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慎入]《大陆纪事——魔族卫队》（0~8章连载完毕）

抵债

      看着“棕榈树”旅店某个窗户上的黑影落下，道格拉斯满意地露出微笑，又将他的望远镜挪向另一侧。旅店的守卫在片刻后匆忙地进出，那只是假意亡羊补牢似的演出，在布莱德挨过偷的人都明白，贼溜出视线就基本上没指望能再找见，更何况现在是黑乎乎的夜里。再等了片刻，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跑到了旅店门口，在被守卫撵走前丢下了一个包裹——里面是地图和一封短信，信是给旅店管事的人看的，上面检举了这次偷盗活动的幕后黑手，“乌鸦尾羽”盗贼公会，而地图是给奥芬和龙国公主的，上面是公会的大致位置。只要管事的人还脑子清楚，那两样东西必然会去该去的地方，一个是火堆，另一个把人推向火堆。

      收起望远镜，他顺着绳索一路下滑，片刻间就落到了地面，肮脏湿滑的地面落在脚下，他却觉得分外的踏实。[但愿那蠢货真的够蠢。]心里嘀咕着，他在昏暗的巷子里快步走起。

      罗安也好、布莱德也好，在印象里只要是有些规模的人类城市，里面就免不了有一部分拥挤得过分的地方，低矮破烂的建筑像是烂疮般挤作一堆，而好一些的石头房子又几乎严丝合缝地想把每一寸地方都占满，很多小巷子只能让一个人侧身而过——幸好道格拉斯小时候有那么一阵吃得不是那么好，这让他刚好可以进入这些地方——要是那混账的长子过来，哼，他很有把握利用迷宫般的通道直接弄死“熊”。

      黑夜的巷子黑得可怕，路边也几乎没有灯火，相比之下，夜空中的星斗倒是宛如明灯。如果是白天，这里附近肯定有不少碍事的家伙在，睡觉、行乞、斗殴、鸡奸、抢劫，什么都干，现在是晚上，无光之下这儿反而很安静，白天那些家伙要么睡下了，要么就去酒馆旅店附近找点活计。

      摸黑前进，他的眼中并不全是暗色，片刻后他停住脚步，在某个合适的缝隙里藏住自己的身体，静候。身边的巷道是前往“黑白马”马车公会的近路，挂着黑白两匹马头招牌的店是附近唯一一家接受全天运送服务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在夜里出城，只有去那里。

      等待、等待，焦急的踏泥声响起，然后是疾走中的喘息，地面上出现了灯火的光芒。谁会在夜里走那么急呢？

      答案道格拉斯早已了然于心。

      人影匆匆而过，在出现的瞬间，他扑上去一手捂住对方的嘴，另一只手送出匕首，准确地刺入两根肋骨之间，心脏的位置。

      “艾瑞克，我有点赶时间。”低语伴随着惊恐下的挣扎，最初的几下很有力道，道格拉斯差点控制不住。然而也仅此而已，那精瘦的身躯很快瘫软下去，鼻息喷出的气流在指尖消散。

      松开握住匕首的手，顺势架住尸体的下腋，另一只手迅速解开那家伙身上的披风，在皮囊仰面落地的时刻，披风已经落在了道格拉斯的背上。这件带兜帽的旧玩意并非什么好货，只是道格拉斯需要它，这是“乌鸦尾羽”帮派的证明，有它在，下面的路麻烦会少一些。

      把倒下的艾瑞克翻过身，收走能用的家伙，再从内袋里轻松找了一个小袋子。火把滚落在地，多少还能发出点光，只是星点的光亮不足以让道格拉斯分辨出袋子上的图案。里面的东西倒是很容易分辨，小块、坚固、棱角分明、摩擦时声音低沉，一整袋的宝石。不论品相和成色，这袋宝石肯定值不少金蛋，也难怪“瘦猴”会有独吞的念头。

      “要是你不这么干，我才麻烦呢。”呢喃中他向艾瑞克抛出几个铜币，又洒下一小罐火油，最后再丢上快熄灭的火把。“永别了，蠢货，祝你旅途愉快。”他看了一眼燃烧的尸体，转身离开。

      他确实需要赶时间。

      拉起兜帽，从黑暗的巷子里出来，沿着明亮一些的街区前行，这会绕一点路，而且路上总有行人，但是好处显而易见，他不用担心路上遇到什么岔子，身上的斗篷会驱散多数可能会找碴的混混。很快，下一个目的地到达，一个普通的小酒馆，在附近的路口，正有几个邋遢的孩子聚集在一起。

      这群小鬼和之前送包裹的孩子一样，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孤儿，他们多数估计活不过成年——有什么关系呢，他才懒得想——这些孤儿有他们的用处，给点小钱就能干点简单的事。在这些孩子里，他找到了右肩上扎有白布的一位。

      “嘿，你，是不是刚才在‘棕榈树’附近？”他向那孩子问道。

      对方立刻钻出来，凑近道格拉斯。“是的，先生，是您让我做的，对吗？”

      那孩子应该认出他来了，同样这也代表某些事已经发生。找出一把铜子塞进孩子手里，但握住的手并未放开。“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是，先生。如您所说，有几个人从店里出来。”

      “几个？”

      “四个，一个年轻的男性，一个中年男性，身上还背着一个，还有一个是女的。”

      “很好。”慢慢松开手，铜币叮叮当当地落下，其实里面的钱并不多，但为了彰显出他的大方，这个步骤很重要。周围的孩子都凑上来，他们的嫉妒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并在期待下一个任务。

      “谁去过教堂？这里最大的那个！”道格拉斯问道，他看到这些孩子都犹豫了一下，没有人第一时间举手。教会有它自己的孤儿院，会收留孤儿作为仆从，换句话说，他现在眼前站的这些都是教会不要的，其中的缘由或许还挺复杂。

      短暂的冷场后，有一个孩子举起手。“先生，我……可以。”

      “好，把这个交过去，现在就去。”递过去的是龙国安娜公主的通缉令以及空的宝石袋，行进途中，他借助灯火确认袋子上绣着纹章，具体什么样子他没细看，反正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信，这个纹章来自龙国。随着包裹递过去的是一枚银币，这是一笔高额的订单。那孩子显然有点脑瓜，在接到银币的瞬间就立刻抓起东西跑开，另外的孩子想追，却立刻被道格拉斯挡住。杀人越货，这帮小崽子们搞出人命的动机简单到可怕，也许他们不敢对道格拉斯这样的大人下手，但同龄人就不一样了。

      稍稍拖了一点时间，他洒下几个铜钱，迅速钻进昏暗的巷子，在某个狭窄的通道里，他张开手脚，撑住两边的墙壁迅速向上，像一只攀爬的蜥蜴。墙壁很容易爬，不一会儿他就站到了房顶，然后是跳跃、跑动、跳跃，他很快来到了另一处观察点，找出望远镜观察。

      等待许久，四个人影出现在望远镜里，监视的孩子没说谎，他们果然还是摸索着走向“乌鸦尾羽”。前进的速度比他预想得更慢，这也很正常，毕竟人生地不熟，那个麻烦的小佣兵更是如此。

      计划的前半段很顺利，然而之后的部分才是重点，道格拉斯必须赶紧去一个地方，入口就在他脚下不远的地方——“乌鸦尾羽”。

      盗贼公会往往都会选在比较隐蔽的地方，比如下水道或者某个不起眼的建筑，“乌鸦尾羽”不太一样。它有不少门，有相当的部分在地下，然后会到达一个看似敞开但实为封闭的小广场，广场后才是公会的主楼，这里曾经是一个小要塞——在布莱德，一座无险可守的平原城市，这样的小要塞有好几座，由于城市的扩张而废弃。公会的老大待在大概五层那么高的地方，具体的位置不好说，因为那是一整栋连体建筑内，外面看似不大，但地上地下可能有上百个房间和数不清的通道，要弄清楚里面的构造，道格拉斯觉得需要花上好几个月。

      不用说，作为“乌鸦尾羽”的老大，“疤脸”佛斯的内屋在层层通道的尽头，从后门的公会入口进入，光跟着领路人就要走上十多分钟，沉重的金属大门后面，那张可憎的脸孔的主人正收起羽毛笔，把一张写满文字的羊皮纸卷起，并盖上火漆。这套文官才干的活计反而让道格拉斯觉得背脊发凉，他虽然被强迫认了些字，但写一封长信也不是他所擅长的。脑中迅速闪过相关的流言——“疤脸”佛斯来自帝国北部，是某个被蛮族打败的领主本人，亦可能是副官，由于害怕被追究战败的责任而逃亡到布莱德，并在这里建立了盗贼公会——还有一些传闻，“疤脸”是此地前任领主的私生子，也就是现任领主的异母兄弟，“乌鸦尾羽”能做大和领主有关。

      这些，难道都是真的？

      似乎察觉了他的疑问，佛斯的目光瞥过来，颇为不悦地问道：“兔子，披风是谁的？”

      “借的，为了进来方便。”随便找了个说辞，身上的披风是下级成员的，以道格拉斯的判断，佛斯一般不会在意，而且进门后也被搜过身。这位老大知道道格拉斯的来历，借钱的事多少也看在“光蛋骑士”的份上。深呼吸，稳定情绪，他单刀直入，丢出装满宝石的袋子。“啊，大人不是你叫我来还钱嘛。”

      虽然脸上的伤疤几近毁容，但道格拉斯还是能察觉到对方惊讶的神色。[没想到我能那么快凑到钱是吧？]基于这个判断，他继续推测。[或许……龙国公主的事也还没得到消息？]“这可是我从龙国辛苦得来的，您可要看准了哦。”

      佛斯低哼了一声，没有对那句假惺惺的话有任何异议，而是找出鉴定珠宝用的放大镜，随意找出一颗宝石细细地看。

      房间里安静下来，略略紧绷的空气里时钟的摇摆显得有些喧嚣。

      大概就是这样的房间，一个落地的挂钟，一面锃亮的银镜，简单的衣柜，挂有各种短兵器的几个武器架，一边是堆满书的书架，另一边是壁炉，壁炉上面是一只倒霉的驯鹿的标本。这些家具包围的中心正是“疤脸”所在的书桌，在道格拉斯看不见的身后，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正站房间入口，佛斯无论走到哪里，这两人都形影不离，像极了领主身边的护卫骑士。他隐约记得那个混账老爹的房间似乎也差不多，或许……这家伙以前真是某个贵族？

      “疤脸”放下了一颗宝石，又准备拿起另一颗。放下那颗必然是真的，否则那家伙必然暴跳如雷。时间、时间，现在没时间浪费在无聊的鉴定上。“嘿，我说，能不能快一点，我还有要紧的事。”

      “疤脸”反感又不快地抬头，凶狠的目光在短暂的对峙后，他放下了手中的宝石。借款的契约随后被翻出来，他看了看上面的金额，发出一声可怕的冷哼。“不够，还不够，这些统统不够！”

意料之中的回答，一般放债的地方是“九出十三入”，和贼窝借钱，进出的比例至少三倍起跳，而且，宝石的估价因人而异，销赃、打磨之类的环节又能带来各种借口，道格拉斯估计佛斯给的价不到市面售价的十分之一。

      讨价还价的磨嘴皮子就免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要在情报失去价值前要尽早抛出去。“当然，抵债的不止这些，还有一些消息，非常重要的消息。”视线向两侧划过，示意清场。

      “你们，到外面去。”佛斯的命令还算是果断，当房间的门关上的时候，书架边的一块遮布被拉下，里面是大罐玻璃瓶和浸泡着人头的烈酒。“介绍一下，它叫‘马唐尼’，你的前辈。”

      [某个提供消息却没用处，最后被你砍了泡酒喝的笨蛋对吧？少来吓唬我。]道格拉斯在心理想到，佛斯看起来确实凶狠，他现在也是手无寸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兔子”是锅里的肉。要是“疤脸”在当下翻脸，或许是件好事。

      “哦，太可怕了，大人，您简直……呃，我的消息应该……”假意的怯懦，这是必要的戏码，当对方耐心耗尽前，他把话题硬生生地转了过来，“您听过安娜公主吗？好像叫安娜、特、什么的驭龙者，龙国的公主，教会……”

      “教会的通缉人，怎么了？”佛斯烦躁地打断道。

      [连安娜已经到布莱德都不知道？]道格拉斯暗自庆幸，艾瑞克向他的头目汇报安娜的情报是在今天下午，现在是晚上，“疤脸”还没听到风声，要么是艾瑞克少说了些东西，要么是“疤脸”在“乌鸦尾羽”统治并没有那么绝对。当然，有可能“疤脸”也在演戏。

      “安娜公主现在在城里，而且，她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这里？”

      “对，‘乌鸦尾羽’”。

      “哈！”佛斯突然站了起来，书桌被振得向前挪了些许，同他魁梧的身躯一起出现的是出鞘的短刀。身后的门几乎在同时打开，两个守卫就在身后，至少两根尖利的刺顶在背上，逼着他向前挪了半步，否则就要见血了。“你想耍我？兔子，在你的脑袋被泡酒前，你还有一次机会！一句话，安娜公主在哪里？”

      “乌鸦尾羽”怎么说也是个盗贼公会，亡国公主直接找过来？这事听起来确实像是个恶劣的玩笑。然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要是佛斯知道“瘦猴”艾瑞克死在他手里——即便那家伙无足轻重——也会成为动刀的借口。要不把偷窃珠宝的事情算在他头上？结果上看是没差，但坏规矩闯入“棕榈树”的锅也会算他的。

      要不……现在动手？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一个匆忙的身影赶来。“老大，有人闯入！”

      “四个人，一个中年男的，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女孩，还有一个，女的。”抢着把话说出口，报信人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点着头。

      “疤脸”在下一刻就理解了状况。“抓住他们，要活得！尤其是那个女的！立刻！”当报信人连滚带爬地跑开时，他却收起武器，打开衣柜，金鞘金柄的匕首在他腰间晃荡。“好了，兔子，看来你的账可以先缓缓，在今晚之后。不过在结清之前，你得在这里住上一阵！”

      无奈地耸耸肩，佛斯看来并没有打算拿他的情报来抵债，多说无益，这里是对方的地盘。

      好吧，至少命还在，今晚的好戏才刚开始。

收回

      好戏，确实是出有趣的好戏。

      此刻，道格拉斯正被押在大厅的暗处，不起眼的角落，看着“疤脸”佛斯坐在不久才搬来的金椅子上，“招待”他的客人，也就是安娜公主一行。

      幸好佛斯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只是安排了一个贴身护卫看着，躲在众多盗贼的后面。要是让奥芬看到，说不准会出什么岔子。不过他现在即便在前排，在斗篷的掩护和众多人头的掩护下应该能藏一下，佛斯靠着他那身完全没品位也不合身的衣服也是个惹眼的笑料，居然还有个王冠！磨坊里的蠢驴！佛斯这身打扮就是个马戏团里的小丑，他应该和他的小弟们一起转行！

      佛斯虚与委蛇地在表示歉意，很好，幸亏看不到那正面，肉麻的屁话和他那身丑装真是绝配！

      憋住内心的笑意，道格拉斯忽然听到一句话，“戴冠的吉布森子爵阁下……”佛斯听完之后居然笑了！

      道格拉斯虽然是个“光蛋”，但好歹宫廷里的黑话还能知道一点的。“戴冠”这个称呼就差直说是骗子了，佛斯居然没发现？好吧，看来这家伙确实不是什么贵族，回想当年在北地风谷镇相遇的时候，他就是个被蛮子吓破胆的可怜虫。结合片刻前的发言，也许他的前主子就是个糙汉，根本不懂什么宫廷礼节，主子养的狗自然臭味相投。

      然后冒充贵族，真要如此——道格拉斯觉得自己脸皮挺厚，和佛斯一比，薄得像处女腿间的膜——这蠢驴不但把搞来的王冠戴在头上，还用了以前自家主子的姓氏，怎么不自封个北地之王呢？反正那里是蛮子的天下！帝国的大军过去还要好久呢！

      之后“疤脸”果然抛出了联手的建议，联手，哼，难道不是“联姻”，哦，不，直接叫强奸比较恰当。龙国公主被团团包围，除去佣兵，剩下两个都是极好的人质。这么正点的妞哪家妓院里会有？说不定还是个处女，光睡一次就赚大了，还可以利用龙国的王族血统搞出更多事来，怎么想都棒极了——但是，会那么容易吗？

      果然，龙国公主拒绝，然后开始威逼，这时候，佣兵奥芬提出要退出。

      [挺好的。]道格拉斯想，这种事情换做自己，大概半路上就把公主挟持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

      “奥芬·乔斯特。”

      当佣兵报上自己的名字时，道格拉斯明显感觉到大厅里喧闹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有人在倒吸冷气。好吧，他确实疏忽了，在“利斧”佣兵团短暂的合作中，这个家伙给他的印象与传闻的确差远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大多数人对“乔斯特”这个姓氏的恐惧。

      更有趣的在后面，奥芬居然和佛斯以前在北地见过，“利斧”佣兵团居然还从刑场上救走过奥芬？有意思，原来“疤脸”还真是北边战败逃过来的，说不定他自己也有张通缉令呢。

      然后谈判就完了，至少现在是操家伙的时候，佛斯的命令之下，起哄的人多，第一时间却没人动手。哈，到底是“屠夫”之后，他们家族鬼神般可怕的力量可是妇孺皆知的。在迟疑的下一瞬间，伴随佣兵的警告，无底的黑暗突然降临。

      “我艹！”道格拉斯脱口而出的谩骂淹没在混乱的嘈杂中。[黑暗术，真有你的！]他赶紧把身体缩成一团，小心地靠墙躲着。混乱中夹杂着弩弦释放的独特声响，几个蠢货已经胡乱地将弩射出去了，这可比在女人肚子里射一发搞出人命概率高多了。

      伸手摸到鞋子，里面藏的烟雾弹还在，这帮蠢货，搜身都没发觉自己还带着不少家伙。闭上眼，等待，黑暗术持续的时间不长，麻烦在于突然的黑暗与突然的光明切换给眼睛带来的伤害，多数没准备的家伙会间歇性失明。

      光亮，眼皮之外再次感受到了光，睁眼，黑暗术的效果果然已经消失，但多数人还是捂着眼睛四处乱转。大厅的中央，龙国公主一行人还在那里……等等，那个女的，那个脸上、胳膊上闪耀着绿色光芒的女性，那对金色眼睛闪闪发光，比大厅中任何火把都要耀眼……她是安娜公主？！公主手下的中年人大声呼唤，那些怪异的绿色在瞬间消退，随后他们立刻逃离大厅。

      [狗娘养的，这婊子一定有秘密！]

      摇头甩开疑惑，现在这样的时机不容错过，立刻甩出烟幕弹，玩意虽小，在混乱的房间里效果极佳，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跑出去了——和安娜他们相反的方向。

      沿着无人的走道狂奔，多亏之前的好戏，公会里能动的人几乎都凑在大厅里看热闹，拐弯、向前、拐弯、拐弯、下楼、向前、上楼、再上楼……一阵小跑后，他又来到了熟悉的地方，佛斯的内屋房间。门外没有守卫，厚重的铁门上只有一个钥匙孔。

      撬锁，这事情真是小菜一碟，从头发里找出隐藏的工具，道格拉斯花了几分钟就搞定了大门锁。

      “嘿，兔子，你想干什么！”佛斯愤怒的吼声传来，他反应倒是挺快。

      根本不理会质问，他立刻打开门，一搓身钻进房间，立刻扣上。反锁的机关伴着大门叮叮当当的响声，估计是外面的人在射弩。没用的，这金属大门的厚度比拳头还粗，一般武器根本拿它没办法——如果不是这样，佛斯怎么会拿它来当作自己最后的庇护防线呢？

      取下武器架上的家伙，把门加固一下，最后连架子都推到了门后面，外面嘈杂的敲打持续了一阵，然后忽然安静了下来。

      “嘿，兔子，你给我出来！”佛斯的声音。

      “出来，哦，亲爱的，然后被你拿去泡酒么？”道格拉斯嬉笑着回道。那罐装着人头的烈酒还在书架边上仰视，开门的后果明摆着。

      “你以为待在里面能活多久？！”

      佛斯的话确实没错，首领的房间再牢固，也总有突破的办法，虽然很花力气，也会把门彻底搞坏，但是多找几个人抡重锤，总能突破的。

      “啊，那是当然。我当然不指望活着咯，至少还有你的好东西能享受一下……哦，对了，我今天没吃晚饭，手里没什么力气，要是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博弈的谈判，反正道格拉斯目前的处境已经够糟了，横竖都是死，被抓去拷问致死，还不如点火自焚，外面破门的时间足够他点把火将房间里的东西烧干净，包括佛斯几乎所有的财产。

      “你！兔崽子！！”

      骂有什么用处，没动手破门就表示对方已经理解了道格拉斯的威胁。[蠢货。]他心里悄悄骂着，利索地将书架上的书全都抛在地上。

      书是极其昂贵的玩意，即便目前已经有用树木制造的纸张来替代，但是稍有历史的书籍还是用羊皮纸做成的——这种东西一般的贵族都很难凑齐一个书柜，道格拉斯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书架有问题，区区一个老大粗的贼王，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书。

      果然，很多书其实只有一层外壳，里面是用木头填充的样子货，而在这些书后面，某一个角落处，有隐藏的保险柜。

      “玉石俱焚”说法当然是假的，要是“疤脸”佛斯稍稍了解他一点，就确定他不会这么干。偷窃引来龙国公主，用宝石抵债作为借口进入公会，制造混乱让公主等人逃脱，再潜入佛斯的房间，统统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保险柜。计划比想象得更顺利，其实只要他能和佛斯在这里见面，他就有办法冒险来进行最后的步骤——黑暗术他也会，可能没奥芬效果那么好而已。

      五分钟、十分钟，或者更久，门外安静下来，隐约能听见一些低语。佛斯估计还在烦恼，作为公会的老大，他不能轻易向道格拉斯这个窃贼低头，但他也不舍得自己的钱，烦恼的时间就是道格拉斯的机会，保险柜的破解需要时间。

      清脆的开启声，保险箱的门开了，一堆闪亮的珠宝与金币出现在眼前，而那些之中有一个被银布包裹的小东西，对，他大费周折的目标。

      纯金的戒指落在银布的中心，上面唯一雕刻的只有一尊雄狮，什么文字都没有。但道格拉斯很清楚，这戒指绝对不像它的外表那么简单，戒指上附有强力的魔法诅咒，一旦碰触就会感到疼痛，接触时间越长痛楚就越严重，最后……有哪个变态原因带着它痛到死？至于戒指的来历，至今还是谜团萦绕，猜测是有，只是那仅仅是猜测。

      幸亏他搞到了可以隔绝诅咒的银布，戒指才能安然作为抵押，如今他的龙国之行搞得血本无归，从龙国公主那里搞来的宝石虽然能抵一些债，但“疤脸”肯定不会因此勾销欠款。债务必然越滚越大，直到逼得他出卖所有的东西，包括性命。

      “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包好戒指，把它直接藏进了内裤的暗兜里。

      剩下的大多是钱，也有一些信件和契约，那些道格拉斯懒得理会。所有的钱和宝石都摊在佛斯的办公桌上，报酬丰厚，他需要整理一下。

      “教会会不会来呢？还是那小滑头奥芬，他们跑出去了么？”一边数钱，道格拉斯一边考虑。之前交给孤儿，送交教会的通缉令上，有着龙国王室的纹章，装宝石的小袋子上也有着一样的纹章，在通缉令背后，他写上了“乌鸦尾羽”的名字，教会那帮神棍再蠢，也应该想到他们的通缉犯很可能在这里。尽管那个时候道格拉斯还不能肯定安娜会不会真的来，但是无论如何，“乌鸦尾羽”里都会有人知道安娜他们的行踪，教会或许会来冒这个险，反正他们和盗贼一直势不两立。

      至于奥芬他们，能逃走最好，跑不了，无论是落到盗贼手里还是教会这里，都和他没关系，他们只是工具罢了。

      “然后……然后……”

      脑袋忽然有些沉，满桌的金币和宝石看起来亮得刺眼。

      抬头，他看到房间里那面落地镜子正在变黑……不，灰色，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聚集，就像砂子在装满水的瓶子底部慢慢沉淀。赶紧揉揉眼睛，再次看过去，那灰色没有消失，已经扩大到了整个镜子。那镜子有什么东西……是的，东西，那东西流出了镜子，和液体的汞一样流了出来，却又在地面上立起来。紧接着，更多的液体出现，又立起，镜子变得歪歪扭扭的，活像是正在蠕动的蛇。

      “不，不。”赶紧再次清醒神志，镜子的扭曲缓解了，更糟的东西已经出现在眼前。橘色的眼眸，染过的黑发，强壮并灵活的身躯，还有一脸愤怒的表情，佣兵奥芬，他居然出现在房间里，一个大门紧锁，连窗口都没有的房间里！

      “我一定是眼花了，哈，怎么会有人从……从镜子里出来。”

      试探的喃喃低语换来的是更多的恐惧。“不，‘拉柏特’侯爵，你没看错。”

      “拉柏特”侯爵，这是道格拉斯前往龙国前拿来钓佣兵团上钩的假名号，眼前的人能说出这个，就表示他确实是“利斧”佣兵团的奥芬。

      哦，老天，他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一出，乔斯特家族居然还有可以从镜子里钻出来的能力，这情报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争取时间，他假意惊喜地说道：“嘿，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

      “巧？这都是你的安排吧，‘兔子’道格拉斯！”奥芬丢出了一张地图，正是道格拉斯之前托孤儿送去的那张，“我看到的时候就觉得笔迹很眼熟，黑夜里爬楼你也是好手，引我们到这里来方便你声东击西偷钱，龙国亏的就要在这里赚回来，桌上的宝石里有安娜那份吧？”

      他最讨厌眼前这种精明又认真的小鬼，辩解，他当然可以为自己辩解，然而看着满足闪亮的金币和宝石，他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来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呢？与其这样，还不如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贴身皮甲里藏着两枚钢针，这东西躲过搜身，却是他的杀手锏。奥芬距离自己不过两三条手臂的长度，很近，他只要全力投掷，针可以直接刺中眼睛，甚至穿入脑中，只要能偷袭命中，佣兵再强也是摆设。

      立刻行动！

      双手交叉、从身体两侧取出钢针、同时抽出、瞄准、投掷，眨眼之间，动作完成。

      奥芬纹丝未动。

      “唉？”疑惑，道格拉斯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空的双手，几乎同时他听到金属落地脆响，在他的脚边。“怎么回事？”视线向下看去，眼球却转得出奇的慢。身体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切的动作都变得慢起来，不止如此，他的手用不上力气，脚、腰、脖子，似乎每个部位都是如此。

      [中毒？！]他意识到，已经晚了，身体瘫软，椅子成了维持坐姿最后的倚靠。

      “外面所有人都已经倒下，道格拉斯，你是最后一个。”奥芬说道，“这毒药的效果你已经见识到了，希望它不致命吧。”

      [老天在上，什么时候下的毒……该死！]开保险箱的时候，他应该对门外异常的安静有所警觉才对！可是……如果是毒就在空气中，那么佣兵为什么没事？

      “你想问我为什么没中毒么？”奥芬举起他的左手，手腕上似乎绑着一根很细的丝线，若非是绿色的点点荧光，那东西简直就可以忽略。“很神奇的力量，但不是我的。幸亏有这个，现在我很肯定，宝石丢失是你搞的鬼！你披风上留有个特别的记号，没发觉吧？”

      记号？什么记号？道格拉斯想问，又闭上嘴。披风是“瘦猴”艾瑞克身上抢的，没想到到头来又把自己栽进去，解释有什么用，杀人比盗窃的罪责要重得多。

      “说吧，‘无所不能’的道格拉斯，趁你还有意识。如果解释让我满意，我可以带你出去，或者，留你在这里。”

      意识在迅速下沉，除了认罪，道格拉斯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毒发也身亡许更好吧，要是教会过来，哈，他会被当成盗贼的老大吧，如果教会不来，那结果更糟。

      “我……还有第三条路。”倔强地反驳时，他用仅存的力气按下椅子的右把手。这张椅子是固定的，右边的把手根部有活动的机关。

      作为一个盗贼公会的老大，怎么可能没有逃生的手段，“疤脸”佛斯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其实在他起身推开桌子的时候，道格拉斯就觉得这椅子一定有问题。佛斯会在众多公会成员面前暴露秘密通道出口的位置么？不会，这是最后的手段，他的心腹或许也一无所知吧。

      椅子向后翻起，地面传来机关转动的声响，然后是黑暗而漫长的下坠通道——道格拉斯赌对了，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这么脱身。佛斯有可能会亲自前往出口拦截，可跑得过兔子么？

      不对，佛斯大概已经昏倒在某处了吧。那么奥芬会追来吗？无论如何，他要赶紧跑。

      是的，赶紧，只要道格拉斯还有力气。

欺诈

      奇异的香味，道格拉斯觉得自己正沉没于某片水域中，缓慢地、缓慢地、缓慢地，上浮，和水面接触的瞬间，他看到陌生的天花板，还有他躺的陌生的床。他醒了。试图活动四肢，道格拉斯发现自己的右手被铐在了床上，一根沉重而锃亮的两指多宽的锁链，上面还配着锁，没有钥匙孔，也没有密码或者机关的锁。

      [切，我在哪儿？]他记得自己从密道一路向下滑，最后跌到了某个巷子里。落地的时候应该很狼狈，他记得整个脸都拍到了烂泥地里，差点被脏水呛死，挣扎着翻身后，他就再也没力气干点啥了。后来，他在这里醒来。看向自己的衣服，一身单色的粗布外套，身上藏的家伙都没了，连内裤都不见了，四肢倒还健全，状态很好，脸和头发也都是很干净的，至少摸起来如此。

      起身，环顾房间，没有窗户，在墙角只有一个简单的方形孔洞，看起来像是透气用的——很可能他现在身处地下。房间里有三盏油灯，将房间照得很亮，家具看起来有些旧，但没有什么缺损，外表很干净，像是经常打扫，地面也同样干净，床下居然还有地毯。房间唯一的出口是一扇木门，上面有个被关闭的小窗户。

      总的来说，这里不像是牢房，但他确实被关在这里，类似于……软禁室？

      从床上坐起，试着拉动链子，很结实，无论是锁链、固定的床还是锁头，链子的长度只够他下地走两步，离房间的门还远着呢。

      也许他能从床或者其他地方找点什么东西做工具……没有钥匙孔的锁，怎么撬呢？有这样锁的人，身份让他好奇。

      床边角落里还有一个半人高的银镜，擦得很亮，里面可以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满脸无奈的男人。[里面不会再钻出来个人吧？]他心有余悸地想，下次碰到那个佣兵一定得小心——如果有下次的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钥匙的脆响与铰链的低鸣之后，年轻的金发少女出现在了房间里。

      明明对方两手空空，道格拉斯看到少女的时候却感到汗毛竖立，手脚发颤。对方是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有着漂亮脸蛋的女性，鬓角后尖尖的耳朵昭示精灵的血统，记忆中没有这样的女性——漂亮的妞他总能记得——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却有种熟悉又莫名的恐惧。

      “芙琳·布鲁姆。”少女说道，优雅地欠身行礼。

      布鲁姆，布鲁姆，这个姓氏很耳熟，哦，对了，整个帝国随处可见的药剂商店就叫这个名字。等等，道格拉斯再次看了看少女的打扮。身上的长裙最外面一层是丝绸，因为太薄第一眼被忽略了，丝绸下面才是真正的布料，粗看之下只是单色，但领口的勾线是金丝，胸部的隆起自然而饱满，那种弧度不像是塞过什么假货，还有那腰，收得恰到好处，现在可是夏天，使用束腰就非常显眼，轻薄的夏装下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就是说，要么没有束腰，要么束腰是高级货。就算没有佩戴昂贵的首饰，这些线索凑在一起，眼前的少女必然身份富贵。

      “你？是布鲁姆家的大小姐？”他有些惊讶地问。

      对方轻哼了一声，直白地指出：“愚蠢，难道你没听到我们家族的传闻么？”

      好吧，道格拉斯模糊地想起这个家族确实有精灵联姻过，据说很多药剂的配方就是通过这次联姻得来的，所以少女有精灵血统一点都不奇怪。

      “我在哪儿？”

      “哼，在提问之前，你应该先报上姓名吧！”

      受制于人，道格拉斯耸耸肩，说道：“我叫亨利，亨利·丹尼尔。”

      少女拉过房间里的一张凳子，毫无优雅地坐下，夏天的裙子很短，道格拉斯能清楚地看到交叠的双腿中裸露出的皮肤。那是一双健康而富有弹性的腿，皮肤雪白而干净，上面一点多余的毛发都没有，他仿佛能体会那细腻柔滑的触感，哈，他发觉自己的下半身的那个玩意正在膨胀。

      下一刻，他的妄想被生硬地打断。

      “好了，罗安的小子，你最好说真话。”少女带着狡猾的笑容提醒道。

      [她知道多少？]怀疑在心中蔓延，在布莱德郡调查过他来历的人是“疤脸”佛斯，这个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有盗贼有什么关系，或者，她从佣兵那边听说的？如果是这样，奥芬应该亲自来，而且屠夫家族和精灵的后裔之间会友好关系么？！这太奇怪了。

      “我……确实来自罗安，但名字……”

      “道格拉斯·迪萨尔，对吗？罗安领主的私生子，光蛋骑士，两个多月前，你在这里找了一堆佣兵前往龙国，想打龙国的宝藏的主意，顺带向某个人借了一笔钱，结果，你白跑一趟，佣兵散了，你欠了一屁股债溜回来，还闯下另一场大祸。”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着道格拉斯的经历，听得他冷汗连连，那种感觉就像是孩童时的恶作剧被大人揭穿，而且从头到尾说得如亲眼所见。他很确信少女已经知道了他近期的所作所为，无论是怎么知道的。“什么大祸？”这是他最紧迫的疑惑。

      少女得意地笑了笑，轻轻扣动响指，卷起的纸张突然出现在她手中，宛如街头戏子表演的戏法。“拿去看吧，你马上就知道了。”说着，卷纸被抛过来，而少女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了酒与杯子，在椅子边的小桌上若无其事地喝上小口。

      这是一张号外，路边小报常用宣传手段。纸张昂贵、识字的人有限，这种号外用的纸都是相当粗糙的次品，纸上的文字寥寥无几，然而醒目的标题依然让道格拉斯惊讶。

      ——盗贼团伙被剿灭！

      这句硕大的文字下，是进一步的补充。

      ——首领在逃，教会重金悬赏。

      最后是吊人胃口“详细报道见报纸”及购买信息，落款日期是三天后，他策划宝石偷窃计划后的第三天。

      “今天的？”他小心地问道。

      少女放下酒杯，坏笑地点点头。“对，今天，所以，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吗？”

      “乌鸦尾羽”居然完蛋了？[这狗娘养得也太蠢了吧！]道格拉斯在心中骂道。他的计划中，确实包含让教会与盗贼公会冲突，它们两个纠缠得越久越好，这样“疤脸”佛斯才没时间去关注他的去向——接着他带上钱躲一阵，逍遥快活——“乌鸦尾羽”就这么完了？奥芬那臭小子居然真把整个公会的贼都毒翻，然后每个贼都睡了三天，这是哪里来的毒药？！他真不该引这帮人去“乌鸦尾羽”。

      之后才是重点，教会居然让“疤脸”佛斯居然跑了！

      “Holy shit！这帮傻驴、蠢猪、婊子和母狗养的垃圾！”他气恼地将号外丢在地上，用力踩了几下。

      脸上的伤疤让这个家伙的特征太过明显，马车公会肯定不会载这个人离开，而且公会完蛋，“疤脸”必定要报仇雪恨。在布莱德混迹多年，他很可能有“安全屋”之类的藏身之处，复仇可以亲自来，也能雇佣杀手，反正都是脏活，想必这家伙的人脉相当丰厚。

      换句话说，在佛斯落网之前，道格拉斯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少女笑呵呵地注视着道格拉斯，那表情仿佛是在欣赏他的痛苦。“看来你已经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了，我再补充两句吧。第一，你现在在布鲁姆药店的地下室里，你倒下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第二，那个大疤脸已经请到刺客了哦。”说完，少女又动了动手指，铐住道格拉斯手上锁链的钥匙清脆地滑开，落在地上。“你现在自由了，请。”少女指着房间内敞开的大门。

      出去？见鬼！出去挨刀子么？

      既然现在所在的地方距离密道出口很近，“疤脸”佛斯自然会找上门。眼前这个妞算得上好人么？谁能保证她是不是已经把道格拉斯给卖了，兴许门口正有杀手等着呢。

      [大小姐是吧？]道格拉斯再次确认少女的装束，双手娇嫩，手臂纤细，皮肤细嫩，肩膀松垮，这种人应该从小到大都被照顾得好好的，一点苦头都没吃过。天真，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解开锁链的时候，她没察觉过自己的危险么？

      [至少有个人质！]假意起身，和少女拉近距离。对方悠哉地喝着酒，视线放在了别处。

      [很好。]

      错身的瞬间身体靠向少女，双手前后合围，右手向后锁住身体，左手向前捂住嘴巴和鼻子，眨眼之间，双手到位，他已经站在了少女身后，对方很快就会被控制住，然后昏倒。

      等等……道格拉斯察觉到异样，他的手确实罩住少女，却在半空中停住，更准确地说，是抓住了透明的墙。“魔法？！”立刻抽回双手，身体向后退，脚轻轻一踩，莫名其妙地向上跳起。与此同时，头和身体向下沉，直直落向地面。双手本能地向后摸，试图在坠地前将摔落控制住，然而触及地面的时候，身体跳了起来，离地面越来越远，天花板正向自己压过来。惊慌之下，他立刻再次用手交叠护住前面，短暂的碰触后，他感到自己如同撞球般被弹开，再次下坠。所幸这次下坠得很慢，他睁眼确认的时候，地面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

      是的，他飘浮在空中。

      “所以说啊，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啊，不是说您，布道格侯爵大人。”

      [布道格侯爵？！]道格拉斯费力地扭动身体调整视野，房间门外站着一个用兜帽罩住脑袋、便装打扮的男人。这个名字和爵位属于整个布莱德郡领主，他当然从未见过，可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本尊。

      那男人摇摇头，放下兜帽，下面是一张疲惫又紧绷的面孔。“放他下来，锁住他，在处死之前我还有事要问。”

      [什么？处死？]道格拉斯真希望自己听错了，轻飘飘的感觉骤然消失，他赶不及调整姿态，狼狈地磕在地上，紧接着，右手被飞来的枷锁咬住，无孔的大锁随即扣上，蛇一般舞动的锁链收起，他感觉有匹飞奔的烈马在另一头拉扯，他再次短暂地飞起，重重地落砸在床侧的墙壁上。

      背后火辣辣地痛，右手似乎脱臼了，他捂住胳膊，眼眶里满是泪水，痛得想骂人，嘴里仅仅能挤出星点的呻吟。好一会儿，他才从痛苦中缓过来，而房间里的两人在若无其事地喝酒。

      “你们这帮混账！”气愤地大叫后，他索性靠着墙，不再挣扎。半精灵的大小姐根本就是在戏弄他，对，像是小孩在折磨半死的蛤蟆，侯爵要处死他，这事早就安排好了。

      短暂的安静后，侯爵放下酒杯，冷冷地说道：“回答我的问题，我会决定你死法，或者送你去教会。”

      很小时候道格拉斯就知道，教会那帮神棍都是虐待狂，他们会打着主神的名义把所有的刑罚都套上正义的名号。领主在这方面也是高手，他的老爹有个专用的拷问室，弄死过好些人。如果要选的话，他当然希望死得干脆一点，更希望能安然脱身。

      “领主老爷，我会回答您的问题，但也请您发发慈悲，告诉我为何要处死我。”

      侯爵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以为‘乌鸦尾羽’是干什么的？！”

      能和领主扯上关系，会惊动教会去剿灭，以披风作为身份的标识，有个与北方贵族相关的人来当首领，密道逃脱的出口附近有布鲁姆家族的药店，领主是这里的熟人——几个要素扯在一起，道格拉斯得出的结论相当的糟糕——“乌鸦尾羽”是领主的密探，或者是眼线，至少有一部分人是的。

      所谓密探，自然掌握有领主的秘密，他对布莱德郡内斗的情况知之甚少，但在老家罗安，混账老爹与教会的关系确实很糟，他爹发财致富的源头来自手下的兵工厂，而秃顶们也有自己的铁匠铺和加工厂，里面出产的相对便宜火绳枪，在生意上，他们是竞争对手，而领地上，税金问题更是危机重重。如果他家乡的情况并非个例，“乌鸦尾羽”倒台带来的麻烦可想而知。

      “回答我，教会为什么会派兵过去？！”

      侯爵的质问下，道格拉斯觉得头昏脑胀。说实话肯定会死，作为罪魁祸首，侯爵盛怒之下指不定搞出什么恐怖的酷刑出来，撒谎被揭穿也会死，但还有机会，既然结局都差不多，他当然要多找点垫背才行。

      “哦，对了，迪萨尔先生，这个是你的吧？”少女拿出吊坠，坠子上镶嵌着一整块切割完美的绿宝石，“龙国之行并非白跑，这东西里……有什么秘密吗？我很好奇哦。”

      灵感，瞬间爆发灵感，道格拉斯决定赌一把。

      “是的，那坠子是龙国王室东西，它可能……可能和龙……龙的宝藏有关。龙穴是空的，那些财宝不可能凭空消失，是的，王室将财宝藏起来了，这是钥匙，龙国的公主为了抢回坠子追过来，可能被教会发现了，所以教会才……我们被龙国公主下了毒，昏倒前，我拿着坠子从密道逃出来。”

      “哦？”侯爵接过坠子打量片刻，又盯住道格拉斯。“那为什么佛斯要找人杀你？”

      “他想独吞宝藏，而且我知道内幕。”

      “你在哪里找到？”

      “龙穴里，一个坍塌的通道前。不久之后就有人在追我，我好不容易才跑掉，那人有把奇怪的武器，可以放出闪电……这听起来可能很荒谬……我被打中，连匕首都握不住，只能跑……”

      “你知道怎么去龙穴？”

      “是的，只能爬上去……那里很高，但还是可以爬的，我留下一些楔子。”

      侯爵的神色缓和下来，他摆弄了一下坠子，托住下巴略略思考片刻。少女凑上去，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好吧。”侯爵将吊坠收起，说道，“你的命暂时由布鲁姆小姐收着，我们之后再谈。”

      目送两人离开，道格拉斯顿时失去了力气，瘫倒下去。“干他娘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后悔，他很后悔，后悔有用么？他必须认真考虑之后的计划，活下去、脱身，还有，搞到足够的钱。

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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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吐几口，除了一些口水，道格拉斯再也没从嘴里吐出什么来。[这条死狗！]在心中问候了布道格侯爵，他站起身，开始清点手头的家伙。

      身上的穿戴都归还了，还被修补和清理过，自然，里面的暗袋也掏得很干净。内裤里银布包裹的戒指还在，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武器……只有他的匕首，钩锁勉强也能算，其他的“小花招”，比如烟幕弹、辣椒粉、油壶之类玩意都没了，他们大概觉得这些没用。还有另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剩下的就是钱，一个锃亮的金币，那个半精灵小姐给的“零用钱”，这个养尊处优的家伙真对市场上的物价没概念吗？或者是纯粹在捉弄——这代价真是可观，要是换作他时道格拉斯手里有这么个家伙，他一定会找城里最贵和姑娘在“棕榈树”好好快活一下。

      [有钱臭婊子！]他将金币收到衣服的内袋里，走出房间。

      “哎呀，穿戴起来还是挺有样子的嘛。”突兀地，身后传来嘲笑。控制住自己的拳头，道格拉斯转过身，芙琳果然就在门外，几秒钟前，那里什么都没有，不，是他看不见。幼稚的躲藏方式，活像孩童的恶作剧，然而一旦配合上魔法的力量，恶作剧也可以成为致命的刺杀。真想挥拳揍上去，结果会和前次一样，狼狈地飘起来，再被耍弄一番，时间，他现在需要时间，报复的事只能作罢。

      “要出门吗？我可以帮助你哦。”少女嬉笑着问。

      出门，这个提醒倒是及时。佛斯正在找他，而密道出口附近的布鲁姆药店必然是监视的重点区域，就算不是他本人，多半也会找人盯梢，说不准领主前来的时候已经露馅，此刻正准备的家伙等道格拉斯出门呢。

      “这里有其他出口么？或者密道？”

      “有一个后门，其他的我不太熟，毕竟我只是过来办事，顺带住一下而已啦。”少女回答道。

      那有什么用处，区区两个出口，要盯梢相当容易。道格拉斯甚至怀疑佛斯知有计划直接杀进来，被逼到绝境的家伙干出什么疯事都不足为怪。略过轻蔑的眼神，他决定立刻出发。

      “嘭”，清晰的撞击磕在脑门上，视野里没有障碍，“空气墙”，罪魁祸首就在身后。“喂，你想干什么？”窝火地转身，少女嘟着嘴，同样摆着一张臭脸。

      “人家还没有说完嘛，干吗着急走，这样对淑女是很失礼哦。”

      [臭婊子，丢个魔法让我磕一下就很有礼貌吗？]他懊恼地想，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冲动。“有话快说。”为了显示有礼貌，在话语最后勉强加了个“请”字。

      少女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在空气中比画片刻，并念出几句非常奇怪的短语。[又是魔法？]道格拉斯看着都习惯了，积压的疑问却让他烦躁。所谓神术、魔法、戏法或者其他什么秘术他多少见过一些，却是相当的稀少，除去胡言乱语教会和鬼话连篇的法师公会，混账老爹贵为一方领主，手里连个像样的宫廷法师都没有——和“魔法”最接近的家伙是个炼金术士，整天在铁匠铺里摆弄金属，其它啥都不会。佣兵里吹嘘会魔法的倒是有些，但也都是骗人的把戏。眼前的半精灵到底会多少魔法？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难道不是法师公会里几个老不死，或者教会里那些老神棍才会的吗？

      等待之间，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明亮的魔法阵，上面复杂的图案和文字简直就像是家谱上密密麻麻的记录。这些内容都是变出来的，还是现画的？不，不，应该是事先弄好，用什么手段显现出来的吧，其中的缘由道格拉斯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理解。

      “这是传送阵哦，可以送你去任何地方！”少女带着明显的得意，话语却有些急促，“但是，你裤裆里的东西得拿出来，可以阻断魔法的东西是送不走的哦。”

      “你……”瞪了少女一眼，道格拉斯无奈地跑回房间，将内裤里的银布和里面的戒指掏了出来。“淑女要知道的东西还真多！”他忍不住嘀咕。

      “快点，这个魔法阵我维持不了太久！”在少女的催促中，道格拉斯踏入法阵的中央，随后是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后，他落到了一间黑暗的房屋里，一间废弃的破屋子。

      地上的灰尘近期被人踩过，看起来像是一个孩子或者比较娇小的女性，屋子的墙壁和地面画有奇怪的符号，有一部分是路边贩子们刻画在没用的护身符上的符号，这些符号组合在一起，总有种瘆人的感觉。[早点离开吧。]他赶紧起身，推开房间唯一的门。

      “我在哪里？”这个问题在出门的瞬间就有个答案。高耸的钟塔，巨大的穹顶，宽大的花窗，布满整个墙面的雕刻，大圣堂，叫什么圣路易还是圣隆德大圣堂，总之就是布莱德最大的教堂，也是之前他差孤儿去送龙国公主钱袋的地方。他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大圣堂挺近，巨大的建筑有着山一般的压迫感，四周同样是个荒废的院子，栅栏的出入口被层层锁链锁住，外侧似乎还有封条，这都不是问题，道格拉斯稍稍查看了一下，从一侧的墙壁翻出去，外面就是条偏僻的小巷。

      [去大圣堂？]布道格侯爵给出的任务里，需要回收的玩意很可能在大圣堂，如果真在的话也好，那边大归大，藏东西的地方应该就那么几处，要是东西在别处呢？他的时间有限，按照侯爵的说法，差不多一天之后毒药的毒性就会发作，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去他妈的狗崽子！]心里又骂了一句，他在巷子里跑起来，情报，准确的情报，他知道有个地方可能弄到。

      又是白天的酒馆，酒馆里面空荡荡的没人，外面的露天的桌子上只有零星闲暇的醉鬼。道格拉斯运气不错，在“失落地域”的酒馆外，老杰克正慵懒地晒着太阳。邋遢的打扮、残缺的手指、衰老的面孔，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是布莱德里名列前茅的走私客，走私、销赃、贩毒、买卖情报，除了不动手干湿活，非法的买卖有机会他总会掺上一脚。

      换句话说，“疤脸”佛斯很可能通过老杰克在打听道格拉斯的下落，目前的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有什么办法，现在道格拉斯必须面对的事实是先要活过今天，再考虑明天的事。

      “嘿。”有些尴尬地坐到了老杰克身旁的座位上，顺带摆上了一瓶酒馆里最贵的酒。酒瓶刚落下，那双干枯的手就立刻抢过去，下一刻，酒就被打开，对着瓶口直直地往下灌。

      “哈……不赖，真稀奇，居然有人大白天地来找我。”喝完半瓶，满意地打过酒嗝后，老杰克才开口说道，“来找我一定是想清楚了吧，呵呵，你小子最近惹上的事有点多啊。”

      亮出手里的金蛋，然后又迅速收回去，道格拉斯相信对方一定看到了钱。“我需要消息，关于‘乌鸦尾羽’的事情。”

      老头嘿嘿一笑，又灌了一口酒。“你那点钱……哈，也罢，陪我聊聊天吧，我老了，变得糊涂了。”

      言下之意就是交换情报，老杰克很看重这些。酒馆里传闻来得很快，布莱德郡又是个交通要道，天南地北的消息往往都会从旅行者的口中吐露出来，混着廉价的麦酒在人们耳中变质。也许在道格拉斯看来毫无意义的消息会成为老杰克拼图里重要的一块，反过来也是如此。只是情报的多少和真假都很重要，对方会说实话么？他自己就不会。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哈哈，口气很足嘛，走路的样子很正，应该没什么伤，还有这衣服，洗得可真干净。嗯，你小子失踪了好几天，却能好吃好喝突然出现，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吧。”

      [臭老头，你管那叫好事？]道格拉斯在心里抱怨道，他真想把醒来后的遭遇统统抱怨一遍，但这样只会白送情报而已，老头已经从他的外表和举止推测出不少东西，这些情报会卖给佛斯吧。需要撒谎么？在一个魔法用得天花乱坠的大小姐家住下？这个听起来似乎更离奇。

      “那么，现在你为谁办差？”看到道格拉斯黑着面孔保持沉默，老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几天这儿可是被折腾惨了，抓的贼可太多了，教会老爷们耀武扬威地把一票人拉出来游街，还要搞什么公审大会，让人指认犯罪者。偏偏教堂就是教堂，治不了贼的罪，没地方关那么多人。要是点个火刑架烧人吧，这事保不准又会闹大到皇帝那里，最后只好交给领主大人。然后就出事啦，监狱失了火，据说死了不少人呢。至于他们头头的通缉令还在，有传闻说他已经逃出布莱德，正打算另找地方东山再起——但也够呛吧，那张脸谁见了都印象深刻不是——和这些人比，你不是很幸运么？”

      [没死就是幸运，怎么不再幸运一点！]肚子中腹诽老头的话，也立刻开始整理话中的情报。“你是说，那帮神棍对贼的事……不管了？”

      老杰克摇摇头。“怎么可能，对吧？”

      说得也是，要是道格拉斯是那些神棍，一定会想尽办法把领主榨干……等等，他又觉得似乎想得太好了——如果教会要和领主谈判，筹码是什么呢？“乌鸦尾羽”只是贼罢了，就算是密探，领主不认账还能怎么样？窝赃龙国公主？那些人都跑了吧？异端？异教徒？这借口倒是常用，能用在领主身上吗？“但教会已经把抓来的人交给领主了，那这事情不就结束了？”他的疑惑。

      老杰克点点头，然后又拿起酒瓶喝酒，同时探着手，要钱。

      金币无论如何是要给的，免费的玩意尽是陷阱。

      收下金币，空空的酒瓶也摆到了桌上，老头抹过沾满酒沬嘴，将脑袋凑了过来。“小子，你要知道，这次的事有人赚有人亏，但赚到的人总会想着赚得更多。”

      好吧，这是常识，开赌场的都知道。那些神棍里肯定有和他一样想法的人，但想来应该不是拿主意的派别。“谁赚到了？”

      “呃……安德里斯，外面叫他‘神殿长’，当然那是过去的事了，这次他从蓝衣换成白衣，有传闻说甚至要去圣城换身红的。新袍子还没到，他那架势已经到了。”

      什么蓝衣、白衣、红衣，道格拉斯听得云里雾里。教会内体系和贵族是两码事，他才懒得了解神棍的事，呵，他们滚得越远越好。“也就是说，那个家伙加官晋爵了咯？”他以理解范围内的说法总结道。

      “差不多吧，但是呢，这家伙手里还有货哦，尤其是监狱出了事之后，那些货就捏得更牢啦。”说完，老头的话又突然转了方向。“所以，你究竟在为谁干活，没答案我可走咯。”说着，老杰克抽回身体，悠闲地仰躺在椅子上。

      话题断在了最要紧的地方，侯爵让道格拉斯回收的无疑就是那个安德里斯扣押的东西，他之前在佛斯保险箱里见过的文书信件。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公开会给侯爵带来大麻烦吧。“喂，在哪里？！你这死老头！”叫骂对方宛若没听见，他肯定老头必定知道点什么。

      [干脆来硬的？]隐藏在桌面下的手伸向腰间的匕首。这绝对是个糟糕的主意，老杰克能在布莱德混迹，必然手里有什么王牌，“乌鸦尾羽”的教训已经让他知道这里能活得长久的家伙都不简单，他对老杰克动手，就是活过今天，之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呢？那么说出幕后的主顾是侯爵？要是侯爵不知道也罢，如果知道他说漏嘴……

      忽然，白皙的手出现在老头的耳朵上，捏住、拧转、提拉，伴随“哎呦”的怪叫，老杰克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气愤地抱怨只说出最开头的部分，语调在老头看清楚来者后随即变了味：“你……布鲁姆小姐？您不是几天前就走了吗？”

      “哈，我来去还要向你汇报么？对吧，道格拉斯？”少女轻蔑地回答，顺带的招呼让道格拉斯不自觉地用手托住了额头。这麻烦鬼怎么找过来的？还在这个时候来上一句，以老杰克的判断能力，现在已经把他和少女连在一起了吧。

      果然，老头抛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重新坐下。“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那个叫安德里斯的，据说他把那些东西收到了别的地方。具体是哪里……不知道，但是哦，你们可以找人打听打听。”

      那些东西果然不在大圣堂，他来这里打探的判断是正确的。

      “找谁？”

      “准确地说是找‘他们’，我想，大概有三，不，是四个吧。”

      老头话中的意思让道格拉斯觉得头皮发麻，“安德里斯”这个名字毫无疑问是男人的，然后那些“他们”很有可能是神棍的手下，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男宠。教会里这种鸡奸的丑闻他时有听闻，被下手的往往是孤儿或者是贫民受洗的孩童，混账老爹还拿这事取乐。还一次玩四个，这个主教的夜生活可真不是一般的丰富啊。

      “哦？他们是谁，什么身份？”少女问道，她看起来似乎没明白老头话里的意思。

      老杰克坏笑着比出中指，往空酒瓶里进出的比画。“干这个的哟，除了个个都有‘活儿’，其他和免费的婊子都一样。”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名字和地址，看来要拜访一下了呢。”

      这回答让老头愣了一下，在道格拉斯以为对方要继续收钱时，老头却立刻从旧衣服下找出了笔和纸，将少女要的信息全都写了下去。

      [这不是白给的吧！是吧！]拿着名单，道格拉斯目送少女离开，心情糟得很。天晓得活过今天后，他又要面对多少麻烦。“你可要小心哦，小子。”老杰克似乎也看透了他的忧虑，同情般地提醒道。

      “干她娘！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自暴自弃般地开始查看名单。

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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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小偷，站住！”

      叫喊声巷子中折回，然后抛在了身后。与预料的一样，眼前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并没有任何回应，依旧狂奔。[偏偏是最后一个！]道格拉斯气得冒火。老杰克名单里的人都是小鬼，前三个的家境还算可以，好骗，他自称教会来的信使，三两下就把他们骗到僻静处弄昏。然而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神棍将东西藏到了何处，是，似乎，审问的事交给了那个硬要凑上来的大小姐，他负责跑腿抓人。

      最后的小鬼不愧是贫民窟里出来的，道格拉斯刚开口就跑了，接着是漫长的追逐。巷子、巷子、巷子，弯曲狭窄的道路在眼前无穷无尽地延伸，脏、臭、滑，还有该死的天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阻拦物，方向已然迷失，他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处于什么位置，紧紧追着逃亡的目标前进而已。

      [卖屁眼的混账小鬼！]他心里骂着，嘴角却微微扬起。这样的景象可真熟悉呢，他跑在前面，身后是管闲事的卫兵、丢东西的失主、绑人的强盗或者脑子少根筋的混混。每次追逐都是以他的胜利告终……呃，大多数吧，在罗安最后一次巷道跑路是他输了，然后被抓去，送到了混账老爹手里当了几年让人羡慕的有钱少爷——狗屁！他就是个人形的沙包和免费的侍从，不愧是长子，两个混账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垃圾。撅屁眼给神棍挺好的，总比穷死饿死好是吧？排队等着卖的还多得是吧，道格拉斯不干，这种“美好”的事有多远滚多远！

      几个破烂的箱子摇摇欲坠，他赶紧支起左手，将箱子挤开。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一部分垃圾还是落下来，湿软、腐败、恶臭，他的视线模糊，眼睛刺痛，还是要使劲向前。挣脱、挣脱、挣脱，时间就这么白白耗费，巷子里的追逐就是会这样，就是在罗安，他也不敢夸口自己能掌握所有巷道，况且里面的情况会随时变化。这里是布莱德，规模比他老家大多了，他只是暂住罢了，很多地方根本不熟。

      从垃圾里脱身，瘦小的身影已然失踪，赶紧用水囊里的水清洗了一下眼睛，道格拉斯继续向前。

      还能怎么办呢？

      若是别的时候别的地方，他大概放弃了，今天，只有今天！抬头看看楼道缝隙中的天色，似乎夜色还未降临，好吧，还有时间，他得活命！

      继续向前，那个瘦小的身影忽然冒出来，惊慌地看向他一眼，随后转身逃跑。

      哈，运气来了，那小鬼可能是跑进了死胡同里，不得不跑回来。真没经验，这种时候明明藏起来会更好，或者干脆爬墙向上，除非对方人够多，追丢后要找起来可是个苦差事。

      “小偷！站住！”

      嘴自然而然地喊出了栽赃，一个大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追一个孩子，总要给点借口不是吗？天晓得在下一个转角会不会遇上什么人，或许还能帮上一把。

      追逐在继续，巷子里偶尔有经过的人，也有路上的乞丐和醉鬼，然而那些人就如同巷子里的垃圾，丢弃、朽烂，发出一些声响，什么都不会做。“它们”是一种可以跨越的障碍物。

      [哪里都是如此吧。]道格拉斯想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巷子里是人渣聚集的地方，当然如此。

      再一次，他停下脚步，瘦弱的男孩转身看着他，像是一条可怜的狗，被逼入死胡同的狗。

      实际上也差不多，巷子一边是石砌的墙壁，粗糙但爬起来费力，唯一的窗户在三层；身后是近乎笔直的土堆，上面是木头栅栏，高而密，人钻不过去，看起来还挺坚固；另一边是破烂的木屋，门倒是开着，只是里面是深浅难测的臭水，男孩跳进去过，然后挣扎着游回来，几乎湿透了。

      道格拉斯向木屋侧靠了靠，张开双手。“小子，过来！”

      命令有用吗？当然没有。男孩从垃圾堆里找出一根发霉的木棍，拿着当武器。

      匕首？拉倒，那是真杀人才用的玩意，对付这种小鬼……哈，体格与经验的差距，就像当年混账的长子对付他那样。

      逼近、逼近，男孩后退几步，呲牙咧嘴地发出些奇怪的声音，逼近，两人的距离拉近到两步之内，棍子打了过来，而持有者的眼睛也跟着闭上了。

      “菜鸡。”道格拉斯几乎可以确认那不是演技，也是，一个卖屁眼的贫民会什么战斗技巧。闪开打来的棍子，错身，膝盖顶住男孩的胃，借助身体前冲的惯性将其撞翻。男孩在呕吐，道格拉斯耐心地等着对方站起来，接着一拳打在那苍白的面孔上，再次打倒。

      起身、中拳、倒地，起身、中拳、倒地，几次之后，男孩乖乖地蜷缩在地，嘴里叨念着一些碎语，大概是神明啦、羔羊啦、赐予勇气之类的玩意。

      [又他妈不是魔法，哪路的野神会理你！]说什么主神皆爱世人，教会却他妈是看“脸”的。如果来的人是阿斯莫，那多半是要热烈欢迎，主事的说不定还要盛装迎接。来的是纯血精灵的话，那差不多也是欢迎，多热情看情况。半精灵么，多半是看到张不情不愿的面孔，但总的来说是笑脸。人类就随意了，怎么对待完全看神棍的心情。要是提夫林或者其他什么混血儿过来，就是要吃闭门羹的，弄不好还会被赶走。至于魔族么……

      “说，安德里斯的东西藏到哪里了？”

      “我不知道。”

      预料之中的强硬回答，这种小鬼一般吃点苦头就会招供，他亮出匕首，再次提问。“东西呢？说！要么我让你的屁眼扩扩大，可以多插几个活儿！”

      看着对方惊恐地捂住屁股也是个有趣的风景，比起脸蛋，那个神棍大概更看重屁眼。

      突然前冲，匕首刺向男孩，男孩在惊恐中用手护在身前。匕首只是障眼法，道格拉斯稍稍冲过了一点，胳膊刚绕过男孩的脑袋，手肘紧接着在对方脑袋上留下结实的一击。

男孩仰面摔了个狗啃泥，但下手不够重，男孩还在呻吟，并没有昏迷。

      “狗娘养的，麻烦。”他用膝盖压住男孩，左手掐住对方的鼻子，顺带向上提，右手打开小药瓶，在男孩呼吸困难不得不张嘴的时候，将药水灌下去。

      叫喊、咳嗽、呕吐，他挪开身体让男孩挣扎，又环顾巷道，没发现有什么过来人打搅。再次等待片刻，男孩终于安静下来，像具尸体般躺在地上。

      “这东西真管用。”道格拉斯嘀咕着将瓶塞塞回去，里面还剩下一点。

      『剩下的药要还给我哦。』脑中突然想起的声响，就如同有个人在耳朵边大声说话那样。就算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被吓到，道格拉斯还是全身发凉，手上的匕首恨不得立刻就砍点东西。“知道啦！知道啦！”他嘀咕着将一枚黄铜戒指扣在昏迷的男孩手里，然后退开。

      『收掉药是为你好哦，你想用药把我弄昏对不对？然后再来上一发走人？』

      “艹！”道格拉斯确实想过这个药的用法，但对某个大小姐，算了吧，他现在只想跑，越远越好。[这该死的通信法术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然可以哦，哎呀，你们这些臭男人啊，就知道找女人上床！用什么手段都行。』

      “干！有时间赶紧！附近还有人在呢！”抛开一切想法，道格拉斯让自己保持所谓“放空”的状态——在别人看来他在自言自语、隔空对骂，又忽然自闭、呆若木鸡——若非为了活命，他何必搞得像个神经病一般。幸好这个魔法只有今天有效，如果半精灵没骗他的话！

      『知道啦，帮忙遮一下嘛！不要碰触魔法阵，千万不要哦，对了，也不能覆住孩子！』脑中再次传来声音，这些提醒纯属多余。

      抖开背包里的黑布，装模作样地站在巷子的通道口。先是那枚铜戒指开始发光，接着戒指像熔化似的解体、挥发，男孩身下的地面会出现一个圈，然后是另一个圈，一堆看不懂的文字和复杂的线条与图案，之后整个圈都会发光，直视会刺伤眼睛，光和圈覆盖了整个孩子的身体，再莫名其妙地旋转，空气随之晃动，就像是烧开的水汽在锅子上蒸腾，最后是整个圈里的图案升起，形成一根光的柱子，伴随最后的闪光，法阵和里面的男孩都会消失不见。整个魔法完成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魔法造成的特殊光亮在暗淡的巷子中尤其扎眼，张开的布就是用来掩饰光芒的。“屁用没有。”道格拉斯嘀咕，“能遮多少？真要有什么人过来，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想什么来什么，巷子的远处传来的异常的响动，几个人影很快出现在眼前的巷子里。

      [狗屎！]放下布，亮出匕首，道格拉斯不得不先声夺人。“嘿，你们，什么人？”

      『怎么……回事……？』脑中的声响不知为何变得断断续续，然而这也足够让道格拉斯分心。逼近的人群似乎说了什么，他前一段听漏了，只分辨出后面那些——“发光的？宝贝？”

      好吧，废话少说，那些人大概是认定魔法的光芒代表着某种财富，免不了争抢。威吓？说后面是个威力巨大的魔法，可以让人灰飞烟灭？笑话。巷子里有的是落魄鬼和亡命徒，他很了解，只剩烂命一条的渣滓们，死亡是解脱。更何况，真要那么危险，离光芒最近的他肯定第一个跑路。

      “嘿，各位，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说着，道格拉斯稍稍让开身体，展露出发光的魔法阵。那些人伸长脖子、踮起脚、瞪大眼睛，看得出神。其中一个比较老的家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捏着木质的十字架喃喃自语。懒得去揣测他们的想法，但是回想一下自己最初的感受，表情也差不多那样吧。

      那群人里有人开始迈出脚步，这是危险的征兆，只要有一个前进，哪怕就半步，后面看到的人就会沉不住气，理性、冷静、沉着，在这种时候统统都会被忘记，先到先得嘛，哪怕前面是可怕的陷阱，照样有人冲昏了头去取宝藏——眼前还是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

      立刻甩出黑布，罩住队伍最前面的人，接着又是一脚，将那个人和跪地的老家伙撞在一起。在两人的撞击发生前，道格拉斯就立刻向后退。狭窄的巷道和摔倒的人多少拖延了一点时间，然而谩骂之中，认定魔法阵与财宝有关的疯狗们正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个大个子，大约高出道格拉斯一个头，胳膊更长，手里挥舞的是一把断了半截的水手短刀。迎面的攻击来得又快又猛，道格拉斯迅速蜷缩身体，死亡的风在头顶掠过。抬头，对准，刚挖出来的污泥糊在了大个的脸上，脚步跟上，膝盖在下一刻顶撞胯下。伴随着哀叫，大个在巷道里手舞足蹈，看着颇为滑稽。

      人群的前进再次停顿，进攻却没有。砖石、烂泥、玻璃、骨头，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巷子的黑暗处飞过来，即便是瞎丢，数量一多也是麻烦，他退不得也躲不了。看了看身后的法阵，光圈还未升起。

      “喂！还没好吗？”他气愤地向空气吼道。

      『没有！』脑中的回答伴随着眩晕，就像是耳边突然敲响了一口摆钟。“婊子！”道格拉斯猛甩脑袋，让自己尽快清醒，然而太慢，黑影已经扑到了他的眼前。

      砸中左手的是什么呢？他没精力去想。手腕火辣辣地痛，痛得视野发黑，手还是完整的，血，大概流血了，大概没有，这并不重要，他的对手已经再次挥动武器。

      又一次的重击，匕首飞了，也可能断了，麻痹的右手上空空当当，左臂，痛，只有痛，每动一下都是痛。[拼了！]伸手抓起左臂下的金属筒，拉开，白色的粉末在他与敌人之间散开。敌人比他壮，站上的粉末也更多。下一刻，他挤压水囊，射出的水打在对手脸上，惨叫如期而至。

      稍稍滚远，他碰到了刚才男孩拿过的木棍，结实么？见鬼，谁有空去确认。左手勉强架住棍子，右手托住底部，深吸一口气，前冲。棍子顶住了因为石灰而抓狂的人，接着冲力将其撞倒，倒下的人又撞倒后一个，然后再多一个……

      顶不动，脚底打滑，道格拉斯的力气已耗尽，再次后退，视线掠过，脚跟已经凑在了魔法阵的边缘，而光柱已经升起。

      巷道里出现的敌人像是无穷无尽一般，黑色的人影再次逼近，武器耗尽、状态糟糕，可以逃亡的路线只有木屋里的臭水潭。[游过去？去他妈的！]有没有出口暂且不论，左手的伤口泡在这种臭水里，搞不好会感染致死，好一点也要截肢，少一只手的残废能干什么？！

      逃亡的路线还有一条，他必须赌一把。

      “诅咒你们！以巨龙之名，诅咒你们！”歇斯底里般地大喊，黑影稍稍退却。这种唬人的招式路边的戏子都会，反正出布莱德几天的路程就是龙国，巷子里的乞丐大概也听说过巨龙的事吧。

身后的光柱在继续扩大，眼前的家伙们开始用手护住眼睛。

      时机，就是现在。

      后退，他一屁股坐在昏睡的男孩身上。

      『喂，不要进来！』脑中传来少女的警告。

      “走！反正都是死！”气愤的狂吼中，世界开始模糊，天旋地转般的眩晕。道格拉斯又一次尝到了魔法传送的滋味，和前一次一样，难受得要命。

      ——“难受就代表你还活着。”这是谁说的来着，记不起，拉倒。

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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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撞在坚硬的岩石上，生生地疼，耳鸣、目眩、头疼，还有左手的伤，老话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后半句道格拉斯懂，前半句见他娘的鬼，伤多就能不痛么？！支撑身体爬起来，他似乎在某个建筑内，找到最近的墙壁，靠上休息，还是很痛，但至少他能休息一下。

      [这是哪里？]四周黑暗而安静，只有几个类似于天窗的东西将外面的光引进屋子，天窗外的天空已然是星星点点的深色，也就是说，天已经完全黑了。又休息片刻，他站起身，从墙壁的凹陷处找到一段烧了半截的蜡烛，幸好包里的火石还在，点火，总算有星点光芒照亮。

      左手没有流血，可骨头可能断了，他需要医生。检查完随身物品，喝空水囊里残余的水，必须动起来。

      这是一个墓地，他所靠的墙边不远处就有棺材，这个棺材是石制的，方方正正，棺盖子上的灰挺浅，不用打扫就能看到下面画着人形的彩绘，中间秃顶的发型、长袍、手杖、经书，教会人员的典型装束，上面的铭文似乎是精灵语。一般人根本没钱做石头的棺材，有钱人也没兴趣把自己搞得跟神棍似的，也就是说，他现在在教会的墓地里，很可能在某座教堂底下或者教堂附近。

      “真他妈的麻烦。”道格拉斯苦恼地挠挠头。神棍们的墓室他也打过主意，嘴上说什么清修，教会从来就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且不说主祭台上面那些黄金的十字架、镀金的雕塑和华丽的装饰，他们的陪葬品也尽是些值钱的首饰珠宝。用“老朋友”莫萨尔的话说，“是贼都知道教会有钱”。有钱上门光顾的蠢货和天才就多，一来二去，神棍们都知道怎么去防贼，尤其是在墓地。棺材上的少量灰代表这个墓穴还很新，里面防贼的玩意自然也很新。

      墓室顶部的天窗——其实是采光井——做得很小，人肯定钻不过，移动视线的话，天空出现的时间很短，感觉大概隔了三层。“我在地下咯？”他试着推测。

      敲了一下墙壁，回声厚重而结实，找了快破布在墙壁四周试了试，没有风，也就是说下面没有密道。至于棺材，灰泥将盖板与石棺的连接处覆盖得满满当当，连指甲缝都没有，如果手里有撬棍，他倒想试一试，可惜连匕首都没了。

      墓室仅有的出口在棺材前方，有一片看起来相当可疑的空地。陷阱，道格拉斯见过不少，最常见而有效的就是坠落陷阱。他趴在地上，小心地看着出口前地面上的石板，纹理、色泽、雕刻。坠落陷阱往往是事先挖好的，上面的伪装板会在下葬结束后才盖上，石料会用得很薄，以便踩上去会断裂，所以上面的花纹自然刻得浅而且敷衍。果然，正对出口的几块石板雕刻要粗糙一些。敲击，雕刻粗糙的石板下是空洞的回声，而边上的敲击声却是结实的。“老视样。”确定了陷阱的范围后，小心地绕开脚步，走出第一道门。

      外面又是棺材，两边整排的石棺。

      “真是个大墓地呢。”道格拉斯苦笑着说道。这些石棺看上去每个形状都不太一样，仔细看的话，差异在棺材盖板上。盖板上雕刻着各种人像，高矮胖瘦多少都有些差异，雕塑上的盾牌印有十字、马车轮及一柄战锤的图案，雕塑旁还刻印着通用语的铭文：“伟大的圣·伯恩哈德·圣锤爵士安葬于此，任何妄动者将受到吾主之力的惩戒。”

      后面那句是吓唬贼的话，道格拉斯才不信，至于前半句倒是有点意思。“圣锤”是教会所属的圣武士团的名号，另外还有好几支的样子。从骑士团的称号及棺材的新旧，让他想起一些事。蹲下找了找棺材的侧面，果然有更多的文字，抛开前面大段大段的生平与祝词，在结尾处，他读到了要找的内容。

      “……于进军日当日光荣战死于高地城郊外。”

      “进军日”“高地城”，看来棺材里躺的人正是八年前那场大战的战死者，这也就是解释了这里的石棺为什么那么新，道格拉斯的混账老爹正是在这场大战中狠赚了一票，才名利双收的。

安置八年前大战的教会骑士团死者，最里面一口棺材很可能埋的还是个与精灵相关的人员，怎么看这座墓穴都很重要，在大圣堂的边上？要么就是偏殿。这要是被发现，下场可不是一般的惨。

      “去他妈的，陷阱肯定不少！”

      还会有什么呢？封死出口的落石？引发水淹的密室？落下的斧头和射出的暗箭？

      看着手上逐渐缩短的蜡烛，他直接爬上石棺，从棺材上挨个跳过。

      [死脑筋！]他在心中嘲笑，神棍们眼里亵渎尸体可是大罪，换句话说，他们应该不会在尸体和装尸体的棺材上做手脚……大概，跳过第四口石棺，墓室的大门就在眼前，隐约地还能看到门后的楼梯。

      “下一个。”视线落在眼前的石棺上，忽然，他看到棺盖的盾牌上放着一顶金冠。揉揉眼，再次确认，那确实是一顶金冠，上面镶嵌着珍珠、宝石，还有漂亮的镂空雕刻。

      [值钱！]伸手过去，在碰触的瞬间，手缩了回去。

      可疑，非常可疑，教会的神棍应该和王冠无缘，就算死者生前是王室或者诸侯，冠冕也不会放在棺材外面。将烛火照向棺材的下方，地面的砖石有一条细小的缝隙，仔细查看，那缝隙并不是来自石棺与地面，而是沿着石棺的边缘绕了一圈。找来少许灰尘，轻捻洒下，灰尘消失在缝隙里，下面有空隙。

      又是一个陷阱，棺材是伪装物，而上面的王冠是触发的陷阱。[拿走王冠会发生什么呢？]道格拉斯有点好奇，但绝对不会去试。

      绕过陷阱，继续向前，门外是楼梯，更准确地说是竖井。空旷的向上区域，被挤压到墙边的狭窄楼梯，墙边还有加固的金属架，在架子顶端，天花板之下是钩子、吊索和绞盘，棺材由此吊下。竖井正下方的石板碎裂，散落的碎石到处都是，地上还有一段丢弃的旧绳，大概是搬运过程中出过事故。正好，楼梯是设置陷阱的重灾区，道格拉斯望而却步，这段旧绳刚好派上用场。

      试了试，绳子还挺结实，做出一个套环，试了一下距离，上抛，套索准确地抓住了顶部的钩子。留下蜡烛，左手依然痛得难以行动，只能右手握紧，双手缠住绳子固定、腹部发力、身体上升、右手再次向上抓取。

      身体很重，头疼、手疼，一层的距离他爬了好一阵。[狗屎！]暗骂着自己糟糕的状态，咬紧牙关继续。单手爬绳他以前干过，那时左手是一罐蜂蜜，他好容易搞来的，身上没处挂，只能靠右手爬绳甩掉追兵。那时候可身轻如燕，追他的人双手爬绳都比他慢得多。

      高度足够，他移动重心晃动绳索，一、二、三、四……松手，身体飞出，落地，翻滚，制动。痛，伤口又被撞痛，但至少他已经上了一层。

      起身，短暂地迂回前进，他看到不远处墓室在发光。

      是的，金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墓室中非常显眼。

      [操你祖宗的，还有多少！]

      趴下，仔细检查地面，他在墓穴的二层，地面与三层之间的间距并不大，挖不了坠落陷阱，但这里没人光顾过的话，地上的一次性触发机关也会有。仔细检查地面的石板，凡是突起的，或者四周有细缝的石头一律绕开，再次前行后，他终于接近了光芒。

      光在另一个独立的墓室中，要看到必须再穿过一道门。

      摸出小镜子，他看到的是污损的金属镜面。[干！]心中暗骂了一句，他最近确实忘记检查这面小镜子了，铜镜结实是结实，但是一旦沾点什么或者长时间没磨就会出问题。手头没有足够拿来当镜子的东西，望远镜倒是还在兜里，这东西又贵又脆，没摔坏道格拉斯都觉得万幸。

      光芒在动。

      [有人？]他小心地贴住墙壁，向门一侧慢慢移动。有一段绳子也好，他现在真的手无寸铁，望远镜？不，不！逃吧，他对自己的速度还有信心。

      门就在身侧，后面又是一个宽敞的群葬墓室，出口隐约能看到，是真是假很难分辨。

      深呼吸、深呼吸，跑！无声的命令下，他转身快速冲刺。光芒，他瞥见了那光芒，一个金色的，金色头发的……

      尖叫，炸响的尖叫，在脑中炸响的尖叫，如果之前遭受过的警告是一口在耳边敲响的钟，那么这次的尖叫就是炸裂的雷鸣。声音持续了多久道格拉斯无从记起，那瞬间，他的左手确实不痛了，整个身体在冲击下消失，还有视觉、味觉、嗅觉，黑色，黑色，及黑色，还有炸裂的痛楚，仿佛深埋在大地中被蹂躏、碾碎。

      模糊的金色再次出现在眼前，模糊的人影，脱力的身体。[你看到了？！]脑中再次想起提问，是药店的大小姐，笨蛋，他早该料到的。

      金色黯淡、消失，接着变成了柔和的白色光芒，一些液体被灌进嘴里，苦，完全形容不了的苦涩，这是他碰过的世界上最难喝的液体。视线渐渐清晰，痛楚减弱，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感觉到左手的痛楚和右手的颤抖，白光之下，那张皱着眉头的臭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哼！你吓我死了！”

      声音从耳朵处传来，道格拉斯真的感觉哭笑不得。“要死的是我！”他气愤又艰难地从地上起身，再次靠在了某个石棺上。“我们在哪里？怎么回事？”

      少女噘起嘴，拿着药剂瓶在道格拉斯的头顶上磕了一下。“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就跳进传送阵里！这种魔法施展期间每多一份重量都要花费额外的演算时间和魔力……总之你跳进来差点让魔法完蛋，靠着本天才小姐急中生智才保住你的命！知道后果吗？下次传送把你卡在墙里算了！”

      道歉，还能如何。这个妞他打不过也逃不了，魔法这种比神棍更少见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说啥就是啥吧，重要的是出去，还有他的解药和命！

      “这里是哪里？”道歉后他再次问道，时间，再听数落喝下的毒药就该发作了。

      “墓地，这你都看到了……以及，藏密信的地方。”

      “密信？在这里？”道格拉斯有点惊讶。

      “你的出现让魔法传送出了点问题，你太重了，拉你过来还不如本小姐自己移动，那个男孩昏迷时大概一直在叨念这个地方，所以……我猜，这里就是藏信的地方。至于那孩子么，现在应该和其他几个在一起睡着吧，你是不是想事后了结他们方便跑路？”

      “不，没有！”嘴上这么说，道格拉斯确实这么考虑过，既然少女可以读心，他此刻的辩解就是废话。没关系，当下他的命没剩多少时间了。“信在哪里？那些信只有几封……”哪里都可以藏，棺材里也好，墙壁或地面的砖石也好，或者某个隐藏的暗格里，墓地有三层，里面还有各种陷阱，没有线索时间根本不够。

      少女甩过一个白眼，用手指指道格拉斯的头。“用脑子，傻瓜！你是那个男孩，你怎么做？”

      [我才不是那种卖屁眼的鸭！]压下心中的腹诽，道格拉斯看看少女，期待答案或者更多的提示，片刻的冷场后，他忽然觉得对方其实不知道密信的位置，那些话只是托词。无奈，他必须自己救自己。

      [对方是个小鬼，偷偷摸摸地跑来墓地，一个人过来的吧。]道格拉斯想了想他第一次去墓地，尽管是白天，独自一个人还是瘆得慌。某个遥远的圣教国里人和亡灵之间的战争还在持续，帝国南方的沼泽中也一直有亡灵法师踪迹，尽管神棍们一再保证只要经过他们之手，死者就能灵魂升天，可关于墓地中幽魂、僵尸、骷髅之类的传闻从未停过。男孩能够在这么大的墓地里走多远呢？

      [对了，还有陷阱！]

      没人教的小鬼会了解多少关于陷阱的事呢？若非混账老爹家的马夫牵线，他没机会从“老朋友”莫萨尔那里学到那么多。给男孩密信的安德里斯也知道墓地里机关的事情吧，神棍会告诉男孩多少呢？很多机关一旦设下就一直在那里了，除非有什么东西将它触发。对了，触发陷阱很不妙，陷阱可能惊动附近的人，男孩一旦受伤或者被发现，密信不就跟着暴露了？

      [所以……所以男孩很可能只进入了墓室的最上面那层，或者这里？总之不可能是最里面！]这个推论很完美，道格拉斯自我陶醉地点点头。下面的问题就是密信会藏匿的地点。“这里？”他扭头看看身后的石棺，盖板的接缝被黏合得很好，就是没有被灰泥封住，以男孩的力量也根本翘不动，更无法复原。而且这些密信以后是要拿出来的吧，藏的地方必须方便拿取。

      [记号！]脑中闪过这个词。“对，记号。”他小声重复道。如果密函没有藏在棺材里，那么就必须得放在一个好认的地方，这里很暗，除了棺材之外的装饰都很相似，为记忆方便最好有个记号——那就是棺材，把棺材当记号，密信藏在棺材周围……

      “是在棺材周围吧，找找看哦。”少女突然插话道，随后她在墓室里四处走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突然接上的话题，道格拉斯感觉就像被人突然捅了一刀似的。话题能够无缝衔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该死的魔法。“喂！去死，解除法术！出去！”。沉默、片刻后，摆着臭脸的大小姐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

      “这就是密信？在安德里斯哥哥的棺材边上哦。他们家还真是虔诚呢，居然把兄弟两人都送出来出家。小孩就是看不懂字，逐暗家的纹章还是能看明白的吧。还有，蠢货！知道我为什么用嘴和你说话么？”

      意思就是脑内传声的魔法已经失效了吗？道格拉斯半信半疑，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他需要那些信换取解药。“接着！”一瓶药剂丢过来，他立刻接住。

      “解药？”

      “当然，还不谢谢我！”

      折腾了半天，原来解药就在少女身上。[早知道就直接抢了！]这仅仅是个想法，想法而已。能赶紧跑路就好，或者……他瞪着药水发愣，没有拧开。[要是就这么死掉……]想法，这也是个想法。

      “快喝！在我没用够之前，不会让你死掉的哦。”少女催促中，道格拉斯喝下的药水。

      “放心，有些人活着比死去更有用呢。”留下这句话，墓地重新回归寂静。

      道格拉斯无力地拍拍棺材，苦笑着喃喃自语：“还是死人更好啊。”

脱身

    道格拉斯的脖子很重，脖子被勒得很重，好吧，其实是左手很重，上面绑着一层厚厚的石膏，而石膏连同手臂由一个吊带挂在了脖子上。

    在贼窝里有句老话，“宁可断条胳膊，也不能有个笨脑瓜。”话听起来漂亮，可哪个贼真的愿意缺胳膊少腿呢？至于是不是蠢货和智商没关系，和识字没关系，甚至和阅历也没关系，就像现在他一样。

    看看自己在纸上歪歪斜斜的黑蚂蚁，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写过最多的字，尽管很多词他拼错了，或者干脆忘了怎么写，但上面记录的东西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几天来他整理出的复盘记录。这个计划是正确的，从前期的情报收集、筹措资金、招募人手到前往龙国，要不是突然出现的天使……

    丢下笔，靠上床，嘴边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哀叹。真的不想写了，无聊至极，哪怕现在给他找个裸妞的图来也好，啥都没有，难道要他对着墙壁搞点安慰么？

    [管他呢，出门！]他从床上跳起来，受伤的胳膊磕了一下，生生地疼。

    “该死！”真的骨折了，虽说不那么严重，但是要恢复好，只能维持目前这个尴尬的样子。这几天他已经很小心地对待左手了……好吧，他知道这伤至少要养个把月，只是现在他实在是太无聊的。麻烦的药店家大小姐没来找他，来的话至少还能说说话——尤其是每天送饭来的壮汉还是个哑巴！床头的锁链没了，出入的房门直接敞开着，但门上也明明白白地贴着一行字——离开房间后果自负。

    就是出去找妞，没有妞来点酒也行，这么想着，脚就自觉地跨出了房间。

    天色已经暗下来，酒馆和妓院都已然开张，直接跑路去也挺好，只是……[先喝一杯吧。]他这么告诉自己，钻进了去酒馆的通道。

    “失落地域”现在是热闹非凡，光从酒馆外飘散出来的酸味就能分辨得清楚。真是好久没有闻到的味道了，没喝过酒的傻子或许觉得这味道恶心难闻，对道格拉斯来说，这就是最好的香味，比那些浓妆艳抹的贵族女性身上的香水更好的味道。

    眼角瞥过酒馆前告示牌，上面依旧是凌乱地贴着一些告示。酒馆嘛，人来人往，这种地方贴告示想来确实会让更多人看到，然而实际上，又有多少人会在意呢。通缉“疤脸”佛斯的通缉令已经残破不堪了，而之前佣兵奥芬、龙国公主安娜的通缉令都没了，最多只剩一点糊在告示板上的残渣。最新的通缉令，一个杀人犯，男性、消瘦、冷漠，寥寥几笔就描绘出强烈的危险的气息，这次画画的家伙水平了得。看了看价码，三十个金蛋，价格还不错，只是谁真能抓到人呢？路上到处都是戴着兜帽赶路的家伙，你连男女都未必能分得清楚。

    绕过告示牌，继续向前，酒馆内的风景迎面而来。

    忽明忽暗的灯火，温暖的壁炉，一刻不停的喧嚣，还有充斥着整个空间的酸酒味。他要来一杯大的，满的，最棒的黑啤，再搞点贵的酒，加上冰块，坐着慢慢聊慢慢喝，识货的妞很快就会上钩的，到时候……

    身体一顿，受伤的胳臂被悄悄抓住，几乎在同时，后背传来刺痛的感觉，耳边婆娑出一个缥缈但冰冷的警告：“别动。”

    电光石火的瞬间，眨眼都嫌慢，思绪来不及考虑发生了什么事，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喊叫，如挤出肺里所有空气般的喊叫，刹那间，酒馆的喧嚣停止了，一双双眼睛从明里暗里看着他，仿佛他是舞台上正在高歌的明星。

    刺痛缓和，抓住他的力量消失。[要跑？]道格拉斯右手一捞，勾住了身后的影子。那是一个消瘦的白皮肤的男人，闪亮的眼睛里泛着光芒是他熟悉又害怕的色彩，凶光，那种盯着猎物准备一击毙命的凶狠，无需多言，这个人必然是个杀手。

    脑子终于能再度转起来，他需要立即做出决断。左手已经废了，右手又搭在对方的脖子上，两人挨近得像是一对恋人，最重要的是，对方有家伙，可他看不到在什么地方。可能在下一秒，致命的匕首就会刺中他的要害，就算那个药店的大小姐现在就在附近，她估计就能等着看心脏被刺穿的傻子慢慢凉掉。

    保命，必须保命，立刻！

    “来，各位，这是我今天刚结交的新朋友，为了庆祝，我请每个人都喝一杯！”抛出的金币准确地落在了酒馆老板的手里，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假意用缠绕的右手拍拍杀手的肩膀，然后开怀地大笑，对，就是那种外人看来就是一对好兄弟的那种笑容。道格拉斯能看到对方僵硬脸皮下掩藏的惊讶，那男人甚至也跟着挥了挥手，装得像那么回事。没有刀子，挺好，一个金蛋换自己一条命，这买卖不亏，至少暂时是的。

    “朋友，能让个座吗，我请你双份！”在附近的桌子上额外拍下了几个银币，对方两人识趣地收钱跑路，道格拉斯终于能坐下，好好检查一下自己。

    伸手摸了摸后背，一处清晰干净的刀痕，刀口在两根肋骨之间，后面是肺管的位置，只要匕首刺进去，利刃会立刻切断气管，不但致命，而且被刺的人根本发不出多少声音。这招他熟，所以在背后相应的位置上，衣服里缝有一块隐藏的铁片，只是这铁片也被刺穿，万幸的是，刺穿铁片的匕首只扎进皮肤一点，没出多少血，那个大小姐给的敷料用得上。

    [不对，他一开始就不想杀我。]道格拉斯有些沮丧地想到，他进入酒馆的时候就应该更警惕一些才对！见鬼，这小子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在那么多人里连搭话都没有直接抓人？怎么做到的？！“失落地域”，混账，布莱德的酒馆多的是，他为什么非要来这间，短期内连着来两次！就算顺带找老杰克搞点消息，也可以换个时间……

    [老杰克？！]道格拉斯忽然想到了什么，视线迅速扫过四周，酒馆里似乎没有看到这个狡猾的老头的影子。这年头情报谁都在卖，没准卖了道格拉斯的就是这位！

    两杯满满的麦酒上桌，拉回了他的视线。率先举杯，碰了碰桌上的另一个酒杯。酒杯后面是一张犀利而消瘦的面孔，尽管没有戴着兜帽，但是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黑雾萦绕在他的脸上，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样貌。眼熟，很眼熟，没错，他片刻前就在酒馆门口的告示牌上见过。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要么身手了得，或者两者都是，也好，正因为被通缉，刚才那一出对方才有顾忌。

    “不喝吗？这酒不错。”道格拉斯又举起杯子，“你不喝就我来，反正喝完之前我都在这里……哈，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喝酒了吧。”杀手默默地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至少对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杀意，能听，这是谈判的第一步。

    对方的来头是什么呢？道格拉斯真想把老杰克，或者无论是哪个情报贩子找来，他需要更多的消息。只要他一走出酒馆，对方一定会再次开展袭击，凭借他现在的状态，逃跑还是抵抗结果都是一样。之后他就完了，幕后的雇主必然心狠手辣。

    “是佛斯雇你来的吧，那个‘疤脸’。”他尝试着问道，对方依然没有反应。“他……和我之间有些误会，如果可以，我能出两倍的价格……”

    无效，那男人看起来一点反应都没有，杯子的酒已经在减少，时间在流逝，即便他可以耍赖去续杯，酒馆也不会让他一直待着。何况对方万一失去耐心会怎么样呢？

    “我想，你那位雇主应该是要我活着去见他。这样吧，让我们都简单一些，喝完这些酒，我就跟你过去，来，干杯！”举杯虚伪地一碰，道格拉斯看到杀手的右手动了一下，对方在听，看起来并非完全忽视他的话。

    “不用担心酒里有什么……你看，我的行动你都看在眼里。要不，你的那杯我也喝了吧，就是要多再花点时间，你知道，夜还很长。”

    对方动了，一只白皙而精干的手抓起酒杯，将里面的麦酒一饮而尽。手指的边缘带着黑黄色，抬手的瞬间，道格拉斯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药味，那种可以让人神魂颠倒、精力无限的药味。

    一个嗑药的主，哈，这还挺常见的。所谓“黄赌毒”都喜欢凑在一起，干湿活的人里少不了统统都沾的家伙。这小子再过几年大概就废了，混账老爹家亲戚里就有那么一个，嗑药磕得大小便失禁，有药的时候嗨得像只疯狗，没药的时候萎得是条死狗，最后被打发到北方某个边境出家，没多久就死在外面。

    这种毒狗很多都没耐心，药劲上来更是死命地磕，这大概也是对方着急在他进入酒馆就动手的原因吧，杀人或许时机不错，掳人大错特错。哦，对，老杰克这混蛋还有卖药的业务来着，这家伙说不定也是他的客户，如果道格拉斯手里有货，也许可以用这个来做个交易。

    另外，还有个地方道格拉斯很在意，这杀手拿杯子的时候手抖了，最开始那一小会儿，那杯子的手在轻微地发抖——这不像是在演戏。背上的伤口来自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这家伙手在抖，很可能是毒瘾来了，也可能是有伤……等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一开始就忽略的可能性。

    “你，是新来的吧？我在‘疤脸’那边没见过你。”试探着发问，沉默。[可以当是默认么？]道格拉斯现在只能尽力赌一把。“如果他真有像你这样优秀的手下，早就拿来吹了。”算是半吹半捧，“疤脸”有几个得力的手下，他确实知道，现在看来，这些手下同样也是侯爵的亲信，在“乌鸦尾羽”倒台的时候，他们不是被抓就是回了侯爵这边，应该没什么人会跟着“疤脸”逃亡。而且最重要的是，对这个杀手的通缉令是新的，“疤脸”能雇人来找他就代表还逍遥在外，可要是没有犯事，本应该藏得好好的杀手怎么会被通缉？

    “你要知道，我和那位是老相识，他的脾气我清楚，尤其是对待失败的家伙。”说话的同时，他看到对方的眼神再次变得犀利起来。这反应给了道格拉斯信心，“疤脸”与这位杀手之间是裂痕的，他要把这个裂痕挖得更大更深。“对于失败过一次的家伙，‘疤脸’会假意再给一次机会，然后等那人回去复命的时候，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会一刀把那人干掉，真的，我见过。”又喝了一口麦酒，杯子已经快见底了。“哦，还有一点，我猜他现在手头没什么钱，就算他不想杀你，也没报酬给你。”

    “有！”杀手说话了，他站了起来，瘦小的身躯像大山一样压过来。仿佛是某种未知的声音在宣告，杀手不会再次“失败”。

    喝下杯子里最后一些酒，道格拉斯打出底牌：“如果你说的是那把金匕首……他绝对握得紧紧的，只要他还活着。”

    依旧是沉默，只是那座山似乎在动摇。该做的都做了，收拾一下心情，他也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酒馆的出口。看起来信心十足，才怪，他害怕得都想尖叫，但是表情必须稳住，脚步、呼吸、心跳和汗水都要稳住，让他看起来完全就是自信满满。

    只有看上去坦然地去见佛斯，对方才能更相信他说的话。其实那也不全是谎言，“疤脸”本来就是个狠角色，杀犯错的手下干脆利落。至于钱，安全屋里会留多少呢？他只能祈祷自己揣测得没错。

    男人跟上来，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怕也没用，道格拉斯反而觉得坦然起来，佛斯还在一天他就要躲一天，长痛不如短痛。按照这家伙的脾气，照面有可能会直接捅上来，也可能先折磨一下再杀。不管怎么样，后面那位嗑药的家伙都会立刻要钱，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最差也就是拉一个当垫背一起死。

    “喂，道格拉斯！叫你呢！”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令人讨厌的大小姐现在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天使。放眼看去，芙琳果然就在告示牌附近，气鼓鼓地看向这边。而她身边还站着一位白袍金边的大家伙，那身光鲜的白色外袍与血色的十字标识，和周围昏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教会，哦，讨厌的家伙又多了一个，但就是那么凑巧，抓捕杀手的通缉令就是教会发出的。让他们一起狗咬狗，绝妙的主意呢！

    转身，道格拉斯看向身后，那是依旧喧闹的酒馆和弥漫的酸酒味，身后的杀手消失了，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瞬间，他的脚软下去，像是经历过一次漫长的远征那样，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踉跄地向前爬出几步，左手的石膏磕到了地上，硬生生地痛。视线模糊，大概因为是太痛，费力地支起身体，他剧烈地呼吸了好一阵，才勉强平复下来。

    他还活着，也是呢，那小子真要动手，芙琳叫喊的一瞬间就足够要命了。是他的话起作用了，至少今晚他还能多活一阵——只要那把匕首没下毒的话。之后再好好待着吧，他发誓，就是对着墙壁撸也绝不出去找妞了，直到左手彻底好了为止。

    “起来吧，蠢货，正找你呢！”芙琳站在眼前，一脸坏笑。是的，她宣布了一个坏消息，把道格拉斯刚发下的毒誓扯得稀碎。“某位大人物要我给你带话，‘三天内收回匕首’，否则……你懂的哦。对了，明天开始吧，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大人物就是布莱德郡的领主，那把匕首必然是佛斯的金宝贝，就三天，这任务就是让他送死去的！“去你妈的，狗屎！臭婊子！”嘴里吐出了一堆骂人的话语，路过的几个人都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什么用呢？那杀千刀的大小姐扭头就走了，更是杀千刀的领主或许还笑得开心呢。他就是磨坊里戴着眼罩瞎转悠的驴，多干一天是死，少干一天也是死！

    这会儿，道格拉斯倒是又想见到那位杀手了，至少他知道怎么去找“疤脸”佛斯，他们或许还能在死之前续上一杯聊聊后事。

    长叹，酒馆的灯火依旧，酸酸的酒香萦绕在鼻间，欢笑声声，黑夜慢慢，谁在乎他这小小蝼蚁的命呢！

    真想早点从这股子破事里脱身，真的想。

价值

    头疼，头疼，耳鸣，耳鸣……

    [水。]

    伸手，指尖碰触到的只有松软但充实的颗粒，转动脑袋，更多的灰尘砸了下来，像是潮水一样涌进鼻子和嘴里。窒息的感觉凌驾在所有的痛楚之下，迫使身体动起来。支起手，将脸进臂弯的保护下，尘土带来的窒息感终于小了一些。

    此时，渐渐清晰的大脑也明白了一些事——被活埋了，他正在地下，等待死亡。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分辨不出来，残留的空气不知道还有多少，而所谓的方向也好，处境也罢，茫然得只有空白而已。

    [离开！离开！离开！]脑中仅存的声音在狂啸，手开始自己行动，刨、刨、刨，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是在反复地重复。或许是因为手指传来的疼痛，也可能是窒息的加剧，或是发现了异样，总之，他停下动作，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光。

    非常微弱的光芒，若不是身处无底的黑暗之中，这点小小的光辉被完全忽略。来开衣服，那光芒之处是隐藏的暗兜、来自硬币般大小的布口袋里。这是他从某个路过的魔法师兜里“借”来的东西，小小的口袋比外表看起来更能装东西，它应该叫“空间袋”，一种昂贵而稀有的存储道具，只是，无论是硬塞还是轻轻地放下，除了一件东西，剩下的玩意都立刻会从袋子里漏出。最可笑的是，一旦水晶球离开他的手，就会自动回到空间袋里面。

    光源果然来自水晶球，与袋子用某种法术拴在一起的玩意，剔透的球体中央显示的是一个箭头，移动球的位置，箭头会跟着转动，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边有什么呢？他不知道，只是同样都是等死，试试吧。

    挖掘，挖掘，挖掘，他摸到了一处异常冰冷的土壤，挖不动，拳头敲上去结实而牢固，就和北地的冻土类似。接着，奇异的光从另一边透出来。那并非是光，比如阳光、火把、蜡烛、油灯什么的，和水晶球中的光芒有几分相似，总之，那不是世间应该会有的光芒。

    体力所剩无几，他来不及多考虑，掏出匕首，使出全部的力量向墙砸去，一、二、三……十、十一，冰冷的风从凿开的缝隙里透出，打在脸上像锋利的刀子划过。新的空气，他终于能呼吸了，运气似乎站在他这边。

    那么，冰墙的后面是什么呢？那怪异光又是什么？水晶球为什么要指向这个方向？

    [也许是……宝藏？]当最后两个字跳出来的时候，吹拂的冷风似乎柔和起来，心中声音正催促他，向前、向前、向前，墙的后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定，一定非常重要，非常的重要！

重击之下，裂缝开始扩大，更多的光涌出来，他迫不及待挪动身体，向裂缝挤过去。

    是的，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身躯，一个如冰一般晶莹剔透的巨人，光的源头。巨人的眼睛是冷色的，如火焰般燃烧的冷色。比北地的风雪冰冷数倍，危险、极度的危险向他扑来，那双可怕眼睛盯着他，死死地、无情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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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疼、头疼、头疼……

    [水。]

    伸手向着身旁捞去，硬邦邦的水罐果然就在边上，拿起、凑上，清凉的水从壶中滑入喉咙，香味，清淡却舒服的香味，似曾相识……

    “哦，该死！”道格拉斯瞬间清醒过来，将水罐推到一边。他整躺在床上，安全得就像是圈里的羔羊。那些都是梦……都是过去……去他的，他应该忘记这些，那种事，一次就够多了，都是这水壶里的草药，驴耳朵精灵的草药味道都差不多，水罐里的气味引导她想到了那天在洞里的遭遇，一定是这样。

    这个安全的地下房间他已经待不下去了，水罐里的水可以倒掉，房间里的味道没那么容易散去。况且他还有事要做，关于他性命的事。

    走出房间，从药剂店里离开，天空却亮得扎眼。事情不对，赶紧跑去附近的小广场，上面的时钟显示是早上九点，被命令取回黄金匕首后的第三天的早上九点！

    “淦！”道格拉斯清楚地记得他是第二天一早回到药店休息的，计划中他会睡到当天晚上，再出门去酒馆碰碰运气。结果一觉醒来，现在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

    就算藏身的房间在地下，没有时钟，他也不可能让自己这么睡过去。水，一定是那壶水的问题，什么解酒的药草，那个大小姐根本就是在骗人！

    [怎么办？]这是摆在眼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时间不等人，还在苦恼的时候，脚已经擅自将他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曾经熟悉的地方。

    焦煳的味道还没散去，零散的烟尘从焦黑的木头上慢慢腾起，无聊的闲汉们凑在一起，对着眼前的废墟指指点点，其中说不定也有前天和道格拉斯一块喝酒的家伙，没错，这是“失落地域”的废墟。

    还没来得及发出感叹，恶心的寒意涌上身体，有人，有什么家伙正在观察他的动向。

    迅速扫视四周，除了凑热闹的路人，废墟前最显眼的就是几个神情困顿的守卫站在废墟前，他们倚着短矛百无聊赖，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观察他。这些人只是被市政厅雇佣的闲汉，就是现在有人在他们面前斗殴，八成也不会出手制止——命令只是守卫一下废墟，而非维持秩序，对吧——这点道格拉斯门清得很。

    还有谁呢？路人？那可太多了，即便是白天，“失落地域”所在的地方也是条大路，来来往往的行人多得是，况且还有一些专程来看热闹的，这让市政厅不得不找人看守一堆废墟。

    扫视一圈，道格拉斯的眼神最终落在了街另一边么，木桶边女性身上。她抹着近乎刷墙石灰般的白脸，穿着陈旧又单薄的长裙，拿着小镜子看似在补妆，但那种观察的伎俩他一眼就能戳穿。站街女可太多了，但白天的站街女可真是稀奇，尤其是出现在事故现场边的。

    走了过去，几步之后，对方也察觉到道格拉斯的前来，收起镜子，面对面地走过来。一瞬间，熟悉的感觉让道格拉斯有点发晕，并非面孔，这种煞白的装扮摆明就是唬弄人的，衣服也是，性别也是，但有些东西是很难伪装的，尤其是身上的旧疾。这人走路的姿势略有一点失衡，向左边微微倾斜，大概是左脚的问题，一般人或许会忽略这点，但他不会。熟知的家伙里，只有一个走路姿势会是这样，早就听闻卖情报的家伙喜欢搞点花活，但这太花哨了，还不那么专业。

    “嘿，杰克，你这是在干啥？”两人凑在一起的时候，他小声地质问对方。没错，这家伙就是“失落地域”的常客，什么都可以卖的“老杰克”，现在的妓女。

    对方妖娆地一笑，伸手勾住道格拉斯腰，就像那么回事一样拉着他走向小巷。恶心，道格拉斯顿时觉得胃一阵翻腾，即便是教会里那帮变态神棍，干屁眼找的也是干净漂亮的小男孩，老杰克也许没有他平时假扮得那样老，但也绝对不是个卖屁眼的好年纪——好吧，也许天底下确实有那么重口味的家伙，道格拉斯发誓他绝对不在其中。

    走进临近的巷子，一道破旧的门忽然打开，两人鱼贯而入，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

    “说吧，你丫的到底要干什么！”道格拉斯甩开情报贩子，低声吼道。

    对方没有直接回话，顺势走进一个帷帐里，像那么回事地开始换衣服。边上的几个手下搬来椅子和桌子，再到上酒，不由分说地按着道格拉斯坐下。

    瞟了一眼进入的大门，那里已经有一个壮汉守着，房间内仅有的窗户被钉得死死的，走，看来是没那么容易，何况他的左手还挂着石膏。[然后呢？]他想着，干了杯中的酒，凑合，也就是常见的“马尿”的味道。

    酒杯在眼前再次填满，接着，声音从帷帐里飘了出来。“找你来，为了一笔生意，我就直说吧，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

    寒意瞬间让道格拉斯停下了再次举杯喝酒的动作，如果在布莱德郡还有什么人会想到用钱来买他的命，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疤脸”佛斯。情报贩子什么情报都可以卖，他们既可以把他的位置信息卖出去，也可以反向操作，让他出钱保密，最终两头收钱——所以很明显，这是敲诈，在他临死之前再榨出最后一些油水来。

    再次举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也许里面有毒？去它的，反正他早就喝了，死与活是注定的事。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想诈他兜里钱的家伙。“出了多少，让我听听吧！看看我这个废物值多少个铜子。”

    短暂的沉寂，帷帐打开，老杰克又变成了老头的模样，一脸讪笑地坐在他的对面。“别这么看不起自己嘛，迪萨尔爵士，你父亲不仅是个领主，还是个军火大王……”

    道格拉斯立刻打断情报贩子的话，他最讨厌的东西里，那头种马绝对有一份。“对，我就是那个混账的众多儿子之一，还他妈是个婊子养的杂种，啥都没有的光蛋！然后呢？你想问他要赎金？我告诉你，你尽可派人去说，去几个算几个，靶场里的活靶子是越多越好。”

    “别激动嘛。”老杰克尴尬地笑了笑，也喝上一口酒，“你应该不知道一件事，离家久了嘛……你的一个弟弟，阿伯伦，大概你没见过，上个月坠马死了。据说这小子还挺顽强，硬撑了两天，直到伯爵来看望后才断的气，但奇怪的是，他的葬礼草草了事，连牧师都是伯爵府里找的，甚至棺材在葬礼前一晚就钉死了。”

    混账的儿子多的是，道格拉斯区区一个私生子，怎么可能见过多少，阿伯伦，这个名字相当陌生。老杰克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死几个亲儿子都不会改变他的地位，更改变不了他的身价。

可能是察觉到道格拉斯的疑惑，情报贩子又补充了几句。“罗安领主大人自从那场葬礼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有传言说他身体欠佳，正在安排继承人，而你……”

    [除了特·安布罗西·迪萨尔还有谁会继承？]脑中闪过那个健壮如山的长子，除了脑袋瓜，这位“兄长”在其他方面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老混账开窍了么？管他的，他死得越痛苦越好，也许可以回去在领主的墓地上拉一坨大的表示“敬意”。“让私生子继承爵位，这笑话不错呢。”

    “如果你能和某个药草商的宝贝女儿结婚呢？”

    脑中一闪而过芙琳的坏笑，他默默在心里发誓，哪天要是真找到机会上她，一定要把脸遮起来，要么夜里吹灯，和这大小姐过一辈子，见鬼去吧！[等等。]蹊跷地发言，老杰克居然在和他这个“死人”谈论什么将来？还把无关的人都扯进来了。

    “少废话，让佛斯滚出来！”

    叫喊之后的平静很短，又很长。道格拉斯竖起耳朵，使劲寻找了房间里可能发出的任何响动。就像是在剧院里看过的某出戏剧那样，质问之后，佛斯可能从任何地方出现，暗门、地道、天花板或者是某个在场的人揭开伪装，再举着利刃向道格拉斯发起进攻。

    可偏偏没有。

    道格拉斯能听到的只有老杰克干涩的短哼——这个漫长的瞬间，他的疑惑一扫而空。

    “我猜，‘疤脸’不会来了，对吗？不对，是‘疤脸’已经死了吧。”

    又是短暂的沉默，这次道格拉斯很放松，甚至靠着椅子好好伸展了一下后背。这些天来，这是他获得的最好的消息，简直就像是把喉咙口架着的刀撤走了那样。

    “如果我是你，就应该好好考虑自己的价值。”严肃的话语后，老杰克向手下发出一个手势，包裹很快被递上桌，十字架形状的包裹，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戴鞘匕首的形状。

    打开包裹一角，里面闪耀的金色让他再次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就是佛斯的那把黄金匕首，布莱德郡领主命令要求收回的东西。对方的意思就是要价，领主给的期限就是今晚，错过时间他的下场可能会很惨，当然情报贩子也可以试试亲自把匕首卖出去——如果这里领主真这么讲道理肯出钱的话——他至今为止的行动经费都是来自有钱的大小姐，领主连一个铜子都没给。

    把身上的钱袋丢上桌，里面除了几个银币铜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价格显然让老杰克大失所望，对方甚至没有多看钱袋一眼，直接把桌上的匕首收了回去。“你要知道，酒馆没有，你也逃不了干系。还记得三天前你遇到的那个浑小子么？他在第二天过来找过我，然后招来了教会和猎巫队，结果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教会还在找那浑小子，如果他们知道你和那小子见过……”

    “然后他们也会知道你和那小子见过，顺带做了笔不错的交易，对吧，还有黄金匕首也在你手上！”威胁对威胁，道格拉斯很确信揭发的后果就是一起上火刑架，要么老杰克现在就动手杀了他，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多掏出一个子来收购那把匕首。

    短暂的沉默，老杰克一声轻叹后，将匕首重新放回桌上。“五十金币，不能再少了，否则就把匕首熔了。”

    匕首上固然是有那么些宝石和黄金，拆出来能值多少呢？“三十！”

    老杰克狠狠瞪了道格拉斯一眼，朝他啐了一口。“四十，不能再少了！”

    “成交。”从另外一个兜里摸出一把缠着纸条的钥匙，这是附近金库里保存箱的钥匙与密码，里面应该有不少钱，至于有没有四十个金蛋，他只能听天由命了。没错，这钥匙是他顺来的，从布鲁姆药店里，有笨蛋就是这么不小心。

    花别人的钱给自己的命买单，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

    老杰克收下钥匙，打发手下离开。从他放松的表情看，这把黄金匕首果然是个烫手的货。话锋一转，情报贩子忽然说道：“哦，对了，之前你要打听的事，有点眉目了。”

    “什么？那戒指？”两个多月前，道格拉斯刚到布莱德郡的时候，就找到了老杰克让他打听关于那枚雄狮戒指的来历，自从从龙国无功而返后，他遇到的事实在太多，差点忘了自己的委托。

    “是的，你猜得不错，这枚戒指确实大有来头，和某个魔族大公家族有关系……但是这东西我不要，如果你要找买家，去高地城吧，那里据说有人在高价收购。”

    雄狮纹章，这个图案在多米提乌斯帝国里有不少的模仿者，用狮子来炫耀自己的强大，除去狮子本身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在魔族那边真有一个以狮子为家徽的公爵。齐齐斯坦·米纳，那个八年前草原大战的失败者，也是他混账老爹借机蹿升的缘由，在那场大战之前，这个单单这个家族的存在就足以让整个人类帝国忌惮。他小时候听的屠龙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就是打败草原上的雄狮。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这个家族的戒指居然落在他手里！

    然而……这东西老杰克不要，意味着通过这边黑市也很难出售。毕竟只是个受到诅咒的玩意，炫耀出来可能会招贼，更可能遭遇灾祸，而且谁能说这东西是真品呢？他需要找人鉴定，法师公会那边靠不住，眼下能找的人或许只有在高地城，那边是魔族的边境，应该有人识货。

    他要去，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去。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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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眼，脑中描绘出周边的景象，左手边有一小片草丛，身前和身后都有不少树木，这些都是些小玩意，藏不住身体，也基本上挡不下攻击。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就是右边凸起的石头堆，打伏击接近，那么对方必然在这边。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的话。

       右侧传来声响，接着左边也有声响，左？右？钢针同时向两侧抛出，不用确认结果，他跳起、转身、落地、前蹬，匕首握在手中，一边一把，奋力向前挥出。

       果然，眼前的空气扭曲了，伴随着两声低沉的、犹如牙齿与玻璃相互摩擦的声响，匕首在巨大的阻力前停下了动作，随后橙红色彩出现在尖刃，剧烈的灼烧感传递到指尖与掌心，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双手已经做出了反馈。

       脱手，匕首在下一刻如出笼的鸽子般飞向两侧，惊讶、又必须压制惊讶，双腿隐隐地抽搐，似乎在本能地提醒他远离，随后他闻到了异样的香味，其实也不用刻意去闻，那种扑面而来的某种说不出来的药草与香水的混合气味，方圆数里，哦，不，或许是整个布莱德郡和龙国里，就那么一位。

       压住身体迅速向下，快得如同重重地跌倒，后脑勺传来呼啸的风，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传来，下一刻，他将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脸前，随着重重打击，他被什么东西击中，大概是膝盖，后仰、翻滚、起身逃跑，动作流畅得都没有时间确认身后那家伙是不是立刻追了过来。

       短暂的小跑进入树林，茂密的树叶帮他暂时遮挡住了身体。总算是稍稍有点时间缓口气，手掌阵阵发麻，表明刚才那一下攻击踢得多重。

       [狗娘养的婊子！]心里匆匆骂了一句。芙琳看着也不过是通常的身材，比起一般的女人体格要稍大一些，但是她娘的到底是个半精灵。小时候听闻的某些骑士小说里，精灵往往形容为力量不够，或者体弱多病，见鬼，那些写书的家伙一定没拉过精灵的双弦弓。道格拉斯亲自试过，这又硬又重的破玩意他绝对不会拉第二次！芙琳这妞同样够劲，跟她上床谁在上面还真是难说。

       预定的隐蔽地点到了，一棵粗细适当的树木后面，在树前面还有很多疯长的矮灌木做掩护。果然，追击的脚步声随后到来，透过树叶的缝隙，他看到一股扭曲的空气在一点点向他靠近。

隐身魔法，简直羡慕死他了！他要是会这玩意，混账老爹的金库早就到手了，还何必满世界地找宝藏去。这玩意也许在密林里效果不那么完美，但在空旷的地方或者一般走廊里很难看出破绽，走路控制得好就是一等一的绝招。

       看着扭曲的空气径直走过来，道格拉斯倒是一点都不慌。和有精灵血统的人在林子里玩捉迷藏，那几乎就是和一只猎犬在房间里躲猫猫差不多。精灵的视力特别，树林里是个活物就能看出来，不过这也有问题，特别的视力无法分辨猎物之前有多少障碍，通常情况下，为了保险，他们会选择射箭，或者用魔法。

       那大小姐没带弓，丢什么掉范的石头？不会，她的佩剑更是金贵，长度和重量用来投掷实在遗憾。剩下的就是魔法，这也是大小姐最拿手的玩意。下一个问题，会用什么魔法呢？眼下已经是夏末，树林开始变得干燥，作为一个有理性的法师，在这里选择用带火苗的魔法和找死差不多，他们在这里又不搞什么你死我活的末日决战。剩下的呢？雷电法术很容易打在树上，冰系的冻结或者酸液也许不错，前提是准头够。对于魔法，道格拉斯知道的却没多少，只是从知识范围内，还真有一个适合现在状况的法术。

       阳光在树木的遮挡下变得黯淡，透过灌木的掩护，道格拉斯清楚地看到扭曲的空气周围浮现出一个女性的轮廓，那轮廓是深蓝色，或者紫色，和他所想的一致。此刻他只能指望自己的猜测正确，关于那魔法，他其实也是第一次实际见到有人在眼前施展。

       是的，他看到了，六个在空气中凝聚起来的小小的紫色光球，[六个！见鬼！]他记得记录里说一般都是三个，这半精灵到底是什么妖怪！

       赶紧后退到树后，空气里低沉的尖啸清晰无比。如果换成普通人，或者昨天那个没什么见识的教会骑士，大概这时候还在疑惑，时间紧迫，他的命只剩下分秒。

       延续着熟悉的感觉，他呼唤身体内那股该死的力量，他讨厌的力量，现在又不得不依赖的力量。

       黑暗从身体内涌出，迅速膨胀成一个球，在这个区域里，无论是谁都看不清东西，包括道格拉斯自己。每个提夫林或多或少都会这个把戏，奥芬会，没错，他也会，这具没多少直系魔族血统的皮囊。

       立刻趴下翻滚，这里是他挑选的地方，地形什么样他门清。

       “啪、啪、啪、啪、啪、啪”，清晰的六下撞击落在身后，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好奇这些可以按照施法者意识追踪目标的魔法打在身上到底是什么感觉，按照法师公会里的记述，这种魔法的伤害很低。[真的么？！]他自嘲地将这个想法赶走，起身向前冲。

       彻底无光的黑暗中，他撞到了一个灼热的东西，木头燃烧的烟和尘充斥在鼻孔里。一下，也就短暂的一下，他听到了树木倒塌的脆响，接着哗哗的嘈杂掩盖了所有的动静，直到片刻后尘埃落定，黑暗也恰好消失。

       道格拉斯看到的是一棵倒下的树，底部断口的地方如火盆里的炭一般泛着红色，万幸在他的皮革外衫袖子外裹了一圈厚麻布，里面的皮革才没有被烧坏。在倒下的树枝下，那个透明的轮廓变得更加显眼了，取出一小袋面粉，用力撒出去，果然，人的形状立刻被勾勒出来，那小姐就被压在树下面。

       “可以认输了吗？训练没必要这样吧？”小心地保持距离，如果有可能，他巴不得有什么人来替代这苦差事。哦，不对，这差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过来。

       “嘿，侯爵大人还在等我们消息呢。”他再次失望地劝说道。

       是的，这里是龙国境内，龙穴山崖正下方的某处。大概是两个多星期前，芙琳带着他去会见了狗娘养的布道格侯爵，侯爵很“大度”地赦免了他的“罪行”，然后提出一个“交换”，要求他重建盗贼公会，还起了一个叫“银之手”的狗屁名字。天杀的，他一点都没兴趣，跑路走人才是上策，然后在大小姐的“帮助”下，他多了一个选择，就是回到龙穴，把里面的宝藏找出来，于是他们时隔将近三个月故地重游。

       出发时候，天晓得教会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派了一支皈依骑士小队跟随。起初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就在昨天，在看到龙穴所在悬崖的时候，那帮神棍们终于露出了马脚，要求他们离开。

       这他妈是天大的好事，他可以溜了，溜得名正言顺，还可以把黑锅丢给教会。他甚至把教会杀人越货这种谣言都想好了，只要立刻赶回布莱德郡，找几个熟人传播一下，等教会们回来，无论拿到什么，都是洗不清的麻烦。

       结果呢，这大小姐寸步不让，还和里面领头的教会骑士决斗。然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那个傻罐头连芙琳的衣角都没碰着，直接滑倒在泥地里起不来。临走前那家伙用奇怪的语言说了一通，是什么道格拉斯没听懂，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玩意，今天他就成了沙包，一场莫名其妙的训练战。幸好他争取到了一晚上的准备时间，否则这会儿他兴许就是倒在那边的点着的树。

       等待，等待，忽然，一阵猛烈的风扬起，逼得道格拉斯连连后退。那些没什么用处的随从们之后也赶到了，他们应该是看到了异样而来，毕竟他是伯爵的“贵客”，另一个是得罪不起的“贵客”。风散去，芙琳站在一片狼藉之上，气势汹汹地握着剑，仿佛她才是个胜利者。

       “热身完了，我们上去吧！”大小姐收起剑，话语和表情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行吧，谁赢谁输都不重要，道格拉斯已经技穷了。他看了看随从，领头的那个点点头，示意准备已经完成，顺带交还了他丢出去的匕首和钢针。

       确实，笔直的山崖上已经挂上了一个绳梯，之前道格拉斯留下的楔子被很好地利用起来，成了绳梯的固定点。芙琳又施展了一个未知的法术，在他身上轻轻碰触，整个人的身体顿时轻飘飘的，像是气球那样随时都可以飘起来。

       相比第一次前来艰辛地攀岩，爬绳梯的过程毫无难度，之前还挂着石膏的左手在攀登时没有任何问题。“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句老话在大小姐的药物和魔法面前似乎是谣言，但龙穴里的情况应该没办法成为谣言，是的，里面是空的，之前是，现在也是。

       简单的几盏油灯与火把难以将巨大的龙穴全部照亮，只是无需那么多的光，任何一个视力正常的人都可以在这个空旷到毫无遮掩的地方察觉到事实。

       怎么办呢？没有龙穴的宝藏，道格拉斯依然无法从侯爵那边脱身，甚至可能被赶走的教会已经先一步在造谣他侵吞黄金了。

       “注意，这里有巨龙的魔法！”大小姐喊道，她手中高举着那串从龙穴里得到的绿宝石的吊坠，宝石在发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真出现了什么奇迹，但随即，另一种直觉占据了上风。[太假了。]道格拉斯在心里默默嘀咕。那个吊坠从捡来开始，就从来没亮过。这次能带出来，仅仅是因为它“可能”有用。实际上呢，他在捡到吊坠后短暂地在洞里走了一圈，直到那两位来历不明的男女出现前，宝石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他可太了解眼前这满脸清纯实际一肚子坏水的妞了，这可是个耍魔法的家伙，让坠子发光的办法多得是。

       也许，那坠子仅仅只是没有被带走的一个普通珠宝而已。

       无论如何，发光的宝石比干巴巴的发言更有说服力，公爵们指派的随从们纷纷向后退，远远地看着，有几个家伙甚至开始跪地祷告。与此同时，芙琳在走向洞穴的深处。

挺好的不是吗，他小跑着跟上，将那些懦弱的眼线甩在后面，至少离远些也好。

       空荡荡地面，空气里弥散着泥土和一股刺鼻的气味，除了这些，道格拉斯实在找不出什么。那股味道……天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他头隐隐作痛，时不时地咳嗽，还呼吸不畅，这是龙屎的味道么？！要是真有什么意外，他算不算是第一个被龙屎臭死的家伙？

       风，又是风，这次青色的魔法阵闪光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是耳边呼啸与猛烈风，洞内的火把剧烈地摇曳，那些在洞口原本就疑神疑鬼的仆从们像一群受惊的鸡在四处乱窜。短暂的寒冷过后，鼻子里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的味道。好吧，看来魔法中还是有那么点让人舒服的玩意的。

       “这里，过来！”芙琳命令的声音，她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觉得，我们脚下是什么？”来自大小姐的耳语，贴得很近，应该是不想让外面那些仆从们听到。脚下？道格拉斯用力蹬向地面，有点软的烂泥，又没有烂到不能站立，除了这些，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点燃一支火把照亮，交换而来的是一把铲子。力气活，自然轮不到大小姐动手。[挖吧！]他用力挥动铲子，没多久，挖掘被叫停。

       泥土，泥土，还是泥土。但芙琳煞有其事地凑近看了看挖掘出来的泥，又瞧瞧浅坑里的，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说道：“把你的针插到土里去，现在。”

       [搞什么鬼？！]内心的嘀咕中，钢针插入坑内，用力向下刺了一段，没什么阻力，下面似乎并没有阻碍，新的命令接着下达。“就这么放着，等一会儿。”。

收回手，耸耸肩，道格拉斯搞不明白这个女人在玩什么把戏。

       “倒些水上去。”

       悄悄啧了一声，他打开水囊。水落下之后，异样显现。

       有白烟，很细小，这些烟来自针的周围，伴随有轻微的嘶响。如果要比喻的话，那就是水在沸腾，只是范围小得多，也微弱得多。

       钢针正在发生一些变化，不管那是什么，这东西总是丢一根少一根。拔出钢针，上面发出的白烟在眼前更为明显，小心地看了一会儿，白烟散去，针的表面出现一些细小的黑点。

       [妈的怎么回事？]

       正在疑惑的时候，芙琳一把抢过钢针，用一块白手帕擦了几下，仔细查看擦下的痕迹，又丢给了道格拉斯。“你看到了什么？仔细看。”

       手帕上是黑色细屑，和钢针上的黑斑没什么不同，不对，仔细看下去，那些黑色中泛出一些光，很稀碎，这是什么东西？

       『是金子，你最喜欢的那种！』脑中突然传来的声音，惊讶，不是那声音，而是话语的意义。木炭中的金粉，道格拉斯在黑市销赃的时候，多少知道一些提炼金子的方法，据说它们有时候会用一些奇怪的酸，将含有黄金的沙子溶化，再从里提炼黄金。这些稀疏到几乎没有的闪光，难道就是金子？它为什么会在土里？

       『看来是不用找了。』大小姐丢出绿宝石吊坠，失望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等等！”道格拉斯接过吊坠，并一把拉住。其中的原委他搞不懂，但结论是肯定的，这里没有宝藏，就是有那么些埋藏在金子，他也没办法拿去和侯爵交代。他要离开，去寻找那枚魔族戒指的秘密，这里就是负担和累赘。

       无声地对视，昏暗的火光下，道格拉斯发誓他永远会记得自己看到的那张面孔和面孔上的表情——高高在上的主人看着她的狗，甚至连狗都不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离开，是吧？我能帮你，但是，你拿什么换？』

       自己的双手空空，口袋里同样空空，“第三条腿”里倒是一堆货，可它能拿到交易么？见鬼，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换取自由的。

       『发誓，以后永远和我在一起。』

       惊讶，接着是怀疑和犹豫，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条件其实很简单，用现在短暂的自由换取以后永远失去自由，这和魔鬼的交易如出一辙。

       是疯了还是傻了呢？不，都不是，即便忽略这个条件，他之后会面临什么呢？成为侯爵的奴隶，最好仅仅是在布莱德郡里当一个提线木偶，除非侯爵死了，他永远都别想有什么自由。而且世界那么大，就是这大小姐权势滔天，还能把手伸得多远？机会，这就是一次机会，他必须试试。

       为了黄金，更为了自由。

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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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不一样呢。”蜷缩在酒馆的角落，他小心地观察着周边的人群。

       这里是高地城，位于魔族与多米提乌斯帝国最新边界的前沿，这座城市如其名所述，仅仅是位于一片稍稍陡峭的高地之上，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周围只有这一座还算是像样的人类城市，再往西走，就是斯希瓦那河与那片著名的草原，齐齐斯坦·米纳草原。八年前的那次大战，让这片草原名字在帝国境内几乎无人不知，道格拉斯那混账老爹的所有荣耀几乎都是来自那片草原上的胜仗，那么现在，他这个私生子也会从草原上得到好运么？

       至少他要试试。

       眩晕的感觉还在持续，相比几个小时之前已经好多了。

       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传送魔法，他很想找那位发发牢骚。帝国的疆域广阔，从布莱德郡过来，必然是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就是找最快的马车，估计路上也要一个月。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确实不错，然而在这段时间内他感觉就是走进了一个轰鸣而摇晃的铁箱子里，站不住、坐不下、睡不了也躲不开，等一切结束的时候，他甚至无法分辨时间。如果落地的地方是什么怪物的巢穴或者军营，他铁定会被第一时间抓住。

       幸好和其他边疆的城镇比，至少比起北地，高地城还算是个太平的地方。他看到好几个商队从城里进出，卫兵只顾着收钱，几乎不检查马车上的货物，行人更是懒得看。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的商队里，几乎没有闻到血的味道——这很重要，布莱德郡虽然是个大城，商队数不胜数，但同样打劫的家伙也很多，时常有倒霉的商人死在路上，甚至是整个被“接管”，直接大摇大摆地开进城里。那时候，马车上，或者是赶车人身上，就会有血的味道。

       也就是说，至少高地城这边很安全，八年前的胜仗后的吹嘘很可能是真的，这里不再是真正的边境，人类帝国还在扩张。

       回到正题，现在，他需要情报，酒馆就是个好地方。

       只是，道格拉斯算错了一件事，无论时局如何，这里还是个边境小城，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情报贩子出没。即便有，自己初来乍到，需要从零开始摸索。

       偏偏他可能还没这个时间。

       “嘿，我说，听说没有，城外的破教堂里又出事了！”耳边飘来的议论，酒馆里人不多，店也很小，他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来自另一侧的声音。

       “怎么啦？”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立刻凑了过来。而酒馆的老板，一位打扮得浓妆艳抹的男性，大概，也端着一杯粗制的麦酒走过去，酒上桌，并没有挪开脚步。

       “还记得两个月前那事吧，那破地方土壤冒出来几个人……”

       “哦，我记得，就是城外那个破教堂是吧！上次看到的老神棍还以为是什么‘显圣’，跑回去叫了一群人过来礼拜，结果搞了半天似乎是来了什么人，隔了一阵还把渡口给关了。那次真的是亏惨了，好几个商队堵在河边过不去，我投的货钱啊……”有个人兴奋地说个没完，直到酒店老板把酒杯硬塞过去。

       原来那是一个废弃的教堂啊，道格拉斯倒是听明白了，难怪那边有这么多墓碑。“所以……这次，又有什么人出现了？”议论声让他不由自主地缩起身体。老实说，高地城到底就是个小地方，幸亏它在边境上，如果是换做其他，他这么个外来人的身份怕不是早就被盯上了。

       “是的呀！据说来了好几个，还会什么魔法和烟雾，我就说那地方被废弃必然有什么原因，搞不好里面藏着什么魔鬼呢！”

       一阵唏嘘过后，另一个声音响起。“真的？会魔法……难道是长角的那些？”

       “你自己去问吧，汤姆那家伙亲口告诉我的，可怜的小子，胆子太肥，看到闪光就冲了过去，也不等别人。结果着了道被扎了一刀，流了不少血。下午那会儿还能说点人话，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发烧。唉，真希望他能好起来，至少说说那些魔鬼长什么样子。”

       流言，流言就这么来的，道格拉斯听着反而有些安心。他只身一人，传送结束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有家伙冲他吼来。还好是身上有点制造烟雾的玩意，给他机会来了一下子。哈，还以为是命中的要害，果然状态糟糕，没捅到。

       从目前的结果看，这招效果还行，被捅的家伙大喊大叫，把其他人都引过来，他才能有机会从林立的墓碑里找路绕出去。那大概是那座废弃教堂唯一的通路，它就在高地城边山的小山丘上，不高，却异常的险峻，和龙国的龙穴断崖有那么点相似。

       剩下的麻烦是，那小子看到自己的脸了吗？他不确定，也许他应该去探听一下……不，心中有种直觉，这可能是个陷阱，勾引他现身，这种套路很常见。如果真被抓，那后果不是钉在十字架上就是一把火烧死，神棍们下手可比一般的狱卒狠得多。

       “那岂不是渡口又要关了？！”最初接话的人显得有些紧张，另一些人支支吾吾地在搪塞。

       这时，那打扮得像个娘们的老板说话了：“哎呀，也许不会啦。人家记得，上次的时候，关闭渡口也等了好几天呢。”

       “也许这次没那么久呢？据说明天一早，教会那边就会派人来城里。”

       老板轻蔑地哼道：“来城里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城门大开，神神叨叨的家伙们可管不着呢。或者呢，兴许呢，出现的魔鬼已经向东边跑了啦！”

       老板的眼睛正在向道格拉斯这边瞟，自己也是道上混的，他很清楚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正在提醒自己。那又如何呢？兴许又是个两头吃的家伙，他现在只期望这人妖暂时没把自己的情报卖给教会，等天一亮他就出城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那些人还在争论，关于渡口的事，似乎事关重大。但他们再嚷嚷还能怎么样，领主和教会自有决定。领主和教会互相嫌隙，这事在帝国里还挺多，对于高地城的领主，道格拉斯记得叫“拉穆尔”什么的，混账老爹以前提过，什么“卖官鬻爵”“贱民贵族”之类的词，总之没什么好话。他犹豫是否要借助自己的身份去见一下领主——当然是站在混账的对立面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哪里都适用。

       他来这边是找情报的，领主也许知道什么，但这要付出代价，说不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喜。这年头装腔作势的混蛋们实在太多，假消息更是多如牛毛。

       酒馆的门忽然开了，进来了一个垂头丧气的青年。昏暗的灯火中，道格拉斯潦草地打量这个微胖的男性。拉碴的胡子，肮脏的面孔和麻木的眼神，怎么看都是摆满了失望，身上是破旧的、打着几个补丁的粗布外衣，裤腿上都是泥，几片破布做出的鞋子上更是被烂泥铺满，以至于走路的时候一步一滑，随时可能跌倒。青年手里还有一个破布袋子，走起来叮叮当当地响，袋子大大咧咧地丢在地上，听声音判断，里面大概就是些金属，很可能都是生锈的或者没人要的东西。

       “酒，老板，给我酒！”几个铜子在桌上蹦跶，随后是营业性的招呼和一杯半满的麦酒。男子看着酒杯犹豫半晌，拿起狠狠喝了一口，接着又对着几乎见底的杯子发呆，低声叹息。

       道格拉斯离这个男人不远，酒馆的其他人并没有上前招呼，似乎和这个人没什么交集。闲得无聊，也没什么事可做，他悄悄凑了上去，点了两杯满满的酒。

       “嘿，你好，新来的？”他试探着问，并把酒杯推过去。

       对方疑惑地看了看道格拉斯，又瞧瞧自己的杯子，短暂的犹豫后，他抓起杯子，再次喝了一大口。片刻后，青年惆怅地打开话匣：“唉，我说，朋友，找个女人怎么那么麻烦！”

       权利、金蛋和女人，男性的话题无非就在这些里打转，只是看着对方的打扮，他很怀疑眼前这个土包子是否真去过像样的妓院。那么找女人可能代表另一个意思，普遍意义上的，买一个。

       “出什么麻烦了？她……太贵了？”

       这个问题应该是戳到了对方的心事，他又愤愤地喝上一口酒，左手比上一个数字的手势。“三十，你知道吗，要三十个金的！”他低声吼道，“天杀的福伯拉，他知道这是怎样一笔钱！他怎么能！”

       道格拉斯都被吓到了，在布莱德郡，三十个金币可以在“棕榈树”里最好的房间里住好几个月；在北地，这笔钱可以买上好几个女奴；而奥芬的通缉令“才”值二十个金币！就高地城这种地方，买个女人居然要价那么高？

       “对吧，你也觉得离谱吧！艾莉莎快二十了，守财奴！他就想看着女儿嫁不出去吗！”

       继续听着抱怨，道格拉斯才发现自己判断有误。常识，好吧，他的常识出了点偏差。原来只是贪婪的长辈要了一笔天价的彩礼钱，如果是他，第一时间就跑路。又不是什么贵族大婚，继承领地什么的，居然要花那么多钱，对方是什么样美若天神的女人啊！

       “要不换一个吧？”没什么用处的建议，这个话题实在是没什么好聊的，他看到对方打了个酒嗝，身体晃晃悠悠的，显然没什么酒量。

       “不行！村里就没几个合适的……我爹的脚，脚啊，唉，又到了成家的年纪，我和朋友都说好了……盖房子、搞钉子，该死的钱，还有戒指，戒指！为什么非要这个环，市集……市集里都没有……铁匠打一个不行吗！”

       一堆唠叨的胡话，道格拉斯忽然听到了某个信息。

       “市集？什么市集？那里有卖戒指吗？”

       青年摇了摇头，朝地上啐了一口。“没有，什么都没有，都是骗子，说要什么有什么！没有！该死的，除了一点烂铁什么都没有！”

       确实，一般的市集里当然看不到首饰匠，这些人是有钱人圈子里的禁脔，给贵人富商们打首饰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工夫去集市摆摊。即便真有那么几个在下层开店，店面必然也是小心谨慎，那可是高价的玩意，东西往往又小，毛贼最喜欢这些，金货银货甚至可以熔了直接出售。当然，有一种情况下，市集里是可以看到这些昂贵的东西，那就是黑市，道格拉斯熟悉的地方。

       “朋友，市集，到底有没有市集？”他焦急地催问道。

       青年摇晃着脑袋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有，在城外，城外……”话未说完，那个青年就猛地垂下头，磕在桌上，转眼之间，鼾声响起。

       重要的话说到一半，眼前的家伙居然就这么睡死过去了！道格拉斯愤愤地咬牙，将手摸向腰间。让人清醒的办法他会几招，清醒并且能够回答问题的招数也有，只要几分钟，他一定能得到想要的情报。

       “啪！”酒杯忽然砸在眼前，抬头，是酒店老板浓妆之下拧起的眉头。“不要惹麻烦哦，在我这里！”瞬间全身发冷，就像偷窃的瞬间被抓现行那样，明明他还没动手，老板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提前发出警告。

       再次看向这位人妖打扮的家伙，从对方恼火并坚定的眼神中，道格拉斯确定对方是认真的。手指改变方向，摸到了腰间的暗袋，捞出一个银币。“给我来杯好的，顺带……知道城外的市集吗？”

       老板一把抹走桌子上的钱，勾勾小指，示意跟上。

       该死，他早该想到，酒馆老板就是天生的情报贩子，进门那会儿他就应该直接上去打听打听。不，就是因为这个家伙怪异的造型让他却步，在外人看来，眼下的情景似乎是道格拉斯给了人妖一笔钱，然后两个人就离开酒馆……

       [天杀的！]被人当成和神棍一伙的鸡奸犯！去他娘的深渊地狱！他要的是妞，漂亮的，屁股大的，奶子挺的妞！内心挣扎的片刻，他看到老板站在吧台后面，手里举着酒杯。

行吧，至少是在酒馆里，他的名声没烂到头。

       “哎呀，你想找‘市集’干什么，有什么好东西吗？”老板小声问道。

       各种可能性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到嘴边剩下几个词。“有，找人。”

       老板瞪了他一眼，把杯子推过来。“如果真有什么要出手，可以给我哦。当然啦，你要找那边，也不是不行。别说我没提醒你，那边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干的、湿的、刨坟的、捡尸的……嘛，我想你大概是不在乎。但是你要真是找什么人的话……”说着，那人妖伸出手，给出要钱的手势。

       多少？道格拉斯也有手语问了回去。酒就在眼前，散发出诱人的甜腻香味——这像极了陷阱的味道，他小心地窥探，无形的底牌握在手里，等待打出。

       对方想了想，十个，银的。

       不算贵也不便宜的价格，接着就是道格拉斯的回合。[妈的，这戒指到底值几个钱！]双手交叠、握拳、交叠，又握拳，答案似乎在眼前，又似乎离得很远。明明在一天前，他还信心满满地发誓要来这里发财发财，现在却犹豫不决。他似乎看到了混账老爹的嫌弃，刀疤的凶狠，老杰克的嘲弄，还有那个难缠的大小姐的得意，没错，就是那种站在胜利者一边的得意的笑容。

       ——『发誓，以后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句违心的誓言，他不在乎的，他应该不在乎的！

       [淦！]

       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灌进嘴里，有点甜，有点辣，还有些飘飘然的气息。是陷阱又如何呢？他跳过的坑还少吗？都跑到高地城了，眼前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银币落地，换来的是一封匆匆写下的信笺，上面居然还有唇印形状的火漆，还有该死的耳语。“市集就在城外北边，每天下午到日落前开市。找匹马的话，大概是一个多小时吧，人家跑过的哟。那边的话，几乎天天有东西卖，但能找到什么……看你咯。然后呢，你会在里面找到‘毒蛇’，把这个给他，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管啦。”

       匆忙离开，道格拉斯顾不得考虑晚上的住宿，直接跑出了酒馆。露营也好，或者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凑合一晚，他要离开，这地方让他浑身难受。如果天还亮着，他真想立刻跑过去。跑到城里仅有的广场上，看着头顶黯淡的星空，心情渐渐平缓。

       对着天空挥舞着拳头，好像那边有什么人在似的。[我会发财的，一定会的。]他又一次默默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