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理斯 发表于 2023-4-4 19:54:50

暗潮汹涌(全文完,新年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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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鹰


法理斯 发表于 2023-4-4 19:58:10

本帖最后由 法理斯 于 2025-6-18 22:56 编辑

1     “到这儿来。”伟主温和地说,语气就像是在招呼一条小狗,“过来,向伯爵夫人致礼。”     凯战战兢兢地爬到伟主的靴子旁,低头跪伏在地毯上。奢华的地毯散发着隐约的熏香,肘部传来地毯绒毛的柔软触感,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少年心生恐惧。从懂事起,他就一直戴着镣铐在种植园劳作,所接触过的最柔软的东西,不过是泥土罢了。     “拉尔夫,他看起来真小。”凯听到头顶传来女人甜美慵懒的嗓音。     “他已经十三岁了。”伟主解释道,“您看看他的体格,天生就比同龄的奴隶强壮得多。还有他的牙齿,”伟主弯下腰,捏起凯的下颌,迫使他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由此可见,他非常健康。”     伟主的手掌肥厚而有力,充满了甜腻的香水味。凯听到伯爵夫人捂嘴浅笑的声音。伟主的手仍掐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了头,与那位伯爵夫人目光相对。     凯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伯爵夫人斜倚在加垫的软榻上,一手轻扶脑后,长发如瀑布般铺散在白色丝绸枕头上。她身着一袭紫色丝绸长袍,金丝刺绣点缀其上。长袍敞开,露出一件低胸黑色绸缎连衣裙,领口处雪白丰盈的沟壑若隐若现。天鹅般洁白修长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黑曜石项链。     她与凯四目相对。那双眼眸深邃如渊,就像一片苍茫广袤、深不可测的黑色夜空。凯不禁怯然垂下眼帘,避开了伯爵夫人的直视。     “那就把他留下吧。”伯爵夫人慵懒的声音再次传来,“拉尔夫,感谢您慷慨的赠礼。”     “那么,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吗,伯爵夫人?”凯听到金属脸大人瓮声瓮气的嗓音在身旁响起,顿时感到全身寒毛倒竖。种植园中所有的奴隶都害怕金属脸大人,甚至超过了对伟主的恐惧。金属脸大人是奴隶们私下对他的称呼,因为他的脸上永远覆盖着黄铜打造的金色面具。他透过面具发出的声音,充满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金属颤音。     “不可以。”     “……可是,您曾答应过……”     “我说了,不可以。”伯爵夫人打断道,甜美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冰霜。“还需要我说第三遍吗,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     她竟然直呼金属脸大人的名字。凯心中一阵颤栗。种植园中的奴隶从来不敢直呼其名,一方面因为他的名字发音过于复杂,不识字的奴隶们很难念出其全名。另一方面,奴隶们曾亲眼见到一个伟主的侍女随口叫了他的名字,随后就被他亲手鞭打致死。     “行了,阿克,我们可别破坏了伯爵夫人的雅兴。”伟主甩开凯,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笑容意味深长,“那么,请容我们告辞。下次再来拜访时,希望您会给我们满意的回答。您知道,”他顿了顿,“人类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送。”伯爵夫人微笑,眼眸深处却毫无笑意。     “那么,祝您今晚过得愉快。”伟主回以微笑,转身离去。凯听到金属脸大人面具后冷冷的哼声,随即是他离开时靴子重重踩踏地毯的声音。     房间内的侍女和仆从们纷纷向伯爵夫人鞠躬,跟随伟主和金属脸大人一同退了出去。     “过来。”伯爵夫人道。凯鼓起勇气,手足并用地爬到她的面前。她斜倚着白丝绸枕头,黑曜石项链挂在她洁白的脖颈间,闪耀着华丽而妖异的寒光。     她盯着他看。凯惶恐地低下头,不敢正对她的目光。裙摆下方伸出一对洁白修长的小腿,左腿搭在右腿上。一只镶嵌着绿色宝石和珍珠的拖鞋挂在晶莹如玉的纤足上,正轻轻前后摇摆。     “抬起头来。”伯爵夫人说,随即漫不经心地踢掉了拖鞋,用足尖挑起了他的下颚。“很好,就这样,不许低头。”凯感到她的裸足滑过喉颈间时柔滑细腻的触感,这令他想起小时候曾偷偷抱过伟主家养的金花猫。为了享受那只名贵宠物柔顺温暖的皮毛贴在脸上的感觉,凯付出的代价是挨了一顿狠狠的鞭子。想到这里,他不禁恐惧地全身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伯爵夫人从软榻旁的桌案上拿起高脚酒杯。     “凯。”他小声道。奴隶本没有名字。伟主要将他赠送给伯爵夫人前,临时给他起了好几个名字,但他最终只记住了其中发音最简单的一个。     “凯。”伯爵夫人饶有兴趣地重复道,“在人类的语言里,这个名字的含义是‘雏鸟’,但在古代阿拉莫帝国,这个却是另一个含义——你知道是什么吗?”     凯茫然摇头。     “雄鹰。”伯爵夫人说,随后将酒杯递给凯,“喝。”     凯不知所措地接过酒杯。身为奴隶,他从未接触过酒。杯中鲜红的液体散发着酸涩的气味,令他畏缩。“喝下去。”她命令道,语气中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喝了。酒液顺着喉咙灼烧下去,一股热浪瞬间从胸腔蔓延至全身。身体开始变得沉重,周围的世界开始旋转。他向下看去,发觉地面正在急速远去,自己仿佛正在漆黑的夜空中翱翔。雄鹰。他模模糊糊地想。他展开翅膀,羽翼铺天盖地。     夜空中无数闪烁的眼睛逐一睁开,冷冷地凝视着他。下去,卑贱的奴隶。眼睛们在说。下去。下去。下去。凯感到自己的翅膀越来越重,最后开始急速下坠。我会摔死的。他绝望地想。在身体倒向地面的瞬间,他依稀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抱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后背轻轻放在地毯上。     “最美味的晚餐,要留在最后时刻享用。”凯听到伯爵夫人的轻笑,感觉到紧贴自己胸前的胴体曲线。“晚安。”他只记得她伏在自己耳边如此低语,随后就陷入了黑暗的沉眠。

法理斯 发表于 2023-4-4 20:02:55

本帖最后由 法理斯 于 2025-6-18 22:58 编辑

2     该起床劈柴了。凯强迫自己撑开眼睑。懒惰的奴隶只配得到伟主的鞭子。劈柴是凯每天早上的第一项工作。种植园长期劳作养成的惯性,逼迫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依稀看到自己仍然躺在豪宅华贵的地毯上,脸正对着伯爵夫人那张摆着白色丝绸枕头的软榻。     榻上没有人。凯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当他看到脸旁的地毯上有一小滩口水印渍时,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吓得睡意全无。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再次确定房间内空无一人。 不能让伯爵夫人发现。凯心想。这条昂贵的地毯可能比他的性命更值钱。他还在种植园劳作时,就目睹过踩脏了伟主女眷裙摆的奴隶被赶进猎场,成了伟主练习弓箭的活靶子。凯不敢保证这位伯爵夫人会比伟主更仁慈。     他咬了咬嘴唇,站起身背对软榻,双手十指探入榻底,将它稍稍抬起。软榻宽大的床架是沉重的核桃木制成,凯手臂上盘根错节的肌肉开始鼓胀起来。恐惧令他额头上渗满汗珠。他紧张地盯着大门,屏息凝神移动脚步。核桃木床架的棱角压得他手指发疼。他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软榻无声无息地挪动了几寸,盖住了那滩丑陋的口水污渍。床脚落地时,他瘫软在地毯上大口喘气,又赶紧捂住嘴,不敢发声。     我得去工作。他对自己说。劈柴。对,劈柴。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推门而出,沿着门外长廊走去。快点,迟到的奴隶会被抽鞭子。他开始奔跑。长廊间白色大理石雕刻的石柱从他身旁掠过,金色的阳光在飞速后退的石柱间不断闪耀,将他全身染上金黄。长廊抵达尽头时,他看到左手边通向一个由喷泉、水池和绿荫构成的内庭院,一名衣着整洁、身材魁梧的园丁正在修剪花圃。右手边则是一间石灰岩堆砌的房间,一扇铆钉橡木打造的暗褐木门竖立面前,朴实无华。     左手边的内庭院,肯定不是奴隶能去的地方。凯想。随后去推右手边的木门。木门很沉,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一条缝隙,刚够他侧身挤入。     阳光穿过窗棱缝隙射入房间,宛如无数把金色的利剑。凯贴着木门挤入房间,茫然四顾。回头时,他猛然瞥见一个巨大的人影贴墙而立,矗立在自己左侧。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刚要大声求饶,才发现那人影仍然站在墙边,纹丝不动。     那是一副挂在橡木架子上的甲胄。头盔形似张开巨口的咆哮雄狮,肩甲上也镂刻着金色的狮头。凯壮着胆子爬起身来,昂首细看。他居然能从胸甲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副胸甲打磨得光洁可鉴,宛如一面金色的铜镜。     凯扶着这副甲胄站直身体,举目四望。整面墙壁前,竖立着一排式样各异、大小不一的全套板甲,在斜射的阳光下闪烁着瑰丽的光华。每一副板甲都雕金琢银,刻着飞禽走兽的纹章,宛如一排沉默无言、矗立墙前的钢铁巨人。     好美。凯如同梦游般从它们面前走过,轻抚它们光滑如镜的钢铁躯壳。只要穿上其中任何一套甲胄,我就不用再害怕伟主的鞭子——这个念头如流星般一闪而逝。凯僵立在原地。我怎么能这样想?奴隶天生就该害怕伟主的鞭子,这就像日出日落一样理所当然。     他立即将这种可怕的念头驱逐出脑海,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已经耽搁了太久。伯爵夫人可能正怒气冲冲地拿着鞭子,四处搜索那个偷懒的奴隶。凯开始在房间内慌张地左顾右盼,寻找劈柴所需的工具。我得尽快找到一把柴刀,把柴劈完。他心想。只有完成了工作,伯爵夫人鞭打他时,他才好乞求她手下留情。     找到了。他的视线定格在房间对面的墙壁上。数十把柴刀依次横放在柜架上。他急忙跑到墙边,踮脚摘下其中一把,却发现这把柴刀的长度远超正常尺寸。它的刀身宽厚,粗犷的刃部并未经过锋利打磨。更奇特的是,刀把上居然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中心镶嵌着一颗红宝石,末端是一个略显磨损的金属刀钮。这个刀钮在凯握紧刀柄时,正好支撑在他的手腕上,让他感受到一种沉稳、安全的感觉。     凯单手握住刀把,试着挥了挥这把长得离谱的柴刀,一种超乎想象的重量感立即将他带了个趔趄。看来得用双手。他调整呼吸,左右手同时握住刀把,双手传来一种轻盈的感觉。     就这样。他心想。随后双手将刀举过头顶,感受着它的重心,刀尖指向地面,接着用力向前斜劈。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不对,力道还是太大。再来。他自言自语,又连续劈出几刀。再来。刀刃斜挑,发出破空的呼啸。再来。劈、砍、扫。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就像挥舞自己的手臂一样纯熟自然。     “啊,原来你在这儿。”背后传来伯爵夫人的声音。正在挥刀的凯顿时重心不稳,转身时一个踉跄,狼狈倒地。还未等他爬起,伯爵夫人的脸已经出现在他上下颠倒的视野里。“你在干什么?”     “对、对不起。请、请您宽恕。”凯翻过身,趴伏在她的脚下。鞭打,还是直接吊死?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战栗,“我……我正要去劈柴,我在找一把柴刀。”     “劈柴?柴刀?”伯爵夫人似乎对凯的回答颇感有趣,“这里是我平时练习剑术的武器室,没有柴可供你劈。你手里拿的也不是柴刀,而是练习用的钝剑。”     “请您宽恕,宽恕……”     “记得我昨晚对你说过的话么?”伯爵夫人道,“抬起头来。”     凯抬起了头。伯爵夫人此时的装束与昨晚大不相同。她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用一条丝巾包裹着。上身穿着贴身的亚麻镶边长袖上衣,下身是装饰华丽的直筒裙。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银扣环腰带,脚上则套着绣有金线的短靴。只有那条寒光闪闪的黑曜石项链,仍然如水蛭般紧贴在她洁白的脖颈上。     “你刚才那几下子,是跟谁学的?”伯爵夫人抬了抬手。她身后的两名侍从立即上前,一人为她穿戴肩、臂和小腿的皮革护具,另一人递给她一柄圆形护手的细剑。     “没、没有人……”     “难怪。”伯爵夫人接过细剑,“你的招式毫无章法,每个动作都是破绽,活像一头笨牛。”她上扬的嘴角边洋溢着辛辣的微笑,“不过笨牛的剑也能杀人。你看到那套金狮甲胄了没?它曾属于北境王国有名的猛将雷纳尔德·施瓦茨。他是个身高八尺七寸的巨汉,绰号‘狮王’。这家伙第一次上战场时,也是一头只会劈柴的笨牛。当时他靠着一身蛮力,手持巨剑突入极地野人的军阵,把周围的野人士兵当作木柴般乱劈。如果你早生三十年,应该会同他很合得来。”     凯惶然。伯爵夫人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不禁又害怕起来。愚蠢也是一种过错。若是在伟主的种植园,伟主一定会因为他的愚蠢而赏他一顿鞭子。     “站起来。”伯爵夫人道,又回头吩咐侍从给凯也穿上护具。她举起细剑置于胸前,剑尖向上,随即抬手一挥,将剑刃干净利落地甩向身侧。细剑的锋刃在空中留下一道银色残影。“出剑。让我领教领教你的笨牛剑法。”     凯恐惧地摇摇头。奴隶怎能对主人出剑?不等他开口,银光闪动的细剑,已经射向他的咽喉。凯慌忙低头,伯爵夫人手腕一翻,细剑剑刃翻转,剑身重重抽打在凯的脸上,立即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记。     凯疼得咧嘴。这可比鞭子疼多了。细剑如毒蛇吐信般再度袭来,剑影漫空。凯下意识举起钝剑,侧身格挡。     钝剑撞击细剑,咬合的锋刃激起一片银色火花。钢铁烧灼的味道弥漫在空中。     剑影消散,细剑斜指地面,寒光慑人。伯爵夫人右手持剑,左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仿佛从未挪动过脚步。凯却已满头冷汗,一半是疲劳,一半是畏惧。     她的剑术就像她的言辞。犀利。美丽。致命。     “这是阿塞琉尔流传的剑术。与野性暴烈的北境剑术不同,阿塞琉尔剑术是一门优雅的艺术,讲究距离、角度和节奏。剑法以突刺、闪避和反击为主。记住,剑法不只有劈砍和横扫,要学会善用突刺。拿起你的剑,笨牛,来试一下突刺。” 凯将钝剑横在空中,剑身与地面平行,剑尖直指伯爵夫人的方向。她与伟主不同。凯心想,默默计算着出剑的时机。与细剑相比,钝剑的重量让凯在突刺速度上存在劣势,但反过来也大大增加了突刺的威力。要把握好时机。距离、角度、节奏。凯心中灵光一闪,右脚突然向前迈出半步,假意做出突刺的动作。 如他所料,伯爵夫人的细剑果然立即扬起,如同一条嘶嘶作响的银蛇。蛇头昂起,则中门大开。凯立即全力刺出钝剑,剑尖笔直刺向伯爵夫人的胸膛。     然而,他所有的算计都是徒劳。千钧一发之际,伯爵夫人只是稍稍侧身就避过了突刺。凯与她错身而过,一缕漆黑的长发拂过脸颊,传来幽幽暗香。未及转身,凯的后颈已挨了一记沉重的剑柄,整个人天旋地转,直接向前扑倒。身体还未着地,屁股上又挨了重重一脚。     “学会耍小聪明了,嗯?看来你还不算太笨。”伯爵夫人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像是虚无缥缈的音乐。凯用前臂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他的舌尖依稀品尝到血的腥味——他在扑倒时咬破了嘴唇。     “剑柄打击是玮伦尼斯剑术的绝活。玮伦尼斯盛产密探和刺客。达利西斯王国的‘秘剑之主’库兰·塞提斯就来自玮伦尼斯。这些阴影中的家伙喜欢贴身肉搏,剑的任何部分,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武器。玮伦尼斯的剑术注重体态和脚步的协调,也重视心理上的诱导和欺骗。要小心,经验丰富的玮伦尼斯剑士经常会故意露出破绽。如果刚才是实战,那一下足够打断你的脖子。”伯爵夫人狡黠地眨了眨眼,“不过嘛,刚才踢你屁股的那一脚,并不属于玮伦尼斯人的剑术范畴。那只是我的即兴发挥,是对你耍小聪明的惩罚。”     凯摇了摇头,驱散脑袋里残留的眩晕感。一种从未有过的高涨情绪在他的血管中激荡。“再来。”他举起钝剑,简短地说。这是他第一次敢于主动向伯爵夫人说话。     “固执的笨牛。”伯爵夫人耸了耸肩,宛如刀刻般的肩部线条充满了魔性的美感。     “还有一种剑术,对笨牛也许正好适合。”她开始双手握剑,剑尖斜指地面,左脚脚尖向前。“达利西斯王国的骑士们所使用的剑术,以简约和实用著称。这大概就是达利西斯军队曾经称雄一时的原因。达利西斯剑术是一种攻防一体的剑术,既善于利用双手剑的长度和重量直接攻坚,也善于利用防御瓦解对手的攻击,以切、刺、扫等技巧迅速发动反击。记住,要保持精神的高度专注,因为达利西斯剑术的胜负,往往在数招之内决定。”伯爵夫人突然收敛笑容,“哦对了,你最害怕的那个面具怪人,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就是达利西斯剑术的高手。”     金属脸大人的黄铜面具浮现在凯面前,令他握剑的双手一阵颤抖。细剑一闪。要专注。他记起这句话,顿时惊觉自己的失误。一瞬间的迟疑使他丧失了躲闪的机会。细剑从侧面笔直斩向凯的脖颈。他仓促竖起钝剑格挡。两剑在他左耳边剧烈交击,尖啸的金属鸣响令他短暂失去了左耳的听觉。刺击、直劈、侧砍、斜挑。他被伯爵夫人凌厉的攻势逼向墙角,手臂和大腿的护具上连连中剑。他知道伯爵夫人已经手下留情,这个事实带来的挫败感却更让他呼吸沉重,脚步凌乱。     专注。他告诫自己。要专注。攻防一体。用防御瓦解对手的攻击。凯强迫自己在后退过程中集中精神,试图看穿银色剑刃编织的幻影。他开始调整呼吸,瞳孔收缩,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鹰隼。“还不认输?”伯爵夫人嘲笑道,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凯咬紧牙关,充耳不闻。     细剑再次闪动。这次是左,还是右?他问自己。后退的背脊已经撞上墙壁。凯终于做出抉择——不是左,也不是右。他双手紧握钝剑,向上迎击。     一声悦耳高亢的叮响传来,自上方刺向他额头的细剑,已然被钝剑重重弹开。     伯爵夫人退了一步。这是她与凯对练以来第一次后退。机会。凯将所有杂念排除出脑海,将精神完全集中在自己的剑上。钝剑的剑刃画出圆弧,借势横砍。几乎与此同时,他见到细剑的剑刃在空中回旋,自下而上疾刺而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两把剑同时停止了动作。伯爵夫人的细剑顶在凯的咽喉上,而凯的钝剑停在伯爵夫人纤细的脖颈前。剑压着剑,面对着面。两人隔着剑相互凝视,距离近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凯注意到伯爵夫人的眼眸并非纯黑,而是极深的黛色。杏仁状的瞳孔深处,像是有烈焰在熊熊燃烧。     “把剑拿开。”她说,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情感。     钝剑顿时脱手,落在石质地板上,叮当作响。凯对着她伏跪下来。方才奔涌的热血已经被浇得冰凉。我这是发了什么疯?他垂着头,浑身颤抖不已。她是主人,我是奴隶。奴隶居然胆敢用剑威胁主人,哪怕伯爵夫人要将他剥皮抽骨,都已是天恩浩荡。     “抬起头来。”她吩咐道。凯嘴唇颤抖,稍稍抬头。只见伯爵夫人白皙光洁的手掌扬起,又落下。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打在凯的脸上。     “伯爵夫人,”凯抚着脸跪在原地,呆若木鸡。“您这是……”     “这一巴掌,”她突然微笑。黛色的眼眸中冰雪消融,“是为了你流在我客厅地毯上的口水。” 她早就知道了?凯的脸颊顿时变得通红。“我,我……” “若是你胆敢开口求饶,我就再赏你一个耳光。”伯爵夫人道,随手将细剑抛给身边的侍从。另一名侍从上前,为她解下身上的护具。     她没有用鞭子打我。凯抬着头,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新主人。她没有把我当成箭靶,没有吊死我,没有剥我的皮,没有拆我的骨。     “伯爵夫人,”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您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是啊,笨牛能做什么呢?”伯爵夫人慵懒地摘下包裹头发的丝巾,黑绢般的长发滑落至双肩。窗棂外投射来的阳光,将她苗条的身影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你可以选择。你可以选择去劈柴,或者在长廊里奔跑,或者躺在地毯上流口水。好好想想,笨牛。你的选择是什么?”     凯低头沉默。许久之后,他站起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钝剑,走到武器室的中央。他回忆着伯爵夫人使用达利西斯剑术的姿态,随即对着空气双手握剑,剑尖斜指地面,左脚脚尖向前。     剑起。剑落。剑起。剑落。     伯爵夫人驻足片刻,低声轻笑,旋即转身离去。转身的瞬间,漆黑的长发,如墨般泼洒在空中。

森瑞尼迪 发表于 2023-4-4 23:37:15

感觉很不错,描写细致并不拖沓,娓娓道来情节抓人,快快更新!!!

暗金蜘蛛 发表于 2023-4-7 10:46:21

对剑法的描述很详细,以后主角应该也是需要一定的过程来祛除深值在内心的奴性烙印,之后才会成长成真正的鹰骑士,期待后续

法理斯 发表于 2023-4-8 11:06:59

本帖最后由 法理斯 于 2025-6-18 22:58 编辑

3    斩击。闪避。格挡。再斩击。     剑影在空气中起舞。金属交击的余音仍在回荡,凯与伯爵夫人已经数次交换位置,持剑对峙。凯将钝剑举过头顶,摆出“顶上守”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伯爵夫人的动作。他的目光冷静锐利,呼吸均匀自然。     伯爵夫人的左右手各握一剑。这是一种源自无王领的剑术。她右手的长剑是稍稍弯曲的单面刃,左手的短剑则是传统的双面直刃。这种诡异的反差感令凯极不适应,流畅华丽的双重攻击更是令他防不胜防。在过去两个月的对练中,凯每次都被这种剑术打得落花流水。     希望今天能有所不同。     伯爵夫人开始向凯的侧面横移脚步,手中的双剑寒光逼人。纤细的双足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滑行,令她看起来就像一头步伐优雅、蓄势待发的黑豹。“她要开始认真了。”凯屏息凝神,钝剑的剑尖随着她的脚步而移动。他的鼻尖不禁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小子,”伯爵夫人停下脚步,“你输了。”     什么?凯的瞳孔顿时收缩。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如豹般跃起,化为一道残影。长剑和短剑在她身后拖拽出两道凛冽的弧光,刺向凯的胸膛。     双刺击。凯认出她的招式。无王领剑术最擅长以双剑直刺对手胸膛。他立即足跟蹬地,急速后退,同时把钝剑当作盾牌横置胸前。随着一声金属撞击的叮响,长剑的剑尖笔直戳中钝剑的剑身。     为何只有一声?凯骇然,随即猛然醒悟。先前长剑的刺击只是佯攻,后发的短剑才是杀招。只见短剑陡然上挑,避过钝剑,直刺他的面门。     凯咬紧牙关,迅速后仰。千钧一发之际,短剑擦着他的喉头险险滑过。     我失去重心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伯爵夫人的嘴角边露出戏谑的微笑,右脚飞起,一记干脆漂亮的直踢,正中他的胸口。     凯滚倒在地,陷入短暂晕厥。再度清醒时,只见伯爵夫人正单膝跪压在他胸口,两把剑倒握在手中,剑尖朝下,居高临下地对着他的眼睛。     “你输了。”伯爵夫人重复道。她黛色的眼眸俯视着他,漆黑的长发从脸颊边披散下来,发梢垂落在凯的脸上。“我输了。”凯沙哑着喉咙承认。他抬起眼睛,那条黑曜石项链仍然紧紧缠绕着她光洁的脖颈,反射着慑人的寒光。     “真可惜呐。”她抬起膝盖,收剑起身。凯捂着胸口,勉强支撑起身体,跪在她脚边,胸侧受撞击的肋骨仍在隐隐作痛。“请原谅,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是在可惜你的天赋。如果你能从小接受正规的剑术训练,说不定现在已经是达利西斯有名的剑士了。”伯爵夫人抿嘴微笑,“就像那个金属脸一样。”     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掐住喉咙,凯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暂停。“你怕他?”伯爵夫人嘴角上扬,仿佛在嘲笑害怕黑暗的小孩。     “……是。”凯老实回答。他是奴隶,在主人面前不能说谎。     “你的确该怕他。如今的达利西斯王国,乃至整个阴影大陆,没几个人不害怕这头披着人皮的野兽。”伯爵夫人收敛起讥讽的表情,“在戴上金属面具前,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还是奈鲁斯法大竞技场的角斗冠军,曾经单枪匹马虐杀了十个剑技高超的角斗士,堪称当世最可怕的剑士之一。即使放眼阿拉莫世界的历史,他的剑术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您是说,”凯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阿拉莫世界的历史上……还有人比他更强?”     “那是当然。”伯爵夫人抬起右手的长剑。凯顺着剑尖的方向看去。阳光透过武器室的窗户,斜洒在墙边那一排造型各异、沉默无言的甲胄之上。锐利明亮的光线,在精致的雕饰和冷冽的金属上折射跳跃。     “它们的主人,才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剑士。你看,这套狮首黄金甲,属于北境王国的‘狮王’雷纳尔德·施瓦茨;白银骑士甲属于凯隆兰王城的‘光辉’加拉哈德·鲁曼;棕色青铜战甲属于无王领的‘银狐’泽拉·阿克巴尔;红铜火焰甲属于伊玛姆的‘王蛇利齿’赛伊德·哈希姆……噢,还有,那套翠绿色的龙鳞甲,属于穆拉迈的‘常胜’拉纳赫特。在这些最顶尖的剑士之中,‘常胜’拉纳赫特的剑术堪称最强。这个穆拉迈的天才剑士,曾经在坎诺之战中以一人之力突入伊玛姆的‘新月军’之中,砍倒数百名士兵,斩杀了伊玛姆名将艾哈迈德·帕夏,取其首级后一手持剑,一手拎头,又从‘新月军’的队列中从容杀出,如入无人之境。自此之后,伊玛姆的士兵对他畏之如神。甚至有传言说,他仅凭一把剑,就劈开了长河堡的城墙。”     “……这传言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你这笨小子。”伯爵夫人黛色的眼眸中闪过戏谑的神色,“真实的情况是,这位号称常胜的最强剑士在进攻长河堡时,在城墙下折戟沉沙,败得体无完肤。”     “但是……您刚才说过,拉纳赫特是最强的剑士,又有谁能胜得了他?”     “想知道?”     “……是。”     “那就别跪着。”伯爵夫人说,随手将双剑抛给身旁的侍从。“让你那两条爱弯曲的腿站直了,”她的视线向凯扫来,“还是说,你需要我再赏你两个耳光才肯起来?”     凯浑身一颤,立即像弹簧般跳起,站得笔直。一名侍从快步上前,为伯爵夫人解下了护具。“跟我来。”她对凯吩咐道。     两名侍从一言不发,为她推开厚重的橡木门。凯跟在她身后,穿过间隔的回廊。回廊尽头是一座装饰着精致雕花扶手的旋转楼梯。他们沿着楼梯上行,直达二楼。二楼走道尽头是一扇雕花的红漆双开木门。     伯爵夫人推开木门,信步踱入房间。房间内极其宽敞,一排又一排巨型书架直抵天花板,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书籍。墙壁排列着巨大的拱形玻璃窗,窗户上方挂着厚重的红色天鹅绒窗帘。阳光自窗外斜射而入,在书架的间隙投下浓重的黑影。巨型的书架在两人身边缓缓移过,凯跟在伯爵夫人身后,仿佛穿行在一堵堵黑色的城墙之间。他们来到最后一排书架前。伯爵夫人抬起头,目光在一排排书脊上移动。“在那儿。”她抬起纤细的手指,“就是最厚的那本。去,把它拿下来。”     凯点头。对奴隶来说,主人的命令无需理解,只需服从。他从书架旁搬来登高用的木梯,攀爬上去,抬手将那本最厚的书从书架中抽出。书的分量很沉,是一本金属镶边、深棕色皮革封面的巨著。书页边缘泛黄,布满磨损痕迹的封面上,镶嵌着一枚精美的铜质浮雕。     他用右手将沉重的书抱在臂弯中,左手攀着木梯,一步步爬回地面。“伯爵夫人。”他将书捧给她,她却并未接过。“打开它。”她命令道。     凯打开了书本的硬皮封面。书的扉页内,夹着一张泛黄的画纸。     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上的男人斜倚在青铜与黑铁浇铸的宝座上,单手托腮,以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态注视着凯。他的脑袋很大,身体和四肢却出奇地短小。脸孔扁平,鼻梁塌陷,眼窝深陷,咧开的嘴角边挂着轻浮玩味的笑意。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与他杂乱的黑发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戴着一顶简朴而高耸的皮帽,与其说是为了装饰,不如说是为了掩饰身高的缺陷。他的衣着并不华丽,只穿着一件普通的长袍。左右两手没有握剑,而是分别拿着一本书和一支装饰华丽的羽毛笔。     “这,”凯不禁吞了吞口水,“这就是击败了拉纳赫特的人?”     “很惊讶,是不是?此人乃是三百年前伊玛姆的‘长河守护’哈伦·萨哈拉维。后世的人们还给了他一大串充满溢美之词的绰号,例如‘智者’、‘胜利者’、‘坚定者’、‘战略’等等。哦对了,他还有一个绰号,居然是‘巨人’。”     伯爵夫人鲜艳的红唇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正如你所见,哈伦·萨哈拉维完全没有成为剑士的天赋——他虽然出生在武勇豪迈的伊玛姆王族,却是个先天残疾的侏儒,身高还不到常人的一半。就是这样一个连剑都拿不稳的畸形怪胎,却击败了号称‘常胜’的拉纳赫特。你可知为何?”     凯迷惑地摇头。伯爵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凯将那本厚书的封面合上。阳光穿过书架的间隙,映照在深棕色的封面上。凯看到封面铜质浮雕下方有一行鎏金文字,但他一个字也不认识。他只是一个出身种植园的奴隶,地位等同于骡马。伟主说过,骡马只需要劳作,不需要识字。     “‘汝持剑,可杀百人。’”伯爵夫人将细长白皙的手指按上封面,放慢语速,轻声朗读。     “‘然吾执笔,可敌万人。’”     凯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伯爵夫人,这是……”     “哈伦·萨哈拉维的遗著,”伯爵夫人说道,“《战争之道》。”

法理斯 发表于 2023-4-8 11:4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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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凯又一次坐在了图书馆的书桌前。阳光透过高耸的窗户洒入,在一排排橡木书架上投下斑驳光影。     “从明天起,除了剑术,我还要教你读和写。”他想起伯爵夫人一年前对他说过的话。“当你的笨牛脑袋终于能理解这本书的价值时,你就会明白,哈伦·萨哈拉维凭什么能战胜拉纳赫特。”     “伯爵夫人,”凯抬起头,合上《战争之道》,将书放在桌上,又笨拙地拿起鹅毛笔,在桌角边的墨水瓶内蘸了蘸,“我准备好了。”     “你确定?”伯爵夫人在书桌前缓步踱行,宽摆的紫丝长裙随步伐摇曳,流若水波。“那就默写《战争之道》第二章第八节,‘兵力与战术’。”言罢,她晃了晃手中用来训诫的硬木藤条,随后悠然背手,从凯面前踱过。     凯感到背脊上的淤青又在隐隐作痛。近一年来,他每日练武,筋骨肌肉变得更加强健敏捷。手臂挥击钝剑迅疾如风,步伐灵活宛如狸猫,与伯爵夫人对练时已甚少受伤。如今身上残留的淤青,大半倒是拜她手中藤条所赐。字母、单词、语法、句子——伯爵夫人在教授读写时,远比她教授剑术时更令凯感到畏惧。拼写或造句稍有疏忽,朗读或背诵略显磕巴,伯爵夫人立刻就会挥下藤条,在他皮肉上留下一行严苛的提醒。     他吞了吞口水,将鹅毛笔伸向纸面。     “在战争中,勇敢和智慧固然是一支军队最为可贵的品质。然而,在众多因素中,兵力的部署与战术的运用更为重要。当敌军在兵力上占据优势时,一位合格的指挥官应充分利用地形、天气和敌我双方的特点,以制定出最佳战术……”     鹅毛笔在纸面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笔迹显得生涩而幼稚。     “……在战争中,从心理层面打击敌军的意志同样至关重要。通过心理战术,如虚张声势、间谍活动、制造谣言等手段,可以削弱敌军士气,使其在未交锋之前便失去斗志……”     “……决定战场生死的关键因素是……”是什么?他停下笔,蹙眉思索。     “……是后勤补给。”他记了起来。鹅毛笔继续滑动。“没有后勤保障的军队,如同被割断命脉的勇士,注定战败。为此,指挥官在部署作战时,必须充分考虑粮食、水源、武器装备和医疗救护等后勤补给的安排与保障……”     笔速越来越快,下笔也越来越流畅。     “……一位卓越的指挥官同样应掌握敌人的情报。在战场上,敌军的情报是最珍贵的宝藏。一旦获得敌军的确切情报,聪明的指挥官便应果断出击,将其转化为我方的战场优势……”     笔尖稍停,最后一句终于落笔。     “……战争胜负的关键,在战场之外。”     凯长吁一口气,将笔搁回墨水瓶。“伯爵夫人,我完成了。”他捧起纸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伯爵夫人单手抖开稿纸,在窗前来回踱步。“字写得真难看。”她板着脸评价,“你的字,比你的剑术还要差劲。”凯顿时脸红。     她看着他的脸,嘴角却忽然漾起笑意。     “……不过,语法和单词错误很少,更重要的是,内容完全正确。”她的笑容犹如春日朝阳,明媚优雅。“所以,对于初学者来说,还算不错。”     凯赶紧从桌后站起。一年来,他明显长高,身材也愈发魁梧。“感谢您……”他努力回忆礼仪课的内容,却发觉自己正俯视着伯爵夫人的眼睛。他慌忙低下头,一边鞠躬,一边吃力地调整着口音。     “……我是说,您的教诲让我受益匪浅,我将永远铭记于心。为了日后能成为和您一样……有才华、有见识的人,还、还请您……继续指导我……”     “得了,你的礼仪比你的字更糟糕。”伯爵夫人挑起姣好的黛眉,摆摆手,示意他终止这段令人头皮发麻的致辞。“直接提问。”     “……是。”凯再度红了脸,坐回桌后,踌躇片刻,再次开口。“事实上,请您原谅……我,我发现了这个。”     他重新翻开《战争之道》,将书翻到最后一页。书本硬面封底的装订线因年代久远,已经朽坏断裂。凯拈起指尖,从裂开的封底夹层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泛黄的纸。     那是另一幅肖像画。画上一位少年仪表堂堂,容貌英俊,眉毛修长,双眼炯炯有神,鼻梁挺拔,嘴唇紧闭,显得沉稳果断。他头戴华丽的条纹亚麻头巾,额前饰有象征身份的圣蛇挂坠。赤裸上身佩戴着宽大的项圈式饰领,由黄金、青金石、红玉髓和费昂斯彩釉珠串精心编制而成。下身穿着洁白且带有精致褶皱的亚麻短裙,腰间系着华丽宽腰带,佩戴着一把寒光闪耀的长剑,剑柄镶嵌绿松石和玛瑙。他手扶剑柄,矗立山坡,身后远处雄伟城堡之下,隐约可见排列整齐的战车与手持长矛、盾牌的步兵方阵。     “昨晚翻书的时候……”凯吞吞吐吐道。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壁炉里的松木噼啪作响。“请您原谅,我……”     “问题。”伯爵夫人打断道,语气平静。     “是的,好的,伯爵夫人。我,我想问的是……这幅画上的人物,”凯鼓起勇气,“他是谁?”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伯爵夫人反问,“你觉得他是谁?”     “……拉纳赫特。”凯轻声道。这个答案纯属某种剑士的直觉。也只有最强的剑士,才会有这种扶剑四顾、睥睨天下的威势。     “……然而您说过,拉纳赫特是哈伦·萨哈拉维的宿敌。他的肖像画,怎么会出现在哈伦·萨哈拉维的遗著之中?”     “好问题。”伯爵夫人从他手中取过肖像画,迎向窗外日光。阳光映透纸背,画中少年全身闪耀金光。     “三百年前,伊玛姆和穆拉迈的战争已近尾声。伊玛姆的‘新月军’屡战屡胜。穆拉迈连番惨败之下,被迫启用年轻的拉纳赫特为主帅。在坎诺会战中,拉纳赫特阵斩伊玛姆名将艾哈迈德·帕夏,大败‘新月军’。他不仅遏制了哈伦·萨哈拉维的连胜之势,更率军直插伊玛姆的长河堡,迫使哈伦·萨哈拉维回师坚守。”     “长河堡城防坚固,穆拉迈军久攻不下。哈伦·萨哈拉维一面遣轻骑袭扰拉纳赫特的补给线,一面派间谍在穆拉迈宫廷散布谣言,宣称拉纳赫特拥兵自重,暗藏谋逆之心。谣言令穆拉迈宫廷恐慌,连连催促拉纳赫特撤军。”     “穆拉迈军士卒饥疲,军心浮动。拉纳赫特心急如焚,只得单骑驰至长河堡下,要求哈伦·萨哈拉维以宝剑的荣誉为重,与他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单挑。然而哈伦·萨哈拉维却爬上城头,当众脱下裤子,对着城下撒尿。‘鄙人的宝剑就在胯下,’他晃着腿高喊,‘若阁下有能耐攻上城墙,鄙人定当拔剑相迎,与阁下探讨何为宝剑的荣誉!’”     凯听得瞠目结舌,难以想象身份尊贵的“长河守护”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粗鄙举动。荒诞之余,他更觉遍体生寒——哈伦·萨哈拉维小丑般的表演背后,是可怕的坚忍与狠辣。拉纳赫特的后勤补给几近断绝,前有坚城,后无粮秣,纵有盖世武勇和帅才也无从施展。哈伦·萨哈拉维无需决战,只需耐心等待,便可不战而胜。     “所以说,”凯喃喃自语,“战争胜负的关键,在战场之外。”     “正是如此。”伯爵夫人道,“宫廷内的尔虞我诈,酒馆中的流言蜚语,女人枕边的窃窃私语——这些战场之外的武器,往往比刀剑更致命。拉纳赫特固执于正面决胜,失败几乎是命中注定。为向宫廷督军证明忠诚,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亲自率兵强攻长河堡。这场决战异常惨烈,穆拉迈士兵与伊玛姆‘新月军’在长河堡城头鏖战,血流成河。拉纳赫特身先士卒,凭借惊世骇俗的剑术与勇力,竟然硬是在‘新月军’的重甲坚盾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守城士兵士气渐溃,以为城破在即。此时,哈伦·萨哈拉维终于披甲登上城头,与拉纳赫特遥遥相望。拉纳赫特见状,立刻持剑向他杀来。‘依照约定,我已登上了你的城墙!’他一边砍倒敌兵,一边高喊,‘决斗!与我决斗!’然而哈伦·萨哈拉维只回敬一句‘骗你的’,旋即喝令弓弩手集中攒射。箭矢如蝗,血肉横飞,敌我双方士兵纷纷倒下。拉纳赫特身中数箭,重伤濒死,幸得亲卫拼死抢救才逃回国内。不久后,拉纳赫特便遭宫廷贵族指控叛国,随即被解除军职,从此不知所踪。”     “他失踪了?”     “当时传言纷纭。有人说他伤重不治,有人说他被刺客暗害,还有人说他早已乘船远航,离开了阴影大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此之后,史书上再无关于拉纳赫特的记载。一代传奇,就此落幕。”伯爵夫人将肖像画翻转,置于桌上。泛黄的纸背上,一行流畅的灰黑字迹隐约可见。     凯仔细辨认,读出声来:“‘谨以此书,致我最知心的朋友,和最伟大的对手。’”     “这是哈伦·萨哈拉维的亲笔。相比穆拉迈的贵族,哈伦反而对这位宿敌惺惺相惜。他无法公开对拉纳赫特表达敬意,只能凭记忆画下这幅肖像,缝入《战争之道》的封底,”伯爵夫人柔软的手指在纸面上轻敲两下,“直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重见天日。凯努力咀嚼着这句句子的含义。“如此说来,哈伦·萨哈拉维绘制这幅画并将之藏进封底时,已经是近三百年前的事了。”凯偷偷瞥了伯爵夫人一眼,斟酌着自己的用词,“那么,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到伯爵夫人黛色的眼眸中涌起波澜。她跨前一步,向凯举起了带刺的硬木藤条。我又说错话了。凯心跳骤然加速。他不敢躲避,只好咬紧嘴唇,绷紧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准备迎接她严厉的一击。     然而藤条只是擦过凯的头发。伯爵夫人旋身,紫丝长裙的裙裾飞舞。硬木藤条脱手掷出,射向两排书架之间的阴影,去势之疾,宛如离弦之箭。     黑暗之中,凯的眼角瞥见寒光一闪。一声清脆的嗡鸣。剑刃出鞘后又归鞘的声音短促而锐利。被削成两段的藤条飞撞在两侧的书架上,随后滚落地面,弹跳片刻后归于死寂。     “不请自来的家伙,最惹人厌。”伯爵夫人慵懒转身,面对那两排书架之间深沉的阴影。她的长裙在身后翩然飘动。“你的主子没教过你这个道理吗,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     静默的空气微微颤动,像是浑浊池水中泛起泥浆。人体的轮廓自书架间的阴影中浮现。粗粝沉重的呼吸声,自那张黄铜色的金属面具后传来。     金属脸大人。     凯听到自己努力咽下口水的声音。周围光线似乎瞬间昏暗。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一袭黑衣,腰胯长剑,从阴影中跨步而出。他走得不快,脚步声却沉重如击鼓。身后黑色披风拖曳在地,像是某种沉寂掠食者的尾巴。黄铜面具转向凯的方向,双眼位置处两条狭窄的细缝中,绽放出某种冷硬、锐利的光。     凯不自觉从书桌前站起。他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我不怕他。我不怕他。他强迫自己如此想,舌根上却泛起了四分五裂的恐惧感。     “伯爵夫人。”金属面具下传来低沉的嗡响,犹如锈铁在石面摩擦。阿克塞尔定下脚步,目光扫过书架间的昏暗角落,用靴尖轻轻拨开脚边断成两截的藤条。“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伯爵夫人微笑,笑声却宛如冰剑划过空气。“那是给有礼貌的好客人准备的。对拉尔夫豢养的狗,又何需什么待客之道?”     凯瞥见阿克塞尔的右手忽然按压在了剑柄上。板甲手套的关节处发出一阵钢铁咬合的声响,低沉,刺耳,令人心悸。     然而他最终还是松开了剑柄。“我此次前来,”面具后的嗓音沙哑粗重,如磨损的锈铁,“并非为了这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伯爵夫人。”     “哦?那么请问奈鲁斯法的角斗冠军,达利西斯王国的第一剑士,落日之战的死神,黑山谷的杀戮者——今日您屈尊驾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伯爵夫人优雅移步,紫色长裙在地毯上流淌,如深夜的水波。     “让我猜猜吧,”她声音如蜜糖般绵软,却裹着森冷的冰刺,“你是拉尔夫麾下的首席剑士,是他的爪牙与利刃,向来只为鲜血而舞动。以拉尔夫的性情,他绝不会让你来做些送信传话的琐事。”     她的声音微顿,轻笑中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锋锐。“而若真有大事,那位多疑猜忌的拉尔夫公爵只会亲自来访,决不会假手他人。可是,他并没有来。这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她从书桌前走过,光洁的手指如慵懒的猫爪拂过书桌边缘,眼神却犹如黑夜中窥视猎物的猫科猛兽。     “你今日前来,他却不知道,是吗?”     黄铜面具后的呼吸急促起来。凯看到他的拇指在剑柄上反复摩挲。“……是。”他最终承认道。     “噢,一只离家出走的迷路狗儿。”伯爵夫人语调轻快,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眼中的寒意却像刀锋一样瘆人。她踱回书桌旁,随手拿起一枚用作镇纸的黑玉雕件,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雕件的光泽暗沉而妖异,宛如凝固的夜色。     “你知道,阿克塞尔,”伯爵夫人微笑道,语调轻柔,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的玩味,“离开主人的狗,总得冒着被宰了炖汤的风险。尤其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缺果腹之物的人多得很,不是吗?”     阿克塞尔站得笔直,黄铜面具上的细缝中透出幽暗的光。他的手指死死掐着剑柄,没有回答,只有沉默如磐石般压在房间的空气中。     “不过,我对狗肉炖汤不感兴趣,”伯爵夫人继续道,语气悠然自得,像是在分享一场无聊的宴会见闻,“我更喜欢看狗为自己辩解——尤其是当它试图掩饰自己叛离的理由时。”她将黑玉雕件放回桌上,坐入椅中。紫色长裙的丝绸在椅子上铺开,如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说吧,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拉尔夫最可靠的忠犬。你冒着背叛的风险来见我,所为何事?”     阿克塞尔沉默,最终弯起食指,敲了敲自己脸上的面具。那冷冽的黄铜在微光中闪耀出狰狞的寒意。“还记得这玩意吗?”     “那是当然。”伯爵夫人的嘴角划过一抹邪恶的微笑,“这可是当年我亲手为你戴上的礼物……哦,那可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夜晚呐。”     阿克塞尔突然迈步向前,脚下靴子的铁扣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摘掉它。”     “摘掉它?”伯爵夫人轻声反问,仿佛在嘲弄一个天真的孩子。“当年,你在奈鲁斯法角斗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让我活下去,什么办法都行’——你当年的哭告,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别告诉我,现在的你,竟然开始怀念躺在臭水沟里等死的日子了?”     “怀念?是的,我怀念。”阿克塞尔再度逼近。移动的黑色影子吞噬了书桌旁洒下的阳光。“如果没有你,那时候的我,就会以人的身份死去,而不是以狗的身份活着……不,如果我现在这样子也算活着,那我宁可在当时选择死亡!”     “选择。一个多么珍贵的词汇。阿克塞尔·德·莫尔特尼埃,你难道忘了,自戴上面具的那天起,你就已经永远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伯爵夫人慵懒起身,她幽深如渊的黛色眼眸中却燃烧着烈焰。“要说选择,那么给你戴上面具,是我此生中最让我愉快的选择。这是我给你的诅咒,也是你应得的报应。狗就要有狗的样子,滚吧。戴着我送你的狗链,老老实实滚回到拉尔夫的身边去吧。”     “奥莉安娜。”黄铜面具微微昂起,他抬起右手,直指伯爵夫人的颈间。     “要说狗链……你也有。”     凯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伯爵夫人的面色顿时寒如冰霜。她颈间那条深邃如夜色的黑曜石项链,闪烁着妖异凌厉的冷光。     “巫蛊符咒,附魔武器,炼金药剂配方,甚至古代阿拉莫帝国遗迹的宝藏——这些年来,那个男人正是通过榨取你的知识和力量,才爬上了达利西斯王国宰相的宝座。”阿克塞尔的声音仿佛岩浆在喉间翻滚,黄铜面具下的双眼炽烈如焰火。“我们可以联手,奥莉安娜。帮我摘掉这该死的面具,我可以帮你一起对付拉尔夫公爵,一起夺取……自由。”     “自由。”伯爵夫人轻声微笑,声音宛如银铃,却寒意森然,似霜雪无声覆地。“从前的你,只求活命;现在的你,想要自由。今后的你,又会想要什么?权力?财富?地位?你就跟拉尔夫一样,拼命追逐这些凡人制造的虚幻泡影。”她的语调愈发轻柔,却如刀刃隐于绸缎之中。     “阿克塞尔,我了解你的野心,你的欲望,你的凶残,你的懦弱。我甚至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一直坚信,与其跟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狗合作,不如现在就把它宰了,省得哪天反被咬一口。”     阿克塞尔的手指缓缓攥紧剑柄,板甲指节咬合出低沉的响声,如锁链被逐寸绷紧。黄铜面具的细缝迸射出寒光。“……非常好,”他冷声道,语调如刀锋划过铁石,冷硬而危险。“若不与我为友,那就是与我为敌。奥莉安娜,与我为敌的代价,比你能想象的更加沉重。”他昂起脸,“与你相比,拉尔夫公爵似乎更懂得权衡利弊,更懂得如何重用听话的奴隶。要知道,就算是奴隶,地位也有高低之分。”     黄铜面具后的声音嘶嘶作响,像毒蛇缓缓吐信,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毒素。“有朝一日,你会因为今天的愚蠢而悔恨不已。奥莉安娜,当你跪在地上,向奴隶的奴隶卑躬屈膝时——你才会真正明白,你今天的选择有多么可笑。”     窗外的风忽然停滞,连垂挂的丝绒窗帘都纹丝不动。凯看到伯爵夫人抿起嘴唇,眼帘低垂。那对深邃的眼眸掩盖在长长的睫毛阴影之下,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凯。”他听她唤道,声音冷若玄冰。“剑。”     凯本能地弯下腰,从书堆中抓起伯爵夫人那把带鞘的细剑。还未起身,他就感觉脸侧滑过一道凉风。伯爵夫人不等他起身就伸手抓住了剑柄。细剑剑刃贴着他的脸颊出了鞘,激起一阵刺耳的震颤鸣音。 凯踉跄后退。只见伯爵夫人身影晃动,掠步向前,剑尖划出一条白热的银线,直刺阿克塞尔的咽喉。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金铁交鸣,阿克塞尔的长剑自鞘中滑出,动作快得几乎令人错以为那剑本该就在他手中。剑刃斜削向上,迎上伯爵夫人疾刺而来的细剑。 两剑相交,火花四溅,闪烁间如流星坠落,瞬息即逝。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回荡在图书馆的高窗与穹顶之间,书架上的尘埃微微震动。     “你曾经教过我,‘执剑在手,切勿急躁’。”阿克塞尔低语,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讥讽。“怎么,你自己反倒忘了?”     伯爵夫人没有回应,唯有剑刃在空气中划出的寒芒作答。她转腕,细剑游蛇般滑过阿克塞尔的长剑,斜斩向他的肩膀。阿克塞尔却不退反进,步伐稳若山岳,长剑顺势一压,将伯爵夫人的剑势迫回。两人的剑刃再次碰撞,火星飞溅,交织出刺耳的鸣响。     “我曾经感激你,崇拜你。”阿克塞尔轻声说,剑势却丝毫不留情。长剑如黑夜中的风暴,呼啸着从伯爵夫人腰侧掠过,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伯爵夫人猛地后退一步,裙裾翻飞,细剑如鹰隼般刺向阿克塞尔的手腕。那剑尖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直指他的关节,意图在一瞬间剥夺他的武器。阿克塞尔手腕微转,长剑以诡异的角度翻转,贴着伯爵夫人的剑刃滑过,像是野兽舔舐猎物的喉咙。他手腕一抖,长剑猛然上挑,力道刚猛而精准,将伯爵夫人的细剑逼开。     “我曾经不眠不休,疯狂练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超越你。因为我知道,超越你,是让你为我而骄傲的唯一方法。”阿克塞尔大笑,粗哑的笑声像滚雷压在耳边。“你现在感到骄傲了吗,奥莉安娜?”     “你说呢?”伯爵夫人嘴角轻扬,冷笑如冰刃划破空气。她的细剑再次出击,这一次剑锋斜刺向阿克塞尔的面具。阿克塞尔仰头闪避,剑刃掠过他的黄铜面具。伯爵夫人趁势向前。华丽的剑光犹如织网,密密麻麻地罩向阿克塞尔的要害。     凯在一旁屏住了呼吸。亲眼见过伯爵夫人这优雅却致命的剑舞,他才明白她平时与自己的对练不过是玩闹。窗外那死寂的风仿佛也被唤醒,轻微的气流开始搅动窗帘。     阿克塞尔的应对,却仿佛山岳迎击狂风。他的长剑沉稳如磐石,每一次回击都带着冷酷的精准,力道刚柔并济。剑锋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伯爵夫人的所有攻势尽数化解。     “我才是你最好的学生。”阿克塞尔道,声音低哑,森冷的目光,向凯扫来。“而他,是最烂的一个。”     “他是笨牛,而你是恶犬。”伯爵夫人骤然跃起,“笨牛该打,而恶犬该杀。”     剑尖如闪电直刺阿克塞尔的心口。阿克塞尔在最后一瞬间横剑格挡,巨大的力道从剑刃传到手臂,他的靴底在光滑的地板上滑退数寸。     两人再度拉开距离,剑刃指向对方,彼此的气息都在空气中凝结成寒霜。     “然而,你杀不了我。只要那串项链还套在你脖子上,你就永远杀不了我——就像你杀不了拉尔夫公爵一样。”阿克塞尔的长剑在空中旋转一圈,还剑入鞘。“我还专门对那串小玩意做过一点调查。”他迈步向前,黄铜面具后的目光如鹰隼,似是完全无视伯爵夫人的剑尖。     “那是古代阿拉莫帝国的大魔导师盖乌斯·杜伊利乌斯的得意之作。据说这位大魔导师,最擅长的就是制作各类魔力强大的镣铐和刑具。”     伯爵夫人依旧单手持剑,目光冷峻。她手腕的角度微微抬高,剑锋直指阿克塞尔的喉咙,仿佛只需轻轻一刺,便能夺去他的生命。     “你知道得太多了。”她的声音如冰雪初融,冷冽中带着一丝轻柔的杀意。     “噢,其实,我还知道得更多。”阿克塞尔放声大笑,继续步步逼近。“拉尔夫公爵一直极力隐藏你的过去,但我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早在六十多年前,拉尔夫·冯·奥伯多夫刚满十三岁,只是奥伯多夫家的私生子,一个达利西斯王国军中的无名小卒。那时候他曾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家信,夸耀自己很快就要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在那封信中,他第一次提到了‘奥莉安娜’这个名字,一位优雅而博学的伯爵夫人。”     阿克塞尔眯起眼。凯看到他的眼中反射着剃刀般锋利的光。     “更离奇的是,在穆拉迈的文献中,留存着一封一百五十年前由‘常胜’拉纳赫特书写的信札。这位天才将军回忆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家庭教师,那也是一位优雅博学的伯爵夫人。碰巧的是,那位伯爵夫人也叫‘奥莉安娜’。”     满室死寂。凯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他回首,望向伯爵夫人的脸。     “看来,这小崽子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阿克塞尔走到伯爵夫人面前,距离剑尖不过半寸。他的双手垂下,看似毫无防备,但那掩藏在黄铜面具下的目光却寒光毕露。“那他更不知道,你的名字还在更早的历史上多次出现。最早的记录,甚至可以追溯到近两千年前的古代阿拉莫帝国。那位最负盛名的大魔导师盖乌斯·杜伊利乌斯,他的手稿中又提到了一位优雅博学的伯爵夫人。是的,她的名字,又是‘奥莉安娜’。所以说,奥莉安娜。”     阿克塞尔压低声音,“你到底是谁?”     “……呵,”伯爵夫人微笑,从窗外斜射而来的阳光,映照着她白瓷般光洁的脸庞,“阿克塞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代阿拉莫帝国的谚语?”     她动作慵懒,拨弄着自己漆黑的长发。身后投来的光线滑过双肩,黯淡漆黑的轮廓,宛如魔神。     “那句话叫做,‘聪明人,死得快’。”     细剑忽动,寒芒闪烁,直刺黄铜面具的眼窝。阿克塞尔浑身剧颤,迅速侧身,步伐灵巧如猎豹。剑锋贴着他的肩甲划过,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铁屑纷飞。阿克塞尔滚倒在地,单手撑扶地面,正欲翻腾跃起,伯爵夫人已然箭步上前,细剑径直抵在了他的颈侧。     剑尖轻颤,如午夜寒星落入湖面,溅起无声的涟漪。阿克塞尔僵立不动,黄铜面具后的双眼流露出震骇与怨毒的神色。     “记住,我杀得了你,也杀得了你的主子。”伯爵夫人的声音低柔,却犹如一柄缓缓压下的匕首,每一个字都刺入耳中。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的半边侧脸上,柔和的光线照亮她如瓷的肌肤,却照不透她深邃的眼眸。“但是现在,我不会杀你。因为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死亡并不是惩罚,活着才是。”     阿克塞尔的喉结微微滚动,却什么也没说。伯爵夫人低声微笑,笑声却透着刺骨寒意。她转身,收剑。动作流畅优雅,宛如一头黑豹收起利爪。紫色丝绸长裙的裙摆拖曳在地面,如紫色的波纹荡漾。     “滚。”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愠怒,仿佛在喝退一只流浪的野狗。     阿克塞尔缓缓起身,一边后退,一边盯着伯爵夫人的纤细背影,目光就像两把喷火的利刃。最后,他将视线转向凯。那双眼透过黄铜面具的狭缝,冷酷而幽深。     “小崽子。”他说,声音沙哑刺耳,带着某种莫名的嘲弄。“你有信仰的神吗?”     “我,”凯感到喉咙发紧。“我有……”     “那就别信了。”阿克塞尔打断道,“你听好了,落在她的手里,任何神,都救不了你。”     凯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后背。他转头看向伯爵夫人,她依旧站在窗前,紫色的长裙静静垂落,黑曜石项链贴着雪白的颈项,散发出森冷的寒光。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侧头,用那双黛色的眼眸瞥了他一眼,淡漠,平静,仿佛他只是空气中漂浮的一粒尘埃。     “你根本不明白,”阿克塞尔一步步退入书架间的阴影。黄铜面具逐渐融入黑暗,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入深渊,消失不见。     “你所侍奉的她……究竟是什么。”     书架间的阴影彻底静止。空气亦仿佛被冻结。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能刺痛胸膛。     他在恐吓我。凯心中想。     不。另一个声音在心底低语,带着不可名状的寒意。他是在可怜我。

法理斯 发表于 2023-4-8 12:15:43

本帖最后由 法理斯 于 2025-6-18 23:02 编辑

5     冰冷的夜风呜咽着穿透图书馆窗棱的缝隙,灌进昏暗的厅堂。凯努力撑着眼皮,从高高叠起的书堆上取下一本皮面装订的巨型抄本——《阿拉莫世界人物年鉴》。凯拂去封皮上的灰尘,一手打开书页,一手裹紧披在身上的棉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桌角,即将燃尽的小半截牛油蜡烛闪动着豆大的黄光。     再看一页。他这样告诉自己。然而,每次翻过一页,就是下一页,再下一页。     自从阿克塞尔离去后,时间又过了整整一年。这一年来,凯白天的时间全部被伯爵夫人安排的课程占满:清晨起床后进行晨跑和力量训练。上午学习剑术、骑马、射箭和军事战略;中午简短用餐。下午学习阅读、写作、算术、宗教、政治和历史。傍晚学习礼仪和纹章学。只有等晚上伯爵夫人返回卧室就寝后,凯才有可供自己支配的时间。这部分时间,他几乎全部用来躲在图书馆看书。     《阿拉莫主要贵族谱系》、《火与剑:历代名将志》、《佐恩诗抄》、《七王传》……厚达数百页的古书在书桌上堆砌成一座座小山。伯爵夫人从不过问他看哪些书。然而凯仍然做足防备——他从书架上取下许多毫不相干的书籍:哲学、绘画、地理、建筑,甚至是食谱和账册。但他真正仔细阅读的,是阴影大陆历史人物的族谱、传记、手札或回忆录。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他努力查找一个名字——     奥莉安娜。     你是谁?他想起阿克塞尔的提问,想起盖乌斯·杜伊利乌斯的手稿,拉纳赫特的信札,拉尔夫·冯·奥伯多夫的家信。如果伯爵夫人的名字真的横跨了两千年的岁月,想必还会在历史上留下其他痕迹。找到这些痕迹,或许就能揭开她身份的秘密。     有些秘密不该被触及。心中的一个声音在微弱地抗议。伯爵夫人并不像伟主那样手持皮鞭,动辄鞭打。她永远那样容姿华贵,笑靥如花,看上去与宫廷中的淑女贵妇别无二致。然而,每次瞥见她那双燃烧着烈焰的黛色眼眸,凯都会感到某种难以名状的畏惧。聪明人,死得快。他想起伯爵夫人的微笑和低语,顿时感到背脊上渗出一层冷汗。     您究竟是谁?心中另一个声音却仍然在坚持。好奇心和窥探欲若隐若现,就像猫爪般撩拨着内心,逐渐压倒了疑虑和恐惧。《阿拉莫人物年鉴》泛黄脆化的纸张在他的指尖翻动。一页,又是一页。他的手指在字里行间移动。     从这一页开始,记载的是一百三十九年前凯隆兰王城十二骑士之一,“光辉”加拉哈德·鲁曼的生平事迹。加拉哈德·鲁曼出身贵族世家,十四岁时便加入了十二骑士的行列,并由国王阿尔贝尔德三世亲手授予长剑“光辉之誓”,开始以无畏的勇气和无敌的剑术在战场上崭露头角。直至“破铁之战”,加拉哈德·鲁曼与“钢铁之心”德里克·沃尔斯利德展开史诗般的决战,最终同归于尽。当德里克·沃尔斯利德的尸体跌落尘埃时,加拉哈德·鲁曼的尸体却踪迹全无,仅剩血迹斑驳的“光辉之誓”插立在尸骸遍野的战场中央,犹如泣血。     书本翻阅过半,一幅彩绘插画映入凯的眼帘。那是加拉哈德·鲁曼加入十二骑士时的场景。插画下方,写着密密麻麻的出席人物附注:国王阿尔贝尔德三世,王后阿德琳娜,莱昂内尔王子,塞琳娜公主,“星瞳”罗杰·德·蒙特雷爵士,“雄伟”贝尔纳德·德·罗克爵士,大法官雷文斯,加拉哈德的父亲塞弗林德大人,好友阿尔文爵士,饮马城的赛尔菲德勋爵,神林堡的艾琳娜女爵,卡斯特利的莱昂公爵,将军赫尔曼,政治顾问埃德蒙德……     又是一个哈欠,凯感觉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手指在灰黑的字迹间机械地移动,换行,移动,换行……     手指停滞。     凯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指尖。指尖停留之处,一个熟悉的名字跃然纸上:     奥莉安娜伯爵夫人,加拉哈德·鲁曼的家庭教师,加入十二骑士的引荐人。     凯顿时睡意全无。他重新审视那幅插画。画中的加拉哈德·鲁曼半跪于王座前,正从阿尔贝尔德三世手中接过“光辉之誓”。许多人站在王座台阶下欢呼鼓掌。人群之中,凯终于认出了她。插画师极好地把握住了她那种惊艳而孤寂的神韵。画中的她独自站在两根廊柱之间,远远凝视着加拉哈德·鲁曼,精致姣好的面容上挂着淡淡微笑,笔直的长发漆黑如墨。     您是谁?凯轻咬嘴唇,伸手打开书桌抽屉,搬空其中的信札和纸张,露出抽屉底部的木板。他将木板轻轻揭起,从夹层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本,摊开封面。雪白的纸面上,写满了凯略显笨拙的字迹。他沉默许久,随后拿起桌角的鹅毛笔,蘸了蘸墨水,笔尖移动到纸面空白处。     “一百三十九年前,凯隆兰王城的‘光辉’加拉哈德·鲁曼。”凯一笔一划地书写。“阵亡。摘自《阿拉莫世界人物年鉴》,第三千六百四十九页。”     他停笔,盯着刚刚写下的字迹,随后将《阿拉莫世界人物年鉴》翻回到“破铁之战”那一页,逐字逐句重新阅读——同归于尽。踪迹全无。     他凝视着书页,默然片刻,随后推开书本,重新提笔,将刚才写在笔记本上的“阵亡”二字重重划去,笔尖的力道几乎要戳破纸面。随后,他在笔记本上重新落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两个字——     “失踪。”     他的视线开始上移,落在他前天写下的记录上——“三十六年前,北境王国的‘狮王’雷纳尔德·施瓦茨,失踪。摘自《七王传》,第三百二十一页。”     又是失踪。     这种情况,在阿拉莫世界的历史上并非个例。凯的视线继续上移,笔记本的纸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一年来摘抄的记录——     “二百九十六年前,穆拉迈的‘常胜’拉纳赫特,失踪。摘自《穆拉迈古国编年史》,第九百六十九页。”     “三百四十七年前,伊玛姆的‘银狐’泽拉·阿克巴尔,失踪。摘自《战争之术》,第九百五十二页。”     “四百二十九年前,天际堡的‘杀戮者’托比亚斯·贝克尔,失踪。摘自《巨斧之战》,第八百一十二页。”     “四百五十八年前,左鲁特克王国的‘金雀之翼’艾文德·哈特福德,失踪。摘自《奥古斯都军团战史》,第一千六百八十九页。”     “五百零六年前,瑞森坎尔的‘勇气’安德烈亚斯·谢弗,失踪。摘自《沙尔塔曼口述史》,第七百三十六页。”     “五百二十六年前,凯隆兰王城的‘锋锐’阿尔科特·萨默斯,失踪。摘自《公民广场演说实录》,第六百七十三页。”     “五百九十三年前,维尔洛特皇国的‘凶暴’塞巴斯蒂安·霍夫曼,失踪。摘自《火与剑:历代名将志》,第三千二百十七页。”     “六百四十二年前,边境亲王领的‘无姓者’马尔库斯,失踪。摘自《审判之道》,第三千五百六十八页。”     “七百六十二年前,阿塞琉尔的‘黑玫瑰’贝阿特丽斯·艾莎,失踪。摘自《火与剑:历代名将志》,第两千三百二十二页。”     “八百零五年前,泽卡斯王城的‘沙漠守护者’法拉·奥兹曼,失踪。摘自《丝路史话》,第九百六十三页。”     “八百三十六年前,圣殿教城的‘璀璨之光’莱昂纳多·达·贝拉罗莎,失踪。摘自《佐恩诗抄》,第三百二十七页。”     “九百六十九年前,赫拉尼姆的‘阴影之刃’阿努比斯·塞塔,失踪。摘自《影歌》,第六百九十三页。”     “一千二百七十年前,伊玛姆的‘王蛇利齿’赛伊德·哈希姆,失踪。摘自《沙漠明珠兴衰史》,第六百二十三页。”     “一千四百零八年前,塞纳鲁克的‘伟大’哈利法·阿兹哈尔,失踪。摘自《火与剑:历代名将志》,第九百八十二页。”     “一千四百二十年前,北境王国的‘白狼’欧根·雷纳尔森,失踪。摘自《火与剑:历代名将志》,第七百七十三页。”     “一千六百年前,阿默斯的‘智者’亚里斯·雷克斯,失踪。摘自《雷克斯传》,第三百四十二页。”     “一千九百年前,洛伦萨的‘白色之箭’阿尔忒弥斯·亚历山德拉,失踪。摘自《阿拉莫主要贵族谱系》,第一百九十八页。”     很多人。凯在心中默念。还有很多人。图书馆中的典藏浩如烟海,凯所发现的线索不过是沧海一粟。他们与雷纳尔德·施瓦茨、拉纳赫特、加拉哈德·鲁曼一样,都曾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军、战士或冒险者,如同最耀眼的流星照亮了阿拉莫世界历史的夜空,留下了无数传奇史诗。他们的人生起点各不相同,结局却殊途同归。所有人命运的丝线,最终都在同一个人身上汇聚——     奥莉安娜。     夜色如墨,窗棱缝隙间漏进的冷风翻乱了书页,纸页轻响,犹如低声耳语。凯的目光开始模糊,指尖依旧在泛黄的纸页上移动,眼皮却如灌了铅般沉重。最后一丝烛光在风中摇曳不定,淌下一行悲泣般的烛泪。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下沉,但这并非纯粹的睡意,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拉向某个更深的地方。眼前,书页上的字迹忽然变得陌生而模糊,每一行字都像被水浸过的墨迹般逐渐融化、变形,重新排列成一种古怪而陌生的语言。他想眨眼,却发现眼皮已无法合上。     “失踪……”耳边似乎传来低语,虚无缥缈,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凯抬头。图书馆深处书架间的阴影仿佛活物,在光影明灭中微微颤动。他的视线追逐着那片阴影,却发现它正以一种缓慢却无法抗拒的姿态向他靠近。     “失踪……”凯再度低头,看向书页中的插画。画中的‘光辉’加拉哈德·鲁曼已不知所踪,跪在王座前受封的,只剩下一副空洞的白银骑士甲。周围的观众们浑然不觉,仍在鼓掌欢呼。白银骑士甲的头盔缓缓转动,竟似活物般向凯看来。黯淡的眼窝中,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悲悯,又像是隐秘的警告。     它在看我。凯喃喃自语,声音听上去像是从遥远的深渊传来。他用力摇头,却发现周围的景象已悄然变化:书架不再是书架,变成了笔直的石柱;桌上的书页化作风中翻飞的战旗,旗帜上是‘光辉之誓’的剑纹,斑斑血迹,像未干的泪痕。     他看见了一片战场,黄沙漫天,铁甲交鸣,战士的嘶吼与剑刃撞击声如同洪水般淹没了他的意识。战场中央,加拉哈德·鲁曼的铠甲静静伫立,里面却空无一人。旁边是另一副破裂的甲胄,染血的盾牌上刻着一个陌生的纹章。     空甲、残旗、被遗弃的兵器……所有的一切都传递着一种诡异的孤寂。他的目光扫过战场,却在角落发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身穿深紫色长裙的女人,背影笼罩在迷雾中,看不清脸庞,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她的手轻轻抚过一具倒下的尸骸,动作缓慢而庄重,像是在哀悼。     “伯爵夫人?”凯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他试图向前迈步,双腿却沉重如铅。女人转过头,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的目光穿透迷雾,向凯疾射而来。     电闪雷鸣,风暴骤起。战场上的铠甲一一破碎,化作无数碎片向他飞来。他用双臂护住头,却感觉碎片如针刺般扎入意识,每一块破片都带着一段记忆——‘常胜’拉纳赫特在坎诺之战中的无畏冲锋;‘狮王’雷纳尔德·施瓦茨在国王寝殿前战死,脸上却始终没有笑容;‘银狐’泽拉·阿克巴尔独自站在燃烧的城墙上,冷冷注视着远方……     无数的记忆如浪潮般涌来,将凯完全淹没。他在风暴中挣扎。阿克塞尔的声音透过黄铜面具,在他耳边喃喃低语——“你根本不明白,你侍奉的她……究竟是什么。”     凯终于喊出声来,但那声音却如同碎裂的镜子,被黑暗吞噬。眼前一片漆黑,风暴骤然平息。他感到自己在向上浮升,像是即将溺毙深海之人渴求着光明。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图书馆的书桌上,鹅毛笔滚落在地。窗外天光已泛白,晨曦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他的心跳仍然剧烈,额头满是冷汗。     “梦?”他低声自语,看向摊开的书页——一切都如昨夜所见,没有任何改变。然而,当他下意识地看向笔记本时,却发现最后一页上多了一行字。那是一行熟悉、流畅而优雅的字体——     “你会明白的。”     那是伯爵夫人的字迹。     凯的手一抖,笔记本从他手中无声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寒意从脊椎一路爬上头皮。那熟悉的字迹就像一双冰冷的手,牢牢攥住了他的心脏。

毒吻1978 发表于 2023-4-9 12:28:01

感觉伟主也是一个魔法师且实力不俗

森瑞尼迪 发表于 2023-4-16 10:18:32

本帖最后由 森瑞尼迪 于 2023-4-16 10:33 编辑

法理斯 发表于 2023-4-8 11:46
  马伦捧着酒壶,站立在宴会厅的角落。他从未见过如此奢华丰盛的场面——长桌上铺着细致的锦缎桌布,上 ...
鳟鱼没放盐 或者 它是一道甜菜?{:366_418:}绿色的炖豆角会不会有毒 {:366_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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