回程
/ u" Z4 T( g& F 简直乱七八糟,比汉革雷迄今为止所经历过的所有混乱场面都要可怕。/ r' N8 S' l5 p2 r: D: k7 _2 h
高地城的市集一向以繁荣著称,来往的人流摩肩接踵,在狭小的巷道里来回穿梭。那天教会征兵的时候,数不清的应征者排成长队,将宽敞的中央广场挤满,再塞进各种各样商人与小贩,熙熙攘攘。以上两部分合在一起,同时发生大暴动,搏斗在一起,大概就是现在他所看到的景象。) ~+ V- V" R7 w; @' j l0 ]/ b
土坡下,汉革雷眼前,密集的人群与马匹在草原上混战。
+ m( r/ P/ Z5 f/ Q' f2 W' ~ 穿灰袍子的教会同袍,脑袋上长角的黑色魔族骑兵,还有着装不一,五颜六色的牧民,三群人混战在一处,杀来砍去,完全分不清楚战线在什么地方。和之前那次堡垒的夜袭不同,那时候他还可以躲在结实的城墙后面发抖,或者惊慌的逃进相对的安全的堡垒内。现在,能保护他不受到敌人侵害的,只有站在身前坚守阵地的几排战士而已。
5 D1 _) i, D8 r “嘿,弹药!”身边的提醒把汉革雷的视线拉回来。赶紧送出手里装满的木瓶,然后从地上随意找出一个空的,继续他的活计。5 H/ ^/ y5 U( [ z7 {
身上有伤,不能穿盔甲上前排,也玩不来火绳枪,他在阵营的核心就专程负责填装弹药。手伸进袋子里,把细碎的黑色粉末灌进木头小瓶,然后封好盖子,将多余的粉末拍掉。
6 Q& E; U% n9 S; n' w% K2 H8 S 史东反复提醒他注意随军牧师脚下的香炉,还有火苗,火枪手也是放下火绳才过来拿弹药,射击的时候,他们都尽量远离他。不过方阵本身就不大,再躲也远不到哪里去,整个战斗中,他什么都不多想,一直低头不停的干活,直到队伍挪上土山,才有机会看看战场的景象。
7 B, A- m5 N# `, H6 r2 E0 G. a 火枪手将木瓶打开,灌入全部的火药,再塞上一颗小铁球,用一根长木杆压进枪里,连锤好几下,压实,最后是上火绳,瞄准,射击。“嘭”的一声,烟雾弥散,根本看不清弹药飞出去的样子,土丘下混乱依旧,射击似乎没什么效果。实际上,比起战初那响亮整齐的爆炸,汉革雷现在只能听到零星的射击声,混战中,没人知道会打中哪一边的人。+ }% c! Y$ H: y* J! j: ~$ d
不过毫无疑问,魔族在败退。
/ H+ C) |; X- b! c 最初上战场的时候,汉革雷和新兵被分在前列靠左的方阵里,当看到成片的黑色魔族骑兵冲来的时候,新兵里不知那个胆小的家伙吓得失禁,臭得要死。然而他们挺下来,最终前进到土丘上,站稳脚跟,期间的过程他并不清楚,但是六个方阵少掉一半,殿后的三个已经看不出样子,里面的人有些跑到土山上,有的十几个人组成一队,还有干脆独自在战场搏杀的。: o6 U% T( c) T* R& j* n
魔族同样看不到队列,那是因为牧民赶到,乱冲乱砍之后,把一切都搅成一团。只是那些黑色在明显减少,混战如同秋天在田里收割麦子一样,从左边一直推进到右边,向魔族的营地压过去。战团推移,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孤独的马匹。不时,他看到死人堆里有人向他们伸出手,似乎在向他们求救。
# q5 N- i2 Z6 R1 k8 F “‘快腿’,跟我下去。”史东喊道。不等汉革雷回答,有力的大手就拽住他的披风,不容质疑地将身体向下拖。没有任何办法,逃也没用,他三步并两步,跟着教官从人堆里跑下山坡,几个灰袍和一个白衣牧师紧随其后。
7 t+ l# \; K p$ v2 j 满地的死伤,血腥和臭味搅和在空气中,到处都是死人的味道。不远处的搏杀还在继续,阵阵嘈杂下,尸堆里却安静得可怕。
5 j) J, ?- x# D* w1 L 什么样的死人都有,胸口扎入折断的长枪,钉在地上的,有人整个面孔变形,没有下巴的,还有死人整个脖子几乎砍断,只剩下几张皮。许多人像破布似的堆积在一起,保持生前最后的动作,也有尸堆里伸出的手,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要把靠近的人一起拉走。! e6 h6 V7 v' K6 ^, ]' L8 H
一声本来小得可以忽略的叹息传进耳朵,史东闻声跑过去,从血肉模糊的交叠中挖出一个人。
: X4 k9 B7 D9 Z 皮甲上全是血,分不清是那个人的还是来自敌人,上面至少有两处伤,血还在满满渗出。破碎的灰袍被血浸得发黑,头盔丢失,脸又黑又红,脏得可怕。只有那双眼还带有几分神采,瞪住人直看。
; F' d6 V- W% N* C0 ^' p 牧师过去查看,失望地摇摇头。史东翕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往日的咆哮。他摸出一把细长的匕首,在嘴唇边飞快地亲上一口。对方看向他,抽动嘴角,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胡安,儿子,胡安。” G* J) d1 y. g
“是,是的。”史东用力点点头,将匕首举高。“愿主赐福于你!”
* C9 z) {8 l5 [ X5 P2 i 一瞬间,汉革雷明白了教官想干什么,杀人,杀一个濒死的人,就在他面前。很奇怪,明明眼前到处都是死人,明明战斗已久,他目视所及,许多许多的人永远的倒下,然而当匕首落下,准确的扎入搏动的胸腔时,心中某中无法描述的恐惧冲出来,在喉咙口来回冲撞。
! u0 i6 E0 M/ Y+ O5 R1 K 捂住嘴,那恐惧终究化为低沉的呜咽,沉寂于永远的安眠。湿漉漉的水珠从眼中滑下,说不出原由。他在哭吗?村里朝夕相处的大叔、邻居死的时候,他从没哭过。为什么?他不知道。( o7 l' d, o7 j$ S4 L0 T
简短的祈祷,史东起身,向另一个地方跑去。其它几个同袍正抬起又一个伤员,他的大腿被长矛刺穿,半昏半醒间不断呢喃模糊的话语。9 K$ ^3 g2 F/ f0 x* E; L
牧师点点头,看看插在脚上的断矛,用手试了试,失望的皱起眉头。“这取不下来,队长,我们得赶紧送他回去,否则……”
: d4 V$ `/ n; ? 渡口的堡垒就伫立在眼前,尸体与草原的尽头。虽然战斗还在继续,但是魔族已经被赶走,回头的路上看不到敌人游荡的身影。史东一眼扫过,当机立断。“你,还有你,‘快腿’,带这人回去,动作快!”: y0 b3 f7 ~; a6 m* h
一人一边,汉革雷和另一个士兵抬起伤者,开始向堡垒前进。比想象得还沉,才一会儿,他就觉得两手发麻,沉甸甸的直往下落。耳后吹来的风带来交战的呐喊与惨叫,似乎那战斗就发生在身边,随时会有魔族冲过来,给予他致命的攻击。& H; q! y) s# E( G: ]/ Z$ {
不敢回头,不敢停留,他不断催促自己加快脚步,从满是尸体的草原上踏过。从未觉得路如此之长,堡垒仿佛是天边的晚霞。时间过得缓慢,一分钟足有一小时那么长。手上抓的不是人,而是上百袋子的面粉。呼吸的空气好比是粘稠的麦粥,呛在嘴里,生生的难受。* K3 u4 ?. e$ W+ ], W! h
他跑,尽力地跑,在那数不清的颠簸与晃动后,吊桥出现在眼前。% C: N, L0 q0 q6 @ f" \
进入要塞没遇到什么障碍,吊桥早早地放下,让他们通过。强壮的民夫和留守的老学士接过伤员,迅速抬走。交接的瞬间,汉革雷的世界变得沉重,脚上的靴子如同与地面相连,迈不开脚步。身体前摇后晃,无法保持平衡,腿发软,顺势倒向城门里侧的城墙。身体撞击到石头时,安心的感觉反而让他舒坦。有人过来看看他是否受伤,也没听清楚对方说什么,那人拍拍他肩膀,然后送来水和一点面包。一起来的士兵撇过一眼,迅速穿过大门,回到草原。+ h( ^- V/ n& G3 Q$ U* H
看着那身影离去,汉革雷很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去。草原上全是死人,鲜血和呻吟,魔族的骑兵还穿着黑色盔甲,挥舞刀剑四处砍杀。从表面看,教会正获得胜利,可是在到达据守山丘之前,他还是孤身一人。没有武器,也没穿什么盔甲,身上的伤口还没全好,跑一阵就没力气。这里有城墙,有士兵,安全,牢靠,没有魔族或者其它什么威胁,他不想走。3 }# s6 ]: I; X) \
没人指责,也没有命令,人人都在各忙各的。脚底痒个不停,他脱下靴子用力挠,又在地上坐了会儿,城门再次打开,新的伤员又被送回来。
5 t$ b7 `, N+ M7 d( z. a 坐的地方妨碍通行,恢复点力气,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坐下不动。打赤脚,反正他在田里习惯了,凑上去帮忙抬走伤员。在医治的房间门口,他停下步子,拐进无人的通道。离太阳下山还有不少时间,然而战场的紧张让他感到很累。非常想念营房里那张硬邦邦的上下铺,他打算回去看看。. f$ n: n- T* L5 r5 Z
光脚踩在冰凉的石头上,带来飕飕的粮意,找来两条绑腿,快速地缠上,他走向自己临时的营房。
3 r* L# P; g3 i8 B4 ]$ l 半途,堡垒里忽然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各种金属与武器敲打的声音连成一团,吵得热闹。好奇,也是因为喧闹下睡不好,他改道登上一道内墙,远远的向外眺望。
: C5 d( n5 L/ l 草原的一角在燃烧,升腾的烟把蓝天分成两半,黑得让太阳都不复平日的耀眼。仔细辨认,那烟似乎来自土坡后,那里有魔族的营地。火不太可能是魔族自己放的,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出击的兵团已经将营地捣毁。# a" c1 c* i, ~# J
[那个什么讨厌的魔法呢?]他想,仿佛是在回答,烟团在眼前骤然驱散,比烟更黑的东西从山后喷出来,挂在天空上,顿时乌云密布。乌云,汉革雷使劲揉揉眼睛,眼前所见确实是挂在天空中的乌云。一道亮色的闪电划过,片刻后,他听到隆隆的轰鸣,压过欢呼的声音。
: g: M! V9 f$ X* g1 {; ]% { 没什么比他所见更奇怪的事情,堡垒这里风和日丽,还能看到阳光,而他刚回来的地方,那千米外的泥山上,却是电闪雷鸣。[发生了什么?]他所能想到的词只有一个——魔法。: Q. i' z. V- m. O2 |/ A4 j
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或许是魔族的把戏?光头教官、大鼻子的罗杰,还有许多的同袍都在哪里,在黑云的笼罩下。闪电再次爆响,听得他心中发颤。几天前,他才刚尝过被电的滋味,医疗室里,还有全身缠上绷带的伤号,据说也是被闪电烧的。" s) ~) L7 P( K6 J! ^ E
不想看下去,他甚至担心黑云会不会飘过来,在要塞上落雷。他觉得自己不能站在城墙上,房间,对,他听“破法者”说过,雷电不会穿透干燥的石头和木头,要躲下去,不能站在城墙上。
* ]. T$ h; L1 K7 F) B5 D& w 越想越怕,慌不择路地向房间里钻,绕过几个弯,外面的雷声远离,前方通道的石窗外,依然是美好的天气。舒畅地松口气,他走过去,想看看高地城,还有北方山里的乡村。这时,有人在通道的另一侧走过。& ~ |1 D. u, _9 \% [% Q* i/ H5 e/ U
金边的大外衣,汉革雷觉得自己没看错,那人一定是“教谕”威尔大人,他出战前还见过。正好,关于外面那可怕的乌云和雷,他希望找人好好问问。
% Z' Y5 {0 m1 z 跟过去,沿楼梯一路向下,几次尝试叫住威尔,对方似乎没听到,停都不停。脚很沉,身上还有伤,他追不上去,只能尽量走快些。目的地是在一个类似的地下室的地方,他跟着威尔走进,门在身后铿锵合上,关门的是威尔,在他身后。 - \1 o. A5 {; K* Z2 {
“又是你。”美青年问,脸上的笑容有点说不出的奇怪,“你不是在草原上打仗吗?怎么又回来了。”
2 d4 V: U4 K" w; i% Z8 A3 @ V$ z “我送伤员回来的,大人。”汉革雷回答。1 `2 Q; v, ?1 O1 p. C' v2 S6 d) H. f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 }2 H: d9 \, _9 c: o5 O2 y3 w 威尔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感觉像是一头凶恶的狼。汉革雷不安地后退半步,还是鼓起勇气,实话实说。“大人,您看,外面出现了奇怪的黑云,还打雷……我只想来问问……”
7 T( D: p/ y( U 话没说完,威尔就粗暴地打断他。“就你一个人?”, b* ?7 r# T4 d/ P; y" h6 x" Y
“是的,就我一个。”话刚说出口,眼前的空气莫名其妙的开始扭曲,紧跟着,蓝色的闪光出现,刺得他不得不用用手遮挡。在那之后,他看到一个人突兀的出现在他与威尔之间,那是一个女人,素色单调的长袍,白色的亚麻云波巾,扎起的黑发垂在脑后,黑色的眼睛平凡无奇,面孔很干净,但没威尔的好看。[普通的女人?]想法转瞬即逝。可以从封闭的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女人,会“普通”吗?
2 R4 i' X( a* w# ^0 \$ u 那眼睛不是金色,额头上没犄角,不像是魔族,那又会是什么?汉革雷的思维陷入混乱,嘴下意识的咕噜出疑惑和恐惧。“你……是谁?”8 m) c! ?4 i0 ?+ g! U$ I* ]( Y( K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上前几步,将面孔几乎贴到他脸上。
8 ~+ m0 ~' M! J3 E: G) x" y 哦,眼睛,那黑色的眼睛瞬间由黑变成蓝色,漂亮极了,汉革雷都挪不开视线。身体变重,比城门口的时候更严重。叫不出声,抬不起手,身体跪倒在地上,连膝盖撞到石板的感觉都没有。黑暗降临,将所有的色彩抹去。唯一留存的是那鲜亮的蓝色,如黑夜中的明灯,一直在眼前闪耀。
J0 ]* }: v) y& \6 z. c 感觉,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意识模糊,睡意降临。面孔松弛,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如同安眠一样,他睡去,安稳地沉入梦乡。: \* l" q# F0 N0 x; ]8 f* P
---------------------------------------------------------------------------------------------------------- 0 n# y5 V/ W8 @5 i a9 n
突然而来的晃动,感觉如同是冷水浇在面孔上,猛然睁开眼,汉革雷看到的蔚蓝的天,晃动的驴车,以及在车前,悠然抽着烟草的杰米。
7 O0 S0 _+ F1 h1 x/ D- T3 `$ ^ “你醒了啊,我的大英雄。你再不醒我都打算泼水了,村子马上要到了哦。”
: q6 q* ]6 F- t' n; @8 r “村子?什么村子?”脱口而出的提问,汉革雷觉得很奇怪。# h. n0 e: T' U t
杰米哈哈一笑,又向拉车的驴抽出一鞭子。“睡傻了吧,‘饿死鬼’大人。我们当然在回贝松的路上,你连自己住的地方都不记得?”; e3 n k6 G! i0 T& O
他当然记得自己的家,可是不对,他应该在斯希瓦那河河边,那里有座大城堡,他披着带十字的灰袍,身穿盔甲,挥舞利剑和龙,还有魔族战斗。他有一个大鼻子的同袍,还有光脑袋大伤疤的严厉教官,还认识一个长得像女人一样的……
3 N- h$ g/ q8 R, F! k$ c/ N “嘿,我说,呆子,你不会睡迷糊了吧?从广场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就那么想当教会的兵,结婚的钱不是凑够了吗?”杰米的话让他更疑惑。没有入选?没有当上兵?但是钱够了?怎么可能,明明还缺一大笔,怎么就齐了。
/ H4 _) ^: N" h( a N# s 杰米看出他的疑惑,转过身,用鞭子用力戳戳汉革雷腰上的钱袋。“自己数吧,英雄大人,这是那个什么老爷在广场赏你的。你不是抓住个贼么?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在想,要是能被教会选上,再拿二十个金蛋多好。贪财鬼,你还没娶艾莉莎,就和她的老爹穿一条裤子!”
; I* ~ Y1 n! c4 s3 n 数数袋子里的钱,不多不少,正好十个金币,加上家里存的,这次的粮钱,再问邻居借一点,倒是勉强足够。真的是杰米说的那样?他刚才所想,都是做梦?心头的疑惑还是没解开。# r! u1 ]0 F5 p5 z2 k
“嘿,你老婆来了,呆子,快看!”杰米的提醒下,汉革雷抬起头,看到身穿蓝色连衣裙的艾莉莎,正向他们挥舞头巾。她边挥边跑,长长的辫子伴随脚步一摇一摆,脸上笑得比饱满的麦子还漂亮。! C/ U% {# O, L5 [) B" B- Z
[就这样吧。]汉革雷说服自己,他也挥起手,向艾莉莎,向渐渐靠近的山村,挥手。
6 O0 S# f- C2 K) N 他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