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森瑞尼迪 于 2023-4-16 14:41 编辑
法理斯 发表于 2023-4-8 11:06
斩击。闪避。格挡。再斩击。 剑影在空气中起舞。金属交击的余音仍在回荡，马伦与伯爵夫人已经数次交 ...
看到这里总有一种，作者练过武术的错觉。{:366_402:}
学习了一个生僻字：膂力
毒吻1978 发表于 2023-4-9 12:28
感觉伟主也是一个魔法师且实力不俗
也可能是那个黑曜石项链有魔法属性
本帖最后由 法理斯 于 2025-6-18 23:04 编辑
6 昨晚她来过，她看到了我的笔记。她知道我在干什么。无数个念头像针刺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几乎眩晕。他弯下身去捡笔记本，手却微微颤抖。他反复翻看最后一页，试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除了那行简短的字迹，什么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他喃喃道，感到后背冷汗涔涔。这意味着什么？宽恕，警告，还是戏弄？无论如何，他都知道伯爵夫人会假装不知，而他也必须若无其事。 凯打开抽屉，将笔记本胡乱塞进夹层。他抬头看向窗外，天光已透过窗棂洒在图书馆地板上。晨光冰冷，像一张光线交织的网，笼罩着他全身。 他起身，推开图书馆的双门，步入走廊。柔软的红毯吞没了脚步声，壁烛摇曳的火光在四壁铺陈的织锦上游移。那些织锦描绘着古老的战役与王权交替：雄狮、双头鹰与燃烧的长剑，在血红与金黄间织成一幅幅颂扬胜利的图景。凯走下旋梯，织锦中的英雄和国王们都居高临下，用空洞的眼神冷冷注视着他。 他下了楼，脚步不停，直到在一楼长廊尽头顿住。面前的通道比主长廊更为狭窄、冷清。这里没有华丽壁画，只有光滑的石墙与几个挂着铁制烛台的壁龛。烛光在石面上摇曳出模糊的影子，犹如鬼魅般跳动。 凯的房间就在通道尽头。他握住门把手，推开木门。铜质门把手冷得如同冬日晨霜。房间内空气干燥而冰冷，带着昨夜燃尽蜡烛残留的微弱气息。他的目光扫过熟悉的布置：单人木床，墙边衣柜，窗下小书桌，床旁被擦得铮亮的铜水盆，水盆边整齐叠放着擦脸用的亚麻毛巾。他的卧房比不上庄园其他地方那般奢华，但远远胜过从前他在种植园居住的窝棚。伯爵夫人是个慷慨的主人，从未吝啬于提供合乎他身份的生活用品。然而，这些东西并不属于他。他仍然是个奴隶。在这座庄园里，包括凯自己在内，一切都属于她。 凯站在水盆前，脱下满是汗渍的棉袍，将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水流顺着颧骨滑落，滴入水盆时发出清脆声响，与窗外清晨的鸟鸣交织，仿佛一场孤独的合奏。他用毛巾擦干脸颊，抬眼望向水盆中自己的倒影。水中的自己，看上去越来越陌生。来到庄园两年，他已逐渐褪去少年的稚气。倒影中，他赤裸上身，肌肉线条强健有力，脸颊轮廓棱角分明。一对高挑剑眉下，是一双灵动、锐利、炽烈的眼睛。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凯想。是的，我见过。那是‘常胜’拉纳赫特的眼神，是‘光辉’加拉哈德·鲁曼的眼神，甚至是……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的眼神。 “你根本不明白，你所侍奉的她……究竟是什么。”阿克塞尔的声音如幽灵般回荡在耳边。他打了个寒战，双手撑在铜盆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那种阴郁的念头中挣脱出来。今天的日程依旧排得很满，他已经耽误了早餐时间。凯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干净的外袍。这是深灰色的布料，裁剪合体，袖口与衣领上绣着雄鹰纹章——那雄鹰的眼睛仿佛在凝视着他，犀利而沉默。他不敢看那纹章，将外袍放在床边，先穿上亚麻内衬长衫，仔细系好带子，然后套上深灰色的外袍。布料柔软而略带沉重，贴合着他的肩臂。他抖了抖外袍，让下摆自然垂下，用腰带束紧，最后拿起练习用的钝剑，挂在腰间。 他出了门，走廊的石板上，脚步声清晰可闻。走进餐厅时，早餐已摆放整齐。一如往常，仆人和侍女们正低头用餐，餐厅里静得落针可闻，无人抬头看他，也无人发出一点声音。黑麦面包与羊奶汤依旧是每日标配，但今天，凯的位置旁还单独放着一碟淡黄色蜂蜜。 这是伯爵夫人偶尔才会给出的恩赐或奖励。若在平时，凯必然欣喜不已，然而在经历了昨夜图书馆的一夜，这份意外的好意却如同一根芒刺，让他心头的不安瞬间加剧。这是安抚？是警告？还是更深的试探？ 他端着餐盘，默默离开人群，坐在长桌末端。思绪纷乱，他几乎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只是机械地用刀切下面包，蘸着羊奶汤缓缓送入口中。每一次咀嚼都如同嚼蜡。早餐后就是剑术训练，见到伯爵夫人后，她会说什么？会问什么？还是会像往常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羊奶汤的热气扑在脸上，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的目光游离，不敢多看那碟刺眼的蜂蜜，也不敢深想下去。 寂静是这座庄园里最显著的法则，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每个人都牢牢攥在掌心。凯的目光扫过那些低垂着眼帘、沉默用餐的仆人。他们安静地移动，不发出多余响动，碟盘轻碰的声音都像是被厚棉包裹的低语。他们不是他的同伴，只是这座庄园无生命的组成部分，如同墙上的壁画、走廊的烛台、餐具上的纹章，只是会移动的物件罢了。没有人抬头看他，也没有人对他多加留意。而他自己，或许也只是其中一件稍微特殊的物件。他将最后一块面包留在餐盘中，再也咽不下去。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凯盯着最后一口未动的面包，喉咙里像堵住了什么。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桌旁的蜂蜜碟上，那淡黄色的光泽在晨光中显得尤为刺眼。 他闭了闭眼，将头脑中的杂念甩开。蜂蜜没有动，碟子干净如初。他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轻响，却像一枚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他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他似乎感到无数无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尽管理智告诉他，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端起餐盘，送到餐厅角落的长桌上，然后迅速离开。 他走进长廊，冷空气如一张薄薄的帷幔笼罩身上。长廊之外，晨光稀薄，透过一根根廊柱洒在地面，形成一片破碎的光影。他的脚步在石板地上回响，声音清晰得仿佛击中每一块墙壁，然后又如潮水般涌回，包裹着他。他本想放慢步伐，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僵硬。他几次在长廊中停顿，假装观望墙壁上的挂毯，但每一次，他都感到挂毯上的眼睛——那些刺绣的雄狮、双头鹰和环绕的荆棘王冠——似乎正用一种冷漠的神态注视着他。 凯的目光扫过长廊尽头那扇武器室的大门，隐隐觉得那扇门如同巨兽的咽喉，正等待着他跨入，吞没他的一切。他的脚步稍稍迟疑，心跳仿佛随着石板地的回响失去了节奏。他甚至想转身回头，双腿却固执地向前迈去，直至在橡木大门前驻足。 长廊外的花园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光秃的树枝在淡雾中如同错乱的线条，编织出某种怪诞的图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其中一棵树上，那树枝干细瘦，顶端悬挂着一只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鸟巢。 凯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指尖冰凉。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门环。推门而入时，他才发现手心早已湿透。 大门敞开，又在凯身后缓缓闭合，沉重的闷响似乎直击他的胸膛，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钝剑。天光从高窗射入，照在墙边竖立的各式铠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那些铠甲似乎在注视着他，将他孤立于房间中央，像一位等待审判的囚徒。 伯爵夫人站在大厅中央，身影笔直如雕塑，仿若一幅镶嵌在晨光与阴影中的肖像画。她今天身穿深紫色剑术长裙，袖口和裙摆缀满银线刺绣，勾勒出繁复的玫瑰花环图案。腰间束着一条窄窄的银灰色腰带，垂下一枚小巧的金质徽章，形如一团悬空的烈焰。脚上是一双黑色硬皮短靴，鞋头微尖，精致却实用，显然为战斗而设计。她的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乌黑发丝束得一丝不苟，仅有几缕垂落脸颊旁，为精致的面容平添几分柔和。她手中细剑缓缓抬起，剑尖垂向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如雾般笼罩着整间房间。 “你迟到了。”她开口，声音如同利刃划过丝绸，冷冽而柔滑。语调不高，却让凯感到一阵颤抖。 “抱歉，伯爵夫人，请您原谅。”凯躬身行礼，声音低若蚊蚋。 伯爵夫人微笑，嘴角的弧度却不带一丝温度。她抬手，细剑在晨光下微微闪烁，锋利得仿佛可以切开光线。“拔剑。”她开始移动，步伐缓慢而优雅，却让凯感到一种难以抵挡的压迫感。 她什么都不问。凯心头一紧，解下腰间钝剑，双手持握，摆出“顶上守”的全力防御姿态。迈入武器室时，凯就已打定主意，若是伯爵夫人开口逼问，他便全盘招认。只要她发问，他亦可借机印证自己的猜想。以守为攻，顺势反击，这便是“顶上守”的精髓。剑术如此，谋略亦然。但她偏偏什么都不问，他也就无从施展。 她骤然出剑。剑锋划破空气，像一道冷光逼向凯的胸口。他匆忙格挡，金属碰撞声震动耳膜，钝剑在他手中剧烈颤抖。凯感到手腕被震得发麻，仿佛握住的不是剑，而是一块即将崩裂的冰。 “心不在焉。”她评价道，细剑轻巧一转，又向他肩膀袭来。凯咬紧牙关，勉强避开，旋即反击，剑却被她轻松拨开。 “昨夜没睡好？”她声音中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 “是……”凯勉强回答，声音却被剑刃的呼啸淹没。他步步退缩，气喘吁吁。“我在看书……耽误了时间。” “哦？什么书？”伯爵夫人的剑势忽然一缓，像是捕猎者故意放慢脚步，给猎物一线生机。 承认，还是撒谎？凯一时拿不定主意。清晨冰冷的阳光映照着伯爵夫人的眼眸，那双黛色眼眸像一对深不见底的漩涡，似乎能将谎言与真相一同吞噬。凯手心汗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赌博。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迫。 “《阿拉莫世界人物年鉴》。”他还是承认了，声音干涩如霜冻的树叶。他几乎能感觉到伯爵夫人的目光像利刃般剖开他的伪装，直刺内心，令他无处遁形。 “噢，历史，一本好书。”伯爵夫人的声音依旧柔和。但斩向咽喉的剑锋却突然变了方向，擦过他的肩头，带起一阵寒意。 两人错身而过，重新拉开距离。“历史是现实的镜子。”她转身面向凯，剑尖向上斜指，将天窗射入的阳光切割成无数细碎金线。“你在镜子中，注意到了什么？” 来了。凯想。他听到自己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伯爵夫人正四面合围，他无处可逃，只能下定决心，正面迎击。“我注意到了一个名字。”他抬头，望着伯爵夫人的黛色眼眸，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加拉哈德·鲁曼。” 凯打出了试探的一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伯爵夫人的脸，试图捕捉任何表情的变化。 “噢，凯隆兰王城的‘光辉骑士’。这孩子，正直，高尚，而且……英俊。”伯爵夫人将视线转向墙角那套白银骑士甲，轻快的语调中充满暧昧。细剑改变方向，她又开始移动步伐。凯持剑跟随。他感觉自己向深渊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却至今没有听到落地的回响。也许，永远不会有回响。 “英俊。”凯重复道。他决定孤注一掷，再次投出一颗石子。“您曾经亲眼见过他，是吗？”他问，“在一百多年前？” 话音未落，细剑电闪。三道光弧同时划出，骤然斩向凯的膝盖、胸膛和肩膀。凯狼狈地举起钝剑格挡。下、中、上——凯只能纯粹凭借直觉应对这突袭。三声尖锐的剑刃撞击几乎同时响起，他被凌厉的攻势打得半跪在地。她居高临下，用细剑压住他的钝剑。隔着两把相互咬合的剑，那双燃烧着烈焰的黛色眼眸，正以极近的距离凝视着他。 “见过，或者没见过……又有谁知道呢？”伯爵夫人温润鲜红的嘴唇边掠过一丝微笑，口鼻中吹出的气息化为冷风拂过凯的脸颊。“毕竟死人不会开口，对不对，凯？” 她单手持剑，看似轻松写意，细剑剑刃却如千钧巨石，不断下压。她纤细的身躯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压倒性力量。凯感到钝剑被越压越低，牙关不住颤抖，肩臂上千锤百炼的肌肉贲张，皮肤下浮现出青蓝色血管。 必须反击。他心想。“加拉哈德·鲁曼……真的死了吗？”他咬牙反问。“还有‘常胜’拉纳赫特、‘狮王’雷纳尔德·施瓦茨、‘银狐’泽拉·阿克巴尔、‘杀戮者’托比亚斯·贝克尔、‘金雀之翼’艾文德·哈特福德……他们，真的死了吗？” 手臂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凯猝不及防，向前扑跌。伯爵夫人趁势飞起一脚，硬皮短靴的靴尖径直踢在他的脖颈上。 耳边嗡鸣，眼前一阵昏黑。凯感到钝剑从手中滑落，躯体如同断线木偶般倒向地面。身体抽搐着，冷硬的地面逐渐将他拉回现实。眼前模糊的黑暗终于散开，他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细剑冰冷的锋芒——近在咫尺的剑尖，正对着他的面门。 “世间凡人，终有一死。而他们……早就不存在了。”伯爵夫人没有看他，剑指着他的脸，眼眸却凝视着墙边那排铠甲。光洁如镜的金属表面泛着冰冷的光，就像新雪下的冰湖——辉煌壮丽，却空空如也，宛如一排枯槁沉默的墓碑。 “不存在……”凯心想。她说，世间凡人，终有一死。但对于那些消失的名字，她用的措辞却是“不存在”。他摇摇晃晃撑起身体，试图稳住脚步，不停抖动的膝盖却泄露了他的虚弱。“伯爵夫人，我……”声音在空气中颤抖，“我不明白。” 伯爵夫人回过头，视线锐利如针芒。“我说过，”她收回剑，像一位优雅的舞者完成最后一舞，“你会明白的。” 你会明白的。凯想起笔记本上那行优雅的字迹，像是吞下了一颗未消化的苦果。他苦苦追求真相，然而真相如同一枚被她巧妙抛掷的硬币，闪现的总是诱人却模糊的一面，另一面却被她紧握在手心，拒绝示人。 “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下午课程全部取消。”她道，语气中颇有厌烦之意，“回去准备好合适的服饰、礼仪和言辞。中午开始有一场宴会，你来担任我的侍酒，应付那两个讨厌的客人。” 伯爵夫人的话顿时让凯呼吸一滞，一种近乎直觉的不安袭上心头。 “您说的客人是……” “你曾经的伟主，达利西斯王国宰相拉尔夫·冯·奥伯多夫公爵。以及他的首席剑士，”伯爵夫人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
猜测伯爵夫人可能是吸血鬼
本帖最后由 法理斯 于 2025-6-18 23:05 编辑
7 凯捧着酒壶，站立在宴会厅的角落。他从未见过如此奢华丰盛的场面——长桌上铺着精致的锦缎桌布，摆放着精美的银器和水晶酒杯。宾主双方分坐在长桌两侧，就像最亲密的老友般谈笑风生，聊着天气、风景、诗歌和艺术品。侍者在厨房与宴会厅间来回穿梭，将一道道佳肴呈上长桌。 烤鹅香气四溢，鹅肉金黄，外皮酥脆，内里鲜嫩，搭配酸甜苹果酱。 炖鳟鱼，鱼肉在牛骨高汤中炖煮，融入香料与草药，佐以砂糖、肉桂和豆蔻。肉馅饼的酥脆饼皮包裹鸡肉与松茸馅料，香气迷人。炖豆角青翠诱人，胡萝卜与洋葱用香草炒制。甜点中，一款精致蜜糖蛋糕尤为亮眼，层层叠叠，撒满烤得焦黄的蜜糖，内夹香甜杏仁与松子。 伟主坐在长桌前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大快朵颐。而金属脸大人则侍立一旁，像一座无声的金属雕像。凯注意到他腰间挎着剑——黑色鲨鱼皮剑鞘，白色象牙雕刻的剑柄，柄上镂刻着骷髅形状的花纹。那肯定不是自己和伯爵夫人平时使用的练习钝剑，凯暗想。 “拉尔夫，再尝尝这苹果酒。”伯爵夫人对着伟主微笑，“这是产自法勒耶玛的佳酿，酸甜可口。自从你们达利西斯与法勒耶玛交恶后，这种佳酿就越来越难得啰。”言罢，她抬起两根手指。凯捧着酒壶走到伟主身边，给他的杯子里添酒。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但经过剑术训练的手指力度却异常精准。每次添酒，只添七分——伯爵夫人事前如此吩咐，他一滴也没有多倒。 伟主偏过头，看了看凯的脸。“你？”伟主认出了凯，露出意外的神色，“原来你还在这里。” 凯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若在两年前，他会因为没有领会伟主的含义而心如擂鼓，立刻跪伏乞求饶恕。 但他现在不会了。他只是躬身说：“是的，大人。”回忆起两年前的自己，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伟主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又壮实了一点。” 你看起来又胖了一点。凯低下头，眼角的余光瞥向餐盘中堆成小山的食物残渣。在种植园中，以凉水和红薯充饥的奴隶们，有时会得到伟主赏赐的从未见过的美味。原来那些美味是这么来的。 “那是自然。”伯爵夫人端起酒杯，动作高贵优雅，“在我这儿，他的工作可不比在你的种植园时轻松。” “看来您对他的侍奉很满意。”伟主拿起餐巾擦嘴，残留着油脂的嘴唇上泛起轻佻的笑容。 “但这小子的眼神，看上去与以前有点不同——你有什么感觉，阿克？” 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抬起了那张黄铜面具。“我很好奇，这小子的工作内容究竟是什么。”嗡嗡的金属嗓音震动着凯的耳膜。“他脖子上的淤青还很新鲜，应该是刚被硬底靴子踢过——看来，您这儿的工作可比种植园还要危险呐，伯爵夫人。” 凯顿时感到全身僵硬。金属脸大人的观察敏锐程度远超他的预料。按照伯爵夫人的吩咐，凯在洗完澡后已经用贝壳粉遮掩了训练留下的瘀伤，然而仍瞒不过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锐利眼睛。 凯偷瞄向伯爵夫人。伯爵夫人却依旧泰然自若，从容不迫。 “我只是一个深居简出的年轻妇人，对于漫漫孤独长夜，总要用些有趣的小游戏来排遣寂寞。”她神态暧昧，举杯轻啜。“只不过游戏过程中使用的道具，对这孩子来说稍微‘激烈’了一点……哦，真是抱歉，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现在的你，已经体会不到这种乐趣了。” 金属脸大人向前走了一步，腰间的剑发出一声哗啦的声响。凯立即辨认出那是拇指顶住剑柄、将剑刃推出剑鞘的声音。他似乎感觉到迎面吹来一阵冷风，那是顶级剑士才会拥有的威势和压迫感。即使不用看也知道，金属脸大人此时怒火中烧，伯爵夫人的话显然戳中了他的痛处。 伟主举起一只手。金属脸大人停顿片刻，终于向后退回原位。 “您这种逍遥自在的生活真是惹人羡慕，伯爵夫人。”伟主道，“与您不同，我和阿克都是被俗务缠身的凡人。您可能已经听说了，我们达利西斯的军队，已经攻陷了卡洛冈的首府岩厅。” “那可是个好消息。卡洛冈的叛乱，是达利西斯的心腹大患。这一场大捷，想必你们的国王一定龙心大悦。” “确实如此。”伟主的笑容看上去就像一张柔软的假面。“但率军取得这场胜利的人，是库兰·塞提斯。” “‘秘剑之主’。”伯爵夫人说，“据说达利西斯人现在都这么称呼他。” “不过是个专门为国王陛下处理脏活的小崽子。”伟主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就因为这场侥幸的胜利，艾格里安陛下居然破例把这只下水道的老鼠擢升为贵族，还特许他使用达利西斯王室的银身飞龙纹章。” “看来你不怎么喜欢他。”伯爵夫人又抬起两根手指。凯会意，捧着酒壶来到伯爵夫人身边，给她斟酒。“库兰·塞提斯不过一介平民，虽然骤得恩宠，但在朝堂中无根无基。你是堂堂王国宰相，又何必对他如此在意？” “他与陛下的书记官戴格兰那·冯·哈斯威尔私交甚密。您知道，戴格兰那是个叛经离道、思想激进的怪胎。他居然向陛下进言，要求颁发‘废奴令’，解放所有奴隶。主人统治奴隶，奴隶效忠主人，自从达利西斯王国建国以来，奴隶制度就是王国存续和强大的根基。戴格兰那居然声称这种完美的制度已经落伍了。您想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主人，也没有奴隶，那该有多可怕，多疯狂啊？” 没有主人，也没有奴隶。凯心想。斟酒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酒倒得有些过量了。他醒悟过来，不知所措地收回酒壶，站在伯爵夫人身边。伯爵夫人瞥了他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将酒饮下。“那么，你们的国王是何想法？” “艾格里安陛下圣明烛照，对此等奇谈怪论，自然不置一顾。”伟主说，凯却听出他话中信心不足。“但陛下年事已高，戴格兰那·冯·哈斯威尔久居陛下身边，又善于蛊惑诡辩。如今库兰·塞提斯又得圣宠，手握兵权，若是他们内外勾结，难保不会蒙蔽圣聪。”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刀砍了他们。”金属脸大人冷哼道，“我早就跟您提议过，只要做得干净利落，陛下就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陛下虽然老了，但眼不瞎，耳也不聋。更何况库兰·塞提斯要是这么好打发，我们今天又何必来劳烦伯爵夫人？”伟主微笑，“若是堂堂正正单打独斗，阿克自然可以将库兰·塞提斯砍成肉泥。但库兰·塞提斯和他手下的刺客们可不讲究单打独斗，更没什么骑士荣誉。毕竟，他们都是下水道的老鼠嘛。” “拉尔夫，老鼠可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生物。古代阿拉莫帝国就有一种刑罚，将死刑犯全身涂满鲜血，丢入布满老鼠的下水道，不消片刻，犯人就化为一堆白骨。”伯爵夫人露出甜甜的微笑，“更何况，我只是一个深居简出的年轻妇人，若是在餐桌旁见到老鼠，只怕会当场晕厥呢。” “您真会开玩笑。”伟主如是说，脸上却无一丝笑容。“伯爵夫人，库兰·塞提斯能得圣宠，仰仗的不过是军功。如果阿克能立下一件比库兰·塞提斯更大的军功，陛下自然不会再听信他的摆布。比如，”伟主停顿一下，“收回王国的故土——法勒耶玛。” “法勒耶玛？”伯爵夫人重复道，嘲弄地瞥向金属脸大人，“就凭你豢养的这条小狗？” 金属脸大人昂起头，黄铜面具后发出咯咯的声响。伟主再次举手制止了他。 “我需要提醒你，自黄沙战争后，法勒耶玛就不再是达利西斯的领土。如今的法勒耶玛，处于阿拉莫帝国和阿塞琉尔帝国共同统治之下。若是你的国王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允许你同时与两大帝国开战。”伯爵夫人道，“拉尔夫，你的狗只有一把剑。而战场上的两军对垒，可不等同于竞技场上的两剑搏杀。” “所以，我们才需要您的帮助。您还记得两年前，我们来拜访时向您提出的‘正事’吧？” “哦？是什么事？”伯爵夫人微笑，“对于不太重要的事情，我一向没什么印象。” “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金属脸大人吼道，随后竖起剑鞘，笔直捶打在长桌上。精致的银制餐盘和杯盏被震得东倒西歪。“钢魔像。我们要钢魔像！” 宴会厅内一片寂静。这一次，伟主没有制止。他的手肘抵着杯盏狼藉的长桌，交叉的十指关节顶着自己肥厚的下巴。“伯爵夫人，”他平声道，“在战场上，阿克当然不如库兰·塞提斯那样诡计多端。但我手下有一万名精锐士兵，如果再加上钢魔像……呵，我非常需要这场胜利，伯爵夫人。而这场胜利的关键就是钢魔像。对您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口中的‘举手之劳’，意味着需要完美的原体。挑选、培养、烧炼……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伯爵夫人优雅地扶起酒杯，“要耐心，拉尔夫。否则，你又得像五年前那样，捏着鼻子，接收一批‘残次品’啰。” “大人，”金属脸大人发出了低沉暴躁的吼声，“需要我拔掉她的舌头吗？” “闭嘴，在女士面前，要注意礼貌。”伟主微笑。他不紧不慢地拿起酒杯，用杯中的苹果酒漱了漱口，又将酒水吐回杯中。 “您说得很对，伯爵夫人。所以，这次我要您宝库中那些现成的钢魔像，那些古老的收藏品。让我想想，它们好像还有名字？对了，‘光辉’加拉哈德·鲁曼，‘常胜’拉纳赫特，‘狮王’雷纳尔德·施瓦茨……” 凯感觉耳中一阵轰鸣。伯爵夫人不说话，将酒杯放在桌上。她黛色的眼眸中翻滚着雷云和风暴。 “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我，亲爱的。对你来说，它们只是一堆过时的旧玩具。忘掉它们，对你来说有好处。”伟主的笑容忽然收敛。“好了亲爱的，我的时间很宝贵，”他靠上椅背，将双臂抱在胸前，“我等着你的回答。” “不。”伯爵夫人抿嘴轻笑。她的回答毫无犹豫。“我的回答是，不，绝不。” 凯仿佛听到冻结的空气中传来破碎的声音。 “够了。”金属脸大人的黄铜面具后发出嗡嗡的响声。他跨前一步，拔剑出鞘。“大人，让我在她这张狐媚的脸上再给她开一张新嘴巴，看她会不会好好说话。”他宣布道。剑刃跨过长桌上方，闪着金白色的冷光——这是真剑，锋利，冷酷，能用来杀人。凯的手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我没有带剑。他意识到。这是宴会厅，他的手上只有酒壶。 伯爵夫人从长桌前站了起来。凯看到她的眼眸中燃烧着可怖的烈焰，手里握着一把闪动寒光的餐刀。 “奥莉安娜。”伟主温和地说，“坐下。” 冷白色的光骤然在伯爵夫人胸前绽放，如同一道利刃划破阴影。那光源自她颈间的黑曜石项链，冰冷的辉芒越发强烈，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伯爵夫人的脸色瞬间失去血色，苍白如霜，身体随之剧烈颤抖。她试图用双手撑住桌面，指尖却因无力而滑落，最终颓然跌回餐椅。 凯纵身欲起，却又猛然停住。他看到她投来充满严厉警告的一瞥，将他的双腿冻结在原地。他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命令—— 绝对，不许，过来。 “奥莉安娜，过去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伟主站起，缓步绕过餐桌，来到伯爵夫人的身后，将两只肥厚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线条分明的双肩上。伯爵夫人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餐刀，银制的刀柄已被她扭成了弧形。 “我给你灵魂，而你给我力量。亲爱的，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他的肥手在伯爵夫人纤细光洁的脖颈上来回摩挲，抚摸着那条黑曜石项链。项链坠子中间镶嵌的宝石闪耀着妖冶的冷光。“按我说的去做，奥莉安娜。把它们给我送来。记住，”他将肥厚的嘴唇贴向她晶莹的耳垂，“人类的耐心，是有限的。” 伯爵夫人伸出手指，死死抠住黑曜石项链，漂亮的指甲在她洁白的脖颈上留下一条条血痕。黑曜石项链的闪光越来越亮，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伟主捧着她苍白的脸，在她的脸颊上印下湿湿的一吻。“感谢你这顿丰盛的午餐，亲爱的。今后，我们还是要一如既往地好好相处，就像从前一样。” 他转身，面向凯。 “啊，我忘了当时给你起的名字了……你是乌尔里希？赫尔曼？还是弗洛特？” “凯。”凯道。他感觉自己的双拳紧握，指甲笔直掐进掌心。 “哦。”伟主说，“侍奉好你的新主人，奴隶。” 他们走了。宴会厅的门打开又合拢。凯立即冲到伯爵夫人身边。她紧闭双眼，瘫坐在椅内，头软软地靠上凯的肩膀。 项链。那条黑曜石项链。凯伸手去触碰，却在半途僵住，手指悬在空中。他的喉咙收紧，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沿脊背爬升。 那条项链像一条贪婪吸附的水蛭，早已与她的肌肤融为一体。青紫色的毛细血管从项链边缘疯长，攀附在伯爵夫人雪白的脖颈上，犹如病态的根须，深深扎入血肉。它似在缓缓蠕动，与那冷冽的光辉一同脉动，仿佛在呼吸，又像在低语。 它，是活的。
本帖最后由 法理斯 于 2025-6-18 23:07 编辑
8 “凯。”一个声音轻唤。凯抱着钝剑，在长长的走廊里循声行走。身侧是无数大理石石柱，金色的阳光从柱间射来，将他全身染得金黄。走廊尽头，钉满铆钉的暗色橡木大门隐约可见。前面就是武器室。他想着，加快了脚步。橡木大门不断迫近，在他登上石阶时，竟自动敞开。他看到那些熠熠生辉的铠甲分立两侧，不再是安放于木架上的空洞铁壳，每一具都由其主人穿戴整齐。各式纹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凯。”各种口音的低语汇聚成同一个名字，在他耳边响起。凯向前走去，骑士们将风格各异的武器依次举起，竖于胸前。凯从他们之间走过，如同检阅自己的军队。队列尽头，一位全副甲胄的男人转过身来，掀开面甲。那金色的头发与眼眸，清晰地映入凯的瞳孔。 “凯。”金发金眼的男人开口，凯听到的却是伯爵夫人的声音。阳光骤然褪去，石壁随之崩塌，周围的一切消失不见。凯只看到黑色的潮水涌起滔天巨浪，而她孤独地矗立在潮水之中，紧闭的双眼淌下血痕。一条黑色毒蛇缠绕在她白皙修长的颈上，正紧紧盯视着凯，冰冷的蛇眼中闪烁着妖异红光。 “凯。”凯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他发现自己正抱着钝剑，靠墙盘坐在伯爵夫人卧室的房门外。一名侍女站在面前唤他。 “伯爵夫人醒了，命你进去见她。” “梅利娅。”凯记得她的名字。他贴着墙站起身，“伯爵夫人她……” 侍女一言不发，径直转身立在门旁。凯瞥见她腰间别着一柄匕首，匕首上镂刻着蔷薇花的纹章。 卧室房门已开了一条缝。凯抱着钝剑，侧身进入。 夜深月明，一池银光穿过露台，洒入卧室。卧室中央是一张雕刻精美的四柱大床，床头床脚镂有精细雕花，床上散乱铺着锦缎床单和镶金丝的丝绸枕头。伯爵夫人赤着双足，坐在床边的梳妆台前，沉默地梳理着漆黑长发。 壁炉中的炉火舔舐着松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你有很多问题。”她率先开口。 “……是。” “你可以问三个问题。”她继续梳头，“记住，只能问三个。而且，我不一定会回答。” “伯爵夫人……” “再多说一个字，”她声音骤然冷冽，“便一个问题也不必问了，给我滚出去。” 凯闭上了嘴。该从何问起？他整理着思绪。梳妆台上镀金边的银镜，映出伯爵夫人微闭的双眼。那条黑曜石项链仍盘踞在她皓白的脖颈上，宛如毒蛇。 “这条项链，究竟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伯爵夫人沉默片刻。“下一个问题。”她终于开口，银梳随即在黑发中轻轻滑过，如同指尖划过琴弦。 她不愿意回答。 思索良久。“伯爵夫人，”凯吞了吞口水，再度开口，“您，究竟是谁？” 银梳在她手中顿了一顿。“你还能问最后一个问题。” 她还是不愿意回答。 我还能问什么？凯将钝剑紧紧握在手中。他想起阿克塞尔长剑的寒光，想起‘金属脸大人’的吼声仍在耳边回荡——“钢魔像”。 “钢魔像，”他问，“那究竟是什么？” 长发在梳子牵引下流转，如瀑布般顺滑。她将乌发盘成一个精美发髻，插上一支镶嵌蓝宝石的发簪。几缕散发轻拂脸颊，宛如羽毛。 “跟我来。”伯爵夫人站起身，顺手拿起梳妆台边的三脚烛台。白色长袍的裙摆自她腿上垂落，微弱烛光下，衣裙闪烁着珍珠般的冷光。 她走到墙边，举起烛台。只见一幅精美的挂毯悬于墙上，边缘镶嵌着红宝石、绿宝石、珍珠和琥珀，金丝勾勒出宽幅装饰。她伸出手掌，按下挂毯一角。伴随着轻微的机括转动声，整面挂毯连同墙壁向内移动，露出一个深邃的洞口。 “跟紧。”伯爵夫人吩咐道，举着烛台进入洞口。凯抱紧钝剑，跟在她身后。洞口石阶盘旋而下，深不见底。阴湿的风自地底吹来，寒气彻骨。一层，又一层……凯记不得自己在盘旋石阶上走了多久，直到伯爵夫人停下脚步，将烛台放置在石墙边的凹槽里。 “到了。”伯爵夫人说。烛台的火焰闪烁，照亮周围一小片空间，巨大的影子在墙壁上跳跃。昏暗烛光中，凯隐约见到一副狰狞的漆黑铠甲拄着双手巨剑，矗立墙边。“过来。”伯爵夫人说着，一边走向铠甲，一边拔下了那支镶嵌蓝宝石的发簪。 “这里也有武器室？”凯问。伯爵夫人却不再回答——只能问三个问题。他随着她走到铠甲前，仰望这座几乎有他两倍身高的庞然巨物。铠甲通体漆黑，如同暗夜般深邃。肩铠形似利爪，护手伸出利刃般的指甲，拄着几乎与人等高的双手巨剑。头盔顶部饰有一根向后倾斜的尖刺，面甲两侧镶嵌着蛇形纹饰。面甲正中，一条长长的裂口从额头一直延伸至下颌。凯盯视着面甲上那对漆黑的眼孔。“不对劲。”他心中一凛。那对眼孔中突然亮起两点红光。 那是一对眼珠，活人的眼珠。那对发出红光的眼珠向下翻转，就像两颗烧红的炭丸，在空洞的眼眶中滚动。 凯本能地向后跳开一步，举起钝剑。只见那铠甲拄着巨剑剑柄的尖利手指开合几下，发出锈蚀金属的摩擦声，最终重新归于沉寂。 “这……这是活人……”凯感到自己声音发颤。 “曾经是。”伯爵夫人道，淡金色的烛火在她眼眸中跳跃。“在被封入这副铠甲之前，在被特殊魔法烧炼锻打之前，在凄厉惨叫停歇之前，在血肉与钢铁融为一体之前——他，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现在，它只是一尊钢魔像，一件只为战争而生的杀戮兵器。” 蓝宝石在她发簪顶端散发着幽光。只见她绕到钢魔像身后，举起那支发簪，笔直插入其颈后甲胄的缝隙。 它动了。灰尘从钢魔像肩铠滑落，令它宛若被唤醒的墓中亡灵。它迈出第一步，沉重的铁足踩碎了地砖，发出一声低沉咆哮般的巨响。它的目光转向凯，赤红双眼犹如两团燃烧的炭火。 凯僵在原地，呼吸变得急促，冷汗从额头滑落。他不是第一次面对危险，但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死亡具象——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却比任何活物都更具威胁。 “别动。”伯爵夫人的厉喝从背后传来。 凯动了。他无法让自己不动。钢魔像的巨剑已高高举起，剑刃在烛光下闪烁着凛冽寒光，仿佛夜空中一抹夺命流星。他感到皮肤上掠过一阵恶寒，两年训练带来的肌肉记忆让他抢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举起钝剑，右手握剑，左手扶住剑身，斜挑的剑尖对准了钢魔像。 巨剑砸下。空气因剑刃破空而发出尖啸，如同死亡预兆。凯侧身翻滚，剑刃几乎贴着他的肩膀砸入地面。石板应声而裂，碎石四溅，一块尖锐的碎石划过凯的脸颊，一抹温热的血从伤口渗出，流淌到下颌。凯刚闪过这一击，钢魔像的巨剑已如无视惯性般回斩，剑刃如旋风般扫向他的胸膛。 “好快。”凯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再度俯身闪避，冷风掀起发梢。伤口渗出的血珠从脸上滑落，滴在他握剑的手上。呼吸愈发急促，耳膜中充斥着血液轰鸣的声音。 弯斩。凯认出了钢魔像的招式——这是凯隆兰王城的剑术。钢魔像停顿片刻，低头看向他，赤红双眼在昏暗中闪烁，仿佛带着某种残酷的好奇，又像是猎手在观察濒死猎物的挣扎。 凯隆兰王城的剑术大开大合，最擅攻坚。面对这种剑术，单纯防御毫无意义。凯侧身倒地，又像狸猫般翻身跃起。个子小也有优势。他弓腰持剑，闪电般扫向钢魔像的脚踝——这是达利西斯剑术中的“侧击”。他使用的钝剑虽未开刃，分量却远比寻常真剑沉重。凯从小体格强壮，两年训练更使他膂力大增。就算对方穿戴厚重护胫，被钝剑直接扫中，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 钝剑砍中脚踝。一声闷响，火花四溅。凯不禁瞪大了眼睛——沉重的钝剑竟在钢魔像的护胫上径直弹开，而钢魔像纹丝不动。它偏过头，眼孔内炭火般赤红的眼球睥睨着凯，就像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双手巨剑撕裂空气，再度斩下。 凯心念电转，竟迎着巨剑向前飞扑。双手巨剑挥击时威力巨大，产生的死角却同样惊人。他弓腰正面冲入钢魔像的双臂之间，纵身跃起，钝剑陡然上挑，向着钢魔像面甲中间那条裂口全力突刺——那是这怪物全身唯一没有重甲保护的部位。 钝剑从面甲裂口处笔直刺入，直至没柄。剧烈的震动顺着剑身传到手臂，让凯的关节不住颤抖。大量深蓝色液体从裂口中喷涌而出，如同脓疮里涌出的毒液，气味刺鼻，像是铁锈混杂着腐烂的腥味。 得手了。凯在心里吼叫，几乎要松一口气。但随即，他听到了那副丑陋面甲深处传来的怪异声响——一种嘶哑、低沉、类似嘲笑的吼声。 裂口间陡然露出了惨白的尖牙——上下两排，像某种深海怪物。凯瞳孔骤缩。那两排牙齿猛地合拢，死死咬住插入裂口的钝剑。金属被挤压的刺耳声音在他耳畔炸响，震得他几乎握不住剑柄。他试图抽出钝剑，但那铁牙合拢的力量宛如鲨鱼咬住猎物，不留丝毫挣扎余地。 牙关闭合。清脆的断裂声几乎将空气撕碎。 剑刃碎片如雨点般四散飞溅，击打在他的面颊和胸口。凯感觉手中分量一轻，低头望去，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手中的钝剑只剩下半截，变成了一块毫无用处的废铁。 那怪物竟然用牙齿硬生生咬断了他的钝剑。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声音颤抖，冷汗渗进了眼睛。他抬头看着那裂口深处的牙齿——它们还在缓缓咀嚼着剑刃残片，金属碎屑被碾得粉碎，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咀嚼声令凯全身僵硬。 钢魔像突然伸出巨手，动作快如闪电。它俯下身，巨大的铁手扣住凯的咽喉，将他狠狠砸倒在地。凯的后背重重撞击地板，发出令人窒息的闷响，残破的钝剑从手中滑落，滚到一旁。巨大的金属手掌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将他钉在冰冷地砖上，那力量仿佛要将他的喉咙连同骨头一同碾碎。凯努力用拳头砸向钢魔像面甲，用脚踢它的下腹和会阴，却完全没用。他想呼喊，被压迫得无法呼吸的肺部却吐不出半点气息。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钢魔像缓缓举起另一只手，手中握着巨剑，剑刃上仍滴落着深蓝色的液体。巨剑高高举起，烛光在剑身上跳跃，像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剑尖慢慢对准了凯的胸膛。 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 凯的目光模糊，却仍看清了剑刃上的文字——一道精美铭文刻在剑身上，随烛光闪烁，时隐时现： “光辉不灭，誓言永存。” 如同一道冷光刺穿意识，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他曾在图书馆读到过这句铭文，那是凯隆兰骑士团至高无上的祷词，通过某种秘法镂刻在一位伟大骑士的佩剑之上。剑刃即将刺下的瞬间，凯想起了这把剑的名字—— 光辉之誓。 一道黑影落在钢魔像肩头，手中寒光闪起——凯依稀认出那是一支镶嵌蓝宝石的发簪。伯爵夫人举起发簪，笔直插入钢魔像后颈甲胄的缝隙中，用力一扭。钢魔像全身剧烈震动，随即松开手臂，停止了动作。 凯滚到一旁，跪在地上，掐着自己的咽喉，剧烈地干呕咳嗽起来。 “别怕。”伯爵夫人安慰道，那是凯从未听过的温柔嗓音，“冷静下来，孩子。别怕。” “是……伯爵夫人，我……”凯努力克制着颤抖，重新抬头。他这才发现伯爵夫人背对自己，站在钢魔像前。她白皙修长的右手高高举起，正温柔地抚摸着钢魔像的面甲，手上沾满了深蓝色的液体。“别怕。”她昂首，凝视着钢魔像放射红光的眼孔，“冷静下来，孩子。别怕。” 钢魔像眼孔中的红光逐渐黯淡，面甲裂口中的吼声也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寂静。 伯爵夫人的手掌从面甲上缓缓滑下，垂在身侧。深蓝色的液体从她指尖缓慢滴落。她的背影矗立在昏暗烛火前，窈窕而孤寂。 “这孩子，曾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是个无所畏惧的勇者。”她侧着脸，仰望钢魔像，烛火摇曳，在她侧脸投下晦暗的阴影。“当我把他封入这副金属躯壳时，他却隔着面甲对我说，他害怕——不是害怕疼痛，也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遗忘。他害怕遗忘花的清香，酒的醇厚，溪流潺潺的水声，害怕遗忘风吹麦浪的景象，害怕遗忘他所爱之人。” “伯爵夫人，”凯喘着气，喉间像被炽热的铁环勒紧，“它……它就是……” “‘光辉’，加拉哈德·鲁曼。”伯爵夫人的声音孤寂而冷冽，仿佛一道冰刃切过夜色。烛台的火焰，映在她深邃的黛色眼眸中。 她举起烛台，焰光陡然大盛。整条通道石壁上的蜡烛依次燃起，火焰如流动的星河向前延伸，通道两侧随之浮现出无数黑影。 凯屏住了呼吸，仿佛空气都被这地底深处的寂静吞噬。目光扫过通道，只见无数静立的钢铁身影遍布两侧，像一场由阴影与寒铁编织的噩梦。每具铠甲都有着不祥的轮廓，烛光在其甲面上流转。它们的存在仿佛凝固了时间，将过去的鲜血与愤怒锁死在冰冷的金属之中。 “它们……它们都是……”凯的喉咙干涩得像被沙土填满，声音低不可闻，犹如试图打破这片死寂的微弱呼吸。 “钢魔像。”伯爵夫人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难以形容的重量。她举起烛台迈步向前，火光在白袍上滑动，仿佛她本身就是这地底深渊中的幽灵。“跟上。”她没有回头，长袍边缘无声掠过地砖，如同夜色的涟漪。 凯咬紧牙关，扶着冰冷的石壁站起身。喉咙依旧灼烧着，被钢魔像铁手压迫过的痕迹像一道无形枷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步伐，跟在伯爵夫人身后。每一步都像踏在一片即将崩塌的冰面上。 第一个钢魔像出现在烛光中。它是如此高大，巨剑横在胸前，剑刃宽大如门板，边缘闪烁微光。胸甲中央雕刻着两只狮子对峙的纹章，肩甲宽厚，边缘如猛兽利爪般锋利。狮形面甲凝视前方，眼孔中仿佛藏着被禁锢的怒火。“‘狮王’，雷纳尔德·施瓦茨。”伯爵夫人低声道，声音如水滴落入静水。 烛光继续向前，另一具钢魔像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它身形高挑笔直，手中刺剑直指天穹，剑刃纤长寒冷。肩甲微倾，仿佛随时准备出击。鹰隼般的面甲带着锐利线条，眼孔深邃空洞。“‘常胜’，拉纳赫特。”伯爵夫人的步伐没有停顿。 更多的钢魔像在烛光中显现。一具站姿低伏，双臂交叉于胸前，护手中插着两柄短剑，剑刃如毒蛇獠牙般弯曲，闪烁冷光。它的面甲呈现出狐脸轮廓，狭长眼孔中似乎依旧保留着猎手的冷酷。“‘银狐’，泽拉·阿克巴尔。”她低语，仿佛在呼唤沉眠的亡灵。 再往前，是一具姿态威严的钢魔像。它的胸甲上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痕，如同被无数战斗刻下的伤痕。它单手持着一柄沉重战锤，锤头巨大的阴影投在地砖上，锤面锯齿状的裂纹隐约可见。战锤的重量压裂了脚下的石板，裂纹如蛛网般扩散。“‘杀戮者’，托比亚斯·贝克尔。” 伯爵夫人脚步轻缓，却不曾停下。又一具钢魔像在烛光中露出真容。它的双臂下垂，手中握着一对如镰刀般弯曲的短刃。肩甲和胸甲边缘雕刻着羽毛状纹路，那些羽毛如同被折断的翅膀，光影在上面流动，仿佛诉说着往昔的哀鸣。“‘金雀之翼’，艾文德·哈特福德。” 她举着烛台继续前行。一座座钢魔像在烛火中出现，又在烛火中隐去。凯跟在伯爵夫人身后，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已经多少个了？五十？一百？还是更多？他已然记不清。抬眼望去，每一副铠甲都如坟冢般沉默。它们不属于生者，也不属于死者。那些在阿拉莫世界历史上留下无数传奇的名字，都变成了这些囚禁于钢铁之中、只剩下战斗本能的扭曲怪物。 世间凡人，终有一死。他想起伯爵夫人的话。然而他们没有死。凯在心中低语。他们，只是不存在了。 通道幽深，蜿蜒如蛇。烛光摇曳，将墙壁与地砖上的阴影拉长，如同扭曲的鞭影在空中舞动。伯爵夫人走在前方，白色长袍拖曳在地，微微扬起的裙角如同黑暗中的流云。她的步伐平稳无声，仿佛脚下冰冷的石砖并不存在，而她只是游走在这片阴影中的幽魂。 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汗水沾湿掌心，指尖微微颤抖。他几次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像被枷锁紧箍，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愈发清晰。 “快到了。”伯爵夫人轻声开口，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凯抬起头，发现通道尽头是一座螺旋石梯。石梯入口如一张吞噬光明的巨口，漆黑深邃。伯爵夫人率先踏上台阶，高举烛台，微弱火光在石壁间投下她的影子，宛如一条蜿蜒而上的蛇。 石梯狭窄陡峭，凯跟在伯爵夫人身后，脚下每一步都沉重如铁。幽幽烛光在他眼前飘动，跳跃的火光将墙壁上雕刻的古老纹路映衬得仿佛活了过来——龙、鹰、锁链，还有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每一寸石壁似乎都在低声诉说着被遗忘的故事。 伯爵夫人的白袍飘荡在黑暗中，似一尾无声游弋的月光鱼。她脚步平稳，每一步都踩在石阶中央，仿佛这条路已走过千百次。凯却不得不费力跟上，双腿酸痛，膝盖仿佛灌满了火焰。冰冷墙壁渗出的水珠汇成一道道暗淡痕迹，空气中充满了潮湿与铁锈的味道。 冷风从高处缝隙渗入，石梯陡然收窄。凯的肩膀几乎擦着墙壁前行，耳边传来自己粗重的喘息。他试图用目光穿透前方黑暗，却只能看到伯爵夫人的白衣背影。她仍旧一语不发，向上走去，宛如被塔顶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一缕月光从某处泄下，如一道银线划破浓雾。凯抬起头，发现石梯尽头出现了一扇厚重木门，门上包裹着锈迹斑斑的铁皮，边缘镶嵌铜钉。伯爵夫人停下脚步，举起烛台。微弱火光在门表面摇曳，将铁皮上的斑驳锈迹映照得如同干涸血痕。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木门吱呀作响，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古塔在发出呻吟。门后空间陡然开阔，冷冽月光扑面而来，将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凯尾随伯爵夫人步入，脚步声在空旷地面轻轻敲击，犹如石子投入深渊。房间四周墙壁开满高大拱窗，窗框如古老殿堂的骨架般向上延展，汇聚成尖锐弧顶。月光如水银般从窗棂间倾泻而下，将地面浸染成一片银白。窗外，庄园尽收眼底：起伏的花园如沉睡巨兽，林地如无边黑海，层层树冠在风中摇曳；更远处，掩映在薄雾中的建筑只露出模糊轮廓，宛如月下徘徊的鬼魅。 房间中央伫立着一张巨大石桌，由一整块深灰色石板雕琢而成，浑然天成。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冷冷反射着月光。桌脚是四只形似龙爪的基座，爪尖深深嵌入地砖。地砖上刻满了繁复精致的纹路，环环相扣，勾勒出一个巨大圆环，内部是错综复杂的几何图案与交织符文。月光流淌其间，勾勒出一片流动的银辉。 伯爵夫人将烛台放在石桌上，转过身站在窗边。她一动不动，仿佛在俯瞰她的王国。微弱火光映照着她的背影，使她看起来与塔顶的冷冽月光融为一体。 “人类，真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她开口，声音如夜风般轻柔，“他们软弱，却又坚强；残忍，却又善良。矛盾而多变，仿佛泥土，轻轻一捏便可成形，可一旦在火焰中烧炼，又能变得坚如磐石。”她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但每一句都如同沉石投入静湖，激起无声涟漪。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她的目光移向夜空，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一种近乎温柔的神情。“‘光辉’加拉哈德·鲁曼，那个七岁时就梦想成为骑士的小男孩。”嘴角微微扬起，笑容中却夹杂着难以捉摸的情绪，如同月下静湖，深不见底。“他总是坐在我书房的地毯上，膝盖上摊开一本比他还高的《骑士之道》。每当我从窗外望去，他手里不是拿着书卷，就是挥舞着木棍削成的小剑，对着自己的影子大喊‘投降！’。”她嘴角浮现一抹轻笑，“他太过专注练习，有次竟把剑柄戳进了书架。书本如雪崩般倒下，他跌坐在书堆中，眼睛瞪得像两颗圆滚滚的宝石，满脸窘迫。我笑着拉他起来，告诉他，‘要成为最伟大的骑士，第一步是学会重新站起。’” 她顿了顿。“可在‘破铁之战’中，他倒在血水中时，却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确实成为了阿拉莫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骑士……但我看着他，看到的却只是那个跌在书堆里的孩子。” 窗外的风低声呜咽，落叶在寒夜中起舞，影影绰绰。 “还有‘狮王’雷纳尔德·施瓦茨。他的父亲为了两个铜币卖了他。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他站在我门前，浑身湿透，鞋子裂开，头低得几乎碰到地面，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干面包——那是他仅剩的东西。”她的目光飘向房间某个角落，仿佛那里还站着那个满身泥水的小男孩，“然而他却愿意将面包掰开，喂给躲雨的鸟儿。当他摊开手心看着鸟儿时，他笑得像是一切苦难都不曾存在过。”她轻轻摇头，声音里似有讥讽，又似没有，“后来，人们称他为‘狮王’。他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统领铁骑横扫诸国……可我始终记得那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他的脚下没有尸骸，只有一群欢快啄食的小鸟。” “‘常胜’拉纳赫特，那个孤僻又高傲的小鬼。”她抬手指向皎洁的满月，光洁指甲上微光跳跃，如同闪烁的刀刃。“他不笑，也不爱说话。他天赋异禀，剑术、骑术、战略样样精通，似乎天生没有对手。他像是每时每刻都在准备战斗，哪怕坐在书房，也像一根绷紧的弓弦。而在训练场上，他永远是最拼命的那一个。”她停顿一瞬，目光落在指尖跳跃的微光上，“人们说他是天生的英雄，可只有我知道，他的每一次胜利，都是一场与自身恐惧的搏斗。他从未真正享受过胜利的滋味，只是在恐惧着失败的深渊。他拼尽全力，不是为了奔向胜利，而是为了逃离失败。” 伯爵夫人立于窗边，月光洒在她身影上，宛如冷霜覆盖的雕像。她背对着凯，手指轻抚窗框。窗外夜色深邃无边，林海在月下翻滚着黑暗的波浪。 “您……爱他们吗？”凯试探着问，声音低得像一缕飘散风中的灰烬。 她沉默片刻，转过身。“爱？”她反问，月光滑过面庞，为那双黛色眼眸笼上一层冷冽光辉。“你觉得爱是什么？” “爱，应该是……”凯一时语塞，“……一种让人幸福的情感，是人们甘愿为对方付出一切的理由。” “爱，分成很多种。”伯爵夫人微微勾唇，笑意中却没有一丝温度。“我确实爱他们，就像铁匠爱砧锤，骑士爱战马。这些孩子都是烈火中淬炼的铁，是鲜血浸染的钢。经过最残酷的锤炼打磨，他们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利刃和长枪，为我对抗我的敌人。” “敌人？”凯迟疑道。他低垂的目光扫过伯爵夫人的颈间，那条黑曜石项链在月下发出诡异幽光。光芒在她白皙肌肤上跳跃，阴冷，邪魅，如同活物。他抿紧双唇，感觉指尖微微发抖。 最终他还是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身后的无尽夜色。“您指的是……”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让自己开口，“拉尔夫·冯·奥伯多夫公爵……还有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 世界仿佛瞬间沉寂，只有他的呼吸在胸腔里发出紊乱的轰鸣。那两个名字，曾如烙铁般刻在他的灵魂里，是禁忌，是恐惧，是无法逃离的阴影。而如今，他竟在这塔楼里，直呼其名。 空气中的寒意更甚，仿佛连月光都冻结在她身影上。伯爵夫人没有立刻回应，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冰冷，深沉，神秘莫测。她的沉默，像一张无形、逐渐收紧的网。 “我说过，你只能问三个问题。”她从石桌上重新拿起三脚烛台，从凯身边信步走过。“回去吧。”她道。凯却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伯爵夫人，”凯听到自己突然开口，“钢魔像或许是不死之身——但他们两个不是，对吗？”他昂起头，声音在喉间激荡。 她的脚步一顿，停留在影与光的交界处。月光与烛火在她背影上交织。 “他们两个，只是血肉之躯。”凯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勇气。“他们……是能够被杀死的，对吗？”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缭绕回荡。伯爵夫人缓缓转身，深邃的黛色眼眸中，似有无数波光流转。 “您……其实和我一样。”凯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拳头在身侧紧握，指尖刺入掌心。“束缚我的是镣铐，束缚您的是那条项链。我曾被囚禁在种植园，为他们提供麦子稻谷；而您被囚禁在这座豪华庄园，为他们提供钢魔像。对他们来说，您和我一样，”凯感到声音微颤，“……都是奴隶。” 伯爵夫人俯视着凯的脸，手中烛火摇曳，黑暗的影子在墙壁上狂舞。 “我不想再当奴隶。”凯说，“我也不想让您再当奴隶……伯爵夫人，我究竟该怎么做？” 烛火渐渐静止，在墙壁上投射出伯爵夫人窈窕的倩影。他只见她温润的嘴角上扬，在烛火中反射出琥珀色的光。 “转过身去。”她说。 月光透过拱形窗棂，冰冷的光芒洒在塔顶房间的石砖上。凯听见心跳在胸腔中急促撞击，空气仿佛被冻结。他转身，动作缓慢而僵硬。一片死寂中，只有靴子踏在石砖上发出的轻微回响。 “很好。”他听到她低声说道，声音如同深冬冷风。 尖锐的刺痛，从后颈骤然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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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割裂，耳边一切声音化作轰鸣。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在空中抓挠，却什么也没抓住。双膝一软，整个人如被无形重锤击倒，重重跪下，随即像失去支撑的枯木般倒地。 脸颊贴着石砖，冰冷如霜。额头汗珠滑落。他想昂起头，头颅却仿佛被无形冰枪钉在原地。身体逐渐僵硬，像是被某种无声寒流彻底冻结。刺痛在脖颈间迅速蔓延，如火焰毒蛇钻入血肉，又似无数冰针在脊椎上攀爬。寒冷与灼热交替折磨着他的神经。他试图呼救，喉间却只发出破碎的喘息，气流撞击声带，犹如哽咽。 “很好。”伯爵夫人重复道，声音从上方传来。月光滑过她的肩膀，将她的影子拉得纤长诡异，像一把冰冷刀刃悬在凯的头顶。凯瞥见她手中的蓝宝石发簪，在月下泛着猩红微光。尖端一滴血珠滴落在凯脸上，溅起一朵暗红小花。 她俯下身，像怀抱熟睡婴儿般抱起凯。她的手臂细长纤弱，抱着他却毫不费力，如同提起一片羽毛。她的面容在烛光下微微模糊，但那双深邃的黛色眼眸却如冰湖般透彻冷酷。他像一片枯叶，被她放在冰冷的石桌上，仰面朝天。烛光摇曳，目光越过她，他看到拱窗外的月亮，惨白得如同死亡之眼。 石桌的冰冷透过衣物侵入皮肤。凯感到背肌痉挛，后颈的痛感像灼烧的电流贯穿脊柱。他感觉有某种冰冷之物正蠕动着从后颈皮肤中爬出，如活物般缓慢延展、攀附，紧贴骨骼，一路爬上肩胛，沿着脊柱蔓延，最终深入胸腔。 凯的眼睛微微转向，视线模糊中，终于看到了自己平放在胸口的右手。那东西正在手背上攀爬。边缘薄而锋利，像是细密的鳞片，又像由无数银色枝蔓交错成的外壳。金属的光泽从其表面跳跃而出。 他感到每一根骨骼都在颤抖，但这颤抖不属于他，而属于那种攀附在血肉中的冷硬力量。他努力扭动右手，整条右臂却瞬间失去知觉。目光无助地扫过裸露的手指——指尖开始被包裹，冷硬的银色甲片逐一形成，关节处的甲胄缝隙透出微弱的符文光辉。 伯爵夫人站在他身侧。凯眼神挣扎着仰望她，带着绝望与求救。她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淡，仿佛在凝视一件未完成的石塑。 金属的冰冷触感，猛然加剧。 凯的视线向下移动。银色金属从手背延伸，冷硬光泽如同活物在血肉中爬行，每一寸攀附都伴随着刺痛与灼烧的折磨。金属沿着骨骼向上蔓延，手腕、手肘、肩膀……无一幸免。 他呼吸急促，目光落到胸膛，只见裸露的皮肤已覆盖上一层复杂的鳞甲。甲片从血肉中生长而出，严丝合缝地贴合皮肤。每片甲片的边缘都锋利如刀，每条金属纹路都闪烁着冷冽银光，犹如寒冬晨霜下的星辰。这些活物般的钢铁禁锢着他，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疼痛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冰冷。凯感觉自己的耳膜仿佛正在被撕裂，空气中每一丝细微声响都变得异常清晰。他听到了许多声音：烛芯燃烧发出轻微爆响，塔楼外冷风掠过树梢，松果在寒夜中开裂，夜猫敏捷窜过草丛……在无数繁杂声音中，他辨别出一种熟悉而沉重的脚步声，正从塔楼石阶的阴影深处传来，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向这房间逼近。每一次脚步落地都像是沉重钟鸣，击打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一道突如其来的气流，撕破了塔楼内压抑的寂静。 凯竭力转动眼球，向塔楼入口看去——沉重的木门敞开着，在风中发出低鸣。 门口站着一道人影。他立于石阶的阴暗中，斗篷随风微摆，低垂帽檐掩盖了面容。月光从他脚边延展。斗篷向后掀起，露出一张圆润、宽厚的脸。那脸上的笑容，宛如雕刻在软蜡上的假面。 拉尔夫·冯·奥伯多夫公爵。 10 “奥莉安娜，”拉尔夫微笑，声音中带着懒散的愉悦，仿佛这座塔楼不过是他舒适的私人花园，而他此刻正漫步其中，赏花摘果。“你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精湛。瞧瞧你这件最新的作品。真是……巧夺天工。”他踱到石桌前，目光在凯逐渐被钢铁覆盖的身躯上来回扫过。即使隔着层层蠕动的金属，凯仍感到皮肤上掠过一阵恶寒。 伯爵夫人转身，目光锐利如刀。“拉尔夫，”她的声音冷冽，就像寒风拂过荒原，“你怎么进来的？” “是啊，我是怎么进来的？”拉尔夫耸了耸肩，语气中满是漫不经心的轻佻，“阿克，回答伯爵夫人的问题。” 只见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踏步而入，手握一柄滴血的长剑，剑刃上的鲜血不住滴落，染红了地板。他一步步来到拉尔夫身旁，停下脚步，随手甩动长剑，几滴暗红血珠飞溅到石砖上。 拉尔夫看了他一眼，眉头轻挑。“怎么用了这么久？” 阿克塞尔冷哼，喑哑的嗓音如同生锈的铁刃。“守门的小婊子，比想象中的要难对付一些。”说着，他伸手撩开撕裂了一半的披风，毫不在乎地从肩甲上拔下一柄匕首。月光雪亮，凯瞥见那柄匕首上镂刻着蔷薇花纹章。阿克塞尔随手将匕首丢在地上，匕首撞击石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梅利娅……”伯爵夫人脸色骤然一变，眼神如寒刃直刺向拉尔夫，字字如刀。 “……你们杀了她。” 拉尔夫闻言失笑，笑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讥讽与轻蔑。“我们？”他说，摇了摇头，眼中浮现出一种残忍的光芒，仿佛某种深藏心底的恶意终于浮出水面。“不，奥莉安娜。杀死她的人，不是我们——是你。”他刻意拖长了音节，声音尖锐，如同毒蛇嘶嘶。 他向前迈了一步，肥硕的身躯看似笨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当年，你把她抱上这张石桌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亲手杀死了她。不，不只是她。那些挺不过烧炼仪式、没能成为钢魔像的奴隶，皆是如此。他们的灵魂成了你盘中的美餐，躯壳则成了供你任意驱使的奴仆。噢，梅利娅，”他的手掌抬起，动作夸张地捂住肥硕的脸颊，仿佛在表演一出荒诞的悲剧。指缝间流下一缕虚假的泪水。 “可怜的奴隶女孩。在我送给你的众多奴隶中，就属她最聪明过人。相比眼前这个只会翻白眼的傻小子，她的天赋令人惊叹。剑术、军略、舞蹈、诗歌、音乐……任何技艺和知识，只要你教，她就能学。我一度认为她就是第二个‘黑玫瑰’贝阿特丽斯·艾莎，将会是烧炼钢魔像的最佳原体。一个全新的钢魔像，一个由你亲手打造，却完全属于我的钢魔像。” 他的指缝张开，藏在指缝间的眼神变得讥诮而恶毒。 “噢，聪明的傻女孩。她视你为导师，偶像，母亲。即使她察觉到自己的命运，还是宁愿将那黑暗的答案藏进心底。”他抬起手，似乎在描绘某种扭曲的幻象，接着摇了摇头，作出一副遗憾的模样。 “她怀疑，却选择不信。她明白，却选择逃避。多么软弱，多么可笑……奥莉安娜，这样软弱而可笑的灵魂，品尝起来滋味如何？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年把她抱上这张石桌时，你看她的眼神了吗？是仇恨，哀求，痛苦，还是绝望？”他声音一顿，笑容越发狰狞，“还是说，你根本不敢看？” 话音未落，异变突起。凯仿佛听见空气中传来玻璃破裂的声音。伯爵夫人手中幽蓝光芒一闪而过。那支镶嵌蓝宝石的发簪，如同匕首般笔直刺向拉尔夫的喉咙。时间似乎凝固。发簪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她脖间的黑曜石项链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整个房间，瞬间亮如白昼。发簪自伯爵夫人的指尖缓缓坠落。蓝宝石在月光下折射出一丝脆弱的光辉，仿佛一颗垂死挣扎的星辰。凯听到发簪在石地上蹦跳，发出几声冰冷的回响。 伯爵夫人的身影瞬间倾斜，仿佛一棵被风暴击中的树。她的双手紧紧抓住石桌，指尖苍白如同剥落的蜡烛，几乎看不见血色。那原本如雕刻般精致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虚弱苍老。 黑曜石项链如同毒蛇般牢牢缠绕在她的脖颈上，与她的皮肤融为一体。项链边缘咬噬着肌肤，宛如一双隐匿的手指在她皮肤下游走。细微血管像蛛丝般从项链底端蔓延，深深扎入她的血肉中，随着脉搏轻微颤动。 “安静，奥莉安娜。”拉尔夫甚至懒得看她一眼。他缓缓低下头，肥硕的身躯笨拙地向前倾靠，贴近凯的脸，仿佛在欣赏一座未完成的雕像。他的笑容浮现，油腻而虚伪，如同洒在腐肉上的蜂蜜。“告诉我，孩子，”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柔和，如同毒蛇缓缓收紧身躯，“你觉得你的运气，会比梅利娅更好吗？” 凯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用力抓紧石桌边缘，指尖僵硬，冰冷的触感仿佛渗透骨髓。他努力想抓住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指下只有冷硬的金属，没有温度，也没有希望。脑海中浮现出庄园里那些仆人的身影，那些与梅利娅一样沉默寡言的身影，表情冷漠，眼神空洞，仿佛石墙上的冰冷浮雕，永远被囚禁在这座死寂的庄园中。 “噢，我差点忘了，”拉尔夫微微偏头，笑容如同腐烂的蛆虫般令人作呕，“这小崽子已经没法开口了。”他直起身，交错搓了搓手，“阿克，让我们的伯爵夫人清醒一下，可别让她晕倒了。” 阿克塞尔的笑声低沉而肆意。他大步上前，揪起伯爵夫人如丝绸般的黑发，将她的脸狠狠砸向坚硬的石桌桌面。桌上烛台微微晃动，蜡泪滑落，滴在金属托盘上，发出细碎声响。散乱发丝贴在她苍白的面颊上，随着呼吸微微颤抖。鲜血缓缓从她唇边渗出，在雪白嘴角蔓延成一抹猩红。烛火映在她眼眸中，眼底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寒意。 “我的时间很宝贵，奥莉安娜。”拉尔夫语调轻柔得宛如情人私语，每个字眼却如刀锋般刺人。“宫廷里的朋友给我带来了可靠的消息，库兰·塞提斯已经怀疑到了这座庄园。我把你藏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被他手下的那些老鼠嗅到了味道，真是让人失望……但也无所谓了。” 他俯身靠近她，那双如油脂般滑腻的眼眸在烛光中闪烁，“我的士兵已经抵达庄园。天亮之前，他们会把你，还有你藏在地道里的那些珍贵的钢魔像一起运走。而这座庄园——”他站直身子，视线扫过窗外，目光里闪过一丝残酷的光，“它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不留任何痕迹。每一块石头都会被焚毁，每一根柱子都会倒塌，连花园里的草根都会被连根拔起，留给库兰·塞提斯的只有一片荒芜焦土。噢，别担心，我会找个更好的地方，为你建造一座新的庄园，比这座更大，更辉煌。在那里，我会送给你更多的奴隶，让你更好地为我效劳。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凯，烛光摇曳，他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扭曲。“抓紧时间工作，奥莉安娜。天亮之前，我希望你好好利用这个原体，为我增添一个新的钢魔像。”他说，声音中透出一丝寒意，“但是，如果他的运气真的跟梅利娅一样差……”他微微偏头，目光转向窗外被月光笼罩的庄园，“就让他连同你那些不走运的仆人，一起埋在这片焦土之下吧。” 伯爵夫人猛然抬起头。阿克塞尔粗暴地抓住她如瀑的黑发，用力将她的头压回石桌。 “噢，别那么激动，亲爱的。”拉尔夫微笑，那笑容如同腐败的蜂蜜。“你知道，库兰·塞提斯是刑讯的大师，最擅长从肉体中榨取秘密，一丝一毫都不会遗漏。而你那些可爱的仆人们知道得太多了。他们失去的只是灵魂，而不是舌头。只要有一个活口落到他手里，我们所有的秘密就会全部曝光。让他们长眠，让他们解脱。对于那些行尸走肉来说，这是最大的慈悲。” 凯瞥见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唇边的血渍未干。“仆人？”她的声音轻如羽毛，却仿佛寒风掠过黑夜，“他们，可不只是仆人。” “噢，我知道，我知道。”拉尔夫微笑，笑容柔软而黏稠。“他们都曾经是优秀的原体，就和梅利娅一样，在你的训练下百炼成钢。我很清楚他们的力量。但是，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他们的人数……”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太少了。” 凯听到远处响起一阵混乱的行军声。那声音从遥远的夜色中传来，低沉的人声逐渐扩散，如同滚滚潮水冲击着庄园外围。金属碰撞的铿锵声渐渐清晰，马蹄撞击与甲胄碰撞混杂在一起，宛如低沉的雷鸣在黑暗中酝酿。一声沉闷的撞击猛然传来——那是攻城锤砸在庄园大门上的回响。 “开门！”粗犷的嗓音在夜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是拉尔夫公爵的命令。快开门！” 低沉的嗡鸣从石桌深处传来，像是某种古老的心跳，隔着冰冷的石面，直穿过凯的脊椎，与包裹全身的钢铁铠甲应和共鸣。空气变得凝滞，他的脑海中出现某种声音，像是隔着水面传来的低语，又像风掠过枯枝的窸窣，如破碎的梦境。他努力想睁大眼睛，眼皮却如同灌铅般沉重。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悄声低语，有某种东西从他脑海深处苏醒。模糊的画面浮现，就像水面上的倒影，时隐时现。 他看见了。 他看见士兵们正在攀爬庄园的高墙。铁靴刮蹭砖石的摩擦声在夜风中若隐若现，金属甲叶在月下反射出森冷光泽。他们气息粗重，眼中杀意如风暴将至的海潮，面孔被冷汗与紧绷的肌肉覆盖。攀登者们的手掌紧扣墙垛，距离墙头不过一步之遥。 就在此时，羽箭划破夜空。 一名女仆站在庄园屋顶，身影如同剪影融入夜幕。脚边放着五个装满羽箭的箭囊，手中拿着一人高的长弓。拉弓、搭箭、松弦——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同机械。弓弦绷紧的声音如冷风划过，箭矢在夜色中划过凄厉弧线，径直射穿了正在攀爬外墙的士兵的咽喉。 中箭的士兵张了张嘴，未及惨叫，手掌便松开了墙壁，跌回墙后的黑暗中。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屋顶的女仆箭无虚发。尸体接连从墙头摔下，骨骼撞碎地砖的声音如耳语般细微，却冷得让人颤栗。 直到她箭矢将尽，攻城锤终于砸开了厚重的木门。士兵们蜂拥而入，如潮水般涌向庭院。十字弩手们端起弩机，瞄准屋顶上的孤影。女仆站在屋顶，目光冷冷注视着下方嘈杂的人群。她从箭囊中抽出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 弓弦轻响，羽箭破风。站在士兵阵列后方的一名军官捂着金属面甲，惨呼倒地。那支箭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墙缝隙，笔直刺入他面甲的眼窝，白色的箭羽仍在轻轻颤抖。 弩机的震颤声此起彼伏，密集的箭雨如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月光瞬间黯淡。她的身影湮没在冰冷的铁雨之下，无数箭矢刺入她的身体，贯穿胸膛、四肢和脖颈，将她钉死在屋顶的瓦片上。瓦片裂开，发出吱吱的碎裂声。长弓摔落，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鲜血沿着屋檐滴落，汇成了小小的红色溪流。 庭院中，甲胄碰撞声与脚步声交织，弥漫着血腥气息。士兵们举着盾牌逼向内院时，一阵清亮的哨声从雕像的阴影中响起。士兵们的脚步微顿，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名乐师从阴影中走出，身影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被血水黏连的长发贴在面颊上，撕裂的斗篷在寒风中飘动，斗篷边缘破碎，却依稀可辨绣着银质圣杯的纹章。他没有携带竖琴或风笛，而是握着一双狭长的刺剑。剑刃映着月光，宛如两道寒冷的流光。他站在那里，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舞台上鞠躬谢幕。 下一刻，他动了。 脚步轻盈如同掠水飞燕，刺剑划破夜空，精准无比地刺入一名士兵的甲缝。血如喷泉般涌出，那士兵睁大眼睛，盾牌滑落地面，发出沉闷撞击声。乐师旋身一转，另一柄刺剑从另一名士兵的咽喉滑过，带起一抹血色弧线。血珠在空气中绽开，如盛放的玫瑰，在月下闪耀出诡异的美感。 他继续前行，脚步轻快，却致命无比。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在刺剑的寒光中倒下。他的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谱写一曲死亡乐章。双剑拔出、刺入、再拔出、再刺入……血液四溅，在月光下拉出无数华丽弧线。士兵们试图用盾牌围住他，但他的动作灵活迅捷，仿佛预知了每一次进攻。刺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次次洞穿甲胄，刺入血肉，带来死亡的低吟。 十字弩手开始举起弩机，但尚未来得及上弦，乐师便已突入他们的阵列。剑刃翻飞。第一柄刺剑刺入一名弩手的胸膛，鲜血如破裂的水囊般涌出，尸体重重倒地，砸翻了旁边的同伴，散落的弩箭滚落在地。第二柄刺剑迅捷地斩断另一名弩手的手臂，伴随着凄厉惨叫，随即刺入他的心脏。乐师脸上毫无表情，目光依旧冰冷，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例行表演，而他只是循着节拍行事。 低沉的轰鸣声从破碎的大门外传来，那声音像是从大地深处传出的怒吼，震得地砖微微颤动。十字弩手们丢下弩机，四散奔逃。乐师停下动作，侧耳倾听。伴随着铁甲摩擦和马蹄撞击的轰鸣声愈发清晰。他轻轻蹙眉，目光穿过混乱的庭院和破碎的大门，望向黑暗中闪烁的冷光。 具装骑士出现了。 第一匹战马踏入庭院，厚重铁蹄踏碎地砖，扬起尘土。骑枪尖端在月下闪烁着致命光芒。紧随其后的是更多的战马，铁蹄如雷霆般轰鸣。骑士们的冲锋如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铁甲光辉与骑枪寒芒交织，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壁。 乐师冷然注视着冲锋的骑士，双剑微微抬起。动作依旧优雅，目光中却多了一丝决然。他迈开步伐，冲向骑士队列。人马交错的瞬间，他侧身闪过骑枪，刺剑精准地刺向一名骑士的侧腹。细剑剑尖撞在铁甲上，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应声折断。 后排的骑枪呼啸而来。乐师再也无法躲避。一支骑枪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高高挑起。身体在骑枪上抽搐，鲜血顺着枪杆滴落，洒在马匹的铁甲上，映出斑斓血色。折断的双剑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撞击。骑枪猛地一甩，他的身体如同破布般被掷出，重重摔在地面。 战马呼啸而过，铁蹄来回踩踏着他的躯体。鲜血四溅，骨骼破裂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乐师的尸体逐渐被尘土掩埋，那绣着圣杯纹章的斗篷最终被撕碎，随风飘向无边的黑暗。 “前进！”为首的骑士大声发令，扯起缰绳。话音未落，一道尖锐的啸声划破夜空。一道白热的光从黑暗中射出，如同流星贯穿夜色。 那是一把斩马刀。 为首的骑士连人带马被巨大的刀刃一分为二，鲜血与内脏喷涌而出。战马哀鸣着扑倒在地，骑士的半边身躯依旧挂在鞍上，断裂的肋骨刺穿了盔甲。刀刃深深插入地面，附近的石砖崩裂，尘土四散。庭院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离，士兵们的目光集中在那柄嵌入地面的武器上。它巨大、锈蚀、丑陋，像一头嗜血的猛兽，刀刃上布满斑驳裂痕。骑士们勒紧缰绳，战马踢踏着后退半步，鼻孔中喷出白色热气。 园丁巨大的身影从藤蔓和雕像间缓缓走出，高大的身躯笼罩在黑暗中，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石像。他停下脚步，尘土与血水在他脚边翻涌。他看了一眼被践踏得血肉模糊的圣杯纹章斗篷，面无表情。 他从那名骑士的尸体上拔起了斩马刀。残缺的月光从破碎树影中洒下，将他投射成一块厚重的黑色岩石。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扛起沉重的斩马刀，动作稳如山岳。 战马嘶鸣，冲锋的骑士们如洪流般再次涌来。空气中充斥着铁蹄轰鸣与骑枪破风的呼啸，但园丁始终一动不动，像一块孤立于海潮中的礁石。 骑士铁蹄如雷霆逼近。第一排骑士策马冲向园丁，骑枪闪着冰冷光芒。那一瞬，园丁的斩马刀抬起，动作看似缓慢，却精准无比地斩向马腿。马腿骨骼断裂声如同枯枝折断，战马巨躯砸碎青石，溅起泥水血浆，连带骑士轰然坠地。他们尚未发出惨叫，刀刃已横扫而过，将人马一同劈成两截，血肉与铁甲碎片洒满地面。 第二排战马紧随其后，刀刃顺势抡起，击中马颈。沉重刀锋直接将战马头颅削下，巨大身躯向前扑倒，骨碎声与铁甲碰撞交织。骑士从尸堆中挣扎爬起，却被园丁一脚踢回，刀刃毫不留情地落下，鲜血喷涌。 一个身穿金色甲胄的骑士高举骑枪，从侧翼突袭。园丁转身迎击，刀刃与骑枪相撞，发出刺耳金属嘶鸣。园丁看也不看，径直用肩膀扛住战马冲击，双脚在地砖上划出深深痕迹。惊骇的骑士丢下骑枪，拔出佩剑。不等他挥砍，园丁猛然发力，将刀刃斩入战马肋部，刀锋刺穿马鞍铁甲，从骑士下体一直贯穿到咽喉。 更多的骑士涌来，战马铁蹄像潮水般冲向园丁。斩马刀在他手中如同狂风暴雨下的雷霆，每一次挥舞都带来毁灭。马头落地，骑士被掀下马鞍，身体被刀刃撕裂，盔甲与血肉混杂，铺满庭院。 血如喷泉般四散，温热气息笼罩庭院。但战马铁蹄依旧接踵而至，声如山崩地裂。园丁的斩马刀挥舞得越来越沉重，杀戮威力却有增无减。刀刃所过之处，鲜血、肠子和破裂盔甲四处横飞。血流在他脚边汇聚成河，映出破碎月光。 号角响起，骑士们终于策马退向两侧。园丁拄着斩马刀，全身已浸透鲜血。他回首，只见长矛手和刀盾手组成的阵列迈着整齐步伐开始推进。密集的矛尖如林刺向园丁。斩马刀仍在挥舞，横扫、劈砍、刺击，每一次都带走数条性命。长矛从他的腰部、肩膀和大腿刺入，鲜血自身上流下，将地面染成深红。 但他依旧未倒。他挥舞斩马刀，像在完成最后的仪式。一柄长矛从背后刺入，贯穿胸膛。他停顿一瞬，然后转身，将斩马刀顺势挥下，那名长矛手被拦腰斩断，尸体如断裂布偶摔在地上。敌人接连倒下，血肉横飞，尸体在他周围堆积如山。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直到一名刀盾手从侧翼砍下他半边脑袋，黑红血柱喷涌而出。 园丁仍然笔直站在尸堆中，鲜血从口鼻涌出，但他依旧紧握斩马刀。那刀深深插入地面，刀刃映着月光，像一座冰冷墓碑。他没有闭眼，失去焦点的瞳孔冷漠而决然，注视着远处燃烧的庄园。 夜风在庭院中游荡，将火焰燃烧的炽热气息吹向冰冷夜空。花园边缘的烈焰吞噬着攀墙常春藤和玫瑰，飞舞的灰烬在风中盘旋，发出阵阵哀鸣。远处传来的金属碰撞声混杂着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沉重而冷酷，如同末日丧钟。 战斗在庄园每一处角落肆意蔓延。侍从、医官、厨师、马童，甚至搬运柴薪的小厮，都在月下化作精通杀戮的幽魂。他们的动作精准而致命。每一次出手都迅猛无情，不带一丝多余动作。剑刃在月下划出寒光，劈开甲胄时带起血雾；长矛如毒蛇般穿透喉咙，留下粗重喘息与濒死抽搐；战锤落下时，骨骼碎裂声如雷鸣回荡。 士兵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庭院每片砖石都因厮杀染红，尸体如堤坝般堆积，却依旧无法阻止仆人们杀戮的步伐。他们面无表情，沉默无声，只是执行着自己的职责。无声地杀戮，无声地倒下。他们的血如溪流般汇聚，润湿泥土，浸透石阶。 火光映照庭院，犹如荒诞的炼狱盛景。烈焰吞噬尸体，火光跳跃在士兵甲胄棱角上，将这场屠杀装点成狰狞庆典。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烧焦的气味，浓烟在夜色中蔓延，仿佛连月光都被这片血腥战场染红。士兵们在决死抵抗中缓慢前行，每一步都沉重如铅，鲜血浸透的地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声。他们的脚步笨重，却依旧向塔楼推进，犹如末日的回响，步步接近这场血腥剧目的终点。 “太美了。” 拉尔夫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愉悦，他站在窗前，俯瞰着夜色中燃烧的庄园。“连这些行尸走肉，都残留着如此的力量，”他低语着，语气中透着疯狂的喜悦，“真让我忍不住遐想……那些真正的钢魔像，究竟会有怎样的威能？” 夜风穿过破碎的塔楼窗棂，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味与焦土气息，刺入凯的鼻尖。他半睁着眼，视线模糊地落在塔顶穹顶的裂缝处，月光如利刃般倾洒而下，将他的脸映成死寂的银白。凯平躺在冰冷的石桌上，金属甲胄逐寸攀爬肌肤，仅留面部未被覆盖。那感觉既似火焰灼烧，又如冰霜蚀骨。 “阿克，把我们的伯爵夫人扶起来。”拉尔夫的声音低沉，“提醒她，要抓紧时间。” “乐意效劳。”阿克塞尔低声发笑，笑声中带着嘶哑的残忍。他俯身，粗暴地揪住伯爵夫人如瀑的黑发，将她从石桌旁硬生生拉起。她被迫直起身，纤细脖颈因项链的光芒微微扭曲。黑曜石项链紧紧缠绕肌肤，那光芒仿佛来自深渊的毒蛇，随着脉搏缓缓游动。 “别浪费时间了，奥莉安娜。”拉尔夫的声音从窗前传来，身影半隐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肥硕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你知道该做什么。完成它，快。” 伯爵夫人微微偏头，目光沉沉如深渊。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手指抚过石桌冰冷的边缘，指尖滑过那些刻满符文的石面，仿佛在触摸一件古老而危险的遗物。烛火在她身旁微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如同夜幕下的一抹鬼影。 伴随着轻微的机括声响，石桌一角缓缓打开，她从暗格中取出一块黄金面甲。面甲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冽光辉，繁复符文如蛛网般攀附其上。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面甲，动作缓慢而笃定。凯的视线模糊，他看到黄金面甲在她手中闪着光。 “你还在等什么？”拉尔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抽在空气中，如同牧人驱赶牲畜。黑曜石项链瞬间发出刺目光芒，伯爵夫人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面甲几乎滑落。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抓住面甲。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俯下身，伸出手指，抹过自己嘴角渗出的鲜血。那滴血珠沿着下颌滑落，被她指尖轻轻抹开，涂在她的嘴唇上。动作优雅而缓慢，像是在完成某种古老而残酷的仪式。 她凝视着凯的脸，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唇。 铁锈般的味道涌入口中，那是一种温暖而又冰冷的触感。凯感到那滴血液在他的舌尖绽放，像一朵致命的花。思绪瞬间被撕裂，记忆与幻象交错翻涌——他看到火焰升腾，焚毁夜空，吞噬山林大地；一条猩红血河蜿蜒流淌，河中漂浮着无数模糊尸体，面孔扭曲，嘴唇微启，却发不出声音；远处，黑羽巨鸟盘旋天空，赤红眼瞳如深渊般盯视大地，发出尖锐啸声…… 一个小男孩跪在血河岸边，双手紧握木剑，脸庞笼罩在阴影中，目光沉默而绝望。他的身影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她伫立在火光前，周围一切燃烧殆尽，唯有她的身影，孤寂如山。 幻象消散，凯的意识被拉回冰冷的现实。两人嘴唇分开。伯爵夫人缓缓抬起头，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凯的脸。嘴角的血迹在烛火中越发鲜艳。她的嘴唇无声蠕动，凯盯着她的嘴唇，读出了她无声的语言。 “你会明白的。” 她缓缓举起黄金面甲，对准他的脸。烛火在面甲表面流动。凯的目光追随着那块金属，它一点点靠近，遮住下颚，覆盖嘴唇，最后掩上鼻梁。冰冷的触感贴上皮肤，仿佛凝霜慢慢蔓延，将他逐寸吞没。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试图抓住她眼中隐藏的情绪，却只看到低垂的睫毛在眼眶投下一片淡淡阴影。在面甲完全覆盖的瞬间，凯的目光与她交汇，他突然看见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明艳、动人的笑容，像黎明破晓前的弯月，又像阴云后透出的孤星。 面甲彻底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如同棺盖落下。最后一缕光线从眼前消失，他的眼前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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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rrine 发表于 2025-1-27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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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所有的图都可以呀，谢谢，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