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位面而来的旅人,
欢迎你来到萨鲁世界,
我为你带来一个消息,
先知邀请你前去见他。

不去                好的
楼主: 331033

笔冢随录Ⅰ:生事如转蓬 [复制链接]

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2:2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麟阁峥嵘谁可见

从墨雨轩门口到偏院出口只有四十米远,只要逃到那里就安全了。只是想走过这四十米,却如跨天堑深崖。
罗中夏刚一转身,只听身后墨雨轩的大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随即一阵罡风呼地擦耳而过。他再定睛一看,那个风衣人已经挡到了他与偏院出口之间。
风衣人打量了罗中夏一番,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个年轻人。你不在家里睡觉,跑到这种荒僻之地做什么?”语气轻松,倒像是闲谈。
罗中夏犹豫了一下,现在想逃只怕也已经晚了,还不如放手一搏。他本来也是个好耍小聪明的人,于是壮起胆子喝道:“你干的一切,我都看到了。”此时他与风衣人直面相对,天色又已泛亮,对方面容看得清清楚楚,竟是一名年近三十的艳丽少妇。她齐耳短发,素妆粉黛,一双圆眼却透着精干之色。
她听到罗中夏呼喊,用手端住尖尖下巴,似是饶有兴味,“哦?你倒说说看,我干什么了?”
“哼,你想把他炼化成笔,成为你的奴隶!”
“哎呀哎呀。”少妇扬扬手腕,羞涩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妩媚一笑,“真是小孩子,你误会了。那‘奴隶’二字可是别有寓意呢。”
“我没误会。”罗中夏冷冷回答,“笔僮如行尸走肉,不是奴隶是什么?”
少妇没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知道笔僮为何,轻佻作派消失不见,眉宇间一下子涌出煞气,“你,你是诸葛家的还是韦家的?”
“我是罗家的。”
罗中夏泰然自若,负手而立。少妇被他的气度吓住,先自疑惑道:“罗家?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派。”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罗中夏从容答道,朝前走了两步,忽然伸长脖子,越过少妇肩头向出口处打了个招呼:“老李,我在这儿呢!”
少妇听得这个名字,面色剧变,连忙回头。罗中夏见机不可失,心中笔灵一提,发足狂奔,与少妇擦身而过,直扑出口。从刚才他就算准了时间,情知自己敌不过她,所以先虚张声势把对手唬住,再伺机逃走。
青莲笔本擅长灵动,只是罗中夏不知如何操控,与笔灵本身相知又低。初时发足之际全凭一口冲气,心念绝命,青莲笔迸力一跃,一下子出去十几米远。而时间一长,身体与笔灵之间流通复窒,他脚步登时又慢了下来。
眼看人已经冲到了入口,罗中夏眼前黑影闪过,夹以幽幽香气。他觉得一支软软玉手抵住自己胸膛,轰的一声,自己被震出十几米远,背部正正撞在墨雨轩门上。
这一下把他撞得眼冒金星,头晕脑胀,躺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少妇款款走来,笑意盎然,“我还真被你吓着了呢,真是个坏孩子。”说完这句,她陡然停下了脚步,表情既惊且疑。罗中夏不知何故,挣扎着要起来,一低头,看到自己胸前衣服已经化为片片碎布,而裸露胸部正闪着青色毫光。
“你,也有笔灵?”少妇收敛起笑容。
“而且是好多支呢。”
罗中夏嘴上胡说八道,心里反覆默念绝命诗,希望能催起笔灵。笔灵虽以鼓荡应和,他却不知如何运用。就好像一个人拿了汽车钥匙启动发动机,却不知道如何起步上路一样。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若是自己昨天晚上认认真真读几首诗,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窘迫境地。
少妇不知罗中夏心理波动,警惕地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谁都不敢先动。
局势僵持了一阵,少妇眼珠一转,先开口示好,“你既然也有笔灵,那我们就是同道中人了。我叫秦宜,尊驾怎么称呼?”
罗中夏不知她突然怀柔意欲何为,也不答话,尽力掩饰住自己的虚弱。如果被她看破自己根本无法驾驭笔灵,只怕生死立决。
“啧,疑心病还挺重的。好啦,好啦,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让你先见识一下。”
少妇以为他不信,又是妩媚一笑,伸手开始解风衣的扣子。罗中夏大窘,赶紧把视线朝旁边移去。秦宜笑道:“这孩子,这么猴急,我给你看的可是另外一样东西。”
风衣之下,是一套粉红色的OL套装,穿在秦宜身上凹凸有致,曲线玲珑。而吸引罗中夏的,不是她前胸两处诱人的圆润突起,却是双峰间一个玉麒麟的挂饰。
“很美吧?”秦宜垂头半看,声调柔媚,也不知她指的是什么。
随着她的指头抚弄,几缕光彩自玉麒麟头部飘然而出,朦胧间罗中夏看到一管毛笔幻象自秦宜背后冉冉形成,笔端微弯若角,笔身斑驳如鳞,隐有琥光。
这是除去凌云笔、咏絮笔和自己的青莲遗笔以外,罗中夏见识到的第四支笔灵。这管笔流光溢彩,端的华丽,直看得他心驰目炫,不由得脱口问道:“这是什么笔?”
“呵呵,好看吧,这叫做麟角笔。”秦宜的笑面在彩光中魅惑无限,“那尊驾的笔灵又是什么呢?”
“是当年日军投降时签字用的,叫做派克笔。”罗中夏一本正经地说。秦宜先是一愣,然后很幽怨地说道:“好过分呀,你都把人家的看完了,还净骗人家。”
秦宜憨掬尽显,娇柔的幽怨之声让罗中夏心旌动摇。他忽地想到屋子里的郑和生死不知,一股冷气穿心而入,把那股虚火生生压了下去。
“快把你的笔灵给姐姐看看嘛。”秦宜半真半假地催促道。
罗中夏侧脸看看屋内,郑和的面色愈加惨青,只怕真如秦宜所言,一到日出就会被炼化到无心散卓笔中,沦为傀儡。
“可恶,得想个办法啊。”罗中夏挪动一下四肢,在心中暗暗着急。而今之计,只能设法催动起青莲遗笔的神速能力,突破出去找小榕或者韦势然,他性格消极,知道自己是没有胜算的。秦宜又朝前走了两步,罗中夏忽然开口道:
“你这么做,就不怕诸葛家不高兴吗?”
秦宜果然停了下来,表情有些不自然。从刚才她对“老李”这个名字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对老李颇为忌惮。罗中夏知道自己这一把押在诸葛家算是押对了。
“他,他们已经知道了?”秦宜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那种故作娇嗔的颤音,而是自恐慌而生。
“不错,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罗中夏继续演戏,故意停住不往下说。
秦宜朝后退了一步,身上笔灵一涣,神情似乎不太相信。罗中夏决定再吓她一吓,眯起眼睛道:“这是李老爷子亲自下的指示。”
“……”
“我现在若是不回去,就自会有人来接应。到时候你可别怪李老爷子无情了。”
秦宜又畏缩地退了退,罗中夏心中一喜,心说得手了,起身就走。突然罗中夏觉得右腿一酥,登时整个人摔倒在地,动弹不得,浑如瘫痪了一般。
秦宜放声大笑:“小伙子,我几乎被你骗到了。”
“怎……怎么回事?”
“你这人真有意思,老李什么时候姓过李了?”
罗中夏听了后悔不迭,直骂自己胡乱发挥,反露了破绽。
“不听话的孩子就得调教。”
秦宜打了两个响指,啪啪两声,罗中夏的左腿和右臂也是一酥,也都陷入瘫痪。他能恍惚感觉到,自己三肢之内的神经似是被三把重锁锁住,阴阴地往外渗出酸痛,如蚁附体。
他难受地在地上打滚,张口大呼,秦宜居高临下道:“如何?咱们再换个滋味吧。”
又是一声响指,酸痛之感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奇痒,百蛆蚀骨,更加难耐。这种感觉持续了一分钟,秦宜又打了一个响指,柔声道:“现在如何?”
奇痒瞬间消失,一股难言的兴奋从他的下腹悄然升温。
“别以为姐姐只会虐待别人,在我手里欲仙欲死的男人可多了呢。”秦宜调笑着拿眼神向下扫去,亲切地说,“只要你告诉姐姐,姐姐就用这麟角笔好好谢谢你,岂不比你双手省力?”
罗中夏不知道,这麟角笔本源自西晋名士张华张茂先。当年张华作《博物论》洋洋万言,献与晋武帝,武帝大喜,遂赐其辽东多色麟角笔。若论年代,麟角尚在咏絮、青莲之先。麒麟本是祥物,其角能正乾发阳,故有“麟角如鹿,孳茸报春”之说;所以这麟角笔天生就可司掌人类神经,控制各类神经冲动。只要被它的麟角锁住,就等于被接管了一身感觉,要痛则痛,要酸则酸,要爽则爽。
秦宜一边使麟角笔继续抚弄他的兴奋神经中枢,一边逼问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呀?”罗中夏心想若是被你知道我有青莲笔,只怕死得更快,于是抵死不吭声,只是咬紧牙关硬扛住下腹一波波传来的快感。
秦宜见他如此,脸色一翻,纵身跳进屋子里把适才那个小竹筒握在手里,冷冷对罗中夏道:“我说,我已经够客气的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罗中夏只是闭目不语。
“好,既然如此,我就不问了,反正等我把你的笔灵收了,就知道是什么货色了。”
秦宜恨恨说道,高举起那个小竹笔筒,头上麟角笔光彩大盛,一股巨大的疼痛瞬间爬满罗中夏所有的神经。
“啊!!”
罗中夏痛苦地大叫起来,秦宜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施加压力,直至要把他的神经全部碾碎为止。就在此时,罗中夏的身体骤然发抖,肌肉以极高的频率颤动起来,到了极致时,一缕青光盘旋而出,缭绕在身体四周。
原本因为寄主不懂运用的法门,体内笔灵能力虽盛却无处发泄,如今却生生被强大的外部压力激发而出,其势便变得极猛极强。青莲笔自胸中扩散而开,灵波所及,双腿和右臂上的麟角锁立时被反震至粉碎。
秦宜早预料到这种事发生,她既惊且喜。喜的是毕竟逼出了这年轻人的笔灵,可以一睹真面目;惊的是这笔灵威力竟至于斯,一出手就震碎了自己的三把麟角锁。只见缭绕在罗中夏周身的青光愈盘愈盛,最后凝聚在他头顶,汇成一支毛笔形状。这笔轻灵飘忽,形态百变;一朵青莲妙花绽放于笔端,花分七瓣,宝相庄严。
秦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想不到竟然是青莲遗笔!”
罗中夏此时悠悠恢复过来,看到青莲花开,心头一阵大慰——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却仍旧茫然不知。
秦宜面色变得神采奕奕,她习惯性地摆动了一下腰肢,不由得喜道:“老天爷真是眷顾我,先让我得了无心散卓,又把青莲遗笔送上门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她把那个竹制笔筒对准罗中夏,“能成为我收藏的一部分,你也算幸运!”
言语之间,仿佛已经笃定能把青莲收入囊中一般。
“靠,好大口气!”有青莲浮现,罗中夏胆气也壮起来。
“那,你要小心了哦。”
秦宜说罢,身形忽地消失,整个院子只听到极速的脚步声在四面墙间回荡。麟角笔飞至半空,笔毫散落,每一毫都化成一件奇物,有锁有剑,有龙有鱼,一时间漫天纷杂,汹汹扑来。张茂先以博物而闻名,见识广博,麟角笔秉其精气,自然也就变幻无方,不拘一类。
罗中夏看得眼花缭乱,意欲抵挡,却发现无从下手。
他心中暗念“动啊”,青莲纹风不动;他又高喊一声“动啊”,仍旧不动。刚才青莲绽放,纯粹是因为外部压力过大给逼出体外。若是寄主不能与之心意合一,还是无济于事。
他不动,敌人却在动。
只听砰砰砰砰数声闷响,毫无抵抗能力的罗中夏被这些东西撞了个正着,这些奇物皆是灵气所化,甫一入体,纷纷变回到麟角锁,把他周身关窍俱重重紧锁。
罗中夏整个人登时瘫软在地,与植物人无异。
见一击得手,秦宜现出身形,轻启红唇,冲罗中夏飞了一个吻:“再见了,不老实的小家伙。”她缓缓举起两根手指,只消那么一搓,麟角锁就会立时收断神经,让罗中夏二十三年的人生划上一个句号。
罗中夏情知局势已经严重至无以复加,自己无力回天,绝望之际,脑子忽然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小榕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观诗如观心,相知愈深,相悦愈厚。
观诗?
观什么诗?
啪。
秦宜二指搓响,麟角锁轰然发动。
……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一首七言绝句,二十八个字。
一字一响,青莲花开,麟角寸断。
罗中夏自地上缓缓爬起,头顶青莲遗笔复振于云端,恰迎朝阳晨曦,金光万道。
这一首《望庐山瀑布水》乃是李白壮年游至庐山时乘兴而作,千年以来流传极广,虽三岁小童亦能牙牙默诵,乃是万古开蒙必读。罗中夏虽不谙谪仙精妙,于这首诗却是熟极而流,遇到要紧关头,自然不假思索,本能反应而出。
历代大家评价此诗,无不以“大气”、“奇瑰”称之,盖其响彻天地之能,号称古今景严第一,极具冲击感。诗意煌煌,正合了诗仙精义所在,是以立时贯通寄主笔灵,使人笔合一,灵感交汇。若换了第二首,必不能如此轻易地冲破麟角锁。
秦宜在大好局面之下,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猛然遭此剧变,脸上霎时胀得紫红。
此时青莲笔为灵气牵动,一动则风云翕张,再动则青气四塞。麟角笔受此压力,略有畏缩之意。小院内的落叶被呼呼吹动,旋成朵朵旋涡。
“没道理!”她不甘心放弃,四指一并,麟角笔呼呼又放出数枚麟角锁,直锁罗中夏心脏。只消能锁住心脏肌腱,便可制敌于死地。只是现实永远不如理论那般美好,麟角锁飞至一半,罗中夏横手一扫,朗声吟道:“日照香炉生紫烟。”
此时天光大亮,金乌东升,正合了日照之象。只见阳光所及,紫烟袅袅而起,阻住了麟角的去势。
“遥看瀑布挂前川。”
紫烟漫展开来,竟在罗中夏与秦宜之间形成一道屏障,高约十米。这屏障如海升紫潮,汹涌翻卷,不时有浪头直立拍起,仿佛这堵烟墙随时可以化作巨浪拍击下来,席卷一切。
秦宜也知道罗中夏念的是《望庐山瀑布水》,她想到接下来的一句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一张俏丽的面孔登时变了颜色。只消罗中夏念动这一句,都不必“疑是银河落九天”,自己就已经被汹汹烟浪活活拍死了。麟角笔只是小巧之物,面对这等攻势无能为力——张茂先虽贤,却怎及李太白了?
濒此绝境,秦宜银齿暗咬,把麟角笔召回,闭目凝神。麟角笔似乎感觉到了主人决心,飞至人前不住鸣叫,隐有铿锵之声。秦宜猛睁开眼,双臂一振,竟从麟角笔管中掣出两柄通锋长剑。
一名龙泉,一名太阿。
张茂先当年曾在吴中窥得龙光大盛,亲往试掘,得古剑两柄,持之若宝。是以麟角笔变幻虽多,却以这两柄宝剑最臻化境。秦宜平时总不肯以这招示人,现在使出来,实在已是万不得已。
她高举双剑,交于头顶,一股灵气自头顶百会蒸腾而出,欲挽狂澜于既倒。
“飞流直下三千尺。”
随着一声轻吟,烟幕势如滔天巨浪,先自惊起千丈,再从天顶飞流而下,訇然击石。
整个偏院一时间都被紫浪淹没。
浪涛过后,院中无人,地上空余一个小巧竹筒与两柄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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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2:53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桃竹书筒绮绣文

大敌既退,罗中夏靠在墨雨轩门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四肢酸痛难忍。他生平除了中学时代的一千米跑步,还不曾经历过如此剧烈运动。
秦宜那个女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来是逃走了。他往地上看去,那两片残剑本是灵力所化,不能持久,很快消融不见。
罗中夏挣扎着起身,俯首捡起那个小竹筒。这东西是以竹片金线箍成扁平,通体呈鱼形,筒口有曲尺沟槽;筒身正面镌刻着篆体“存墨”二字,腹侧则刻有侍读童子、松树仙云,未有多余雕饰。看似古雅素朴,筒内却隐隐有啸声,摇震欲出。
罗中夏虽不知这是什么,但看刚才秦宜表现,猜到此物绝非寻常,就顺手揣到怀里。他略一抬头,太阳已然升起,透过梧桐树叶照射下来,形成斑斑光点。又是一日好天气。
“糟糕!”
他猛然惊觉,秦宜刚才说日出之时炼笔可成,现在不知郑和怎么样了。他大步闯进墨雨轩内,见到郑和依然紧闭双目,端坐不动,脸上青气却比刚才重了几分。
罗中夏摇了摇郑和肩膀,大声叫他的名字,后者却全无反应。罗中夏忽然发现,在郑和盘着的双腿之间,有什么东西正燃烧着。
他低头细看,发现原来是支燃烧殆尽的毛笔,长长的一截笔杆只剩余灰,现在只有笔毫上的小小毫尖兀自冒着青烟。这缕烟也不飘散,就顺着大腿慢慢渗入郑和体内。
这大概就是那管无心散卓笔吧。罗中夏一脚踢飞笔毫余烬,心想这种事情大概医院是治不好的,只好去找小榕或者韦势然帮忙。
“这个混蛋,总是给我找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罗中夏一边骂着郑和,一边拼命拽起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搀扶着往外走。郑和个子有一米八几,块头又壮,拖起来格外辛苦。
到了门外,正看见赵飞白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的身体本也被麟角锁锁住,拜刚才那一战所赐,总算消除了禁锢,方才醒转过来。
“你是……”赵飞白迷茫地看着罗中夏。
罗中夏也不客套,劈头就问:“你们和那个秦宜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飞白一听这个名字,又是愤恨又是扭捏,犹豫片刻方才答道:“那天郑公子拿来一支毛笔,说让我给鉴定鉴定。我于此道不太精通,就请了一个朋友,哦,就是秦宜,我跟她是好朋友,嗯嗯……算是吧……来帮忙鉴定。秦宜那个女人虽然是外企部门主管,但是对毛笔很有研究,我就让她过来了,没想到她居然见利忘义,把我打晕……”
罗中夏大概能猜出整个事情的全貌了:郑和那天无意中偷窥到了颍僮追杀自己的情景,又听了小榕关于无心散卓的一番解说,便从鞠式耕那里借出笔来墨雨轩找人鉴定。谁想到赵飞白找谁不好,却找上了秦宜。秦宜见宝心喜,于是锁住赵飞白,还要拿郑和来炼笔僮。由此看来,秦宜似乎与诸葛家不是一路。
不过这些事稍微放后一点再详加参详,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罗中夏问赵飞白身体还挺得住吗?赵飞白点了点头。
“那自己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带郑和先走,救人要紧。”
赵飞白看了一眼郑和,大吃一惊,连忙低头在怀里摸出一把车钥匙:“赶紧送郑公子去医院吧,我这里有车。”
“有车吗?太好了,把我们送到华夏大学。”
“华夏大学?不是去医院吗?”
“听我的没错,赶快,不然人就没救了!”罗中夏跺脚喝道。
赵飞白虽不明就里,但凭借在古玩界多年的经验,多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当下他也不多问,和罗中夏一起搀扶着郑和从偏院小门出了旧货市场,直奔停车场。
在路上他们顾不得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一路狂奔。罗中夏与一个老头刚好擦肩而过,他回头一看,正是那天为自己算命的人。那个老头还是一身破旧干部服,手里拎着个小折椅,另外一只手里掐着个烟头,正悠然自在地朝旧货市场里走去。
“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来!”
罗中夏心中慨叹,要不是为了来寻他,自己也就不会惹上这许多麻烦。而他现在纵然有心去问,也没有时间了。他只好冲那老头投去遗憾一瞥,匆匆离去。
赵飞白的汽车是一辆上海别克,车厢很宽。罗中夏把郑和推到后排横卧,然后自己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去,催促赵飞白快开车。赵飞白伸出头去一直看后视镜,却没有什么动作。
“开车啊!你往后看什么?”
“那个老头……”赵飞白道,罗中夏也把视线投向后视镜,恰好能看到那个算命老头的背影。
“那个老头怎么了?”
“那位老……呃,老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几日有女难之相……真让他给说中了。”
罗中夏推了他一把,“现在还管这些,赶快开车吧。”赵飞白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打着火,一踩油门车子飞驰而去。
这辆别克风驰电掣,一路也不知被拍了多少次照,很快便开到了华夏大学。罗中夏指路,让他来到战神网吧门口,把车子停住。
“不是吧,现在来网吧?”赵飞白把着方向盘疑惑地问道。
“总比洗浴中心强吧?”
罗中夏丢下这句话,转身一溜小跑冲进网吧。现在是早上七点过一点,正是最清静的时段。他一进网吧,就看到颜政专心致志在柜台点数钞票。
颜政一见是罗中夏,用中指比了一个嘘的姿势,小心地点了点左边。罗中夏忽然觉得一阵冰冷刺骨的视线从背后射来,慌忙回头去看,看到小榕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抄胸直视自己,沙发前的地板上搁着一本已经冻成了冰坨子的《李太白全集》,摆在那里异常骇人。
“你女朋友……不是有特异功能吧?我还没见发火发成这样的……”颜政悄悄对罗中夏说,一脸的敬畏。
罗中夏顾不上搭理他,一个箭步冲到小榕身前,没等她发作就先声夺人,“无心散卓找到了!”
“哦。”小榕不动声色。
“是郑和拿去了旧货市场。”
“哦。”
罗中夏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在那里发现有人试图把郑和炼成笔僮。”
这一句话终于动摇了小榕的冰山表情。笔灵的存在是千古隐情,历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现在居然有人在旧货市场试图炼笔僮,在小榕看来只有一个可能。
“诸葛家的人终于动手了?”小榕的口气充满了戒备。
“那些事容后再说,你先看看这位吧!”
罗中夏重新折回门口,恰好赵飞白搀着郑和冲进来,两个人把郑和直挺挺平放在一张玻璃桌上。
在柜台里的颜政目瞪口呆,紧接着不满地嚷道:“喂,喂,这里是网吧,不是太平间啊。”但他看到小榕的眼神,吓得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他就是郑和,被炼化到一半的时候被我救出来了。你看看,是否还有救。”
小榕看着不省人事的郑和,神情严峻。她虽然笔灵种下得早,但活生生一个人被炼成笔僮并强行中断的事却是从来没碰到过。她把眼镜取下来搁到一旁,用发卡把自己的长发扎起来,不那么自信地说:
“那……我来试试看。”
小榕命令罗中夏把郑和的前襟解开,用手绢蘸冷水先擦了一遍,郑和面色铁青依旧,胸口略有起伏,证明尚有呼吸。小榕拿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冲罗中夏使了一个眼色。
罗中夏会意,转身对赵飞白说:“赵叔叔,请麻烦去附近药店买三个氧气包、两罐生理盐水和一包安非他命。”
赵飞白哪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连忙“嗯嗯”点头,转身出去。罗中夏见解决了一个,转向颜政,还未开口,颜政先翻了翻眼皮:“你不是也想对我用这招吧?”
“怎么会呢。”罗中夏生生把原先的话咽下去,陪笑道,“我是想问你这里是否有隔间,万一客人进来看到总不好。”
“哼哼,算了,姑且就算我上了你们的当好了。”颜政不满地抽动了一下鼻子,用手一指,“那里是包厢豪华上网,虽然不大,多少也算是个隔离空间。”
“多谢多谢。”
罗中夏和小榕在颜政的帮助下把郑和架进包厢里。这个包厢是两排沙发椅加隔间磨花玻璃构成,从外面不容易看到里面的情况。
颜政看了眼郑和,道:“你们真的不用帮忙吗?算命先生说我有做推拿医生的命格。”
“不,不必了……”
好不容易把颜政送了出去,小榕对罗中夏道:“你把他的裤子解开。”
“什么?”
“让你解开裤子。炼笔之处是在人的丹田,必须从那里才能判断出状况。”
“为什么让我解啊。”
“难道让我解?”小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罗中夏面色一红,不再争辩,低头,心里忽然回想起来:今天早上秦宜摸那地方的时候,表情却甘之如饴,一想真是让人面赤心跳。
好不容易克服了重重心理障碍把郑和的裤子脱至膝盖处,罗中夏如释重负,还未及喘气,小榕又说道:“握着我的手。”
“这个好办!”罗中夏心中一喜,连忙把手伸过去,忙不迭地把那双温软细嫩的小手捏住,一股滑润细腻的触感如电流般瞬间流遍全身。他再看小榕,小榕的表情严肃依旧,双手泛起一阵橙色光芒,这光芒逐渐扩大,把两个人的手都裹在了一起。
“你可以松开了。”
罗中夏一阵小小的遗憾,不情愿地把手放开,指尖一阵空虚。随即他惊讶地发现那团橙光仍旧围着自己双手。
小榕抬了抬下巴,“我已经给你渡了一注灵气,你按我说的去做,用手去给他注入丹田。”
纵然有百般的不情愿,罗中夏也只得去做了。他强忍悲愤,把双手平摊按在郑和丹田部位,缓慢地顺时针挪动。随着手掌与肌肤之间的细微磨擦,那团橙光竟逐渐渗入郑和小腹,并向身体其他部分延伸而去,分枝错缕,宛如老树根须。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切深入腠理的运动肉眼竟然可凭借橙光的指引看得一清二楚。
“这和做CT时的造影剂原理是一样的。我让你贯注进去的橙光与无心散卓笔的灵气相通,它会标记出郑和体内被无心散卓融炼的部分。”
“那岂不是说……”
罗中夏望着的郑和身体,瞠目结舌。郑和全身已经被蜘蛛网似的橙光布满,密密麻麻,可见侵蚀之深;只有头部尚没有什么变化,数道橙光升到人中的位置就不再上行。小榕以手托住下巴,眉头紧蹙,自言自语道:
“很奇怪……他已经接近完全炼化状态,一身经脉差不多全都攀附上了无心散卓笔的灵气,脑部却暂时平安无事。”
“呼,这么说还有救?”
小榕摇了摇头,让他凑近头部去看。那里橙光虽然停止了前进,但分成丝丝缕缕的细微小流,执拗地朝前顶去,去势极慢却无比坚定,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被忽略掉。
“炼笔僮不同于与笔灵神会,它是将笔材强行炼化打入人体体内,以人体四维八庭为柱架攀缘而生,像植物一样寄生。是以笔材寄生之意极强,不彻底侵占整个人体便不会停——尤其是无心散卓笔,我很了解。”
“那就是说郑和他……”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暂时看来应该不会有大恙,但时间一长就难说了。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无心散卓早晚会跟他的神经彻底融合,到时候就是孙思邈白求恩再世,也救他不得了。”
罗中夏一听,反倒先松了口气,至少眼下是不用着急了。
“就是说,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小榕无奈地点了点头。
“具体怎么处置,还得去问我爷爷。不过他外出有事,怕是要明天才回来。”
“最好不回来……”罗中夏一想到自己三日之后还要做一个重大决定,心中就忐忑不安。今天早上虽然歪打误撞侥幸胜了,却丝毫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成就感,反而是郑和的下场让他恐慌愈深。以后万一再碰到类似的强敌,他是一点自信也没有。“再让我重复一次是不可能的,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心想。
小榕没有觉察到他的这种心理波动,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郑和身上,一对深黑双眸陷入沉思,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外面咣的一声,像是谁把门踹开了。
“我儿子在哪里?!”
罗中夏和小榕俱是一惊,连忙把身体探出包厢去看。只见赵飞白、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和几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那胖子和郑和眉眼有几分相似。
那个中年男子快步走到郑和身前,表情十分僵硬。他端详了几秒钟,挥了挥手,沉声说道:“把他抬出去,马上送市三院,”
那几个年轻手下得了命令,一起从沙发上抬起郑和出了网吧。
然后中年男子走到罗中夏面前,伸出手来:“罗中夏同学是吧?”
“啊……是,是。”
“我是郑和的父亲,叫郑飞。”中年男子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赵飞白。罗中夏瞪了他一眼,赵飞白赶紧解释道:“我刚才出去买药,心想这么大事,怎么也得通知郑公子父母一声嘛,就顺便打了一个电话。”
郑飞继续说道:“赵兄弟已经把整个事情都讲给我听了,感谢你救了犬子和赵兄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送犬子去医院,反而把他带来这间网吧,但我相信一定有你的理由。”
罗中夏无法给他解释,只好嗯嗯地点头。
“事起仓猝,没时间准备,这里是一点心意。等犬子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另行致谢。”郑飞说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现钞,递到罗中夏手里。罗中夏大惊,正要摆手拒绝,郑飞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到了门口,回过头道:“时间紧迫,便不多言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不必费心了,我会照顾好他。一旦有什么消息,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说完拉开门匆匆离去,赵飞白也紧随其后。
这一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一阵大风吹过,带上郑和又呼拉拉地消失,前后连五分钟的时间都不到。转眼间整个网吧又只剩下颜政、罗中夏和小榕三人。
这一切变故太快,网吧的气氛变得颇为古怪,三个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最后还是小榕率先打破沉默,她冲罗中夏招了招手,“你过来。”
颜政耸了耸肩,大声道:“你们小两口慢慢谈,我扫地。”拿了把扫帚走开。
罗中夏乖乖走了过去,恭恭敬敬道:
“我知道我偷偷离开是不对,不过那是有原因的。”
小榕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仍旧板着脸。罗中夏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据大学男生宿舍故老相传,哄女生转怒为喜的法门有三万六千个。可惜现在他一个也想不起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双手合十,不住告饶。
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小榕的嘴角微微翘起,白了他一眼,终于松口说道:
“告诉我整个事情经过,就原谅你。”
罗中夏忙不迭地把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连说带比划。小榕听完以后,表情十分意外:“你是说,你打败了一个笔冢吏?”
“啊……实际情况就是如此,我自己其实也很惊讶。”声音里却有遮掩不住的得意。
“真的是你打退的吗?麟角笔虽不强大,毕竟也是支古笔……”
罗中夏像是受了伤害一样,委屈地大嚷:“怎么不是!我有证据,那个女人丢下了一个竹筒呢!”
“一个竹筒?”
罗中夏简单描述了一下外貌,小榕道:“那个叫做鱼书筒,笔冢中人必备之物,是用来盛放笔灵的容器。”顿了一顿,她的声音复转忧虑,“可见那个叫秦宜的一直暗中搜罗笔灵,只是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把它捡回来了。”罗中夏上下摸了摸,都找不到,“哎,奇怪,刚才还在身上呢……”他回头刚想问颜政,却看到颜政从地上捡起一个竹筒,正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
“颜政,把那个竹筒拿来。”罗中夏冲他喊道。
可为时已晚,颜政已经把手按在了那个竹筒的盖子处,用力一旋,筒盖顺着凹槽唰的一声打开。
只听两声尖啸,两道灵气突然从黑漆漆的筒口飞蹿而出,狂放的动作好似已经被禁锢了许久,如今终于得到了解放。颜政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手一松,竹筒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一道灵气在网吧内盘旋一周,嗖的一声顺着网吧门缝飞了出去;另外一道灵气却似犹豫不定,只在天空晃动。
几秒以后,它突然发力,化作一道光线直直打入到颜政胸口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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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3:15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如今了然识所在

颜政猝不及防,竟被这条刚摆脱了桎梏的灵气生生打进胸口,整个人一下子冲着柜台倒了下去。
罗中夏和小榕相隔甚远,想冲过去帮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颜政在倒下的瞬间还保持着惊愕,那是一种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的表情。
只听一声沉闷的咚,颜政重重仰面摔倒在木板地上。罗中夏一个箭步冲过去,试图搀他一把;小榕也飞身上前,却越过颜政的身体,冲到大门前把两扇门奋力推开。只见远处碧空之上灵光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罗中夏手忙脚乱地把颜政扶起来,抬头去向小榕求助。小榕却没理睬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天空,满是憾色。
颜政此时紧闭双目,面如金纸,已经失去知觉。罗中夏没学过紧急救助,只好按武侠小说里的法子拿拇指按他的人中。他一边按一边再度抬头,看到小榕仍旧呆呆地看着天空,十分不满:“喂,现在是人命关天啊!”
小榕听到呼喊,这才把目光转回来,淡淡道:“不妨事,他只是突然笔灵入体,心智一时混乱而已,一会儿就能恢复。”
罗中夏霍地站起身来:“他也笔灵入体?”
“正是。刚才笔筒被他打开,一共逃出两支笔灵。一支入了他的身体,一支却已经逃走了。”
小榕的表情似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说完她又转过身望着天空,口中喃喃说道:“这个秦宜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收有两支笔灵……”
笔灵炼自名士,一人一笔。历代下来虽然积少成多,可自笔冢没后,藏笔大多风流云散,已经是世所罕有。韦势然穷其几十年,也才访到咏絮笔与青莲遗笔两支,秦宜不过三十出头就坐拥三支笔灵,确实十分蹊跷。
罗中夏并不知道此中究竟,他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笔灵入体”这件事上。在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这是件要命的事,于是也就对第二个“受害者”特别紧张。
他见小榕一点不着急,就自己气鼓鼓地把颜政放平在长椅上,扯开他衬衫领子。果然不出所料,颜政胸膛平滑如常,不见一丝痕迹。他再仔细看,发现皮肤有些泛红。这红却与平常一巴掌拍出来的红色不同,如自体内散射出来的纤纤毫光,浮流于表面。罗中夏有些惊讶,取出一包餐巾纸蘸了水去抹,红光透过水珠而出,暗暗闪烁。
这时小榕终于走了过来,她端详了一番颜政,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复又放下,对罗中夏说:“取一杯水来。”
罗中夏对她刚才那种做法很不满,不过现在却不是投诉的时候。他从旁边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小榕取出一枚紫色药丸,把颜政的牙关撬开,混着白水把药丸灌了下去。
“我已经喂了他镇神定心丸,十分钟内他就会醒转过来。”
药一入腹,当即发挥了作用,颜政面色开始转润。罗中夏这才放下心来,开口对小榕说:“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怎么做?”小榕似乎没明白。
“对你来说,一支笔比人命还重要吗?”罗中夏认为她在装糊涂,有些不悦。
网吧里忽然陷入一种尴尬的安静中。罗中夏忽然有些紧张,害怕自己和小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默契就因为这个质问而毁了,不过实在是如骨哽在喉,不说不快。
小榕听完他的话,也没作声,默默把药瓶揣回怀里,朝外走去。
罗中夏以为她生气了,有些惴惴不安。
那本冻透了的《李太白全集》在桌子上尚未融化。要知道,冰雪看似纤弱,实则绵里藏针,既有“故穿庭树作飞花”,也可“北风卷地白草折”。当年谢道韫虽有才女之称,也是个刚烈的人。她老年之时,面对乱贼攻城,竟能挈妇将女,一路杀将出去,直面杀人魔王孙恩而色不挠,骨子里自有一股硬悍之气。小榕承其灵魂,也沿袭了外柔内刚的秉性,惹她发怒可不是好玩的。
现在过去拽她回来也不是,不拽也不是,罗中夏正左右为难,小榕却回来了,手里握着刚才被颜政甩在一旁的鱼书筒——原来她只是过去捡鱼书筒。罗中夏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榕用葱白手指细细抚摩鱼书筒黑漆漆的边缘,无限遗憾道:“寻访笔灵殊为不易,有时一个笔冢吏终其一世都两手空空——如果不是他鲁莽的话,我们本可以拿到两支。”
“那颜政的生死你就不管了?”
“他只是被笔灵神会附体,根本不会有生命危险。”
罗中夏的怒气一瞬间变成突然被关掉了煤气阀的火锅,“你说神会?”
“对,神会。”小榕冷静地说,“刚才我看得很清楚,那支笔灵在屋内盘旋了几圈,主动撞进了颜政的身体。是笔灵自己的选择。”
记得韦势然说过,笔灵附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强行植入的寄身;一种是笔灵自己选择的神会。罗中夏想到这里,不禁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颜政,心想究竟什么样的笔灵,会和这个自称拥有各种命格的网吧老板品性相通呢?
“你能知道是什么笔吗?”
小榕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要看他自己了,旁人是无从得知的。”
罗中夏道:“我还以为你们会有本笔灵名单,就好像潜艇的声纹特征,每支笔都记下特点,到时候一查就得了。”
“听爷爷说,当年是有的。自从诸葛家、韦家决裂,笔冢关闭以后,这份名录就不知所踪。”
“那还真是可惜。”罗中夏咂咂嘴,大概这和学校的论文索引库一样,一旦关闭,这帮学生立刻就抓瞎了。
颜政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起伏,呼吸平稳,赫然就在呼呼大睡,周身溶溶有红光闪耀。别说罗中夏,就连小榕都有些惊讶。按说笔灵入体,是与人的元神相洽,少不得要有一番折冲磨合,寄主往往表现得特别兴奋,严重如罗中夏甚至会被笔灵短时间控制神智——而颜政却睡得酣畅淋漓,毫无痛苦神情。
颜政自顾睡着,身旁的两个人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罗中夏拿眼角瞥了一眼小榕,后者抱臂静立,兀自沉思。他抓了抓头皮,鼓起勇气对小榕说:“好吧,刚才我有点误会,您多包涵。”
“哦,你刚才说什么了?”小榕抬了抬眉毛,微偏了一下头。罗中夏从她俏丽冰冷的表情里分辨不出这是气话还是玩笑,赶紧又转移了话题,“我去把门关上,省得别人闯进来。”
他走到门口,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出去,把两扇大门关上,忽然想到一件麻烦事。
“对了,等到他清醒以后,要不要把笔冢的事告诉他?”
小榕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他现在已经算是个笔冢吏了。”
“可是……他自己是否能接受得了这种事?”
罗中夏自己就是莫名其妙成了笔冢吏,一直到现在都不能完全接受这一事实,这种面对超越现实的惶恐心情他所知最深。
“事情已经发生,随遇而安吧。”小榕淡淡说道。罗中夏不知道她指的是颜政还是他自己,他犹豫了一下,用半是建议半是恳求的语气对她说:
“如果他自己不问起来,就不告诉他,好吗?”
“好。”小榕有点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你这个人真怪呢,怎么对笔灵这么敌视?”
“如果你经历过调剂专业这种事,就会明白生活的突然改变并不总是充满乐趣……”罗中夏低声嘟囔着,同时习惯性地抚了抚胸口。青莲笔安然卧在其中,似已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两个人再也没说话。小榕拉了把椅子坐在颜政旁边,低头不知给谁发着短信;罗中夏不好上去攀谈,就随便找了台电脑,心不在焉地打着游戏。门外不时传来脚步声,看到牌子后就随即远去了。
在罗中夏第二十次被警察爆头的时候,颜政终于悠悠醒来。他从长椅上挣扎着爬起身,张大嘴打出一连串儿的呵欠。
罗中夏和小榕赶紧凑了过去,颜政随手抹抹嘴角的口水,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你们是MIB还是X-MEN?”
“……”
“……”
两个人都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唯一的区别是,小榕在心里疑问,而罗中夏则直接喊了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这个。”颜政指了指自己隐隐发红的胸膛,“刚才一定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对吧?”
“呃……没那回事。”
“不必隐瞒了,我记得很清楚。我打开了那个木筒,然后飞出来一团光,砸到我身上。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颜政停了停,兴奋地比划着双手:“我猜,你们应该就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成员,就好像MIB或者X-MEN那样,你看小榕刚才居然能把书冻上——而我,就是被选中的新成员吧?”面对想象力高度发达的颜政,罗中夏只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小榕。颜政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无论是拯救世界还是追捕吸血鬼,我随时都OK。”
“颜政。”小榕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颜政!”
“……什么?”
“你能安静一下,听我说吗?”小榕的声音变得很有威势。颜政啪地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然后一脸兴奋地望着她,满怀期待。小榕无奈地侧脸看了看罗中夏,意思是说可是这家伙逼着我说真相的啊,罗中夏以同样的无奈眼光回视。
小榕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把关于笔冢、炼笔以及诸葛家、韦家两族的恩怨简短地讲给了颜政听。她的声音很轻,又没有抑扬顿挫,把整件事讲得如同吃饭睡觉般平淡,但颜政听得却十分认真。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小榕说到这儿就停住了,她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说完了?”
“完了。”
“我明白了。”颜政严肃地点了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了胸膛。罗中夏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这么相信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颜政反问。
“这种事,任谁听了都会先说几句诸如‘听起来不太靠谱儿’、‘这是真的吗’、‘常识上不可能’之类的话吧?”
颜政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算命的说我天生有做超级英雄的命格。”
小榕看了罗中夏一眼,意思很明显:姑且不论这种人生哲学是否可取,至少在态度上,颜政要比罗中夏积极得多,也开放得多了。
颜政迫不及待地又问道:“对了,我这个笔灵是什么来头?想来也很不寻常吧?”
“这个……”罗中夏和小榕面面相觑,“很抱歉,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
“对,这个要靠你自己参悟,别人帮不上什么忙——在梦里笔灵有无给你什么暗示?”
“哎呀哎呀,这个嘛……我都不记得了。”颜政抓了抓头,“算了,我回头自己在家慢慢试吧,先试飞檐走壁,再试移形换位,总有一款最适合我。”
小榕忽然站起身:“那很好,我们先走了。”罗中夏和颜政都是一愣,然后异口同声地问道:“等等,你去哪里?”
“郑和所在的医院。”小榕拽了一下罗中夏,让他也站起身来,“既然有了无心散卓的下落,我们就必须待在它身边。若非出了颜政的事,我们本该跟着郑和父亲直接去的。”
颜政哦了一声,示意他们稍等,转身回了吧台内开了一罐儿红牛,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又扔了两罐给罗中夏。罗中夏有点不知所措地把红牛都揣到衣服里,一抬头,发现颜政拿出一件米黄色外套,正往自己身上套。
“咱们一起去。”颜政高高兴兴地说,利索地把拉锁拉上。
小榕眉毛一挑,冷冷说道:“我记得我刚才说过,诸葛家一直在追杀我们。你跟我们走,是很危险的。”
“没关系,正义必胜嘛。”
罗中夏心想我自己尚避之不及,你倒还主动往上凑,开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就是在正义这边儿呢?”
颜政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竖起右手食指得意地在半空晃动了一下。“这个很简单,无论漫画还是电影,可爱的美女永远都是在正义的一边。”
大象无形,大拍希声,这马屁拍得浑然天成,竟丝毫没有破绽。小榕听了,露出一丝笑容,走到颜政跟前拍了拍他肩膀道:“好吧,不过你现在笔灵还未觉醒,若碰到危险就先逃吧。”
“放心,放心。”颜政把手伸向罗中夏,“我还是个新人,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靠……少来这套。”
三人离开网吧,颜政把门锁好,从旁边车库开出一辆破旧的小长安来,直奔市三院而去。
市三院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大医院,占地极广,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颜政开着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愣是没找到停车的地方。最后他们七绕八绕,总算撞到了一处停车的位置。
停罢了小长安,颜政趴在方向盘上望望窗外,回头问罗中夏,“咱们去哪儿找那个叫郑和的人?”
“急诊部吧。”
“很好,那么急诊部在哪里呢……”
这时罗中夏和小榕才发觉他们置身于一大片草坪的旁边,草坪之间道路纵横,远处还有些穿着病患服的人在缓缓走动,就没有一处牌子是指向急诊部的。
一个年轻护士推着一个辆轮椅缓缓沿着水泥便道走过来,轮椅上坐着个老人,老人腿上盖着条蓝格毛巾被,正在闭目养神。颜政一看到那个漂亮小护士,脸色立刻变得神采奕奕,推门下了车。
“我去问问路。”
“……你是想跟人家搭讪吧?”罗中夏咂了咂嘴,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目光如炬。
“哎,你不懂,护士服代表了先进生产力。”
颜政丢下这句话,转身跑到了小护士的跟前。
“你好,请问急诊部怎么走。”
小护士把轮椅停住,友好地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颜政点了点头,却还不走,两只眼睛上下打量那身凹凸有致的雪白护士服。小护士不满道:“急诊部在那边,你看我干嘛?”
“下次有机会能不能一起吃个饭啊?”
小护士大概是经常碰到这种人,非但没惊惶,反而不甘示弱地一扬下巴,“我口味很挑的,只怕你请不起。”
“跟您在一起,我就是这所医院里最富有的人。”颜政露出温和的笑容,谄而不媚。
这时老人的毛巾被忽然从身上滑落,颜政立刻殷勤地弯腰给捡起来,重新铺到他身上,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腿,“您可比我幸运多了。”小护士咯咯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颜政突然面色一变,像触电一样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面上气血翻涌,红光大盛。小护士不知缘由,还以为他害羞了。“嘻嘻,哎?刚才还……怎么现在夸了一句,就脸红了?”
“嗯嗯,是被你的风采倾倒了。”颜政敷衍了一句,转身赶紧跑了。小护士莫名其妙,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轻轻怅然叹息了一声。
轮椅上的老人忽然动了一下,被子又滑了下去。小护士弯腰朝下望去,圆圆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更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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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3:37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当年颇似寻常人

罗中夏看到颜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回来,以为他是被小护士顶回来了,虽然心事重重,却也暗暗一乐,调侃道:“你的先进生产力呢?”
“先办正事,先办正事。”颜政勉强一笑,没有反击,感觉到那一阵翻涌似乎平静了些。小榕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按照那个小护士的指点,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了急诊部。值班医生告诉他们,急诊记录显示一个多小时以前确实有一个年轻人被送了过来,外貌穿着和他们描述的一样。
“他现在在哪儿?”罗中夏问。
值班医生扶扶眼镜,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反问道:“他是你们的朋友?”
“……呃,算是吧。”
“这个病例相当特殊,我们还没接到过这样的病人。现在他被转移到特殊病房,副院长和相关的专家已经赶去会诊。你们现在还不能见他。”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值班医生看了看出口,语气不确定地回答:“得等到专家出结果吧,不知道什么时候。”罗中夏心想这些专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郑和体内现在正藏着一支笔……小榕又问:“那特殊病房在哪里?”
“哦,就在那边三楼左拐,就一个门,门口有大牌子。”
“谢谢了。”
三个人离开急诊部以后,罗中夏问小榕接下来怎么办,小榕沉吟一下,只说了一个字:“等。”
特殊病房是一栋三层灰色小楼,外表其貌不扬,里面的装潢却十分精致,走廊铺着厚厚的深绿色绒毯,走起路来悄然无声。要说郑和的面子还真大,他所在病房的门口聚集着好多人,黑压压的一片。站在人群中心是郑和的父亲和赵飞白,还有个不住啜泣的中年女子,想来是他妈妈。这些人都诚惶诚恐地站在原地,望着病房门口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小榕不愿惊动他们,三个人悄悄找了一个偏僻的拐角在沙发上坐下。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走廊的动静,又不会被人注意到。罗中夏看了看那群人,两只手不耐烦地交叉在小腹,“我一直不太明白,干嘛非要待在无心散卓笔的旁边?那支笔很能打吗?”
“我爷爷是这样叮嘱的。”小榕似乎并不想做过多解释。
“可我们就这样一直待下去吗?”
“时机到了,自然知道。”
罗中夏放弃似地垂下头,这段时间胸中平静得很,笔灵再无动静。他百无聊赖,只好把身体拉直,采取最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这里太安静了,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小榕说:“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儿?”听她这么一说,罗中夏腾地直起身子,紧张地左顾右盼,触目所及,好似深深的走廊两侧都隐藏着诸葛家的人。
“敌人在哪里?”他压低声音。
“……我是说颜政。”
经小榕这么一提醒,罗中夏想起来已经好长时间没听到颜政的声音了,这可不太寻常。他扭转视线,看到颜政翘着二郎腿,右手两个指头心不在焉地敲击着沙发扶手,目光的焦点不在任何一点。
罗中夏刚想开口询问,一个小护士从另外一个方向匆匆走过来,她瞥了这三个人一眼,停下了脚步。
“哎,哎?你不是刚才那个谁吗?”小护士凑到颜政跟前,弯腰抬起下巴。颜政看了她一眼,笑道:“是你啊,怎么?特地来找我?荣幸荣幸。”
“呸呸,谁是来特意找你的。”小护士瞪了他一眼,“还不就是因为你……”话没说完,远处另外一个护士喊道:“小赵,你的病人已经送到特护了,专家也快到了,你赶紧过去。”小护士答应了一声,对颜政做了个鬼脸,转身一路小跑离开,白衣飘飘。
颜政看她背影,缓缓抬起右手端详,又是一声长叹。罗中夏心中纳罕,忙问他是怎么了。颜政道:“刚才我与那个小护士搭讪的时候,轮椅上的病人盖的毯子掉了。我好心帮忙捡起来,不小心右手碰了他膝盖一下……”
“然后呢?”
颜政摇摇头:“然后我就忽然觉得有一阵热流翻滚,像是端着刚泡好的方便面那种烫手,我急忙收手,全身一下子都气血翻涌,几乎没站住。”他伸手给罗中夏看,五个指头上都有微微烧灼过的红痕。
“难道那个病人竟然是高人?”罗中夏惊道。小榕在一旁问:“你是否感觉胸内鼓荡?”颜政点点头,小榕道:“那就是了,笔灵牵心,异动显然是从你这边来的。”
罗中夏又问:“那个病人后来如何了?”
“不知道,我一觉得浑身不对劲儿,就赶紧离开了。”
“……看来你的笔灵力量真不得了,他只被轻轻一碰,立刻就被送到加护病房了。”罗中夏望望刚才小护士消失的楼梯,口气有些敬畏。颜政看起来有些郁闷,“唉,他若是因此而死,我岂不是成了杀人犯?”罗中夏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得拍了拍他肩膀,也同唉了一声。小榕看了看他指肚上的灼痕,皱眉道:“看起来,你这只笔灵,却是与阳火相关的。”她闭上眼睛想了一回,却想不到什么笔灵与火能扯上干系。
“就像是X-MEN里的那个火人一样吗?”
颜政说着,奋力往前挥出一掌,却连个火星也没冒出来。小榕道:“笔灵和元神是需要慢慢融合汇通的,不能一蹴而就。”罗中夏在旁边没吱声,心里暗暗侥幸还好自己没和他握过手,不然怕是也进特护了。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又等了三、四个小时,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他们亲眼见到那一干专家摇着头走出病房,跟随着郑和父母离去。看来郑和的“病情”既没恶化,也没找出毛病。走廊里的人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护士不时进出。
小榕自幼修得心静,能耐得住寂寞,却苦了罗中夏和颜政。两个人没网可上无漫画可翻,只能不停变换姿势,聊作发泄。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原本闭目养神的小榕猛然睁开眼睛,灵台一颤,敏锐地觉察到了空气中一丝丝特别的感觉。
准确地说,是一丝丝特别的色彩。
此时夕阳已没,窗户又向北面,窗外昏暗一片,走廊里已经半融入沉沉夜色。可在他们目力所及之处,走廊地板上飘然伸展起几株异色光线。这些光线婀娜多姿,宛若芝草,缕缕光丝如深海植物摇曳摆动,缓慢而有致地蔓延生长,一会儿工夫就爬满了半个走廊,泛起奇诡色彩,不暗亦不亮。
罗中夏和颜政也随后发现了这种异变,纷纷坐直了身体,面色兴奋。无论这东西是吉是凶,总算是把他们从无聊的地狱里拯救了出来。
三个人原地不动,默默地注视着这些光线。颜政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老罗,你说彩虹有几种颜色?”
“七种,赤橙黄绿青蓝紫。”
颜政伸出五个指头:“我怎么数,怎么这里才五种呢?而且种类也不对。”
经他提醒,罗中夏定下心神去数,果不其然。走廊上看似色彩纷呈,仔细数下来,严格意义上的彩色也只红色、黄色、青色三种,另还有黑色与白色两束,黑的纯黑,白的晶白,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家镇静。”小榕冷静地说,同时唤醒了咏絮笔,“五色使人目盲,不要被迷惑了。”
话虽如此,面对这些仿佛具有生命的光线,罗、颜二人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去看。颜政还想伸手去抚摸,却只摸到虚空。看来这些光线不是具备了实体的东西。一小股寒气从小榕身体嘘地盘旋而出,形成一个旋涡,让这段走廊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二十几度。这虽然对光线不能产生什么作用,但多少能让另外两个人脑子清醒一下。
五色光线时而分散,时而合在一处,不紧不慢地围着三个人形成一圈光芒的结界。
最先出现反应的是颜政,他的眼神被光芒牵引,头部随着光线开始来回摆动,人不自觉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随即罗中夏也紧随其后,半张着嘴,开始手舞足蹈。红色、青色从两侧悄然绕上两人身体,黄色挑逗般地抚摸着下巴,黑白两色则远远侧立,冷冷地睥睨着这一切。黄色光线挑逗了一阵,忽然搭上了他们的脑袋,一瞬间颜政眼睛里看到了凉宫春日,而罗中夏眼中则出现了松岛枫。
两个人同时露出傻兮兮的欣喜笑容。
“快闭上眼睛!”
小榕大喝道,同时让周围的温度又下降了十度,希望那两个家伙能够从幻觉里清醒过来。颜、罗二人充耳不闻,只是痴痴地笑。那几色光线又朝着小榕游动而来。
一阵雪云立刻挡在她面前,只是冰雪虽冷,却阻不住光芒。黄光一马当先扑至小榕面门,轻轻搭到她脑门。小榕闷闷哼了一声,眼前依稀幻出一些稀薄的影子,随即就烟消云散。她清心寡欲,内心不像那两个家伙一样乱七八糟,黄光难以动摇。
青光见黄光奈何不了这个淡泊女子,立刻飞扑而上。小榕后退了一步,可惜走廊太过狭窄,终究还是被青光捕住。
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蜘蛛出现在小榕面前,清晰异常,连嘴前口器、腿上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
尖锐的女性尖叫在走廊一下子炸裂开来,小榕花容惨然失色,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几乎站立不住。身旁冰雪也因为主人心意动摇而轰然落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榕的这一声尖叫,却惊醒了那两个被2D和3D日本美女弄晕了头脑的大老爷们儿。颜政眼神恢复清澈的瞬间,凭借直觉一个箭步冲到小榕身前,把浑身颤抖的她搀住;罗中夏慢了一步,刚一恢复了神智就看到那束青光直直又冲自己而来。
罗中夏的青莲遗笔有点像段誉的六脉神剑,不能收发自如,时灵时不灵,不到紧要关头不能唤出。此时情况凶险,罗中夏眼见躲不过去这束青光,情急之下,胸中笔灵呼地喷涌而出,在他头顶绽放。
青莲笔取自莲色,乃是青色之祖。那青光一见青莲绽放,立刻畏缩不前。青丝一断,小榕眼前的蜘蛛也随之消失。她惊魂未定,在颜政怀里不住大口喘息。
“不愧是青莲遗笔。”
一个人声自周围黑暗中传来,半是赞叹,半是恼怒。这声音飘忽不定,无法分辨出方位。罗中夏见青光刚才被自己吓退,胆气复壮,“既然知道厉害,就赶紧走吧,我不计较。”
黑暗中的人呵呵干笑:“松岛枫,啧啧,小子你在宿舍都看了些什么啊?”罗中夏被人说破了隐私,面色大窘,不由得恼羞成怒,“呸!不要污蔑人!”
“黄色致欲,青色致惧,你看到的都是内心照映,哪里是我污蔑?”
“你既然知道松岛枫,可见你也看……”
罗中夏还要再梗着脖子反驳,却被小榕伸手拦了下来,示意他住嘴。她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可精神已经恢复了一些。
她定下心神,抚胸四顾,朗声说道:“不知来的可是五色笔?”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问题,五色光芒如五条光蛇昂起头来,轻轻吐信。
“咏絮笔,好久不见。”黑暗中的声音说。
“来的是江淹还是郭璞?”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了一阵,过了半分钟方才回道:“你小小年纪,倒也见识广博。”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对方不再回答,五色光芒又开始咝咝向前。小榕冷笑一声,横身上前,一道冰壁唰地拔地而起。这道冰壁是吸尽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凝结而成,薄而晶莹。小榕见那五色光芒还是能够透过冰壁而过,又唤了一层雪花覆于其上,防止光线透过来。
小榕知道这种程度的防御支撑不了多久,让颜政赶紧后退。颜政又试着挥舞了几下手掌,毫无效果,知道自己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老老实实朝后退去。临退之时,他还不忘冲黑暗中嚷了一句:“对自己讨厌的问题避而不答,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罗中夏知道此时已经不能逃避,暗暗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走上前,与小榕并肩而立。此时周遭已经是一片漆黑,连只隔数十几米远的病房微光都无从看到。刚才那一番剧烈的折腾打斗,竟没引起旁边值班护士的注意,显然是被这团黑暗给隔开了。对方存心打算取一个主场之利。
冰壁又支撑了一阵,终于轰的一声坍塌。黄光与青光一马当先,汹汹而来。小榕心无欲求,罗中夏的青莲又强势,两个人轮错交替,黄光来则由小榕抵挡;青光来则靠罗中夏的青莲压制,一时间二光始终奈何不了他们。
如此持续了两分多钟,黑暗中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一声呼哨,原本留在圈外的红光加入战团。小榕横眼一瞥,急忙对罗中夏喊道:“要小心,红色是致危之色。”
“啥?致痿?”罗中夏听了面色大变,脚步有些纷乱。红色乘虚而入,有几条光线堪堪切过脖颈,他登时觉得自己脚下地板裂成千仞深涧,深不见底。红色能诱出人类对特定环境的恐慌,罗中夏本来就有些恐高症,被这么一刺激,两股战战,几乎无法站立。
小榕一见,挥手一块冰砣砸出,正中罗中夏头部。他惨叫一声,身体歪歪倒下去,这才勉强避过红光。罗中夏捂着脑袋再度起身,情知这红色比青、黄二色还厉害,不敢再掉以轻心。
自从经过秦宜一役,他得了灵感,知道吟诗是个与笔灵呼应的好办法,青莲遗笔似乎可以将诗句具象化。现在的局势是对方红、黄、青三色纠扰不清,罗中夏觉得应该也要想一首带有许多颜色的诗,才能反制。计议已定,他双手微抬,回想太白飘逸之体,朗声念道: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青波。
青莲光芒骤然黯淡,三色乘虚而入。
“笨蛋!那是骆宾王的诗!!”
小榕奋力抵挡着三色侵袭,回头生气地大叫道。就连黑暗中的人也呵呵大笑:“我道青莲遗笔的笔冢吏是何等人物,原来不过是这种傻瓜。”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小榕一边悄悄扩大冰雪范围,一边故意大声道,“不过是支未臻化境的江淹笔,还好意思说人家。”
“胡说!”对方仿佛被刺中了痛处,跳起脚来。
“要不那黑、白二色为什么不动?”
“无知小辈!你懂什么!”黑暗中的人怒骂了一句,黑、白两道光束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攻击的迹象。
“若是不想承认,就动来看看吧。”小榕淡淡说道,她平静如水的态度反让反击更有力度,对方暴跳如雷,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反击,这一场口舌之争却是小榕完胜。
“出来吧!”
声音暴喝,却有遮掩不住的挫败感。这时候,走廊的四个角落里突然出现四个颖僮,一起木然欺近。它们四个额头都有一道发亮的颖缝,面色泛着惨青。
“力有未逮,只好拿些笔僮来凑数吗?”
小榕嘴上占尽便宜,却知此时局势愈加不利。五色笔中的红、黄、青三色能迷惑人心,却无物理伤害能力,黑白功能不明,真正最终的物理攻击还是要由其他人来做出。
这就是为什么四个颖僮出现得恰到好处。
小榕被三色纠缠,一时脱不开身;罗中夏还没摸清青莲遗笔的底细,只是靠歪打误撞,尚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现在再加上四个颖僮,可谓是雪上加霜。
“臭丫头,不许你以后讲这种我无法反驳的话!”
话音才落,四个颖僮分进合击,默契无比。罗中夏刚才被小榕这一喝,脑子全乱了,更别说吟什么诗了,只能凭借青莲遗笔勉强逃避。
颜政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拼命挥舞手掌,又是念咒又是比划,急得气血翻涌却无从发泄。他浑身现在都闷得发红,好似一只煮熟的大闸蟹,可就是半点火苗都放不出来。
“可恶……若是能放出火来,这几个毛笔变的家伙算得了什么!”
颜政自言自语,搓了搓十指,猛然听到呼啦一声,自己双手手掌一下子笼罩上一层红盈盈的光芒。“哈哈,钻木取火,成了!”
他大喜过望,连忙转头过去,看到两人三色四个颖僮激战正酣,不由得摆出一个姿势,“现在是正义使者颜政的出场时间!”
凭借这双火焰肉掌,颜政觉得对付那几个笔僮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他心念一动,胸中那支不知底细的毛笔即行回应,输送了更多红焰去了双掌,这更让他信心十足。
就在此时,东躲西藏的罗中夏一时气息窒涩,被一个笔僮的竹掌正拍上了脊背。只听咔吧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凌空飞出,直直飞向颜政所在的方向。颜政一见,情急之下忘了双手之事,下意识地去接。
罗中夏的身体重重落下,压在他十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指头上。
一声男性的惨叫划破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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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4:02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寒灰重暖生阳春

笔僮炼自常人,人躯为体,湖笔为窍,笔毫伸成奇经八脉。毛笔本是竹木之物,又不曾受灵,是以笔僮无思无想,唯一的特点就是力大无穷。若是被它们正面打中,正常人如罗中夏一样的肉身根本无法承受。
颜政双臂一沉,听得耳边先是一声细切的嘎吧,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心想八成是脊梁断了;再一想到自己双手飞火焰焰,竟还把他接了个正着,惊惶之情自峰顶又向上翻了一番。
心惶则筋软,他下意识地双手一松,直接把罗中夏扔到了地上,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那一场人间惨剧。好在地面铺的全是厚厚的绒毯,罗中夏五体投地,只发出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颜政沮丧不已,他本想当个超级英雄,怎么也没想到甫一出手就先轰下了一个自己人。他失望地抬起双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本被火焰笼罩的十个指头里,左手的小指头已经褪色,恢复如常。
一声微弱的呻吟声忽然从他脚下传来,颜政连忙低头去看,看到罗中夏像一条菜青虫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哼唧,皮肤却并不像烤鸭那般外焦里嫩。
颜政赶紧俯下身子喊道:“喂,还活着?”双手作势想去搀扶,又在半途停住,不敢近前。罗中夏听到呼唤,勉强抬起头来,“这要看你的标准是什么……”说完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直了直腰——颜政注意到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全身倒没什么异样之处。
这一变化让小榕和黑暗中的五色笔吏都非常惊讶,他们都知道笔僮的手底分量,也都猜得出罗中夏挨上这一拳后骨断肉飞的惨状。现在预料竟然落空,两个人不由得停下动作,原本激烈的战况为之一顿。
“什么……难道青莲遗笔竟已经……”黑暗中的人发出惊叹。
“太白遗风,又哪里是区区江淹可以参透的!”小榕不放过任何一个讽刺他的机会,随手带起两团雪雾,试图用雪的不透明性把五色光笼罩起来。
“我不信!”
感觉受到了愚弄的声音猛然提高,一个笔僮感应到主人命令,急速飞扑而上。罗中夏猝不及防,被它对准下巴狠狠一计上钩拳。这回大家都看得真真切切,罗中夏被正面击中,仰天摔倒,半空鲜血乱飞。
旁边的颜政一把撑住罗中夏双肩,使之不致倒地,心里却暗暗叫苦。从他的经验判断,罗中夏下巴已经被揍脱了臼,搞不好下颚颌骨也已经粉碎。可当他手掌接触到罗中夏肩膀的一瞬间,颜政忽然觉得一股热流自掌端涌出,顺着肩膀流入对方体内。随着热流涌入,罗中夏原本痛苦不堪的表情开始转缓,很快嘴巴就能一张一合。
这时候,颜政注意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红光也悄然熄灭。他脑子转得快,立刻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
“难道说……我的双手不是火焰,而是急救喷剂?”
他自言自语,周围的三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小榕既惊且喜,罗中夏除了惊喜还多了几分后怕——如果颜政的笔灵不是这种功效,只怕自己已经蒙主恩召了。
既然有了颜政当后盾,罗中夏恐惧之心渐消,怒火大盛。这也不怪他,谁刚刚被人狠狠揍了两回,性命几乎丧掉,也会发怒的——泥人尚有个土性,泰森逼急了还咬人呢。
太白诗境原本就是恃才放旷、诗随意转,全凭五内一股情绪驱驰。罗中夏这一怒,心意流转,元神与笔灵之间登时流畅通顺;青莲得了情绪滋补,愈加光彩照人。
那四个笔僮已经重新调整了阵势,在五色光的掩护之下再度杀来。罗中夏略定了下心神,终于想起一首合适的诗来——而且确定是李白的没错。
“床前明月光,”
轻声吟处,整条走廊登时青光满溢,五色光芒顿时矮了几分,瑟瑟不敢轻动。
“疑是地上霜。”
小榕刚才一直就在极力飞霜布雪,虽然屡屡被五色笔阻挠,不能成势,但走廊空间中已经冰冷无比,满布冰雪微粒。罗中夏是句一经唇出,这些飘浮在各处的微粒登时凝结一处,沉降于地,在地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冰霜银面。
五色光芒已被彻底压制,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小榕飞身上前,区区几个笔僮根本不在话下。转瞬间就有一个笔僮被冰锥拦腰斩断,重重倒在冰面上,化为两截断笔。另外三个笔僮见状不妙,转而去攻罗中夏。罗中夏就地一滚,就着光滑冰面避开锋芒,堪堪吟完后面两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两句饱含感怀怨望,一举一低之间语多沉郁。一个笔僮欺身跟进,却忽然被笼罩在一片青光之内,动作一下子沉滞起来,关节处咯咯空响,慢如龟鳖。小榕见势,奋起咏絮笔,笔锋扫出两道冰气,把它彻底冻结。
黑暗中的五色笔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笔僮几秒种内就损失了一半,五色光又被压得抬不起来头,局势可有些不妙。
“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小榕不忘嘲讽他一句。这句是当年郭璞对江淹说过的原话,现在被小榕说出来,显然是嘲弄那人能力上不了台面。
这次五色笔吏学乖了,知道自己在口舌上争不过小榕,索性装没听见,只是沉沉喝道:
“我就先彻底断绝你们的希望!”
残存的两个笔僮听了主人号令,立刻齐齐扑向颜政。他的意图很明显,颜政的笔灵只能恢复,却没有什么战力,只要先打残了恢复者,再对付敌人就容易多了。古代兵法先截粮道,现代电子游戏先杀恢复系的牧师,都是这个道理。
这一招围魏救赵让小榕和罗中夏大惊,一个挥袖飞出两枚冰锥;一个飞身上前,可惜反应都太慢。两个笔僮的竹拳转眼间已经砸到了颜政的面门和小腹,只消再往前半分,就能致他于死地。
但这半分却无法逾越。
颜政双掌一上一下,各自封住了一个笔僮的拳路。他轻轻一带,双手潇洒地划了半个圆圈,两个笔僮立刻被自己的力量朝前推去,扑通、扑通两声摔倒在地。颜政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腕,潇洒地摆出了一个起手势:
“对不起,算命的告诉我,我有太极拳三段的命格。”
罗中夏惊讶地问道:“你居然会太极拳?”
颜政又换了个“揽雀尾”,笑道:“请称呼我为华夏大学网吧界六十公斤级以下男子组少数民族分组太极拳表演项目起手式第一高手。”
“……”
无论敌友,都被这一连串的华丽头衔所震慑,走廊一瞬间陷入略带喜剧感的沉寂。
“不要以为我读书少!”黑暗中的声音低吼着,他感觉受到了愚弄,很愤怒。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颜政没作声,而是偏过头去似沉思般地侧耳听了听,然后唇边露出一丝笑容。他收起招式,无比坚定地朝着黑暗中的某一个方向走去。
小榕和罗中夏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五色笔吏却立刻洞察了他的用心,变得大为紧张:“你要做什么?”
颜政也不回答,只是抬步疾走,五色笔吏急忙派那两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笔僮去拦截。笔僮迅速跑到颜政旁边,挥起横拳就砸,他举臂去挡,喀喇一声右臂骨头应声而断。颜政暗哼一声,脚步却片刻不停,只是抬起左手摸了摸断臂。又一根指头的红光消逝,断骨重生。
这种手法貌似犯混,却有效得很。笔僮连续打断了颜政的手臂数次,喀喇声不绝于耳,却始终阻不住这个可怕的家伙前进。当颜政还剩两根指头尚有红光萦绕的时候,他终于走到黑暗走廊中的某一处。
“今,今天就算是打个平手吧!”
黑暗中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惊惶,五色光芒咝咝往回收去。在颜政听来,这声音却是近在咫尺,他挥起左手挡下笔僮的最后一记攻势,右手跟进恢复,随即用刚刚复原的左手向前一探,把一个人影抓在手里。
“平手可不符合我的作风呢!”
颜政低头去看,黑暗中看不太清对手的脸,但大致能看得出这人个子不高,是个矮胖子,好似还戴着一副眼镜。颜政拎着他脖领,像玩具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首脑一经被擒,那两个笔僮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眼镜胖子试图挣扎,却被颜政一拳打中小腹,发出一声惨叫。
“嘿,你打断了我胳膊起码有十七次,现在只还了一拳就受不了了?”
眼镜胖子瞥了一眼颜政仍旧闪着红光的右手中指,怯怯地回答:“最多也就七次啊……”颜政把中指单独伸到他眼前,骂了一句:“呸!七次也不少了!”
说完又是好几拳,打得那个眼镜胖子连连惨呼,很快就变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拳法不合太极冲虚圆融之道,只是一个狠字。末了颜政唰地收回拳头,正色道:“本来该多打你几拳,不过看在刚才我见着凉宫春日的份上,就少打你一下吧。”
“多,多谢……”眼镜胖子喘息道。
“但是你拿蜘蛛吓唬女孩子,罪却不能赦!”本来收回来的拳头又砸了过来。
“哇啊!”
这一拳打得着实厉害,正中眼镜胖子的鼻子,登时鲜血迸流。眼镜胖子涕泪交加,含混不清地呻吟着。
颜政料定这家伙已经彻底屈服了,把他放回到地上,冷冷道:“先给我把这层黑幕解除。”
“……是。”眼镜胖子跪在地上,五色笔隐然在半空出现。颜政看到这支五色笔狭小精致,短锋紫毫,周身五色流转,不由得啧啧称奇,心想这支笔和它主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只有“长度”了。
“我说,给你提个意见。”
“您说您说。”
“口才不行,以后就少说话,当反派当成你这个样子,被小姑娘噎得说不出话,也太掉价了。”
“您说的是,说的是。”胖子恭敬地回答,不敢对这揶揄之词表露出什么不满。
周围黑幕逐渐淡去,颜政左顾右盼,想先分辨出小榕和罗中夏的位置。趴在地板上的眼镜胖子窥准了时机,突然跳起来五指回拢。原本伏地如死蛇的五色光芒一下子被拽了起来,其中红色最为突前。眼镜胖子食指一挥,红光拐了一个弯,立刻笼罩住毫无准备的颜政。
“哇哈哈哈,尽情地流出恐惧之泪吧!!”
眼镜胖子顾不得擦干脸上的血,兴奋地哈哈大叫道。笑声未落,颜政已经飞起一脚,把他重重踹飞。胖子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地狱,狼狈地揉着肚子,气急败坏地嚷道:
“……你……我明明打中你了!”
“很抱歉。”颜政头顶红光,满不在乎地揉了揉头发,“我这个人有点混不吝,没什么矫情的心理创伤。”又是一脚,把他踢了个筋斗。
颜政从怀里掏出一包餐巾纸丢给眼镜胖子:“赶紧自己擦干净点,免得一会儿让人家女孩子看了害怕。”眼镜胖子瑟瑟地接过餐巾纸,把自己脸上的血迹抹去。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不敢造次,只好慢慢撤去黑幕。
随着黑幕渐淡,颜政发现原来他们一直只是在这一小段走廊里打转,小榕和罗中夏就在距离几米开外的地方。远处值班护士在特护病房前打着瞌睡,丝毫没留意这边的天翻地覆。
“嘿,这儿呢。”
颜政冲他们两个打了个招呼,挥了挥手,忽然觉得身边一阵风响。他急忙转头,发现这个死缠不休的胖子又扑了上来,不过这一次他对准的目标,却是颜政唯一还带着红光的中指。
他知道这种治愈能力只要有物理接触就会自动触发,所以拼死一搏,任凭颜政怎么殴打都死不松手。这份顽强大大出了颜政的意料,他拼命甩也甩不掉,终于被眼镜胖子抓到一个机会,让自己的脸碰到了那根中指。
中指的光芒猝然熄灭。
胖子的脸上立时血流成河。
这一变故别说胖子自己,就连颜政都大吃一惊。这治愈能力用了九次都分毫不差,怎么这一回却显现出完全相反的结果呢?
就在他一闪念吃惊的工夫,眼镜胖子就地打了一个滚,以五色笔做掩护,骨碌到楼梯口处。等到小榕和罗中夏赶到颜政身旁的时候,楼梯口已经失去了他的踪影,只剩下一串血迹洇在地毯之上。
三个人彼此对望一眼,均觉得筋软骨疲。方才那一战,可真是波折四起,险象环生。
没有祝贺的言辞,也没有欢呼,他们第一个反应是坐回到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颜政伸手从沙发旁边的塑料口袋里掏出三罐红牛,每人一罐。易拉罐已经被小榕刚才那一通风雪给冻成了冰镇,这三个刚经历了剧斗的人喝在嘴里,倒也清爽怡人。
罗中夏一罐红牛下肚,精神头恢复了许多,转头感叹道:“哎,颜政,今天若不是你,我就完蛋了。”
“好说好说。”颜政已经一饮而尽,用手玩着空罐。罗中夏又转头看看小榕,回想起刚才死战之时并肩而立的情景,两个人均是微微一笑,原本的几丝不快已然烟消云散。
“对了,你现在可知道颜政的笔灵是什么来头了吗?”罗中夏问。
小榕把目光投向颜政那两条被折断了好几次的胳膊,肌腱分明,丝毫看不出折断的痕迹。小榕用手指抵着太阳穴仔细想了一回,终究惋惜道:
“……想不到,至少我听过的笔灵里,似乎没有与其匹配的。”
“难道笔冢主人还炼过孙思邈或者李时珍?”罗中夏半是胡说半是认真地猜测。颜政皱起眉头,抬起十指看了又看,红光已经完全收敛:“可是,如果这有疗伤之能的话,怎么刚才那个死胖子一碰,就弄得满脸是血呢?”
没人能回答。
末了颜政耸耸肩,表示这无所谓,转而问道:“小榕啊,我也问个问题。”
“嗯?”小榕小口啜着饮料,面色已经慢慢红润起来。
“你刚才损那个家伙,说什么江淹、郭璞,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酱腌?果脯?”罗中夏也把耳朵凑了过来。
小榕白了罗中夏一眼,慢慢说道:“江郎才尽这个典故,你们可听过?”
两个人都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小榕又道:“江郎,指的就是江淹。他是南梁的一位文学大家,诗赋双绝。他在四十多岁那年有一天梦见晋代的郭璞,郭璞问他来讨要五色笔。结果他把笔还了以后,从此才思微退,一蹶不振,再也写不出好文章了。”
“小时候好似听过成语故事……”罗中夏挠挠头。
“没错,江郎才尽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那么这只五色笔,就是我们今天碰到的那支了?”
小榕点点头,“听我爷爷说,这个还笔事件,还与笔冢大有关联。事情还得上溯至晋元帝时,郭璞那时候担任大将军王敦的记室,生性耿直。王敦意图谋逆,他劝阻不成,反遭杀戮。笔冢主人当时身在始安与干宝论道,赶来时郭璞已死,炼笔不及。他痛惜之下,收殓了郭璞尸身,把他已经半散的魂魄收入笔筒。一直到了两百年后的南梁,笔冢主人方才为散魂寻得一个合适的孩童寄寓,就是江淹。”
两个人几乎听直了眼,问不出话来。小榕喝了口红牛,又继续说道:“江淹凭着郭璞的散魂遂得文名,到了四十多岁时他无论才情、心智还是见识都已经达到一个巅峰。笔冢主人见时机已到,就现身入梦,以江淹已至文才巅峰的肉身为丹炉,终于把迟了两百年的郭璞魂魄炼成了五色笔,收归笔冢。”
“听起来够玄乎的。”连颜政都发出这样的感慨。
“这个郭璞我怎么从来没听过……”罗中夏越听越糊涂。小榕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他留存下来的著作不多,而且多在注释训诂方面,你可以找《郭弘农集》来翻翻。”
罗中夏知趣地闭上了嘴,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艰深了。小榕又回到正题,“正因为有了这个典故,所以这支五色笔就有了两重境界,一重是江淹,只得其皮相;一重是郭璞,才是真正的正源本心。刚才那个家伙只能操控三色,显然只能发挥出江淹的实力罢了。”
“笔是好笔,可惜所托非人呐。”颜政摇了摇头,罗中夏狐疑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指的是谁,怕又说出别的什么难听话,赶紧转移了话题:
“对了,颜政你什么时候学的太极?”
颜政得意地一晃脑袋,举起双手推来推去:“我没师承,是通过函授学的。”
“我靠,函授太极拳,你靠谱儿不靠谱儿啊?”
罗中夏一听他又开始吹牛,连忙摆了摆手,“得了得了,算我没问过。”他一罐红牛下肚,小腹有些发胀,于是站起身来说:“我去趟洗手间。”
大敌刚退,料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危险,小榕也就没有阻拦。
罗中夏独自走出走廊,沿着指示牌朝厕所走去。这一层的厕所旁边就是侧翼楼梯。罗中夏刚要迈腿走进厕所,旁边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门响,随即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手搭住。
“罗中夏?”
背后一个声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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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4:36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此心郁怅谁能论

罗中夏刚经历完一场大战,被这么冷不丁一拍肩膀,吓得悚然一惊,像触了电的兔子一样朝厕所门里跳去。来人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也被吓退了三步,确信自己没认错人以后,才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罗中夏听到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他定定心神,回头去看了一眼,方长出一口气。来者是一位老人,高高瘦瘦,外加一副厚重的玳瑁腿老花镜。
“鞠老先生?”
“呵呵,正是。”鞠式耕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太毛躁了,毫不稳重。罗中夏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没话找话,“您老,也是来看郑和?”
鞠式耕偏头看了看病房的方向,银眉紧皱,语气中不胜痛惜,“是啊,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唉唉,谁也想不到啊,天妒英才。”罗中夏附和道。
鞠式耕瞥了他一眼,沉声道:“那是丧葬悼语,不可乱用。”罗中夏赶紧闭上嘴,他原本想讲得风雅点儿,反露了怯。鞠式耕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听说,还是你先发现他出事的?”
“啊,算是吧……”罗中夏把过程约略讲了一遍——当然,略掉了一切关于笔冢的事情。鞠式耕听完,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道:“我看你和郑和一向不睦,危难之时却能不念旧恨,很有君子之风呐。”
“人命关天嘛。”罗中夏听到表扬,很是得意,不过他生怕老先生问得多了自己露出破绽,连忙转个了话题,“您老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鞠式耕指指自己耳朵,“我年纪大了,好清静,刚才杂人太多,就晚来了一阵。”
罗中夏听了,心脏兀自在胸腔里突突地跳,一阵后怕。幸亏鞠式耕现在才来,否则若被他看到刚才那一幕,可就更加麻烦了。
两个人且聊且走,不知不觉就到了郑和的病房门口。门外的护士见有人来了,站起身来说现在大夫在房间里做例行看护,要稍候一下。两个人只好站在门外等着,鞠式耕把拐杖靠在一旁,摘下眼镜擦了擦,随口问道:
“太白的诗,你现在读得如何了?”
罗中夏没想到这老头子还没忘掉这茬儿,暗暗叫苦,含含糊糊答道:“读了一些,读了一些。”鞠式耕很严肃地伸出一个指头,“上次其实我就想提醒你来着。我见你从绝命诗读起,这却不妥。你年纪尚轻,这等悲伧的东西有伤心境,难免让自己堕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窠臼;该多挑些神采激扬、清新可人的,能与少年脾味相投,借此渐入佳境,再寻别作,才是上佳读法。”
罗中夏暗想如果只是一味唔唔,未免会被他鄙视,恰好刚才用《静夜思》击退了强敌,于是随口道:“先生说的是。我以前在宿舍里偶尔起夜,看到床前的月光,忽然想到那句‘床前明月光’,倒真有思乡的感觉。”
鞠式耕呵呵一笑,手指一弹,“此所谓望文而生义了。”
罗中夏一愣,自己难得想装得风雅些,难道又露怯了?可这句诗小学就教过,平白朴实,还能有什么特别的讲究。鞠式耕把眼镜戴了回去,轻捋长髯,侃侃而谈:
“唐代之前,是没有咱们现在所说的床的,古人睡觉皆称为榻。而这里的‘床’字,指的其实是井的围栏。”
“靠……”罗中夏听着新鲜,在这之前可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这一点。
“其实如果想想后面两句,便可豁然明了。试想如果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如何能举头和低头呢?唯有解成井栏,才能解释得通。李太白的其他诗句,诸如‘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前有昔时井,下有五丈床’等等,即是旁证。所以诗人其实是站在井边感怀,不是床边。”
罗中夏搔搔脑袋,刚才拿着这首诗战得威风八面,以为已经通晓了意境,想不到却是个猴吃麻花——整个儿蛮拧。
“读诗须得看注,否则就会误入歧途。倘若与原诗意旨相悖,还不如不读。”
鞠式耕正谆谆教导到兴头,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夫和一个护士走出来,叮嘱了几句就匆匆离去。罗中夏如蒙大赦,赶紧跟鞠老先生说咱们快进去吧,鞠式耕无奈,只好拿起拐杖,推门而入。
这间病房约有三、四十平米大,周围的墙壁都漆成了轻快的淡绿色,窗帘半开半闭,透入窗外溶溶月色。房间中只有病床和一些必要的医疗设备,显得很宽敞。郑和平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罩着一个氧气罩,旁边心电监视屏幕的曲线有规律地跳动着,形象地说明病人的状况很稳定。
鞠式耕站在床头,双手垂立,注视着昏迷不醒的郑和,嗟叹不已。郑和身上盖着一层白白的薄被,罗中夏不好上前掀开,只好在心里猜度他的身体已经被侵蚀成什么样子了。
虽然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好,但看到郑和变成这番模样,罗中夏也不禁有些同情。
大约过了两分钟,鞠式耕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床头铁框,语有悔意:“只怪我昨天要他代我验笔,今天才变成这样,可叹,可叹。”
“验笔?”
“对,你可还记得那支无心散卓?昨天郑和说可以帮我去查一下来源,就带走了,不想就这样一去不回。”
罗中夏立刻明白了,接下来郑和带着无心散卓笔去墨雨轩找赵飞白,结果那个倒霉孩子却撞见了秦宜,以致遭此横祸。鞠式耕纵然是当世大儒,也肯定想不到,那支笔近在咫尺,已经散去郑和体内了。
这些事自然不能说出来,罗中夏小声顺着他话题道:“人总算捡了条性命回来,只可惜那管笔不见了。”
鞠式耕重重顿了一下拐杖,“咳!为这区区一管诸葛笔,竟累得一个年轻人如此!让老夫我于心何安!”
罗中夏刚要出言安慰,却突然愣住了,“您刚才说什么?不是无心散卓笔吗?”鞠式耕扶了扶眼镜,“无心散卓,可不就是诸葛笔吗?”
“……什么?”罗中夏一瞬间被冻结。
“无心散卓笔指的乃是毛笔功用,最早是由宋代的制笔名匠宣州诸葛高所首创,所以在行内又被称为诸葛笔。”鞠式耕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注意力仍旧放在郑和身上,没留意身旁的罗中夏面色已苍白如纸,汗水涔涔。仿佛置身于新年午夜的寒山寺大钟内,脑袋嗡嗡声不绝于耳。
此时他脑子里响起的,是韦势然在小院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到了北宋年间,诸葛氏中出现了一位强者,名叫诸葛高,名动一时,从他身上引发了一场诸葛氏、韦氏之间的大乱,以至主人隐,笔冢闭……”
无心散卓是诸葛高的笔,是诸葛家的笔。
但诸葛家的笔,为何在韦势然手中?为何他对此绝口不提?
为何小榕一定要让我守在无心散卓旁边?
一连串的问号在他心中蹦出来,飞快地在神经节之间来回奔走,逐渐连接成了一个浸满了恶意的猜想。这个猜想太可怕了,以至于他甚至不愿意去多想。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这个念头越想越深入,越想越合理,而且挥之不去。
接下来在病房里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没注意到,只是拼命攥住病床的护栏,仿佛这样可以把自己的震惊与混乱传导走。
鞠式耕看罢郑和,和罗中夏一同走出病房,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出小楼,一路无话。临近楼前林荫小路,走在后面的罗中夏犹豫片刻,舔舔嘴唇,终于开口叫了一声:“鞠老先生……”
鞠式耕拐杖触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你终于下决心说出来了?”罗中夏心里突地一跳,停住了脚步,颤声道:“难道,难道您早就知道了?”
“我看你刚才脚步浮乱,面有难色,就猜到你心中有事。”
罗中夏松了口气,看来他并不知道笔冢之事,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是这样,我有个好朋友,我发现他可能骗了我,但是又不能确定,现在很是犹豫,不知该不该跟他挑明。”
“先贤有言:君子可欺之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鞠式耕竖起一根指头,“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罗中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您老教诲。只是我自己也不知是否无愧。”
“年轻人,有些事情,是不能以是非来论的。”
鞠式耕顿了顿拐杖,在地板上发出橐橐闷响,仿佛在为自己的话加注脚。
送走鞠式耕后,罗中夏自己又偷偷折返回特护楼。颜政和小榕正在沙发上坐着,一见罗中夏回来,同时转过头去。颜政抬起手,不耐烦地嚷了一声:“喂,你是去蹲坑了还是去蹲点儿啊,这么长时间。”
罗中夏没有回答,而是沉着脸径直走到小榕跟前。小榕看出他面色不对,双手不经意地交叉搁在小腹。
“小榕,我有话要问你。”
“嗯?”
颜政看看罗中夏,又看看小榕,笑道:“告白吗?是否我需要回避?”
“不用,这事和你也有关系。”罗中夏略偏一下头,随即重新直视着小榕。小榕胸前咏絮笔飘然凝结,仿佛是感到了来自罗中夏的压力。
“无心散卓是诸葛家的笔,对不对?”
罗中夏一字一顿地问道。听到他突然问及此事,小榕的冰冷表情出现一丝意外的迸裂,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罗中夏把这看成是默认,继续追问道:
“为什么你们韦家,会有诸葛家的笔?”
小榕还是没有作声,颜政觉得气氛开始有些不对劲儿,不过他也对这个问题也有些好奇,于是搔了搔头发,没有阻止罗中夏问下去。
罗中夏双手抱臂,滔滔不绝地把自己刚才的想法一倒而出: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韦势然一定要让我待在无心散卓旁边。当然,你告诉我的理由是,无心散卓是保护我的重要一环。”
稍微停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
“我刚才想到一件有趣的巧合。自从我被灵……呃,青莲笔上身以来,韦势然总说我会被诸葛家追杀,但这几天无论是在宿舍、颜政的网吧还是大学教室,都平安无事。反而针对我的两次袭击,一次是湖颖笔僮,当时郑和怀揣着无心散卓在旁边偷看;第二次是五色笔吏,郑和与无心散卓恰好就在隔壁的病房。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巧合。”
他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推理,见小榕还是没有动静,遂一字一顿吐出了萦绕于心的结论:“所以,你们让我留在无心散卓笔的身旁,根本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故意吸引诸葛家的人来!让他们把我干掉,你们好取出笔灵!”
他的声音在幽暗的走廊里回荡,地面上还残留着些许剧斗的痕迹,半小时前还并肩作战的罗中夏、小榕和颜政此时构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三角。
罗中夏本来料想小榕会出言反驳,结果对方毫无反应,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动摇一下,只是用那双美丽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冰蓝色的咏絮笔冰冷依旧。他有些慌乱和胆怯,右手不由自主地拽了拽衣角,一瞬间对自己的推理失去了信心。
“我想……小榕也许你并不知情,我们都被你爷爷骗了。”罗中夏不那么自信地补充了一句,他心存侥幸,试图把她拉回到自己战线来。
小榕用极轻微的动作耸了耸肩。
这种态度一下子激怒了罗中夏。从他一开始被青莲遗笔附体开始,自己不仅被牵扯进乱七八糟的危险事情中来,还一直被“友军”韦势然愚弄——至少他是如此坚信的——从外人角度来看这些事好似很有趣,但他这个当事人可从来没有情愿变成李白的传人并跟一些奇怪的家伙战斗。
硬把我扯进这一切,还把我当傻瓜一样耍,凭什么啊?
罗中夏的混劲儿忽地一下子冒了出来,他攥紧双拳,半是委屈半是恼怒地吼道:“那随便你们好了!我可不想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他低头看了一眼小榕,后者仍旧没有要做出任何解释的意思。
事已至此,怒火中烧的罗中夏啪地一扬手,转身欲走。这时颜政从旁边站起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喂,不能这么武断吧?”颜政的手沉而有力,罗中夏挣扎了一下,居然动弹不得,“虽然我读书少,可也知道这不好。如果韦势然成心想你死,那干嘛还派他孙女一起来冒这个险啊?”
他松开罗中夏的肩膀,灵活地活动一下自己的指头。这些指头上的红光刚刚打跑了五色江淹笔,让三个人都得以生还。
“他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吧?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诸葛家,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编造的谎言!”
罗中夏一梗脖子,嚷嚷起来。颜政再次按住他的肩膀,这一次表情变得很严肃,就像个真正的心理咨询师,
“你已经有了能力,再有些责任感就更完美了。”
罗中夏怒道:“我没义务被他们当枪使!”说完他甩开颜政,转过身去,偷偷回眸看了小榕一眼,怔了怔,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大踏步地朝外面走去。颜政还想挡住他,罗中夏停下脚步,冷冷地说道:“你想要阻止我吗?”随着话音,青莲蓬然而开。颜政十指的红光早已用尽,现在是万万打不过他的。
颜政非但不怒,反而笑了,“你还说是被硬扯进来的,现在运起青莲遗笔不还是甘之如饴?”罗中夏一愣,面露尴尬,低头含糊嗫嚅了一句,撞开颜政匆匆离去。
这一回颜政没再阻拦,而是无奈地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小榕,摊开双手:“你若一直不说话,我也没辙了啊。”小榕一直到罗中夏的背影从走廊消失,才缓慢地抬起右手掌,轻轻捂了一下鼻子,眼神闪动。
原本凝结在她胸口的咏絮笔颓然消解,如冰雪融化,散流成片片灵絮……
罗中夏凭着一口怒气冲出特护楼,气哼哼直奔大门而去,决意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从此不再提起。此时已近十一点,医院外还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罗中夏快步走到马路边上,想尽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一摸口袋,忽然发觉一件很尴尬的事。
没钱了。
今天他们是坐着颜政的车来的,身上没放多少钱。现在公共汽车恐怕已经没有了,医院距离学校又远,他身上的钱打车肯定付不起。
更要命的是,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骨碌骨碌的响声。从昨天开始一连串的事情接连发生,罗中夏其实就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坠机直落伊拉克”。
罗中夏仰天长叹,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胸口,假如借助青莲遗笔的力量,倒是可以一口气跑回学校去,不过自己刚发誓不再和这个世界发生任何关系,十分钟不到就食言而肥,这就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好吧!今天我豁出去了!!”
罗中夏暗自里下了个很混的决心,卷起袖子。他打算磬尽身上的余财吃个饱,然后徒步回学校去。这个决定是他余怒未消的产物,血气方刚,直抒胸臆,反倒惹得秉承太白豪爽之风的青莲遗笔在胸中摇曳共鸣,让罗中夏啼笑皆非。
计议已定,即行上路。医院附近的饭店罗中夏不敢去,就一直朝着学校方向走。沿途饭店大多已经关门。他走过去三个街区,才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大王。这里附近高级写字楼鳞次栉比,店里面三三两两的,都是一些加班刚结束或者夜班间歇的上班族。一个个眼睛通红,不是叼着包子死盯手提电脑屏幕,就是手握半杯豆浆不停对着手机嘟囔。
罗中夏点了两屉包子,一碗稀粥,端着盘子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自顾埋头猛吃。不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经干掉了一屉半,彻底把悲痛化为饭量。
正当他夹起倒数第二个包子,准备送入口中时,一个人走到他对面说了声“对不起,借光”,然后把手里刚点的冰豆浆搁到了桌子上。罗中夏见状,把托盘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腾出片地方。那人道了谢,在对面坐了下来。罗中夏包子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抬眼看去。
这是个穿着浅灰色办公套装的OL小姐,戴着一副金边无框眼镜,波浪般的乌黑卷发自然地从双肩垂下,漂亮中透着精干,只是那张妩媚的面孔有些眼熟。
罗中夏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筷子一颤。这时候,对方也发觉了罗中夏的视线。
“哟……这,这还真是巧啊。”秦宜不自然地笑了笑,警惕地抚了抚胸前那块麒麟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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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5:03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春风尔来为阿谁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罗中夏对这个女人的狠毒记忆犹新,这几日的事端可以说都是因她而起;而秦宜上次在罗中夏手底下吃了大亏,对这个愣头青颇为忌惮,一下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男一女对视良久,谁都摸不清楚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居心。到底还是秦宜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看看左右,给了罗中夏一个暧昧的笑容。
“你好啊。”
口气轻松平常,就好像是两个不太熟的朋友无意中在街头邂逅一样。罗中夏狠命快嚼几下,几乎把嘴里的包子囫囵咽下去,这才放下筷子,装出一副冷峻的样子:
“我今天不想与你打。”
秦宜闻言,眨眨眼睛,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粉色的梳妆盒,旁若无人地开始补妆,一边悠然说道:“我也想不出好理由打架。我这是刚加完班,回家前来买点夜宵吃,你呢?”
她口气亲热,完全看不出几秒钟前还是剑拔弩张。罗中夏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像一只猫竖起了全身的毛,凝视秦宜胸前那个麒麟挂饰。
这具丰满身体里隐藏的,是张华的麟角笔,博极万物,孳茸报春。
这个女人那天也是带着这副笑脸把郑和炼成了笔僮,把自己打得几乎全身瘫痪。女人都是些表面可爱无比,实际上却能把你骗到死的生物,连小榕都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骗自己……一想到小榕,罗中夏心里没来由地疼了一下,连忙勉强扭转注意力,不去想她。
秦宜还在兀自说个不停,“你们做学生的可不知道上班族多惨,天天被老板当牛当马,不把你榨干了不放你走,啧啧。”罗中夏打定主意不再理睬她,自顾吃自己的包子。秦宜一边吸着冰豆浆,一边托腮笑盈盈地望着罗中夏,眼神飘飞,还故意露出衣领之间一片欺霜赛雪。若是普通人,有这么一位美女跟你有说有笑,只怕早就神魂颠倒筋骨俱酥了。还好麟角笔的威力罗中夏是见过的,不敢稍有松懈。
上次一战,秦宜是败在了轻敌,才令罗中夏从容使出青莲遗笔;倘若这一回大打出手,秦宜必然一出手即是全力,时灵时不灵的青莲遗笔能不能斗得过麟角笔,还在未知之数。
秦宜早看出了他这点心思,本来嘴上一直说着最新出品的LV包,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坏了我的笔僮也就罢了,我那两支笔,现在还在你那里搁着吧?”
罗中夏光惦记着提防,没料到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回了一句:“啊?”
秦宜伸出手去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娇嗔道:“你装什么呀,讨厌。”罗中夏吓得赶紧捂住额头,生怕被她一招偷袭,青莲笔唰地绽放开来。秦宜噗哧一笑,施施然收回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精致的小拇指指甲,“别紧张嘛,今天咱们不打架。我就是问问,我那两支笔灵呢?”
罗中夏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于是摇了摇头。秦宜镜片后的眼神陡然多了几分锐利,雪白的脸颊也泛起几丝阴鹜之色。
“它们在哪里?”
“一支名花有主,一支不知所踪。”罗中夏没好气地回答。
“名花有主?”秦宜杏眼圆睁。
罗中夏懒得跟她解释,现在的他,一点也不想跟这些笔灵扯上关系。反正有青莲笔在握,谅这个女人也不敢造次。
要依靠笔灵才能远离笔灵生活,这真讽刺。
于是他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哎?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了?”
秦宜指甲轻轻一弹,一个极小的麟角锁飘然而出,正中罗中夏右腿。这片小麟角微乎其微,效力刚好够让神经一酥。罗中夏被绊了一个踉跄,有些恼火地回过头来怒道:“你想干嘛?”秦宜双手交拢在一起,柔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
秦宜注视着罗中夏的双眼,妩媚一笑,“不用隐瞒了,你也不是诸葛家的人吧?”罗中夏原本要走,但一听到诸葛家的名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秦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唇边浮起一丝浅笑,继续道:
“老李那个人啊,你是不了解。你一个人跟他斗,是一点胜算也无的。今天既然咱们能偶遇,也是缘分,何不携手合作?”
罗中夏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经秦宜这么一提醒,他猛然想到,自己可能还仍旧处在威胁之下。虽然他推测如果没有无心散卓,诸葛家就找不到自己,但这毕竟是推测,没有经过任何验证。如果自己错了,诸葛家的人杀上门,现在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忙了——除了眼前的这个不太可靠的秦宜。他们两个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底细,罗中夏实在不知自己是否可以轻率地把韦势然和小榕的事情告诉她。
罗中夏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轻率地与小榕闹翻,但木已成舟,悔之已晚。
“但你是什么来头?韦家的人吗?”
秦宜神情一黯,随即耸耸肩,露出一丝鄙夷的口气:“谁会是韦家的——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都不是老李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秦宜停顿了一下,一手指向罗中夏一手按抚在自己胸口。
“你的青莲遗笔,再加上我的麟角笔,相信就能和诸葛家分庭抗礼——何况还有我辛苦搜集来的那两支笔灵呢!”
秦宜的“我”字发音发得很重。略微沉吟了一下,罗中夏抬起头,诚恳道:“你那两支笔灵,一支已经找到了宿主,另外一支不知飞去哪里了,我可没瞒你。不过……”
“不过什么?”
罗中夏咬咬嘴唇,下了决心,“你真的想要我身上这支青莲遗笔吗?”秦宜吃吃笑道:“这是自然,太白青莲位列管城七侯,谁会不要呢。”
“只要你有办法取出,又不伤我性命,就请随便拿走。”罗中夏摊开手,坦然说道。他心想韦势然这家伙讲的话虚虚实实,也不知哪句是真的,也许自己身上这支笔灵别有妙法可脱,也未可知。
秦宜只道已经看透了罗中夏的秉性,却没料到他如此干脆,此时她看罗中夏的眼光好似看一只不吃伟嘉妙鲜包的家猫。青莲遗笔人人梦寐以求,为什么眼前这个家伙却弃如敝屣,真是不可捉摸。
“成交。”秦宜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同时站起身来,“走吧。”
“去,去哪儿?”
“下了班,自然是回家喽。”秦宜眼波流转,食指间一串银光闪闪的钥匙晃动。
秦宜的家距离她上班的公司并不远,位于某高档小区里的二十六层,是一套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公寓房。罗中夏心算了一下价格,咋舌不已。
房间里的装潢以白色与橘黄色为主,简约而明快,客厅里只挂着一台液晶电视、一个摆满玩偶的透明玻璃柜子、一个小茶几和两个可爱的Q式沙袋椅。墙上还挂着几个洋人的海报,两个漆黑音箱阴沉地趴在角落里。
秦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罗中夏:“喝点什么?”
“呃……红牛吧。”
“我这里没红牛,自己榨的柠檬汁行吗?”
罗中夏默默地点点头,打定主意绝不碰这个“秦宜自己榨的”柠檬汁。他虽然读书少,但《水浒》里的蒙汗药总还是听过的。
他正低头忐忑不安地琢磨着,秦宜已经端着两杯柠檬汁走了出来。她已经脱掉了办公套装,摘下眼镜,换成了一身休闲的米黄色家居服,两条绵软玉臂摇动生姿,胸前的圆润曲线让罗中夏口干舌燥。
“为我们的合作干杯。”秦宜举起了杯子,罗中夏也举起杯子,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下,纠正她的用词,“我可没说与你合作,我不想跟你们有什么瓜葛。”
秦宜不以为忤,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这样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过了今夜,你不问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是谁。”说完她放下杯子,拉开旁边的卧室门,斜靠在门边冲他轻轻摆了一下下巴。
她的话和动作都暧昧无比,罗中夏依稀看到里面有张双人床,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双手急遽摆动,“这,这……”
秦宜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进来。
罗中夏战战兢兢进了卧室,发现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里面没有什么罗帐锦被、麝炉红烛,墙上是几幅字画,阳台与卧室之间的墙壁被打通,空间里摆着一张檀木方桌,其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旁边竹制书架上是几排线装蓝皮的典籍。这房间和外面大厅的后现代休闲风格形成了极大差异,是个书香门第的格调。
罗中夏深吸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跟赵飞白那帮文化人混,也得装点装点门面嘛。”秦宜仿佛洞察了罗中夏的心思,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从一个小匣子里拿起一方砚台。
“你打算怎么取笔?”罗中夏一直对此将信将疑。
秦宜纤纤玉手托起砚台,款款走来,“本来笔灵与元神纠葛,再度分离实属不易,不过我自有妙法。”
“是什么?”
“就是我掌中之物了。”秦宜把它端到罗中夏跟前。
这方砚台方形四足,砚色浅绿而杂有紫褐二色,纹理细密如燕蝠,砚堂阳刻,与砚边恰成一个平面,看起来古朴凝重。堂前还刻着一行字,不过光线不足,无法辨认。
“呃,你说这砚台能取出我的笔灵?”
“笔为灵长,砚称端方。这砚台也是四宝之一,专门用来磨杵发墨。笔灵与元神的纠葛,当然只有用砚台方能化开。”秦宜且说且靠,不知不觉把罗中夏按在床边,二人并肩而坐。罗中夏感觉到对方一阵香气飘来,宽松的领口时张时阖,让他双目不敢乱动。
他不敢大意,嘴上应承,暗中把青莲笔提到心口,一俟感应到麒角发动,即行反击。
秦宜看起来并无意如此,自顾说道:“我这方砚,可是个古物,乃是产自泰山的燕蝠石砚,采应天地精华,专能化灵,不信你来摸。”罗中夏觉得手心一凉,已经被她把砚台塞到手里。
这块燕蝠石砚确实是个名物。虽然罗中夏不懂这些,却也能体会到其中妙处:皮肤一经接触,就觉得石质清凉滑嫩,只稍微握了一会儿手砚之间就滋生一层水露。
秦宜右手攀上罗中夏肩膀,下巴也开始往上凑,暖烟袅袅而升。罗中夏紧张地朝旁边靠了靠,秦宜红唇微抿,媚眼如丝,温柔地把那砚台从他手中取回来。两人双手无意间相触,罗中夏只觉得滑腻如砚,还多了几分温润,心神为之一荡。
“你有所不知。燕蝠石砚虽然外皮柔滑,内质却是极硬,所以被人称为砚中君子呢。”秦宜趴在罗中夏脖子边轻轻说道,气吹如兰。
秦宜前胸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轻轻蹭着他的胳膊,罗中夏拼命控制神智,从牙缝里挤出一段声音,“内质坚硬,取笔会比较容易吗……”声音干涩不堪,显然是已经口干舌燥了。
“那是自然喽。”秦宜的娇躯仍在摆动,蹭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噗!
罗中夏只觉得脑后突然一下剧痛,眼前迸出无数金星,随即黑幕降临……
……
他从昏迷中睁开眼睛,过了几十秒钟视力才稍微恢复了一些,脑后勺如同被一只疼痛章鱼的八爪紧紧攫住,触手所及都热辣辣地疼痛无比。
罗中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周围漆黑一片,还有股胶皮的异味。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电线牢牢绑住,胸前被一张纸紧紧压着。
他试着运了运气,青莲笔在胸中鼓荡不已,却恰恰被那张纸压住,窒涩难耐,一口气息难以流畅运转。
正挣扎着,罗中夏眼前忽然一亮,刺眼的光线照射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关在一辆汽车的后备箱里。
而打开车后盖的,正是秦宜。
“哟,你醒了呀。”她还是那一副娇媚的做派,但在罗中夏眼中却变得加倍可恶。
“你骗我。”少年咬牙切齿。
“我不想惹出青莲遗笔,只好另辟蹊径喽。只要不动用麟角笔你就不会起疑心,嘿嘿,好天真。”
“所以你就用了那块燕蝠砚?”
“为了拍你,着实废了我一块好砚台。”秦宜撇撇嘴,她已经换了一身黑皮夹克,“哎呀哎呀,拿砚台当板砖,我真是焚琴煮鹤。”
“那个砚台多少钱?”罗中夏叹了一口气。
“行情怎么也得五、六万吧。”
“被这么值钱的板砖拍死,倒也能瞑目了……”罗中夏穷途末路,胡说八道的秉性反而开始勃发,“这么说,你的话全是假的!”
秦宜掩口笑道:“咯咯,哪会有什么不伤性命的退笔之法啊——人死魂散,笔可不就退出来了吗?”
“那你干嘛还不杀我?”
秦宜打开一瓶矿泉水,对着罗中夏的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杀你?我现在哪里舍得。青莲笔轻灵不羁,难以捉摸,没有万全的收笔之策,还是暂时留在你体内比较安全。”
罗中夏不安地扭动身体,拼命要让青莲笔活起来,可却徒劳无功。那一张薄薄的纸如重峰叠峦死死压在胸口,青莲遗笔就像是五行山下的孙猴子,空有一腔血气却动弹不得,在这张纸前竟显得有些畏缩。
“这,这是什么符?”
“符?这可是字帖呢。”
“庞中华的吗?”
“贫嘴孩子。”秦宜笑骂一声,“你没听过‘眼前有景题不得,崔灏有诗在上头’吗?这帖是崔灏的《黄鹤楼》,镇太白可谓极佳。可惜黄鹤笔如今不在,不过一张字帖也够压制住你这业余笔冢吏了。”
罗中夏没奈何,只得恨恨道:“哼,我现在若是咬舌自尽,你就人财两空。”
“得了吧,你这孩子哪里有胆子自杀啊。”秦宜一句话刺破了罗中夏外强中干的伪装。“咱们现在就去能收笔的地方,你放心,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她砰的一声,把车后盖重新关上。很快罗中夏就觉得车子抖动,轰鸣声声,显然是上路了。
“妈的,我也快上路了。”他心里想,却丝毫没有办法。
车子开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罗中夏忍住强烈的眩晕感,试着动了动手臂。
还好,能动。崔灏镇得住李白,可镇不住罗中夏。虽然双手被背捆,至少手指和肘关节还能活动,他挣扎了几下,勉强把手指伸进裤兜,指尖刚刚能碰到手机的外壳。
又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小动作,他终于把手机拿到了手里。他的手机是直板式的,所以可以在口袋里直接按动数字。
可是打给谁呢?
110?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也别指望他们会像FBI一样随便就能追踪信号。
120?收尸的事应该不用自己操心。
114?别傻了!这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吗?!
最终他还是想到了小榕……但是……这可实在是太丢人了。死到临头的罗中夏左右为难,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他想打电话给颜政。
颜政的那支不知名的笔灵来自于秦宜,也许彼此之间能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事到如今,只能赌一赌了。
罗中夏凭着感觉输入完数字,刚刚按下通话键,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猛地把他朝前抛去,脑袋重重撞在铁壁上。他还没来得及骂娘,车后盖砰地一声被掀开。秦宜神色慌张地探进身子来,挥手割断捆着罗中夏手脚的电线,一把扯掉《黄鹤楼》的字帖。
“来帮忙,否则我们都要死!”她的声音紧张得变了形。
罗中夏揉着酸疼的手腕爬出车子,还没想好用什么话来嘲讽秦宜,就注意到周围环境有些不对劲儿。这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附近高高低低都是小沙丘,如坟伏碑立,幽冥静谧,看来是远离公路。
在秦宜的帕萨特前面遥遥站着三个人。
一老、一少,还有一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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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5:23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空留锦字表心素

这三个人造型迥异,夜幕下显得很不协调。那个老太太身穿深红排扣唐装,满头银发,两只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少年浓眉大眼,颧骨上两团高原红,一身崭新的耐克运动服穿得很拘谨,不大合身;那个僧人看起来约摸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脱掉那身僧袍的话就是副大学年轻讲师的模样。
秦宜一看到那个老太太,就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浑身瑟瑟发抖。在她身旁的罗中夏摸摸脑后的大包,忍不住出言相讽:“你刚才还要杀我,现在还要我帮你?”
“此一时,彼一时。”秦宜口气虚弱,嘴上居然还是理直气壮,“你不帮我,大家都要死。”
“反正我左右都是死,多一个你作伴也不错。”罗中夏心理占了优势,言语上也轻松许多。秦宜看了他一眼,银牙暗咬,不由急道:“你说吧,陪几夜?”
“靠。”
罗中夏面色一红,登时被噎了回去。虽然这女人总是想把自己置于死地,他却始终无法憎恶到底,难道真的是被她的容貌所惑?这对于当代男大学生来说确实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边三个人已经慢慢走近,老太太忽然开口:“对面的秦姑娘,好久不见。”声音隔着几十米外悠悠传来,圆润洪亮,字字分明,实在是副唱大鼓的好嗓子。
秦宜面沉如水,保持着沉默,稍稍往罗中夏身后退了退。这时那个和尚探过头去,恭恭敬敬对老太太说:“老师您先休息一下,还是我来交涉吧。”老太太点点头,把双手笼在袖子里,少年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和尚扶了扶眼镜,一拍僧袍,向前走了一步,“Miss秦,我们找你可找得好辛苦呢。”
秦宜嘴角牵动一下,终于开口说道:“我早说过,你们找错人了。”
“Behonest,Miss秦,你在国外大公司工作那么久,这个简单的道理总该明白吧?”和尚表情和气,还有些滑稽地用手指梳了梳并不存在的头发。
“没有就是没有,你们看不住东西,与我有什么相干?”秦宜一改平日嗲声嗲气的作派,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和尚也不急恼,又上前了一步,“Miss秦,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在这里演莎剧呢?今天既然寻到了你,总该问个明白才是。我们韦家向来讲道理,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罗中夏在一旁听到,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他们也是韦家的人?他原本不想帮秦宜,一走了之,但一听对方是韦家,反倒踌躇起来。
秦宜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右手已经摸上了胸前的麒麟挂饰。和尚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微微一笑,又开口说道:“看来Miss秦你不见棺材,是不肯落泪的。”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什么都知道。”和尚微笑着,又朝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举轻若重,脚步落地看似悄无声息,却蓄着极大的力道,竟震得浮空尘土微微一颤。
秦宜面色骤变,仿佛被这一震切断了早已紧绷的神经,全身灵力如拔掉了塞子的香槟酒,霎时喷涌而出,很快汇成一支毫光毕现的神笔,浮在半空,雕饰分明。
和尚仰头看了看,叹了口气道:“果然是麟角,Miss秦,你这可算是不打自招了。”
明明是他那一踏迫出了秦宜的笔灵,却还说得像是秦宜自己主动的一样。她虽然气得不轻,却不敢回话,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和尚的光头,丰盈胸部起伏不定。
和尚还想说什么,麟角笔锋突然乍立,无数细小的麟角锁疾飞而出,铺天盖地扑向和尚。和尚并没躲闪,只是默默双手合十。麟角小锁冲到他面前一尺,就再也无法前进,仿佛被一道无形弧盾挡住,一时如雨打塑料大棚,噼啪作响。
等到攻势稍歇,和尚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用赞叹的口气说道:“Miss秦的麟角威力如斯,可见深得张华神会之妙,并非寄身。”他口气继而转厉,“你和麟角灵性相洽,人笔两悦,就该推己及人——你私自带走那两管灵笔,致使空笔蒙尘,不能认主归宗,于心何安呐?”
“呸!说的好像你们就笃定能找到正主似的!”秦宜忍不住啐了一口。
“我最喜欢的美国电视剧里经常是怎么说的来着?”和尚敲了敲自己脑袋,随即吐出一连串英文:“Itisnotyourbusinessanyway.”
这时罗中夏忍不住提醒秦宜,“喂,看看你的四周。”
光顾着跟和尚斗嘴的秦宜这才发现,那个老太太和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和身侧,与和尚恰好构成一个圈子,将他们两个人围在中间。
和尚道:“Miss秦你到了这一步,还是死撑吗?”
三个人都很默契地朝前迈了一步,将包围圈缩小。秦宜环顾四周,三人不依不饶,而罗中夏看起来不打算配合,情知今日绝无转圜的余地了,不由得蛾眉紧蹙,颇有“深坐蹙蛾眉”的韵态——只可惜罗中夏不读诗,无从欣赏。
和尚正要上前,忽然老太太开口道:“彼得,动手的事,让二柱子来吧。”和尚点点头,朝后退去。而那个少年听到老太太呼唤,先是一愣,而后憨憨地傻笑了一下,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仿佛被那件新耐克弄得很不舒服。
“二柱子,去把秦姑娘打晕。”
那少年嗯了一声,走上前来,认认真真对秦宜一抱拳道:“我要打你了。”罗中夏心说哪里有打人之前还告诉的,暗中提了提气防备,青莲笔遗振动了一下作为应和。
秦宜拽了一下罗中夏衣角,说你快点出手。罗中夏对她偷袭自己的事仍旧愤愤不平,帮与不帮还没想好,于是只是哼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秦宜还没说第二句话,少年的拳头已经到了。这双拳可以说是虎啸风来,拳压极有威势。秦宜来不及用麟角笔去挡,只能闪身躲避。她穿的高跟鞋,几番翻滚以后,脚下一歪,哎呀一声倒在地上。少年见状立刻停手,对秦宜道:“起来吧,我们重新打过。”
秦宜顾不得多想,连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少年的拳头又打了过来。和尚在圈外称赞道:“几年不见,二柱子的拳法又有进境了。”老太太摇摇头:“这孩子空有功夫,没点心计,还是亏欠些历练。”
罗中夏虽然不懂行,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全身没有丝毫灵笔气息,是纯粹的外家功夫,且全无花哨,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如果不是出现在这个场合,肯定会被人当成是河南哪个武术学校的。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朴实无华的拳法拳拳相连,绵绵不绝,一波接一波的攻势让秦宜疲于应付,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一头青丝纷乱飘摇。本来秦宜身负麟角笔,这等对手是不放在眼里的,但现在身旁还有两个强敌环伺,随时可能出手干涉,逼得她不敢擅出笔灵。若没有了笔灵,一个普通的OL上班族,怎么会是武校少年的对手。
两人相持了一阵,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喊道:“二柱子,快些,不要怕伤了人。”秦宜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她慌不择路逃到罗中夏身后,拽着他的胳膊朝前挡去。二柱子正要挥拳直捣,猛然见一个外人插了进来,连忙收住招势,生生把雄浑的拳劲卸掉。
“怎么停手了?”老太太问。
“奶奶,你让我打秦姑娘,可没说要打他。”二柱子瓮声瓮气地指着罗中夏回答。
老太太与那个被称做彼得的和尚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秦宜见有隙可乘,眼珠一转,窈窕身体突然挺立,左手臂一把搂住罗中夏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扼住他喉咙,大喊道:“你们不要上前,你可知他是谁?”
三个人立刻把目光集中在罗中夏身上。罗中夏突遭袭击,不禁又气又急,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要干嘛?”秦宜也不答话,手指扼得更紧。
彼得擦了擦眼镜,诧异道:“Miss秦,这位先生是你带来的,怎么反倒拿他要挟起我们来了?”秦宜腾出一只手把自己散乱的长发撩起夹到耳根,冷笑一声,“这个人,可与你们干系不小呢。”
“哦,愿闻其详。”
秦宜一字字道:“他体内寄寓的,就是青莲遗笔!”
是言一出,一下子便震慑全场。老太太与和尚听到“青莲遗笔”四字,都像是翁仲石雕,一时呆在那里,不能言语。小树林在这一刻变成了杜莎夫人蜡像馆,只见五个人原地站立不动,却一丝声音也无,空有幽幽风声传来,就连空气流动都显出几分诡秘。
彼得和尚先恢复了神智,他瞪大了眼睛:“Miss秦,你所言可是真的?”
秦宜手中力道又加了几分,厉声叫道:“不错,此时青莲遗笔就在他的身体里。你们若再逼我,我就先把他杀了,到时候青莲飞出,谁也收不着了。”
“可我们又怎么能相信你,青莲遗笔就在这人体内呢?”
“那你大可过来一试。”秦宜冷冷道。罗中夏被她三番五次算计,现在居然还胁迫自己,终于忍无可忍,欲振出青莲遗笔来反击。可秦宜捏着他喉咙,让他呼吸不畅,真气不续无法呼出笔灵。罗中夏没奈何,只能破口大骂,把平时在学校球场和宿舍听来的脏话统统倾泻出来。
秦宜充耳不闻,彼得和尚听罗中夏骂得越来越不成话,反而皱起眉头来,“太白潇洒飘逸,有谪仙之风,这位先生的作派可就差得有些……嘿嘿。Miss秦说他是青莲遗笔的笔冢吏,恐怕难以认同。”
“不信是吗?”
秦宜双指一捻,幻出一把麟角锁,二话不说,啪的一声直接打入罗中夏的嘴里。俗话说:“天下至苦谁堪期,莫如凌迟与牙医。”牙神经乃是人体里对痛感最为敏感的地方,甫一被麟角锁住,无限疼痛轰然贯注其中,只怕凌迟比之都有所不如。
罗中夏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号,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神力,一下就挣脱了秦宜的束缚,青莲遗笔也被这疼痛所催生的惊人力量迫出了体外,化作青莲绽放于半空。
老太太仰头一看,原本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陡然圆睁,双肩微微颤抖,神情竟似不能自已。彼得和尚也是怔在原地,仿佛被那朵青莲摄去了魂魄。只有二柱子没有受到影响,他看到秦宜悄悄朝后退去,连忙对老太太说:“奶奶,秦姑娘逃走了,咱不追吗?”老太太没有理睬,兀自望天。秦宜见机不可失,也不顾自己那辆帕萨特了,转身就跑,跌跌撞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二柱子目送她离去,再看看自己奶奶的异状,抓了抓头皮,显得很茫然。
这一股疼痛劲儿持续了大约三秒钟,对罗中夏来说却像是三个学期那么长。等到他从混乱中恢复时,已经是大汗淋漓,面部肌肉也因过度扭曲而变得酸疼。
老太太忽然喃喃说道:“青莲现世……看来传言果然不错。”身形一晃,彼得和尚连忙搀住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塑料瓶,取出一片白药片给她吞下,关切道:“老师您心脏不好,不可太过激动。”
“青莲现世,你叫我如何能心如止水。”老太太瞥了他一眼,“再说,你自己不也如此?”彼得和尚低头一看,自己一手拿盖儿一手拿瓶,却怎么也旋不上。老太太伸出手颤巍巍地指了指天上的青莲遗笔,道:“我只道我已经风烛残年,会如那些先人一样听着青莲笔的传说抱憾嗟叹,终老一生。谁想到临暮之年,竟还能有幸能见到青莲现世,实在是太好了!”老太太忽然变得很健谈,双眸炯炯有神。二柱子很少见奶奶如此高兴,也咧开嘴呵呵傻笑。
彼得和尚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番罗中夏,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道光芒:
“那么现在我们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了。”
罗中夏这时才意识到,秦宜是走了,而现在自己却要面对三个敌人。三个强敌。
他不得不在心里扇自己一个耳光,把绝不再用青莲笔的誓言和血吞了。
他必须要战,以李白的名义。

与此同时,在市三院的特护病楼里,一男一女仍旧留在原地。
颜政双手插兜在走廊里来回转悠,不时斜过眼去偷偷瞥小榕。小榕自从罗中夏走了以后,就一直木然不语,宛如一尊晶莹剔透的玉像,漂亮是漂亮,只是没什么生气。颜政有心想逗她说话,也只换来点头与摇头两种动作,只得作罢。
“哎,真是少年心性,一个混一个呆,这成什么话。”颜政暗地里自言自语,无可奈何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朝着走廊深处闲逛而去。此时正主儿罗中夏已然离去,郑和在病房里躺得正舒坦,若非有小榕还留在这里,颜政早就走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现在既然已经没什么大敌,小榕又不肯说话,他就只好四处乱逛,聊以打发时间。
说实在的,这栋楼实在没什么好逛的,千篇一律都是淡绿色的墙壁,深色地毯,放眼望过去门窗都是一母所生。而且与普通病房不同,这里的墙上连值班女护士照片都没有,只挂着一些颜政毫无兴趣的艺术画之类。
他正百无聊赖地溜达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他转头一看,看到白天指路的那个小护士正怀抱着病历表从一个房间里出来。
“哎,我们真是有缘分。”颜政笑嘻嘻地走过去,伸手打了个招呼。
小护士一看是他,奇道:“怎么是你,你还没走啊?”
“据说这栋楼晚上心灵纯洁的人能看到白衣天使,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小护士一撇嘴,“呸,油腔滑调,还说自己心灵纯洁呢。”颜政高举双手,很委屈地说道:“心灵不纯洁的话,怎么会这么巧碰到你当班呐?”
“还提这个!”小护士一张圆脸立刻变得很恼怒,“都怪你,害得我今天要加班。”
“哎?难道你是为了我而加班的?”颜政半真半假地做了个夸张的惊讶手势。小护士瞪了他一眼,把病历表砸到他脸上。
“你看看,自从你下午碰了我的病人以后,他就开始不正常了!”
颜政本来嘻皮笑脸,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收敛起轻浮表情,面色一凛。小护士以为他给吓着了,噗哧一笑,扬手打了他肩膀一下,“胆小鬼,吓你呢,你哪有那个能耐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本来呢,我那个病人两天前刚做完腿部外科手术,我推车带他出去透透气。后来你不是问路还顺便帮他盖被子嘛。你刚走,我就发现病人的腿上本来缝好的线全开了!手术的刀口也都裂开了,那边儿新得像刚开了刀似的——这不赶紧送到特护病房,一直折腾到很晚,我也只好留下来专门看护了。”
“……”
颜政伸出自己的十个指头看了又看,陷入了沉思。战五色笔的时候,罗中夏和自己都被那支无名之笔救过,治愈功能应该是无可置疑;可那个五色笔吏和小护士的病人接触了自己的红指光,却都出了事。
到底自己的这支笔是能治病救人,还是火上添乱?
“哎,想什么呢?”小护士在颜政耳边叫喊。颜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冲她尴尬一笑。
“你这人,一会儿油嘴滑舌,一会儿又心不在焉,哪有你这么搭讪的啊?”小护士拿回病历表,抬腕看了看时间,“给你个机会吧,我马上就交班了,请我去吃宵夜。”
“宵夜啊……”颜政有心想去,忽然想到小榕还一个人留在那里,就有些踌躇。小护士催促道:“喂,你快决定啊,不然我自己去了。有的是人排队请我吃呢。”
颜政最初有些为难,忽然转念一想,这其实倒是个好机会。这个小护士叽叽喳喳的,活泼开朗,说不定能逗出小榕点儿话来,两个女生在一起,什么都好说。无论怎么着,总比她现在跟兵马俑似的强。
计议既定,颜政就对小护士说道:“那让你那个日本朋友先排着队吧,我可是下午就约过你了。”
“日本朋友?”小护士迷惑不解。
“对啊,你刚才不说有个叫‘有的是人’的日本人排队请你吃饭吗?”
“真讨厌!这笑话冷死了!”
颜政看气氛不错,就不失时机地凑过去,“对了,我有个朋友在这楼里,一起叫上吧。”
“男朋友女朋友呀?我刚才可是看到你们有三个人呢。”小护士忽闪忽闪大眼睛,全是八卦神色。
“女的,女性朋友。”颜政竖起食指,严肃地强调了一句。
两个人一路说笑,来到了郑和病房附近的那条走廊。一拐过弯来,颜政就愣在了原地。
沙发上搁着小榕的手机与一页便笺。手机为冰雪所覆,已然冻成了一坨;便笺素白,上面寥寥几行娟秀字迹。
而小榕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走廊,冷霜铺地。窗外月光洒入,映得地毯上几片尚未融尽的冰雪痕迹,晶莹闪烁,如兀自不肯落下的残泪余魂一般……
而颜政的手机忽然在这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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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6:0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以手抚膺坐长叹

天下的笑有许多种,有微笑,有媚笑,有甜笑,有假笑,有冷笑,有晏笑,有开怀大笑,有掩嘴轻笑,有沧海一声笑,有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可没有一种笑能够概括彼得和尚此时的笑容。那是一种混杂了佛性安然和知识分子睿智的笑容,自信而内敛,然而细细品味这笑容,却让人感觉如芒在背,油然生出一种被对方完全掌握了的无力感。
所以当彼得和尚冲他一笑的时候,罗中夏顿时大骇,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彼得和尚纹丝不动,原地宣了一声佛号,问道:“阿弥陀佛,这位先生,请问高姓大名?”
罗中夏刚才见识过他那一踏,非同小可,所以不敢掉以轻心,一边琢磨着如何使出青莲遗笔,一边敷衍答道:“姓罗,罗中夏。”
“哦,罗先生,幸会。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福缘,不妨借步聊聊如何?”
彼得和尚这番话罗中夏压根没听进去,他一看这三个人都不是善与之辈,心想只有先发制人一条路了。他经过数次剧斗,对于青莲遗笔的秉性也有了些了解,平添了几分自信,不似在长椿旧货店那时般懵懂无知。
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彼得和尚稍微往前凑了凑,道:“罗先生声音太小,可否再说一遍?”
“长风几万里,吹渡玉门关。”
罗中夏又重复了一次,彼得和尚一听,耸然惊觉,已经晚了。只见长风如瀑,平地而起,化作一条风龙席卷而去——虽无相如凌云笔的霸气,却也声势惊人。
彼得和尚就手一合,想故伎重演,划起一道圆盾。没想到这股风暴吹得如此强劲,他的力量防得住麟角锁,却扛不住青莲笔的风暴,身子一晃,不由得往后足足退了三步。
不料罗中夏不记得下面的句子,情急之下随手乱抓了一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黄河天际流。”
风暴陡止,全场气氛开始凝重低沉。彼得和尚得了喘息的机会,这才停住身形。他不怒反笑,朗声赞道:“不愧是青莲笔,果然是大将之风。”
罗中夏看到敌人还有余力称赞,有些暗暗起急。这些诗句都是他那天晚上捧着《李太白全集》浑浑噩噩记下来的,记得一鳞半爪,而且诗句之间意境相悖,全无连贯,他本身理解又肤浅,难以构成强大的威力。
看来旧不如新,还是用自己背熟的几首诗比较好。于是很自然地,他开始施展出《望庐山瀑布水》来。这首诗气魄宏大,比喻精奇,容易被青莲遗笔具象化成战力。它挫败过秦宜,实战经验应该信得过。
罗中夏一边将前两句慢慢吟出来,一边警惕地望着彼得和尚,脚下划圆。这首诗前两句平平而去,只是铺垫,无甚能为,实际上却是为第三、四两句的突然爆发张目,诗法上叫做“平地波澜”。罗中夏自然不晓得这些技巧,不过他凭借自己武侠小说里学来的一点常识,知道一套掌法从头到尾连环施展出来,威力比起单独几招强了数倍。所以他从头到尾,把整首诗逐句念出,也暗合了诗家心法。
只见得吟声到处,紫烟在四周袅袅升腾,水声依稀响起,形成一道奇特的景观。彼得和尚不知虚实,不敢上前进逼。罗中夏见状大喜,开口要吟出第三句“飞流直下三千尺”。
此句一出,就算彼得和尚有通天之能,恐怕也抵挡不住。
岂料“直”字还没出口,一直在旁边的老太太突然开口,大喊了一声“行!”这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脆亮清楚,宛如铜豆坠在地上,铿然作响。若是有行家在场,定会击节叫好,直赞这简直是增芬再世,玉笙复生。
这一声呼啸恰好打在诗的“七寸”之上。诗分平仄,“飞流”为平,“直下”为仄。老太太这一个“行”字乃是个脑后摘音,炸在平仄分野之间,韵律立断,罗中夏登时就念不下去。
罗中夏定了定心神,心想这也许只是巧合,哪里有话说不出来的道理。他瞥了一眼老太太,决心说快一点,看她又能如何。
可任凭他说得再快,老太太总能炸得恰到妙处,刚好截断诗韵的关窍。他吟都不成句子,更不要说发挥什么威力了。罗中夏反覆几次吟到一半,都被老太太的炸音腰斩,时间长了他渐觉呼吸不畅,有窒息之感。老太太的啸音却是越发高亢清越,让人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妪。
这种感觉最难受不过,罗中夏满腹情绪无从发泄,胸闷难忍,不由得仰起脖子大叫一声。这一声不要紧,青莲遗笔辛苦营造的紫烟水声具象被破坏无遗,颓然褪去,再无半点威势。
彼得和尚见机不可失,连忙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二柱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冲上前去,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落在罗中夏脖颈。
这个不幸的家伙哎呀一声,扑通栽倒在地,一夜之内二度昏迷不醒。
四周归于平静,夜色依然。三个人凑到罗中夏身边,老太太强抑住心情激动,看了看左右,道:“这件事干系重大,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找个落脚点的好。”
彼得和尚指了指秦宜扔下的那辆帕萨特,轻松地回答:“Miss秦给了我一个提示,我想那个地方距离这里一定不远。”
老太太点点头:“好,就听你的。二柱子,我们走吧。”二柱子歉然看了一眼罗中夏,俯身把他扛在肩上,如同扛着一袋粮食般轻松。
三个人毫不客气地上了帕萨特,彼得和尚手法熟练地拽开两截电线打着火,汽车突突开始震动,慢慢驶出树林。
不知时日多久,罗中夏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斜靠着一块石碑,四肢没被捆缚,额头上还盖着一条浸湿了的蓝格大手帕。
他拿开手帕,试图搞清楚周围环境。此时仍旧是夜色沉沉,四周黑影幢幢都是古旧建筑,檐角低掠,显得很压抑。只有一豆烛光幽幽亮在石碑顶上,烛火随风摆曳,不时暗送来几缕丁香花的清香。
罗中夏朝身后一摸,这石碑比他本人个头还高,依稀刻着些字迹,不过岁月磨蚀,如今只有个轮廓了。石碑下的通路是凹凸不平的条石铺就,间隙全被细腻的黄土填满,间或有星点绿草,渗着苍凉古旧之感。
这时,黑暗中传来嚓的一声。
罗中夏一个激灵,看到彼得和尚从黑暗中缓缓而出,全身如竖起毛的猫一样戒备起来。
“罗先生,Don'tpanic.”彼得和尚伸出手来,试图安抚他,“我们并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罗中夏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讽刺地说。
“那是不得已而行之。刚才的情况之下,罗先生你恐怕根本不会听我们说话。”
“难道现在我就会听你们说了?”
彼得和尚扶了扶眼镜,不紧不慢地说:“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罗中夏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已经被韦势然和秦宜骗怕了,再缺心眼儿的人也会长点记性。彼得和尚笑道:“海尔•塞拉西说过,一方带着枷锁的谈话不能称之为谈话。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已经除掉了你身上的绳索。”罗中夏对谁是海尔•塞拉西没什么兴趣,他伸开双手,暗地里一运气,青莲立刻鼓荡响应。
还好,笔灵还在,只是有些沉滞,不似以往那么轻灵。
他几个小时前还迫不及待地要把笔灵退出来,现在居然庆幸它仍旧跟随自己。这种反差连罗中夏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可在现实面前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老太太和二柱子也从黑暗中出现。老太太换了一身便装,却仍旧散发着强烈的威严,她身边的二柱子却像块顽石。两个人见到罗中夏,居然都有些敬畏之意。
“介绍一下,贫僧法号‘彼得’,佛家有云,能舍彼念,既无所得,是所云也。”彼得和尚虔诚地合上手掌宣声佛号,然后挥袖指了指另外两个人,“这一位是韦家的长老,也是贫僧的恩师,曾桂芬曾老师,那一位则是老师的嫡长孙,叫韦裁庸,不过我们都叫他二柱子。”
二柱子大大咧咧一抱拳,“刚才抱歉打晕你了。你要是觉得亏,可以打俺一下,俺绝不还手。”曾桂芬斜眼瞪了二柱子一眼,二柱子赶紧闭上嘴,挠着头嘿嘿傻笑。
“我这位贤侄憨厚了点,不过人是好人。至于曾老师,有机会你可以去听听她的含灯大鼓,那可是河北一绝,那嗓子……唔,刚才你也见识到了吧?”彼得和尚忙着介绍道。
曾桂芬摆摆手示意谦逊,“其实太白之诗,有许多都不拘格律。倘若你选了《飞龙引》或者《蜀道难》,只怕我未必会制得住呢。”
怪不得她嗓子如此嘹亮,原来竟然是个唱大鼓的。罗中夏暗暗称奇,同时警惕心也大起,他们这一伙人果然是韦家的,不知跟韦势然有什么干系。
“我们介绍完了,不知罗先生你是否方便说说自己的情况?
彼得和尚用词遣句都很讲究,好似是在跟罗中夏商量着来,而不是审问。
“罗中夏,华夏大学大二学生。”他干巴巴地回答。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他们满意,曾桂芬抬手示意彼得和尚先不要追问,自己开门见山:
“罗先生,你知道你体内是青莲遗笔吗?”
罗中夏撇撇嘴,不屑道:“那又如何?”他这种弃之如履的态度让曾桂芬、彼得和尚一愣。彼得和尚奇道:“看起来,你并不知道身上这管青莲遗笔的意义有多重大。”
“我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们若能收得走,尽管来拿就是。”他有恃无恐。
彼得和尚摇了摇头,叹道:“人笔相融,取出笔来,就等于抽走了魂魄。难道让我们杀了你吗?”
罗中夏心想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冷笑道:“杀了我是容易,只怕到时候青莲遗笔逍遥而去,大家人财两空。
彼得和尚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罗先生,你可知这是哪里?”
“你们带我来的,我怎么知道?”
“不是我们要带你来,而是Miss秦要带你来。我们只是顺藤摸瓜找到此处而已。”彼得和尚笑了笑,“这里是法源寺。”
“法源寺?”
罗中夏再次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有几分古刹的感觉。只是他记得这庙如今已经改成了佛教图书馆,不知道这三个人把自己擒来这里,有什么特别用意。
“你就不怕旁人知道吗?这里可是中国佛教协会的所在。”
彼得和尚淡淡摇了摇头,“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觉察不到,何况此地是碑石之地,大半夜的谁也不会来的。”他伸出食指,以指划圈,把方圆十几米内都笼罩在一层淡薄的气息之中,然后说道:
“法源寺本叫悯忠寺,本是唐太宗为战死在高丽的唐军将士所设,取怜悯忠良之意。之后历代风云轮转,宋时的宋钦宗,谢枋得,元时的张翥,明时的袁崇焕,都曾与此寺有过牵连,民国时甚至一度是停灵之所,无数孤魂怨灵都经此地而堕轮回,无不怀着嗟叹怨愤之情。千年积淀下来,就让这寺中天然带着悲怆阴郁的气息。”
他一拍石碑,烛光自行大炽,罗中夏看到碑上的文字清晰了几分,那是一首律诗:
百级危梯溯碧空,凭栏浩浩纳长风。
金银宫阙诸天上,锦绣山川一气中。
事往前朝人自老,魂来沧海鬼为雄。
只怜春色城南苑,寂寞余花落旧红。
诗意苍凉,语气愁郁。落款是蜕庵先生。
“你想表达什么?这种话你该去对文物局的去说。”罗中夏不知蜕庵先生就是张翥,冷淡地反问。
“钦宗、谢枋得怀亡国之痛,张翥感时局之殇,袁崇焕更有沉冤啖肉之怨。就算是整个华夏历史上,这几个人的哀伤怨痛都是至情至深。是以整个京城,要属此地沉怨最甚。”彼得和尚说到这里,镜片后的目光一凛,“笔灵是灵性之物,对于情绪最为敏感。太白之笔性情飘逸,到了此地必为忧愤的重灵所羁绊,不能一意任行——就好像是蚊虫落入松脂一样。”
“难道说……”
“不错,Miss秦显然是打算把你带来这里杀掉,然后借重灵之气粘住脱离了宿主的太白遗笔,然后从容收之。”
罗中夏听了以后,面色一变。难怪自己一来到这里,就觉得胸中憋闷,原来是另有原因。如果他们所言属实,那现在自己就处于绝大的危险中。只消他们动手杀掉罗中夏,青莲遗笔唾手可得。
彼得和尚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呵呵笑道:“罗先生你过虑了,我们韦家不是那等下作之人,否则我们早就动手了,何苦跟你在这里白费唇舌?”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跟秦宜到底是什么关系?”
彼得和尚与曾桂芬对视一眼,曾桂芬道:
“如果我们告诉罗先生我们韦家与秦宜之事,你是否愿意也把青莲遗笔的来历告诉我们?”
“好吧……”罗中夏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他怕万一再推三阻四惹恼了这伙人,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在我讲之前,可否让我感受一下,那支青莲遗笔?”曾桂芬道。罗中夏看这老太太神态诚恳,不似作伪,于是把手伸了过去。曾桂芬的双手微微发颤,她小心地握着罗中夏的手,仿佛虔诚的基督徒亲吻教皇的手背。罗中夏微一运笔力,青莲轻轻绽放,一股奇异的温软感觉顺着罗中夏的手传到曾桂芬身上。这老太太如被雷击,僵在原地,五官沉醉。过了半晌,她才重新睁开眼睛,双眸放光。
“是了,是了,这就是太白遗风呵!”
罗中夏把手缩了回去,曾桂芬点点头,右手习惯性地敲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大鼓,左手食指拇指相接。二柱子和彼得和尚袖手恭敬而立。她圆润的声音娓娓传来,在寂静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
“韦氏的来历,我想罗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其实我们韦氏传到今日,开枝散叶,宗族也颇为繁盛,但真正握有笔灵之秘的,却只有正房这一系。时局纷乱,人心又难测,万一哪个不肖子孙拿着灵笔出去招摇,早晚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灾难。所以韦家除了正房和诸房房长以外的绝大多数族人,也都不知道和笔冢之间的渊源。正房一直秉承韬光养晦之策,尽量低调,与世无争。”
曾桂芬这时声音略有些高抬:“三十年前,韦家正房族长韦通肃的长孙韦情刚响应国家号召,参与上山下乡的运动,去了安徽当涂一个叫龙山桥的镇子。同行的有十几个从全国各地来的青年,其中有一个叫秦波的上海姑娘。大少爷写信回来的时候,总是提到她,族里很快就发现字里行间真情流露。”她言谈之间,竟然有些怀念的神色,“大少爷”三个字喊得十分慈爱。
“时代已经不同,韦家对‘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不那么重视——不过韦家身负笔冢之秘,大少爷又是正房长孙,择偶不得不慎。因此韦氏中特意派了大少爷的一个远房叔父前往龙山桥镇,以探亲的名义去暗中考察一下。”
“这故事听起来真《故事会》。”罗中夏暗自嘟囔。
曾桂芬继续讲道:“韦势然去了当涂以后……”
“等一等!你说谁?”罗中夏猛然间听到这个名字,仿佛神经被抽了一鞭子。
“韦势然,就是大少爷的那个远方叔父。”曾桂芬迷惑不解地反问,“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罗中夏苦笑道,指了指自己胸口,“我这支青莲笔,就是拜他所赐啊。”
他再一看,曾桂芬和彼得和尚的脸色已经变得如蒙死灰,难看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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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033 发表于 2009-5-9 12:46:32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当年意气不肯平

“呃……我倒忘记了,韦势然也是你们韦家的人吧?”罗中夏看他们面色不善,不知情由,于是谨慎地问了一句。
曾桂芬沉吟片刻,方才慢慢答道:“此人与我们韦家……咳,可以说渊源颇深了。”言语之间,似是已经不把他当做韦家的人看待。罗中夏问:“那么他与你现在说的事可有关联?”曾桂芬道:“牵涉很大。”罗中夏一点头:“那您继续,到了韦势然的时候再详说便是。”
曾桂芬长叹一声,捂住胸口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又要犯心病。彼得和尚连忙掏出小药瓶来,却被她按了回去,摆了摆手示意说不要紧,然后继续说道:
“原本族中觉得这事虽大,也无非是婚娶之议。谁料过了一个月,韦势然却伤重而回。族长问他怎么回事,韦势然说他去了龙山桥镇以后,查出那个秦波可能与诸葛家颇有勾结。诸葛家野心勃勃,向来与我们韦氏不利,他当下就劝大少爷要慎重。可大少爷已经被那个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任他如何苦劝只是不听。最后二人甚至不顾叔侄之情,大打出手。大少爷系出正脉,又怀有笔灵,竟把韦势然打得落荒而逃。”
“他的灵笔是什么?”罗中夏插了句嘴。
“裴剑笔。”
罗中夏不知这是什么典故,又不想露怯,就哦了一声,示意她继续。曾桂芬道:“这一下阖族大震,大少爷是韦家少主,秦波又是死敌诸葛家的人,这事就极严重。族长先后派遣了四、五批人前往龙山桥镇拘大少爷回来,结果派去的人全都不知所踪。韦家的震惊可想而知。最后,大少爷的父亲韦定邦亲自带着族中几名长老前去。”
“韦势然呢?”
“当时他已经养好了伤,也在老爷的队中。”曾桂芬回答,然后继续说道:“那一战,至今想起来都让人心痛不已。韦家的长老固然都是强手,可大少爷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老爷和族中的几位长老经过一番苦斗,始终不能制服他。后来韦势然出了个主意,他们抓住秦姑娘,意图逼大少爷投降。大少爷突然发难,一时狠手将老爷打成重伤,随后带了同样受了重伤的秦姑娘逃走。族中长老去追,却尽皆死在了大少爷的手里,只有一个人逃了回来。”
“就是韦势然?”
“正是。”曾桂芬双手不禁攥紧,面露愤恨之色,“韦势然借口说是侥幸逃脱,老爷是何等智慧,很快就识破了他的谎言。原来韦势然此次随大队来龙山桥镇,却瞒着老爷别有私心。”
“那地方能有什么私心啊?难道他也找了个二奶?”罗中夏话一出口就觉不妥,曾桂芬倒没什么不快,沉声道:“你要知道,龙山桥镇却非寻常之地,这里历代都是当涂的治所。这里以南五公里,有一个地方,叫做太白乡。”
“啊?”罗中夏想到了什么,胸中一振。
“不错,太白乡那地方,就是谪仙当年仙逝之所,也是笔冢主人炼化青莲遗笔之处,处处有太白遗迹。韦家和诸葛家历代以来,都不遗余力地在此地寻找,希望能找到一星半点关于那支青莲笔的线索,只是始终没什么结果。于是这一百多年来,两家渐渐放弃了搜寻——但太白乡始终是个敏感地带。
“据后来分析,韦势然大概是通过大少爷发现了太白乡的什么秘密,想独获其得,于是故意挑唆大少爷和族里的关系。可惜老爷那时身负重伤,被他逃走……经此一役,大少爷和那秦姑娘不知所踪,老爷至今残废在榻,而韦势然被族长革了他的族籍,从此再也不曾出现过。”曾桂芬顿了顿,指着罗中夏补充道:“……直至今日。”
“那个秘密,大概就是和青莲遗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原来韦老头果然骗了我。”罗中夏心中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如释重负,他舔了舔嘴唇,疑惑道:“那这个秦宜,怕不是与韦情刚有什么渊源?”
“这一点,谁也不知道。”曾桂芬摇了摇头,“今年早些时候,她突然找到韦家,自称是大少爷的女儿。于是族长追问大少爷的下落,秦宜说自己父母都已去世,临死前让她来寻亲。族长见她所说的线索都对得上榫头,怜她孤苦,就把她收留下来。大家都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子,没多加提防。没想到当天夜里,这个秦宜突然亮出了一直隐藏着的麟角笔灵,夜闯韦家藏笔阁,打伤了好几名族人,偷走了两支笔灵。”
彼得和尚拿眼神示意自己的老师,曾桂芬知道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道:“这些虽然都是韦家不传之羞,不过罗先生既然是青莲宿主,说来也不妨了。”
她又转向罗中夏道:“如果是笔灵选择了秦宜,纯粹发自心意,我们这些笔冢吏会玉成其事,不横加阻拦;但秦宜硬生生把笔偷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族里四处派人打探,我们也是其中一支,到了最近才找到她的踪迹。然后就如罗先生您刚才所见……”
罗中夏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胸口,可惜灵笔虽巧,却不能言,不然这些谜团就可迎刃而解。
曾桂芬伸出手来,从彼得和尚手里取出药片,放入口中,道:“那么,罗先生,现在你是否能告诉我们,你的青莲遗笔从何而来呢?”
罗中夏心想如今不说也不行了,于是把自己如何去淘笔如何误入长椿旧货店如何被硬植了青莲以及之后一系列离奇遭遇,前后约略说了一遍。
曾桂芬、彼得和尚听完以后,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彼得和尚才恨恨道:“听你这么一说,当年在太白乡的秘密,应该就是这青莲遗笔。想不到韦家这么多代人的辛苦,最后居然是韦势然这个小人找到了它!”曾桂芬轻叹道:“世事玄妙,谁又能预料。”她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
“那个少女,你说是叫韦小榕?”
“不错。”罗中夏点头,心中隐隐作痛。
彼得和尚哼了一声:“这家伙倒不忘本。”曾桂芬冷冷答道:“正偏僭越,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本分?”
罗中夏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
曾桂芬道:“罗先生你有所不知。我们韦家自入世以来,是以《文心雕龙》的章名排字。《雕龙》每章两字,正房取前一字,偏房取后一字,长幼次序都乱不得。比如老爷那一代是第三十代,取的是第三十章名‘定势’二字。所以老爷名‘定邦’,与老爷平辈但系出偏房的韦势然,就取一个‘势’;再比如二柱子,是第三十二代偏房,所以取了三十二章名‘熔裁’的次字,叫韦裁庸。韦势然身为偏房,又已废籍,居然还给自己的孙女取了一个正字‘熔’,不是僭越却是什么。”
罗中夏听得脑子混乱,连忙摆了摆手,说这不是重点。
“可叹韦势然机关算尽,却还是被罗先生您无意中得了青莲笔。可见佛祖公平,从不投骰子。”彼得和尚双手合十,口称善哉。
罗中夏这时悄悄挪动了一下脚步,终于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曾桂芬与彼得和尚互视了一眼,均正色道:“青莲既然真的现世,兹事体大,我们韦家绝不能放手不管。罗先生,您得跟我们走一趟韦氏祖村了。”
罗中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呼出一口气,“……唔,是这样。能不能把青莲笔从我体内拿走啊?我实在不想被卷进这些事情里来。我才大二,我还有许多门课没过呢。”
韦家的二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自古得了笔灵的人都是天大的福缘,何况是太白青莲笔。谁肯去做这种弃玉捐金的傻事?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视之如洪水猛兽,避犹不及,无怪他们要瞠目惊舌了。
“我想……”老练如曾桂芬,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罗先生你是不知道青莲现世的意义有多么重大,才会有此妄念吧。”
“我不会说那么多文绉绉的词,反正这支笔很能打,我知道。不过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徒增危险。到底有没有取笔的方法啊?”
“活体取笔,闻所未闻。”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罗中夏一阵失望,看来至少这一点上韦势然没骗他,天下就没有既取出笔来又不伤性命的便宜事。
彼得和尚又道:“但我必须指出,罗先生你就犯了一个最基本的错误。青莲遗笔再有威力,终究也只是一支笔罢了。韦氏与诸葛氏两家纷争千年,泰半是为这管笔而起,原因却非为这笔本身,实在是这笔背后隐藏着无穷的深意。”
“哦?”罗中夏稍微有了点兴趣。
“你要知道,笔冢虽然号称收尽天下笔灵,可万千笔灵不皆都及管城七侯……”彼得和尚刚说到一半,忽然被二柱子打断。
“有人来了!”二柱子低声喝道,他虽然憨直,却十分敏锐。彼得和尚与曾桂芬立刻收了声。罗中夏又惊又疑,心想难道又有新的敌人杀来,今天晚上倒真是热闹非凡。
一时间四个人都不作声,彼得和尚双手合十嘴唇微动,曾桂芬双目阖起,袖手而立,而二柱子则摆开一个进击的架势,锐利的眼神不住扫向四周。
果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缓慢而坚定,听足音节奏明显就是朝着这边来的。曾桂芬唰地睁开眼睛,做了一个手势。二柱子看到发令,身子一躬,像一只狍子般钻入草丛,悄无声息。彼得和尚见二柱子消失,随即朗声笑道:
“呵呵,罗先生,刚才咱们说到哪里了?”
“管,管啥七侯。”
“哦,对对。这乃是引自韩退之的典故,《毛颖传》中有云: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侯管城,号曰管城子。蒙恬乃是万笔之祖,所以毛笔古时又称‘管城侯’……”
彼得和尚开始滔滔不绝,只是话题变得有如闲扯一般,忽而说到蒙恬造笔,忽而扯到文房四宝,甚至还说起莎士比亚的鹅毛笔、阿基米德的木枝笔。罗中夏知道他是为了不致让敌人起疑,所以也不打断他,任这和尚满嘴跑火车。
脚步声渐近,忽然响动消失。来人似乎很迟疑,不敢轻举妄动。又过了半分钟,脚步重新响起,但只踏出不到五步,骤然多出另外一串急促脚步声。随即足声纷乱,拳脚声霍霍,隐约还夹杂着喘息。看来二柱子已经跟潜入者打了起来。
本来口若悬河的彼得和尚登时住了口,飞身朝那边冲去。罗中夏自恃青莲之威,也跟了过去。他们转过古碑旁的青砖屋角,看到两个人影兀自缠斗不休。二柱子的对手身材比较高大,不过拳脚功夫明显不及他。二柱子施展开招数以后,占尽上风——但这个对手怪招频出,一会儿混如街头流氓,一会儿空手道中带了些柔术脚法,甚至还有几式美国摔跤的架势,虽不如二柱子招式严谨,打法却不拘一格。二柱子碰到这种机灵百出的对手,一时难以卒制。两人堪堪战个了平手。
彼得和尚见状,抖了抖胸前的佛珠,要加入战团。罗中夏在一旁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大喊道:“喂,都不要打了!”彼得和尚忽觉一股热力从肩膀渗入,瞬时瓦解了自己刚刚提起来的一股劲力。
那边二柱子听到呼喊,立刻就停下手来,对方也没趁机紧逼,两个人各退了三步站定,彼此都有些敬佩对方。
“罗先生,怎么?”彼得和尚问道。
“那个……不必打了,是朋友不是敌人。”罗中夏有些尴尬地擦了擦鼻子,转过头来看着那个神秘来客:“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神秘来客学着李小龙的样子,用拇指蹭了蹭自己的大鼻头,悠然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算命的说我有做刑警的命格。”
来人是颜政。
罗中夏既喜且惊,喜的是总算见到一个故人,惊的是不知颜政怎么就能摸到这里来。
颜政早看出来了罗中夏的疑问,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笑道:“全程手机现场直播,你这家伙比F1赛车都牛。”罗中夏这才恍然大悟,刚才他被秦宜关在后车厢里的时候,曾经把手伸到裤袋里给颜政拨电话求救,刚刚拨通他就被秦宜揪出了汽车。接下来这手机就一直处于通话状态,把他们在法源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罗中夏赶忙掏出手机一看,不禁暗暗叫苦。这手机已经微微发烫,屏幕显示通话时间将近两个小时,看来这个月的话费要达到天文数字了。
颜政道:“本来我光听手机里呼呼打斗,却不知地点,只好在城里瞎转悠。后来你们到了这里,我一听那个彼得师傅介绍说是法源寺,这才赶了过来。”他说完晃了晃手腕,看了一眼二柱子,颇为恭敬地竖起大拇指,“这位二柱子兄弟真是拳法高手。”
二柱子憨声憨气地反问道:“你咋知道我的小名?”
颜政呵呵一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曾桂芬这时也已经赶到。彼得和尚对她说:“哦,没事了老师,是罗先生的朋友。”曾桂芬听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居然和二柱子打了个平手,不由眯起眼睛细细端详了一下,点头赞许。
罗中夏把颜政拉到一旁,小声问道:“小榕呢?她没跟你来吗?”颜政挑了挑眉毛:“咦?是你把她甩了走开,怎么这会儿又问起我来了?”罗中夏面色一红,急忙分辨道:“你刚才也都听见了吧?韦势然把我们都骗了。”
颜政正色道:“她爷爷骗没骗人,这我不知。不过我不认为小榕有丝毫作伪。你不问情由,就乱下结论,如今可是伤透了她的心了,不是男人所为。”
“可我又能如何……”
“女性是拿来尊重的,不可由着自己性子去亵渎。”颜政一涉及到这话题就很认真。
“好吧,那她现在哪里?”罗中夏明知她肯定没来,还是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这个小细节被颜政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她自己离开医院了,不过——”
颜政话未说完,旁边曾桂芬忽然截口说道:“既然是罗先生的朋友,不妨也认识一下吧。”
“您好,我叫颜政。颜是颜真卿的颜,政是政通人和的政。”颜政开朗地拨了拨头发,伸出右手。
罗中夏忽然想到,颜政其实也跟韦家有些渊源。秦宜从韦家偷出来的两支灵笔,其中一支正寄寓在颜政体内。刚才曾桂芬说如果是笔灵择主,神会入体,韦家便不会多加干涉,亦不会追讨,他想是不是把这事跟曾桂芬他们提一下——可是罗中夏转念一想,万一韦家的人反悔该怎么办?颜政能跟二柱子打个平手,自己或许能与彼得和尚一战,但绝不是曾老太太的对手。
他正在这儿左右为难,颜政已经大大咧咧说道:“刚才的故事我都听见了,真是巧得很,您丢的那两支笔,恰好有一支在我这里。”
韦家的人和罗中夏俱是一惊。颜政看看罗中夏,神情轻松地说:“藏头藏尾可不合我的风格,没什么好隐瞒的。”
“您说您有支笔,是说——”彼得和尚的眼神透过镜片,直视颜政的胸前。颜政拍拍胸膛,道:“不错,这笔已经跟我神会了,您能告诉我是什么笔吗?”
罗中夏还以为他们见自己家的笔被人横刀夺爱,多少会显露出一丝犹豫,不料彼得和尚颇为欣喜,连连作揖道:“又一支笔灵认主,却是喜事,喜事。只是不知道颜施主你的笔灵特征如何?”
颜政把自己战五色笔时的情形讲给她听。彼得和尚听了,与他的老师曾桂芬交头接耳了一下,两人还争论了一番,最后彼得和尚抬起头,笑容中带了五分欣喜、三分得意、还有两分促狭。
“颜施主,如果不介意的,请允许我问一句先,你结婚了吗?”
“呃,还没。”
“女朋友总该有一个吧?”
“具体数量的话,那要看你问的是哪一个城区的了。”颜政面不改色。彼得和尚合掌深施一礼,“颜施主你的福缘深厚,得了支极适合你的好笔。”
“花花公子的兔女郎笔?”
“不,是张敞画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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