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位面而来的旅人,
欢迎你来到萨鲁世界,
我为你带来一个消息,
先知邀请你前去见他。

不去                好的
123
返回列表 发新帖
楼主: 331033

笔冢随录Ⅰ:生事如转蓬 [复制链接]

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6:55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日惨惨兮云冥冥

张敞,乃是汉代宣帝时的京兆尹。他为人清正精干,是一代循吏名臣。张敞的夫人幼年曾经受过伤,眉角不全,于是他每日亲执墨笔,为夫人细细画眉。后来有人把这件事以败坏风俗的罪名告至宣帝处,宣帝在朝会上质问此事,张敞从容答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从此为后世留下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即“张敞画眉”的典故。这故事实在可爱,以至连以古板著称的班超,都忍不住在煌煌《汉书》中对这段逸事记了一笔。
“我靠。”
古朴凝重的法源寺上空,忽然爆起一声响亮的粗口。
颜政原本也在猜测自己能得什么笔,却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等脂粉气的东西。他听了彼得和尚的解释,大为失望。虽然爱护女性这一点值得尊敬,不过自己的笔灵听起来实在柔弱,和凌云、青莲、咏絮、麟角什么的相比,气势差了太多。
“我还以为会多威风呢。”颜政十分失望,不由得伸开十指看了又看。彼得和尚嘿嘿一乐,宽慰道:
“颜施主有所不知。张敞此人虽然是个循吏,却也放达任性。史书明载:每次退朝之后,他都特意选择走长安著名的红灯区章台街,还取下遮面之具拍马,任请妓女瞻仰。这种特立独行,在汉代可也算是一个异数。”
颜政一听,转忧为喜,连连拍腿,乐道:“这个好,合我的口儿。”
“我就知道这个适合颜施主。”彼得和尚微微抬眼。
“那是自然,我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作派。”颜政忽然转了话题,“你们可听说过武术协会十诫?”他见大家不答,就自己答道:“就是不许酗酒、不得打架之类。”众人都以为他要宣扬武德云云,谁知颜政一拍胸部,得意道:“唯有我十诫全犯。”
这一句引得罗中夏、二柱子和彼得和尚笑了起来,就连曾桂芬都忍俊不禁,摇头叹道:“看来这张敞笔跟你,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本沉滞的气氛被颜政稀释至无形,这个家伙似乎有那种让所有的事都变轻松的命格。
此时天色已近蒙蒙亮,天光掀起夜幕的一角,并逐渐将其撕开,贴上白昼的标签。对于罗中夏来说,疯狂的一夜行将结束,这让他多少松了一口气。在过去十二个小时发生的事情,简直比他一个月遭遇的都多。假如他读过李白的诗,那么就一定会对“生事如转蓬”这一句感触良多。
一只晨起的灰色麻雀落到古建筑的檐角,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啾。曾桂芬咳了一声,把那些刚刚陷入小小欢乐中的人们带回现实。
“无论如何,罗先生,我们得带你回去。至于青莲笔的真正意义,我们会在路上慢慢讲给你听。我想你听完以后,就会理解。”她竖起食指,言辞礼貌而坚决。
“喂,喂……你们不要擅自决定别人的去留好不好。”罗中夏本来稍微放松的心情忽地又紧张起来,“我是个在校大学生,还得准备专业课考试和四级呢!”
彼得和尚凑到曾桂芬跟前,小声问道:“秦宜的事刚有了眉目,韦势然又重新出现,老师您不继续查下去吗?”
曾桂芬看了眼罗中夏,语气坚决:“他们两个的事等我报告了族长再做定夺。眼下青莲遗笔已经入手,此事为大。诸葛家的老李既然已经知道,必然会有动作,我们及早回去,免得夜长梦多。”彼得和尚点头称是。
颜政拉了拉罗中夏,问道:“喂,你若是走了,那小榕怎么办?郑和呢?”罗中夏苦笑道:“你以为我想走啊。自从惹上这支青莲笔,我就成了唐僧肉,谁都想来抢一口。”颜政忽然想到什么,把手伸进口袋,一边掏一边嘟囔:“我刚才就想说呢,这里有一份小榕留给你的东西……等我找找,我记得搁到裤子兜里了……”
他还没翻到,就见二柱子突然一步迈上前来,开口说道:“又有人过来了!”彼得和尚歪了歪头:“是不是法源寺的工作人员?环卫工人起得都很早。”
“不是。”二柱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是带了笔的人,而且不止一个。”二柱子别看憨厚,对环境的感觉却极为敏锐。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俱是一惊。曾桂芬沉吟片刻,道:“可是冲着这边来的吗?”二柱子唰地趴在地上静听了一阵,爬起身来拍拍腿上的土,回答说:“三个人,听脚步声是直奔这个方向,应该半分钟内就到。”
“先避一避,彼得。”
彼得和尚听到老师呼喊,立刻招呼众人站到自己身后,双手一合。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他们周围,与旁边的灌木丛浑然一色。
“彼得师傅这招却很不错。”颜政赞道,曾桂芬却瞪了他一眼,“这个屏障脆弱得紧,全靠彼得一口真气维持,不要乱说话。”颜政缩了缩脖子,本想对罗中夏说几句话,也咽回肚子里去了。
这边刚刚隐去,那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重重的喘息。很快三个人出现在古碑附近的碎石小路。为首的是个平头小青年,他西装革履,右手还拽着另外一个男子。那个被拽的人佝偻着腰,不时喘息不已,双腿几乎不会挪动,似已受了极重的伤。但那年轻人丝毫不理会,只是一味硬拖着朝前走去。他们俩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人,那人戴着个鸭舌帽,面相白白净净,如婴孩般的娇嫩,颇有些宦官风范。
年轻人走到张翥古碑前,仰头看了看碑文,还用手掌贴在碑面挪动几寸。他嘴边露出一丝阴鹜的微笑,随手松开那男子。那男子失去支持,立时如同一瘫软泥倒在地上,弯曲的身体活像一尾小龙虾。
“诸葛淳,果然就是这里。”他对身后的方脸男子喊道。中年男子走过来,闭目细细体会,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轻拍,喜道:“是了是了,我一路走过来,只觉得笔灵逐渐沉滞,这里果然是重灵之地。”
“在这儿就不怕收笔不成。”年轻人用脚踢了踢倒地之人。
罗中夏躲在彼得和尚屏障之后,只觉得浑身发凉。那一脸狠劲的年轻人他记得太清楚了,正是前两天直闯长椿旧货店,让他卷入这一连串诡异事件的始作俑者欧子龙。
欧子龙不知道那个在旧货店里的毛头小子正在旁边看着他,他蹲下身子麻利地把那人翻过来,解开上衣拉锁,仰头对诸葛淳道:“一会儿宗教协会的人就上班了,咱们抓点紧。”
诸葛淳不徐不急地把两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拍拍自己的脸颊,忽然笑道:“老李若是知道我们居然杀人取笔,只怕你我都完了。”
“你怕了?”
“哦,不,只是有些感慨。”诸葛淳道。
欧子龙不耐烦地直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来晃了晃:“你快点准备吧,我一会儿扎他的心脏,半秒内就会死亡,你可留神着笔灵的去向。”
诸葛淳从怀里掏出一个与秦宜类似的笔筒,打开口对准那个不幸的家伙,另外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拈起一个笔挂。这个笔挂由琉璃制成,通体琥珀颜色,笔梁两端是两个鳌龙头,看起来狰狞凶悍。
只见诸葛淳的手指慢慢流出一道光芒,这光芒逐渐爬满笔架。笔架仿佛一只被唤醒的屋头坐兽,张牙舞爪,竟似活了一般。欧子龙向空中一抛,笔挂飞到半空停住,悠悠悬在那里,双龙头居高临下,睥睨着那倒地之人的胸中之笔。
古人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良笔择挂而息。笔为君子,笔挂就是君子之范,是以收笔必以笔挂为范,方能系住笔灵,而后才好纳入笔筒。
诸葛淳又取出一块墨,摊开手掌,以手心为砚磨了几转。不一会儿掌心雾气蒸腾,竟有墨汁微微聚起。他随手一甩,墨汁划成一条弧线飞出去,恰好洒了那人周围一圈,如黑蛇盘旋。
“我已经准备好,你可以动手了。”诸葛淳道。
欧子龙反握着尖刀,逐渐逼近那人右边眼球。被害者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动弹不得,只能坐以待毙。
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
当刀子的尖刃刚刚触及瞳孔之时,有三个声音同时吼道:
“住手!!”
罗中夏、颜政和二柱子同时直身高喝,彼得和尚的屏障登时失去了作用。他们虽然或怯懦、或随性、或憨直,但面对这等凶残之事,都无法坐视不理。
这几个人突然凭空出来,欧子龙却只是眉毛一挑,面色仍旧不变。他收回刀锋,从容起身道:“几位藏得好隐蔽,佩服佩服。”
曾桂芬此时也现了身,她双手笼在袖子里,冷冷说道:“杀人取笔,诸葛家教出来的好门人,我才真是佩服佩服。”
欧子龙听了她的话,眼中一下子凶光大盛,他用狼一般的目光扫了一圈眼前这五个人,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了罗中夏脸上。
“你不就是…………”
罗中夏料想躲无可躲,索性挺直了胸膛,“不错,青莲遗笔就在我这里。”
“好的很,好的很。”欧子龙呵呵大笑,把自己的西装脱下去,露出一身黑衬衫和衬衫下的肌肉,“左右寻你不着,你却自动送上门来,这很好。”
罗中夏反唇相讥:“败军之将,还敢言勇?”
“当日不知虚实,才放过你和韦家小姐,今天你却没那么幸运了。”
“你就尽管说大话吧,我们有五个人,你们只有两个。”
“一个一个杀掉,就是二比零了。”欧子龙随意捏了捏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彼得和尚悄悄问道:“这就是那个把笔打入你体内的欧子龙?”罗中夏点了点头。彼得和尚叹道:“不想诸葛家出世日久,竟然堕落如斯。”
“还轮不着你来评论!”
话音刚落,欧子龙一拳已经冲着罗中夏打过来,动如雷霆,虎虎生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柱子,他一步踏到欧子龙和罗中夏之间,双手去夹欧子龙的手臂两侧。不料欧子龙中途一变,凌云笔毫无征兆地自灵台暴起,一道罡风吹入二柱子眼中。二柱子没有提防,双眼一下子被迷到,招式突滞。欧子龙的拳头毫不放松,仍旧朝着罗中夏捣去。
罗中夏呆在原地,反应不及。彼得和尚见状不妙,第一时间横档在他面前,十指一弯,面前聚起一道气盾。欧子龙的拳头撞到盾上,铿锵有声,两个人各自退了几步,身后的草丛沙沙作响。
欧子龙晃了晃手腕,颇有些意外,“你这人没有笔灵,却也有几分能耐。”罗中夏一愣,忙问曾桂芬:“彼得和尚自己没有笔灵吗?”
曾桂芬道:“笔灵可不是人尽可得,能做宿主的都是有福缘的人,如颜政和你这样的。我们自知德薄,却从未奢望过——不过放心,我们总归是笔冢后人,不会任人欺负。”
她故意宽慰罗中夏,暗地里却颇有些担心。罗中夏、秦宜这样半路出家的,实力终究是不纯;但看欧子龙刚才的动作洗练,笔灵收发自如,显然练的是正宗法门,实在不可小觑。当年韦情刚能击杀功力高出其数筹的韦家几位长老,也是依仗裴剑笔的威力所致。笔冢吏持笔与否,实力能有几段的差异。
这边欧子龙已经再度发难,瞄着罗中夏连续发出十几拳,拳拳都刚健威猛。彼得和尚牢牢护在他身前,取了十成守势,周身半米内被一层气罩牢牢包裹,生生顶着欧子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时不落下风,却也没有反击的余裕。
罗中夏心中起急,想发动笔灵却无从使力。曾桂芬明白他什么疑问,在一旁道:“彼得专擅守势,却从来不攻。”罗中夏急道:“不攻如何制胜?”“攻自有人。”
话音刚落,二柱子已经冲了上去。欧子龙知道这个憨小子拳沉力大,不想与他硬拼,就往后稍退了两步。彼得和尚窥见这一间隙,朝前疾走两步,周身气盾恰好罩住二柱子。欧子龙再想反击,二柱子已经被纳入气盾保护之内。等到他一迟疑,二柱子抢身而出,暴发一拳,彼得和尚紧跟其后,再度把他罩入圈内。
两个人配合起来默契无比,步步紧逼。欧子龙只得连连后退,眼见背后已经快靠到了一堵青墙,退无可退,这人一身悍勇之气反被激得大起。他低吼一声,原本在身后若隐若现的凌云笔现出了本尊。
一支巨大刚直的大笔凛然浮现于众人头顶,烟云缭绕,间有风啸。
欧子龙虽然狂傲,却不粗疏,他知道这三个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于是一唤出灵笔即使出全力。
只见古碑上空方寸之间骤然风云突变,层层翳云翻涌而至,将刚刚升起的太阳完全遮蔽,一片愁云惨淡,四下如坠阴墟。彼得和尚一见,不由赞道:“汉赋以相如为最高,今日一见,凌云笔果然有凌云之象。”欧子龙咧开嘴笑了笑,眼神中的凶光越来越浓。
罗中夏看看颜政,后者伸开十指,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他的十根指头中只有左手中指略显出微微红光,显然还未恢复。
空中突然狂风大作,裹胁着片片阴云缠绕上欧子龙的右臂,两道猋风遮云蔽日,变幻无方,风云间仿佛幻成“红杳渺以眩愍兮,猋风涌而云浮”数列飘飘大字,颇有《大人赋》中的境界。昔日司马相如作《大人赋》,武帝见之而赞曰:“有凌云气游天地之间意。”凌云笔名即出自此意。所以欧子龙一经使出,威力却非寻常辞赋所能比拟。
“再来试试这一拳吧!”
欧子龙又飞起一拳,这回是真正的挟风恃雷。彼得和尚不敢托大,全力迎上。不料欧子龙的这一拳的拳劲如汉赋骈词,绵绵不断。数十秒钟以后,气盾终于抵受不住,砰的一声碎成几丝乱气,彼得和尚袍袖一挥推开二柱子,自己双肩剧震,连连倒退了数十步方才站定,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开!”
一声尖啸突然硬生生切入阵中,阻断了欧子龙的连绵攻势。然而汉赋以气势贯穿始终,于韵律却不十分讲究。曾桂芬这一啸只稍稍扰动了一下云流,风云少散,随即便恢复了原状。
但这轻轻一击,已经让欧子龙吃惊不小。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他连忙收手,警惕地循啸声望去。
曾桂芬双眉微皱,双手慢慢从袖子里伸出来。一串清音自双唇之间激越而出,俨然是大鼓名篇《玲珑塔》。曾桂芬虽无笔灵在身,年轻时却从西河大鼓中领悟到了以气御声、以韵御气的法门,能借字吐力,字越急,力越猛。《玲珑塔》绕口令本来就是声声干脆,字字频急,再加上她一身修为,那可真是应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垫词一过,曾桂芬的声音登时如滚油爆豆,泼面而来。一个个脆音噼啪飞出,纷纷击在欧子龙的云障之上,形成无数小小气流旋涡。韦家的长老级人物,毕竟能力不凡,她以无笔之身,竟能和凌云笔分庭抗礼。
欧子龙的云气本来一气呵成,现在却被打成旋涡,声势大减。彼得和尚和二柱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伺机上前再作缠斗。
这三人各司其职,眼看要取得优势。不料玲珑宝塔数到第三层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曾桂芬面色骤然大变,不由得手按左胸弯下腰去。
“不好!她心脏病又犯了!”罗中夏大惊,曾桂芬是这群人的主心骨,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犯了病。
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诸葛淳正站在不远处,神态轻松,仿佛对刚才的剧战视而不见。

使用道具 举报

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7:28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云龙风虎尽交回

颜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曾桂芬的肩膀。曾桂芬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管她,眉头忽地又是一阵紧皱,显然心口又犯了疼,看来这病症颇为严重。
罗中夏看到诸葛淳鬼鬼祟祟地站在一旁,心中生疑,正要上前。颜政高声喊道:“你快去帮二柱子他们,这里有我,如今只有你能制得住那个小子!”他高举着左手中指,用力在空中振了振,意思是一等红光补完就去帮忙。
罗中夏也顾不得他手势难看,转头把注意力放在欧子龙身上。眼下曾桂芬病发、彼得和尚受伤、二柱子身上无笔、颜政尚未恢复,而对方还有一人尚未出手。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怯懦如他,在险恶局势面前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把退笔什么的念想抛诸脑后。
罗中夏舔了舔嘴唇,用力攥住拳头,心脏却狂跳不已。欧子龙虽然强悍,毕竟曾经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心理上该占些优势。但看他如此凶悍,自信不觉减了几分。
此时二柱子仍旧在与欧子龙缠斗,但是面对着罡风劲吹的凌云笔,他左支右绌,只靠着一腔血气和精纯功夫才勉强撑到现在。罗中夏一沉气,大喊道:“二柱子,我来帮你。”
“罗先生,不可。”靠在古碑上的彼得和尚忽然截口说道,嘴边鲜血还不及擦拭。
“什么?”
“你忘了吗?笔灵归根到底是情绪所化。青莲笔以飘逸见长,在这愁苦冤重之地备受压制,是施展不开的,过去只是送死。”
罗中夏不信,试着呼唤青莲,果然胸中一阵鼓荡,笔灵却难以舒展,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罗中夏惊道:“可是欧子龙为什么能用?”彼得和尚道:“笔灵亦有个性,凌云笔性慷慨,自然不受此地的影响。倘若是杜甫秋风笔、易安漱玉笔之类在此,威力恐怕还要加成。但青莲就……咳…咳…”
“可,可我不出手,我们岂非更加危险?”
彼得和尚摘下眼镜揣入怀中,拍拍罗中夏肩膀,勉强笑道:“笔冢祖训,不可为取笔而杀生,亦不可见死而不救——我们不过是遵循先人遗训罢了。何况罗先生您青莲在身,我们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平安。Don'tworry.”
罗中夏一瞬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这些人与自己相识不过几个小时,如今却在为了自己而拼命,一时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那边二柱子忽然一声大叫,右腿被云朵牵扯失去了平衡,被欧子龙一拳打飞,身子飞出十几米远才重重落在地上。欧子龙收了招式,横瞥了一眼曾桂芬,略活动活动手腕关节,冷笑道:“你们没别的杂耍了吗”
彼得和尚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走上前去,从容说道:“阿弥托佛,欧施主就不怕违了祖训吗?”
“规矩是人定的,老天是无眼的。”欧子龙的凶戾本色暴露无疑,他一指上空,几团云气翻卷如浪,阳光丝毫透不进来,简直不可一世。
“如此说来,我们是没有共识了?”彼得和尚看了一眼二柱子,他虽然受了伤,好在皮糙肉厚,打了个滚自己爬了起来,站到彼得和尚旁边。
“你们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都要死。”
欧子龙双臂一震,风云翕张,空中赫然幻出“长门”二字,幡然又是一番格局。
《长门赋》与司马相如其他作品不同,拟以冷宫嫔妃之口,其辞幽怨深婉,为历代宫怨体之祖,在悯忠寺这等深沉之地再合适不过。“浮云四塞”、“天日窈冥”、“雷声震响”、“风卷帷幄”……原本狂荡的风云收敛,凝成片片大字纷沓而出,一时间整个空间都被这些字云充塞,就连张翥古碑也隐隐相鸣。没有了曾桂芬做扰乱,彼得和尚和二柱子几乎不可能与之抗衡。
“罗先生。”彼得和尚侧过头去,悄声说道。
“唔?”
“你看准时机,逃出去吧。”
说完这句话,彼得和尚与二柱子甩开惊愕的罗中夏,一后一前,再度迎着猎猎猋风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颜政在一旁小心地把曾桂芬搁在地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却没找到药。他忽觉脑边生风,猛然抬头,发现那个长着娃娃脸的诸葛淳已经站到了跟前。
颜政没有丝毫迟疑,挥拳就打。诸葛淳双掌墨迹犹在,指头轻轻一弹,几滴墨点飞出。颜政觉得这小小墨滴有断石穿金裂板砖的力道,立刻双手护住面门,小腿紧绷。饶是如此,还是被砸了一个倒仰。
“何必。”诸葛淳道,语带怜悯,“还是说自知不御,所以只求速死?”
颜政重新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外衣前襟,上面有两个墨点,内里却丝毫没有渗入,可见刚才那一击举轻若重,实在是妙至毫巅。
“你真能打。”颜政竖起大拇指赞道。
诸葛淳颇有些意外,“你不害怕吗?”
“害怕是自然有的,不过因为害怕就不打架,也没这个道理。”颜政还是那副惫懒洒脱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搁到手背,说道:“你猜吧。”
“哦?”
“武斗不够风雅,还是猜正反的好。猜中了你打我一拳,猜错了我打你一拳,先撑不住的为输。”
诸葛淳先是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起来,“这却有意思,我若是不答应呢?”颜政耸了耸肩,“那至少我在猜硬币上对你的胜率是百分之百。”
诸葛淳看了一眼旁边,彼得和尚、二柱子与欧子龙打得正欢,虽然后者占了上风,一时却也难以彻底把那两个人轰下。他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欣然开口道:“也好,这个赌斗风雅些。”
颜政大拇指轻轻一弹,硬币铮的一声飞起旋转,他右手手心朝下,左手猛地一拍,把硬币压在了右手手背。
“猜吧。”
“正面吧。”诸葛淳漫不经心地说,似乎对胜负的结果不甚理会,像一只很有耐心去逗弄老鼠的猫。
颜政挪开左手,硬币反面朝上。诸葛淳歪歪头,双手抱臂,摆出一副人为刀俎的样子,“愿赌服输,你打吧。”颜政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挽起袖子,毫不客气地挥起一记左勾拳。颜政当年在道儿上混的时候,曾经在业内得过“左手颜”的绰号,他虽然退出江湖很久,这招威力仍旧不减。
若是一般的流氓混混被正面打中,少说下巴也得半碎。可颜政的拳头一接触诸葛淳的脸颊,却好像砸中了一块硕大无比的果冻,软绵绵滑腻腻,让他力无处泄。
颜政收拳回来,诸葛淳的脸上光洁如新,丝毫不见痕迹。
“靠,你那是男人的脸啊还是女人胸部?”颜政嚷道,同时心里一阵恶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这两者给他的触感真的是完全一样。
“怎么样?手感不错吧?”诸葛淳竟有些得意,还伸手去摸了摸。
颜政寒毛倒竖,忍不住嘲讽道:“一个大男人,能有这种肌肤,实在难得。”
“哎呀,你就识货。你不知道弄出这效果要花多少心思呵。”诸葛淳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催促道,“快扔硬币吧。”
硬币再度飞起。
“正面。”
右手移开,手背的硬币赫然反面朝上。诸葛淳由衷地感叹道:“你运气真好。”颜政没接他的话,直接挥拳就砸。
如此反复了五次,诸葛淳每一次都猜输,结结实实挨了颜政五拳,但颜政的拳头一点效果都没有,诸葛淳那张脸看似吹弹可破,却绵软无比。到了最后,反倒是颜政有些喘息。
“不继续猜了吗?”
“最后一次。”颜政又一次抛起硬币,这一次他抛得很高。
当诸葛淳的视线随着硬币逐渐抬升,颜政飞快地矮下身子去,竖起左手中指捅向仍旧倒在地上的曾桂芬。硬币铿然落地,颜政觉得眼前忽地一阵风吹过,自己的指头突然一疼,被诸葛淳牢牢捏住。
诸葛淳捏着他的中指仔细端详,这根指头上红光莹莹闪动,已经布满了半根指头。诸葛淳又看了看颜政的脸,笑道:“虽然我不知这红光是怎么回事,可你处心积虑拖延时间,肯定是隐藏着什么秘密,说说看?”
“好,我说!但你得先把我放开。”颜政紧皱着眉头,这种指头被扳的感觉其实很疼。
“好。”诸葛淳大度地把他的手松开。两个人的实力有霄壤之别,他倒不担心颜政耍什么诈。
颜政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指,开口道:“此事要从尼德安人说起……”没等诸葛淳反应过来尼德安人是哪路神仙,颜政身子一斜,又故技重演,中指直扑曾桂芬。
“啧,你是属耗子的吧?撂爪就忘?”
诸葛淳一边说着,双掌轻轻一旋,颜政不由自主地被掌风带偏了方向。不料颜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早算准了诸葛淳能截住自己,于是顺水推舟,顺着掌风向诸葛淳靠去,左手暗暗准备的一记左勾拳应风而动。
诸葛淳冷哼一声,脸只是微微一偏。他的拳没了准头,不由自主地伸开五指,只听噗哧一声,颜政的中指扫中了诸葛淳的左脸。诸葛淳反手一弹,一团墨汁泼在了颜政身上,把他重重砸在了地上。
“不好!”
颜政懊丧不已。他本来准备的是“将计就计再就计”,用中指红光去救曾桂芬,结果反被诸葛淳识破,就连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红光如今反给敌人去救治。饶他是个乐天派,此时也万念俱灰,觉得再无翻身的希望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红光顺着颜政的中指渗入诸葛淳左脸,慢慢地,诸葛淳的娇嫩肌肤竟顺着红光流动开始龟裂,像是劣质装修的墙壁瓷砖,片片剥落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诸葛淳再冷静,此时也变得惊惶,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荡然无存。他双手不住摸脸,试图把这些皮肤按回去,但只是让剥落速度加快。颜政在一旁看了,有些糊涂,自己的指上红光,究竟是治病的,还是毁容的啊?
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他的脑海,那些接触过画眉笔光芒的人一个个闪现出来,最终构成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
看来,画眉笔的功效不是治疗,而是时光倒流。
所以罗中夏和自己不是被治愈,而是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而五色笔使碰到画眉笔后血流满面,只是因为他之前就已经被揍得头破血流——至于那个刚做完手术的不幸的病人,显然是被画眉笔把他的伤口恢复到了手术时的状态。
唯一不知道的,就只是如何控制时光倒转的长短。
如果这个逻辑成立的话,那这个貌似娃娃脸的家伙,每天早上一定涂了奇怪的粉在脸上,所以如今才被时光倒转回了今天早上起床时的状态。
诸葛淳仍旧在拼命搓脸,口中嗬嗬,看来面部受损对他的打击实在不小,甚至连身旁的敌人都顾不得了。终于最后一片皮肤也落了下来,诸葛淳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死死捂住脸,一跳老高,转身竟匆匆跑掉,很快便不见踪影。这一下可大出颜政的意料。他本想追过去,但全身被墨汁砸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于是心里安慰自己道:“算了,也算是个平手。”
他强忍着疼痛,勉强抬起头,朝那边的战局望去。
那边的罗中夏呆呆站在原地,心情百感交集。以往他千方百计要攘弃笔灵,却总有不得已之事迫他运用;如今他真心实意想用了,笔灵却已经无从伸展。
难道说就按彼得和尚的嘱咐,自己逃了?
不逃?不逃自己又拿什么来打呢?
罗中夏又抬起头来,看到彼得和尚与二柱子已经渐显不支之象。彼得和尚还在勉力支撑,但他身前的气盾越来越稀薄,几不可见;失去了有效保护的二柱子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欧子龙却是愈战愈勇,气流乱蹿,纵横天地之间,实在是把汉赋之高亢博大发挥到了极致。
“二柱子,快带他们走!”一直面色从容的彼得和尚突然怒喝道,哗啦一声扯碎脖子上的黄木佛珠。木珠四散,飘在空中滴溜溜飞速转动,构成一道屏护,在狂风中成为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雕虫小技!”
欧子龙又发一掌,一枚木珠应声而爆,但屏护仍旧在。彼得和尚生平只精研防守之术,这串木珠是他心血凝成,就算是凌云笔也无法立刻突破。
二柱子听到彼得和尚呼喊,立刻跳到罗中夏面前,大呼道:“彼得先生让我们走。”
“走?那彼得呢?”罗中夏质问他。
“彼得先生让我们走。”二柱子双眼发红,他也知彼得和尚必遭不幸,但仍旧执拗地重复着。
“笨蛋!”
罗中夏骂了二柱子一句,甩开他的手,凭着一股血气朝前跑去。他心想前两次都是濒临绝境才发挥出实力,现在如果把自己置于险地,说不定也可以迫出青莲笔来。
坐视别人为自己而死,他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欧子龙被彼得和尚阻得怒了,双手一立,云气纷纷化成片片刀锋,切向木珠。只听见数十声爆裂同时响起,彼得和尚的木珠阵立时崩溃。彼得和尚长叹一声,全身爆出数团血雾,朝后倒去。
罗中夏恰好在此时跑来,一把撑住彼得和尚双肩。欧子龙见状,手起刀飞,三团凌云刀朝着已经没有任何防护的罗中夏直直飞去。
二柱子从后面猛地推了一把,罗、彼得二人堪堪倒地,避过了刀锋。而二柱子却已经躲闪不及,噗、噗两声被插中了背部,发出闷闷的一声呻吟,扑通倒在地上。
欧子龙呵呵大笑,风云稍息,他走到这一干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的人身边,把罗中夏揪了起来。
“你这小子,前几天坏了我的大事,还让我蒙受羞辱,今天就全还给我吧。”
罗中夏咽喉被掐,说不出话来,只好瞪目怒视。欧子龙松开他丢到地上,又唤来一柄凌云刀,就地就是一刺。
“哦,不!!”
刀光一闪,最初躺倒在地的那个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号,凌云刀已然直直插入他的心脏,眼见双腿一蹬,气绝身亡。
“先等我取出这支笔来,算做今日青莲入手的庆祝。”
欧子龙提手回刀,鲜血从那个不幸的人前胸喷涌而出,他低头欣赏片刻,竟对这种血腥镜头很是迷醉。
这是罗中夏第一次见到人类在自己面前死去,他手脚冰凉,被一种巨大的恐怖锁链攫住了全身的神经。
欧子龙左右看看,发现诸葛淳已经没了踪影,轻蔑地啐了一口,径直把诸葛淳的笔筒从地上捡起来,高高举起。
此时悬在空中的双龙笔挂仿佛活了一般,开始围着那人余温尚存的尸体盘旋。有一股细小却清晰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死者胸前伤口冒出来,慢慢被吸入双龙龙嘴,再集中在笔梁之下,逐渐显现出一支倒挂毛笔的形状。这笔通体硬直,唯有笔毫异常饱满,蓬大如帚,毫尖还有半分墨迹。
“点睛笔,果然不错!”欧子龙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了竹筒。
“破!”
突然一声尖啸传来,这音又急又促,本来悬在空中的双龙笔挂承受不住压力,哗啦一声散了架子,木屑四溅。点睛笔在半空一下子没有了约束,开始四处游走。
“是谁!”
欧子龙大怒,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曾桂芬勉强支起身体,冷冷看着自己。这老太太竟强忍心痛,发出如此尖利的啸声,不怕心脏因此破裂。
“笔挂已失,你今日什么笔也休想收到了。”曾桂芬淡淡笑道,声音虚弱不堪,刚才那一声已经耗光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妈的,我先弄死你这老太婆!”
欧子龙怒极,一张长脸上尽显狰狞,作势上前。
罗中夏瘫软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在身前,一时恐惧、愤恨、惊惶、悲哀诸般情绪一涌而至,一时不能自已,突然大吼一声,把欧子龙拦腰抱住。
欧子龙只顾要去杀曾桂芬,猝不及防,倒被他弄了个狼狈不堪。欧子龙正在气头上,不禁恼羞成怒,起手就喷出一片罡风,生生把罗中夏震开好远。
那点睛笔本来想走,怎奈此地阴郁之气太重飞不远,只得悠悠浮在半空,茫然无措。此时平地里忽起了股大风,把它吹得东倒西歪,被气流推着乱走。
只听噗的一声。
笔透入胸。
入了罗中夏的胸。
又入。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就连欧子龙也怔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情此景,他再熟悉不过,前几日就是在长椿旧货店内,这个小子也是同样巧合得了青莲笔。如今历史重演,他当真是哭笑不得。而除了彼得和尚昏迷不醒以外,曾桂芬、颜政、二柱子三个人也被这一意外惊呆,说不出话来。
整场陷入了微妙的安静,一时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似乎都在等待当事人的动静。过不多时,躺倒在地的罗中夏双手动了一动,然后悠悠从地上站起来。他原本惊惶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神秘莫测。
欧子龙本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看到罗中夏这副样子,心里却突了一下。当日罗中夏被青莲入体后失去了神智,反被青莲笔控制,陷入了一种疯狂状态,威力无俦,自己几乎不能抵挡。
而现在又多了一管点睛笔。
二笔入一人,这在笔冢历史上没有先例,究竟效果如何,欧子龙根本毫无概念。恐慌生于未知,面对着这种状态的罗中夏,凶悍如他也滋生出一丝恐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罗中夏双臂高举过头,只见左臂青光如莲,右臂金光如鳞。鳞若龙鳞。欧子龙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强压住心头恐惧,大叫道:
“只要杀了你,两管笔都是我的!”
话虽如此,可他头顶的凌云笔身形稍稍缩小了一圈,气势大减。笔灵随心,凌云笔讲究的是气势宏大,主人此时露了怯,笔灵自然也就无从施展。
罗中夏恍惚没有听见,双臂光芒愈来愈强烈,似是两股力量在剧烈碰撞激颤,整个人竟微微有些摇摆。颜政悄悄凑到曾桂芬身边:“他,他不要紧吧……”
曾桂芬目不转睛地盯着罗中夏的变化,此时他的身体变得近乎透明,体内可以隐隐看到两个光团,变化无方,如同一个小型的核融炉。
“青莲笔、点睛笔……这怎么能合二为一……只怕,只怕……”她喃喃道。笔灵是极骄傲的灵魂,大多眼高于顶,不肯分巢。如今二笔居于一人之身,难保不会出现笔灵互噬、两下交攻的惨事。到时候只怕罗中夏的肉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剧斗,被撕裂并非笑谈。
大气此时微微一震,随即归为无比寂静。四周的风声、砂声、草声一时尽敛,罗中夏身上的一切奇光骤然收回,缩入体内,只留下他衣衫褴褛的黯淡肉身。
欧子龙定了定神,现在的罗中夏没那么唬人了,他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他一舞头顶凌云笔,想过去掐死这个屡次坏事的臭小子。
可他只朝前走了一步,就停住了。
因为罗中夏动了。
他伸直了那条右臂,手掌张开对准欧子龙,口中不知念动什么。
只见已经褪色的手臂重新又涌起一片金色,金鳞复现。
几秒钟后,一条云龙自他的掌心长啸飞出,一身金鳞耀眼无比,潜龙腾渊,鳞爪飞扬。初时不大,遇风而长,最后竟有二、三十丈长。
这龙张牙舞爪,尤以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刚被丹青名手点出玉睛,破壁方出。
云从龙,风从虎。
点睛之龙,恰恰就是凌云的命中克星。
欧子龙脸色更难看了,又朝后退了一步。
“让我来送你一程吧!”罗中夏邪邪一笑,声音与往常大不相同。掌中云龙张牙舞爪,作势要扑,四下里的风云一时间都纷纷辟易,像是被云龙震慑。
就连凌云笔都轻轻震颤,仿佛不能承受这等压力。
欧子龙心神俱裂,虽不知罗中夏用的什么法子,但现在显然他已经压服了二笔,与点睛融会贯通。点睛之龙仍旧在空中吞食着风云,欧子龙辛苦布下的云障已经被吃光一角,有几缕晨光透下。此时的形势,已然逆转。
罗中夏手舞点睛龙,逐渐欺近欧子龙身边,炫耀般地故意在他四周游走,故意游而不击,仿佛挑衅,凛凛金鳞显出十足威势。
欧子龙还想反击,罗中夏看穿了他的心思,驱使金龙扶摇直上,从欧子龙面前几乎擦着鼻尖飞上半空,张开大嘴去吞仍旧盘旋的凌云笔。
欧子龙如遭雷击,再无半分犹豫,慌忙双臂一合,凌云笔受了召唤,朝着主人头顶飞来。那条金龙不依不饶,摆着尾巴直追过来,凌云笔慌不择路,堂堂一支汉赋名笔竟乱如行草,落荒而逃。欧子龙使尽力气,方才勉强避过追咬,让凌云笔回归灵台。
就在凌云笔回体的一瞬间,金龙猛然暴涨一尺多长,追袭而来。欧子龙连忙身体一个后仰,带着凌云笔堪堪避过,与金龙大嘴只差毫厘之误,惊险至极。
他冷汗四流,知道今日已经没有胜机。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本来为凌云笔牵系的风云逐渐散去,四周景色也清晰起来。欧子龙恨恨地看了一眼罗中夏,忍痛咬破舌尖,鲜血飞溅而出,掀动地上层层沙土,风起沙响,沙尘暴起,一下子把他的身形又遮掩起来。
沙尘忽忽吹过,遮天蔽日,这一次金龙却在半空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黄沙隔了好久方才落下,目力所及,欧子龙已经不见了踪影。地面上一滩鲜血,可见受创极深。
这人一旦判断出形势不利,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这种贯彻到底的精悍着实令人惊叹。
四下复归平静,罗中夏静静一个人站在中央,把云龙收了,也不去追赶。其他人瘫在原地,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敬畏。
“罗……罗先生?”曾桂芬按住胸口,试探着问了一句。
罗中夏垂下双手,回首低声道:“可把他吓走了。”
“什么?”曾桂芬不解其意。
罗中夏扑通一声瘫软在地,疲惫中带了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喜悦,“我只是冒冒险,用青莲笔吓他而已。点睛之龙,其实并不是真的啊。”
原来他的青莲笔虽在此地备受压制,但将诗句具象化的能力尚还能运用几分。罗中夏听到欧子龙口称点睛笔,就立刻想到了李白《胡无人》中“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两句,于是放手一搏,以这两句作底,利用青莲的能力幻出一条金色云龙,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得了两笔之妙,好知难而退。
这事也是极巧得很,罗中夏虽然不学无术,但平时极爱看《霍大将军》,所以对赞颂霍去病的《胡无人》印象极深——没想到这两句今日就起了大大的作用。
金龙做势要吃凌云笔,不过是做做样子。欧子龙却早有了成见,一心认定那金龙就是点睛所化,生生被唬得肝胆俱裂,伤重而逃。
罗中夏忍住胸中异动,蹒跚过去看各人的情况。二柱子身中两刀;彼得和尚昏迷不醒;曾桂芬虽神智清醒,心脏恐怕堪忧,随时可能发作。这结果可谓是凄惨之至。
他走到颜政身旁。颜政浑身剧痛依旧,挣扎着爬不起来,只好笑道:“虽然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我怀里有份东西给你,自己来取。”罗中夏从他怀里摸索了一回,掏出一张素笺。
“这是什么?”
“这是小榕给你的信,刚才太忙了,现在才来得及给你。”
罗中夏展开信笺,上面写了寥寥五行娟秀的字样。颜政解释道:“她留言说这是她爷爷寻到的退笔之法,托我转交给你。”罗中夏听到“退笔”二字,不禁冷冷哼了一声:“退笔?韦势然又来诳我。”
“别人我不知,至少我可以确信,她是不会骗你的。”
颜政认认真真说道。罗中夏心乱如麻,与小榕种种回忆再度涌上心头。
他捏着素笺,胸中的异动却越来越大,他如今身上史无前例地寄着两管笔灵,在胸中互相抵牾,实在不知吉凶如何。心情苦闷,笔灵冲突,两下交汇一处,加倍难耐,再加之刚刚一场大战,罗中夏终于支持不住。他双目一阖,身子沉沉倒下,素笺飘然跌落在地……

使用道具 举报

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8:01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临歧惆怅若为分


罗中夏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每一个梦都五彩缤纷、庞杂纷乱,自己好像身陷于斑斓的蜘蛛网中,神思咝咝地随着无数文字与色彩飞速切换,令他目不暇接,以至尚不及细细思忖,思绪已然被牵扯着忽而攀缘高峰,忽而挟带着风声与雷霆跌落深不可测的山谷。
一切终于都回复寂然,他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丝和熙温暖的午后阳光,然后是颜政。
“哟。”颜政把手里的报纸放下,冲他挥了挥手。
他的脑袋还是有些迷茫,不得不缓慢地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处置室的临时硬床上,远处的氧气瓶上印着大大的“市三院”几个字。
“Welcometotherealworld.”颜政模仿着《黑客帝国》里莫菲斯的腔调说,语带戏谑。他们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这里。
罗中夏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只是四肢有些酸疼,别的倒没什么大碍。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指尖无意中触到了枕边的那张素笺,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五行娟秀楷字:

不如铲却退笔冢,
酒花春满荼綍青。
手辞万众洒然去,
青莲拥蜕秋蝉轻。

君自珍重——榕字

这诗看起来似是个退笔的法子,却写得含含糊糊。他看到末尾“榕字”,心里没来由地又是一阵郁闷,赶紧抓起素笺放回口袋里,转头问颜政:“他们呢?”
颜政指了指门口:“隔壁,曾老师的心脏病比较严重,已经在办住院手续了。彼得师父和二柱子倒都没什么大事,正陪着她呢。”
“你怎么样?”
颜政竖起一个指头,神情轻松地回答:“已经没事了。我算过,红光灌满一个指头大约要花五个小时,可惜逆转时间的规律不好掌握,不敢在别人身上试。我冒险给自己戳了戳,运气还好,总算恢复到昨天晚上的状态了。”
罗中夏点了点头,画眉笔严格来说不算恢复系,它只是能让物体的状态恢复到一个特定的时间,不能随便乱用。
接着颜政约略把后来的事说了说:原来欧子龙走后,二柱子和彼得和尚相继醒转过来,他们用能力避开工作人员离开法源寺,把曾桂芬、颜政和罗中夏送到了三院。
“那,那位死者呢?”罗中夏一提此事,心中一沉。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如此真切地死在自己面前,而他的遗物如今就在自己体内。
“我们没顾上,也许现在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吧。”颜政说到这里,语气也转为低沉,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驾驶证:“我把他的身份证留给警察,把驾驶证拿来了。他因笔灵灵笔而死,我想作个凭吊也好。”
罗中夏接过驾驶证,上面的照片是个普通男性,才26岁,名字叫做房斌。他不由叹道:“因笔灵而死呵……不知他生前是否也如我一样,欲避不及,以致横遭这样的劫难啊。都说笔灵是宝,也不知宝在什么地方。”
颜政知道他对于笔灵一事始终存有芥蒂,也不好再去刺激他。恰好这时小护士风风火火跑进处置室,一拍颜政肩膀,“嗨!你朋友醒了?”
“对,我请了好多公主和护士来吻他,这才醒。”
小护士举起粉拳砸了颜政一下,“去,还是油腔滑调!你这家伙,昨天忽然把我甩开跑出去,早上又带着一群奇怪的人来急诊,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黑社会?”她的话如同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颜政赶紧拦住她的话头,“那边都弄好了?”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的,已经办妥了,病人也已经分到床位。我带你去看看啊。”
于是颜政和罗中夏跟着小护士走进一间病房。躺在病床上的曾桂芬面色苍白,眼神却不失坚韧。在她身旁的彼得和尚身上缠着绷带,眼镜碎了一边,看上去颇为狼狈;二柱子倒是皮糙肉厚,只是下巴上贴了几块创可贴。
“曾老师,你身体怎么样了?”罗中夏快步走近病床,轻声问候。这三个韦家的人为了自己曾经不惜生死,这让他感动莫明,不由多了几分亲热。
曾桂芬神色不太好,但声线依然清晰,“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没什么。倒是罗先生你,现在感觉如何?”
罗中夏知道她问的是胸中那两支笔灵的事,迟疑了一下,按胸答道:“目前还没什么异状。”他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如果一个人植入两支笔灵,会怎样?”
“会变成红蓝铅笔吧。”彼得和尚在一旁半是调侃半是严肃地说,曾桂芬点了点他的手背,示意他别瞎说,然后转向罗中夏歉然道:
“按道理说,一人一种才性,也应该只合一支笔灵。这一人二笔,或许古代有先例,不过我确实是闻所未闻。究竟有害抑或有益,委实不知。”
也就是说自己如今吉凶未卜……罗中夏悲观地想。
颜政在一旁忽然插嘴问道:“他这一支新的,却是什么笔?”
“点睛笔。”
“点睛?画龙点睛的那个点睛?”
曾桂芬点点头:“这笔乃是炼自南梁的丹青妙手张僧繇,我想画龙点睛的故事你们都听过。”颜政拍了拍罗中夏的肩膀,笑道:“你这小子还真幸运,又是李白,又是张僧繇,可称得上是诗画双绝了。”
罗中夏苦笑一声,这哪里能够称上幸运。他从兜里掏出小榕给他的那张素笺递给曾桂芬,曾桂芬接过素笺一看,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小榕……呃……就是韦势然的孙女给我的,说其中是退笔的法子。”
韦家的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看来罗中夏仍旧没打算接受笔灵的现实。彼得和尚首先接过素笺看了一番,拍了拍光头:“依此诗意,倒也能品出些味道,只是这信出自韦势然,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罗中夏上前一步,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得试一试,这是目前我唯一的希望。”
曾桂芬注视罗中夏双目,见他态度坚决,徐徐叹道:“也罢,罗先生你本非笔冢中人,又无此意,若能及早脱身,也是桩好事。”
罗中夏感激地看了曾老太太一眼,颜政靠在门口,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曾桂芬又从彼得和尚手里拿过素笺,皱着眉头沉思。彼得和尚扶了扶碎掉一半的眼镜,开口道:
“此诗看起来是集句,我想推敲诗意没什么用处,重点应着落在‘退笔冢’三字上。”
“退笔冢吗……”曾桂芬目光一凛,彼得和尚别有深意地点了一下头。
罗中夏听得着急:“你们说的退笔冢,究竟是什么?听名字像是一个确实能退笔的地方啊!”
“是两个地方。”彼得和尚伸出两个指头,郑重其事地在他面前晃动了一下。罗中夏迷惑地看了看他,彼得和尚露出好为人师的表情,对他讲解。
“退笔冢”共有两处:一处是在绍兴永欣寺,是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禅师在南梁时所立。他三十多年时间里用废了五大筐毛笔,后来特意把这些毛笔埋在永欣寺内,立了一块碑,号“退笔冢”,留下这么一段典故;另外一处则是在零陵的天绿庵,乃是唐代草圣怀素所留。此人擅书狂草,笔意直追草圣张旭;他嗜写如痴,在自家故里的天绿庵中每日习字,日久天长,被写废了的毛笔甚至堆积成山,遂起名叫做退笔冢。
“……也就是说,一个在永欣寺,一个在天绿庵;一个在浙江,一个在湖南。”
“不错。这两个地方只是书法史上的两段典故,没有人真正见过,甚至存在与否都不能确定。韦势然说退笔冢能退笔,未免望文而生义了。”
“那其他三句是不是也有什么典故?”罗中夏仍旧不甘心。
“也许吧,不过现在还参详不出来。”彼得和尚抖了抖素笺,抱怨道,“这集句的人真可笑,他以为这是达•芬奇密码啊。”
罗中夏没注意到他的玩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退笔冢的事。退笔冢,能退笔,听上去实在是合情合理,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更何况,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种含糊的预感:他觉得这样就可以再次见到小榕,至于见到她以后该如何面对,罗中夏自己也迷茫得很……
最终,他抬起头,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那么,我两个都去看看。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够尽快摆脱这些笔灵。”
曾桂芬早料到他会做如此打算,于是颔首道:“退笔冢一直以来只是个典故,究竟虚实如何,没人知道。即便如此,罗先生,你还是要去吗?”
“是的。”罗中夏斩钉截铁。自从青莲入体,他总是不断遭遇生命危险,到处被人追杀,这种生活可不是一个正常大学生想过的。
彼得和尚急忙趋身向前,想跟曾桂芬说句话。曾桂芬知道他想说什么,虚弱地挥了挥手:“我知道青莲笔干系重大,绝不会放任不管。”她转向罗中夏:“罗先生,老太太我如今动不了,就让二柱子跟着你,一路有个照应吧,你看如何?”
罗中夏有些犹豫,曾桂芬劝道:“韦势然所说,不可全信。倘若真的顺利取出青莲笔,罗先生回归正常生活,我们自取了青莲,各得其需;万一那里是个圈套,你也好有个帮手;你看如何?”
曾桂芬分析得中肯在理,让罗中夏无法拒绝。于是曾桂芬把二柱子叫过来,嘱咐他一路看顾好罗中夏。二柱子憨憨地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舍。彼得和尚见状说道:“老师,您还不如让我去算了。”曾桂芬摇摇头:“你不行,你回族里,把这里的事汇报给族长。”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颜政忽然开口:“喂,你们也算我一个吧。”
四个人同时转过头去看他。颜政乐呵呵地说:“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又怎么能错过呢。”
罗中夏暗自叹了口气,试图说服这个好奇心过剩的家伙,他实在不想再把无辜的普通人牵扯进来。“退笔冢里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诸葛家半路会偷袭也说不定。其实你与这件事全然无关,何必冒这个险呢?”
颜政却对这些警告置若罔闻,他活动活动手腕,露出招牌般的阳光笑容:
“因为它值得冒险,谁让算命的说我有探险家的命格呢。”

残阳如血,车鸣萧萧,一条铁路延伸至远方。
前往退笔冢的三个人站在月台上,各自背着行囊。颜政头戴棒球帽,身着花衬衫,甚至领口还挂了一副墨镜,心不在焉地嚼着口香糖;二柱子则换了一身普通的蓝色运动服,土是土气了点,但是他自己明显感觉自在多了;罗中夏的行李不多,最重的是一本叫做《李太白全集》的书,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来送他们的彼得和尚看看左右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颜政毫不客气地拿了一支。彼得和尚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狠狠嘬了一口,半支烟就没了。他解嘲似地冲罗中夏道:“老师不在,我解解馋。”
罗中夏看到他不顾形象的馋样,尽管心事重重,也不禁莞尔一笑。
彼得和尚徐徐吐出一团烟雾,道:“学校那边都办妥了?”
“嗯,我请了病假。”罗中夏看了颜政一眼,他正跟二柱子连说带比划,似乎在讲什么摔跤技巧,“倒是那家伙,把网吧都给关了,好像不打算回来似的。”
彼得和尚随手扔掉烟蒂,双掌合十,呵呵一笑,“颜施主有大智慧,罗施主你有大机缘。”
罗中夏听了他这句机锋,忽然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幽默感和矛盾:此次出行寻找退笔冢,为的是及早解脱笔灵牵绊,前路茫茫,险阻未知,自己与笔冢的关系却是越来越深,纠葛愈多。
想到这里,他仰头望天,涌出一股莫名惆怅之气。意随心动,胸中笔灵忽有感应,也开始鼓荡起来。
与此同时,在三院深处的一处特护病房里,原本陷入植物人状态的郑和突然唰地睁开了眼睛,心率监视器开始发出急促的嘟嘟声……

《笔冢随录》第一季完。

使用道具 举报

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8:26 |显示全部楼层
附录:笔冢录灵簿


仆素闻:鸿蒙初辟,阴阳从兹,所覆所载,发明万物。人诞于天地之间,而独殊于众畜者,盖能体昊天之灵,沐厚土之德,感数理之奥,承文明之泽,四途并臻,其殆庶几。故《文心》云:“文之为德,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为三才。”自笃生吾人,弈世怀睿,累世之下,屡有英俊。彼等才情溢于四野,飞扬纵横,仰观吐曜,俯察含章,使诸侯弃辇,匹夫忘璧,万千延颈,皆醉其妙,此天遗瑰珍以飨世者也。
然飞光翕变,寿不堪煎,年华难永,或殇或夭。竟致神思空丧,心器靡散,世不再传,宁不痛哉!仆惩其事,乃强修道法,能致炼精魄,爨才归鼎,用丹执金,克成笔灵。笔者,术载也,毂轴也,能承发其智,执辔远驰。《书》云:靡不有录,名岂流远。今仆以不才,忝制名簿,草具尺素,恭录笔灵名序源流于左,教天下才情,不复东流。则余志有寄,历贤不辜矣。
笔冢主人沐手谨奉



太白青莲笔
承炼自李公讳白。李公以谪仙为号,又号青莲居士。《天宝遗事》载:“李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生花,厚天才瞻逸,名闻天下。”是笔端有青莲,粲然有彩光,能具化物。惜正体遨游宇外,殊不可得。仆收遗笔,聊以自慰。

道蕴咏絮笔
承炼自王凝之妻谢氏道蕴。《晋书》云:“又尝内集,俄而雪骤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散盐空中差可似。道蕴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其聪识才辩如是,笔遂得名。是笔能使冰雪,盖深蕴谢氏之通观聪睿也。

相如凌云笔
承炼自司马公讳相如。曩者相如进《大人赋》于武帝,仙美精绝,帝赞之曰:“飘飘有凌云气游天地之间意。”故为此名。是笔能驱风云,如臂使指,大气凛然,相如赋之遗风也。

张敞画眉笔
承炼自张公讳敞。《汉书》载云:张敞为京兆尹,夫妇相敬如宾。尝为妻画眉,长安中传为京兆眉妩。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甚于画眉者。是笔仁惠调和,飞光反流,以济生灵,如夫妇之惬也。

张华麟角笔
承炼自张公讳华。张公朗瞻多通,博书详览,曾撰《博物志》献晋武帝。武帝大悦,赐辽东麟角管,是笔也。尝言“麟角如鹿,孳茸报春”,能正乾发阳,动摄人心,总决五感,显博物之功。

江淹五色笔
承炼自江公讳淹。《南史》有传:江淹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是笔分五色,曰黄、曰青、曰赤、曰黑、曰白。青者致惧,黄者致欲,赤者致危,余者不详,俟明者补注之。

僧繇点睛笔
承炼自张公僧繇。张公擅丹青,秀骨清相,神乎其技。《历代名画记》云:金陵安乐寺四白龙,不点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上天,两龙未点眼者现在。是笔功用,皆不详密。

使用道具 举报

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8:48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文人向来文弱,写这篇东西,无非只是想证明,其实文人也能打——当然稿费也是一个动力,但这似乎不该在后记里写出来……
文人没有武器,文人的武器就只有笔,于是顺理成章就想到了“炼笔成精”。不过这个点子并不新鲜,远有《后西游记》,近有《阴阳学堂》,都提及类似的创意。我所能做的,就是站在大大们的肩上,努力挖掘出一点新鲜东西,并尽量不让自己摔下去。
有了创意,其实还远远不够,创意和成篇之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要知道,早在18世纪瓦特就洞悉了蒸气动力的原理,但一直要到1814年史蒂文森才发明出了蒸气机车。
最重要的其实是文化底蕴。毛笔承载了太过丰富的中华文化,对于我这样一个大学快毕业才第一次摸《论语》的家伙来说,挑战中华传统文化实在是一件不自量力的事情。我曾经恭敬地把初稿拿给两位颇有学问的朋友审阅,然后……
“有没有关于文化方面的硬伤?”
“如果说每一个硬伤就是个漏洞的话……”他轻松地掂量了一下U盘,“那你这篇文章就是个网兜儿。”
我默默地转向另外一位朋友:“您觉得行文中有没有露出我不学无术的马脚?”
“露出来的不是马脚,是乌贼的触手。”他神情自然地回答,还唯恐我不理解,特意找了一张乌贼的照片,里面乌贼挥舞着无数触手,快乐地追逐着鱼儿。
哎,哎,不说了,不说了,另外聊些风雅的。
按照笔冢的世界观,每一个写文的人理论上都是可以炼出笔来的:大角先生炼出来的笔,笔毫一定黑白参半,充满魔性魅力;夏笳的话,炼出来的一定是一支妖精笔,古灵精怪;今何在公毫无疑问炼出来的是猴子笔,而且是孙猴子在如来中指大书“齐天大圣到此一游”的那支毫毛变的笔;我那如她哥哥一般聪明可爱的妹妹萧如瑟应该可以炼出许多笔,比如胡猪服人笔、妖言惑众笔,这要取决于她当天的心情。
至于江公讳南,我猜想无论是什么笔,他炼出来都一定是半截儿的。
我自己吗……炼出一个101标准键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再后记

文学界夸奖别人,常说“文笔”如何。文笔文笔,意如其字,这文和笔是不分家的。中国多少文化,大部分是要靠这一管笔来抒发传承的。对于文人来说,一管笔大概是他最好的象征了。
这是一篇用笔打架的小说,如果说本文有什么灵感上的源头,那么最早可以追溯到《后西游记》。《后西游记》里有一个文明天王,手里就有这么一杆文笔,能长能短,十分厉害。倘若被这文笔砸到,就连孙小圣这样的英雄豪杰也动弹不得,反倒是唐长老那样颇通文墨的,才能略微活动些。最后揭破谜底,原来这支文笔,竟是孔子当年用过的春秋笔,那文明天王不过是当日被孔子看到的一只麒麟罢了,偷了孔子的春秋笔下凡作乱,最后亏了文曲星下凡收了笔去,这才除了妖。
我非常喜欢这故事。作者设定得极巧妙,他把整个中华文化那点事儿具象化了……嗯,这句话说得太深奥了,应该说作者把中华文化给“妖怪”化了,文笔也成了能压人的宝物,这样的思路,着实让人欣喜。说句题外话,我一直认为《后西游记》的艺术成就甚至还比《西游记》高些,里面讽喻时事更透彻、更巧妙,尤其是不老婆婆的玉火钳……各位读者可以自行去参阅,这里就不赘述了。
用一个比较流行的词来说,这篇《笔冢》也算得上是向“文明天王”的一次致敬,而且还顺着它的思路发挥下去,网罗了历朝历代的文人精英们,把他们的才情全都具象化了出来。俗话说“文无第一”,意思是文章的好坏是难以比较出个结果的。现在既然他们的才能都被具象化了,那么拉出来放对厮杀一较长短,一定很有意思。通常文人都是不能武的,如今让他们武上一回,也算得上是个创作上的尝试。
看到这里,大概国学爱好者们都已经气坏了吧?花了这许多心思召集了这么多文人骚客,居然只是为了写一篇奇不奇、玄不玄的幻想小说,让他们像一群村野莽夫一般互相打来打去,这可真有点焚琴煮鹤的感觉,成什么体统!希望列位大师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的不敬。
“笔冢”这个名字,来源于怀素与智永的退笔冢,是用来埋藏所有用废了的笔头,算得上是文化史上的一段逸事。这两个人背后的故事都大有八卦可挖,不过考虑到这两位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将会占有重要的位置,在此我就先不剧透给各位读者怀素其实没死了。
最后要说的是,小榕在结尾留下的那首诗,是集自《全清诗》的句子,不是我写的。如果读者觉得写得很烂,也丝毫不奇怪。清人作诗呆板,没什么出奇之处,唯一的好处是从不出律,集起来倒也容易,只是太欠缺灵气了——但好歹比我写的强百倍,于是便用了,免得我献丑一回。

使用道具 举报

lanjian5012 发表于 2009-6-14 16:34:42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好的小说 希望楼主再接再厉

使用道具 举报

smte 发表于 2009-6-15 14:59:47 |显示全部楼层
好,不错的东西。谢谢。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tyrle 发表于 2009-6-20 23:39:24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结,这家伙老是挖坑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萨鲁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萨鲁世界2006- ( 苏ICP备15007101号 )

GMT+8, 2024-5-6 18:05 , Processed in 0.034769 second(s), 17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 2001- Comsenz Inc.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