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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坠天使
——当目视这太阳许久之后,视野将一片空白,这与身处黑夜有何不同?
“什么是正义?”我多次询问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在大陆上还存在有什么理由让人无法反驳的话,那么“正义”就应该名列其中。诚然,你可以尝试去辩驳这个词使用的理由是否恰当,但是你不能反驳这个词本身的存在。哪里都有着“正义”,它是正当、合理、明了的旗帜,无数人类、矮人和精灵,包括我的同类曾经高喊着这个词在战场上互相拼杀,他们都有着自己所谓的正义,而这些正义之间看起来总是互相矛盾。
有人曾总结,精灵的正义来自与神明的接近,矮人的正义来自炉火与铁锤,人类的正义来自无底的欲望,而魔族的正义似乎只是为某种规则——无论这个规则来自“混乱”还是“契约”。
那么,是否存在某种可以相融的正义呢?它可以做到不分种族、不分立场、不分强弱,为每个生物所遵从呢?我曾尝试寻找,而“坠天使”恰好给了我一些参考。
就如其称号那般,他原本是一位天使,作为天堂中最早创造出的五个大天使中的一个,他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包围在荣耀与责任之下。信仰主神,也尊崇正义,他曾经发誓用生命来遵守誓言,让天堂的光辉照耀在大陆的每个角落。
回看过往,他也确实用行动落实了自己的誓言。
从帝国的内陆到龙国的山崖,从偏远的庄园到坚固的堡垒,从潮湿的沼泽到海上的秘境,大陆四处都留下了他的印记,当战刀一次次落下,战火在正义的宣言下被执行的时候,无数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其中包括四位亲卫队成员,也包括他自己。
有人说,作为天堂的利剑,就应该停止思考,但是作为天使军团的领袖,他又必须去思考。于是,他察觉到,所谓的“正义”与“信仰”之间并不相容。“信仰”的名义下,在铁与血的洗礼中,“正义”的理想与他渐行渐远。最终,坚固的钢铁在反复弯折下断裂,坚定的信仰陨落于因与果的献祭之下。
作为魔族的领袖,我不会轻易错过任何有利于魔族未来的力量,所以,我给他一个重新飞翔了理由,尽管这个理由就如同“正义”那样仅仅代表了某种旗帜,但它依然支撑着“坠天使”完成了从未实施过的转换。
在黑暗的祝福中,他重新回到天空,带着过去的桎栲与枷锁,指挥魔族的空中力量与曾经的同胞战斗。我常常忍不住这样揣测,在同样呼喊着“正义”的真实的黑暗与虚伪的光辉的对决中,是否会冲撞出这个词真实的含义?
有时,我也会认为我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也许,也许人们口中的“正义”其实只是一种理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仅此而已。
——魔族女王Lvm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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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
蓝天丝锦,云白的就像是白色的被子。风与寒冷在身旁呼啸,而血液却在沸腾,像是玻璃器皿中被加热的液体,在沸腾之前静悄悄地潜伏着。这些都没有关系,光芒在身后凝聚成翅膀,无声的扇动中,让他能悬浮在空中。如果此时有什么人看到他的样子,必然会觉得那是一只巨大而绚烂的鸟,如果是换成一些对魔法有所了解的家伙,可能以为这是某种飞行法术。从结果看,这个判断本质上没有错,他能漂浮在空中确实是魔法效果,但它和已知的任何飞行法术都不一样,这是独属于他,及他们的飞行之法,它不仅仅能够飞翔,更能够隔绝低温、眩晕、缺氧等一系列麻烦,这才让他有这样的机会在远离大地的地方享受个人的阳光。
他喜欢这样,在独自一人、空旷而蔚蓝的天空中,他可以忘却很多事情,暂时的,忘却。
耳边的风鸣中突然传来熟悉的低语,“嘿呀,真的是好惬意呢,The forth。”即便是熟悉,他也迅速加速并转身,手架在身前。
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同样存在于空中的家伙,带着金色的家伙。
带着挑衅般的炫耀,或者纯粹就是习惯,那金色开始延伸,像是极速生长的树苗一样,迅速分裂出分支,刚好是三对。施展飞行法术住需要一对翅膀,包括颜色和数量在内不过是消耗多余魔力的装饰,但是有些家伙就是喜欢这样的打扮。
『好了,萨麦尔,我看到你了。』他集中精神,把自己的想法传过去,『我现在叫亚列。』
短暂的对峙,耀眼的金色三对翅膀又维持了片刻,最终散去。亚列确信自己的话已经传达到,这是他们独有的特性之一,由于会飞行在空中,风声会掩盖几乎所有的声音,无论是说还是听都基本无效,所以他们可以通过意识传递消息给附近的同类。只是这种通讯带有限制,或者叫“权限”,他可以随时联系下位的天使,而下位的天使只能在他联络后才能回话。亚列与眼前这个家伙是平级,除了他俩,还有三位,不,两位是一样的,刚才的话,那位闯入者必然清晰的收到。
除了总是带着惹人厌烦的面孔,亚列知道这家伙很漂亮,有着匀称的肌肉、干净的脸和鲜亮的金发。眼前的家伙将自己衡在空中,像是在水中漂浮那样,慵懒得枕起脑袋。『亚列?真是个好名字。我在想你下次该叫什么,叫‘咖啡’吗?』
清晰的声响在脑中响起。
『命令如此,我们应该服从。』
短暂的停顿,然后是带着某种无力的感觉。『是的,当然。不过,我有个预感,这只是一个开始。』
『不能妄测我们的神。』亚列纠正道。
『啊,是的,是的。』对于敷衍的回答,亚列懒得深究。他忽然想到,萨麦尔来这里绝不是为了找他聊天。心灵的交流虽然有着距离的限制,但只要知道大概的位置,通过消耗一点魔力,他们是可以在更远距离上沟通,至于到底能有多远,他们还没尝试过。也就是说,萨麦尔的前来必定是要传达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按照“规定”,这些命令必须当面传达。
思考的结果被传递过去,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也稍稍绷紧了一些。金色的信筒送过来,上面的火漆完好无损,漆上的印记是一个立起的菱形——这个乍看之下平明无奇的图案,其实菱形的每一条边都是由一堆细小的雕花与符号组合而成,这个符号自然代表着信筒的来源,慈悲神墨邱利,天使们的主神,也是目前所知少数在主事的主神。
这就解释得通了,萨麦尔必须前来的理由。
“赞美吾主,我确实收到了他的命令。”无论对方是否能听到,亚列在确认信筒后大声喊出了必要的话语。然后对方也张开了嘴,说出的语句消散在呼啸的风中,举手,行礼,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规矩,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祝你上任愉快。』离开前,亚列意识接收到了这样的话。
『喂,你……』想问,又强行把意识卡住。信筒是完好的,里面的内容萨麦尔应该没看过,可那句话的意思明摆着他知道什么,如何知道的呢?再问下去就会触犯禁忌,他们之间,亚列,或者萨麦尔,都没有权限去强行询问需要保密的内容,除了主神,这些权限只有梅丹佐才拥有,他也是唯一的“七翼”。
探知、驱散、防护、警戒,一系列的魔法操作之下,他终于可以启封火漆,信筒内的羊皮纸展开,里面的内容正如萨麦尔所猜测的那样,他被调任了,目的地是一串数字。
数字的意义代表着坐标,只有使用特定的道具才能被解读,亚列的右手手腕上配备正是这种道具,当他将这些数字写入护腕后,方向与距离便出浮现在上面,东南方,三百,一个还算合适的距离。
羊皮纸在空中分解成细微的碎片,放佛它从未存在。收齐信筒,无趣的赶路之后,他到达了坐标所在的位置,一片空旷的海域上空,除了头顶蓝白相间的天空与脚下蔚蓝色的大海,他几乎看不到其他东西。
『错误?』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不,不对,是现在“看”不到。
集中精神,积蓄魔力,随后他挥手起舞,念出咒语,一个透明的涟漪从他身体中爆发,气流形成的波浪在眨眼间向外扩散、扩散。
耳朵随即传来翁鸣与疼痛,他甚至不小心让自己的高度下落了些许。捂着耳朵,治疗的力量开始汇集。『下次,下次应该先带着耳罩!』他指出自己的疏忽,对于强大的探知魔法造成的副作用,这是头一次领教,难怪在记录的书中这样描述:该魔法需要在开阔的地面施展,施法者及附近人员需要全面防护。
强效探知的反馈很快到来,在他正下方,有一块相当巨大的区域存在魔力反应。
『魔法是违背自然力量的存在,施法者将它们聚集,而离开施法者,魔力的结局必然是消散。』
脑中跳出的是某本书籍中对魔法本质的阐述,抛开学术上的争论,亚列很确信,那片区域正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盘旋而下,海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往下就看得越清楚,那片区域的海浪很奇怪,一部分海浪穿过某个地方时,突然被分割成了两部分,波浪依旧是波浪,只是一半在前面,另一半慢上半拍,像是一条线被刀割成两段,又接着前进。
幻象魔法的一种,而且是一种非常大范围的幻象,从海浪割裂的位置他大致可能判断出这个区域的长度,目测是一公里左右。
放缓速率继续下降,在某个时刻,眼前的景色忽然变了,蔚蓝的大海被一座白色的建筑替代,是的一个建筑。
它建立在一块几乎是圆形的大地上,少量的土壤和植被环绕在周围,紧接着就是一道圆形的城墙,墙上有六个小圆,恰好是正六边形的六个顶点,那些圆上覆盖着圆形的罩子,有连根烟囱似的柱子从圆形的斜向穿出,伸相圆圈的外侧。外层的城墙后面是第二道城墙,也是堡垒的主要部分,主塔高耸,其他塔楼像楼梯般一样错落而下,与外墙融合在一起,水蓝色的屋顶遮盖住缝隙,让它们看起来整个就像是一张竖立的巨掌。
这个堡垒并没有常见的中心庭院,但是在最高的塔楼上,亚列看到了悬挂的旗帜,蓝色的旗面上是张开双翼翱翔的大鸟,大鸟的翅膀由黑渐白,带着黑色的勾边,而身体几乎都是白色,嘴巴处则是金黄。信天翁旗帜,调任的信息中有关于它的描述,这是亚列掌控的天使军团的旗帜。
在悬挂旗帜的塔楼下,正面的露台敞开,若非陷阱,那就是个降落的好地方。
[陷阱,不,不会。]
否定奇怪的念头,他在露台下降落。脚底再度碰触到了坚实的地面,随即,他感觉到了波动,如同在水面上行舟时的波动,地面在小幅的上下起伏,并不影响行走,但需要适应。
这是因为在海上?可能是,但他更相信另一种可能。
这座海上要塞有相当的规模,而外面的海况相当平静,即便他身处高塔之上,会放大颠簸的频率,但这波动他太过熟悉,这种节奏简直和圣殿城那里一模一样。
圣殿城,他们是天使的大本营,也是天使诞生的地方,它是被圣教徒称为神迹的地方,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座城市可以漂浮在空中。
所以,这座堡垒同样也是悬浮在海面上的。
能够悬浮在空中的城市整个大陆都屈指可数,更何况塔楼上还悬挂着信天翁的旗帜,也就是说,这里将是亚列的主城,他将掌管这里。
『到白云要塞吗?下来吧,地下。』
那个声音在脑中回荡,随即,他正前方的金属大门自行打开,后面是一个狭小的房间。
进入,举起自己的护腕对准一侧的玻璃,空荡的房间中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金属门再次关闭,伴随着机械和齿轮的鸣响,亚列正在下降。片刻后,下降停止,大门打开,熟悉的景象再次出现的眼前。
从地面延伸而上,大概有一人半高的弧形玻璃坐落在两侧,其中一个是空的,而另外一边笼罩在黑幕之下。房间的中央,黑色的立柱正“看向”他,立柱上有着代表眼睛的红色圆孔,在圆孔之下的是竖起的棱形,这个符号自然代表着立柱现在所代表的身份。
“向您问候,愿吾主之光辉能再度照耀大陆。”向前,下跪,行礼,问候,一切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流程。在他刚诞生的时刻,眼前也是如此的光景,此后每个天使诞生,也都是从类似的房间内走出,当然,那里要更加的庞大。
『起来吧,过来。』
红色的圆孔转动,对准了玻璃缸中的幼体,亚列也凑上前。笼罩在玻璃上的黑色褪去,里面显露出的是一个孩子。银色的长发,皮肤带着熟悉的青色,双眼微睁,鼻子和嘴被提供空气的面罩与管子遮住。除了身体小了很多,孩子看起来和亚列是一样的。
“幼体?”他略感惊讶,从有记忆开始,他的身体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主神在灌输的知识中自然有其他生物成长的部分,但也特别提及过,直接培养天使成为成年的个体是作战需要,而且在记忆中,几乎所有的天使都是成年的体态。
『仔细观察。』
提示之后,亚列更仔细地看过去,他发现了,眼前的幼体最特异的区别在下体,双腿之间。其他成年天使的那部分是一个突起,在认知中,这是利用某些“技术”达成的雄性特征,实质只是一种伪装。而幼体的下身却是一条细细的缝隙,浅浅的隆起又凹陷延伸到双腿的深处。“雌性?”在脑中搜寻出的最“恰当”的描述,他疑惑地望向红色的圆孔,等待授意。
“莎菲雅。”
立柱上的棱形标识开始闪动,玻璃缸内的液体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几个呼吸之间,亚列看到幼体手指动了一下,眼睛随后睁开。那眼睛纯净而清澈,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亚列脑中第一个跳出的词语是“天空”,他展开翅膀尽情翱翔、欢畅的那片天空。
“莎菲雅。”
声音再次响起,亚列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脑中的通讯,而是外部的声音,主神不仅在和幼体说话,也是在告诉他幼体的名字。
幼体点头,随即将小小的手掌贴到了玻璃内侧,随后一个小小的圆圈浮现在玻璃上。那是一只多么娇柔纤小的手掌,亚列看着它,呼吸都变得轻微——他害怕,又在期待,那向他伸出的手掌背后传达的含义。
『把手上去,立刻』这次的命令直接传到了脑部,全身发冷,又随即开始升温。这叫“紧张”,他认识中能够解释当下变化的词语,可为什么呢?他被主神授予职权的时候都没有紧张过。有什么东西正在袭来,他无法描述那是什么,更没有办法去回避。
执行。
手掌与手掌,交隔在冰凉的玻璃壁上,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叫她的名字。』
“莎菲雅。”他小声呼唤着名字,同样的圆圈围绕在他手掌所接触的玻璃上。幼体在同一时刻忽然瞪大了眼睛,青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灵光。
『继续。』
“莎菲雅。”他再次叫出那个名字,幼体看着他,另一只手掌也悄然贴在他面前,那对小小的手掌微微向内收拢,似乎想抓住玻璃壁另一侧的手,亚列的手。
『爸爸!』脑中突然传来的声音。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被无形的手重重地扇了一下脸,然后那手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停滞、揉搓、轻抚,将温柔的感觉留下。
称谓的意义亚列自然了解,它代表着主神的命令,他来到这里的意义。从现在这一刻起,他与幼体不再是上级与下级,而是父亲与女儿。
之后呢?手掌依然紧贴着玻璃,某种仪式似乎还在继续,但亚列希望能知道些什么,关于这奇怪的父女关系的意义,以及他将来需要做的事情。那必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是,莎菲雅。』抛开杂念,亚列在脑中反馈这回应。嘴角不自觉地向上,露出一个笑容。他原本以为那是一个干板的笑容,可是玻璃壁上淡色的镜像让他发觉,自己的笑容比他所认为的要漂亮的多。
『爸爸,爸爸……』
脑中的联系正式建立,那双湛蓝双眼却慢慢合上,随后,黑色在此遮蔽了玻璃后的幼体,圆圈褪去,一切归于平静。
亚列在等待,等待一个解释。
『哼,折腾完了吗?』忽然闯入的声音,那是莎菲雅,是,又不是。幼体刚陷入沉睡,应该不会有如此精神又带着某种怨气的发言。『找爸爸的过家家结束了吗?让人家看看是哪个幸运儿。』
接着,声音的源头出现在房间的入口处,金属大门打开,少女出现在那里,昏暗的通道、昏暗的房间,她金色那双瞳孔闪闪发光,宛如流动的黄金般的金色。对视的瞬间,服从的感觉从心底诞生,就像是狼群要服从狼王那样,眼前这个少女就是他的“狼王”。
“黄金炽天使你来得正好,之后的事,就由你和亚列说吧。任命之后再给。”留下这些话语,圆柱上菱形的图案消去,红色的圆孔也不再发光。
亚列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还有他身后被玻璃阻隔的女儿。忽然,他意识到,两人确实生产程度不一,肤色、发色和瞳孔颜色不同,但是除此之外,两人的面相是一样的,少女就是她女儿再成长一些的样子。
『你的名字。』少女问,她拨弄着金色的长发,皮肤在昏暗中隐隐地散发出同样的金黄。
『亚列。』
『人家叫露露缔,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部下,在外面不许叫人家‘黄金’,还有她,‘白银’,明白吗?还有,你在这里知道的所有事,都必须烂在肚子里!』
无法拒绝,他回到道:『是,炽天使大人。』
『第一个任务,找个人类的样本过来,‘白银’的外观要尽可能亲和人类的样子。去吧。』领命离开,但脑中的声音并没有结束。『真麻烦,让人家从哪里说起好呢?这可是个漫长的任务哦,它的名字叫“神锥计划”……』
本帖最后由 汉革雷 于 2025-10-21 12:48 编辑
观测
夜空下灰色的云之海像是巨大的岩石穹顶,而孤独的堡垒伫立在山顶,合在一起如同是安放在教堂里的棺椁。四周很是宁静,环绕堡垒的树林中尽是死亡般的宁静,是的,死亡,那些尸体腐烂的味道依然萦绕在鼻腔里,引得阵阵恶心。
亚列拿出一片薄荷叶,凑到鼻间闻了一下。诚然,有几种魔法可以缓解现在的状况,但是贸然使用魔法可能会产生干涉,他正在维持隐蔽的状态。
是的,该死的树林,也许他不应该这么说,即便身处的位置在堡垒的射程范围外,但谁知道身旁的树林里到底藏着什么,又即将发生什么。之前遇到的尸体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从打扮来看,这些人都是从堡垒里跑出来的仆人或者守卫,他们以为只要抱团就可以逃出去,可还没走出多远就全部完蛋。
捕杀他们的力量或许还在,他必须小心。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任务,不能失败。
『喂,你又在瞎操心什么啊。』
脑中的声音响起,炽天使露露缔,他的上司,也是大麻烦。
不等亚列反馈的辩驳,后续的声音接踵而至。『“猎人”早就撤了,精灵们精贵着呢,这里也是人类的地盘,他们才没兴趣多呆。教会只会宣布绝罚,把这里说成禁区。商道么,早就荒废了,债主们等进去收尸呢,也就是当当秃鹫的本事。至于找“屠夫”寻仇那些,集结完部队还要好几天,真等到开战,这里的事早结束了。』
『是的,炽天使大人。』
这些情报亚列知道,贡特山的屠夫,多米提乌斯帝国的大贵族,卡尔·特·乔斯特,正是眼前这座堡垒的主人,也是此次行动的目标。人类帝国正在暗地里清除魔族的血脉,哪怕是身为帝国曾经主要战斗力的提夫林家族也不例外。或者说,正因为这些“非人”的家伙们锋芒太盛,成为人类的眼中钉是必然,在数不清的宫廷阴谋、宗教煽动、领地矛盾、商人算计和外敌离间之下,这个家族现在只能龟缩在偏僻的封地堡垒内,等待最后的时刻。
那个时刻应该就是今晚。
天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光芒,轰鸣声随即到来,片刻后,雨滴开始落下。这是意料之外的雨,从雨势看,似乎会持续好一会儿。
『下雨了,大人。』
『是的呢,人家“看”到啦!是谁提议今晚动手的呢?有云层是好事,可以遮挡魔法阵列,但是一旦下雨,雨滴很可能会干扰到法阵的关键部分的啊!哈,聪明如我,可是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呢。抬升出云层在施展魔法,哼,别以为谁都能做到哦,包括你和你的手下们!』
施展大型魔法的条件苛刻,伴生产生的魔法阵虽然有也办法掩盖,但付出的代价往往过高。对于天使来说,在云端布设是个出其不意的好办法,只是高度越高,空气就越稀薄,咏唱需要的集中力与魔法量也越大。当下除了亚列,他真没把握让其他天使这么干。
『要开始咯,给人家引导!』
起飞,他快速来到城堡的正上方,隐蔽魔法依然起效,或者是因为守夜人并没有仰望天空。没有发生任何阻碍,堡垒里暂时没有动静——按照计划,即便被发现,普通的弓箭是无法达到他现在的高度,床弩或许可以,但一般都是固定的,没有朝天发射的角度。也就是说,他可以安全的完成下一个步骤。
保持高度,将身体与地平线对齐,双眼正对地面。堡垒和群山就像是沙盘里的布景一般,等待这他的“宣判”。时间渐渐流逝,他就这样维持这高度,雨点从身后落下,雨水顺着后脑蔓延到身后,整个背部和屁股全部都湿透,没有遮拦的整条更腿全部打湿。黏糊糊的衣服贴着身体,寒冷正在全身上下蔓延,他仿佛坠落于冰湖之中。而后背上叮当作响的声音,仿佛是深水中某种杂乱的噪声。
稳住身体、稳住高度、稳住视野。
他的眼睛就是炽天使的眼睛,他所见的地方就是攻击即将到来的方位。
等待、等待、等待,片刻都是煎熬。许久,也可能只是片刻,命令终于到来。
『让开!』
身体立刻向右侧倾斜,左手护在胸前,右手伸向背后,将那里的绳结解开。
一下、两下、三下,该死,绳子似乎因为浸水膨胀而卡住了,这是之前训练时候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他得记下。正在尝试的时候,一枚黑色的椎体从身前不远处落下,带着不同寻常的啸叫声直坠地面。地面,它的目的地就是地上的堡垒,堡垒依然黑暗,显然里面的人们对之后可能发生的灾难一无所知。
是的,不仅是那些家伙,亚列也是如此。按照文献上的记载,这是经是某个浮空要塞的主炮所使用的金属椎体——人类把类似的东西叫做“炮弹”。只是它“威力巨大”、“无与伦比”,和人类粗鄙的形态完全不同。要塞在哪里、主炮又在哪里,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白云要塞也有类似的大炮,但是炮口要小得多,只有这大家伙直径的四分之一,而且还在修复中,露露缔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炮弹,非要试验一下威力。
背后的盾牌还是解不开,亚列只能尽量将身体拉高。面孔始终向下,防止雨水进入眼睛,不能进入云层,他必须确保视野。这是他这次的任务之一,亲眼见证椎体的威力。
黑点没入漆黑的堡垒深处,随即,刺眼的闪光在黑夜中稍纵即逝,喷涌而出的黑雾将那些光淹没,下一个瞬间,星点的红色翻涌在漆黑的沸腾之中,宛如火山中流淌出的岩浆。视线到此中断,因为猛烈的风带着铺面的水将整个面孔遮住,而在此的前一刻,巨大的轰鸣声让亚列反射性的用手护住了耳朵。
身体在摇晃、在翻滚、在旋转。
稳住、稳住、稳住,空气中没有任何可以抓起或者借力的地方,身后的翅膀固然可以提供向前的速度,但它随着身体转动无法稳定在一个方向。时间飞速流逝,他尽了最大努力,终于让自己停下。
手臂上传来温暖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前臂上流出,血,是血,他赶紧确认双手,完好,但疼痛也随之而来。紧接着,他的视线变成红色,一个黑点骤然出现在红色之中,伴随而来的头疼与轰鸣的声响。
——『警告、警告,“蜂后”已失去意识,正在下坠,附近各“蜂群”立刻前往救援。』
接受的知识中提到过这样的情况,尽管是第一次真正遇到,但亚列知道,也必须前往救援。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割断串起盾牌的皮带,抛下多余的负重,魔力集中,身后的光翼全部张开,他像箭一样冲出去,迎着黑点的方位快速前进。那里是堡垒爆炸的中心,它的正上方。
靠近、靠近,黑色点渐渐放大,最后变化成一个人形的样子。接着黑色消退,红色的视野里,似乎空无一物。
靠近,再靠近,闪着金色的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如同从某个地方忽然跳跃到眼前——隐身魔法还在起作用——而那个身影,正是片刻前正在云层上端施展魔法的炽天使露露缔。
减速,魔法展开,魔法环浮现。为了隐蔽与防卫,他只能尽可能将法阵调整成黑夜的色彩。周围雨滴和气流的速度开始渐渐慢下来,而与此同时,下方堡垒燃烧的烟尘将他们笼罩,刺鼻、咳嗽、窒息,更糟的是,亚列感到了另外一种剧痛。他的手臂上的伤口正在流血,而几乎同时,小腿、大腿、腹部、手臂、脖子和脑袋,能够浮现出血管的地方都在膨胀。
这是魔力冲突,根据图书馆中的记载,当施法者试图同时施展两种及以上法术时,魔力就会发生不可调和的扭曲,进而危害施法者本身。办法之一就是停止施法,或者尽可能减少施法的强度。可亚列顾不上,他必须保持飞行姿态,隐蔽、保护、并且尽快稳住正在下坠的炽天使。
失血让他眩晕,也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他来到了那位麻烦的正下方,法术解除,金色落下,稳稳落在双手中。
红色的视野和耳边的嘈杂几乎在同一时刻消失,亚列打量着怀中的少女,除了淡淡的金色笼罩全身之外,她裸露的皮肤全部处于可怕的景象之下。是的,炸裂,就像是爆开的粘稠的气泡那样,少女的整个外皮都碎裂成一块一块,蓝色的血液伴着雨水流得到处都是,如果这样的伤势换成是人类,他都不确定是否还有存活的可能。
和刚才自己的状况相比,这简直是灾难级别的魔力冲突!
治疗魔法?不,法术被奇怪的斥力弹开,毫无效果。
亚列所能判断出的状况,他需要非魔法的急救,尽可能多得救治,但是现在是在空无一物的天空,而且是在一片完全陌生的人类帝国偏僻土地上。
正当踌躇地时刻,怀中的金色忽然亮出几分,某种排斥的感觉正推挤着他的手臂,又像是燃起的金色烈焰将他阻隔,亚列几乎无法抓住炽天使。[降落、降落!]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快速降低高度,避开烟尘与废墟,他落在堡垒中尚且完好的一段城墙上,此刻上面没有守卫,只有一些被胡乱丢下的长矛。
落地的下一刻,少女从他手中脱出,但并没有摔在地上。某种力量,可能是魔力,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转化成金色,将幼小的身体完全包覆。她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光球,安静地在那里与世隔绝。
『统帅!』
别的声音传来,抬头,亚列看到他的部下们就在不远处。一百二十个,全部的天使,他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在黑色雨夜中,泛出斑斓色彩的翅膀让他们比月光更为显眼。是的,部下们肯定也是受到呼唤被迫赶来,但是无论是亚列还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件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们的隐蔽伪装因为强行赶路而失效了!
更糟糕的事情在后面,他们现在身处人类的堡垒,尽管遭到了破坏,但是从降落开始至今,没有任何人出现,没有人的叫喊或者报警,他们就显眼的站在明处,看起来毫无防备。而另一方面,所有的部下都在堡垒集合,也就是说,预设伏击的位置现在根本没有谁在盯梢!
解除隐形法术,紧随而来的是天旋地转的眩晕、无法言语的疲惫,他靠在城墙上,努力让身体保持站立。吾主保佑,某个部下赶上来,开始咏唱咒语,将手臂上的出血口封住。
休息片刻,四周依然是令人不安的平静。[抓紧时间!]他告诉自己,并立刻给天使们下令。
『是,统帅!可是,炽天使大人该怎么办?』
部下的异议让亚列再次看向少女,金色不知何时褪去,少女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双眼紧闭。胸口安稳地起伏证明她体征良好,之前看到的全身的皮肤迸裂已经消失,淡淡的金色下,白皙的皮肤看起来稚嫩柔软。
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危险,但突兀的救援已经发生过一次,让她留在这里不是个好主意,而且为何任务能够顺利,更不能分散兵力在堡垒上留守。
眩晕和疲惫已经褪去,为何保险,亚列从空间袋里找出束魔水,喝下一下口。灼热从口中散发,悄无声息的蔓延全身,在此同时,他咏唱起咒语,将少女覆盖在内。
『我会很快回来,你们赶紧按照计划去找,务必找到目标!』
脑中下达命令后的片刻,天旋地转,当世界再度稳定的时候,他落在熟悉的砖石上方,身后是让人安心的喷泉。这里是白云要塞的里侧教堂内,他的据点。
此时,两个守卫用力将长戟敲击地面,并将左手握拳,敲击盔甲的心口。
“炽天使大人,统帅大人!欢迎回来。”
如果是平时,迎接的天使会更多,还有更多的装饰和场面话,行礼还需要欠身向前,左脚点地之类的。只是现在这两位天使都身穿全套重甲,礼仪只能简化。这是一次计划外的传送,从发现魔力波动到传送完成,最多也就十多分钟的时间,守卫能将日常演练的程序走好并及时出现,已经是不错的成绩。是的,白云要塞没有全副武装的巡逻守卫,他们在天上,外面有隐蔽的魔法掩护,普通人望尘莫及。
“好了,你们走啦,我和亚列还有事要办。”身后是少女的声音,她已经醒了,而且故意用“说”来传达命令,目的当然是为了让亚列一起能听到。待卫兵走开,转身,少女正坐在水池边缘的石圈上,悠闲地晃着她的双腿。
两人在沉默中等待了片刻,脑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刚才,都看到了?』少女慢悠悠地问道。
正确的回答是“是”,亚列确实看到了少女化身光球,并且治愈全身伤口的过程。但他现在不能这么回答,直觉告诉他,露露缔装昏迷肯定有原因。主神对于少女的身世来历一直没有详细的信息,他也知道并保持沉默,换句话说,这是亚列不应该接触到的秘密。
『老实说,你根本不用在乎人家的死活,坠落又怎么样,哪怕人家全身血管全部断掉,结果还不是这样。区区跌落,也是如此。』或者,亚列仿佛感到了一点愤怒,又被迅速抹去。『给你们加的这种设置只会碍事,最好你能把今天的经历写到报告里去,就是因为这种无聊的东西才导致失败……』
抢过话茬,亚列不得不提出自己的观点。『任务还在进行中!』
少女愣了些许,脸上露出恶作剧的调皮。『哈,笨蛋,你现在还来得及赶回去吗?』她指出,『虽然你的魔力大概还够发动一次转移,可你也知道,传送魔法不是哪里都可以用的。最近的转移锚点在哪里来着?人家记得前往那个地方就花了三天的时间吧?要么,你让你们的部下做个临时的?很危险的哦。』
是的,她说的没错,传送魔法不仅门槛高,而且受到极大的限制。幸好在大陆上,无论是精灵王国、圣教国还是人类帝国,分布有很多的圣教教堂,这些教堂除了传播信仰之外,另一个用途就是作为传送魔法的定位点,即便某些教堂已经损毁,只有暗藏定位标记的印记石还完好,传送就可以进行。只是,贡特山的屠夫,乔斯特家族所在的最后堡垒地处偏僻,附近可用的教堂很远。
但即便如此,亚列也不打算放弃他的任务。
活着的乔斯特家族成员,在主神的计划中很重要。
忽然,亚列发觉自己在浪费时间,他们的部下在千里之外执行任务,由于突发的状况导致伏击失败,现在正是争分夺秒搜索乔斯特家族生还者的时候。朝向部下所在的方向,亚列立刻将心灵通讯的力量开到最大。
『巴比勒,沙利叶,尼斯洛克!我是亚列,报告情况!』
难熬的沉默,在那之后是更糟糕的回复。
『报告统帅!我们……遇到了麻烦……我们……』
『主神宽恕,坚持,坚持住!』
临时传送的方案失效,他必须抓紧时间赶路。以耗费成倍的魔力为代价,转移魔法再次启动,逐渐扭曲的空气中,亚列看到了露露缔那张奇怪的面孔。她在笑,也许,她或许在嘲笑自己的轻率,即便传送到最近的教堂,又用最大的速度飞到堡垒,魔力几乎耗干的天使又能干什么呢?也可能,她在哭,哭什么呢?有什么是值得这个少女哭泣的吗?
还是……
这些都是他观测到的错觉罢了。
错觉罢了。
处置
灯火婆娑,流水嘀嗒。
漆黑的房间中,摇摆在眼前的灯火带来一些明亮,无尽的寂落中,行走于手中的笔墨唏嘘少许声响。
提起笔,沾了一下墨水,几个文字在略略泛黄的羊皮纸上落下,接着再次提起笔,笔尖在墨水瓶口停下,几次挪开与放入,然后化为一声叹息,羽毛笔回到了笔架上。
已经忘记是多少次停笔,亚列看着堆在一边的空白羊皮纸,又看看另一侧少得可怜的成稿,无奈地在心中烦闷。他在写报告,关于几天前那次行动的总结,有太多的东西想要记录下来,又有很多内容,他根本落不下笔。
望向角落里的水钟,走过去,拿起木勺停在水缸的上方。简短的咒语在嘴边回响,魔力涌出,形成一只无形的手掌,在水面清晰的印出手的形状。然后五指合并,魔法构成的手掌下沉,又升起,手心处托起少许的水,向木勺移动。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一阵难以抵抗的刺痛闪过,瞬间、比眨眼还短的瞬间,漂浮的水落下,在水缸中溅起道道涟漪。
[愿主神怜悯!]
魔法失败,虽然从过程来看,整个施法和控制过程大部分都很顺利,但是最终的成果是零,木勺里依旧没有水。这是前几天强行使用传送魔法造成的恶果,他现在施法过程中随时可能会出现失败的情况,魔法咏唱和持续控制的时间越久,失败出现的可能越大,所以他现在无法使用传送魔法,一旦处什么问题,他可能连自己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个状况大概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长的可能是一月,短则再过一周,现在的他,只能通过刚才那种浪费魔力的法术来测试自己的状态。
舀水给水钟填充,稳定情绪,他重新回到记录桌前。汇报已经写到了收尾的部分,也是最关键而且糟糕的部分。就在亚列带着露露缔离开后,他的部下们准确的执行了自己的命令,也就是散开在堡垒的四周搜寻贡特山的屠夫,卡尔·特·乔斯特及其家族成员的任务。按照情报,除了屠夫本人之外,家族的男性成员还有两名,一个是现任长子马克·乔斯特,另一个是幼子奥芬·乔斯特,三人应该都是在堡垒中。
由于埋伏暴露,外加上堡垒周围可能存在的数个隐蔽出口,夜晚及茂密的树林,搜寻变得非常麻烦,一百多位天使只能分散在各处拉网式的使用探查魔法寻找,找到的人类也不一定是乔斯特家族的人,更多的是惊慌失措的逃亡佣人和士兵。搜寻最终还是有了一个看似比较好的结果,贡特山的屠夫和他的长子最终在设伏区域的相反方向上被发现,并且有十二个天使及时赶到将他们拦截。
现场指挥的天使是尼斯洛克,他的副手之一,刻意展示出六个翅膀虚张声势后,劝降依然无效。他们原本打算先派四个天使向屠夫发起佯攻,再乘机用四个天使将两人分隔,最后四位强行抓捕长子。可屠夫的狡诈和凶残出乎他们的意料,那家伙举剑刺穿了长子,并再次之后主动发起进攻。
这是个巨大的疏忽,尤其是对于此后的事态的判断,在场所有的天使都被固有的知识所限制。
是的,认知不足。
亚列固然是知道这个半魔族的家族能够横行依靠的是具有摧毁性的魔化形态,但是如何从人类的身体变成魔化形态,图书馆的记录中有多重说法。一种比较普遍的,也是经常发生的状态,当提夫林死亡的时候,如果各种器官还能保存比较完好,那么有可能发生死而复生的情况,多数这种状态下会展现出魔族的特征。另外是通过某种特殊的药剂、某种神秘的训练或者是特定的魔法,都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是的,“死亡后复活”,明明是如此简单事实,但现场所有的天使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们认为,屠夫故意杀害了长子,这样天使活捉的目标只能是屠夫,而屠夫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进攻,天使只能畏手畏脚的防御。
事态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战斗的僵持持续了十多分钟,期间几乎没有天使去关注倒下的长子,导致当长子完成魔化的时候,最靠近两个天使几乎毫无防备。如果之前的事态只是糟糕,但还在控制范围内的话,接下来的事态就是失控。魔化的长子几乎立刻就杀死了一个天使,用双手直接抓住了天使的脖子,靠蛮力直接拧断。
想到此处,亚列不禁也用手摸了摸脖子。致命的窒息感,还有随之而来的恐惧与无力,这种感觉如同亲受,是的,在袭击发生的同一时刻,在场的所有天使几乎都感觉自己被掐住了脖子——天使特有的使用思维传播信息的副作用,一般的伤情下理性还可以抑制住痛觉,不让负面的感知传达出去,然而面临死亡的时候,这种通感就无法避免。
正因为天使自诞生以来还没有发生过死亡的情况,谁都没有察觉到这个严重的副作用。
由于集体意识中断,没有谁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追击的十二名天使里有三位死亡,其余是假死般的休克,当尼斯洛克勉强恢复意识后,才发觉参与行动所有天使都收到的影响。再后来就是亚列的远程通讯,它也恰巧让很多天使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之后尼斯洛克和其余两位副手重新集结天使,修整后再次展开搜索。只是一切都太晚了,该发生的悲剧已经发生。
亚列赶到堡垒附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拂晓,巴比勒在此之前已经找到了奄奄一息长子马克·乔斯特,魔化褪去,全身的伤口没有变化,就是被屠夫用剑捅穿的地方,随后的急救以失败告终,死因是内脏破裂,失血过多——也就是说,魔化消失后因为没有及时治疗,最终导致再次死亡。
屠夫也死了,只是不太一样,他死亡的时候还保持这魔化的样子,在他巨大的身躯下压着一个紫发的人,奥芬·乔斯特,之前一直失踪的幼子,也是目前整个家族的唯一血脉。
发现他的时候,尼斯洛克一度以为两人都已经死亡,幼子的左侧脖子上都是血,要不是伤口被左手死死按住,一样会死于失血过多。而他的右手,不可思议的穿过的魔化的屠夫的腹腔,一直扎到身体深处。这是一个七岁孩童可以做到的攻击么?
——将整个手臂都穿入敌人体内,直接搅碎敌人的内脏?!
放下笔,亚列看看羊皮纸上留下的反问,摇摇头,将这部分记录烧掉。
水钟的刻度见底,房间唯一的透气窗上,能看到渐渐发凉的青白的天空。
拂晓,又是新的一天,亚列在房间里再次渡过了一整晚。
离开房间,门外看守的修士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或许是出门的动静被听到,也可能是巧合,正当亚列打算越过修士去弄点吃的时候,修士醒过来,并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大人……您好,大人,为您服务,大人,您向要什么?”
看着对方慌张的样子,亚列停下脚步,保持耐心和平和。“我想要点吃的,还有,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烧退了没有?”
修士答应过,转身离开,片刻后,他送来了葡萄酒、火腿和白面包,还有一个坏消息。“那孩子还是没有醒,很虚弱,我看是……哦,大人,我们一定尽力救治,可是……您要知道,这是个恶魔的孩子,按照教义,应该……”
按照圣教的《圣典》,魔族是精灵与人类的敌人,而带有魔族血统的后裔,有拯救的故事,有叛变的故事,有赎罪的故事,还有告别的故事,如果需要,亚列大可以从他了解的教义里筛选出一段进行辩论,但这可能只是浪费时间。他需要的完成任务,让仅有的乔斯特家族的孩子活下去。
“带我去看看那个孩子。”
那孩子就在这里,多米提乌斯帝国边境城市思强格的圣教教堂里,这也是天使军团的出发地。教堂的主殿里传来阵阵歌声,似乎在举行弥撒,一个多星期前,这里还是空荡荡的,而现在,传闻已经有不少从周围赶来朝圣的信徒,他们就教堂里。
教堂后部的房间里,天使依然在外面守候。房间里,男孩还在昏迷,如果是普通人类,亚列可以使用治疗魔法,这对男孩不管用,巴比勒的急救咒语给了男孩的哥哥最后一击。拖下去也死局,今天是男孩高烧的第三天,他本来身体就不算健壮,救出时衣服破烂,身上旧伤累累,随身口袋里一点食物都没有。饥寒交迫外加受伤严重,再不想办法,很可能撑不过今天。
[强行传送走?]亚列有些绝望地想,正在此时,房间的大门却打开了。
“父亲!”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又让亚列有点心慌。
莎菲雅,那个女孩出现在眼前,原本金色的长发现在已经变成了棕色,绑成两股麻花辫落在脑后,白色替代青色成为皮肤的基调,月光下,那白色会反射月光而闪闪发亮,据说私下中,有人将女孩称为“白银”——偶然的巧合。而那双眼睛依然是湛蓝色,和初次见面一样,是让亚列心驰神往般的色彩。
女孩当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身后的斜背着箱子的女性很可能就是突然前来的原因。“向你问好,我叫琳妮特·阿·布鲁姆,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琳·艾伦。我是被请来帮忙的。”女性作出了一个标准的精灵宫廷礼仪,没错,她有一幅修长的身体,黑发之下是略长的耳朵,脸型稍长,介于精灵与人类之间,柔和的表情下是干净的面孔及一对紫色的瞳孔。她给人一种奇怪的宁静感,就像是夏天在一口流淌的溪流汇聚而成的清澈的池水中那样,惬意且安心。
“亚列,信天翁军团的统帅向你问好。”脑中飞快地找出答案,有精灵血统,熟悉“上层”事务,姓氏为布鲁姆,能够对眼前的状况有帮助的人,那大概就是医药世家,布鲁姆家族的重要人物。“你能救这个孩子吗?他对‘我们’很重要。”亚列让开身体,指着病床上的男孩问道。
“真是提夫林,我听到消息时还以为是个笑话……”琳到病床前,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是药剂和工具。精灵翻看男孩的眼睛,又抓住手腕等待片刻,再查看伤口,把手放在男孩的额头上,拿着奇怪的工具四处探查。
当一切停止后,琳再次起身,一脸严肃。“好消息是,这孩子可能还有救。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找一间新修的墓室吧,棺材板最好是平的,我要在上面做手术。找几个人打扫干净,立刻,里面用烈酒都撒一遍。还有,我需要帮手,这里附近有布鲁姆的药店吗?给我笔和纸,还有火漆,有东西要送过去,就现在。”
遵照吩咐,事情进展得很快。箱子上的纹章可以取下,当成盖火漆的印章。带着银杏叶纹章的信函很快被送出,当亚列吃完早饭的时候,两个人类带着很多东西匆匆赶来,一位是健壮的成年男性,另一位是看起来刚成年的少女。
“她叫安吉拉·丽,家乡遭了灾,不久前刚成为学徒。别看她小,脑子很聪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男性简短地介绍后,琳立刻提问:“孩子,我们马上要进行手术,手术前要做什么?”
少女立刻回答道:“穿戴白色的围裙,戴帽子、手套、口罩,所有的东西都要放在水上熏蒸,还有,手术结束前不能离开房间。”
“很好,赶紧过来准备。”琳说道,又看向亚列,“墓室打扫好就把那孩子搬过去,手轻点。即便手术成功,活命的几率就三成,你们要是不小心,这三成都没有!”
小心搬运,最稳妥的方式当然是使用魔法,有一种法术可以平稳的移动物品,无论施法者是跑是跳,移动的物品将始终保持稳定,上面放置的水杯里连涟漪都没有。『父亲,让我来吧。』莎菲雅提议,当下最合适的人选。于是,四个无形的手抓着床单的四个角,昏迷的男孩躺在床单上,像是某种包裹一般,被送出房间,又送入临时征用的墓室里。
“两位大人请在外面等吧,这些脏事请交给我。”帮忙的少女交待完,就关上了墓室唯一的入口。之后从缝隙中持续出现刺眼的光亮,似乎是某种照明法术。
等待的时刻,莎菲雅的提问让亚列心头一紧。『父亲,那个孩子,就是我未来的丈夫吗?』
荒唐结合,这比在圣教教堂治疗半魔族更为荒唐!天使的女儿与提夫林的男孩,从能力上看,莎菲雅有着强大的魔法力量和天使的异能,而屠夫家族拥有强大的肉体与可怕的魔化力量,如果两者的优势叠加,无疑将创造出一种怪物般的后代,甚至可能被认为是一个新的种族。
然而,即便真能诞下孩子,这合适么?看着莎菲雅,亚列内心越发恐惧,或许有哪一天,一直魔化的手臂会穿过女儿娇小的身体,带着内脏的血肉从另一边刺出。这是一个以暴虐闻名的可怕家族,即便把在贡特山对野蛮人妇孺的集体屠戮当成是一种无奈的战术手段,他们在此之外对属下、佣人、领民施虐的传闻也是相当的多。有人说,这个家族为了得到魔族的力量,使用了某种秘术,导致这个家族的心智都存在缺陷。屠夫能够在围困中果然的刺杀长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证明。
是的,如果将来那个男孩忽然发疯,莎菲雅该如何自保呢?
『笨蛋,只要“没有”不就行了嘛!』脑中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再次确认时,身穿白色法衣的少女出现在眼前,她是金色的,白色外衣已经被自身的金色所浸染,透出一股难以言表的神秘感。炽天使露露缔,只能是这个少女,而莎菲雅会出现在这里的谜团也一并解开,必然是,是她在其中串联。
似乎看到刚才的发言没有回应,少女走进几步,将手中的香炉和念珠丢给身边的修士,法衣的兜帽摘下,自顾自的用小手扇着风。“真热,真是我的好妹妹,你就自顾自的把我丢在教堂里,那么久都不来。这些人类真的好难应付,就是向他们吐口水,变态们也会争先恐后的把口水吞下去的!”
边上的修士面孔抽动了一下,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抱着香炉快步离开。
『听到了没有?我的统帅先生,既然你那么担心好妹妹会被里面的男孩欺负,那干脆在这里了结吧,这样对谁都好呢!』
果然,亚列内心所担心的事被说中,不,应该是被察觉到了。他决定不做答复——命令就是命令,它必须被执行,炽天使的发言仅仅是某种试探。
『没关系的,父亲,我……我想我会准备好的。』莎菲雅的答复反而带来的另一种不安,这真的可以用承诺来保障的未来吗?身为父亲,他是不是应该再做点什么,在不违背命令的前提下。
『好好听人家的话啦,两个笨蛋!』少女再次传达自己的方案,『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男孩恰巧活了下来,对,活着,但是呢,恰巧因为重伤,身体的某些部分出现了缺陷,比如……无法转化成为恶魔,嗯……肉体上没问题,就是失去的转化的能力,或者是失去了部分记忆。当然,他还可以生孩子,只要他想的话,对吧?』
莎菲雅没有回复,视线确认的时候,亚列发现他的女儿低着头,不知何时出现的书正遮住她大半部分的面孔。而炽天使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她的笑容,返回的修士正双手挥舞长扇,扇出的阵阵凉风让那金色的天使仿佛身处天空,随时会刮出烈风的天空,在云端,金色的天使正得意得仰视着亚列。
确实,魔化非常危险,如果男孩能活下来,不对,男孩只需要活下来,完成任务,那就可以——亚列心中瞬间就有了答案。
演习
这是一片平坦而宽阔的广场,准确的说,是前广场。地面石板与石板的缝隙间已然长出了许多杂草,它们多数都只有到小腿的高度,长得高的那些,正倒在地上干枯发黄。亚列站在广场的中央,身上是黄铜花纹的板甲,没有护颈、肩甲和护臂,双臂的肌肉正夸张地隆起,长杖竖在身前,与其说是战斗,更像是战斗前的祷告。
他在等待,等待战斗发起的信号,而他的对手现在应该正在广场外的某个角度里准备。
一杯茶的时间流逝,亚列忽然双手发颤,低头,地上的杂草已经由绿转白,银色的金属靴上同样也镀上一层白色。手指抹过,寒冷的感觉从指尖飞向大脑,霜冻,地面上已经全部结霜,明明头顶是火热的太阳,双脚所在之处却已是寒冬。
反常的变化既是进攻的前兆,念动咒语,侦测法术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没有回应,树木、房屋、花草、鸟兽,但是唯独没有人形或者接近人形生物的反馈。再次更换法术侦测,广场周围全部是一片蓝色,没有任何温度起伏指出隐藏对手的位置。
无关紧要,这样的魔法应该无法持续很久,对方很快就会现身,亚列需要率先做好应对。
咒语再次启动,他从水壶中拿出一些水,举过胸前,静默、再扬起。灰白的雾气迅速蔓延,片刻之间就将他的身体隐没,下一个咒语跟上,更多的水,更多的魔力,更长的施展时间,当雾气散去的时候,四个一模一样的亚列站在广场中央,背对背向四个方位保持警戒。
棘手的问题,不是么,进攻者只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来确保正确目标,而一旦失败,消耗大量魔力制造的冰阵将毫无意义。
突袭来得很快,第一波攻击是羽箭,三支羽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出,当箭还在飞行的时候,另外三支飞出,再是三支。这九支箭并没有分散目标,也没有集中,而是前三支命中了四个影像中的三个,并且被全部拨开,接着三支在空中转弯,集中打在第四个影像上,这次的攻击没有被全部防住,两支箭命中胸甲被弹开,剩下一支刺中手臂。最后的三支箭就是在此时落下,同样扎在第四个亚列身上,然后冰块碎裂,魔法破除,还剩三个亚列。
[追踪箭!]对手至少为三人,都是熟练的射手。
第二波箭雨如法炮制,再次向亚列们袭来。只是羽箭,失去突袭的加持就能够应对。法术激活,存留在护腕中的法术在呼吸间启动,三支箭像是撞到了透明的墙壁,无声的碰撞之后,短暂的悬停,留下三声箭头与地面清脆的敲击。
声响响起的前一刻,三位身穿绿色斗篷的战士从箭枝射出的方向冲出。立刻调整魔力,墙壁向下延伸,在亚列们周围完全挡住。战士们与墙壁相撞,如同是跳水时进入水中的时刻,三人的动作瞬间慢下来,斗篷上的兜帽落下,露出隐藏的头发与长而尖的耳朵,敞开的披风内侧,是用暗色金属编制的鱼鳞状盔甲,甲胄直接覆盖全身,从上到下,一看就是量身定制的。巨大的阻力并没有让他们退缩,亚列看到他们眉头紧缩,咬紧牙关,双脚一前一后将身体尽可能的倾斜,双手则顶住武器奋力指向对手的位置。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仅仅数秒,三个精灵几乎同时踉跄向前,离开了透明墙壁的影响范围。而在他们突破的同一时刻,三个亚列脚下各自出现了魔法阵的一部分,它们迅速拼接在一起,与三份相同的咒语融合在一起,升腾起七枚闪烁的紫色流星。这些流星目标只有一人,那位精灵反应迅速,立刻将双刀架在身前防御,然而在即将接触的瞬间,流星忽然划出一道波纹,像是水面上跳起的石头那样,突兀地拉出一个弧度,越过精灵的身前,全数命中在后背上。
一人倒地,另外两位毫不犹豫举刀冲锋。距离已经不够再次施展魔法,两名亚列持杖向前,另一位后退,尝试再次拉开距离。
双方的意图已经明牌,精灵当然不会让亚列尝试得手。匕首飞出,一名亚列立刻将攻击挡开,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位精灵手中忽然多出一个套索,准确地命中了格挡攻击的亚列的双腿,然后的突然的变速、跳跃与滑步,正因为地面结霜,湿滑让精灵在瞬间就摆脱纠缠,直接来到后退的亚列身前。
弯刀与木杖碰撞,尽管眼前的精灵看起来有些瘦弱,身高也只到亚列的鼻梁下方,但手上传来的压力让他不得不退后半步。这也难怪,能够拉动长弓连续作出射击的家伙,怎么可能没有力气呢。
只是,战斗靠的可不仅仅是力气。
刀的力量对拼达到平衡,而正在此刻,亚列忽然松手,让弯刀直接向自己压过来。刀身划过板甲,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对付这种重甲,钝器或者带着锥子的钉锤才是最好的选择,没有特殊加持的弯刀根本无法破家,何况还是在极短的挥舞范围内。当弯刀被板甲挡住,动作再度停顿的瞬间,亚列双手发力,再次将棍子抬起。精灵立刻撤刀向后,慢一拍他的弯刀就会被架住,然后利用的身高与手臂的长度,不撒手整个身体都会被亚列架离地面。
撤走的结果也一样,棍子比刀长,长度在对战中就是优势。横棍向前,亚列连续戳刺,继续逼迫对手拉远距离。如果是长枪,毛尖或许可以直接杀死对手,现在的效果也足够,精灵虽然奋力挥舞弯刀,但除了防守,根本无法靠近。
再次突刺,忽然,对手不再躲闪,长杖直接刺中了侧腹。那里原本是护腰的位置,完整的鳞甲不知何时出现了破损,棍子刺了进去,被立刻卡住。瞬间,亚列便明白这是精灵的诡计,放弃武器后撤,而对手更快更坚决,一个箭步直冲而来。
很好,前进,亚列张开双手抱了上去,弯刀一把砍入脖子,一把切入手臂,都是没有板甲防护的位置,刀身却如同砍入坚固的木头中,无法继续切割下去。下一个瞬间,他看到精灵眼中不解的惊讶,两人抱在一起,距离近得犹如亲吻的恋人。
前者是热吻,他们是冰霜。
刺骨的寒冷迅速扩散,精灵艰难地试图挣脱,仅仅是白费力气。
是的,如果精灵对于这场战斗不那么专注的话,应该早就察觉到最后的结果,他的队友,掩护他冲过两个亚列的防御之后,同样被这样抱住,然后冻成了冰雕。
“还是……假货……”最后的质问与精灵的惊讶残留在满是冰霜的面孔上,而四个亚列都消失了,留下的是原本身上穿戴的战甲,广场上重回寂静,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活物存在。
[结束了吗?]他在等待,直觉中,事情还没那么简单。
魔法阵,青天之下,青蓝色的法阵骤然显现,它如此之大,将整个广场全部覆盖,而在法阵之上,还有另一个相对较小的金色法阵。
这样巨大的法阵固然可以制造强大的战术效果,然而代价同样巨大,法阵固然布设在空中,却也并非无法触及,只要一点干扰,哪怕是夹带这少许魔力的石头,命中法阵的要点位置就足够造成严重的后果,而且越大的法阵,弱点越多也越藏不住。受到干扰的法阵必然失效,施法者会因此遭受魔力反噬,头顶这种规模的法术,大多数魔法师一旦反噬大概率当场暴毙。
这些魔法常识他的对手当然清楚,还没等亚列找到合适的石头,两个法阵在同时发出强烈的光芒——魔法发动在即,金色的那个先完成,那里的空间如同油画被剥离般缺失了一小部分,人影随即出现在空缺中,皮肤黝黑的人影高高举起他的长剑,借着向下坠落的速度向下刺。
背光之下,亚列无法分辨那把剑的细节,但当剑身与青蓝色的法阵相遇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铁色之下层层泛起的冰霜,那些凝结成尖而长的冰针,密密麻麻犹如暴雨般的冰针,在冰霜之下汇聚,并在同一时刻落下。
常规的魔法已经赶不上,四周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掀开精灵披风的伪装,亚列立刻抓起地上的板甲,用力击碎内侧镶嵌的宝石。这是他的护命底牌,当板甲从外侧被穿透的时候,其中隐藏的魔法就会发动。
叮叮当当声响几乎连成一片,手中连续地震动让他即烦躁又恐惧,这就像是被关在一口大钟里,外面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人,拿着棒子正在使劲的敲打钟面,无穷无尽,永不停止。
幸好,它终究是停止了。
掀开变形成为巨盾的板甲,上面已经坑坑洼洼,真如同被许多的棒子敲打那般。魔法还有改进的余地,盾牌的面积还是小了些,他只能蜷缩身体躲避,之前又担心太大,盾牌会立不住砸到后面可能受伤的自己。
似乎同样在懊悔地还有一个,那个深色皮肤的精灵,没有太阳的背光,亚列才发觉,这个精灵的肤色仅仅是被晒得发黄,而非传闻中皮肤如黑曜石般的地下精灵氏族。他正在检查倒在地上的同胞,先前发起攻击的三位精灵中,最先被魔法击倒的那位已经满身是血,血液在冰霜上呈现出粉色——那种柔和却深藏着可怕的色彩。
“愿主神赐予你暂歇的座椅,在精灵之主的指引下,跨越时间的长河,我们必将重逢。”那位精灵单膝跪地,向着他的同胞发出最后的祷告。
目光转向另外的两位精灵,侦测法术悄然启动——他们还有生命特征,亚列之前的冻结魔法似乎阴差阳错的救下两位的性命。
“还要继续吗?王子殿下。”
亚列不得不发问,虽然实际上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那把正挂在精灵腰间的可怕长剑亚列却早有耳闻。它叫“冰山”,瑞登精灵帝国所保管的神剑之一,它最近的佩戴者就是精灵帝国的二王子,飞霞·阿·晨风。
“做得过火了,我应该……不,必须再想对策。”飞霞轻声低语道,随后他站起身,向亚列行礼。“以圣橡树为誓,比武到此结束,感谢你答应我的任性要求,主神的使徒,天使的雄狮,信天翁军团的指挥者,亚列大人。”
尽管出了人命,但这确实是一场演习。演习地点远离营地,严禁打搅。演习前双方都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包括参战的人员、使用的法术和战斗习惯。精灵王子特别要求战场设置在这个废弃的广场,亚列要使用木杖、匕首,而且尽可能的利用魔法和诡计。
得到停战的确定答复后,疲惫感让亚列有点眩晕,不用在乎胜负,双方也看到了实力,除去意外的伤亡,大概算是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大人,请求通话,请答复。』他在心中呼唤并等待。
片刻后,脑中响起那属性的语调。『是的呢,人家听到了!怎么拉?人家猜猜看,是你打输了?』
撇开无聊的玩笑,亚列的回复道:『大人,演习已经完成,现场有两位重伤员,一位精灵不幸身亡,请让皇室卫队的人赶紧过来。』
『好,知道啦,咱们的统帅先生可真会使唤人呢!』炽天使回复拖着长长的口音,『告诉那个笨蛋王子,有位小姐姐正发着低烧担心他呢!哼,和你一样就会使唤别人,缺乏常识也要有个限度,什么加速施法!要不是有人家在,这位小姐姐现在说不定脑子都烧掉了!』少女果然参与了战斗,但却站在了另一边,考虑到这也是“人情”的一部分,亚列无法反驳。
回过神,亚列看到精灵王子正拿出一个信筒状的东西,扯掉上面的细线,稍微摇晃记下,然后迅速放在地上。几秒之后,那信筒发出火光,记着一声爆响,信筒飞上天空,并在头顶爆炸,红色的烟火向四周扩散,宛如天空中多出一朵异样的云团。
“这是……”很明显,飞霞在释放信号,可在印象中,精灵,尤其是瑞登境内的多数木精灵更喜欢用飞鸟或树木来传递信息,身为王子,他本应该更传统才对。
“来自人类的信号弹,在这里用更合适。”精灵解释道,随后他来带精灵守卫面前,找出治疗药水。“能帮忙吗?他们都是我优秀的部下。”
精灵的体质与天使相性良好,亚列直接咏唱咒语,施展治疗法术。两人,还在他应付范围内,但这也仅仅是急救,冻伤与撞击造成的内伤也会让之后的治疗困难重重。
持续的治疗之后,增员终于赶到,当飞霞看到三幅担架与一卷裹尸布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亚列。“你把信息传出去的?”
亚列点头确认,刚才的激战和治疗耗尽了魔力,他不得不坐在地上休息。“殿下,您要求我们做的事已经做到,请不要忘记你的承诺。”他提醒道。
这是相当刺耳的提醒,也很重要,亚列答应这次条件苛刻的演习就是为了换取一个承诺——飞霞会在私下劝谏精灵帝国的国王接受结盟的请求。目前四个主要精灵王国之间虽有盟约,那种联盟关系几近消失,几乎只在纸面上存在。主神需要将他们重新组织到一起,以天使军团为核心重新组建一支远征魔族的军队,而人类帝国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没有强大军队作为后盾,所有的计划都是飓风下的烛火。瑞登精灵帝国是这个宏大计划的第一步,有他们带头,其他精灵国才有跟进的可能。
护卫离开,广场上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休息片刻,他们起身向营地出发。
无人的小镇街道中,到处都能看到浓密的藤蔓,木料制造的房屋大多已经坍塌或腐坏,砖石的房子还在,只是也基本被绿色覆盖。街道很宽,能够并行通过三辆马车,各种房屋也是连成一片,只是现在飞鸟和走兽成了那里的常驻的居民。两人快步走过,会听到各种奇怪的响动,时而成群的飞鸟出现,时而是硕大的阴影隐没。
“这里……荒废了多久?”他问精灵王子。
“你以为是二十年?三十年?”对方说道,“不,才两年。这里原本这里是和人类通商的地方,圣教国斐伯尔国王被魔族入侵后,这里曾经就是这帮魔鬼入侵精灵帝国的前哨站……现在我们关闭了边境,人类过不来,这里自然也没必要留人。”
魔族入侵,这件事亚列当然知道,曾经的魔族第一大家族齐齐斯坦·米纳在草原战败后,长子继承爵位,突然从海上绕过人类帝国攻入圣教国斐伯尔国王,在圣教国肆虐和蹂躏后,又试图进攻瑞登精灵帝国,最终,魔族迷失在边界的森林结界中——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废弃小镇周围——魔族军队全军覆没,但新公爵和几个关键人物不知所踪,谣传一直在发酵。
“魔族到过这里?”
王子点点头。“是的,你要淹死敌人,就得先引诱他们下水。但是代价还是太高了,维持这片结界相当费力,关闭边境也损失了很多钱,我们不能松懈,主谋还没被抓到,斐伯尔的瘟疫随时会再现,如果疫情传到精灵国内,那一切都完了。”
话中有话,飞霞应该在说明瑞登精灵帝国的困局——如果作为边境的圣教国斐伯尔无法恢复平静,那么他们也没有余力出兵组建联军。
“我听说,你救了一个提夫林?还把布鲁姆家的人找了过去?”精灵王子忽然发问。
“是的。”简短的回答,那个叫奥芬的男孩被救活,据说是重新接上了伤口深处的血管,还找临时帮忙的小女孩输了一点血。在此之后,露露缔和亚列将男孩的部分记忆封住,还找到了位于身体左肩附近的魔化心脏,并打入了一个特殊的钉子进行封印。再后来就是男孩和莎菲雅正式见面,在云中城的图书馆里。
“为什么要救那孩子?为了将来处死他?”
亚列无法回答精灵的疑惑。屠夫和他的长子固然是死了,尸体被教会收走,先是鞭尸,然后是火刑,烧干的灰烬还被洒在大街的主干道上,任马车和行人来回的踩踏。之后在北方,野蛮人的领地上,有商人兜售两居尸体的倒模蜡像,蜡像被咒骂、鞭打、砸烂,或者直接扔在火堆上烧掉。如果有人认为男孩将来会被处死,这样的误解可能更合适。
“其他人呢?琳妮特·阿·布鲁姆,你知道她的行踪吗?”
“我不清楚,她完成治疗几个月后,就离开了人类帝国。似乎去了斐伯尔境内。”
精灵王子发出一声叹息,休息营地的大门也近在眼前。“我知道了,亚列大人,你们的提议我会如约转告父王,但这会是一场艰苦的谈判。”
是的,亚列大很清楚,自己在瑞登精灵帝国还要住上许久,游说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试探
远处是带着冰雪的连绵群山,山下是这片绿色的小平原,天很蓝,照在不远处平静的湖面上,就像是两片天空连接在一起,而湖面不远处的边山,就是目的地,怎么看都是一座糟糕的临时的营地。
没有像样的道路,被行人踩踏出来的稍浅一些地面就是主要的路径,而路两边,是一座又一座的帐篷,或者是由马车改装而成的临时居所。排水的地方当然是没有的,粪便也是,所以马粪、羊粪、人的屎尿和污水在这片地方到处都是,空气中到处都是不知来源的各种恶臭的味道,出了掩鼻而行,亚列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和这里比,无论是圣殿城还是云中城,甚至是人类帝国的边境小城里,环境都要好得多,至少那里有排水渠。也许这里的人真的会把云中城当成是天堂吧,那里的街道真的干净。
[赶紧离开。]他想。好在目的地很明确,在不远处,一根巨大的旗杆耸立的地方。
拉着身后的小马,看着旗杆前进。路上的行人不多,但是帐篷和马车里传来的视线不少。“嘿,伙计,要家伙吗?我看你的装备都锈了,咱这有最新最好的家伙,保管有用!”有大胡子的矮人正拿着一面铁盾,冲着亚列边敲边喊。矮人铁匠,在人类帝国那边兴许少见,在这里确实不稀奇。另一边的叫喊随后接而上:“都什么年头还用盾,你那玩意我一发子弹就能打穿!来看看吧,罗安最新出品的火绳枪,百发百中!”叫喊的似乎是个人类,他比较矮,手中的长棍子几乎比他人还要高,那么长的东西要举在手里稳住很难,所以商人的另一只手里抓着一个短小的叉子,似乎是火绳枪的托架。
如果有时间,他确实很想尝试一下这个东西,传闻上这个东西有各种缺点,火药容易走火、射击的步骤繁琐、精度糟糕、武器沉重、雨雪天使用受限,可它却在人类帝国里流行起来,越来越多的雇佣兵在使用它,甚至部分贵族的自备军也在其中。
只是他没想到,武器贩子已经把火绳枪买到了西农精灵联合王国境内,还是座为了征兵而临时搭建的草原营地上。
是的,亚列正在西农精灵联合王国,这是大陆四个精灵王国里最后一个拜访的精灵国。和其他三个国家不同,他现在不是天使,而是一个无名的从他处赶来找活计的自由佣兵。
和记载中看到的差不过,一路走来,这个国家里除了魔族外,各种种族都能看到,连提夫林也有。其他三个精灵王国,主要的成员几乎都是单一的精灵氏族,对应金精灵、月精灵和木精灵,而西农这边则是野精灵,也就是混血精灵组成氏族,由于人数有限,他们和附近的丘陵矮人结盟,在大陆东北部的草原上建立了国家,所以自然,这里会有各种来外的族群,国家固然散乱,倒是也方便亚列混进来。
不一会儿,旗帜所在的位置已经近在眼前。这是个用绿白为底色构筑而成的纹章,上面惯例有铁锤、铁站、麦穗和星尘,充满西农的一贯风格。旗帜所代表的主人是丘陵矮人的铁锤氏族,也是此次麻烦的根源。表情尽可能的平和,亚列牵着马走过去,在一个类似营地大门的地方,后面是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的帐篷,却没有看到几个人。有个身材粗壮的矮人坐在门口,拦住了他。
“哟,小子,现在才来?晚了点吧。”矮人有些轻蔑地说道,他灰色的胡子很密,头顶却是光秃秃的一片,脸上可以到处如同干裂的大地般明显而交错的皱纹,如高耸山脊似的大鼻子下,嘴里的牙齿斑驳发黄,烟斗却牢牢地叼在嘴上,时不时还冒出一个烟圈。
典型的老矮人,亚列可以感觉到这个家伙犀利的眼神正在上下打量自己,可能在试图寻找什么破绽。这种老家伙确实经验丰富,但是要执行“计划”,骗过对方才能开始。
“你看,我的马病了,只能临时换一头,这花了我不少钱,还有时间。这里还招人吗?我可壮的很。”马匹确实是新的,而且是一匹没成年的小马,立起来还没亚列高。这样的马当然没办法再骑上去,只能带一些行李和装备,一路牵着过来。这也的确是亚列走过来的状态,所以他来晚了,一个倒霉的自由佣兵的遭遇。
老矮人站起身,揣起烟斗走上前,视线在小马身上转了一圈。“这马驹可嫩了点,个头太小,拉货都吃力,拿来再养几年或许还有点用,要不要卖给俺?”
“给五个金蛋就卖,我不能亏本!”
老矮人听到后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马脖子,惹得小马使劲甩脖子试图回击。幸亏亚列牵绳拉得紧,只是这一下突袭让他也踉跄不稳。“嚯,五个!五个金币,小老弟啊,你被坑得挺惨啊。”矮人说着,视线忽然看向了亚列本人。“是战士对吗?你不会用什么奇怪的魔法吧?”
矮人的提问让亚列内心一紧,又赶紧无所谓的耸耸肩,顺带双手用力,捏出了手臂上粗壮的肌肉。他可是个大个子,足足高矮人一个半脑袋,这样的体型通常之下只会被认为是战士,而且他确实看着也很像是一名战士。
“好好好,肌肉不错,要找机会吗?来,让老爷子给你说点悄悄话。”说着,矮人凑上来,亚列也顺着意思弯下腰,在下一个时刻,对方忽然伸出手,在亚列的耳朵上狠狠捏了一把。
扫开对方的手臂,迅速后退,右手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左手则继续抓着缰绳。“喂,你干什么!”抱怨之下,耳朵固然烧得发疼,心中却有几分庆幸。他的耳朵是在透明罐子里花了几个小时重新塑造而成的,除了外表更尖一些,和之前的样子没什么区别,是真的的耳朵。至于身体的其他部分没有变动,青色的皮肤没有问题,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月精灵与人类的混血儿,这种肤色很常见。
“啊,抱歉,俺就是手有点闲罢了,老家伙啦,看到年轻人总想着摸几下。”辩解显得有点滑稽,老矮人刚才那些动作很明显是在调查亚列。
“你们到底要不要人?别浪费我时间!”
对于亚列的警告,矮人抽了两口烟,再次坐下。“耐心点,年轻人,咋俩甚至还没有介绍过呢。俺是丘陵守卫者的后裔,战锤的继承人,银脉的发现者,氏族里最好的卫士,古鲁姆·战锤·明灯。嘿,小子,你已经耽搁了好几天,何必在乎和俺这个老家伙多聊一会儿?”
对方已经报上姓氏,亚列也将自己伪造的姓名说出来。当他说出姓氏“鹰鹃”的时候,矮人露出了理所当然般的神情。
“私生子,也对,到底是个混种。”矮人说着,用手指了指大门后的营地,“不过你放心,这里的‘鹰鹃’多得是,这地儿也不在乎这种,只是……”矮人话停顿片刻,接着举起自己的右手,并将手臂上的袖子拉下。“小子,你……之前没干过架么?你胳膊肘挺干净哈,手上也是,可这不像是干‘买卖’那种,瞧瞧咱。”那是根粗壮的手臂,手臂外侧有一道横跨而过的伤疤,针脚的痕迹在上面密密麻麻,仿佛如果少缝几下,整个胳膊就会分离。
[对方由上自下斩击,刀身穿过护臂,砍到了胳臂外,但就此止住,矮人乘势反击,将对手撞开,伤口撕裂,幸好处理及时,保住了手臂。]亚列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他甚至觉得缝合伤口的人说不定就是布鲁姆家族里的成员,当然,他还注意到老人右手的无名指缺了一节,手掌上布满老茧,相当的粗糙。
和矮人比,亚列双手和手臂确实干净地出奇,根本不像是习武的人。过去几年,受伤的情况固然是有,但只要进入透明罐子,伤疤便会自动消失。这些事当然不能说出来,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之前在教会里当差,做某位大人的护卫。不久之前,那位大人去世了,我也被赶了出来。”
矮人搓着胡子,双眼眯起,嘴角隐藏在大胡子下,似乎在向上翘起。“这么说来,你……应该很熟悉教会那边的规矩咯?”
那是当然,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那边的圣教教堂,他已经拜访过很多次,来访还是接待,表面上的客套与教义上的典故,这些早就熟知。只是他也隐隐有些担心,营地里会不会真有这么一个从教会里被赶出来的护卫,恰好还见过亚列。
听到确定的回答后,老矮人没有继续问下去,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嘿,孩子,你这样漂亮的人上第一线太可惜了,这样,俺在周边镇里的教会里有熟人……”
教会,能在精灵国布教的十之八九就是圣教,天使们早早就同他们打过交道,众天使的画像更是翻印出不知多少份。真要去了教会,麻烦只会更多。
“我不去什么狗屁教会,要还是不要?大不了我去斐伯尔找事情做!”
亚列怒吼之下,矮人看起来倒是异常的平静。“也好,也好,壮实的家伙哪里都需要,不过呢,我的孩子,你是知道我们准备干什么吧?”
亚列当然知道,这也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主神需要四大精灵王国重新联合,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尽管有不少的条件,但其它三个已经基本同意,而西农精灵联合王国就是剩下那个。这个国家内部本来就意见不一,丘陵矮人是强烈反对成立联军的那部分。会谈的使者还没出场,国内就发生内耗,这种事情传出来实在丢人,西农的上层拒接了天使的介入,他们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这也就是现在的景象,一边在会议桌上争吵,一边明目张胆的召集雇佣兵。
所以亚列属于秘密入境,周边教会对他的到来一概不知。
“能和教会干架最好,能干点长耳朵也行,总之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看到亚列如此坚决的态度,矮人也只能点点头,起身伸出手。“来吧,欢迎加入,工钱的事情还要再等等,以铁锤的名义发誓,不会亏待你的。只是,里面已经没什么好位置了,建议你去北边看看,那边可能还有地方给你搭帐篷。”
握手,两个手掌接触的下一个瞬间,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如果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和石头一样硬,和铁钳一样紧。忍住痛,他用同样的力量回敬,两只胳膊在僵持中开始颤抖,片刻后,矮人先松开,亚列紧随其后。
“哦,驴崽子,你可真给劲!”老矮人愤愤地甩着手,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凑上前,小声说道,“既然你这么有劲,要不晚上到中央的大帐篷来一次,今晚凑巧那小子过来,‘他’一定想找几个人练练手。”
“谁?”
“赶紧扎营吃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之后的琐事很多,等到亚列把事情办好来到营地中央的大帐篷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圈的人。欢呼、口哨、起哄和咒骂,有机灵的家伙正在开赌盘,一看就知道,人群里面正在比试。
靠过去,人群忽然散开一角,紧接着有个人跌跌撞撞地摔了出来,脸上的淤青盖过半张面孔,嘴角上还在流血。战败的倒霉蛋,那人挣扎着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叫唤了两句,灰溜溜的跑了。
“还有谁?”里面的声音在挑衅,那音调尖而高,听着就不对劲。
凑上前,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围成的圆圈内,身上是皮革制成的轻甲,只覆盖了关节和身体的主要部分,手臂和小腿基本没什么保护,这也让上面成块的肌肉看起来特别明显。这人的面孔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成年不久的样子,眼角的勾线很重,末段的挑起让整个表情看起来都相当的凶悍,脸上自然很干净,就像老矮人之前说的那样,太漂亮,以至于觉得不应该在第一线浪费。那人的耳朵是普通人类的样子,浓密的黑发扎成一束,绑在脑后,用一根细长的木棒固定。
“你是谁?”亚列走上去问道,这一下他就成了全场的焦点,有人在唏嘘,有人在大笑,老矮人赶紧跑过来,一把将他拉到了圈内。“这就是今天刚来的家伙,原来是教会里的护卫。”
话音刚落,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亚列看到有个男人转身崛起屁股,用力在那里拍了几下,周围人则大笑着竖起中指——某种下流的手势。
无视周围的人,亚列报上姓名,对方点头示意。“咱是铁锤氏族组长,族长矮人索拉尔·铁锤·炉火之心的养子,沃尔夫·林。”
再次确认声线,亚列再看了看对方平坦的喉结,他相当确认,站在身前的“养子”的身份有点特别。惹出麻烦的铁锤氏族组长的养子,这次前来的大收获,从对方那里肯定能获得很多情报,对于“计划”的实施很有帮助。
比试的规则很简单,双方打到一人认输或者逃走就行,武器当然不能开刃。
养子手里拿着一杆大约两米长的枪,枪头上包裹这厚布作为缓冲,但与其他的枪矛不同的是,枪头后部绑着染成红色的马鬃,看起来相当的显眼。
无论是人类帝国还是精灵王国,决斗场上一般不会出现枪矛,原因很单纯,因为输的太快。越长的武器越有着天然的距离优势,多数人拿着刀剑还没跑出几步,就会被放倒在地。武器架上放着几个比试用的木质武器,果然没有比养子手上的枪更长的武器,当然,弓弩也没有。随手找了把木剑,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重量和平衡感与真剑差不多。木盾也有,盾牌背面固定带做得很牢靠,就像是某种陷阱,引诱对决的人去选择。用盾牌抵挡长枪,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些道理,实际上持盾的人几乎必输——盾牌会挡住视线,更会让使用者陷入单纯防御的境地。
既然对方已经决定用枪来比试,亚列不介意自己也耍点手段。
突然的转身,在确定对方位置的瞬间,手中的石头也顺势丢出。这下突袭让对方措手不及,本能之下,养子立刻侧身躲闪,而下一刻,亚列立刻全速突击,用木刀从下而上挥砍。
失去距离优势,长枪手自然会变得相对被动,养子察觉到攻击,为时已晚,他将矛身横在身前,腰身下压,挡住木刀的攻势。清脆的碰撞后,两把武器各自弹开。养子试图借机后退重新掌握距离优势,而亚列肯定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借着回弹的右手,他的转动身躯,左臂猛力向前,在对手翻滚的刹那抓住了什么东西。
一声清脆的撕裂声,养子的退势被阻断,而亚列跟着向前跌咧半步,重新找回平衡。他俩之间多出了一段额外的绳子,一头在亚列的左手,另一头在养子的腹部。
阴差阳错,皮甲被撕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围观的人群陷入了死寂,露出的皮甲下,是围绕在壮实的胸口处一圈又一圈的束胸。亚列猜得没错,所谓的养子,其实是个女性。
瞬间的喧嚣,口哨四起,嘈杂之中,那声音依然刺耳:“把你的屁眼子给咱夹紧了!”养子随即立棍下砸。
如果真被打中,亚列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当场昏厥,只是这种假设不成立,对方的皮甲的一部分还在他手上,掐准实际用力,他成功的将对手的发力完全打乱。一方摔倒,另一方迎上,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抱在了一起,借着是面孔上传来的冲击,亚列翻滚了一圈,摔在了围观人群的边上。
“你……你做了……滚,滚!你被开除了!”
对方的愤怒可以理解,所谓的宽宏大量多数时候只是某种幻想。捂着伤口,亚列很干脆的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转身拨开人群就走。
是的,没必要,尽管与计划有很多不同,但“任务”的前提条件已经满足。试探结束,他该暂时“退场”了。如果一切顺利,之后谁还会记得他这个被开除的半精灵呢?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
叠影
火光,火光,燃烧的火光。
跳动的橘色火焰中,似乎有什么活物存在,闪烁、扭曲、隐没,然后又在那里重新出现。女孩出神地看着那些橘色,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是这样看着。
许久,轻声的尖啸将她从发愣的状态拉回来。“妈妈,水开了,妈妈!”她叫道,不一会儿,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熟练的将水壶挪开,用火钳在炉子里搅动片刻,将火焰拨小。
从壶中倒出了黑色的液体,那种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味道在房间里更加明显。那黑色的液体就在眼前,女孩知道那味道,苦、涩、辛、麻,或者是各种糟糕的味道的合集,总之用一个短语形容——难喝。
“喝完就是睡觉,听到吗?”母亲说道。
看着眼前还在冒着蒸汽的杯子,女孩手模上去,又迅速抽回来。“烫。”她小声说道。
是非常烫,她喝不下去,在等待的时间,有些话总是会从嘴里跑出来。“妈妈,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外面那些孩子,为什么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
“不要听他们的!”母亲粗暴的打断了话,看着女儿,又轻声叹了口气。
“那,我们从哪里来的呢?”
短暂的犹豫后,母亲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绿色的石头,上面一头挂着很细的红绳,另一头是扫把一样由短绳扎在一起的坠子。石头上雕刻这奇怪的图案,昏暗的房间中,女孩无法分辨它的样子。隐约觉得,那是个有着利齿、犄角、鳞片的东西,很特别的东西。
“这是真龙,我们的图腾,力量和庇护,我族一直以来所追寻东西。我们原本来自更遥远的地方,神龙载着我们,在这片大陆上降落。后来,族人发生了变故,我们中的一部分被迫离开,穿过沙漠,在一处山岭中重新立足。第三峰,山峰的另一边,那里,*他*在那里……”母亲的手在颤抖,她的停顿了很久,才继续开口叙说。
“在那片山岭中,我们遇到了‘龙’,虽然和图腾所描绘的样子不太一样,但是我,还有你爸爸,我们都能感受到……*他*理解我们的话语,我们的典故,我们的道义,*他*能轻易的飞上高空,能吐出可怕的雾气,能使用奇异的术法,*他*还有坚固的鳞片,山一样高的金子,无穷无尽的寿命……”
“那它就是真龙咯?”女孩问。
母亲摇摇头,眉头拧在一起。“不是,当然不是,可那时候啊……那些大人们见到了*他*,回来之后,我和你父亲侍奉的那位大人就很兴奋,他召集了我们,他说,他见到了真龙使者,这里就是天命的所在。又过了几年,我们也有幸面见*他*,而那之后,那些大人就在说,*他*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他*是真龙的使者,会将我们的话语带上天龙,我们应该解放*他*,这样我们真龙才能倾听到我们的呼唤,我们才能找到归途、荣归故里。可是啊,可是啊,当那些大人们真的起事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应我们。我和你父亲带着你,早早的离开,听说那些留下来的人都没了。”
“它为什么没有回应呢?”
“傻孩子,*他*当然不会回应……”母亲揪着手,慢慢地说道,“我们也是被昏了头,想来*他*在那龙国里已经住了几百年,那里人也尊敬*他*,用金子铺床,用军队守着。我们只是区区的外人,偶尔帮上了一点忙,才定居下来。*他*是有智慧,但那智慧讲究的是代价与回报。我们以*他*为尊又如何呢?我们能为*他*带来更多的东西吗?*他*远非真龙的使者,一切都是我们自以为是罢了。”
“那……那……我们还能回去吗?那个阿妈阿爸总是挂在嘴边的故土。”
“会的,会的吧,一定会的。”
人影斑驳,在黑色的汤药中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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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凄厉的叫喊传来,熟悉的身影倒下,将女孩压到在身下。
“喂,笨蛋!不是叫你下手轻点!”
“可那娘们下手是真的重!”
“切,那死人怎么用?!你那活儿就喜欢插冷的是吧!”黑暗中,凶恶的声音传来,那些怪物就在那里,三副脑袋,六条手臂,拿着明晃晃的砍刀,肆无忌惮的叫嚣。“看看还有没有气,去你个卵蛋,这品相本来还能卖不少钱!”
女孩想喊,甜腻的气味笼罩着她,声音却卡在喉咙口出不来。
母亲被拽起来,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瞪着她,
[阿爸!]她在心中叫喊,黑影伸出手,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带走,另一个身影很快就出现在她身旁。父亲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当她的脚踢到父亲时,那只手忽然抓住了她,还有眼睛,另一双眼睛,盯住她的双眼。
『活下去。』
那分明是父亲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很远很远,伴随着撕扯与迸裂的声响,又不像是父亲所说。那手抓住她的脚踵,另一股力量拉着她的双手,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绳子,一块肉,在被两边撕扯。手那边的力量在几次来回后停下,黑影挡住父亲,冷冽的刀再次被举起、落下。短暂的停滞,时间似乎缺失了一些,看不见的涟漪拂过女孩的面孔,像是无声的风。
黑影在抖动、垮塌,冷色的刀起来又落下,发出砍树般的闷声,再接着是怪异的呼噜声,如同将罐子按入水下时,短暂的气泡升起又破裂的声响。
另一个黑影出现,拿着削减的棍子,对着父亲倒下的位置猛刺,然后一条粗壮的鞭子忽然缠住了黑影,影子随即摇头晃脑地舞动,并且怪异的笑着,片刻后,影子缩成一团,随即被鞭子拉走,那些影子和父亲混在了一起,三个头、六只手,分不出样子。
其它的黑影们在怪叫中散去,嘎吱嘎吱的声音夹杂在其中。翻涌沸腾的锅子翻到在地上,软乎乎甜腻腻的东西在那里流淌。
罐子在身边碎裂,里面臭哄哄、油腻腻的东西流出来,紧接着是一支燃烧的火把,火焰,滚烫的东西,瞬间在身边点燃。
热、痛、闷、晕,女孩无处可逃,只能爬向那片怪影,刹那间,满是红色的世界中,她看到一朵蓝紫色的花朵,五朵、十朵、二十,或者更多,那些花儿层层叠叠在黑影上开放,即便是火焰,也在燃花瓣上起舞,将花朵的色彩衬托得更为鲜艳。
世界似乎变了,女孩的视线里只有花,那些花说,『吃吧。』于是女孩便将花朵摘下,送入嘴中。那些花说,『喝吧。』少女便吮吸着花茎,将其中的汁水吞下。
火焰似乎消失了,她能感觉到的只有口中的味道。涩、而且苦,和母亲熬制的药味道一样的糟,但女孩已经习惯,这是药,咽下去,她就可以安心的睡下。
是的,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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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音,浑厚响亮的声音在回荡。“喂,能听到咱说话吗,喂!”
光亮刺破黑暗,四周朦朦胧胧,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层层的灰白色中,有个影子正在向女孩靠近。
“喂,说话,要么点头!”
黑影在大喊,女孩点点头,她很累,嘴巴里只有些许低沉的声响。
清凉的水在口中铺开,那些水也落在脸上,伴着一块布上下来回。随后那湿漉漉的布片沿着身体一直向往,手臂、胸口、后背,腹部直到两腿之间,黑影忽然停下了,似乎有些吃惊的喊了一声。“女娃娃?”
另一个黑影走了过来,两人说着听不懂的话,片刻后,一块毯子递过来,将女孩包裹,这时女孩在恍然发觉,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穿。
视野再次变得清楚了一些,她被抱起来。透过阴影的边缘,她看到原本所在的位置是一团黑白色,一团什么都没有的黑与白。
“嘿,回话,咱问你,有什么地方痛吗?”抱着她的黑影在提问。女孩晃着脑袋,除了疲惫,她并没有其他的感觉。口中依然只能发出一些呜咽,女孩努力在发言,那黑影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继续抱着她前进。
很快,她被放在一处篝火边,简易的木架上,一口黑乎乎的锅正在火上翻滚。暖呼呼的温度从火中传来,女孩看着那火,一直在看,那中间可能有什么东西,在跳,在蹦,笑或者哭,变幻莫测。许久,一点滚烫的东西出现在嘴边,让她不得不把视线收回来。烫,她的舌头在发麻,想吐却没有力气。
一口、又是一口,麻木的舌头没有任何味觉,但视线里不再是黑影,是老爷爷,有着一把大胡子、大鼻子和大脑袋的老爷爷,正在看着她。那样子她很陌生,像是戴着人形的大头套,和父亲、母亲的样子完全不同。
“能说话吗?喂,听得懂吗?”老爷爷又在问。赶紧点头,嘴里呜呜连连,终于发出一个词汇:“烫。”
看着手里的勺子愣了一下,老爷爷赶紧吹了几口气,又送过来。片刻后,女孩的视野变得亮起来,她看到火焰外更多的东西,几个和老爷爷一样壮的人在周围忙碌,还有马车、帐篷、酒桶和其他什么东西,这里是一处营地。
接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几个老爷爷看过去,另一个老爷爷跑过来,而他身后是一个看起来和母亲差不多的女性。是的,终于有一个比较像“人”的女性出现了。
“族长,医师俺给你找来了,铁锤在上,你要赔俺一个烟斗,路上给跑掉了。”那灰黑胡子的老爷爷喊道,后面的女性则弯下腰,立在原地喘着大气。
“就会败咱的钱袋!”拿勺的老爷爷回了一嘴,把碗放下,让开路。“这就是刚找到的女娃娃,真不可思议,她居然活着,看起来还没什么伤。你看看,她是不是有啥问题,太奇怪了。”
女性缓过气,走进看了看女孩,犹豫了片刻后,伸出手抓住女孩的手腕。“发现她的时候还有其他东西吗?”
“没有,都烧没了,要么被啃坏了,东西也是,人也是,就她好好的落在灰里。”
女性点点头,又伸手掰开女孩的眼睛、嘴巴,之后搓搓手哈上一口气,伸入毯子里,摸了摸女孩的身体。“不用说话,眼睛跟着我的手。”说着,女性的手在女孩眼前慢慢晃了晃,然后又是好几个问题,片刻后,女性拿出一个用叶子包裹的东西,打开,将一小块硬块放到女孩的嘴边。“含住它,很甜的,但不要吞下去哦。”
是的,很甜,像母亲在喝药后才偶尔给的蜂蜜的味道。仅仅一会儿,女孩感觉自己似乎飘在水中,晃悠悠地随波逐流,眼前的世界再度变得模糊起来。
“这孩子现在很虚弱,但除此以外没什么大碍……她真的……我也不懂,可能要回去再检查,这太不可思议了,一点烧伤的痕迹都没有,那皮肤的感觉,像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要是给教会知道,这孩子……我们可以接纳这个孩子,对,她应该是和我同族的,她将来可以成为药草师。”
“行了,这孩子咱要了,你看那手,那脚,长大了一定是个壮实的小伙!对,小伙,咱说是,就是!咱救下的娃娃,就跟着咱了!”
黑色落下,影子再度重重叠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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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的深处里,三个影子交叠在一起,跳动的灯火下,影子的边缘似乎也在跟着起舞。紧绷的声响下,两只粗壮的隔壁对峙在木桌上,颤抖中互相寸步不让。
老矮人面孔红得如同锻铁,浓密的胡子下发黄的牙齿咬合在一起,伴随着抖动的胡子隐约可见。[大概是用了全力了吧。]养子在心中估计,“他”不一样,还可以再发力。
只是,老矮人总有他的固执,打败得太快,那一定是暴跳如雷,然后再别的地方想方设法的找回面子。这样可就没完没了了,况且要是比打铁,“他”还真差得远。
手腕在微微向右倾斜,老矮人瞪起眼睛,呼吸明显变得更加急促。右手的压力还在增加,就像是锻台上的锤子,一下又一下,不断发出冲击。然而,锻造哪里会是一锤定音呢,敲打、敲打、再敲打,直到胳膊再也抬不起来为止,光敲打也仅仅不够,它需要一个时机,老矮人总说,火焰会告诉他那个时刻,除此之外,再多的敲打都是白费。现在也一样,他再多的尝试,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火光。
“捶打”变弱,短暂的间隙,养子骤然反击,右手向左侧压去,越过中央后,压力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也是真正的阻力。无心去观察老矮人的表情,“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手中,安静的房间里,两股低沉的吼叫在持续,木桌咯吱咯吱地发出呻吟,似乎随时会垮掉,不过在那之前,拍击声越过去,然后是气愤的哀叫。
“哼,你小子!”老矮人挫折右手,气鼓鼓地瞪着养子,随后,他哈哈一笑,坐回椅子上。“不愧是咱的孩子,力气顶呱呱。”
养子知道老矮人的想法,立刻从拿来一对杯子,还有他嘴喜欢的苦麦酒。
老实说,这东西其实并不怎么好喝,精灵那边有葡萄酒,圣教国里有米酒,更北山的山里有火烧的白酒,商人那边还有从人类帝国里带来的各种奇怪的货色,老矮人当然都说看不上,但“他”会偷偷买一点,试试各种味道。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也想离开群山,到大陆四处看看。
仿佛是看穿了养子的心思,老矮人放下酒杯,宣布他的决定。“明天,你去草原的营地看看,在那里多找点人手。”
“他”点点头,营地虽然由古鲁姆大叔管着,应该一切顺利,但那里一定有很多外来人,能听到各种新的传闻。“真的会开战吗?养父?”期待?有一点。兴奋?也有一些。只是更多的是恐惧和惊慌,打仗会死很多人,会包括“他”么?还是养父,大叔,还是更多认识的人。
“不好说呢。”老矮人又喝了一口酒,“这几天狗屁议会的人就会过来,说什么要再看一眼‘圣物’,狗屁,全是狗屁!”说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房间的另一边,那柄被称为“圣物”的铁锤就在边上石台上,锤子除了金属色的外观,咋看之下除了有些巨大,和普通的方锤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走进细看,锤子表面就能分辨出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这些符号养子不认识,老矮人也不教,似乎是某种只有矮人才会的东西,内容是某种咒语或者誓言,老矮人可以让这些文字亮起来,也正因为如此,他就是族长,锤子也会离开宝库,放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要联合,说咱看不清大势,枯枝断水,那帮驴耳朵就懂吗!”老矮人气呼呼地将杯子里的酒喝完,养子赶紧又倒上一杯。“这些事不用你管,我会打发走……”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摸索了一下,从衣服内侧解下一根腰带。“拿着,在衣服里藏好。你带着它就可以挪动锤子,如果有个万一,你要带着锤子出去,到北边,找高山族。”
“如您所愿,索拉尔•铁锤•炉火之心大人。”养子双手在身前放平,半跪在地,接过腰带。
灯火燃烧,世界再度化为重影。
服从
“如您所愿……”
头昏沉沉的,右手在抽搐,身体在发热,喉咙中的苦涩久久不散,那声音如同山中的回声,来来回回,占据着思绪。
“如您所愿。”下意识的重复了一次,亚列猛然摇摇头,想把这些声音都甩出去。下一刻,另一个声音出现在脑海中,他此刻希望远离的声音。
『没睡觉吧?我们的半精灵统帅,还是,我们的矮人养子啊?』
『炽天使大人,请长话短说,我现在还在草原里,如果被发现有什么异常,行动可能因此失败。』亚列不得不提出异议,而且从问话来看,炽天使露露缔一定知道他刚才在干什么,甚至一起参与了窥探。是的,他刚才正在使用魔法对矮人的养子进行思维窥探,之前的比试仅仅是烟幕,交锋的最后时刻,他悄悄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标记,可能正式这个标记施展后造成的影响,让养子的负面情绪爆发,立刻将他驱逐。
那也仅仅如此而已,除非是资历很深的施法者,大多数人不会察觉到标记,更不会解除标记的方法。只是魔法本身会随着时间消亡,他必须抓紧时间完成计划,他确实完成了,那位养子,此刻就在他身边昏睡,利用标记魔法,亚列轻松的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将她带到这里。
『月黑风高,还绑走一个女孩子,甚至把人家记忆都看了一遍,这可是很不道德的哦。』果然,炽天使并没有接纳亚列的抗议,『笨蛋,要不是人家暗中协助你,还没等你找到要的东西,天亮,那养子都醒了!就你现在这样还打架?死了啦,懂吗?』
确认身边的沙漏,沙子已然全部落完,头顶的天空上早已没有星尘,青白色预兆着黎明即将到来。
确实太久了,这完全超过了亚列的计划。他想确认养子的状态,可身体稍稍挪动,沉重的脱力让四肢失去知觉,直接倒向地面。[魔力使用过度?!]他惊恐地发觉,以目前的状态,孩子都可以轻松的将他制服,更别说是那个强壮的养子。
“懂了吧,笨蛋!”声音真切的从耳边传来,作为炽天使的少女果然在这里,又一次,她忽视了计划,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上。“哼,谁要参加那个无聊的使团啊,而且呢,如果人家不来,计划肯定就失败了,对吧?!”
对于后半句话,亚列并不认同,他现在虚弱无力的主要原因就是过于深入的窥探,其实只需要知道如何取得那把锤子的方法就好,养子的过往无关紧要。那把锤子叫“大地之心”,是整个丘陵矮人氏族的至宝,正因为拥有它,族长索拉尔才能在草原上安心招募佣兵,一旦开战,附近所有的矮人也必须遵守誓约参战,也就是说,如果“大地之心”丢失,一切的前提就会失效。当然,如果能除掉索拉尔,效果也差不多——问题是,这种先例还是谨慎为上。
“反正你现在也只能躺着,和人家说点别的吧,这次的收获还挺有趣的呢。”少女提议,她很可能参与了整个窥探过程,该知道的事都知道,但又能如何呢,亚列现在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地上等待。他必须思考点什么,否则很快就会陷入睡眠,。
『大人,你是指女孩的身世吗?』
“身世,啊,对,这确实也是个话题呢。”炽天使别扭地说道,“这女孩是东方族的,族人的来历和很可能另一位主神大人有关,这些就愉快地掠过吧。当然,她在草原上涉及的那部分有点意思,一个被火烧的身体居然能够重生,而且你发现了么?这孩子的身体可不是一般的壮,刚成年就能和矮人掰手腕呢。”
确实,这部分很奇妙,应该和那些奇异的蓝紫色花朵有关,阴影里出现的鞭子形状的东西可能就是藤蔓,两者估计是一体的。也就是说,藤蔓负责吞噬,花朵实施治疗,只是这种怪异的植物在亚列的知识库中并没有完全一致的东西,而且它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非常奇怪,就像是刻意被传送过来的那样。
“哦吼,看来你也注意到了呢。”少女轻笑道,“那东西大概不是这边的玩意,不过人类基本上不会这种法术……只是东方族呢,还有他们那个教派,人家记得里面有一点有趣的技巧,怎么说来着,‘以身饲蛊’,那东西说不定就是女孩父亲搞出来的花样,也许还有什么残留在这孩子体内,回去解剖一下看看。”
亚列有几分好奇,可相比少女的“提议”,他觉得毫无意义。天使的魔法比花朵的治疗效果好得多,他研究出结果又有什么用处?重要的是任务,养子是重要的人物。
炽天使察觉到了他的想法,立刻解释道:“好啦,人家可没说现在,而且多了解一点敌人有什么不好么?哦,对了,你应该注意到龙了吧,绿龙哦,他们似乎真的见过活的绿龙呢。”
从女孩母亲的话语里判断,那确实是一条绿龙,而且是一条离群的绿龙。虽然在亚列情报里,这样的离群龙族有好几条,但是无论哪一条都很难处理。这条绿龙明显将某个人类国家当成自己的盾牌,被供奉在山洞里,符合这样描述的地方只有一个,莫莉尔•风之绿龙王国,一个夹在人类多米提乌斯帝国,圣教国阿伯苏德,西农精灵联合王国和自由沙漠交汇处的小国,而且处于山岭之中,易守难攻。护国的绿龙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外界目击到,有传闻说龙可能已经离开或者死去,但现在可以证实是个谎言。
然而这也仅仅如此,龙穴里拥有什么是个迷,海量的金银?传说的宝石?未知的伟大神器?这种传闻从来都很多,却从未被证实过。要进攻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偷窃难度或许更高,更何况这根本不在计划中,炽天使提这个是有什么诡计?
“好了啦,笨蛋,人家可没打算去屠龙和洗劫龙穴哦,人类才会做这种无聊的美梦。”解释听起来很多余,亚列很怀疑他的上司确实在考虑这些。“主神大人也许会对这个情报有兴趣哦,毕竟‘计划’要多备几个才好,失败一个可以换另一个。”
身体有了些力气,亚列翻过身,将身体坐起来。空间袋里有应急的药水,他立刻喝下,魔力和体力在迅速恢复。
『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去那边接替我的位置吧,等会儿一早就要见那个什么矮人族长,记得帮人家拖延点时间哦。』料想之中的发展,露露缔果然是想亲自去实施盗取计划,而非待在西农精灵联合王国的特使身后乖乖当一个花瓶,解释很快就出现,完美得让亚列无法反驳。『你现在的状态施展操纵魔法?中途一旦出问题计划可就失败咯。还不如让状态完美的人家来,人家也更懂女士的心思吗,对吧!』
养子站起身,双手绞在胸前,脸上是气愤的神情。“你这个臭男人,睡了咱,就想提裤子跑路吗?!”语调、表情和动作,在不熟悉的旁人看来毫无破绽,但这是假冒的,炽天使直接占据了对方的身体,并用来完成任务。
“怎么样,不错吧?”养子轻快了转了一个圈,又活动了一下身体,将站在旁边的露露缔抱起来,来回掂量了几下。“有意思,原来公主抱是这种感觉,人家居然那么轻飘飘的。还有哦,这妞真的是处女唉,那么壮,孩子肯定也很好吧,考虑生一个如何?”说着,养子转过身,撅起屁股晃了晃。
无聊的挑逗,这种玩笑更像是在赶亚列离开。放任这种行动,还是强行向天使长联系?时间宝贵,黎明即将到来,附近的天使就他们两个,即便要维持原来的计划,他施展控制魔法确实会带来很多糟糕的可能性。这会导致任务失败。
短暂的思考后,他作出决定。『告诉我位置,大人,我现在就过去。』
张开光翼,在隐蔽魔法的保护下,亚列快速飞跃草原上的营地,来到另一边。等待者是个女性月精灵,堂维•阿•仓鸮,西农精灵联合王国的议长,经常调解矮人的问题,可以说是“老熟人”。此刻,对方将双手立在身前,用互相敲击的手指挡住了翘起的嘴角,装模作样的掩饰着她的怒火。
“这就是你的解释?临时换人,如果出问题怎么办?我是名义上最后的使者,这次出访失败,那就真的要开战了!”恼怒引起的皱纹清晰的爬在对方的面孔上,它是如此深刻,以至于那淡紫色脸面上覆盖的浓重的彩绘和眼影都无法遮盖。裸露的腹部可以看出正在上下起伏,即是气愤,又在压抑怒火,矮人的族长随时都会突然闯入,发火只会把计划彻底搞砸,精灵不得不冷静。
“有谁见过你吗?尤其是那个老头子!”
简要的阐述了一下亚列在营地里的经历,精灵有些无奈地啐了一口。“还好你没见过那老家伙,但他的老跟班一样很麻烦,我猜他们会一起来。”说着,对方丢过一个面具,并立刻从房间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一些东西。
“戴上,给我站好,现在!”不容置疑的命令下,亚列只能找做。幸好,面具是软的,稍加调整就可以契合在面孔上,把大半张脸遮住,月精灵靠上来,伸手扯开了亚列的外衫,并脱下了里面的衬甲。上半身完全赤裸,整齐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让对方愣了片刻。
“还真是结实……”小声的呢喃当成耳旁风,亚列保持站立,没有多余的动作。
精灵转身走向了她的梳妆台,从里面拿出一些小盒子,短暂的犹豫后,打开几个,在手掌上调和。不知如何形容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精灵伸出两根手指,带上另一个手掌上的混合物,碰触到亚列的上身,将那些东西涂抹在皮肤上。他的身体就是一面画布,而精灵是画师,用奇怪的油脂随着指尖在作画。
没有镜子,亚列只能揣测画的样子。这些东西叫“战绘”、“图腾”、“印记”或者其他什么名字,月精灵、兽人、野蛮人、部分矮人都会喜欢在身上装点这些纹路,有时甚至是非常精美的绘画。现在所画的东西肯定称不上精制,但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意图。亚列在等待解释。
又过了一小会儿,精灵已经将身前的油彩画完,转到了背后,勾勒出几笔后,身后的动作似乎停住了。他听到的身后传来的沉重呼吸,吞咽口水和反常的沉默,那双手忽然出现在他的两侧的腰部,并悄悄向前探去。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开口:“请问……这些油彩有什么用?”
精灵的手迅速收回,回到梳妆台前收拾东西。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直到敲门声传来。“索拉尔大人亲自过来了,正如……”随即,那声音被另一个粗鲁的叫喊盖过。——“让开!”,房门在几乎同时撞开,壮实的身躯紧随其后,几步就踏在了月精灵面前。
“你好,丘陵守卫者的王孙……”精灵堂维面不改色地开始问候,果然,这些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再次打断。
“别给俺废话,老娘们,孩子呢?赶紧交出来!”
“孩子?”精灵摇摇头,“这里没有什么孩子。”
“撒谎!俺知道你们的鬼把戏,他一定在这里!”说着,矮人拿出一个银白色的吊坠,抓住链子,将坠子悬在身前。一串奇怪的音节从他口中传出,箭头形状的吊坠随即发出些许的光亮,像是落在水中的鱼镖那样,横着浮动在半空。那箭头向四周转过俩圈,又再次垂下。
房间陷入怪异的安静,矮人瞪着双眼盯着坠子看了看,又再次念出那些音节,而吊坠也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过程。当矮人试图第三次尝试的时候,另一个老矮人走了上来,将坠子塞回索拉尔的手中。灰胡子的光头,古鲁姆•战锤•明灯,这个“熟人”出现在房间里。
“昨晚见过那个孩子吗?沃尔夫•林,嘿,被开除的小子!”这话是对亚列说的,尽管戴着面具,但还是被认出来。正在思考如何回答时,堂维向前半步,挡在亚列身前。“昨晚他和我在一起,这里没有你们所说的孩子,该说说正事了吧?族长索拉尔阁下。”
“哈,骑马不成就自己当马……”老矮人的低声的嘀咕被索拉尔的声音盖过:“正事?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拖延点时间吗?俺最后说一次,那个什么破联盟你愿意去就是,俺们不参与,你们去,就分家,各过各的!”
意料之中的态度,也正如对方所说,这次前来月精灵和亚列都没有说服对方的计划。矮人的顽固在大陆上是出了名了,而且这个决定绝非族长索拉尔的一厢情愿,多数丘陵矮人氏族已经接到动员,佣兵招募基本完成,精灵这边也集结了军队,战斗几乎一触即发,要各方停下来,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
“所以,我的孩子呢!他在哪里?!这一定是你们搞的鬼!”
矮人的直觉很对,只是目前的情况下亚列必定不能回答。然而麻烦的是,他同样不能就此让矮人离开,或者采取什么敌对的行动,拖延时间,尽全力避免战争,他得让矮人保持对话。
“以大地女神名义起誓,我,月之氏族的旁支,坠星之日的见证者,西农精灵联合王国的议长,堂维•阿•仓鸮,未曾见过沃尔夫•林,也从未对其有任何的加害。”右手举过肩膀,四指弯曲虚握,拇指搭在食指关节处,食指与中指分开,另外三只并拢,这是拉弓射箭的姿势,也是月精灵起誓的标准手势。
这个动作让矮人停下了质问,互相之间对视了一眼。灰胡子的老矮人还想说点什么,族长索拉尔却摇摇头,欲言又止。
『啊呀呀,又是化妆又是起誓,真是操劳议长大人啦!事情已经办好了哟,你们赶紧的。』脑中传来了炽天使的声音,亚列立刻开口道:“议长大人,我们还有事要办。”
这是提醒,更是明晃晃的暗示,月精灵立刻察觉到了话中的意思,言辞开始变得犀利。“索拉尔阁下,你的意见我已经知晓。那么作为例行公事,我,作为议长,需要确认你的发言能够代表你的族人!”
“什么意思!你居然怀疑族长的身份?!”老矮人的抗议之后,索拉尔却哈哈大笑。“终于没招了是吗?俺告诉你,就是为了放着你们这手,俺已经把‘大地之心’……”
话语戛然而止,矮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拧起,紧接着立刻转身要走。而在此同时,另一个矮人冲入房间,焦急地喊道:“大人,你的养子刚才把圣锤拿走,说要给你带过来,可一出城门就踢到护卫,跑到林子里就突然消失了!”
短暂到只有几次眨眼的震惊,老矮人立刻挥出拳头,砸向月精灵。亚列早有准备,越步上前,用双手档下攻击。
“住手!”堂维的呵斥震耳欲聋,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而门外的守卫也及时出现。“看来你已经失去作为族长的资格了呢,而且,我再说一次,我从未见过你的养子!你大可以找主教过来验证真伪,我会为此担责!同样,你也要为圣锤的丢失担责!”
月精灵的话是真的——这些计划都是天使们所为,她需要做的只是出访,并确认矮人族长的身份是否有效。之前的汇报中,关于亚列被赶出营地后的事情全部没有提及,那些计划她一概不知。唯一撒谎的地方时她与亚列的相处时间,这并未包括在誓言中。
“你们!你们!!”矮人气得大叫,但这只会让事情传播得更快。聪明的护卫已经安排侍从离开,将“大地之心”被族长养子偷走的事情传播出去。
用阴谋强行创造一个停战借口,之后就是一堆更为肮脏的政治手腕,亚列只需旁观。
此刻,他只关心另一个问题。
『炽天使大人,请回答,那女孩在哪里,她现在情况如何?!』
等待、等待。
许久,当房间内所有人都离开后,亚列终于等到了答复。
『已经处理掉了哦,真是可惜呢,不过她身体里还找到了那个奇异植物的痕迹,很有意思哦。』
『大人,可是她还是……』
『服从哦,而且,晚啦,对吧。』
冰冷的话,冰冷的现实,亚列需要服从,必须服从。
错乱
——『脑波……心跳……体温……苏醒剂……完毕。』
模模糊糊的声响在脑中回荡,亚列很熟悉,这是在睁眼迎接光亮之前,就已经习惯的声音。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思考,他沉浸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安静的接受各种知识。历史、人文、官职、编制、药草、魔法、物种……甚至还有各种传说。
没有什么抉择、没有什么纠结、也没有成败,他只要接受就好——就想是故事书外的阅读者。
[能否一直如此呢?]他想。
——『……05,请回答。』
提醒再次传来,视野中的光亮显现,眼睛正在睁开,短暂的休憩终于到达了终点。
『收到,我已醒来。』他回复道,随即,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齿轮摩擦声,笼罩在全身的温暖褪去,有些冰冷的水如雨般淅沥沥的洒下,带走躯体上残余的粘腻感。之后是短暂的热风,他眼前落下一个梯子,在那外面,熟悉的撒发出淡金色的身影正在等他。
“哟,调整好了吗?感觉如何?”炽天使露露缔似笑非笑地问道,目光似乎在打量亚列的身体。这种打量让他有点不舒服,幸好,临时包裹身体的衣物就在附近的架子上,他可以迅速包裹在身上。
“回答哦,这也是考察的一部分。”
“是,大人,我很好。”惯例的回答,吐字的速度也相当的慢而准,这是在测试发声的情况,片刻之后还有视力测试、握力测试、平衡测试等等一堆。“我睡了多久?”他问。
“让人家算算,三天多一点吧。”
“什么?”异样的感觉,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前的少女,试探性地问道:“为什么,我记得之前设定是一个短周期?”按照预定,他至少需要在这里呆上十天。进入沉睡前,他刚把女儿莎菲雅从云中城接出来,因为出现了事故,莎菲雅说她正在试图教那个提夫林养子火球魔法,却失控烧毁了花园。把两人暂时分开,一来是平复双方的情绪,二来他不得不让女儿暂时顶替位置,各种会议、训练和出访事物已经耽误了太久的时间。
“是的。”少女慢悠悠地说道,“但情况有变,你最好慢慢听人家说哦。先把测试做了吧。”说着,房间内另一道门打开,各种测试的房间,里面有着奇怪的机器,亚列的知识中这部分内容被下达了禁制,他只知道走进门去,然后按照声音的引导完成各种动作就好。
测试开始,过程按部就班,慢,而且有些无聊。
『大人,到底大声了什么事?』他尝试发问,片刻后,得到的是奇怪的答复。
『还记得三年多之前我们在草原那边发现的奇怪的人类吗?那个矮人的“养子”。』
记得,当然记得,那孩子男扮女装,有着一个男性的名字,而且相当的强壮。
『在她身体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哦,你猜猜是什么?花瓣,准确的说是已经融入肌肉组织的花瓣,人家花了一整年的空闲才把它还原出来,是“噬人花”的花瓣哦,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吧?!』
“噬人花”,认知里这应该是一种生长在大陆南部,有着吞噬动物能力的植物。在大多数人类聚集的地方已经被灭绝,但据说密林深处还有,而且在一些比较偏远的蜥蜴人部落中,部族会豢养这种植物作为图腾崇拜。但是从来没有“噬人花”与人体共生的例子,即便吞入肚子,花与人也不可能和谐共生数年。
『不是大陆上的植物,“外界”。』
提醒之下,另一个同名的词汇跳了出来,按照“位面”来分类,亚列所处的世界为“物质界”,是六种不同的“外界”合力作用下组成的地方——当然,这样的表述还存在争议,然而法师中有确实着各种可以将“外界”召唤到“物质界”的法术——其中也包括“噬人花”。有人将这种生物的存在作为“外界”映射影响“物质界”的一种证据,两者在外形上确实有些相似,并且同样会吞噬生物,反对者则认为外界的“噬人花”实际上只是一种带着触须的肉食类动物,如同多数元素召唤兽那样,它的外形的细节是由召唤者的第一印象而决定的。
存在这种争议的原因之一是“外界”生物的特性,它们虽然具有各种特异的属性,但在物质界并不能长久生存,当召唤者的魔力用尽,或者遭到驱逐类的法术袭击,或者仅仅是被重创,它们都将自动在物质界里消失,连碎片都不会留下。这也使得能真正目击到“噬人花”的人相当稀少,多数时候,“噬人花”表示的只是大陆南方的植物而已。
『大人,你的意思是,这种外界生物一直“活”在人类的身体里?』亚列找到了问题的所在。
『是的,有意思吧?尽管只是很小一部分……它确实是活的,还为宿主提供了额外的力量。它的存在让孩子的身体活性化,所以这孩子特别结实。当然有代价,怎么说呢,她的寿命大概只有一般人类的一半吧,不过大多数人类也活不了那么久。』
『您的意思是,人类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让外界的生物与自己共存?』
『是的,甚至人类似乎还可以利用外界生物的力量,简直就像是和外界生物签订了契约那样……等等,这种情况……好了,之后会有任务哦,那孩子的情况很可能和灵教有关系,你有机会要一起调查一下哦。』
『任务?』隐隐而来的糟糕的预感,此时,测试也全部结束,大门重新打开,亚列走了出来。而炽天使的身边也多出一辆推车,上面是衣服及仪仗用的佩剑。
“穿上吧,人家在外面等你。哦,对了,这个是人家特别为你准备的哦。”说着,少女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绿色与橙色相见的奇怪液体。知识中,这种药剂被称为“镇静药水”,似乎可以治疗发狂,也是某些蛮族战士的携带品,心中积聚的疑惑更加沉重,他尽快完成穿戴,从满是玻璃容器的房间里走出去。
外面自然是走廊,非常单调并且平直的石制走廊,没有窗户,好在间隔不远就有不灭的灯火,一些比手指更粗壮的线悬挂在墙壁上,知识里,这些线不能随便碰触。露露缔就在门外,而她身边的推车上,熟悉的轮廓在昏暗中沉寂。
“莎菲雅?!”短暂惊讶,他立刻上前查看,女儿仅仅穿着一套连衣裙,手镯、头饰、项链、腰带甚至脚上连鞋都没有。裙子侧边有一块污渍,带着葡萄酒的味道,下摆有几处破损,但小腿上没什么伤口。她的脸色带着明显的青色,用来掩饰血液特质的粉底被抹得乱七八糟。凌乱的头发,涣散的瞳孔,嘴角带着干涸的血迹,呼吸微弱但总算均匀,撩开刘海,一个隐晦的魔法阵列出现在下方,沉睡魔法,也就是说,莎菲雅正处于深度睡眠状态。
能在女儿身上施展魔法并一直维持,除了炽天使露露缔,他心中没有第二种可能。“出了什么事?”亚列必须要问,按照三天前的计划,莎菲雅应该在作为圣女出访路途上,而非这里。答复是命令:“把她送到房间里面,最后再解除魔法,如有有异常,就把药灌下去,立刻。”
执行,这是亚列的职责。他抱起女儿的身躯,轻柔的触感随机从双手传到了全身。上一次抱起女儿,是什么时候呢?那似乎是一个任性的要求,莎菲雅张开双手,强行要求他模仿来自人类那边的父女互动。之后也是,在提夫林面前,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父亲,每次回到云中城的“家”中,女儿都会扑上来,要求亚列抱起她。然而此刻,那娇小的身躯却沉如千金,他的双手在颤抖,双脚在颤抖,心也在颤抖。
脱下莎菲雅的外衣,光洁的手臂出现在眼前,在左手肘偏上的位置,他看到了五个深深嵌入皮肤的指印,指甲刺入皮肤,抠出了血丝。右手,右手也是如此。脱下衬裤,尿液的骚味扑面而来,失禁,加上露露缔提到的药剂,糟糕的设想在脑中挥之不去。给女儿带上片刻前还在他脸上的面具,然后是一些奇怪的手镯、线条,由于空间限制,女儿只能靠在玻璃壁上,幸好有魔法,爬梯子的过程比较轻松,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念起咒语,将强制睡眠的魔法消除。
短暂的沉寂,他望着披头散发的莎菲雅,等着她睁开眼睛。
是的,她睁开了眼睛,又是短暂的相望后,女儿的眼珠动了一下,声音在下一刻传入脑中。——『对不起,父亲,奥芬他,不喜欢我。他走了。』
沉重的一击,一时间亚列脑中错乱翻覆,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没说。
他立刻爬上梯子,并将它抽走,然后再跳下来。之后的事他只需要看着,玻璃罐关闭,液体注入,莎菲雅漂浮在水中,再次闭上眼睛。黑色降临,将他与女儿隔开。
隔开。
看完这一切,又等待片刻,他才走出房间,炽天使已经不在门外,但他知道去哪里找,必然的,那会用更多的坏消息。
沿着走廊前进,穿过金属的大门,上升,再离开,又是走廊,又是大门,外面是庭院,宫殿和广场,这里是圣殿城在云端的部分,只有少数上层知道的秘密地点。而在这座云端城市的另一边,一座雄伟的高塔之上,少女正躺在一张摇椅上,枕着手望向天空。
没等亚列询问,声音先一步传入脑中。『结果你已经知道了,过程就自己去调查吧。传送门已经准备好了,送她来这里是远了点,也正好需要你出来收拾残局。等你查完再和人家联系吧,任务有变,是时候准备另一个备用计划了。』
看来奥芬•乔斯特,他名义上养子确实逃亡了——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云中城同样是云端城市,位于海上,大多数物资都是由特定的缆车送入,运送的船只都是精灵王室的私人舰船。这些天没有船只到达,能安全离开城市的办法只有走传送门,城内现在唯一运作的,在中央广场附近的传送门。
传送结束,亚列再次回到了云中城的熟悉的环境下,石柱下的地面一片焦黑,几名天使守卫穿戴整齐,正列队迎接。“欢迎你……”对方刚要开口,亚列就打断了他,客套只会浪费时间。“你们是门的守卫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什么时候?提夫林……我的养子是怎么逃走的?”
其中一名守卫立刻半跪在地,并伸出手,短暂的接触后,亚列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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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和平时别无二致,寂静而枯燥的黑夜。突然,魔法波动传来,错觉?不,波动变得强烈,来自传送门的方向。可能是临时的魔法传送,他发送呼唤,另两个守卫聚集起来,前往确认。
靠近,传送门并未启动,而魔力波动的来源却是来自一个水池,魔法的闪光下,一只手从水池下探出,似乎有人在玩水——不对,戏水的时候为什么要施展法术?还是在夜晚的时候。
突然,两个人影从水池中跃出,一个看起来是个年轻的人类,另一个是壮实的矮人。“谁,是谁在那里!”询问之下,矮人立刻拽起人类逃跑,奥芬•乔斯特与索格灵•铁锤,应该就是这两人,他们现在应该呆在屋内,而不是在这里。
施展魔法,两人不能被伤害,只能使用间接的阻碍性魔法。先由两名天使追击,剩下一位向莎菲雅大人及其他天使发出信息。施展的引力墙法术被矮人撞碎,魔法反噬之下,一位天使立刻失去意识。共感阻碍发动,他和另一个天使没有被波及。
加入追击,下一刻,那位天使又被矮人撞倒。于是他腾空而起,加速赶到了少年的前面。还没等他发出警告,再次出现的矮人又撞了上来,距离太近,根本无暇施展魔法,对方的拳头比石头更硬,比蛮牛更壮,比风更快,他勉强防守,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与冲击,天旋地转,他在几乎失去了意识。
勉强站起身,下巴疼得让视线发黑,但矮人并没有继续发动进攻,他们似乎跑到了传送门的附近。
传送门不用的时候只是石柱子而已,过去能干什么呢?
疑惑,但也不得不采取措施,被撞倒的天使已经起身,短暂的施展治疗后,再次试图抓捕两人。他尝试跟上,但同伴忽然滑倒在地上,似乎地面被做了什么手脚。
两位天使迅速达成共识,贴身战斗矮人太过可怕,一般的阻碍魔法似乎也不会有效,那只能攻击。
再次展开光翼起飞,拉到矮人够不到的地方,火球在身前渐渐成型。慢,相当慢,不仅是痛楚让发音变得困难,还需要保持高度,同时强化魔法的射程,幸好地面上的同伴一起加入,就像平时操练的那样,他们不需要站在一起也能协助完成魔法。
施展过半,传送门忽然亮了起来。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施法不能中断,更不允许分神,只能将全部精力用于完成魔法。
火球射出的时刻,矮人再次抓起少年,冲向传送门,赤红色紧随其后,火焰短暂的冲击后,传送门再次暗淡,但那里也看不到两人的踪迹。
赶紧上前检查,石柱在魔法防护下完好,但因为魔力碰撞的干扰,短时间内无法启动。莎菲雅大人似乎强行开启了与云中城相连的白云要塞教堂小的传送点,匆匆赶到,了解情况后立刻施展魔法,在几次奇怪的法术后,她开启个人传送,再次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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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脱的不仅仅是奥芬,矮人也在其中,索格灵•铁锤,他是索拉尔•铁锤•炉火之心的弟弟,在索拉尔失去圣锤被流放后,索格灵隔年就来到云中城当矮人的大使,一直在混迹城内酒馆里,在不久前才在“橡树日”与奥芬见面,他们居然会联合起来逃跑。
守卫没有阻止的成功,但应对的过程无可指摘,谁也没有预料到传送门会启动。莎菲雅确实在教提夫林魔法,但传送法术是绝对禁止的,况且从施法难度上来说,那小子连火球术都无法施展,传送法术的难度更是不可能。
不可能,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他必须找到原因。
莎菲雅肯定试图寻找过了,传送魔法会带有强烈的魔法痕迹,以她的力量肯定能找到传送的位置——可她失败了,然后是强烈的愧疚和自责,精神奔溃对施法者是致命的打击,所以炽天使露露缔出现,让她陷入沉睡,并且唤醒亚列……
『现在知道要感激人家了吗?!』少女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脑海中,『擦屁股很累的哦,你欠人家的,将来要还!』
沉默,也只能沉默。奥芬的逃离会给主神的计划带来巨大的影响,确实如她所说,主神大人会下达新的命令。莎菲雅未来会怎么样呢?他的“养父”与“养女”的过家家游戏就此结束吗?亚列感到失落,又无能为力。
也许,也许还能找到提夫林……
『哦,忘记说了,那个矮人已经死了,尸体现在在圣教国阿伯苏德的边境城市埃克-赛都那里,教堂的停尸房里放着呢!他们大概是想从那里去北边找矮人部族吧,毕竟山里的矮人确实管不了。尸体上没有致命的外伤,除了一枚戒指外其他都在。哦,对,那“羊宝宝”没有在附近,已经都找过了,可能是魔法的影响让传送门出现了乱流吧,被随便丢去了哪里,已经找不到痕迹了。要么……最好是死在里面啦!省得麻烦,主神大人说以后看到杀掉就好。总之没找到,啥也没有。好了,后续汇报的事情就交给你啦,慢慢忙哦。』
后续,是的,还有很长的后续,即便奥芬生死不明,善后的事情还很多,忙碌才刚刚开始。亚列的休整又要推后了。
这些不重要,是的,比起莎菲雅,这些都不重要。
“混账!该下地狱的臭小子,你都干了什么!”他悄然骂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