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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你来到萨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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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邀请你前去见他。

不去                好的
楼主: landseer

吸血鬼猎人D 第九部 ------作者:菊地秀行cp  关闭 [复制链接]

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3:26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喋血河谷

在死斗的现场,此时出现了奇妙现象。
蜜丝卡的身体急遽失去的力量,不,其实是失去了支持力量的意志。
D的长剑一下子穿过了蜜丝卡茫然松懈下来的乳房之间。
蜜丝卡倒下。倒下去的并不只有她,连D也当场单膝跪下。
月光下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原本是想让那女人也杀了你,再同时施上法术试看看的。你果然还撑得住,算了,无妨,现在你应该连呼吸都觉得费力才对。想来也无法提起对贫僧的战意。”
D茫然若迷地望着声音的主人。在黑色马车的车顶上,有个同色物体正在活动。
接着那个物体变作僧人模样,从马车表面分离出来,无声站起,这老人不用说,正是耶普慈。
“那个男爵你,应当都有寻找过我的气息吧。可是那是没有用的,别看我如此,在以前可也是差一步能抵达密教最高位的男人。这身化虚空之术,即便是贵族的探测能力也无法看穿。”
老僧看似石头的脸部皱成一团,因为他笑了起来。然后他轻轻落到地上,看了看男爵的尸体,说:
“会想到这方法,是在这家伙因为跟你的契约,而忍耐不吸村里少女的血的时候。无论他拥有何等坚强的意志,终归不过是贵族,只要闻到浓厚血味,再加上有两个血液温暖的少女近在咫尺,就只能是这般下场。D啊,你还真能忍,虽说是半吸血鬼,却也着实厉害——呜啊?!”
最后这叫声的答案,是插在耶普慈左肩上的白木针。D原本想射心脏却没射中,看来即便是D,也多少受了耶普慈法术的影响。
D还没站起,耶普慈便已往河谷入口处移动,但他却又仰起身子“哇!”地惨叫了一声。
因为一道光芒砍开了他的右侧腹,那是自男爵斗篷内射出的。
“你……你?还活着……原来如此,是演戏。”
“正是如此。”
男爵缓缓起身,同时点了个头。
“我只是把女孩们打晕,并没有吸血。D应该也看出了脖子上没有牙印,所以微微错开了心脏,这都是为了要骗出察觉不出气息的你。由于伤口的缘故,所以刚才才失准,这一次可不会了。”
斗篷放出光芒。
那光穿过耶普慈身体,打中后方的岩石弹了回来。耶普慈忽然消失了。
就在男爵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时,D奔近左边的岩石,一剑刺入岩石表面。
“呜噢噢噢!”宛如野兽的吼叫声响起,紧接着此时从云间出现的月光,白亮亮地照出了耶普慈自岩石表面浮出的身影。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把手按到穿喉剑刃上的老僧口吐鲜血,断了气垂了头颅。
拔出剑刃后,D回到马车处。
抱着蜜丝卡的男爵问:“好漂亮的一剑。虽然让我晕过去了,却平安无事。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能知道那老人的所在之处?”
“因为锁链响了。”D一边往妲琪跟梅那边走去,一边回答。
就连男爵也没注意到那条从他左手拉出,消失于河谷深处的极细丝线。

※※※※

两辆马车在只有月光照明的河谷中行进。虽然这行动极其卤莽,但乘客全是能望穿夜暗的男女。
马车沿着河流旁的道路奔走。
“还有一人和另一帮人对吧?”车夫座上的男爵对紧靠马车旁的D说道。
“别松懈了。”D说着,“只要那帮人在水中,那人在这河谷里,他们就就很难对付。”
“我很清楚。”答话的男爵已从与耶普慈的恶战中复原了。原本这男人在那股血味中,就还能忍住不对妲琪与梅露出獠牙,甚至游刃有余地演了一场吸血吸,身体状况迥异于一般贵族。
“你在意是吗?”男爵突然问了一句。
D只移动眼瞳望向他。
“不对,我想你应该不会对他人来历感到好奇的兴趣吧。反而是我比较在意你,你绝非一般的半吸血鬼。”
“相传福蓝多.博拉珠曾获得神祖器重,”D改变话题。“并用神祖支持的御医吉安.德,夜以继日疯狂进行了奇特实验。实验材料好象是许多年幼的婴儿与女孩。”
“……”
“他进行了什么样的实验,我大概也可以想见。你——就是实验成果之一吗?”
“别说傻话了。”男爵强烈否定。“不过如果说那是你的情况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我也有遇过半吸血鬼,里面也有边境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在智慧、体力、武器技巧——无论哪一方面,你都强得离谱,他们差了你十万八千里。D啊——你说的神祖大人的实验成果,难道不是你吗?”



“通过河谷后,再两天便能抵达格拉哈治村。”D说了。“做好杀死你父亲的准备了吗?”
“我想,从决定做这趟旅行时就已经做好了吧。”
男爵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胸中将它转成话语。
“蜜丝卡啊,你又是为什么而去的呢?”

※※※※

前进了两公里左右,来到一处上坡。D与男爵最必须警戒的水流,一转眼便在眼下远去。
“这样一来,便少了个挂碍呢。”声音从蜜丝卡的马车传来。
男爵转过去,白衣贵族正坐在车夫座上。
若在平时,或许所有人都会表示同意,但两人都沉默不语,因为他们知晓暗水军的实力。
此时,一种细微的声音,宛如连接碰上谷间岩石产生的回音似的,重重叠叠地传入三人耳中。
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三人皆拥有觉得这声音有问题的警戒心与判断力。
男爵与蜜丝卡击响手中马鞭,马蹄粗暴地蹬踏土地。D殿后守护,他骑的是从男爵马车上解下的一头马。
水滴声逼近,这反而显得可爱的水滴声不是以一滴滴为单位,而是以数百、生殖数千为单位,在不停地追赶两辆马车。
“进去马车!”D命令道。
他的身体速度变缓,坐骑的脚步突然开始混乱,马车的马也是一样,然后马匹们在陡坡上脚一弯,当场就倒了下去,接着开始发出好象很舒服的鼾声。
自然,马车也停了下来。
D迅速下马,走近男爵跟蜜丝卡。
“用这个塞住耳朵。”
那是用凝固的蜡制成的耳塞。男爵接过后随即塞入耳中,但蜜丝卡却让它在手中落了下去,女贵族靠着车夫座安稳地睡着了。
“似乎是利用了水。”
D把蜜丝卡从车夫座抱下送入马车。
听着规律的水滴声,会让人觉得想睡——暗水军将这个单纯现象扩展成涵盖广大河谷的规模。
如今包围两人的声音,有着一种耳中听来似乎杂乱无章,其实极其轻快的节奏。
“这样就无法随意行动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出招?”
男爵俯视斜坡下方。在他耳中,水声的节奏突然一变。
两人浑身缭绕有若秋霜的杀气,就在此时——
原本再怎么看都像是在熟睡的马匹们一齐站了起来,一扭身后开始以高速朝坡下冲去。
水滴声不仅能诱发睡眠,亦是一种连动物的意志也能加以操控的催眠术。即便是这两人,也来不及制止马匹们这场太过突然、太过激烈的骚动,只能目送马匹不断离去。
“去追吧。”男爵望向D。
“你得留在这里。”D说。
尽管是为了保护雇主,但他说的话也未免太过无礼,不过男爵却毫不介意地说:“我留下也没有意义。要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被攻击而负了伤,那可就是你的责任哪。”
“蜜丝卡小姐也是我的责任。”
“要是我处在危险中,恐怕你也会说出像这样的话,让我一个人离开吧。然后在送我到了安全场所后,一定又会自己一人跑回战场。”
“如果不照我的话做,契约便取消。留在这里。”
D的语气平淡一如往昔——宛若钢铁。
男爵盯着D的脸好一会,不知他是如何判断的。“知道了。”男爵举起右手,“全交给你了。祝你好运。”
D转身离去。
目送往谷底奔去的黑色疾风,男爵低声说道:“拜托你了哪。”
他是对D——拜托谁?
是蜜丝卡?亦或者是其他人?


※※※※

妲琪和梅最早醒来。因为离睡眠时间还有好一段距离,而且水滴声并未传入密闭的马车内。
她们虽然注意到马匹的狂奔,但却无计可施,两人只能望着窗外流逝的黑暗。
马车来到谷底,在河流奔跑一会后,一股轰隆声响从前方传来。
轰隆声逐渐转大,空气开始震动。
路上盖满了石子,石子表面、草叶、树木均带有湿气。
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的峭壁骤然变大,水势比起河流本流来得更大更急,不停发出滔滔水声。而盖过流水声的汹涌轰隆巨响,是从前方两百公尺处的悬崖上落下的河水声音。
是瀑布。
滚滚而落的瀑布宽度超过二十公尺,它的顶端应该是在数百公尺的遥远上方。
飞溅到马车停车处的河水还宛如雾气,但往前十公尺后那就变成了水滴。若更靠近瀑布的话,大概会觉得宛如置身豪雨之中。
连马车前方的道路也在月光中散发出湿润光泽,在那表面忽然浮现了几个黑色团块,紧接着又于转眼间化成了直立的人影。
能站在覆盖岩石的水液薄膜上的,就只有暗水军的战士而已。
“不可以出去喔。”妲琪抱着梅说了。因为D曾说过只要待在马车内变会安全。
伫立月光下的身影并未趋近,他们默默注视马车一阵后,突然沉入岩石中。
在安心与紧张交互杂混的两人耳中,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那张浮现于四方形车窗玻璃上,宛如白花的脸蛋,乃是蜜丝卡的脸。
尽管她也是不太能放心的对象,却比暗水军要来得好,两人如此想着抚了抚胸口。
“烦请开门。”蜜丝卡的声音响起。两人搞不清楚马车上是不是有只有贵族才知道在哪的麦克风。
妲琪阻止了把手伸向门把的梅。
“不可以啦,要等到男爵或者D过来。”
“可以那些人都消失了啊,就在蜜丝卡出来以后。”
“但是——”
当蜜丝卡睡着时两人并未看到,所以至少妲琪无法接受为何只有她河她们两人一起来到了这里。
“请开门。已经不用担心了。”从车窗再度传来声音。“不能等到男爵大人赶来了,现在就回去吧,不然不知道那些家伙何时会来。你自己去把马掉头。”
最后一句话让妲琪相信了她。
“好吧。”
打开了门,湿润夜气吹了进来。妲琪从车门探出身子,抓住移动用的把手移到车夫座上。
把手何座位都变得湿答答的。
她抓起缰绳。像赶马这种事,她在担任约翰卿的助手时便已学会。
马匹不太能转向后方,因为道路狭窄。
“真辛苦呢,我帮你吧。”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旁伸出,接过了缰绳。
“——?!”
妲琪一瞬间还没想到迦力禄这个名字,而是反射性地往马车门看去。
车门正开着,白皙手臂压着车门。
面向自己,朱唇做出轻笑的蜜丝卡,眼中依然飘荡着被夺走了自由意识的迷茫。
远处响起仿佛锁链互撞的声响,取代了倒抽一口气的妲琪的回答。

※※※※

当黑色的部下带走妲琪和梅之后,迦力禄靠近如白花般悄立的蜜丝卡,一口气撕开礼服的胸襟。
高耸的乳房看起来比穿着衣服时更加丰满、细嫩。
即使黑色手掌肆无忌惮地大力抓入胸部,蜜丝卡仍面无表情。这名高傲少女的意识已完全被迦力禄的法术控制。
“那两人还有用。我实在不喜欢利用小女孩哪,不过对于贵族,我可是很高兴给予痛苦的呢。”
接着他转向瀑布下的水潭,激动地命令:“不管是D或是男爵都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立刻做好迎击准备!”
之后又过了二十分钟,河谷夜空亮起了一颗巨大的星星。那是引诱D与男爵过来的照明弹。

※※※※

暗水军的王牌,自然是两名少女。
她们被如何对待呢?
两人竟然被倒吊在瀑布中间——大约一百公尺高的地方。
抓着绑住她们双脚的绳索的,是潜藏于瀑布中的暗水军成员。即使是力道惊人的落下水流,对他们也毫无一丝妨碍。
因两人被倒吊的地方是奔流河水的前面,当然会有水花飞来,但似乎是为了让她们撑下去,迦力禄用透明薄膜包住了她们全身。不仅水无法通过,而且还可以自由呼吸。这道手续看来既多余又奇怪,但他显然并非只为了不想让人质太早死的邪恶理由才如此做。
就这样,他们不停等待。有的隐身瀑布水潭中,有的拿着其他武器潜藏于湿润的岩石上,混杂在瀑布轰隆声中的,乃是致命的杀气。
终于——对方来了。
最先察觉道的是于瀑布内抓着妲琪和梅的一名暗水军。当他从背后——正确来说,是从上方轰然倾泻的急流中,感受到河水以外的气息的刹那,他还来不及打暗号给同伴,就因颈部遭重击而晕倒,身体则被犹如钢铁的胳膊抱住。
妲琪跟梅碰到瀑布上的背部被打得摇来晃去,两人弯起身体,瞧见了一张自晦暗河水中隐隐浮现的秀丽容貌。月光让她们勉强认了出来。
“D?!”两人同时大叫,不过因包着薄膜之故,所以声音没有传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确认两认平安后,D用一只手开始缓缓拉起绳索。
下方的一群人浑然不觉,因为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从遥远的头上——数百公尺的高处救人。
但D确实来了,而且现在救到了这两人,正在有力而确实地逐渐上爬。
然而仔细一想,就能知道这是需要何等惊人体力的重度劳动。
他拉上去的并不只有那两人而已,还有绑着少女们脚踝的绳索——肩膀上还担着一名负责那绳索的暗水军。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避免鲜血落入水潭里,但却也因此成为负担。再加上自上方远处冲下的河水冲击力——冲下来的水简直就像化成了刚体(刚体为一种力学上的假象物体,即使被施加外力也不会改变形状与大小。)一样。
上爬了三百公尺左右后,在右侧出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那是一块分割瀑布水流的突出岩石。照理来说岩石被水流经年累月冲削后,平面应当变得光滑,这块岩石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奇特现象。
大概D下来时有看到过,D把两人和晕倒的暗水军放到上面,那里相当宽敞。
也不切开包裹两人的薄膜,D把自己手上的细绳绕在她们身上,接着说:“待在这里。”
不用说,他打算就此消灭暗水军。
可是他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光是爬到瀑布顶端,对没有骑马的D来说,恐怕便需花上数小时。难道是他发现了像那锁链一样的太古失传科技?又或者是——他早就知道有那类东西存在?
“我走了。“
抱起敌人后,没再多露出担心两人的样子,D朝水潭跃下。

一口气跳下四百公尺!
即使是暗水军,也无法辨别出掺杂在一分钟数千吨的落水量中的两个异物。
顺着瀑布的水流接近后,D随即弹出剑刃,潜藏于水潭及流水中的十来名敌人瞬间毙命。
当湿濡岩石上的士兵察觉同伴痛苦之际,D业已跃上左右岩石,同时断开湿濡岩块,不,是砍开了覆盖在岩石上的水。
数个人影无声站起、痛苦仰身,再度沉回岩石上。
这仿佛对他们藏身处一清二楚的攻击,让正想从耸立岩壁上冒出的敌人当场送命。终于,D对上了站在水潭旁的迦力禄。
“D啊,真有你的。”暗水军指挥官露出白牙发出感叹,一瞥背后的瀑布后又说:“人质看来是逃跑了。她们还活着吧?”
D颔首。
“太好了。光是想到对那两个女孩做的事,我就心情沉闷哪。”迦力禄的笑容十分真诚。“不过,对于另一个女人可就不会这样了。你看吧。”
迦力禄举起右手,指了指脚边的黑水。
两人的位置位于水潭外缘,水花如豪雨倾泻而下,但迦力禄左右两旁耸立有漆黑怪岩,成了绝佳的挡雨棚。
在他指的地方,岩石凹下了一个大洞形成小池,池面风平浪静。
一个白色物体如幽灵般浮起。
是蜜丝卡。
“这是男爵的同伴。D呀,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顾客,不过看到她变成人质,应该也很难放开手战斗吧。”
D右手长剑映月生光。
“交手前我有事想弄清楚。你是从水潭上面来的?”
“没错。”
这名青年极少回应敌人的问题。
“还有,你杀死我部下的技巧——简直就像完全清楚我们的安排一样。你是从谁那边问来的?”
“这河谷是以往与贵族争夺霸权的超古代人类的住所。”D说着。“他们为了确认一族人数,或为了辨别入侵者,在岩壁悬挂了一条锁链。当锁链敲击岩壁时,会对河谷放出特殊声波,显示一切生命物体的位置与数量。据说那声波也可以传入岩壁内部的洞穴以及水流中。”
“原来是这样啊,你竟连这件事都知道,那声音就是那声波吧。可是,从时间上来看,我不认为会弄出声音的人是你。”
“D举起左手。看到D的手掌不见后,迦力禄眯起眼睛。
“我的手掌打响了锁链——够了吧。“
“还没。你是怎么跑到瀑布顶端而不被我们注意到的。“
“坐电梯。“
银光嵌入皱眉的迦力禄脸上。
D的一击砍入了和之前一样的位置。迦力禄用右手摸过从头顶开到下巴的剑痕,剑痕消失。
“那时是我大意。今晚可是有强化过了。“
迦力禄手朝水中的蜜丝卡一指,指间飞出一簇小火花打中蜜丝卡右肩,她皎白的肩头自内侧爆开。那是超小型飞弹。
“暗水军将领用的武器还真奇特。”D说道。
“D,丢下剑!你也变成我们的同伴吧!”
水滴声再度开始响起。
“只要有了这女人和你,就算是要杀掉博拉珠大人的公子也不是难事。D啊——丢下剑吧。”
说不定他生硬的话声在D听来有若摇篮曲一般,D的双膝突然跪下,他并眉带上耳塞。
迦力禄才刚笑开的嘴角又突然绷紧。
因为他见到一身披斗篷,从D背后妖然行近的人影,令人想起海底的苍蓝色彩在月光下摇摆晃荡。
“巴龙.博拉珠男爵大人。”迦力禄出声招呼。

※※※※

“我是——”
“是父亲派来的肮脏刺客——我只要知道这样就够了。”男爵的语气令人想起寒冰。
水滴声不绝于耳,男爵戴着耳塞,他是读迦力禄的嘴唇。
“实在惶恐。”
“就看看你们能杀掉我,还是枉送性命吧。”
“在下的使命非完成不可。”
“父亲大人可好?”男爵问。
“大人尊体康泰。”
“虽然现在我想好好和他说一次话,但已经没有可能了。我一抵达后,马上就会杀死父亲大人。”
“这——恐怕无此可能。”
“母亲大人坟上应当没断过鲜花吧?”
“……”
“怎么了?回答我。”
“那已被博拉珠大人给破坏了。”
即使是在黑夜中也可看出男爵脸色大变。
“那男人竟连已逝者都要污蔑是吗?!”
迦力禄向后退去。是连从D身上都不曾感受过的战栗令他如此做的。
“男爵大人——你若轻举妄动,这位小姐便性命不保。”



迦力禄右手指了蜜丝卡。
“笑话。”男爵发笑。“贵族的生命一开始就死了。”
斗篷下摆中闪出的光芒从迦力禄双脚间逆射而上。
那道光芒奔闪至他头顶后便立即消失。
“看来父亲大人也颇有眼光。那么这样如何?”
光芒逆转。迦力禄一面朝蜜丝卡射出飞弹,一面往巨岩跳去。光芒在空中将他的身体斩为两段,但对流水的斩击只会徒劳无功。
不过砍入他身体的光芒切线一瞬间变厚,原本立刻要愈合的液体细胞被光压给炸开。
迦力禄的身体终于无法痊愈,变成两块奇怪物体坠入蜜丝卡所在的幽暗水池里,溅起水柱。
男爵迅速跃入水池,抱出蜜丝卡。她的肩膀与心脏处皮开肉绽,是飞弹的威力所致。
“D——”
男爵望着静静正要收剑的俊美猎人,没再多说。水滴声仍接连不断。
“你是睡着了吗?还是为了见识我的技巧?”
D不答,看看蜜丝卡。大概男爵觉得他在担心,便自言自语似的说了:“没问题,她是〔破坏者〕附身的女性。”
他忽然抬头仰望天空。D业已面朝上空。
两人察觉的异状是摇晃,而且还是仿佛从地底最深处传来的强大震动。
“进去车里!”D指向马车。
如今岩壁与瀑布——还有整座河谷都在震动。
这大概是迦力禄的最后一招。能让贵族也陷入沉眠的水滴节奏,化成了一种破坏性分贝领域的的声波,开始毁灭河谷本身。
男爵抱紧蜜丝卡疾奔,他周遭的一部分岩壁弹跳震起;疯狂奔流的河水化为怒涛往D头上袭来。
男爵打开马车往后一看,只见瀑布弯曲扭动宛若长蛇,以及彷如天崩的坍塌黝黑断崖。

※※※※

疯狂肆虐了今三分钟的能量,瞬间破坏了拥有数万年历史的大河谷后,又回复了稳定。
朦胧的金属光泽妆点了变成只有几条细流流落的断崖。表面的岩石崩落后,断崖总算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露出它身为巨大金属城墙的模样。
其本体几乎于太古时便已毁灭,剩下的此处也不过仅是九牛一毛。而超古代的技术战胜了现代的破坏力量,在毁灭性的能量难伤分毫的城墙上,有个似是底部雷达站的突出处,两名少女正安然无恙地留在那里。
看清楚下方——在已化成碎岩斜坡的水潭旁的美丽黑衣人后,少女们挥了挥收。晨光开始支配世界。
D正想迈开脚步,从位于城墙背后的出入口用高速电梯去接下面两人,一个沙哑话声在他脚下说了:“可真是闹得天翻地覆哪。”
弯身将它拾起后,D把它压到左腕上。左手瞬间复原。
D把装上手腕前,从两个切口处取下的带钩细线扔在脚边。即使拥有半吸血鬼的反射速度,要卷起长达五公里的丝线也是件难事。
左手感应击崖锁链放出的超音波后,便把潜藏河谷的暗水军数量及位置传给了D——这条丝线完成了其中的中介任务,D的行为或许可说是在过河拆桥。而能得知妖僧耶普慈的藏身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丝线之故。
远方某处有气息在活动,是男爵与蜜丝卡——马车和马群似乎也平安无事。
“在古代战场战斗,还毁了一个河谷——这个旅程未免太劲爆了吧。”沙哑话声愣愣似的说着,“这下虽然收拾掉了这次来袭的博拉珠刺客,不过还有时间,搞不好还会出现新的敌人,可别疏忽了啊。”
没有回答。D往城墙方向迈开脚步。
他背影飘散出的孤绝气息,与黎明的清寒晨光极其相称。

D2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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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3:43 |显示全部楼层
吸血鬼猎人D9-3《苍白的堕天使》BY菊地秀行

第一章 雾中岩道
过午後开始起雾,乳白色的水粒子有如温柔而妖诡的舞者,环绕无人驾驶的马车与骑马行於车旁的D。
道路两旁为磊磊成排巨岩所封堵,连绵不绝宛如一条纤细缎带。
这里还称不上是山谷,只是条巨岩间的道路。由於雾气愈浓走出道路外的可能性就愈高,所以这巨岩可以说是有用的岩石护栏。
此时刚过中午,如果通过这里後继续在平原上再前进半天,便能在目的地格拉哈治村里迎接黄昏。
终於来到这了。
然而,无从得知究竟有几个人心中正怀抱著这样的感慨。
从内载棺柩的马车里自然没有传来话声;骑在马上的D表情冰冷专注,看不出任何情感色彩。
当在雾中道路上前进了三十分钟後,D眼中泛起了某种精光,他停下马,微微後退,轻敲了马车门。
「怎麼了?」博拉珠男爵的这个声音只有D听得见。
「注意到了吗?」D问。他的话语同样也不会传入男爵以外的人耳中。
「没有。怎麼了吗?」
「路不对,似乎被人弄迷路了。」
不知不觉中,道路消失不见了。
「真不像你呀——话虽这麼说,可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哪,是雾的关系吗?」
他似乎至少知道有雾这一点。
「大概。」D答道。
即使他身具超乎常人的感官,雾气本身也不过仅仅是平凡的水粒子而已。
「如何?」D问话的对象并不是博拉珠。
「只是普通的雾哪,就连我也不晓得为什麼会迷了路。」
听到左手的话,D把视线投往左右两旁的岩石。
「岩石也是真的啦,只能等到雾散了。」
「不。」
「我知道了。」
D高举左手,在左手手掌上随即生出一样东西——人的眼睛与鼻子,还张出了嘴巴。
「呼!」的声音响起,这并不是吸气的声音,而是风的呼啸声。
雾气卷成漩涡状流入手掌上的嘴里。
十秒……二十秒……当最後一块乳白色的末端被吸入掌中後,吞下雾气的本人「哎呀?!」地发出惊叹声。但其实在左手发现之前,D便已经注意到了。
这里,是在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道路上。
左右两旁巨岩成列,看来平凡无奇的道路在约莫五十公尺的前方向右弯折。
「变成奇怪的情况了哪。」男爵的声音说了。
「又回来了。」D答话後转过身去,「迷路期间内我们走的距离大约是三十公尺,我想可能是在那段期间被动了什麼手脚。」
只有三十公尺,然而,由能让D与男爵不知不觉地行走在异世界的道路上来说,这是宛如奇迹般的距离。
「心里有底吗?」这句话是关於出手者的问题。
「——如果是葛里欧禄博士就有可能办到。」
「知道他的能力吗?」
「知道一些,他是我小时候的家庭教师。」
「那你就多留心吧。」说完这句,D甩动马车马匹的韁绳,马匹伴随著车轮的咿轧声迈开脚步。
岩石转角处逐渐接近,D先弯过去。
有个黑色人影倒卧在前方十公尺左右的地上,趴在地上的人穿著黑色衣服与同色外套,和D颇为相像。
这应当可以视为攻击已经展开。
D下了马。
「别去,」男爵阻止他。「一定是陷阱,不要靠近。」
但他们也不可能放著倒在地上堵住整条路的人不管。
青空中飘浮白色云朵,楚楚可怜的小花在道路两旁白晃晃地摇曳,而路上则有一具屍体。
或许D是打算将计就计也不一定,他走到屍体旁边,弯下腰。
就在这一瞬间屍体向上翻仰!
一张苍白的脸孔仰望著D——那正是D的脸!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但D立刻起身拔剑。
剑身一闪白光後,地上的人影便身首分离。
「是傀儡。」D说道,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脸部似乎有像是轻微痉挛的感觉。
他脚下的人体在脖子的切口处,确实露出了木质的切断面。
「拜托你别做奇怪的举动。」男爵的声音里有著伤脑筋的语气。「就算知道这是葛里欧禄博士的手段,但我也已经没印象了。D,没有感到不对劲吧?」
「完全没有。」回答後D把木制的残骸放到路旁,回到马上。
只是,在他黑衣之下的内心里,隐约有些无法释然。
两辆马车默默通过。
在白亮日光下听著远去车轮声的,只有被砍下的傀儡头而已。仔细打磨过的光滑木料,将毫无凹凸的平整傀儡表面暴露在阳光下。因为俊美吸血鬼猎人的容貌正逐渐消失不见。


※※※※

管是白天,这房间却封闭在浓密的黑暗中。还有比这更浓密的黑暗,凝缩成两个人的形状。
那是个驼背的老人。以及在老人背後直立不动的年轻人。
金线刺绣包裹老人全身上下,他穿著长袍,异样长大的袍襬落在他身後的地上,有如影子。
老人突然将右手靠到耳边。「成了。」他说。
「那麼,是顺利逮到猎人了?」问这话的是年轻人。
老人好像完成了什麼事,但看似老人弟子,或至少是其手下的年轻人,却完全没有兴奋的模样,反而听起来像是有所怀疑。
「法术成功了,这绝对没错,只是……」
「只是?」
「我在意一件事。」
老人转身往年轻人的方向一瞪,表情阴狠。当然,他如此做的真正理由是因为其他事,但就算说这房间是为了衬托他的阴鷙才充满黑暗,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长满老人斑与落腮胡的脸孔宛如太古的木乃伊,但细弱如丝的两眼却散放著黄色光芒,绿色眼珠中涌溢著高深的智慧、邪恶,以及意志力。
「札那司,那家伙的假面是你制作的,应该完美无缺吧?」
「您有所怀疑吗?」年轻人——札那司用生硬的语气问。
「不,你的能耐即使是我也认同。无论如何,『移』的咒法是成功了。」老人点点头,把脸转回来。
「那麼,我便照预定的去办。」年轻人说道。
对著正要行礼告退的年轻人,老人又追加了一句:「他是连水军人都能杀死的男人,绝不可掉以轻心,要多加注意。」
年轻人离去後,有一阵子老人在那一动也不动,之後他坐入身旁的沙发,感触良多地道:「巴龙?博拉珠男爵……不知是否还记得我呀,还记得这个看出你身具罕见天资的稀世家庭教师的名字吗?」
「葛里欧禄博士。」
黑暗的某处出声呼喊他,老人反射性转过去的脸上,已然充满因知悉对方身分而有的恭谨和敬畏。
「这真是……您是何时到来的?」
老人——葛里欧禄博士一面低垂著头,一面在心中默默惊叹。因为他的实验室设有警报器,即使只是空气中混入了特殊成分也能察觉。
「我总是在你的身侧,因为要是让你完成了什麼奇怪的研究,拿来用在我身上可就麻烦了哪。」
「您说笑了。」
就在一百五十年前。葛里欧禄内心想道。那时,仅此一次他试著反抗过,而反抗的结果——直到如今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虽然试图反抗了,却没有任何改变,只有他派出的暗杀者变得下落不明,但这声音的主人却一如往常的出现在博士面前,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被责难或惩处,就这样直到今日。
在那之後,他便一直对这暗中声音的主人誓以忠诚。
「犬子来了吗?」
由这问题来看,声音主人的名字必然是福蓝多?博拉珠。
「没错,还有半日就到。」葛里欧禄回答。
「即使靠你的法术,恐怕终究也不一定能除掉他。这也难怪,因为护卫是那个猎人哪。」
葛里欧禄突然望向黑暗的彼方。他,不对,他们能够看透黑暗一如白天视物,可是现在葛里欧禄眼中却只能看到黑暗本身而已。
「您知道『D』的事是吗?」
「不。」
「……」
「我不知道D,不知道叫这种名字的猎人,不过,那家伙和我知道他另一个名字的大人十分相像——似乎是如此。」
「大人……」葛里欧禄结结巴巴。他大概已经有好几百年没在一天之内被吓到两次了,就连那早已坏死,只是藉由复苏药维持生机的皮肤,如今也竖起了汗毛!
因为眼前这位竟然用了「大人」来称呼对方,据自己所知,需要如此称呼的人物仅有一位而已,不过从语气来看,又好像不是那位大人,那麼——
葛里欧禄的记忆盘旋涡卷了起来,针尖轻刺一个个脑细胞,活动中的细胞、正在沉眠的细胞、早已停止活动的细胞,以及连大脑都已完全忘记它的存在的太古脑细胞。就在其中一个细胞中——
有了。
然而它放出一瞬闪光後,便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
要留住那闪光!——办不到!那麼,就去理解!
葛里欧禄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对著那一点集中了意识。
它化为了拥有具体情报的记忆,但只有极短的一瞬间而已——接著它随即消失远离。葛里欧禄的集中力追著它,在它被吸入虚无前的一刹那,碰触到了最尾端。


「想起来了……」他之所以将它说出,是因为若不将已取得的部分转为言语,就彷佛会从脑中消失不见的缘故。「……那位大人……的确……仅有那一位……可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个污秽的食屍鬼(ghoul)……贵族猎人……竟然是那位大人……」
「或许是那样,或许不是那样。」那声音重重说了。这表明他自己也无法判断,无从理解。「既然如此,我们就要用这种态度来面对他:必须将其完全视作逆子巴龙的同伴,要加以处理。嗯,但是当事与愿违时可就很可怕了哪。」如此说完後,那声音低低发笑。
难道这一位竟连对那位大人——也敢出手?葛里欧禄不禁战栗。这也就等同於与那位大人为敌,而对那位大人之血亲的敬仰,绝对是支配全体贵族的律法。
「快准备吧,博士,快准备吧。」那声音忽高忽低地说了。「是在他进入这土地之前或之後都无妨,要用尽一切手段杀死他们。」
「请交给在下吧。一切请都交付予不才葛里欧禄,敬请放心。」
此时,有股宛如悠长啜泣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

是女人的声音。
她一定十分哀愁,极度悲伤,几近疯狂,但仍然不停地哀泣——无论是谁都会如此觉得。
「除了你之外,还有另一个知道犬子接近了的人在哪。不过,竟然用迎接死者的哀泣作为欢迎的歌曲,嗯,这又是为何?」那声音中带著笑意。「葛里欧禄博士啊。」
「是。」穿著长袍的身影剧烈抖震。
「去吧,就连我也不禁要心痛了,那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声音。」
「遵命。」当低下了头之际,老人知道声音的主人已经从自己面前消失。「遵命——竟能说出会觉得心痛这种话的大人。」
如此说完後,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到害怕,但灼殛全身的闪电并未落下。
数分钟後,他踩著漫长的螺旋楼梯,向下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位於多深处的某间房间走去。
石壁上处处燃有蓝色原子火焰,石阶与墙壁上阴影摇晃。
如同往常一样,向下走的动作唐突结束。当他一站到宽广的石板地大厅内,身穿甲胄的卫兵便从左右两侧接近他。他们是合成人类,每一人都重逾一吨,这些由重合金构成的存在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他们将长枪指向博士,枪尖放出了红光。
「滚开。」
话还没说完,位於枪尖延长线上的博士胸口有红点亮起,并穿出他的背部,他背後的石壁立刻变红发热,一眨眼间便被射出了直径五公分左右的小洞。
因为此处的卫兵打从被赋予生命之时起,便被设定成会将後来造访的人一视同仁地加以抹杀。
「该死的蠢货!不知天高地厚——滚开!」
在葛里欧禄踏出一步的同时,自长袍袖口射出的耀眼光芒扫过卫兵们。当那光再度消失於袖口中时,老人朝前方的门扉迈开了脚步。
被留在後面的卫兵们动也不动,维持举著长枪的姿势呆立在原地。在亮度充足,隐约有些凄寒的地下室照明下,他们的模样宛若拥有生命的雕像,看来有些孤寂。
葛里欧禄於门扉前面站住,把右手的食指放入口中,略微咬开指腹。
当他把瞬间浮出的血珠滴入门锁前的空洞後,过不到一秒便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将手按到黄金门把上,葛里欧禄浑身颤抖,因为他想到了之後等著他的人物与情况。
他一面长叹,一面推开门扉,整个开门动作花去了与叹息等长的时间。
接著,老魔道士耳中传来了彷似啾啾鬼哭的声音。
这名在不知深度的地底中,被预备杀死一切接近者的护卫们包围,并且不住哭泣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长廊内到处嵌有看似由青铜所造的门扉,门扉两侧的壁面上有原子火焰正在燃烧。宛如木乃伊的老人一面在地上落下朦胧影子一面前行,这模样看来就彷佛是被女子的哀泣声所引导。
不久,便能看到前方有座像城堡大门一样巨大的门。
声音便是从门的内侧传出。然而,这麼低细如丝、充满悲伤的哀泣声,为何能穿过这扇令人必须抬头仰望的巨大门扉,实在难以想像。
来到大门底部後,葛里欧禄在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门锁前滴入相同的血滴。锁内的记忆回路会接著抽出DNA,比对准许进入的成员,通知开锁装置可以开门。整个过程耗时千分之一秒。


大门从正中央左右分开。
当走过厚达五公尺的大门之际,葛里欧禄仰望了天花板。这里的高度至少超过了十公尺。
宛若黄昏时分的幽光迎面而来,举目所及皆是水。
静谧的水面清澄浩渺,证明了这里连一丝微风也无,水面全无因幽光所致的黏重感。
水一望无际,无论如何凝神细察都看不到边际。

葛里欧禄脚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十阶左右的石梯,最後一阶的石面沉在水里
那里浮著一艄青铜小艇,之所以没有系住它,大概是因为水没有流动的关系。
女子的啜泣声不绝於耳,凄凉地越水而来。葛里欧禄就像是个耗费了百年时光来探求它的追寻者,他坐入小艇,使用收在船内的船桨开始划水。
涟漪扩散,这片广大的清水,已有许久不知水波的滋味了。
划了约莫十分钟後,葛里欧禄停下双手,侧耳倾听,鼓膜确认女子的声音是从贴近右船缘的旁边传来。
他探出身子,望向水面,有一名女子流淌著血线飘过小艇旁边的水下。
不对,那女子是永远地停留在那里。
她长长的黑发没有随波摆汤,没有向下沉,当然也没有向上浮,而是缠卷著被雪白礼服包裹的身躯,与头发同色的眼瞳静静仰望著虚空。
她从全身曲线直到指尖,都遍布著鼻梁线条的那股柔顺气质;老人曾思索过很多年:是不是这水洗去了她的一切强硬呢?
此外女子的嘴唇毫无血色,唯独这一处比她的肌肤更加苍白,但不知为何却又显得分外显眼?
因为那唇正不停动著,她的嘴唇正极其妖异地蠕动,发出声音。
「夫人,」过了一阵後,葛里欧禄出声呼唤。「夫人,是葛里欧禄,因有事想请教您故而来访。」
发话——还有答话,皆需要通过分隔两人的水液的时间。
「来得好哪,葛里欧禄。」悲愁的声音变成了冰冷无情的招呼语。
老人叩拜行礼。
「是因为听到了我的声音吗?听到了那深沉哀愁的声音?」
「正是如此。因为夫人知晓了连在下等人亦不知之事。」
「自从在水里之後,我便能听闻星辰的移动,或环绕世上的一切声响。棺柩开启的声音也好、狼只的远啸也好,就连太阳沉入地平线的叹息与黑暗的欢呼也能听见。」
「在下敬服。」
「那孩子回来了对吧?」女子的声音问道。
「是的,已经来到离城仅有半日的地方了。」
「那麼,那一位呢?」
「似乎有点紧张的样子。」
「是这样吗?」
「虽然这只是在下的看法,但巴龙公子似乎是获得了凌驾其父的力量,这才回来的。」
「那一位也知道这点。呵呵,真有趣。」水中的声音兴奋了起来。「那麼,你应该在进行妨碍工作了吧?」
「是的。」他的回答毫不犹豫。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应该能克服吧。」
「在下不会让那种事出现的,恐怕巴龙公子在进入这片土地前,便会被取走性命。」
「你是说身为贵族会被人类所杀吗?——呵呵。」
「札那司业已出发了。」
女子的笑声中断。「是札那司?」
「正是。」
「……这样啊,那人已经出动了,这……或许巴龙会被杀死也不一定。」
「正如您所言。而且,担任护卫的猎人也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接下来才见分晓啊,葛里欧禄,接下来才见分晓啊。」
「正是如此。下一次前来拜见夫人的,不知是在下还是巴龙公子——未能前来的,恐怕便无法再度得见您的尊容了。」
「我知道了。葛里欧禄,多谢了。」
「您言重了。」
接著,也没有告别,葛里欧禄便开始划船返航。
当另一方开始出现石阶与大门的形影时,小艇突然停住了。
「夫人。」他低声说了。
船桨仍在划动,也有划过水中的手感,但尽管如此,小艇却连一公分也没有前进。
不仅如此,他还看见水面徐徐往船缘上升,不一会,他便注意到这是因为自己的船在往下沉。
「您不打算让巴龙公子为在下所害是吗?这样也好。」
他站了起来,伸出右手与水面平行,水已经开始从船缘流入小艇内部了。
一道银色的丝状物从长袍袖口流出,混入水中,随即扩散晕开。
当水淹到脚踝时,葛里欧禄将一只脚从船内踏向水面。
他没有沉下去,即使把另一只脚——整个身体移到了水面上,他的鞋底也像踩在石地上一样,牢牢地贴在水上。


他冷冷地看著如花瓣般下沉的青铜小艇。岸边还相当遥远。
叹了一口气後,老科学家在自己造出的水上道路上缓缓迈开了脚步。

※※※※

在距离通过岩石区还要一个小时的地方,一匹改造马扭到了脚。
D试著查看,发现是马後脚跟的人工韧带断裂,因此决定进行修理以及休息,也必须查看其他马匹的情况。
「通过这里後就是平原,」D似乎是在说给某人听。「对敌人来说,这是最後的防线,他们会全力进攻。」
「应该不会那样。」提出异议的是博拉珠男爵的声音。「不对,他们或许会来,但在进入村子以後才会全体动员——如果是葛里欧禄博士的话,应该就会这样做。」
「知道格拉哈治村里的强敌的名字吗?」D问道。
「第一个是札那司,」男爵的声音回答道。「他是葛里欧禄博士的爱徒,连我也不清楚他的详细情报。不过,博士明明年纪颇大,但札那司却好像一直是快二十岁的模样,若不是贵族,便应该是合成人类。他平常担任博士的助手,不过听说一旦有紧急状况,也可以依自己的意志采取行动。他的专长——我不太清楚。就我所知,我只能这样跟你说——他是个可怕的对手。」
「还有呢?」
「爱化妆的古洛墨。」男爵的声音里多了不快的语气。「他是父亲的亲卫队队长,一个从早到晚都在化妆的男人,不仅自己化妆,还会替别人化妆。虽然不知道被化妆後会变得怎样,但有一种说法,据说被化妆的人性情会变得和那个妆相符。」
「第三个呢?」
「千手千脚的萨凡,格斗技的天才,据说就连对手手持枪械,他都能徒手战胜。听说看到对手的凄惨死状後,一定会认为那是遭受了上千人的攻击——主要的劲敌是这三个人,另外还有他们的部下,那些家伙也很强,一个人大概能抵得上十个普通士兵。」
「——不过,都没有出现哪。」
结束改造马的检查後,D躲入附近的岩石凹洞中。
无论何等杰出的吸血鬼猎人,只要是继承贵族之血,在阳光下的疲劳程度便会远远超过人类。太阳下的阴暗乃是他们本能寻求的东西,同时他们的恢复能力也远非常人可比。
马车静静停在阳光下,D也融入岩石形成的黑暗中,太古的寂静造访了刚过正午不久的静阒岩石区。
数秒钟後,马匹开始躁动,D离开岩洞,剑身一闪,从马车上被切离的改造马群开始往前方狂奔。
因为只有它们与D注意到了一个从岩石区那一方,朝这边接近的破空飞行之声,那飞行声比蚊子飞翔的声响还细微——人类的耳朵难以听见。或许是觉得它有些不对劲,对著转出岩角後一口气逼近的三道声音,D背後闪出了白光。
飞行声减为一个,当那仅有的一道声音往马车上飞去时,马车的黑色外表泛起了奇异的波纹。
那波纹大概是一种震动,飞行声被弹了开来,呼啸著撞到对面的岩壁上——然後爆炸。
比起爆炸本身,由那烧熔岩壁的火球来看,那显然是烧夷弹的一种。火球转瞬涨大,倒转撞向D跟马车。
十万度的火焰伴随著冲击波,两辆马车瞬间翻倒,被撞到岩壁上,灼热的暴风不停撞击马车车身。
数秒过去——当火焰沿著岩道奔流消失後,在像是爆炸残留物的暴风当中,响起了男爵的问话声,「没事吧,D?」
熔化崩塌,如火山地区般喷冒白烟的路面上,出现了一个之前并不存在的漆黑团块。那团四处带有摇晃火焰,冒著黑烟的物体迅速站了起来,变成一个人,一个极其美丽的青年。
「没事吗?」连男爵问话的语气也像对他还活著毫无疑问。
D默默拍打外套的肩膀与胸口扑灭火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左手打了个粗俗而满意的饱嗝。
D因为拥有耐热耐寒耐冲击——的特殊纤维所做的外套,以及能吞食火焰的左手,所以逃过了火焰地狱。

※※※※

平原的远方停著一辆蒸汽马车。
在马车的後半部,像是在圆筒上盖了座钟的蒸汽引擎上,有个男人「啪!」的一声盘腿坐在上面,然後喃喃说了:「哦,起火了——可是……」
他一手拿著双筒望远镜抵在眼睛上,而若说他的另一手在做什麼,则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隔著网状衣服在沙沙地抓著背部。他把手伸到了背後抓背——不过,他的手竟然能抓到腰部附近。



「我不觉得那种程度的攻击能干掉巴龙公子哪,况且护卫还是那个被叫作D的男人呢。」
他的语气像是正在向人搭话,回应从马车里响起。
「我知道,炎烧弹只不过是雕虫小技。我已经确认了我想知道的事。」
「那家伙还真行。对了,你动了什麼手脚?」
「『移脸』。」
「怎麼会!」抓著腰的手停了下来。「那是你——要一有个差错,你就会……札那司。」
「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信。」
「就算是百分之九九?九九九,离完美还是有十万八千里。你是对谁下手?」
「D。」
「哇呀!」男子吃惊地一仰身,因为动作太大从引擎上摔下,不,其实他只往下掉了一公尺就停在那里了,因为他修长的右脚抓住了钟状的引擎顶部。
「太莽撞了!——像那样俊美的男人,不会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不管你造脸的功夫多高明,那都是自杀呀!」
「不。」回话声自信满满地否定。「我应该说过我确认过结果了——是成功的哪。」
「这样啊,我可不敢相信哪。就连古洛墨那混蛋也一样吧。」
突然,就像水蝇掠过水面一样,男子轻巧回到引擎顶端,大笑了起来。
「萨凡,你再继续发出这种白痴笑声的话——」札那司语气中带有怒意。
「我了、我了,不过,就连古洛墨那混蛋——?!」话才刚说,他就像吓了一跳似的噤口不语,畏畏缩缩四下张望的表情上有著千真万确的害怕,不仅如此,连马车内侧的气息也开始带上了非比寻常的鬼气。
「别提那家伙的事!」札那司命令他。
「知道了。」男子——「千手千脚」萨凡猛地在引擎上站起,把双筒望远镜再一次抵到眼上,大叫:「噢喔!好惊人,快闪吧!那些家伙的眼珠儿快要恢复了哪。」
圆筒内侧马上响起像是什麼棒杆或齿轮活动的声音,白烟从开在圆筒与钟状顶部连接处的蒸汽排出孔冒出,发出了刺耳声音。
不倚靠马匹的奇怪交通工具气势汹汹地变换了方向,开始朝还有四分之一天路程的格拉哈治村疾驶。
然而,札那司说的「成功」是什麼意思?
此外,能让被男爵指名道姓说是格拉哈治最强三战士中的两人,如此畏惧的第三个男人——「爱化妆的古洛墨」,究竟又是何人?

※※※※

在要通过岩石区前,D注意到了直入天际的浓烟之壁。
「是野火哪。」左手说道。「起火的原因应该是刚才的火焰。风正在朝村子的方向吹,要在这里等也是可以的。」
在D看来,这也是妥当的对策。
草地喷冒火焰,吹来的风煽助火势,视野完全被染成贪婪的橘红色和黑色。
此时——
大地剧烈摇晃,左右两边的岩石相互挤轧,相撞後爆出火花。
当百吨重的巨岩斜裂出裂痕的瞬间,D已经朝跑回来後被系回马车的改造马臀部挥下马鞭。
让第二辆马车——蜜丝卡的马车开动後,紧接著他自己也要离开,此时在他脚下地面猛然一弹,彷佛有极其巨大的生物在地底蠢动一样。
岩石被弹了起来,D和坐骑也以几近垂直的角度被向上弹飞。接著,人与马在被上抛了将近十公尺後静止了一下,又笔直往地面摔下,足足有数百吨重的岩块朝人马头上砸了下来。
名副其实的千钧一发——从一眨眼间便被砸烂,分解成难以辨认的肉块、电子装置、钢制骨骼的改造马背上,黑衣身影如箭般往岩石区出口疾射而去。他的身体缩成一团从出口高速喷出,令人觉得是因为他乘著背後砸下的巨岩的冲击波才会这样。
在岩石区二十公尺外的大火当中,D寻找马车的去向,但即使他拥有能毫不费力一眼望穿黑烟的双眼,却四处不见两辆马车的踪迹。
「如果是男爵的话应该能平安过关,就算他因为白天不能出马车也一样。」火焰吹染到左手的话声中。「村子就在对面。」左手说著。「快走吧,火也要烧到这边了,风向可不一定是一直不变的。」
D身旁爆起一团火焰。
「噢,好像有烧?虫还是什麼鬼东西的巢穴,要是一个倒楣踏上了,马上就出局了喔。」
地面喷出火焰,数股阳炎摇汤,火团转为炽烈。D的外衣下襬一闪,火焰瞬间熄灭。
「噢,我还以为没马的话会不方便,没想到在平地上竟然一样快哪——真是个离谱的男人。」
D一面疾奔同时转头向後。有脚步声追了过来,而且不只一个,证据就是大地正在震动。强烈力道击打大地,发出犹如地震轰鸣的巨响。
D的双眼捕捉到从火焰彼方涌来,宛如云霞一般的成群黑影。
领先的是外型酷似插满针的毛毯的一大群黑毛虫,之後是体长足有三公尺的成群平原鼠,接著是三首野猪、掘地野牛——这是一直排列到地平线彼端的平原动物群大暴动——所谓的「亡命狂奔」。
它们是因为害怕火,为了寻求安全地带而狂奔,只要被卷入里面,就算是火龙最後也逃不过被踩死的命运。身上业已烧起火焰的一只黑毛虫忍不住缓下速度,一转眼便被卷入狂奔的动物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踩烂了。
它们离D还有一百公尺,无论他如何厉害也跑不出能摆脱它们逃走的速度,方法只有一个——
「看来只能坐到它们身上了哪。」左手说了。
七十公尺……五十公尺……然而,当两者的距离拉近到三十公尺时,突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现象。
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或是感觉到了什麼,前面的毛虫群一齐煞住了脚步。
火星一阵乱舞,但是狂奔当然没有停下,领头的一群被涌过来的背後压力瞬间踏碎,然後——那些犯人也猛然煞车,朝前扑倒在地。
D正跃向後方,他在空中看到了,就在他与狂奔兽群之间,大地裂开了一条大缝。
动物们接连摔落漆黑深渊的挣扎模样,和被吸入地狱的亡者十分相似。裂缝不停扩大,进而开裂到D预定的著陆点上。
「这个厉害。」当左手懒懒地吐出感想之际,D开始朝下飘落,就在漆黑、深不见底的深渊正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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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3:59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美女与〔破坏者〕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长鞭飞射而至。
D的腰部发出一声短促清脆声响后,卷住他的长鞭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到了燃烧的大地上。
D没有在着地的同时起身,而是扬起一阵火星翻滚前进,大地继续不停塌裂。
从那深渊中冒出了醒目抢眼的粉红色肉壁,在火焰的世界中,看来如阳炎般湿濡摇晃的那物体,在高起十公尺后立刻下砸到地上,拍碎了火焰与草地。
D已经到了裂缝前方二十公尺处。
于是——那个厚实而扁平的长巨肉舌,开始如尺蠖虫般蠕动,以高速追赶D,一口气就缩短了十公尺。
当活肉巨浪伸展而来时,白光一闪,血雨爆出。
D毫不理睬被砍了三公尺深,正在疯狂扭动的巨舌,开始狂奔。
其他股肉浪从背后逼近,从无底深渊里竟然吐出了新的肉舌!
那巨舌——宛如是大地的舌头,追着D的那三只,不对,是三片——其中的一片在抓到像小动物的东西后,一下子就把那东西卷入深渊里。
当两股蠕动的肉浪再度要一上一下地吞噬D的刹那,一条光带自火焰彼方斩过它们。
连D的剑身都无法斩断的肉舌被俐落分成四段,肉舌的本体不管在地面活蹦乱跳的前段,径自缩回了深渊里。
D前方出现了马车的形影。
男爵挺立在马车旁,他一认出D后随即迅速打开车门,进入了车内。
“好象在等你哪,刚才的光大概也是那家伙弄的,不过,以纯种的贵族来说,他在阳光下还真能忍。”
D不答话,朝马车奔去,快速登上了车夫座。
才刚执起缰绳,整个世界便猛然倾斜,在右后方约五公尺处,大地再度开裂塌陷。车轮溅起泥土,马车开始疾奔,裂痕紧追在后,马车才刚通过的地面一转眼便崩塌到裂缝内。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左手鬼叫了起来。
“是地虫(EARTH WORM)呢。”D答道,似乎他本人也被引起了兴致。
“地虫是吧——那就没法子了。”左手认真地低声说了。
在大约四千年前,这种栖息于地底五百公尺以下的深渊,全长足足有五十公尺的虫子,还只被当成传说。
然而,当因某个缘故极需建造地底都市的贵族科学团队,在北部边境的底下三千公里处,接触到它巨大身躯的一部分时,生物学与生物兵器的历史便同时记录下崭新的一页。
据说这种被称为〔地虫〕,酷似巨大蚯蚓的生物,能将土壤摄取到体内转变为能量,拥有对生物来说完美无缺的生命维持系统,换句话说,它就像是一个能餐风维生的人类。
对于原本就以不老不死自夸,唯独于阳光下活动这一点受限的贵族而言,应用他们的循环系统模式一事,就意味着和贵族同样拥有不死之身,并能不受时间限制持续战斗的战士诞生。
有一些支配边境与极地的大贵族瞒着中央,致力于这种战士的制造及军队化,后来更有一部分大贵族公然造反。
经过了历时三世纪的大战后,总算完全歼灭了那群大贵族的中央执行部,永远禁止制造不死战士(IMMORTAL SOLDIER),并将其生命维持系统的技术,封冻于银河另一端的超大重力星球核心。
并且为了〔保护机密〕——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断然执行了对地虫的大屠杀,但这是个在物理层面上办不到的任务,最后只好使用替代方案:将被认为是它们栖息处的地区——从地表到岩浆区只有一纸之隔的地方,全数灌入它们无法摄取的混凝土状物质。
只是不知如今被焚烧地表的热气,引发活动的这一只地虫,是后来逃出了封锁,还是一开始就逃过一劫的漏网之鱼?
一只?——它们体内拥有无数的能量摄取孔,也就是拥有无数张嘴巴与舌头,只要它们一有活动,地表万物便会脆弱地遭到毁灭,全数落入大地的深渊中,简直就像是灭亡生物的哈米吉多顿(ARMAGEDDON:启示录中所载之地名。启示录十六章十六节:〔那三个鬼魔便叫众王聚集在一处,希伯来话叫作哈米吉多顿。〕英译圣经中作ARMAGEDDON,世界末日时善恶将大战于此。)
“来不及了!要被吞掉了!!”
宛如是要回应左手的大喊一般,D的右手——放到了位于刹车板旁,在两田之前还不存在的杆子上。



安在马车底部的收纳库吐出了两个黑色球体,它们消失于紧追在后的裂缝中。
敌人是位于在几公尺之下的地底吗?D在黑球落至三百公尺为止才放开踏板,三秒过后,另一股地底震动从急速转动的车轮上传来,远处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
“停住了唷——发挥效果了呢。”左手出声说了,D凭借自身的超感官感应到紧追的裂缝确实已经停住,但他美丽的脸庞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在抵达此处的前两天,一行人在某座森林中遇到了移动煅冶师。
对旅人来说,没有比他们更有力的伙伴,他们身为拥有自古相传的工作秘术的一族末裔,能轻松运用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的电子工学技术,可以整备、改造边境村庄与旅人们的工具或武器,若有必要甚至还能当场制造。
D要求移动煅冶师在半日内进行马车的武装强化。
贵族的交通工具并不仅是外型优美,那优雅的车体也兼有三次元雷达和超音波破坏板的机能;精致巧妙的诸多雕刻则是射出雷射光束与超小型导弹,或是矛头与铁箭的发射器。只要一关上车门,整辆马车便会成为完全密闭的要塞。
这些都还只是标准配备,贵族的阶级愈高敌人也会愈多,其手下的科学家更会设想出超乎想象的武器与防御装置来装饰车体。
而在人类世界中,唯一拥有能匹敌这一切的工作技术,有资格嘲笑贵族的,便只有移动煅冶师一族。
弹开敌人的昆虫型烧夷导弹的车体震动也好,底部的武器收纳库也好,全都是煅冶师的作品,而且完成这一切的,还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收下酬劳后,那年轻人敲了敲车身,说:“这可不会输给附近一带的贵族战车、碉堡喔,虽然也是我的功夫的关系,不过再怎么说,原本的车就做得很好了。不过这光看坐车的人就能够知道啦!”
移动煅冶师不会选择交易的对象,对人类和贵族都一视同仁,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被一部分的人类排斥、污蔑,和某人类颇为相象。
最后他拍拍D的肩膀,说道:“在我之前还有谁先改装过一次了哪,不过那也没关系啦,在攻击上也好、防御上也好,我可都比那里做的好上了一大截呢。就算是给你赚到了,一路顺风啊。”
“非常感谢。”
年轻人睁圆了双眼。“可别给我说这种话,像之前那样就行了。”
D默默目送蒸汽引擎卡车奔驰离去的背影。

※※※※

约莫二十分钟后,群焰的乱舞迎接了终幕,因为不知从哪飞来的飞行机械,撒下了大量的灭火剂。
“是贵族的防火装置呢。”左手低声说了。
即使拥有了贵族们的科学技术,要预测突来的大灾害与大自然的变动,仍是完全不可能。为此,在辽阔到一定程度的地方,或者被认为有重要美术、学术价值的地区,必定设有全自动的灾害防治装置,它被说成是贵族们所留下的最佳遗产。
浮映夕阳的湖泊、清风吹拂的草原、孕育了无数生命,鸟鸣不绝于耳的森林,正是因为这些地方的美丽,人类才没有失去它们。
成就此事的种族,已经在落日中步向灭亡,而赞美他们成就的,乃是毁灭他们的种族。
如今的灭火飞行器,大概也是隶属于那防火系统末端的软体。
“看来是没事了。”男爵的声音说了。
“蜜丝卡的马车在哪?”D问。
“在往前二十公里的地方有条小河跟菩提树,马车就在那里。”
然而,在不到十分钟后,抵达该处的D等人面前,河水波光粼粼,菩提树柔顺的身影落在水中,蜜丝卡的马车却不见踪影。
“大概被带走了哪。”男爵呻吟地说道,D注视着平原远方,仿佛诱拐马车的主谋是从那里而来。
“是你父亲?”他问。
“大概是。”这回答也包含了可能是父亲部下所做的意思。
“要是马车直接被带回格拉哈治村的话——”D如此喃喃说完后,沉默了起来。
“蜜丝卡就危险了。”男爵接过了话。“如果他们没让她体内的破坏者觉醒,那还无妨!万一要是遭到了残忍的拷问,破坏者说不定会为了保护肉体而醒来。”
“你认为那些女孩会被怎么处理?”被D宛如冰雪的声音一问,男爵或许头一次注意到了自己与D根本性的不同之处。
“应该不会被马上杀死。”过了一会后,男爵回答道。“是那家伙的话,一定会为了消灭我们,而把她们拿来当道具使用,具体的手段我就不清楚了——D啊,”男爵叫唤D的声音极其恳切。“契约能不能延长道救出她们三个为止呢?”
“我拒绝。”他的声音冰冷。对美丽的吸血鬼猎人而言,她们只不过是达成任务过程中,产生的不必要因素,连另外一个如今依旧行踪不明的休威也是一样。
“——虽然我原本就想说你应该会这样回答……”似乎是想不出下面的话,男爵的声音中途断了去,过了一阵子后,他又说:“可是,明明让那两人坐我马车会比较好——你为什么要把她们放在蜜丝卡那?”

※※※※

绑架了蜜丝卡马车的人,是札那司和萨凡。
在两人早早脱离了危险地带,正要回去格拉哈治村之际,因为始终还是有些在意,所以察看了一下野火,就在此时蜜丝卡的马车来到了附近。
当然,这名淑女的交通工具也经过移动煅冶师的改造,如果诉诸强硬手段,就算是他们也无法全身而退;之所以能轻易绑架成功,竟然是由于从停下的马车中传出了下面的话。
“在那里的——啊,不是萨凡吗?”
盘腿坐在蒸气引擎顶端的当事人吓了一跳,载了下来。
“这声音……是蜜丝卡小姐!”
“正是蜜丝卡,别来无恙?”
“这、这个,就如您所见一般。”
看着手忙脚乱拍着单薄胸膛的萨凡,下了马车的札那司用奇妙的眼神仰望他问道:“是熟人?”
“恩恩,你也知道,我是干佣兵的嘛,之前本来在一个叫温司洛的地方当保镖,这一位就是那时照顾我的领主大人的千金。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地方遇见。”
“你知道我们来了这里,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格拉哈治村领主的手下对吧?”
“没那档子事。”萨凡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为他已经推测出了蜜丝卡在这之前的行程。
“好吧,那你在这种场所做什么?”
“是这样的,小的现在的工作是监视平原。啊,这是我的搭档札那司。”
“你敢发誓没有在此地领主手下任职?”
“小的发誓。”
“好,那么就告诉我们去菲榭.拉衮公馆怎么走。”
“咦?!”萨凡瞪大了眼睛,接着就连札那司也是相同反应。
“蜜丝卡小姐,那里——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呢?”
“不,就是那里,祖父留言说那里保存着我的重要之物。”
“令祖父——噢,公爵大人可安好?”
“已经过世了,被村人所背叛,所以我才来到此地。”
“真是想不到啊——可是,您说目的地是菲榭.拉衮公馆……蜜丝卡小姐,您还有其他去处吗?”
“没有。”她听来断然的语气中,缠附着宛如穿隙寒风的不安。
“那么,您要不要移驾到小人的熟人府上,当然他并非,但立场却与贵族十分相近。”
“他叫什么名字?”
“是的,他是名唤普洛司美教授的科学家,住在豪华的宅邸里面,虽然终究只是卑贱人类的住所,但若可以容忍这一点,倒也是相当舒适。”
蜜丝卡的声音沉默下来,显示了她的动摇。
过了一会,她说:“我要办的事终究还是在菲榭.拉衮公馆内,得先去那里不可。”
一面在内心咋舌,萨凡一面提议道:“那么请让小的带您去吧。”
“不用,我必须在这等待同伴。”
“冒昧请问一下,那是何人?”
“无可奉告。”
如此一来,蜜丝卡与巴龙的关系便一清二楚了,他们虽然早就知道了巴龙.博拉珠外,有另外一辆马车存在,却不清楚那辆车的乘客。
“小的担心由于这场火,对方真的来得了吗?”
“一定会来。”
一直沉默至今的札那司插嘴道:“然后您打算与那人一同进入格拉哈治是吗?”
蜜丝卡沉默不语。虽说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但若要前往明显与巴龙等人为敌的福蓝多.博拉珠的领地,和他们一起入村的风险未免太大。
仿佛看穿了她动摇的心理状态,札那司说道:“〔菲榭.拉衮〕的主人是我的旧识。”
都市的骗子要诈骗刚从边境出来的少女——用的便是这种自苦就有的老套手法,札那司本身也不太确定能否顺利成功。
“啊啊!真是太好了!”蜜丝卡高兴地说了
温室培育的花朵被寒风一吹便行凋萎,无论哪种时代皆是如此——即使贵族也不例外。
“要马上让我见到他,没问题吧?”
“是的。只是,他现在因商务前往东部边境地区去了,预计这一两天内回来。在下认为,在那之前先寄身于普洛司美教授之处方为上策。”
“如此是吗?那么,便那样办吧。”蜜丝卡什么干脆地答应了。
虽说会这样也是因为她顾虑若进入格拉哈治村,可能会让截至目前的战果付之一炬;但会如此被两人的甜言蜜语所骗,也只能说她终究还是个千金小姐。
贵族原本便极其蔑视人类,由于这个原因而认为下等生物不可能会欺骗自己,因此十分大意,只要抓住这点他们便不足为惧。他们之所以会被人类的共同起义打倒,这点也被认为是根本原因。


就这样,蜜丝卡与男爵诀别了。
只是,在这件事中,或许还有只有她才清楚的另一个理由。
当白色马车抵达那个普洛司美教授的住处时,是在黄昏——再早一点的时刻。这是由于那两人说平原地带相当危险,催促她全速赶路的关系。因为他们考虑到说不定男爵与D会穿过火焰追来。
白色马车停下,打开了门扉,连两名战士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跟在白衣美女后面战战兢兢下了车的,无疑地正是人类,而且还是两名少女。
蜜丝卡也头一次注意到,自己会答应和他们一起走的原因就在她们身上。
“让这两人自由行动即可。还真是段浪漫的旅程啊。”说完,把两人交付给札那司后,蜜丝卡便随着萨凡离去。
在两人穿过了数到门扉,望庭院行进的途中,萨凡问道:“请问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答话的蜜丝卡隐约有些怒意。
“失礼了,小的以为您还在挂念那两个人。”
“愚蠢!为何我会做那样的事?”
“因为人类会从贵族的马车里出来实在让人意外,而且女性的贵族特别讨厌同性别的人类,所以小的在想,莫非蜜丝卡小姐喜欢那两个女孩?”
“萨凡,你若继续再说这种蠢话——我可不轻饶喔。”
“是,请您原谅。”人称〔千手千脚〕萨凡的男子,如遭电击似的紧张了起来。这正是贵族的实力。
“我在想,你是不是说了谎——你看看,这庭院极尽荒废之能事,还有前面那座塔哪,那正是俯瞰下界的魔道士的住所。你不会是打算欺骗我吧?”
“绝、绝对没有这种事!”萨凡挥着一只长手否定道。
这座他所说的,即使是贵族也愿意进驻的大宅邸的庭院,确实极其荒凉,虽然过去它或许会有过与宅邸相称的优美和规模,但如今庭中树木枯朽,大理石的小径与喷水池上,萧条地堆积着落叶及枯叶,只会让人误以为那里是腐植土层。
不仅如此,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恶心瘴气、疑似地只有骇人的毁灭以及死亡。
这一切的象徵——是蜜丝卡如今正停在它前方的参天高塔。
不,若是曾去过被暗水军当作基地的那棵巨树,对这塔的规模便应该不会感到惊讶,不过由塔上为数稀少的玻璃窗,朝四面八方伸出宛如犄角的天线,而从天线上垂下的不知是电缆还是网子的末端,这些地方流渗出来的妖气,却有巨树远远不及的邪恶狰狞——这里有超乎想象的东西存在。
看出连身为本就欠缺恐惧情绪的贵族的蜜丝卡,似乎也有些犹豫,萨凡在内心暗自窃笑。
他和札那司皆隶属于葛里欧禄的私人部从,之所以会以福蓝多.博拉珠部下的身份而闻名,只不过是因葛里欧禄将他们借给福蓝多用而已。没把蜜丝卡带去福蓝多的居城而是带来这里,也是由于他们认为要让真正的主人先知情之故。
只要利用这女人,说不定多少能影响巴龙.博拉珠。要是福蓝多大公对葛里欧禄变得更加欣赏,身为葛里欧禄部下的我们俩也应该会更受重用才对。
“虽然确实是个吓人的地方,可是至少主人是个知道如何接待贵族的人。好了,请进吧。”
说完,他的手按到正面大门上,铰链不出所料地咿轧发出宛如痛苦呻吟的声音,门打开后,掺混妖气的空气滚滚迎面而来。里面散发刺鼻的药品臭味,但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当她在幽暗微光的包围中站了一会,手拿烛台身着长袍的老人,不知从哪走了出来,他的上半身弯驼成与地面平行的角度。
老人犹如木乃伊脸上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让人觉得他好象不需要烛台,但当他在离蜜丝卡尚有数步的位置停住后,他的双眼猛然张开,放出了阴森光芒。
“这位就是我的主人……”
“在下葛里欧禄。”
由于他的声音宛如冥府吹出来的呼啸寒风,所以甚至忘了他的名字和萨凡说过的不同,数瞬后才涌起了愤怒的情绪。
“名字不对——你骗了我!”
“并非如此,那是这家伙的心意,是为了舒缓您的紧张。”葛里欧禄的声音阴恻恻地说。
虽然蜜丝卡并不晓得葛里欧禄这个名字,但萨凡跟札那司因为她与巴龙同行,所以人她知道葛里欧禄这个名字。虽然若要说葛里欧禄是巴龙之父的心腹未免愚蠢,可是只要知道这位领主的人,都会认为葛里欧禄就等于福蓝多的分身。因此他们认定只要一说出葛里欧禄这名字,蜜丝卡一定会拒绝和他们来。
然而,如今看到蜜丝卡在这名称为妖人也不为过的老科学家面前的反应,萨反才知道自己的撒谎是以虚惊一场作结。
“你是什么人?”蜜丝卡问道。
“在下服侍福蓝多.博拉珠。”
“什么——?!”蜜丝卡转身瞪视萨凡的双眼爆出红光,眉毛与嘴唇瞬间上抬,口中露出了两根獠牙——美女露出了身为贵族,身为吸血鬼的本性。


“请稍安勿躁。”老人低声说了。蜜丝卡转回身,看到了他的眼睛。
贵族眼中的红芒骤然转淡,蜜丝卡按住双眼一个踉跄,她轻弯双腿打算朝老人扑去。
某个东西突然快速凌厉地打中她的肩头,是老人的手杖,光靠这一击,就让蜜丝卡像石化般变得无法动弹。
手杖随即离开,刺入丰满左乳房的右上处。
萨凡“啊!”的叫了一声,手杖不受抵抗地刺入白衣美女胸口穿出后背,蜜丝卡动也不动,脸上早已失去生气与表情。
“哪个是幻影?是手杖还是女孩?”葛里欧禄阴森森地喃喃说着。“你出卖了往日对你曾有大恩的主人之孙女,出卖得很好。”
他吐出了赞美的话语,这话也可以理解成是会令人气得浑身颤抖的侮辱。由萨凡紧咬嘴唇低着头的模样来看,就能知道他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了。然而,就算对方是主人,萨凡脸上也没有浮出一丝愤怒也着实不可思议。
“这女孩——若是巴龙公子的旅伴,终究还得带到福蓝多大人面前才行。不过,在那之前……”葛里欧禄贴近脸,仔细看了蜜丝卡僵硬美丽的脸庞,“我很在意,这相貌里寄宿有其他东西的形影,可是那是什么呢——”
接着,他对身边的萨凡,再度吐出了会让人紧张得倒吞一口唾液的话。
“就让你去试试看看另外一个是什么东西好了——如何?”

※※※※

菲榭.拉衮公馆是耸立于格拉哈治村西郊的广大城馆,规模虽然还不及位在中央位置的福蓝多.博拉珠居城,但此处的奢华在另一种意义上却与它毫不逊色。
每晚据说有一百数十扇之多的窗户,皆会亮起五光十色的灯火;从小提琴、竖琴、大提琴、双簧管等古典乐器上,娓娓流泻出模仿贵族技法的电子音乐。
听说全都是由〔都城〕运来,穷奢极侈的家具、料理、美酒——还有露出肌肤的女性,让格拉哈治村积蓄了这地区最雄厚的财富,让访客从附近村庄、遥远边境络绎不绝而来的原因,正是这一点。
其实这座城馆本身是一座巨大的欢乐都市——一座被当作巨大游乐场的娼馆。
城馆中满是昂贵雪茄、美酒、香料,以及女子们的娇声软语,在其中的一间房里,妲琪与梅隔着一张黑色大桌,与一名独眼高大男人面对面。
男人是这座城馆的主人,也是让城馆冠以其名的人——菲榭.拉衮。
扎那司就在两人背后——倚着门旁的墙壁,用冰冷眼神眺望三人。
在她们坐下来前,他曾对两人这么说了:“这座城馆的主人人面很广,又古道热肠,说出你们的遭遇的话,他一定会很同情,出手帮忙。”
然而,如今壮汉仔细专注地观察过两名少女,完好的左眼亮起了好色的光芒,宣布道:“好吧。大一点的五万,另一个三万。”
另一个人猛然站起——是梅,她迅速转向门旁的扎那司,指着巨汉说:“你骗了我们对吧!这家伙根本就是人口贩子!”
扎那司耸耸肩,“是啊,这也没办法,我觉得你们这样已经比那女贵族好多了呢。”
就在扎那司笑了一下的刹那,梅的脸在他眼前一个翻转,大力踢出的双腿精确正中他的鼻梁,梅并利用这股反作用力朝拉衮头部跳了过去!
扎那司流着鼻血,一面摇着头的同时,梅在空中的身体突然被抱住。
“干什么!放手!”
一边按着梅拼命挣扎的手脚,妲琪大嚷道:“你想死吗?!快住手了!”
不知她在畏惧什么?菲榭.拉衮的巨大身躯在桌子对面不曾寸动,只是颇觉有趣地望着她们。
当扎那司抓住两人的领子,将她们拉回椅子上时,拉衮那黑得发亮、宛如皮革的脸庞才出现了表情。
“住手。”不知从哪里传来,让人觉得像是肉食兽低吼的声音制止了扎那司。
“这该死的小鬼,竟然敢给我乱来!”扎那司的手按在两人肩上。明明他没有很大力,但梅和妲琪却无法动弹。
“拉衮先生呀,就请你当作没这回事吧,我不把这两个混蛋吊到马吉森桥上是不会消气的。”
“不成,已经决定了价格就是本馆的商品了,拿这个走吧。”
桌上放着黄金板。
“不行,收回去吧,我一定得让这两个家伙听见自己骨头粉碎的声音。”
“扎那司。”巨汉眼中泛起凌厉光芒。扎那司泰然自若地承接他的目光。


“你摇为这两个家伙赔上城馆吗?”扎那司语气镇静。
巨汉微微一笑,“福蓝多大概会叹息吧——叹息说失去了一个好部下。”
“好吧。”扎那司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让我看一下你的诚意吧。”
巨汉的手抚桌子后,三枚黄金板突然出现。
“谢啦,不愧是城馆的老大,真会做人——那就交给你了。”
扎那司离开两名少女肩膀的手将黄金板扫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走掉了。
即使变成连巨汉——菲榭.拉衮在内只剩三个人,妲琪和梅也依旧动也不动地待在椅子里。
原本他从扎那司手中买下她们俩,似乎会让她们觉得他有人性或是对自己有恩,可是一旦身在他面前,从他全身上下传来的那股压迫感,就某种意义而言却远远凌驾于扎那司之上。
“我们是被骗了,请让我们走吧。”
即使妲琪这么主张,他也只是表情毫不变地重重宣布道:“我为你们付出了超出价值的钱,”又说:“得要做值那些钱的工作哪!这里会有各式各样的客人来,向来给新人的都是其中最难伺候的客人,好让你们习惯。”
他望向镶在桌里的荧幕,“今晚——噢,一个是〔啤酒肚〕的大爷呢,还有——”
此时,他倒抽了一口气。
两名〔新人〕在第一天便目睹到了极为罕见的东西——
菲榭.拉衮的恐惧表情。


※※※※

当D与男爵抵达时,村子已融入了黄昏的幽暗中。
然而村子又十分明亮,明亮得令人眼花缭乱。路上点着耀眼的火把与原子灯,在到处并列的桌椅上,人们因啤酒杯、怪兽棋、谈天说笑而忘了时间。
家家户户的庭院虽然紧闭,窗内灯火却未熄灭,酒店、餐厅甚至是杂货店,这些能喝上一杯的地方都敞开所有的门,等待客人造访。
车夫座上的男爵耳中,传来了吉普赛小提琴的哀婉旋律,小孩子燃放的烟火,在马上的D脚下爆出七彩光芒。
虽然大家一望见男爵与D,全都照例脸色大变,连街头乐师也中断演奏,但在他们通过后,众人却没持续这个状态,而是出现了与先前一样,甚至更加欢闹的世界。
“真不可思意的地方呀。”男爵说了。“明明领主还健在,村人却能进行如此热闹的夜生活,边境虽大,像这样的村子也只有这儿了——自我离去时起就一直是这样。”
“那是何时的事?”D问。
“对我们来说时间是无意义的。”说完后,男爵苦笑了起来啊。
“真没礼貌喔,竟然把你错认成了贵族。”
“什么?”男爵眯起了眼睛。“你说了什么吗?”
D的左手大力握了一下缰绳,答道:“没有。”
男爵觉得好象有听道细微的惨叫声,可是侧耳倾听,却又再也没听到。
“若是你在意那两人的事的话,在这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右转,马上会有间叫作〔立泊亭〕的旅馆,你在那落脚,一有情报我就会传给你的。”
这意味着两人的旅程将在那里结束。
不到两分钟后边抵达了那里,那是个平凡无奇的路口。
“这是说好的谢礼,再会了。”男爵说完,把一个沉重的袋子递给D。
D沉默地停下马匹,宛如要在最后目送雇主的背影一般。
黑马车默默通过他身旁,目睹马车消失在道路彼端的黑暗中后,D在路口右转。
立泊亭就在转弯后再走约十分钟的地方。
边境村庄内的旅社多是简陋的小店,随着村庄的规模变大,则会分为商人用与一般旅人用等种类。立泊亭两种都不是,勉强来说的话,算是有钱人用的。
一楼是酒店兼餐厅兼赌场,停车场里有最新型的蒸汽马车与汽油引擎车,它们仔细打磨过的车体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连最常见的马车都至少是六头以上的马匹拖拉的,而且还是用黄金与贵金属制作的最高极品。
把缰绳拴在看来没人用的拴马处后,D走入玄关。
伴同钢琴与小提琴四处飘扬的歌声,随着D往柜台前进,像骨牌倒下似的消失了。
在大厅与休息室内的客人们,还有用凌厉眼神监视现场的保镖,都像死了一样变得无法动弹。黑色死神侵入了繁华色彩的正当中——然而,这名死神俊美绝伦,人们化为了雕像,一方面是因为D身周飘散的鬼气,也是由于沉醉于他的美貌的缘故。
除了坐最高级马车、穿最高档衣服的客人外,统统用客满回绝掉——曾被如此命令过的柜台服务生,一看见通过玄关门口的D,便立刻忘光了魔鬼经理的这条指示。
“有房间吗?”
“有的。是最高级的套房,可是您可能不太适用。”
“单人房就可以。然后喂马合成蛋白。”
“了解了,费用——就不用了。”
被D一瞪,柜台服务生回过了神,告诉他正式的费用。
当D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付了三天的金额,取了钥匙往楼梯走去之际,左边远处的酒厅流泻出桃色的莺声燕语以及猪只的哄笑声。
“巴鲁克先生,可不行欺负今天刚来的新人喔~~”用调笑语气说话的,是一名在刺眼色块中蠕动的女子。
“我看起来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回话的是个至少有两百公斤重的肥胖男人。
女子们的手臂绕在他的脖子和身躯上,但眼睛却火辣辣地盯着胖子身后那个身材颀长——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年轻人。虽然年轻人的五官与体格都不太像,但由举止跟眼神来看,应当是保镖。
“我只会温柔地跟她说话而已,我才不会像那些死急色鬼一样,要看、要玩弄这儿年轻小姐的重要地方。知道吗?我的兴趣呀,其实可是整晚盖棉被纯聊天啦!”
哄然声起的叫喊声跟笑声回响在大厅内,往玄关传去。


※※※※

催着六头马车来到菲榭.拉衮公馆的巴鲁克,在玄关大厅里一瞬间便被连同老鸨在内的女人们所包围。
女人们的手往他丑陋无比的肥胸,垂叠成五六层像猪屁股一样突出的啤酒肚,还有跟这些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美丽物品的股间伸来。
当然,这是营业用的免费招待,可是,所有的女人都双眼泽润、嘴角流下唾液、不停急速喘息,这正是她们真心要抚摩他的证据。这是每天掺入她们食物内的催淫剂,以及刚才弥漫于空气中的香料内所含之媚药的效果。
在这座城馆待得愈久,不,只要待上一个礼拜,女人就会堕落成自身体内不绝涌现的肉欲的奴隶,逃亡的企图完全萎缩,彻底成为依照主人、客人的命令提供一切快乐的牲兽。
想要这种女人的客人自然是极多,但要求未经人事的处女的呼声则又更高。因此,寻找货源的探子纷纷赶去附近的村庄、城镇,甚至是都城,毫不怠慢地供给菲榭.拉衮公馆新鲜的女孩。
“像之前联络时说过那样的女孩子在吧?”巴鲁克询问长得酷似狐狸的老鸨。
“哎呀,巴鲁克大爷,我们可有哪个小姐是曾跟您说有,结果又没有的吗?她正好端端地在顶楼的套房等着巴鲁克大爷大驾光临呢。只是,毕竟是今天才刚进的女孩,所以说不定会有不周到的地方,那时还请您多多包涵。另外——”此时老鸨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要是弄断了手脚之类的倒还无妨,但要弄死了可就不太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之前的女孩——好象是叫洁西儿是吧,那个时候是我喝过头了。今天,你看,我不是清醒得很吗?”被他那有如一点火就会烧起来的口中酒气一喷,老鸨咳了起来。
巴鲁克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说到这,拉衮这家伙今天也不来打个招呼吗?我来这光顾五年了,其间可是一次都没看到老板的脸过哪——未免有点太不礼貌了吧?”
“真是对不住,因为〔反正要是看了我的脸,哪怕是再美的美人也都没有心情去抱她了。〕可是老板的口头禅呢。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听了老板这样招呼,应该酒不会觉得小姐玩起来变了味了。”
巴鲁克受不了地瞪着光明正大说出露骨话语的老鸨,此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不过,虽然哪怕是再小的村子也会有娼馆,但不管怎么说,在贵族城堡的眼皮底下建了这个大得不像话的淫窟,大摇大摆地喝酒作乐,竟然还没受到半点惩罚,不管怎么想都不对劲。因为贵族这种东西,在满足了吸血的欲望后,对人类的快乐可是有洁癖的,只要人们有一点得意忘形,别说是客人跟工作人员,就连主人一族的手下,也跟着被杀得一干二净的店也是有的。真奇怪,搞不懂,而且——”
这次换他压低了声音。“也有这样的谣言呢,谣传说菲榭.拉衮是贵族的私生子,而且还是最高级的——”
此时老鸨脸色大变,“您在说什么呀!我们的老板可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呢,大爷。贵族的孩子也还是贵族,他们是不可能经营这样的馆子的,大爷刚才不也说过了吗?如果说是贵族生的却又不是贵族的话,那就是半吸血鬼了,他们因为有了一半贵族的血统,要是长时间照了太阳,可不比我们,会一下子就倒下的,而且就算受了断掉一只手的重伤,也还能活蹦乱跳的。”
“人家可以发誓,老板是人类,我不但见过他裸体晒太阳,在他喝脾气不好的客人打架被刺伤时,还动过吓死人的手术,到了现在,他肚子上也还留着那时的伤痕呢,他可是常常让人家一个人看那伤口的喔!巴鲁克大爷,莫非您把这话跟人家说,是想要无风起浪吗?”
“没那回事。”巴鲁克被老鸨的汹汹气势吓到,别过了脸去。
看到这,老鸨和颜悦色了起来。因为感觉让重要客人的心情再糟下去,会不妙的职业意识开始流露了,她乃是老鸨中的行家。
一名优秀的黑衣青年静静走到面前,说道:“请让我跟去。”他的声音甜腻得令人发毛。周围的女孩子难耐欲火地蠕动,里面甚至有人开始搓揉起自己丰满的胸部。
巴鲁克挺胸腆肚,朝俊美的保镖傲慢说道:“我要去顶楼,你也跟来。”又谨慎地问:“让那家伙负责马车,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正仔细地看守着,那家伙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那样了。”
“再说,那家伙自大得很,又让人不太舒服,放着他不管也比较好哪。”
此时,简便电梯降了下来,老鸨与两名男性乘了进去,正操纵电梯的老鸨随即想到了话题。
“您说的那个让人不太舒服的男人是谁呀?”
“是来这的路上在夏巴拉河谷里捡来的家伙。因为他只剩下一只手,全身上下都是撞伤,本来以为他会撑不住,结果竟然还是勉勉强强活了下来,而且还说要我带他来格拉哈治村,他愿意当我的保镖来作谢礼,这才能来的。怎样,世上还是有傻男人的吧?因为我太好心,想多积点阴德,所以才带他来的哪。不过说是这样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明天。”
“带去医生那里过了吗?”
“笨蛋,带帮不上忙的家伙去那种地方干啥?那才是真的白白浪费钱咧!”
在他们如此说着的期间,电梯停了下来,一行人来到月光伴着夜风轻舞的阳台。
在二十公尺外的前方,可以看到亮着淫猥红光的窗户以及建筑物的形影。屋顶的左右两侧有黑影来迎,那是高大的榆树。此外,因为这里的高度在一百公尺以上,所以也毋需担心有没钱的不轨之徒抱着至少能偷窥的想法跑来。
“大爷,这是钥匙,那我就先告退了。”
巴鲁克把老鸨的告辞和电梯降下的声音抛到九霄云外,走过点着篝火的道路,他两眼已经微微充血,连舌头也随着急促的喘息吐在嘴巴外面。
事实上,他连背后跟来的保镖都已忘了,不过,理所当然的,像他这种人自然会将危机管理能力集中在最后一点上——那就是保镖的脚步声,只要那声音还在不停响着,他就应该安全无误。
保镖乍看下只是个高大美男子,但他在〔西都城〕可是屈指可数的战士,特长是掷射藏于上衣内的飞镖。巴鲁克见识过他瞬间收拾掉以两百公里时速,奔驰而来的五匹火焰兽。
即使来到了门口处,用钥匙开了门,保镖的脚步声依旧毫无变化。
一进门就是豪华的客厅,旁边是寝室,望见排列在客厅中的奇怪拷问道具后,巴鲁克觉得脸上好像正笑得心旷神怡。运用凶残道具虐待年幼的乡下女孩是他最擅长的事。
当他确认在无隔间无窗帘的寝室内床上,有个手脚被绑成大字形的少女时,他确信今晚必然充满悦乐。
少女手脚被用细麻绳绑在四个角落的床柱上,似乎是没有注射任何药物,她发觉到巴鲁克的接近后,立刻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
当然,没有比这更能让男人兴奋的姿态了。
一手拿着黑色皮鞭跟电击棒,他站到床尾,此时他注视着少女只被一件轻薄内裤守护的股间,那眼神已经不能说是人类的眼神了。
“好啦,真是个好孩子呢,叔叔会一整晚慢慢疼爱你的喔。”
如此说后,他好像是要让嘴里堵着东西的少女看见,他将电击棒高高举起,开关调到ON。电击棒末端迸出电光,少女睁大了眼睛。
怕得要命呢,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是我的女神。
“一开始先温柔地来吧,是用这个电击棒,一点都不可怕的喔,只是稍微灼伤你的那里而已呦,可以吧?”
即使他把电击棒贴近了少女双腿之间,少女也没有挣扎,她的眼睛死盯着巴鲁克——不,是越过他的肩膀盯着他背后,当发现到这件事时,巴鲁克同时注意到少女眼中毫无惧意。
他正要转向后面的颈项,还有握着电击棒的右手手腕,闪过宛如被冰制老虎钳钳住的感觉,凸着肚子的巴鲁克叔叔僵在原地。
他的脖子被缓缓扭向后面,他也隔着肩膀看到了背后的黑色身影。
是个颀长的黑衣美青年,只是他的美丽不属于巴鲁克熟识的保镖,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堵口布的后面,少女喊了些什么。
因为她口中被塞着碎布,所以那没有变成话语。梅喊的是: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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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4:24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狩猎猎人

在那里的正是D,然而,他是何时又是如何潜入这城馆、这楼顶,还有套房里面的?
实际上,连五感已被对女孩肉体的欲望,染上桃色的巴鲁克,也还独独注意着背后的脚步声,并且觉得没有异状,这才进入套房的。
“你……你……是什么人?”
明明只是被抓住了颈根,并没压迫到气管,巴鲁克的脸却呈现紫色。这是由于那双手的惊人力道,以及从眼前这张俊美无比的面容吹来的鬼气之故。
D的一只手离开巴鲁克后,空气“咻!”地一响,梅的四肢恢复自由。这剑技以〔骇人〕、〔神技〕,或者其他言词皆无法形容。
巴鲁克连这一剑都没看到。即使他身处于即将窒息的痛苦中,仍然对D的美貌陶醉入神,他总算想起了这青年的名字。
“这么……美的男人……难道……你是D?”
“除了这女孩,应该还有另一个〔新人〕。”黑衣青年低声说了。
在巴鲁克听来,这声音既像是由暗黑魔天发出,又仿佛无比威重,是自地低鸣响传来。
“她在哪?”
莫非这表示D是为了梅与妲琪而来?虽然梅因为被绑成残忍的姿势,即使恢复了自由也还觉得十分羞耻,但仍两眼热泪盈眶。
“不……不知道,我只听说……有好货色……说有年纪小的跟年纪大的……因为我问说哪边比较好,问了年龄以后……选了小的……”
“我知道了!”梅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叫道。“妲琪姐姐被带到〔城堡〕去了啦!”
〔啤酒肚〕的喉咙发出〔唏!〕的声音,抓住他喉咙的手指加大了力道,D问:“知道那是哪里吗?”
“那个……你……在这里如果说到〔城堡〕的话……就只有福蓝多大人的而已……对了……那位大人……最喜欢的东西是……少女的鲜血。”
说到这里,巴鲁克“呜咦!”地呻吟一声晕了过去,因为D终于掐到了他的气管。
一手将丑陋至极的瘫软肉块横甩出去后,巴鲁克往寝室角落的墙壁飞去,大力撞上墙后便再也不动。
“谢谢。”站起了身的梅,已然穿上被脱在枕边的衣服。
“有伤吗?”这冷冰冰的询问听来彷如天籁。
“没有。”
“走吧。”D转过身,朝大门迈出脚步。
梅跟在后面一走出屋外,强劲夜风便吹乱她的头发,树木的枝叶作响声自左右传来。
篝火的火焰变得细弱如丝,令倒在D与电梯中间的黑色身影忽隐忽现。那是巴鲁克的保镖。
先不说D是在立泊亭听到“有今天刚到的新”后,才跟着巴鲁克的马车来到了附近,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访这套房的原因已然明显。
其实,他是在一百公尺外的巨树枝桠上和顶楼栏杆之间,绑了一条比蜘蛛丝还细的线,再由那条线渡过来的。不用说,丝线的前端附有钩子,虽然要在夜风猎猎中进行一百公尺的远投,对D而言却易如反掌。
因城馆被两道护城河及三重外墙所包围,而且布置有电眼和人类保镖全天候严密戒备,即使是D,要潜入恐怕多少也要花些工夫,但对方是个急色中年人,事态刻不容缓。
不过,即使是他也不知道巴鲁克竟会到这里,当D降落于顶楼时遇到了从电梯内出来的胖子,这说是偶然所成就的幸运也不为过。
老鸨离开后,D立刻攻击保镖的要害让他晕倒,跟着胖子进入套房。巴鲁克耳中之所以听到背后脚步声毫无异状,只能说是仅有D才能办得到这样的神技。
这样的D此时突然停住脚步,梅心里一寒,往旁跳入像是雷射天线的铁柱后面躲起来。她仔细观察,但除了倒在地上的人影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个人影猛然跳了起来,动作俐落得只会让人认为他之前是故意躺着装死。
他的右手紧接着连续挥闪,飞镖迅如飞燕疾射而来,令人觉得他不愧是巴鲁克全心信赖的保镖,但D竟徒手将它们打落,并用左手接下最后一镖,同时一面出刀直劈保镖脑门,一面将那飞镖往身旁的黑暗射去。
在保镖发出惨叫的前一刹那,篝火把突然吹喷到D脸上的雾状物体染为火红。D瞬间远跳到后方,但他的胸口与身体上依然不免牵带着线状的红雾。
“活该……你中招了哪,D。”远方某处传来声音,接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从成排高压气瓶的影子中,摇摇摆摆地现身。从他哪憔悴不堪的濒死面容上,一下便能看出那个往日被称为〔红鹅肠草〕的猎人的容貌。


“被我的雾喷到了哪……它能穿过所有的衣服……潜入身体内部……立刻……变成植物呢……D啊……”
接着,心脏被射穿的男子完全断气,向前倒地,想来弄醒昏迷保镖的人也是他。
红鹅肠草在那座夏巴拉河谷里虽然逃过D的夺命一刀,却被卷入剧烈崩塌中身负濒死重伤,但他仍然为了对D与男爵报一箭之仇,靠着巴鲁克来到这里,这些D全不知情。对红鹅肠草而言,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和D相遇,所以这也只能说是偶然的不可思议。
“D——你没事吧?!”梅正要跑过来,D朝她高声叱道:“别过来!”
此时,亮光和人影从电梯门内流泻到屋顶上,三名男人迅速组成半圆形包围D跟梅,他们是城馆内的护卫。在他们后面,那具极为高大身躯的主人是——
“敢偷偷跑进菲榭.拉衮公馆实在是有种,而且功夫不错,在拷问你之前,至少先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说到这,巨汉全身突然冒出惊愕的情绪,不,甚至三名保镖也是一样。
因为就在此刻,由于风向改变,篝火的火焰突然腾冒照出了D的脸,紧接着火又再度被吹往其他方向,让美丽容貌没入黑暗中,但这已经足够。
“好美丽的男人呀……”此时巨汉恍然大悟,“对了,你是——D……真是的,传言实在不可信呀,比传说中还要俊美上一万倍啊。”
话声一落,拉衮凝神注视D的表情上,泛起了细微的震动。即便是D,也看不出那究竟是惊讶还是困惑。
D忽地一动,这是由于急遽无力感所导致的踉跄,但护卫们将这看成是拥有非人美貌者的攻击,因为他们正被D释放的鬼气锁缚着。
武器呼啸作响,承受着五吨张力的钢弦射出了三枝钢箭,箭矢朝黑衣的美丽身影射去,其中的两枝虽然被D一手拨开,但最后一枝深深射入他的右胸。
“啊?!”惊叫的人是梅——以及拉衮。
D蹒跚退后,一抱起梅后便用左手拔去胸前箭矢,反手甩了出去。那箭贯穿射中D的护卫的额头,护卫当场死亡。
心脏姑且别论,右胸还算不上是继承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的要害,更何况箭已经取出,伤口瞬间便会痊愈。然而D的蹒跚模样,脆弱得简直就像体内的病灶被那箭一口气引动了一样。
D把梅抱在腋下奔近栏杆,右手握住空中的某处。
“噢噢!”
“他好象有架了什么东西!”
或许是护卫们比起再射出第二箭,在看到D虚浮的步伐后更想亲手收拾他,他们扔下弓,拔出腰间的山刀跑近他。
“住手!”拉衮抖动巨大的身躯喊道,不知他在担心哪一边?
在栏杆上,D外衣衣摆翻动宛如魔鸟羽翼,接着D和梅在空中朝另一方的森林滑去。他右手抱梅,左手紧握着张在空中某处的钢丝。
直到认出D衔在口中的银刃之前,拉衮一直不知道杀过去的两人喷着血花退开的原因。
当他靠近了栏杆之际,D的身影已融入黑暗中,只有风猎猎作响。
高大的娼馆经营者将那张可用〔异常〕形容的脸孔,转向喧嚣的阴森森林,有如念诵咒文似的喃喃说道:“……那张脸……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呀……迟早会在近日再碰面的啊,名叫D的男人啊。”


※※※※

在D抵达城馆顶楼的同一时刻,男爵也再度抵达了位于村庄中心的阔气城堡大门前。
途中未遇上任何妨碍,但也正因如此,看不穿敌人——自己父亲手段的焦虑,正确确实实地烧灼着他的内心。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果然,当他一抵达两重护城河处时,尽管自动监视的警戒摄影装置正注视着他,但渡桥仍立刻架起,他一抵正门,哨兵便无言开门。
然后就在不知不觉间,他下了马车,独自立于城堡内的巨大大厅之中。
他已不再焦躁,就算有,他也不是那种会在脸上或态度上表现出来的青年。
他默默凝视前方的宝座,有名男人会坐入镶嵌黄金与宝玉的那张宝座,他离开那男人的身边,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没有感伤,他是来完成令人无法相信的工作的。
“来得好呀。”话声落下,这是父亲与儿子邂逅的场景。“不,应该说回来得好,那个猎人保镖怎么了?”
“那个,”这是他对支配者的第一句话。“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在途中便分手了,因为他漂亮地完成了工作。”
“真遗憾哪,现在的我,对他比对你还有兴趣。”
不见福蓝多的踪影,空寂的大厅内连一只小虫也没有,尽管如此,男爵依然能感受到城主的庄严气息。
“你有什么事——虽然不用说也知道——不过还是说说看吧。”
“按照二十年前的约定,我来取您的性命。”男爵俊美的脸庞头一遭泛起了笑容与杀意。他笑,是因为终于说出了长年的心愿。
“你还记得啊——噢,那个表情,看来是累积了不少修炼。要是约纳跟浮拉杰塔在,必然会十分欣喜吧。”
“福蓝多卿,”他叫了父亲的名字。“在我离城时您和我约定过不对他们出手,您应该没有违约吧?”
“当然。噢噢,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喔,就是因为那眼神,我才会觊觎你的性命。”
“没错——我的父亲。父亲大人,这次轮到我了。”
“我知道,稍安勿躁,别那么愤恨,就让你看看我是个多守信用的男人吧——约纳、浮拉杰塔呀,出来吧。”他的声音招来两股气息。
出现在男爵视野里的人影,不禁让人觉得他们是突然从空中出现的。那的确正是过去他比谁都信赖,他们也一直对他慈爱有加的两名老臣。
然而——男爵走近两人,凝视他们,眼瞳中泛出的却是哀伤的神色。
在他们前面两公尺处停下后,男爵默默伸出一只手。
两人举起了手,然后就在手指与手指相碰的刹那,他们颈部冒出血花,头颅落地,数秒后化为灰烬,只留下衣裳。
男爵静静闭上双眼,低下头,他头上响起嘲笑声。
“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违反约定喔。直到你怀抱弑杀我的凶心,再度造访这座城堡的日子为止,我都一直好好养着你那一派的人。不对,好像还早了一天。哈哈,这种程度的误差你就姑且容忍一下吧。”
“好吧,便依您所说的做,我会忍耐。”男爵说了。“不过,就只忍耐到福蓝多卿现身在我面前为止——请快点——”话还没说完,男爵斗篷内侧便迸出白光。
那道喷流光芒,D的左手曾断言过比他主人的速度还快,当它一砍过大厅外缘,大理石柱全数斩断,墙壁上所有的典雅雕刻变成两截,纷纷砸落地上。
碎散的手部或腿部碎片妆点着轰隆声与巨大声响。其中,唯有男爵蓝光所包围静静凝立。破坏神一如往常般孤高、寂寥。
不久后,天地间的轰然声响结束,接着男爵问道:“您还不出来吗?”他的蓝色眼瞳清雅澄澈,男子气概十足的精悍面容上甚至浮现了微笑。他是俊丽绝伦的破坏神。
“我现在就过去。”福蓝多的回答会让人觉得他已无计可施。“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个想让你见见的人——出来吧。”
或许,男爵已经从对方语气中洋溢的自信,想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当一个白色倩影,宛如毁灭女神般从倒地的雕像阴影中现身,他业已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蜜丝卡小姐——你也来到了被诅咒的城堡是吗?”

※※※※

“您做了什么?”男爵仰天质询。“您对这名女性做了什么,福蓝多卿?”
“我可什么都没做哪。”声音回答了。“做了什么的,是你也熟识的医师喔。是吉安.德,也就是葛里欧禄。”
“正是如此。”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从男爵背后传来的。
大概是光凭这句话便足以判断,男爵没有回头,就对腰部异常弯驼、酷似木乃伊的老人问:“你还活着?”语气毫无怜恤之意。
“得睹尊容,在下惶恐喜悦至极。”深深低下头颅的老人表示出心中的激动情绪。
“你对这位小姐做了什么?”
“是这样的,有个极度危险的存在盘踞其体内,不,与其说是在体内,不如说是在精神内较合适。”
“所以?”
“在下同此小姐商谈后,她本人也打算驱逐破坏者,因此在下便决定成就小姐的心愿。”
“若是你的话应该能办到,我也曾这样对她说过。只是,我在意的是你要把它赶到哪去。吉安.德、葛里欧禄,你打算怎么处理赶出来的破坏者?就算驱逐出来了,若无处可去,它还是会回到原处的,那可无济于事。况且,你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居心何在?”
“您说的话在下不解。”葛里欧禄满不在乎地绕到男爵身侧,缓缓与蜜丝卡并列,站定在他面前。”在下除了协助这位小姐外别无他意,如今小姐之所以是此种状态,也是为了顺利进行手术所做的麻醉之故。”
“既然如此就带她走吧。相对的,绝不允许你失败。”
“遵命。请您勿需担心。”老人抓起蜜丝卡的手腕向后退下。
男爵的行为看似冰冷无情,但其实合情合理。首先,蜜丝卡与他的缘分,原本就在抵达格拉哈治村时完全结束了,而且男爵也不得不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能驱逐蜜丝卡体内的破坏者之人,唯有葛里欧禄而已。
此外,无论身为人类的葛里欧禄如何看待蜜丝卡,他都不敢做出对身为贵族的她有所不利的举动,因为这是为贵族服务之人的定律,葛里欧禄能做的,只有分开蜜丝卡与破坏者,然后让她平安离开而已。
“福蓝多卿——这虽然是有趣的余兴节目,但一次便足够了。差不多必须回到正事上了,请出来吧。“
“在那之前,还剩另一个想让你看的余兴节目。“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声音,让男爵把视线集中到瓦砾堆的顶端上。
自那里突兀现身的,是个身披蓝紫色斗篷的身影。
他比男爵高出一个头——身材高挑超过两公尺,但却看起来像个正方形,这是因为他的肩膀异常宽阔。
他脸形 修长,脸色黝黑——并不是说他是黑人,而是因为他的肌肤带着乌亮金属光泽,从上面只能看出眼睛、鼻子、嘴巴和轮廓而已。
在他那宽阔并同样漆黑的胸口处,摇荡着黄金与宝石镶嵌而成的胸针。黑色右手中握着的眩目权杖极其显眼,权杖顶部嵌着的鲜红宝石正妖异生光。
“福蓝多卿啊。”男爵叫道。
仿佛是要回应这叫唤,福蓝多翻开了胸前用手拉掩着的一边斗篷。
即便男爵曾预想过或许会有这种可能,但从那里面出现的女孩,仍足以令他不禁低吐了一口气。
“她好像叫妲琪吧,是被娼馆卖来我这的。听说是处女,确实有个美丽的喉咙哪。”
“福蓝多.别碰她。”男爵向前进。
一面默默发笑,福蓝多一面将妲琪抱近。可能是被施了法术,妲琪的眼神依旧空虚,动也不动。
“身为贵族却恐惧吸食人血的蠢货,之所以准备了这个少女,就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血之飨晏。”
光带将福蓝多的身躯直劈为两半,灿烂光轨从他头顶开始、通过眉间、穿出股间,即将把福蓝多缓缓撕分成两片。
粗大的光轨逐渐变成细线,但不到一秒,那光便四分五裂消失无踪。
男爵没有施出第二击,因为漆黑手腕绕住妲琪的腰后将她猛然拉近。
男爵看见黑色的嘴唇张开,认出了鲜红口腔与雪白獠牙,但他无计可施。
嘴唇与妲琪的颈子重叠,禁忌的黑白交会持续约两秒后,福蓝多移开嘴唇,那唇鲜红湿润。
男爵之所以默许这暴行,并非由于这对贵族而言不过是日常的〔饮食〕,而是由于他本身的基因与个性所导致的心理震撼。当他望见向后仰倒的妲琪颈上两个血肉模糊的伤痕,以及从那流出的红色血线,那一瞬间他如脱兔般往两人奔去。
下一刹那,男爵的脚下,不对,该说是整座大厅的地板,突然向下一沉!
男爵无法抵抗地往下摔了数十公尺,等着他的是冷冰冰的水,那水发出隆隆声响吞噬了他,将他冲走。


传说中说过,吸血鬼无法通过流水。
男爵拼命想活动手脚,大笑声与“若你至少还算是个贵族里的废物,那就这样直接淹死吧。就算被人救了,你的未来也永远遭到诅咒!”的叫喊投入他的耳中。

※※※※

D与梅身在村外的废弃水车工坊里,虽说是工坊,这里的规模却不是拿来做运用水车动力磨面粉那种小事的。
水车的直径至少有一百公尺,看来简直有如参天巨神所用的绞盘。河川滔滔奔流过工坊旁边,让厚达五公尺的巨轮至今依旧不停悠悠转动。
D与梅所在的工坊,正确来说应该叫做发电所。
虽然经历了二十多年后,它已被更廉价的太阳能发电所取代,但在宽阔的屋内,依然留有以能源换装置为首的诸多机械设备和工具、住宿设施。D所躺的地方,正是其中的一张床。
救出梅之后他一口气跑到村外,碰巧发现这里便进到里面来。梅说了要找看看有没有水之后便跑去厨房,所幸直到现在电力都还有供应。她把水壶放到电热器上后回去一看,发现D正躺着。
因为他不是会让少女去忙东忙西自己故意偷懒的人,所以梅问他:“怎么了?”再一看,她不禁愕然。
在D穿着黑衣的胸口,正长着三株花瓣鲜红的花。
生活于边境少女随即看出那是血的颜色,也就是说,这花是吸取了D的血,才妖艳绚丽地绽放的。
D朝呆立不动的少女命令道:“去其他地方。”
看到被握在他手里的细长手术刀时,梅忍不住跑过去叫道:“不行!一定要叫医生啦!”
“医生治不好,”D说道。“而且要是一不小心会被追兵盯上。福蓝多应该也知道我们的事了。”
他在对十一岁的少女说明事情——这是他不把她当小孩,而且看作生于边境的女性的证据。
“你要一个人——做处理?”
“出去。”
“才不要,我要帮忙!”
“没你能做的事。”
“要是有的话怎么办?”她自己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女性本能命令了自己:为不输给这个美丽的青年,必须挑战他!
“给我等一下!我现在去提热水来啦!”
梅十万火急地跑回厨房,把冒着白烟的水壶内的热水倒入锅中,再加入水道的冷水,然后两手抱着它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那里此时已然展开了一幅即使用〔凄惨〕也难以形容的光景。
D已经用沾血的手术刀自己剜出了一株花,正要取出第二株。
看到被扔在地上的花朵根部竟然快有一公尺长,梅简直不敢想像它埋在身体里的模样,差一点让锅子掉下去。而且,从花根渗出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一小洼血。
D默默移动手术刀在第二株的茎底四周切了个圆。
梅瞪大眼睛,因为鲜红花朵犹如在害怕接下来的事一样,开始抖动花瓣。
一抓住它的根部,D一口气将其拔出。
难以形容的尖叫刺入耳中,是花发出的惨叫。
“等一下!”梅叫了正要挖出第三株花的D,把锅子放到简陋的桌子上,然后就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却是身在床上,灯虽然已经关掉,房间内却充满似水微光,外头有鸟儿鸣叫。已是黎明。
梅觉得自己好像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她下了床,之前D躺过的床和地上满是血迹,不过锅子业已不见。
梅猜想应该是他拿走的吧,为了不要让醒过来的自己,有多余的不舒服。
“——D?!”一离开住所区,她发现工坊大门敞开,梅跃入了仍然微弱的晨光中。
木制阶梯从玄关绵延至河边,在水声滔滔作响的河畔,黑衣人影飘然独立,晨风翻飞他的大衣衣摆。
“——D。”梅呼唤他,这时她才注意到了笼罩在头上的巨大阴影,仰头向上看,她当场呆住。
那比她在西部边境大型游乐园里,坐过的巨大摩天轮——还要大上五倍。冰冷湿润的雾气打在她脸上,那是水车轮溅出的水花。
当太阳升至天空高处后,恐怕这水车的影子会将格拉哈治村横切或直切成两半。
没多久——约二、三秒后,她把心神从这壮观景象转移到水边的年轻人身上。
猎人对自己跑来的少女看也不看,但梅却不觉得他无情或自己被他讨厌。
无论他平日表现的态度如何,当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时,都是他如魔神般杀来救援。在他身边的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是必须赌上性命的行为。昨晚的血花造成的痛苦,也是D为了拯救自己所受的伤。
尽管她想再一次道谢,却找不到话语。黑衣青年拥有拒绝一切呼唤的冰冷严峻,梅并不太清楚那是由于什么缘故。
D忽然转了过来,黑衣遮盖他的胸口,看来仿佛毫发无伤。
“D……”梅只能说出这个字。她想说的话堆积如山。
然而,美丽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宛如一座无比崇巨的大山,救了她的事也好,怪花的事也好,被吸食的血液和那骇人手术也好,统统微不足道。
“昨晚有什么东西漂过了这里。”D说道。
“咦?”
“虽然我出来时它已经漂走了——”
D往粼粼水面彼方望了一眼,然后往工坊那边迈开脚步。
梅没有追过去,晨风吹在她身上。
当他即将消失在工坊中时,阳光照出了他的美丽身影。从河川对面——森林另一方,朝阳正在升起。
她突然想到或许D是在这等待黎明。纵使说不出理由,梅却不觉得那是什么极其可悲的事。

※※※※

切过格拉哈治村的河川共有两条,一条由东向西,一条由北向南。
在两条河道几呈直线的河川交会点上,则是福蓝多的古城。清澄水流被吸入厚实城壁的地下,从东流入的由西流出,自北流入的往南流出。水势的澎湃汹涌程度,光看大水库这个例子便能明了,别说是山区,就连村子里每年都必定会有数名溺毙者。
村人叫南北流的那条为瑟亚司河,东西流的那条河为司瑟亚河。
在这条瑟亚司河的下游,一大早起便摆着一个奇怪的摊子。两张小椅子隔着一张折叠桌互对,看来像是占卜师的摊子,上面却没有不可或缺的水晶球和星座表,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镜子。
有许多旅人一早便会赶往格拉哈治村,或是要通过这村庄,就算他们不愿意,也会看到这个摊子。
几乎所有人一开始都会用“这是什么玩意?”的讶异眼神看着它,但等他们一注意到站在摊子旁的人后便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的脸,而等到和他的眼睛对上后,又会再度露出惊骇的表情,接着就慌慌张张地离开。
自破晓后的一个小时内,通过摊子前面的十个旅人、三辆马车,他们全做出了相同反应。
此时第十一人和十二人——一对父女走了过来,父亲打算直接走过去不理,但女儿却猛然停下脚步,指了制站在摊位旁的男人。
“爸爸,你看!那个人——好漂亮喔!”
父亲于傍晚时分在其他村庄还有商务要办,他不耐烦地将目光从前方道路转往那边看去,结果刹时瞪大了双眼。
这该不会在做梦吧?
站在那里的,是个身穿红色外套的男人。由于父亲也知道格拉哈之村的繁华程度,所以即使看到有男人穿着这种不正常颜色的衣服也没多注意,可是他的相貌就不同了。
尽管他脸形修长——即使说是马脸也不为过,但双眼圆润,鼻梁挺立,红唇宛若草叶柔嫩,而且肌肤晶莹剔透。少年的相貌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青春之美的化身。
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父亲还是忍不住用身边的女儿比较了一下。不过女儿对此浑然不觉,沉醉在男人的表演中。
表演?——男人一手拿着三层化妆箱,另一手指间夹着毛刷,正在化妆自己的脸。
“好啦,完成了。”睫毛刷一离开睫毛后,父亲“啊啊!”地低叫了一声。
仔细一瞧,男人的眼睛太过细小,眼睑异常肥厚;鼻梁虽然尖窄,可是鼻翼却往左右塌扁,也就是所谓的塌鼻子;嘴唇也像是香肠贴在嘴上一样。
但看起来却是个绝世美少年。
这是化妆的魔力。泽润眼影在眼睑上画下了暗影效果,巧妙再现肌肤色泽的粉底涂满宛如二次元平面的鼻翼,让它挺立成三次元的立体。嘴唇之所以看来楚楚可怜,自然也是由于巧妙涂抹口红之故。
“小姐要不要试看看?”
少女朝他指着的椅子迷迷糊糊地走过去。
“喂——乔娜!”
男人对想要阻止女儿的父亲说道:“请您放心。在下是古洛墨,是专门对即将进入村庄的旅客做服务的化妆师。在下的生命意义乃是让美丽的小姐更加美丽,费用方面——则是免费。”
“不用钱?”父亲的嘴角流露出吝啬的笑容,又连忙消去那表情,说:“可是啊——”
“我要化妆。”少女恍惚地盯着化好妆的粗壮男人,仔细一看,便能看出男人——古洛墨的真正相貌,正因如此,女性的本能为他所化的妆的惊人效果感到欣喜若狂。在她之前,通过这的旅客都是男人。



“可以啦,反正又不用钱!”被女儿这么一说后,父亲虽隐约觉得这令人不太舒服,但再一想,也不可能有妖怪一大早就跑出来,最后就变成让她过去的结果了。
古洛墨让少女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入对面,接着——
化妆不到一分钟便结束,不但速度吓人,而且妆也化得彻彻底底。眼影刷飞跃,粉扑扑上红色粉底。
“怎么样呀?”古洛墨递出镜子,他以变回未化妆的马脸。想必这是他判断过,若对方是太过俊美的男子,不管变得多漂亮少女都不会太感激之故,果然——
“好漂亮!”少女发出欢呼声,不,她简直就像是用尽全力呐喊出来的。
眼神极尽妖艳,双颊樱红——出现在镜子里的,正是由水泡中诞生的美之女神。
“这位爸爸,你觉得怎样?”听到古洛墨问话,呆若木鸡的父亲无法回答。
他正震惊于女儿的变化,不,他的情绪看来似乎并不仅止于震惊,更像是内心充满了其他种的感慨。
“这……真厉害……这女孩竟然会这么……诱人……”
父亲的眼神与语气都心不在焉。
“真棒!爸爸——你看,我是世界第一的美女哟!”
少女提起裙子一角滴溜溜地转着圈,古洛墨追上她,在离父亲有些距离的地方低声轻问:“小姐喜欢吗?”
“那还用说!谢谢你!你是世界第一的化妆师呢!”
“哪里,只是个爱化妆的人罢了。另外,提供这相貌的美丽模特儿可是实际存在的喔。”
“模特儿?——没关系啦,像这么漂亮的人有两个,不是很棒吗?”
“当然,不过,这话也不一定。因为这名模特儿,其实是少有的坏女人呀。”
“坏女人?”少女停下脚步,呆呆望着古洛墨。
“是的,她以自己的美丽为傲,让男人们献上东西给她。只要男人一没钱了,就马上甩掉他们,还抢走朋友的男友,最后甚至命令男人去当银行强盗、家畜小偷、杀人犯、诱拐犯——让他们干尽一切坏事。而且,最过分的是——”
父亲在不远处看着古洛墨和女儿喃喃低语了什么,正当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时,女儿向他走了过来,崭新的美丽容貌上挂着较刚才严肃了许多的表情。
父亲不禁有些发毛,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没事。”摇摇头,随即拔出腰间的护身小刀,刺穿父亲胸口。
“你——你……”之后再也说不出话,倒到地上,古洛墨跑过去查探脉搏,点了个头,接着搜索父亲的怀内,取出了一个沉重的钱包。
他掂量了两、三次后,将钱包收入上衣口袋中,然后对一手拿着血刀,茫然站着的少女有礼而愉悦地说:“这个模特儿最不好的特点,就是会杀光所有利用过的男人——像养她长大的父亲这种人,更是格外危险,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接着,他绕至少女背后,一手温柔地搭在她肩上,又在她耳畔说道:“要是让这么邪恶的人活着,世界可是会变得乌烟瘴气的,所以啦,你得死。”
下一瞬间,少女的身体一仰,钢铁刀尖从她左右双乳之间穿出。
一只脚抵到她痉挛的背上,当山刀被大力拔出的同时,少女的身体也被踢入道路下方的河流里。
“嘿,化妆完毕。”水声传入微笑的美少年耳中。
溅起的水花落回河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涟漪,紧跟着不远处浮起了一块红色血水与一个娇小身躯,然后一起随着汹涌水势流走。父亲的尸体旋即跟着下去。
“多了笔意外之财。本店就此打烊。”他朝远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尸体带着宛如红布匹的血流流过那里,不知他们听到这话是何种感受。
俊秀的脸庞倏地抬起,皱起眉头望向上游喃喃说道:“哎呀,还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吗?”
河道宽度在这附近变得相当宽阔,相对的,水势也比湍急处要和缓了些,因此从河畔倒搁在河中的树木或棒桩,会勾拦住各式各样的东西。如今,在古洛墨处理那对父女处再往上五、六公尺的地方,他发现有个人的一只手被倾倒树枝勾住,身体其他部分全被泡在水中。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云云这句台词,是这个水中尸体制造者在藉机影射自己的恶劣玩笑——虽然如此,在望着那个人的期间,古洛墨的双眼开始带上惊愕的目光。
令人联想起深海的苍蓝斗篷,在水中载浮载沉,却依旧气势十足的威岸男子气概——这绝非人类;是贵族。
而且,再跟格拉哈治村中唯一一个贵族,最近最紧张事情一参照——古洛墨也是服侍于福蓝多之人——这就是那家伙,他一定是巴龙.博拉珠男爵……说来惶恐,听说他是来杀福蓝多卿的不轨份子,可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不用说,一定是昨晚就到了城堡去,结果复仇不成反被杀。
古洛墨并不觉得这是罪有应得。他是与萨凡、扎那司齐名的福蓝多手下的三杰之一,不过由于后两人本来就是葛里欧禄的手下,所以对福蓝多的忠诚并不太强烈。
但最过分的却是古洛墨,他把因应巴龙来犯的防御系统全交给扎那司跟萨凡,自己一大清早便致力于杀人抢劫,简单地说,他打算福蓝多若有个万一,便撒手不管逃走,他是个自私的男人——或许说是个个性异常的人更合适。
真好玩,父子相互残杀也不错呢。他的内心窃笑。
此时,男爵唯一露出水面的蓝衣手臂瞬间微微一动。
其实男爵的手并未遭日光直射,而是待在倾倒树木的枝叶于水面形成阴影中。只是,太阳若再高一点,阴影便会退开,护手甲外缘便会被阳光照到。如今太阳又高了一点。
即使覆盖着衣服与护手甲,贵族的肉体也会对阳光产生奇妙的反应,不死的肉体现在开始对要杀死自己的力量提出了抗议。
“这个好玩。”一面低声说着,古洛墨的表情浮出了极其愉悦的邪恶。
他迅速走到倾倒树木所在处,抓住一枝树枝,将上半身探到河面上,然后在他想抓住男爵手腕的瞬间——他的手腕被男爵手指给抓住了!
“唏!”
从他叫了一声来看,这个化妆狂热份子似乎是个令人意外的胆小鬼。
尽管如此,在确认过抓住自己的手指没有其他动作后,他像是总算放了心了,使出浑身力道把男爵的身体拉到了横倒的树木上,然后退开。
可是日光早已直接照射在木头上了,男爵的身体默默痉挛,湿漉漉的俊美脸庞开始冒出白烟。
古洛墨领悟到这是贵族在死亡,立刻将那具躯体挑到肩上,全速往一旁的蓊郁森林跑去。
不到两分钟后,他将男爵放到草丛内,那里一片漆黑,连从林间洒落的阳光也无。
一边难受地喘气,他一边再度审视巴龙.博拉珠的脸庞。
“好美的男人,这才是化妆的价值哪。恩,要趁他还没醒之前才行。”说完后他取出化妆工具,这动作的可怕意味看之前的杀人事件便可得知。
究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森林一隅中,他要对男爵施以什么样的化妆?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第四章 水之女

在梅的眼里,D看来已经完全康复,但其实他体内仍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因为红鹅肠草之前放出的吸血花,比起以前他从男爵肺部切除的更恶毒顽强了许多。那花从毛根末端会喷出毒素,毒能演变成连身为半吸血鬼的D的血液都有所顾忌的成分,让血液本身化为毒素。因为这种花喜好污秽的血液。
而且在它被拔除的前一刻,仿佛是想同归于尽,分泌的毒素分量高达先前的十倍,那毒直到现在仍污染着D的血液,在体内循环。
D拥有不老不死的贵族肉体,血液也拥有自行净化不洁之物的能力,但不知这需费时半天、一天,抑或是三天?
直到快中午时,他都待在水车工坊——其实这比较像是工厂——在里面动也不动。
梅忐忑不安,因为妲琪的事。
昨晚那个胖子被D勒住脖子的时候,说了妲琪在福蓝多的城里,还说福蓝多最喜欢处女的血,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
D在干什么呀——梅心想,她一看,发现漆黑的美丽身影好像正静静地在工坊里来回踱步,似乎不是在思索,而是在观察,偶尔他会伸手触摸一下梅不清楚那是什么的机械。
拜托赶快去救她。
虽然心中焦急,但无情的认知仍浮出了边境少女的心中,他并没有拯救自己二人的义务与理由。
他的工作乃是猎杀贵族——吸血鬼,但他却护卫两名贵族,一路血战直至抵达目的地。虽然没有比这更加奇怪的事,但这件事若从这名美青年那完全不似人类与贵族的奇特性格来看,也非不能理解之事。
而正因为D遵循了那个梅始终无法理解的个人信念,才导致了他昨夜的救援行动。
既然这样,那就连妲琪也一起——梅说不出这句话。为了拯救她一个,D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光看工坊内的惨烈手术便能明了,尽管现在已经痊愈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所以,她说不出“请去救救她!”的话。
时刻接近正午,在空旷的工坊内,响起了本不可能存在的第三个沙哑话声。
“下雨了呢。”
犹如绢丝的雨线斜飞过窗外。
“好像不是阵雨哪,计划被打乱了唷。”
D没有回应,凝视着转密的雨水。
从正午时分开始的一个小时——此时贵族的力量最弱,换言之,这是他们的神奇时间带。沉睡于棺柩中的贵族,此时生物韵律曲线极度低弱,变得几乎无法动弹,就算是博拉珠男爵,这段时间内也无法同D说话。当然,他的父亲福蓝多也应当不例外。
而现在又下起雨了,在这种状态下贵族会怎样?
依据众多贵族科学家的观测,此时生物韵律曲线的低迷状况,会比平日正午时好上一点。虽然雨水显然也是一种流动的水,是吸血鬼的弱点,但因为它也遮挡了正午的阳光,所以对贵族来说给予以毒攻毒的效果。
不过,对身为半吸血鬼的D而言,这就只是个艰巨难关而已。因为贵族们被棺柩所保护,所以雨水会成为贵族的助力;相形之下,D就只能让流动的雨水淋在身上。他会同时丧失肌肉的敏捷度与力量,身体变得沉重,恶寒与火热交互侵袭全身。
几乎所有的吸血鬼猎人都会避免在雨天战斗,棺柩里的贵族也只会在这种场合派出麾下刺客。
D拿起马鞍,往梅走去。他对愣愣站着的少女说道:“我要离开村子了。”
少女眼中涂上了理解——以及绝望的色彩。
“又或是,你要雇佣我?”
过了一会,梅觉得脑袋里响起宛如破钟轰鸣的巨响。
“我——雇佣你?”
“我是猎人,雇主于我别无差别。”
“可是……”梅感到胸口不断涌出滚烫热流,那是感动的感觉。“可是我没有钱啊!”
“以后再付就可以。”D冷冷地说了。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要雇佣!D——我雇佣你!请你去救妲琪!”
“了解。”D说。
契约就此成立。
“我要去城里,你在这——”D正要说出“等着”时,他又望向窗外。
雨势已变得密集,万物在雨中模模糊糊宛如皮影的剪影,他听到了从大雨另一边传来的铁蹄声。
“来了呀。”沙哑话声用梅听不到的音量说了。
“敌人来了,外面的船坞系着小船,去坐在上面等。”
听见这平静,却不容反抗的钢铁语气,梅面无表情地往里面的门走去,确认她离开后,D来到工坊中央默默伫立。



五秒……十秒过去,马蹄声变成有如要击碎大地的轰然巨响,然后在工坊前停下。
“十名。”左手说了。
“猎人,给我出来!”
扩音器放大的声音随即透过门传了进来。
“我们知道你的来历,你最好给我出来雨里面,如果不出来,五秒后我就轰烂这座工坊!五……四……”
那声音数到“一!”之际,D已穿出大门。
在大雨笼罩的世界中,已经下马的人群,跟还坐在马上的两个男人,看来都有些模模糊糊。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马上的年轻人微微冷笑。“你或许已经听说过了,我是札那似,是服侍福蓝多大人的仆人。这一个是〔千手千脚〕萨凡。”
“听说你闯了个大祸喔,”萨凡嘲弄地说着。“你竟然闯到菲榭.拉衮公馆里恶整了客人、杀了保镖!告诉你,那里可不是普通的娼馆唷,那里可以说是村子的另一个圣城。”
“别多说废话了!”
被札那司瞪了一眼,萨凡说道:“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他都得死在这了。要是让吸血鬼猎人满脑子疑问地挂掉的话,搞不好会变成怨灵呢。”
话虽是如此,但看来比较像是他本人想说话的样子。
“说起这个,你可知道为什么那座城馆能做生意做得那么嚣张吗?这是秘密,那里是神祖大人——呜!”他的话停了下来,因为札那司的一只脚踢了他的侧腹。
他的脸痛苦地一拧,但旋即又恢复成原本的表情,这男人若无其事继续说道:
“——反正不可以在那里流血就对了啦。打破那规矩的,你还是头一个,先不说这是好是坏,我还挺佩服你的。会那么快就有追兵找上门,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接到这消息的大人脸都绿了,昨晚就已经在村子里做了大规模的搜索呢,会发现这儿,也是托了内藏电眼的山鸠的福。本来是要早上动手的,不过因为这场雨,所以才改了,如果不是我们很接近了,你大概也还没发觉到吧?”
滔滔不绝地说到这,萨凡才停了下来。
“还记得迦力禄这名字吗?”札那司冷冷地问。“那家伙率领的水军团——应该已经被你们给消灭了,不过在这里的,可是改造过后的军团精兵。D,可别在轮到我们之前被他们给杀了哪。”
这样说完后,札那司一抬下颚,一直淋着雨的人影立即“咕呱!”叫了一声,开始静静地朝D前进。
有的踏着水洼走来,有的半个身体溶在泥土里面前进,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混用两种移动方式的——一会从水洼冒出,一会又隐入水中。
D静静等着他们,“昨晚有个女孩和男人去了你们主人那里,”他说着。“他们怎么了?”
“我来!”萨凡举起一只手,又被札那司瞪了一眼。“这是从葛里欧禄老师那听来的啦。那男的应该就是巴龙公子吧,真可怜,他不但被逼着看那女孩在眼前被吸血,还被扑通一声扔到河里了呢。虽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但我想大概已经在水里泡得肿起来,变成鱼饲料了吧。真是让人难过的故事呀。”
“一知道你要来之后,城里的警备更加强了十倍,滴水不漏。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了——上!!”随着札那司的呐喊,两名水军人朝D跃去,他们右手中的山刀溅起雨花。
D明明看起来动也没动,他们却直接冲过他左右身旁,大力撞上了D身后的门板,发出像泥巴砸上去的声音后,碎得稀烂,只留下了漆黑黏液造成的污渍。
看到D右手里不知何时拔出,散发朦胧银光的刀刃后,马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只是白白送死嘛!”萨凡惋惜地望着依旧包围住D的六名水军人。“退下!我来会会他!”
“不,你已经做了把那女贵族骗到葛里欧禄大人那里去了,给他好看的工作换我来。”札那司一踢马腹后,马匹便在雨中前进。
“你好像很累呢,D。”札那司在马上对他说道。
他竟能从刚才的招式中看出D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讶异,因为那神乎其技的一斩,无论在谁看来都不像有问题。
“再告诉你另一件事,你已经中了我的法术了!”
吃了一惊的不是D,反而是萨凡。
“给我上!”听到札那司的斥喝,这次有三个人影向D杀去。
正当三人全数在他周遭,变成看不出是烂泥还是黏块的残骸时,D双肩喷出鲜血。
“手不能顺利活动对吧?这是你在那岩道发现的人偶的关系,它和你有着一样的脸,那个就是你。然后我靠着那个人偶,让你变成了我的傀儡。”


※※※※

“猎人,怎么样?这可是我做出来的另一个你喔。”札那司右手伸到背后,接着抽回身前的右手上,晃动着一张耀眼的美丽面孔。
那是D的脸——不,是D的面具。
自古以来,重现人类容貌的照片或面具,便一直被认为有吸取模特儿灵魂的魔力,而这张札那司所造的面具,就能发挥出一如传说中的力量,能于一瞬间将D的灵魂移转到与他面貌一样的面具中,让他受面具制造人札那司的控制。
现在只剩用木桩刺穿D的心脏了。
剩下的水军人一起往D扑来,下一瞬间,他们被白光砍飞头颅溶化死去。然而只见D的右腹也迸出了鲜血。
“明明法术还有效力——真厉害呀。”札那司感叹后,用力一拉缰绳,改造马嘶鸣一声,摆出前奔姿势。
“终于换我了,你就做好上路的准备吧。”灰色人马带着滂沱大雨奔来,札那司的右手已然握着一柄长剑。
D浑身鲜血,却凝立不动宛如漆黑孤独铁像。
他的脸看向另一张脸——就在这一刹那,被高高举着的美丽面具纵裂出裂痕。
“啊?!”注意到这点的札那司发出绝望的惨叫。这是在他朝D跳过去之后的事。
美丽绝伦的黑影跃到他头上挥落长刀,那一刀拥有未受任何咒法影响的速度、力量,一口气从中劈开面具制造者的头颅与胸膛。
灰蒙蒙的世界卷起一阵血红,落地的同时D转过了身来,暴雨朝他的脸部打去。
D的双眼连眨也不眨,捕捉到远去的人影及马蹄声,判断出那已是无法追击的距离。
不知他用的是何种刀法,刀身滴血不沾,将刀收回背上后,D转身往工坊方向行去。
有不像生物所发出的呻吟声,从他背后低低传来。
“名叫D的……男人呀……我太……大意……了……呜……”
那是札那司的声音。虽然他从头顶直到胸骨都被斩开,但他竟然还能坐在马上抓着缰绳!他浑身——甚至连马背上——都是鲜血,而且血液还不停从伤口冒出。但或许是已经流光了,血痕被倾盆大雨洗去,露出了骇人伤口与惨白肌肤。
若是平时的D,恐怕会毫不留情地再给予致命一击;但他现在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对这敌人的意志感到动容之故。
“告诉我……一件事……就好……为何……我的……面具……”
即使是濒死之人的问话,D也没有回答。此时,分隔两人的雨幕被风吹去了别的方向。
业已露出死相的札那司眼中亮起惊愕光芒,那光又立刻变成既像了解,又像安心的黑暗。
“原来是……因为本人……是那么……美的男人……的关系……这样也算对得起……我那……不该会输的面具了……”
最后又说了一句:“是个截然不同的美男子啊。”
低声感叹的同时,札那 的身体从马鞍坠落地面。
也没去检查尸体,D直接在暴风雨中走回工坊。
梅立刻跑了过来,因为她违反了要她待在船坞的指示,看了雨中死斗的经过。
自黑衣腹侧滴落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少女的视野。
呆站了一瞬后,梅立刻撕下衬衫的一只袖子,想要按到D的伤口上。
“不用。”D短短说了后,便往屋内走去。
“为什么?一定要处理!就算是半吸血鬼,这也是很严重的伤耶!”
“马上会好。”在他平静却充满压倒性重量的拒绝之前,梅整个人呆住,但随即又鼓起了力量。
“不行啦!会又很多细菌的——快点,让我看看!”
出人意表的,D停了下来,默默出示漆黑的腹侧。
正要把布按上去,梅却“哎呀?!”低叫了一声,出血已然止住,仿佛之前是在骗人一样,黏在身上的鲜血正逐渐变干,转为黑色。这痊愈现象有如魔法,和她所知的情形完全不同。
因为是半吸血鬼的关系吗?不对,无论是从谁那,都没听说过只因是个半吸血鬼,就能有这么厉害的恢复能力,不管怎么说,她都没能帮得上忙。
走了两三步,经过茫然站立的少女面前后,D又停下脚步,转回来伸出了手。
“给我吧。”他说。
梅双眼一亮。
这冰丽一如冬日清夜的年轻人,并未忘记回报他人的关怀。
D把布按到伤口上后,说道:“马上就要离开——去准备吧。”这个藏身处已经被发现了。
“知道了!”少女正要重重点头,她的眼瞳上倒映出D正缓缓蹲地的模样。“——D?!”



跑过去后,梅望向单膝跪地的D的伤口,布条已经变得鲜红湿濡。
“怎么会?!”当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时,从布条与伤口之前,有沾满血很像植物根须的东西蠕动窜出,不,无疑的,那根本就是植物的细根。
原来,红鹅肠草播在D体内的种子,吸了他的血后,成长到了根部能窜生至体外的程度。先前D之所以腹侧会被砍中一刀,虽然也有大雨和札那司的法术之故,但最主要还是由于有这个内在威胁存在。
D一把抓住扭动乱窜的根部,一口气拔了出来。发出撕裂肌肉的声音后,出现了一团沾满鲜血的东西。看出那东西的外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花朵形状后,梅死命拉回自己变得稀薄的意识。
“那是……什么?”
D起身,把吓人的吸血花放在地上踏烂,大量血液如涟漪般晕散开来。
就在梅不知如何是好时,他说道:“你等一下。”接着走入屋内的管理人房间。
他关上门,坐在床铺边缘,然后右手拔出小刀。
D打算做什么?——他要动手术。他打算切开自己胸口,摘除盘踞体内不停繁殖的吸血花。
本就缺乏的美丽容貌上毫无痛苦之色,D将刀尖抵在左胸一点上。
鲜血喷出。露出微一皱眉的表情,D冷静地握着小刀在胸口切出十字,然后将右手深入那切口里面。
在十分钟后,拉着血丝被摘出的花朵共有六株之多。
尽管身上微微渗汗,D仍一甩小刀抖去上面的血珠,接着低声下令:“出来。”
房门缓缓打开。
“果然被看穿了。”在门口高兴地嘟嚷道的人,是个戴黑色头套的壮汉,连眼睛和嘴巴都没有露出来,简直就像个无脸妖怪。
但不论是他战斗用腰带的系法,或者乍看之下像随意乱挂的长剑的角度,都让人感受到了非凡高手的气势。虽然D事前便注意到了他的接近,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那是由于没感觉到杀气的关系。
黑头套人轻摇一下头。“糟糕,光是看着看着就晕糊糊了,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美的男人呀。”他一边叹气一边低声说道:“我们被某人委托做你的护卫——快去收拾吧。”
“某人是谁?”D问道,语气让人完全感觉不出刚做完开胸手术。
“我们也不知道。”男人回答道。“只是在昨晚被那人委托,被告知了你的住处而已——好了,和我们一起走吧。”
“还不行。”答话后,D从腰带上的小腰包内取出个小皮袋。
当他把褐色粉末撒到伤口上时,黑头套人连忙叫道:“喂!”
火花爆出,一团黑烟飘到空中,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因为D撒上去的东西是火药。虽然是边境常用的消毒法,可一旦亲眼目睹,还是会觉得这实在太乱来。
“比传说中的还夸张啊。”黑头套人呻吟似的说了。他会这样,与其说是针对治疗法本身,倒比较像是因为D的表情毫无一丝痛苦之色的缘故。
看到D从床缘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后,让他又更加震惊。
一出房间,便看到工坊中间也有五个戴黑头套的人站着,好象是在保护梅。由他们的身形可知,所有人全是一等一的好手。能雇佣六个——说不定还有更多——像这样的行家,看来委托人是个相当富有的大财主。可能因为知道了他们是同伴,所以梅虽然好像不太舒服,却没有害怕的样子。
一行人出了工坊,如黑烟般消失在雨中。
他们躲开主要干道,行经小路,来到了分岔口,直走是村子,右转便是禁忌的土地——福蓝多的城堡。
D停下马,问道:“你们的藏身地点在哪?”
最初的那个黑头套人说:“在村子里桑顿路上的仓库,一看就会知道。”
“带那女孩过去。”
梅猛地望向他。“你要去哪里?”
“我也有委托人哪。”D朝梅举起了一只手。
就在他还举着手时,人已化成了一道弹溅雨水的黑影。
“带着那样的伤——真是了不起的男人。”黑头套人声音沙哑地说。“是要去福蓝多的城堡吧。不过……”
D业已消失在雨中。
“即使是个名叫D的男人,还是比不上福蓝多卿。”
这语气肯定得连梅都无法反驳。


※※※※

在滚滚奔流的河水陡然向右转弯之处,D停了下来。转过去后便可看见城堡。
蓝色坠饰在D胸前妖异生光,让侦察他的感应器以及其他电子装置统统失去效力,不,其实是让它们捉不到D的身影。敌人只能依靠那种和古时候一样,应用光学镜片的搜索工具,还有人类的肉眼。
将马绑在附近的树旁,D下到河畔。
从刚才起,远处就一直有乌鸦啼叫,D想起了在福蓝多城堡上空飞舞的阴森鸟群。他绕过了城堡,转到城堡后方来。
关于城堡和附近一带的事物,他事先已从男爵那听说过。
河水称不上和缓,冲在岸边岩石上的河水,露出了白花花的獠牙。
D静静走入水中。河水不浅,才走了一步水便淹到腰部,第二步时连肩膀也没入了水里。只有旅人帽像个废弃物似的浮在水上,但它随即也消失无踪。
不用说,D是在水中移动,而河水在前方约五百公尺处被吸入城堡底部。
若是平常状态,在饮用水或其他方面水都不可或缺;可是贵族的城堡并不需要水。河水虽然有其用处,但贵族却不太认同水本身的重要性,而且城堡内也会备有造雨的装置。
D并不清楚为何福蓝多的城堡会例外地需要水。他只在远处一看河川与城堡的结构,便已识破河水有流入城内。
不一会,漆黑的巨大入水口迎面而来,有如洞窟。入水口外面竖着粗大铁棒。果然也有针对水中入侵者做的防范。D双手握住其中的两根。
他想扯弯它?无论是继承了多少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要弄弯三公分粗的特殊钢都是不可能的,况且,此处还是贵族最头疼的水中。
D口中喷出气泡,同时嘴角冒出一道彷如墨汁的黑线,那线又晕散成网状。
是血。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右腕猛力一扭后,铁棒像橡皮作的一样被扭曲变形,左边那根亦随即步上先前那根的后尘。
当D一个扭身通过铁棒,进入漆黑洞穴时,他的两眼射放血色妖光。
他喝下了自己的血解放贵族之力,那张美丽脸孔已变成冰冷无情的贵族相貌,仿佛连恶魔也会退避三舍。

※※※※

当水流转缓,上方有蓝光射下来时,D开始往上浮。
没有生物的气息,他登陆的地方,是沿着水道旁修筑的检视用步道,走道前后有门。D迅速检视四周的建筑结构,往前方的门走去。
门由电脑管制,D胸口闪动蓝光,门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
惊人的光景迎接着D——
大得不合常理的黑色活塞纵横并列,不停来回运转。当连着它们的悬臂转动一次,便有白色蒸汽不知从何处喷出,遮蔽D的身影,让他有如雾中佳人。
悬臂的长度至少有五十公尺,支撑悬臂的底座异常庞大,重量恐怕要以千吨为单位。
每当它往返一次,就会响起震耳欲聋、宛如轰天巨雷的响声,若非是D,普通人恐怕会发疯,或是在这机关前面自行刺破耳膜。
这恐怕是维持城内能源循环的装置。在浓密白色蒸汽中摆动的黑色装置,看来既栩栩如生又充满震撼力,简直有如永无休止不停工作的异世界巨人。
“好壮观唷。”D左手附近传来话语,那声音突然一转,低低发出了“咦呀?”的惊讶之声,此时D的双眼早已离开了巨大机械装置,望向道路前方。
站在十二、三公尺前方的东西,无疑是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子,宛如磷光的微白光芒包着她的全身。
她端庄美丽,气质高雅,连左手也忍不住低低“噢!”了一声。
然而——
“是死人嘛。”仿佛是听到了左手这话似的,女子崩溃倒下。
迅速过去一看,D不仅没能发现那女子的身影,甚至连洋装都没有。
只剩下一个——石板通路湿漉漉的都是水。
把左掌按上去后,“是净水耶,是把河水完全过滤后制成的。”左手回答道。“据我猜,那女子大概是水作的——不过这是个玩笑,哈哈哈……”
笑声尚未结束,D猛然往右跃去,跳入水道中。因为有个酷似巨大独角仙的物体从机械之间出现,接近了路上的水渍。那里也有D走来时留下的水滴的痕迹。
独角仙的身体前半转向水道那边,但不管它打算做什么,D都已经漂到水道的远处去了。
这独角仙大概可以算是城堡内的军车,想来D的入侵已经被发现。



任水道流水漂了不到一分钟后,巨大的辽阔空间突然包围了D的身体。
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水,将D送来此处的流水,在这世界已不再有任何一丝活动,只有蓝色的光替这寂静的虚无带来了救赎。
D朝着亮光往上浮。
“真奇怪的地方呢。”左手说了,声音模糊不清,因为它还在水里。
D只露出一个头,环顾四周。天花板弧曲有如圆顶,它并未失去天然岩石的粗糙。这里应该是将天然洞窟加工而成的。
“河里的水流来了这里,可是这又是要做什么咧?连一只小鱼都没有!”
此时D的视线往水中——往手边的方向投去,低声说:“不,有东西在。”
雪白的女性脸孔在水面下静静凝视着D。
她那可以用〔全神贯注〕来形容的眼神,充满着水中的孤独,雪白的礼服上,仿佛飘荡着虽身在水中,却无法有丝毫晃动的宁静岁月。显然她正是刚才的女子。
“什么时候……”或许左手喃喃低语的事正和D心中所想的一样,就连D超乎常人的感觉也没注意到这女子接近的迹象。
D再度没入水中,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这女子不适合水外世界的关系?
“欢迎您,强大的人。”女子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但不是精神感应。因为她的嘴唇确实在活动,可是仅有声音在D脑中回荡。
“你是男爵的母亲?”D问。他用普通的声音说话,在水中听来却和平常一样,着实不可思议。
“啊……那孩子无恙吗?”
“你没见到他?”D问。
“这……请问他来到这里了吗?”
“的确。”
“那么……那么,就是那人——”
“虽然儿子要杀父亲,但父亲也能毫不在意地对儿子动手?”
“若是那人就可以。”
“如果被杀了——”D冷冷说着。“他的遗体会怎么处理?”
“会送到地下的焚化垆,或是丢入河里。”
“还有另一个人。有年轻女孩来过吗?”
“并不太清楚。”
“福蓝多卿的寝室在哪?”
“就在北边的地底,不,是以前在——过去是那样的。”
最后一句话洋溢着无限的思念,那思念既非怨念也非愤怒,甚至连悲伤都不是,那感情就像包围女子的水一般澄澈静谧。
当D正欲踢水离开之际,“您愿不愿意听听一个故事呢?”女子出声唤他。“继承贵族之血却不是贵族的先生,拥有人类之心却不是人类的先生——希望这样的您能听听,关于我们的故事。”
女子的声音里头充满了情绪,这意味着静谧世界的破坏与混乱。
“哇噢!”左手轻叫了一声。
常人无法正视的强烈情绪穿过水压,拨动了D。
因为女子不再只是静静漂浮着而已。
此时,透过水传来的波纹传递了另一个声响。
“发现了入侵者。”声音到达水中,这是机械语音。“请问是否有来到此处?”
“退下。”女子动动嘴唇。
“打扰了。”
“噢,这个罕见,机器的声音在害怕呢!这里的夫人好像不是普通的土左卫门哩!(土左卫门约为日本享保年间1716~1736年的江户力士,因身躯肥大,故世人戏称溺毙泡水肿胀的尸体为土左卫门。)”用了个不知是哪过语言里的单字后,左手又沉默了起来。
“说吧。”D说道。
女子的激烈情绪已然消失。“就在生下那孩子——巴龙的前一个月,那位大人来到了我们的宅邸。”女子在水中开始述说。“对了——那位大人有着和您十分相似的气质。”

※※※※

只记得有个傲立在大厅正中央的巨大黑色身影——女子如此说了。
她的丈夫和仆人统统跪拜在地,正当她也照着做的同时,那位大人宣布道:“你们一个月后出生的孩子——待会先让我做个处理——出生后的三个月内都要由我保管。”
“斗胆请问您打算做什么呢?”
被福蓝多一问,对方立即回答:“要制造新的贵族。”
这回答让女子大受震撼,因为这位大人掳去大量人类少女,对贵族进行一些残忍怪异实验的传闻甚嚣尘上。
丈夫会反对的。她想着。
但是在那位大人面前的丈夫却立刻说道:“这——实在是荣幸之至,请您尽量随意处置。”飘荡在脸颊上那几近灿烂的笑容,显示了他的赞同。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女子烦恼不已。要让人类和贵族的血混合——这是谣传的内容。对接受道地贵族教育长大的她来说,那暴行等同于将她打入地狱一般。偏偏是我的孩子要变成那样!
她苦恼着,从逃走到母子一起自杀统统考虑过,但却都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察觉了妻子心思的福蓝多,派人严密地监视她。
不久,在分娩的当天,那位大人再度来访,并依约带走婴儿。
当几乎是鞠躬哈腰地送走那位大人的丈夫回来后,女子愤怒地斥责他。
“你为什么不阻止呢?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宝贝交给那位大人?我恨你!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听完她激愤无比的话后,丈夫只说了句:“再等三个月。”
对女子来说,这三个月过得像是被凌迟一样。然后,婴儿终于回来了。
那巨大的身影再度傲立于大厅内,将熟睡婴儿放在地上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去。
丈夫对那位大人的背影问道:“请问成功了吗?还是——失败了?”
没有回应。

※※※※

“巴龙毫无异状地成长,受到我和丈夫还有大家的祝福。而随着那孩子长大,我的嫌恶也渐渐变淡了。”
在看着亲生儿子长成健壮青年的期间,女子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个孩子。
有变化的反而是丈夫那边。
当儿子稍微懂事时起,她便发现看到巴龙的丈夫,眼中会泛起不悦的光芒。
日复一日,那目光愈发凶恶,最后终于变成残酷的暴行落在巴龙身上。
某天,他的棺柩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从地底的寝室搬出来,放在阳光底下,上面的定时装置则被设定成到了某个时间会自动打开。
巴龙的浑身烧伤溃烂,被火焰包围。
“不知您知不知道,早阳光烧伤的贵族肌肤,是不会再恢复回原本的白皙的。”女子哀伤地说道。“或许那样会比较好也不一定。因为从那件事以后,外子对那孩子抱持的感情便只能用〔杀意〕来形容了——就是从那孩子的肌肤在当天内便恢复原状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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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4:38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破坏转生

蜜丝卡一直和葛里欧禄一起待在某个地方。当然,她并非是自愿的。她的自由意志在和他一见面时便被夺走,至今她依然两眼无神,毫不设防地躺在实验台上,连逃也不想逃,化成一尊美丽的人偶。
这里是实验室,四周堆满诸多玻璃容器与药品、原子发电机、熔矿炉等等,葛里欧禄正独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地狱里的老狱卒,正要打着禁忌实验的名号,来虐待身陷囹圄的美女。
然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正皱成一团,上面紧贴着如蝙蝠羽翼般的苦恼暗影,因为其实他已经沉吟不决一整日了。
边卷动手上的羊皮卷,边迅速看了一眼后,他又再度重复了已经做过几百次的动作——他两手把羊皮纸卷摔到膝上。对他这个据说连恶魔都能召唤的大妖术师来说,这是罕有的激动动作。
“不成,不管怎样都无法让破坏者离开这女孩,要安全地分割两人是不可能的。”
他起身,睨视实验台上的蜜丝卡。
若他的双眼会带着绝望也不足为奇,但他眼里却正燃烧着憎恨的火焰。这种精神,正是葛里欧禄能成为连毒蛇猛兽也感到畏惧的强大妖术师的资质;但这次的难题即使用上了这股情绪,也无法超越。
“让它分离的话女孩就会死,那样会被降罪,况且——”当他呻吟似的说着话时,从开在天花板附近的圆窗,传来了一个音调奇妙的声音说道:“萨凡来了。”
蹲踞在那儿的漆黑物体是只硕大的乌鸦,它两眼紫光闪烁,因为里面嵌有水晶代替眼球之故。他烦忧的目光一闪,没望向乌鸦而是投往远处的房门。
“让他进来。”葛里欧禄下令。
一会后门打开,萨凡走了进来,报告札那司被杀的事情。
“札那司?何时的事?”
年迈妖术师双眼发亮,那光芒若说是希望的光芒,也未免太过阴险了些。萨凡回答后,那光彩又立刻消失,他微微抬起的腰身也靠回原来的位置上。
“不成,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是死人的肉体呀——况且这对那家伙来说也负担太大了。”
由于话里那股堪称〔执拗〕的语气,就连萨凡也不太舒服地问道:“是什么事呀?”
没有回答,但大妖术师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用凌厉眼神望向部下。
“怎……怎么了吗?”
“你应该也可以吧?”
面对难以形容的语气和眼神,萨凡反射性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山刀。
就算他是主人我也要反抗——在萨凡如此决绝的目光前,葛里欧禄只是再度茫然地摇摇头。
“不行,连一分钟都撑不住。”
“您从刚刚开始到底怎么一回事呀,竟然对死去的札那司一句慰问的话也没有?”
“那家伙的薪水给你。”
“嘿嘿,既然那样就另当别论了,请您专心去解决重要的事吧。我要报告的只有这件事而已,我可要回城堡去了。”
“等会!”老人叫住他,从椅子里站起,走到旁边的大桌抓起了底部正烤着原子灯火焰的烧瓶。
烧瓶底部积有约两公分高的红色液体,那是葛里欧禄从了解蜜丝卡与破坏者的关系后,便凝聚全心全力制造出的成果。
“请等一下呀!”
萨凡举起一只手阻止手拿烧瓶接近自己的主人。这一瞬间出现了不可思义的现象。萨凡确实只举起了一只右手,但那手臂看起来却是复数的,仿佛有许多只手。不过,在停在他面前的葛里欧禄眼中,确实就只有看到一只右手而已。
“到底要我做什么呀?该不会是要我喝下那个颜色怪异的药水吧?”
“没错。”
“拜托不要!”被男爵指名为三大战士的其中一人,吓的脸色发白直往后退,看来他似乎曾因主人的药物之类的吃过很大的苦头。
葛里欧禄朝掩不住害怕之色的部下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不会再把你变成紫色的幽灵了。这个呢,是身体强化剂。”
“那是做什么用的?”萨凡细小的眼睛眯的更细。
“是能把肉体化为钢铁的药剂,只要喝下一滴,你应该就能变成超人,能一拳打破城堡的核能炉防护壁。”
“请让我喝吧。”
“相对的,一小时后可会全身碎成粉末。”
“我收回之前的话——可是,为什么要调配出那种没有用的东西呢?”
“为了制造容器。”
“容器?”
葛里欧禄晃荡着颌下白须,转向蜜丝卡所在的实验台,说道:“那女孩体内有个强大的存在,那存在虽然现在还在沉睡,不过一旦觉醒后,便会将地上的一切物体破坏殆尽。”
“怎么可能!”虽然萨凡做了直觉性的反驳,但他却清楚只要攸关诡异现象或怪异事物,这名大妖术不但不会含糊其词,甚至连玩笑都不会开,所以他也无法说出比这更强烈的否定言词。
“我想要控制它,所以必须排除万难把那个存在——不妨称呼它为〔破坏者〕——从这女孩体内分出。不过,照现在这样的话,就连我也无法控制它。为了完成心愿,就必须要让它沉睡在另一具——我能自由控制的躯体里才行。”
长着老人斑的手臂紧紧握着烧瓶。
“那样的话,这房子里不是有好几个仆人和人造侏儒?”
“蠢材!”对萨凡一个怒喝后,葛里欧禄发了疯似的大嚷:“要封存足以破坏世界之存在的容器,能使用这里脆弱卑贱的肉体吗?!要贵族!如果是贵族的身体就可以,那个女孩就是证据。可是既然接受福蓝多卿的俸禄,我就不能用贵族做实验,所以才调配了这个强化剂,可是果然还是不成,一开始的肉体,就已经无法承受强化药产生的能量了。”
“那个叫做〔破坏者〕的,有那么强?”萨凡战战兢兢地问。因为他脑中虽然能理解主人所说的事,但心里还无法接受。
他马上就后悔这么轻率地提问了。
因为葛里欧禄歪了嘴唇笑了一笑,喃喃问道:“想见识吗?”依照萨凡截至目前为止的经验,这时绝对都不是好事,而且规模一定都很夸张。
“想见识吗?”大妖术师再度问,眼中带着疯狂的光芒。
“恩……恩恩。”他无法拒绝。
葛里欧禄那阴森至极的笑容中,又更多了一层威势。
“好吧,那就让你见识个一鳞半爪吧。”老人如此说完后,驼着腰蹒跚走回蜜丝卡那里。
萨凡不停后退,有如被看不见的丝线拉着一般。
在走到蜜丝卡身边以前,葛里欧禄取了放在桌上的叫人铃,摇动了一下。
清脆铃声消失的空中,还不清楚他要做什么时,老人就放下了那铃,走到蜜丝卡身旁站住,拉起她的白皙右臂。
“调查的结果,显示破坏者最容易从这里现身。”


萨凡凝神细看,但在贵族特有、宛如陶瓷的柔嫩肌肤上,连个令人生疑的小斑点都没有。
“就连我都看不出来,你当然更看不出来了。”葛里欧禄自傲地说,另一只没握着蜜丝卡手臂的手上有银针闪闪生光。
那是长达五十公分的长针。
“不过我制造的机械找到了那个关键,指出了破坏者的出入口。看吧,这就是破坏者之力的九牛一毛!”
现在?在这里?萨凡心想,不禁毛骨悚然浑身发抖,但葛里欧禄的针没有动作,妖术师转向背后。
之前萨凡走进来的门再度打开,一个巨人的人影走了进来。
“魔像(GOLEM,犹太教的拉比所制造出的可活动土偶。据说以泥土塑成,能听令行事。)……”萨凡低声说道。
拥有压倒性气势的人影踩着笨重脚步走过石板地,那正是一具黏土制成的人像。
妖术师为了处理人类仆人无法处理的杂务,会使用各式手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拥有生命的人偶〕。
从青铜、泥土甚至是花、空气之中,他们所调配的神奇灵药能制造出具有生命的人偶,相传其中又以黏土捏成的魔像最为强韧而顺从,魔道士、妖术师、贵族们还会彼此竞争自家作品的性能。
“糟糕了!这家伙可是战斗用的耶。”萨凡冷冷的声音扬起。“明明没有战斗的对象却又给它注入生命,直到它再次沉睡为止,可是会搞得鸡飞狗跳的,而且这不正是那个特别不容易入睡的家伙吗?”
“正是如此。”葛里欧禄举起右手长针,徐徐接近蜜丝卡的白皙手臂。
黏土像并拢穿着铁鞋的脚跟,摆出立正姿势。它身高两公尺五十公分,体重超过五百公斤,这种尺寸并不适合用来帮忙家务,而且用来战斗——仅仅为了这个目的才被创造出来的人型兵器。
“来得正好,”葛里欧禄望了萨凡一眼,“给我杀了他。”
“——?!”
萨凡能提出抗议的余裕,被猛然转身的魔像给抹杀了。
“别、别这样,老大!”他往后退,腰部大力撞上另一张桌子,让桌身剧烈摇晃。
就算萨凡已经离开了,桌子仍没有停止震动,因为魔像大力踏震地板冲了过来,宛如一台横冲直撞的庞大蒸汽机。
它一面把看来有数百公斤重的桌子震得剧烈弹跳,一面张开双臂逼近萨凡,被卷飞的器具和瓶罐发出仿佛永无止境的破碎声,裂散四飞。
这速度与迫力皆不容他逃脱。
在魔像宛如铁环箍扣的双手擒抱中,有个柔韧人影往右上方跳起。那是萨凡!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跳的速度与角度绝非生物所能办到,而且他还以双手自然垂放身边的姿势停在墙上,看来就像要贴到天花板上;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竟是维持着跳起时的角度斜贴在上面的。
“要时被人以为我只会逃的话,我可受不了啊——老天,可以还手吗?”
听到这个问题,从头到尾都在地上旁观的葛里欧禄,露出了奇妙的亲切笑容,答道:“可以。”
“老大答应了。”萨凡露出精悍表情,仿佛先前的害怕全是演戏。“我要上啦,笨人偶。”
阴影倏地盖到他脸上,巨人就在他眼前。因为五百公斤的巨大身躯已经一蹬地面后跳了起来——跳了十公尺高。
这次似乎不再打算活捉他,巨大的黏土拳头划破空气往萨凡脸部轰来。虽说是黏土,但经葛里欧禄捏塑,混入了药品的泥土有着钢铁的硬度。
萨凡的身影在它眼前忽然消失,他已经姿势不变地倒挂到了背后的天花板上。
可是他是如何办到的?他的双受依然垂放在身旁没有动作。
保持挥出勾拳的姿势,魔像开始向下坠落。
萨凡跳了过去,几乎要碰到它的背部,右手中山刀闪烁生辉。魔像的左臂向后一扭打来,大力打向萨凡肩头——在看似就要打中的刹那,他往地上垂直急落。
这种飞行模式不管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有,简直就像有许多隐形手脚在将他的身体往各种方向抛去一样。
在他就要轻巧着地时,魔像的巨大身躯随着轰然巨响落地。自身重量加上重力加速度——总共超过五吨的冲击力,黏土巨人只是微微一弯双膝便承受了下来。
它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转身。不知是否被魔像的气势所镇,萨凡呆立不动。
巨人的右臂业已举到最高点,轰!——那拳发出爆炸声砸了下来,正下方是萨凡的头部。
一个异样声音响起,那里出现了一幅异样光景——萨凡微笑着交抱双手,魔像的拳头精准地停在他顶上,就在离他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真可怜。”正如他所说,萨凡业已将右手的山刀深深插入巨人的心脏中。


※※※※

“到此为止。”
听见葛里欧禄的制止,萨凡噘起嘴退后,接着拔出魔像胸前的山刀插回腰间鞘中。
巨人随即前进,它尚未丧失斗志。一道白光掠过它的腰部,那道光华是从葛里欧禄的袖口中迸出。
巨人的动作瞬间停止,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看了它在差一点碰到地板处停住的前脚脚尖,萨凡嘴里喃喃抱怨。
葛里欧禄走近巨人,敲敲它的腰,巨人的脚尖踏到地上,但接着又再度静止。
“喝下它。”
魔像抢了老人手上递来的烧瓶,送到嘴边。萨凡目瞪口呆地望着黏土人像喝下诡异的液体。
“退后。现在连我都拦不住了。”葛里欧禄已经跑向蜜丝卡的身边。
萨凡却留在原处。这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不过或许这才是战士会做的事,因为他想亲自确认巨人服用了强化药后的实力。
出乎意料的,魔像跳了起来,速度比萨凡记忆中的还要快。
巨大身躯朝“哇?!”地叫喊的萨凡头顶落下,他已经没有时间逃走。
比他的脸大上一倍的鞋底就要踩中萨凡——然后巨人摔了一跤。
简直就像是被人给推开一样,但是萨凡的双手并未碰到它。
地上留有被压烂的桌子,巨人正要爬起——
“在这里。”叫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它注意到了那是主人的声音了吗?没有,它的双眼燃烧着愤恨的火焰,那是战士看到新的敌人的眼神。
巨人起身,同时一扭身躯,玻璃与陶器的碎片闪亮亮地从它背上撒落地面。
魔像现在看着的,是一枝正要刺入女孩白皙手腕的长针,以及拿着针的老人。女孩子腕上有个青色光点,针刺入了那里。
当针拔出的同时,战栗席卷了整个房间。是谁在害怕?是巨人?葛里欧禄?萨凡?——不,或许连房间里的空气都在畏惧也不一定。
天窗玻璃连同乌鸦一起被刮飞,涌入的狂风跳着疯狂之舞。
“老、老大!”萨凡大叫。不知为何,他全身包裹在红色雾状的气体之中。
在巨人前方——葛里欧禄身旁,如今出现了一团白青色雾霭。那是蜜丝卡手腕处漏出来的,扩大成拳头大小后便停了小来,因为葛里欧禄再度扎针堵住了伤口。
这就是——这就是〔破坏者〕?
数瞬后,狂意自疯狂的魔像双眼消失,但旋即又燃起了新的强烈情绪——针对敌人的杀意。它发出轰然巨响往白青雾霭奔去。

※※※※

女子说完后,D仰望水面。
“要走了。”他说。不知这是对左手还是对那女子说的话?
“请稍待片刻。”女子叫住他。
白皙玉臂如光烁幻梦般一挪,拨开了礼服胸襟,乳房美丽而丰满。她轻触右侧的丰满隆起,一道鲜血如丝般冒出,在离她二十公分处形成一小颗红珠。
“请喝下。”女子说着。“要平安离开这座地底湖,需要我的许可。这滴血就是那许可。虽然猎人吸食贵族之血不免骇人,但还请您容忍;不然,无论您如何强大,面对那人皆无胜算。”这听来是毫无虚假的诚恳告白。
D说:“我是来杀死吸这血之人的。”
接着他一口气向上游。
D游泳离去的波动传过水中,女子不禁喃喃自语了起来,自从她生活在水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
“多么美丽的男人——多么强大的男人!可是,面对那个人……”

※※※※

三十分钟后,D抵达了福蓝多的寝室。那女子说过寝室以前是位于城堡北边的地下室,而现在也依然如此。
尽管水中女子告诉D要离开地底湖是不可能的,但如今D正站在刻有壮丽雕刻的大门前,除了浑身湿透以外毫发无伤。
不论是以前曾贯穿葛里欧禄身躯的奇异放射线,还是堵塞前方的大门,当D的坠饰一闪,一个沉默不动,另一个则无声大开,任由黑衣青年通过。
途中,虽然遇到了数只独角仙——也就是警卫,但D的长刀一只不漏地刺穿它们的浑厚装甲;他也没落入为数众多的迷宫或陷阱中,直接抵达了主人的房间。
D毫不停歇,一直前进。
大门的开关看来好像必须要用古色古香的钥匙打开,但其实是由电梯控制。
三道门扉全在美丽年轻任的面前自动敞开,当最后一道大门无声开启时,D瞧见了被圆顶以及五道环状水渠,所守护的平放青铜棺柩。
即使这里原本就在地底,但窗户还是拉起了厚实的窗帘。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D双眼闪动凌厉光芒。
D的脚步业已走在跨过水渠的通道上。在离开那个地底湖泊之后,他的脚步连一次也没有停下。
现在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了从棺柩内流泻出的声音。
声音?——不,那应该说是痛苦的呻吟,是咒骂的话语,是死者对蹂躏玷污安息之地者的咒骂。
“噢——那家伙在不爽了呢!看来是很难跑到棺外来了,外面还白天嘛。”
正如左手所说,D迈开脚步后,棺柩里的痛苦嘶吼声变得更加大声,更加激烈。
渡过最后一道水渠,站到棺柩前,D的手按到棺盖上。他一口气掀开棺盖,扯碎了棺锁。
“哎呀?!”低叫了这一声的,自然是左手。
D的黑瞳中静静浮映出仰望自己的少女,映出了她满布血丝的双眸、苍白入蜡的面容。
白嫩手臂朝他的脸庞伸来,“D……”妲琪叫道。


D平静地认出了刻印在她颈上的禁忌咬痕和血迹。
她正要坐起上半身,结果心窝处被D左手一击,妲琪微弱呻吟一声后便向前软倒。
棺柩顶部安放着一台小录音机,发出男人痛苦呻吟的恐怕就是这个。
D背后出现了一股气息,虽然那认隐藏得很好,而且D的五感也集中在面前的棺柩上。然而对方是D,能够瞒过他超乎常人的感觉,让他无从得知对手存在的敌人究竟是谁?
D文风不动,因为他清楚只要动了一步,不,只要动了一根手指头,那一刹那敌人的攻击便会电光般地杀至。
“来得好啊,名叫D的男人。”他背后那人的声音说了。“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本该奉上一杯水酒,但却无法如此,毕竟我们立场不合。不过至少会让你死亡得轻松一点,不,或许该说是灭亡比较好。”
一声低笑让声音的主人紧张了起来。
“死亡和灭亡——那可是人类区分的吧。不管是哪种都好,你能办得到吗?”
“噢噢!”背后的声音似乎颇为佩服。“不是只有一个人呀,有趣!虽然不知你是藏在D的哪里,但就让你们一起上路好了。转过来吧。”
在D照做的刹那,未知的攻击恐怕就会加身。
D动也不动。或许是从他既不紧张也不害怕的静立姿势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声音又说了:“为什么不转向这边?”
听见自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一个比黑暗更加暗沉,却又清澄纯净的声音问道:“没关系吗?”
意思是〔即使转过来也没关系吗?〕
声音的主人沉默了起来。
黑衣青年毫不设防地静静凝立,令人无法想象的鬼气从他全身上下盘旋冒出——曾经感受过这个的贵族,恐怕都无法再度醒来了。
“这是……如此厉害的男人……”姑且不论他好不容易才低声说出的话语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语气里所隐藏的凝重,和先前棺柩中传出的呻吟声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那声音随即恢复成充满自信与残暴的语气。
“果然是这样啊!你是那位大人的——”
空气骤然凝冻,也冻住了接下来的话。白光朝D背上射去,却被弹开,D仅仅是轻移背部,就用刀鞘挡住了攻击,同时黑衣身影化为飞燕跃向后方。
D所见到的,是个盘踞于黑暗中的朦胧巨影,不管再怎么看,那都不像有能抵御D的长刀的能耐。
将落下的速度与自身的重量全数倾注于刀中,D一刀斩下——
当他清楚感到砍空的刹那,灼热痛楚砍伤了右肩。
D的身体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拉出弧线,他带着黑色血线落在三公尺外的地上,刀已换刀左手。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低沉的沙哑话声说明了一切情况,尽管D看到了发出攻击的方向,却无法发现敌踪,巨大黑影就耸立在和之前相同的位置上。
“想靠左手赢过我吗?”出声嘲笑的黑影胸口一晃,因为自D手中飞出的白木针射穿了黑影,刺入后方墙上。
“两枝——还差一枝呢。”
D奔来,左手的刀砍入黑影正要往右移的胴体中。切入黑影体内大半的刀身随着一阵轻微痉挛停住,D左胸多出了一枝细针。
“第三枝。”黑影说了。“这就是命运啊!猎人,可知死期已至?”
话声未落,D已单膝跪地,D放出的飞针从背后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但这是如何办到的?在那一瞬间,D的正后方明明就空无一人。
黑影缓缓绕行。D看起来像无论被如何攻击,都无法反击的样子,但他还是以刀拄地站了起来。
黑影感叹道:“心脏被打穿拉还能如此,真厉害。你果然是那位大人的——”
下一瞬间,那声音变成了痛苦呻吟,两人之间有黑色的物体如雾消散。因为心脏被刺穿的D,在一扭身的同时,闪动长刀斩中黑影的身躯。
“混、混蛋——不像话的家伙!”黑影踉跄退后,D并未追去,因为他又再度跪倒在地。
贵族——不,不管是何种生物,心脏被刺穿后都不可能会活着。现在的这一击不仅出人意料,甚至可说是奇迹。
“本想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给你个痛快,但现在不可能饶过你了!我要把你给碎尸万段!”黑影的大声咆哮撼动室内。
此时——剧烈的冲击震撼整个世界,警报声大响。天花板暴出裂缝,坍落的建筑碎块与灰尘包覆了D。
黑影无计可施,往门口退去,在他脚下裂开的裂缝喷出了汹涌水流。
“怎么回事?!”大叫后他又低声呻吟,地上拉出了黑色的血线。若是平常的刀伤,贵族的肉体马上就会再生完毕;但美丽猎人的一击非比寻常。
“葛里欧禄的实验室发生爆炸。”黑影头上的大乌鸦答道。
“胡说八道!只是爆炸这等小事,为何连我的寝室也会这样——”
“并非是普通的爆炸,它还造成了次元方面的影响。”
“次元方面?”黑影仰望头上。


※※※※

只有葛里欧禄博士一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恐怕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团青雾与魔像接触的刹那,实验室便崩塌毁灭了。
博士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是因在被卷入的前一刻启动了腰部的分子防护罩。
“萨凡——萨凡在吗?”
相对于这个叫声,从面向中庭那墙上的大洞那儿,响起了“恩”的回应,这回答简直只能用“散漫”来形容。
看来这个才刚轻巧探出了头的博士部下,也在被卷入爆炸的前一瞬火速逃出了屋外。
“到底——怎么一回事?魔像跑哪去了?”
“就在这。”葛里欧禄做了掸掸灰尘的动作。“大概被分解成分子状态了。口去!一下就被消灭了,但是破坏者好像也消失了。既然是被次元断层给吞噬了的话,应该是回部来了。”
“魔像会不见也是破坏者的关系吗?”
“还有其他缘故吗?”
“没有——可是,老大,要是那种东西跑出来了的话……”
“正是如此。”葛里欧禄对萨凡苍白的脸笑笑,“连你那简单的大脑也终于明了了啊——等着没的,只有世界的毁灭而已。所谓的〔破坏者〕,便是为此才被造出的存在。”
他犹如恶魔的笑容,此时有些诡异而凝重——随着观看角度不同,这笑容会变成凄惨的表情。
“如果它是能毁灭世界的存在,它就能杀死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哪!”
在自动灭火装置撒着干冰与灭火剂时,机器人护卫蜂拥而至,不久后福蓝多的漆黑身影也到达现场。
说明事情后,葛里欧禄指向蜜丝卡说道:“那位小姐——在下希望能带回家中重新调查。”那场剧烈爆炸中,唯独躺在实验台上的她,连一根发丝也没被弄乱。
“随你高兴。”福蓝多的身影说了。
他会这样,并非是不知道破坏者的可怕之处,而是基于自信,自信于无论这名大妖术师想进行何种诡异的实验,都没理由背叛自己。
接下来,他告诉他们进入自己寝室的吸血鬼猎人之事。
葛里欧禄的两眼猛然泛起凶猛火焰,命令萨凡保护蜜丝卡后,他们俩前去福蓝多的寝室。
走廊与阶梯都呈现出惨不忍睹的模样,不久,迎接到达寝室的两人的,只有破坏后的痕迹而已。不只是美丽的猎人,连棺柩的妲琪也消失无踪,有如融化在黑暗中一般。
“那家伙……好像自己独力逃走了。”
茫然呆立的两人,脚下泛着冰冷的水。

※※※※

D人在城堡北边的森林里,他并非独力逃脱的。虽然只是一枝针,但他的心脏也算是被钉上了木桩。当然也不可能是妲琪扶他走的。替他拔出木针,领他逃出城堡的,乃是曾在地下见过的雪白礼服女子。
不知她是从哪出现的,尽管她很明显地就是和D在水中会谈过的女子,但又隐约给人难以确定的飘渺印象。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一进入森林,D便马上问道:“你是水中的女人?”
女子不答,“——请保重。”她清脆的声音如此说完,又突然望向右侧。
D早已察觉到乱糟糟的马蹄声。
“您的同伴来了,我就此告辞。”
她的细部轮廓在D眼前迅速消逝,一眨眼便化成了水打湿草地。
D看来对这怪异现象毫不介意,他站了起来,像是妖保护躺在一旁的妲琪。
停在D前方数公尺处的一群骑兵,是先前造访水车工坊的那些男人。
“没事就好。”黑头套人的首领在马上说了。“你是第二个未经许可闯入福蓝多卿的城堡,却还活着出来的人,佩服、佩服!”
“有什么事?”D淡淡询问。
“你一往那城堡过去以后,我们就派侦察鸟飞到这附近来了,我们会跑来这也是托了那的福。老板命令我们要一切遵照你的指示,或许是多管闲事,不过我们连你的马也带来了——有什么指示吗?”
“能准备间小屋吗?”D问。
看了躺在他脚畔的惨白少女后,马上的男子们便知道了他的用意。
“了解了。”
“要建在即使吸这女孩血的人来了,也无法得知你们底细的地方。”D说道。牺牲者与加害者透过吸血行为,会产生时间与空间上相互联系。
男子们之所以戴着头套,与其说是顾忌D,不如说是被福蓝多等人得知真面目后,会有大祸临头的缘故。
“在西边处有个〔圣城〕,和我过去那吧。”接着他黑漆漆的脸部笑了一下,“要何时过去都可以,已经建好一间小屋了。”



“马给我吧。”D说。
一名黑头套人拉着D的改造马上前。
将妲琪担在肩上,D轻巧翻身上马抓起缰绳,说:“请带路。”
纵使他的应对不近人情,但他的美丽、他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兴起丝毫反感。不仅如此,在戴头套的男人们间,还生出了强烈感叹的气氛。
“跟我来——往这儿!”首领的靴子一踢马腹,一行人发出轰然蹄声往西奔去。

※※※※

男人们抵达目的地时,他们的身影已被黄昏染上一曾幽蓝。
荒凉土地上四处散布看似废墟的建筑物残骸。崩毁的地基、石壁、残存的高塔——这些景物在苍茫暮光中看来,即使呈现出鬼哭啾啾的光景也不足为奇,但是环绕这块土地的空气,却反而显得清雅纯净。
这样的土地极其罕见。就像贵族的城堡和要塞,大多选在受诅咒的土地上建筑一样,世界是也有他们绝不靠近——只能对它投以忌恨视线,只能将其视若无睹的地方存在。追根究底,便可得知那些地方是残留有太古宗教痕迹的场所。
这里,似乎往日曾祭祀过神圣的存在——基本价值观与贵族截然不同的存在。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由于那些地方几乎都已遭贵族破坏、掩埋,还残留有能称作〔遗迹〕的土地,在世界上屈指可数。
在跟贵族交战期间,人类首先想到要利用它们,狂热挖掘后终于找到数个守护符与圣体,这些东西在与贵族订立的和谈条约中,发挥了不可计量的效果。
首领在马上指向一个半圆形小屋,它座落于遗迹的正中央,材质似是合成建材,表面泛着黄昏时分的暗蓝光芒。
“那个怎样?虽然只是让人直接送来的成品,机能也该足够了。”
“准备得很周到。”D稀罕地对别人的意见发表感想,他策马上前。
戴头套的男人们留在外面,只有D跟妲琪进了小屋内。
一进去马上就是个看守人用的小房间,有桌椅与简便的厨房,对面则是间用钢栅栏隔成的房间,里面至少可装三个人,没有窗户——因为贵族的手下中也包含有生命的雾气。
让妲琪躺到看守人的床上后,D的左手按在她的颈部。
身体微微一动后,妲琪睁开双眼,过了一阵子,她无神的双眼总算凝聚到D身上,出现了清醒的意识。
“……D……你是D对吧?!”接着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那个人呢?!”
“我把你从城堡带出来了,这是关牺牲者的小屋。”
妲琪的表情刹时盖上一层灰暗。“那么……我……被……贵族给?!”她的一只手往脖子伸去,又停住。
“你被贵族吻咬了。”D冷冷说着。“不过我会收拾加害者。”
“你——会救我吗?”听到妲琪哀求的话,D点点头。
“有人为了你雇佣我,我必须完成契约。”
“究竟是谁?”
“梅。”
过了好一会,妲琪才开口说话,“……那孩子……为了我……可是要雇佣你,钱方面——”
“以后再付。”
妲琪紧盯着D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救救我,D——拜托你!”
“我应该说过会完成契约了。”D的视线望向上方,说道:“马上就是夜晚的国度,一切都看这之后。”
支撑着这平静话语的,是他身为战士,一路将所有夜之国度王子斩杀殆尽的钢铁剽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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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4:59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名为拉衮的男人

有个男人双眼燃烧着憎恨与搜索的凶光。
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妨碍视线,但他并不打算拨开。男子骑在马上。
尽管他的长相甚至可用〔俊美〕来形容,但与他擦身而过的路人却都露骨地表示出不悦的脸色,别过脸去。这是由于他那异样惨白——简直有若病人的肤色之故。如果是在夜里看到,这男人和幽灵没有两样。
不过,男人背后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健康少年,双手抱着他的腰。光是看到这点,人们的眼神便又缓和起来。
一进入格拉哈治村,男人立刻走入旅店的通宵酒吧,询问中年酒保知不知道有个在最近造访村子的美丽青年。要取得初次到访之村落的情报,这是最快的方法。
“知道啊。”也没问那青年的名字,酒保酒点了头。“听说坐着马车进去了福蓝多卿的城堡,不过去报仇不成反被杀了唷。下面的只是谣传,听说他的尸体被丢到河里,更可怜的是,好象还在那里被爱化妆的古洛墨给捡去了。”
“古洛墨?——然后呢?”
“这个费用不够哪!”酒保转开了脸。
“恩。”脸色惨白的男子考虑片刻后说:“对了,如果我现在动手威胁你的话,在我离开这旅店前,应该就会被保镖给围起来对吧?”他的语气阴沉宛若蒙蒙细雨。
“应该是没错。”
可能是这种客人很多的关系,酒保泰然自若。
“变成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和他们起冲突,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这个嘛——”酒保鼻尖突然被抵上一把宽刃刀,他脸色僵硬了起来。
“在你按下警铃以前——先看清楚了。”一说完,男人就把刀刃靠到自己的脖子,一口气割下去。
“——?!”酒保瞪大眼睛,确认从被割开的大伤口中没有流出一滴血。
“喂,看清楚了。”男人抓住自己的头发,让在脖子中间敞开的伤口不停地一开一关。
“你觉得保镖和这种男人动手的话,会变成怎样?”
他一把头摆正,伤口便迅速痊愈,只留下好似丝线的一条痕迹,那伤痕也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难道……你是吸血鬼猎人……布死雅……吗?”酒保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表情上妆点着预知到命运的死心以及恐惧。
“也有刃那样叫我啦——好了,那个帅哥后来怎么样了?”
酒保脸上滴落的汗水显示他已经变得比较老实。
“如果古洛墨要替他化妆的话,他应该会在那家伙的住所里——就在西郊废弃仓库的其中一座里面。”
“谢了。”布死雅拍排酒保肩膀,右手一闪——拿回了先前付的小费。
“喂、喂!这样太过分了!”
“人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赚钱。你就是那种会一直没钱的人哟,我没说错吧?”幽灵似的微微一笑后,布死雅走出酒吧。
他往载着少年的改造马走去,背后响起靴子的声音。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走,两个人影绕到了他面前,背后也有两个人。
“是保镖?”布死雅停下来询问。
“你当着我们的面做了很有趣的事嘛。”背后的一个人——一个留着胡须的男人说了,他右手拿着像是毛球的东西,正在不停地一张一握。
“要是就这样让你走了,从明儿起可就拿不到薪水了呢。看你是要回店里赔不是,还是要跟我们动手。”
从店里跟出来的客人和店员,已经字周遭围成了一个圈。
布死雅做了第三种选择,他往马匹那边走去。可能是早就算到这个状况,前面的两人拔出腰间长剑无声逼近,完全不留后路。
剑刃破空砍来,理应会从左右两边斜斜砍断布死雅的身体。
剑刃砍过他的身躯,因为去势太猛,砍中时又几乎没有阻力,两人当场向前摔倒。
布死雅悠悠然地走到马匹旁,抓起放在鞍上的火药式来福枪。
枪声轰响后围观者四散而逃,两名保镖倒在地上,有半个头颅消失不见,剩下两人在枪口还没转过来前,朝布死雅撒下了状似细网之物,裹住布死雅全身。
强光爆出。布死雅沐浴在蓝白色电磁波下的身体,看来宛如在黑暗中燃烧的人偶。
“这可是五十万伏特,连火龙都会挂喔。”握着网子末端的保镖头头,露出黄板牙笑着,超高电压的放电装置就和发电器一同绑在他的右腕上。
布死雅不住喷冒蓝烟的身体倒下后,保镖头头一挥右手,可怕的电网瞬间变作一团吸回他手上。
“清理一下。”当他命令完另一个人往店里走去时,他注意到了围观群众的表情。当他转身之际,发凉的感觉轻抚过他的背脊。
布死雅已经站起,尽管他身上依旧冒散蓝烟,肌肤却毫无焦痕,仍然维持死人的肤色。
“你、你这家伙?!”保镖头头呆站着,来福枪的铁弹丸射爆他的脑袋。
布死雅对另一名呆若木鸡的保镖说:“要清理喔!”接着翻身上马,朝西边策马离去。
当人们终于开始聚集到尸体之旁时,有一个男人在酒吧的门边凝视马匹离去的方向。
“又来了个奇怪的家伙呢!看来村子又会有好久不见的刺激场面了。”
穿着光鲜亮丽的西装,如此喃喃低语的人,正是兼营酒吧的村内重量级人物——菲榭.拉衮。


※※※※

不到二十分钟,布死雅抵达了仓库群。把少年和马绑在附近的树木后,布死雅开始行走在半崩塌状态的建筑物之间。
目标旋即出现。在残存的几个完好仓库里,其中一间正点着灯。他静静走到那一间的出入口。
“爱化妆的古洛墨?——怪名字。”
门没有锁,这并非屋主不小心,而是显示了没人敢来的自信。如今,随着微弱光线一同涌来的空气中,含带着连布死雅也不禁发寒的鬼气。
通过门口后,在大约两公尺的前方立着隔间涌的墙板,让访问者看不到仓库里面。墙上只有一处开着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原子灯的光线从那里流出。从布死雅的位置什么都看不到。
布死雅踮着脚走近墙板,悄悄偷窥里面,结果眯起了双眼。
在充满近似自然光线的皈依室内,有许多人倒在地上或靠在墙上,有的单独放置,有的堆在一起,呈现出一幅宛如人肉市场的景象。
虽然仅仅如此就已经是令人发毛的光景,但令布死雅震撼的,是这些人脸上都化有妆。每个人的妆都很吓人:有的人高吊粗浓眉毛,双眼炯炯有神;有的脸上充满情欲;有的怒火中烧。可是这些人全都一动也不动。
从静止不动的人群中,传来了哼歌的声音。
布死雅注意到有两人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其中一个——体型高大的那个人,正在对另一个人的脸挥舞着像是刷子的东西;另一个人,强壮美丽得连布死雅也不禁看得出神。
爱化妆的人——布死雅双眼一亮。
他忘了要隐藏自己的形迹,就直接走入,尽管他仍然忍着不让脚步声发出,但会如此光明正大,也是基于无论何种敌人都无法杀死自己的极大自信之故。
化有妆的人们动也不动,等布死雅站到能看清被化得乱七八糟的人的五官位置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在化妆的,是一名陌生的威武男子,而正在被化妆的人则是:
“博拉珠男爵——”

※※※※

那无疑正是他一直追杀的俊美目标,可是服装虽然一样,感觉却完全变了个人。
他脸上肌肤被涂成了青绿色;因黑眼圈而枯槁深陷的双眼,如幽灵般散放阴惨光芒;唯有嘴唇如毒草般鲜红。乍看之下,即使是以往熟知男爵的人也认不出他来。
布死雅呆呆站着,但心中随即开始感受到一个奇妙现象。
男爵的美貌惨不忍睹——然而就在布死雅持续凝视的双眼中,确认出那化妆化出的凄惨形象正在逐渐消失。
就仿佛一个丑陋的哲学家观察了他片刻的人,自动感受到他内部涌现的可贵精神一样,男爵虽然被迫戴上丑恶面具,但他天赋的美貌瞬间便破坏了那个化妆,自行引人注目。
哼歌声打住,拿着彩妆刷的手停下,威武男子心灰意冷地垂下双肩。
“又失败了。福蓝多卿,你的儿子实在可怕。”
布死雅对这男子所用技巧的可怕之处一无所知,他嘴角挂着浅笑,喊道:“你就是古洛墨?”
恐怕是全心全意专注于替男爵化妆,男人这时才惊讶地朝布死雅转了过去。他的容貌与身材一样粗犷,看来不适合化妆这种需要纤细神经与技术的工作。
“你是谁?”
“布死雅,是——你就是那个爱化妆的古洛墨?”
“有什么事?”古洛墨业已恢复自信满满的模样。
“那个男人——是我猎杀的目标,把他交给我。”
古洛墨瞥了男爵一眼。“猎杀连我的化妆都无法应付的对手是吗?原来如此,也难怪会猎杀失败。”
在他微微笑着的眼里,布死雅的表情瞬间转成凶恶的模样。

※※※※

“你露出了好玩的眼神哟。”古洛墨抬起下巴说着。“对付像你这么丑陋的家伙,我的化妆是再好不过了,你就好好期待吧。”
布死雅默默接近他。尽管不知敌人会运用何种招数,但对拥有能治愈一切伤势的再生细胞的自己而言,都不可能造成致命的伤害。
要化妆的话,我就化个把你这家伙大卸八块送入地狱的妆!他握紧怀中短剑。
下一瞬间,四周纷纷出现了活动的气息。布死雅一面仔细防范古洛墨,一面转过身,但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因为被化妆的人正在从地上、墙上起身,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他们目光迷茫毫无意识,也正因此显得极其骇人。



※※※※

D注意到风中开始掺杂了某种气息,吸了妲琪之血的贵族按奈不住渴望,自血色黑暗深渊中出动了。
小屋外响起改造马的嘶叫声,戴着黑头套的男人们似乎还没有发现。
“D——”妲琪在铁栅栏后面叫道,她对回过身的D说:“我想睡觉了,非常地想睡,好像……不太对劲。”不等D答话,少女便倒到了地上。
“还真罕见呢,”D的左手附近有个沙哑声好奇地说了。“从来都没听说过会让牺牲者睡着的。再说,这女孩——”
“可能是敌人的间谍?”D问。
“是呀,那个臭魔术师一定在这女孩的脑子哪里,动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手脚。所幸在被贵族吻咬的时候没有启动,不过要是有个万一,可就是前门有火龙,后门有水鬼的状况咯。要不要趁现在处理掉?”
D走近隔离用的铁栅栏,从空隙伸出左手触摸妲琪的脸庞。确认过妲琪的睡眠变得更熟之后,他站了起来。
“睡着之后又被人弄晕,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样的梦呢?”只留下左手似乎感慨良多的喃喃低语,D出了小屋。
黑风飘扬他的漆黑秀发,这算不上是一个月明风轻的夜晚,只有D一个人晓得,有股鬼气从东边远处——那城堡所在的方位直冲而来。
有五个人影站在D前方,其中一个问:“应该差不多了吧?”
“你们别插手。”D说了。
“那可不行,因为接受的委托是要排除万难保护你,不会连累你的。”
每一个站立月光下的身影皆带有凄厉之气。
D说道:“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我是布罗斯。”
“赛卡。”
“休玛。”
“拜安。”
“克拉丽丝。”
最后一个是女性的声音。
“就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吸血鬼猎人D的高招吧。”布罗斯对D讲完后,转向同伴说道:“自由战斗配置。”
接着连同他在内的五个身影便融入黑暗中。
“真快呀。”沙哑话声说了,那声音在月光下袅袅流转。“——因为死人要旅行是很快的。〔这一句话有典故,是布瑞恩.史托克(BRAM STOKER1847-1912)所著《吸血鬼》(DRACULA)一书中的台词。〕”
接着过了一分钟后,D耳中清楚听到铁蹄声。
“单独一个人呢。知道你的实力还这样做——看来是非常有自信,还是因为中意那女孩的血的缘故?”
也不回应左手的话,D只是凝望黑暗深处。即使对方已进入废墟,马蹄声依旧毫无变化。
“两百公尺。”左手说道。“一百五十公尺。”
清脆声音响彻夜空,钢铁互击的声音与骨肉断裂重叠,有重物落地,然后蹄声毫无停歇地继续逼近。
“一百公尺。”
D的视野中已然出现一骑撼夜而来的高大人马。
可以看到一匹宛如是在漆黑中,以威猛笔调勾勒出头部与躯干的马。马上的骑士是一团黑云,从那团不停反覆收缩膨胀的云块中,偶尔会露出仿佛黑色树根的手臂,在相当于脸部的位置,也可以看到似眼睛、鼻子的东西。
蓝白闪电自云间窜出,浮显出附着于表面上那宛如墨汁的喷溅痕迹。那是血。
怒涛般奔至的人马,在D面前五公尺利落停下。
绕着马匹颈部的缰绳是一条粗实锁链,末端消失在云中,也看不到操控缰绳的手。踏着马蹬的脚也被黑云所包裹,这似乎是骑士的甲胄。
“你是D?”一个有若远方雷鸣的声音问道。
D没有回答,他已经发现眼前的敌人并非福蓝多。
“我是葛烈德公爵。”云团随着闪电报出了名号。

※※※※

D问:“福蓝多在哪?”
新出现的敌人——而且会在这种状况下被派出,这男人必然实力高超,但D的语气却平淡至极。
“要称福蓝多卿!”黑云骑士——葛烈德公爵大声怒吼。
“福蓝多在哪?”D再问一次。
苍蓝闪电连接两人,D的左肩喷出小簇火焰。
“我从福蓝多卿那听说你身手不凡,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厉害到能对这种攻击无动于衷,还是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想是后者吧。”
肩头的火焰将D的侧脸染为蓝色。摇曳的光影让巧夺天工的美貌更显美丽。葛烈德之所以停下攻势,说不定是因为连他也被那美丽所惑。
“哦?!”当黑云发出惊呼声时,D已冲到马的鼻子前面。
黑马仰立站起,或许连半兽半机械的改造马也对D的美丽着了魔。
直到D弹出的刀身没有传来砍中手感的刹那,倒卷而来的冲击波将D的身体弹入空中,化为一道黑影。
在他正要撞上地面之时,黑色羽翼展开。那是张开的外衣。
当缓缓飘落的青年调整姿势,正要施出下一击时,漆黑人马如大山般逼近眼前。
无论D多厉害,恐怕都没有余裕施出对付黑云甲胄的致命攻击,闪电化为长枪形射向D的胸口。
眼看闪电要刺穿他之际,却被左手给吸了进去,白刃斩断月光,水平一字砍过。
“噢噢?!”黑云大叫,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猛然向前摔。D横斩的一剑并非针对云状甲胄,而是砍断了黑马前脚。
从这一摔的速度与时机来砍,骑士的命运必然是一头撞到地上——
他横跳闪过喷血倒地的马匹。D看到了。
看到往前摔的黑云撞地后,有如皮球般弹起,朝小屋冲去。
D带起一阵劲风猛奔追去,他一面跑一面高举左手。左手掌打开一张小嘴后,空气便隆隆作响,被吸入那里面。
正当黑云的末端开始往那张嘴流去时,黑云接触到了小屋的门扉。
小屋坍塌,那模样有如是被卷入了巨大的暴风内。
就在此时——有个光球从空中往黑云落去,仿佛是被他吸引而来。两这接触的刹那,光球发出火花爆开,在云团表面布下雾状物质。
“呜呜……”发出痛苦呻吟的人确实是那云——里面的葛烈德公爵。
究竟是谁做的?——还来不及细想,紧追云团的D便灌注浑身力道斩出一刀。
有砍中的感觉,自下方闪过飞射而来的电光,打算砍出第二刀。
有另一颗球体黏在他的刀身上。
D闭眼躲过突然炸裂的球体,暗云这时迅速飞往黑暗深处。闪电爆出两三次后,便也跟着迅速消失。
左手一擦双眼,D望向左前方,他听到有引擎声从那里接近。
出现的,是一台会让人联想到甲虫的圆胖交通工具,月光在它的金属表面泛起冷硬波纹。有风。
难道是敌人的同伴?无论它站在哪一方,对D而言应该都是个能引起他浓厚兴趣的存在。


可是仅对它瞥了一眼,他便往小屋走去。
小屋虽然已倒塌,却未严重粉碎,残骸散落四面八方,要寻找妲琪反而十分简单。
她几乎还在原位上,正用同样的姿势躺着,问题是压在她身上的铁栅栏。
D的左手抓起将近两百公斤的栅栏,毫不费力地将它扔向后面。栅栏插入甲虫前端的地上,让它紧急煞车,油压煞车器的声音尖锐划破夜晚。
D对那边看也不看,检查起妲琪的状况。他要确认铁栅栏是倒下来压倒她,还是被炸过来砸上她的——这两种对人体的影响截然不同。
鲜血从妲琪口中滴落,显然内脏有破裂,奇妙的是她表情上却没有痛苦之色。
D左手先触摸妲琪头顶到后脑处,再从颈部滑到背上,然后是腰、腿,最后在脚尖处结束。
“断了两根胸椎,”左掌发出声音。“还有胃跟小肠破损了一部分。是重伤呢,还好本人还没有感觉。”
“让她能撑到医生那里。”D说。
“已经做处理了啦,新陈代谢机能已经降到最低点了,你可以把她看作是在冬眠。”
在这段时间内,停下的甲虫车表面有如鸟翅膀般打开,下来了一个令人觉得像是一堵墙的巨大身躯。
他从头到脚包裹着银色的衣裳,由光泽来看那应该是金属,可是完全没有类似关节的东西,但却能做出流畅的步行动作。
巨汉在离D五公尺处停下脚步,D也起身转向巨人那方。
“我是那五人的委托人。”他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是透过机械说出的。
“刚才插手的是你?”D的话意味着对方在阻碍葛烈德公爵的攻击时,同时也阻碍了他的追击。
“应该是没错吧。”巨人苦笑。明明金属的脸部原本一片平滑没有五官,此时却清楚浮现了鼻子与嘴唇,显然这是液态金属。
“哦喔!别放出那种杀气,可是会吓死人的。”巨人向后退去。“虽然可能妨碍到你了,但至少也知道我不是敌人吧。听我说,不,在那之前得先让那边的女孩看医生才行,你有主意吗?要是没有的话,不妨带到我的朋友那,怎样?”
过了好一会,D才说道:“交给你了。”
不知他是否真的相信光烁巨人的话?他这样做是基于优先处理妲琪的考量,之所以没问巨人的名字或来历,是因为他认为无关紧要。
“跟我来。”巨人迅速往甲虫走去。当车门关上,引擎开始运转时,D已人在马上,妲琪置于他的膝上。
甲虫缓缓前进,跟着它前进一、二步后,D突然变换方向,他往某个方向策马跑了一百五十公尺后又停下。
黑土上倒着五具冷冰冰的身体,宛如石头。
布罗斯。
赛卡。
休玛。
拜安。
还有在不远处的克拉丽丝。
她颈部以下的防弹装甲被烧灼得一片漆黑,朝向天空侧脸却毫发无伤,散开的红发在她脸颊上哀伤地飘晃。
D默默改换方向。星光闪闪,这名年轻人没有会对死者说的话。
甲虫正要缓缓离开废墟,人马随它离去,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

※※※※

憎恨黎明的黑暗,在名为〔葛里欧禄〕的容器里,如今正要揭开一出诅咒剧码的序幕。
舞台是位于高踏最顶端的广大实验室。登场人物为葛里欧禄与古洛墨、萨凡,以及担任助手的三名魔像,漂浮在房间中央巨大水槽内的女贵族——蜜丝卡,以及另外一个人。
葛里欧禄不时命令魔像们调整发电机的回转速度,自己则心无旁骛地检查水槽的电离层。
萨凡斜眼看着他,喃喃说道:“老大,拜托别再搞了好不好?”
旁边的古洛墨无意间听到这话后,有点吃惊又充满同情地说:“听说福蓝多卿的城堡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耶。”
“啊啊~~竟然又要搞〔那个〕,老大的脑袋不正常了啦。我敢发誓,这次一定会死的。”
“恩,我很期待呢。”
“如果是在塔外进行的话,我大概也会那样。”当萨凡如此回答时,老人意气风发的声音在实验室内像起——
“好,准备结束!”他鲜有这种语气。“赶快——把最后的实验平台叫来!”
两名魔像笨手笨脚地大步快走,走到位于房间一角,一个像是一口井的物体旁。一名魔像抓住了另一头连在地面卡榫的绳索,开始拉动。
滑轮转动,一个被绳索五花大绑的人随即从井里出现在灯光下。
“这家伙是谁呀?”萨凡问。
“是个叫布死雅的猎人啦。他想杀男爵,才刚闯进我的地方就被抓起来了。”
“叫作——布死雅是吗?”
萨忘掉了这种深夜从睡梦中被硬叫起来的愤怒,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听说过,听说他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都能瞬间再生。布死雅的布死,就是从不死之身这个词来的绰号。原来是这样啊,老大想到了这么惊人的事。”
“你知道怎么一回事吗?”
“马马虎虎啦——这下好像早点闪人比较好哪!这次要搞砸的话,真的会玩完了。”萨凡一边讲一边往门口方向退去,古洛墨抓住了他的手。
“可不能让你这家伙一个人置身事外呀,你没听过世上有〔生死予共〕这句成语吗?”
“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葛里欧禄突然飞来的一声骂,让两名手下当场立正不动。
“你们今晚有幸和我一起见识前所未有的科学成果,给我稍微严肃一点,要严肃!”
“是的,十分抱歉。”
“我也很抱歉。”
姑且不论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古洛墨,萨凡的声音里已然充满绝望。
不知葛里欧禄打算做什么?他驼着腰慢慢吞吞地走近装着蜜丝卡的大水槽,拉下了旁边的一枝大型杆子。
于是房间的所有窗户一起打开,蕴藏难以言喻的妖气的夜风灌入,阴阴惨惨地巡游室内。
虽然因扑撞而来的强风转开了脸,古洛墨与萨凡的心思,还是飘到了打从进这房间起便一直无法释然的对象上——那个漂浮在水槽中的美女。
水对贵族乃是禁忌之物,水会夺去被包于水中的贵族之意识,强迫贵族永远沉眠。
“已经封锁住蜜丝卡小姐了。”葛里欧禄凝视置身于晃荡水中的美女,同时喃喃说着。“而且那家伙也一样。只要那家伙还在贵族体内,就应当拿水没辙。那家伙——就是名为〔破坏者〕的存在啊。”
他用手杖敲敲地板,有许多塑胶管从水槽连接出来,蜿蜒盘卷于地,它们抬起了酷似蛇类的弯曲身体——举高附有尖针的末端,开始往从井里被拉出来的布死雅移去。
看到针头深深刺满猎人全身后,萨凡一反常态地“呜哇!”低叫了一下。
另一只手肘撞撞他的肘部。
“干什么?”萨凡龇牙咧嘴地嚷着。
“你看!”古洛墨指着水槽。
青光开始从蜜丝卡口内溢入水中。
“是破坏者。”萨凡无法掩抑声音中的颤抖。


※※※※

贵族制造的疯狂最终兵器——不仅是这世界,甚至还能破坏这个次元的可怕怪物,既将被再度解放。
然而在离开可算是〔降神者〕的蜜丝卡身上后,青光明显开始痛苦扭动。因为它潜伏于忌水的贵族体内,所以破坏者也畏惧水。
急速盘旋、涡卷打转的青光,此时突然被迫流向插在水槽边缘的塑胶管那里去。并非是导管本身吸引它,而是痛苦的破坏者在寻求逃出处。
蜜丝卡口中依旧吐着光芒,如今所有导管皆被染为青白色,流动物质注入了布死雅体内。接着布死雅再度被浸回装满再生细胞强化液的井内,增强他的不死身能力。
一分钟……两分钟——注射持续进行。
终于,当蜜丝卡口中吐出最后一丝青光时,布死雅的双眼猛然张开,发出眼睛形状的光芒。
“糟糕——太快了!”葛里欧禄大叫的同时,导管一起从布死雅身上弹开,管子一根不剩地缩回水槽,瞬间将水染青。
绳索断裂,布死雅的身体落到地面上。不仅如此,只见地面塌陷成圆锥状,还往四面八方爆窜出惊人的裂缝。他已经是不死之身的破坏者了。
“它还没渗入体内!趁现在阻止他!”
三具魔像逼近布死雅,当它们一碰到他的刹那,便化为了尘土撒落地面。
布死雅的手按到还绑着自己的绳索上,绳索一下便被扯断,他的手所到之处,绳索如鞭子般弹甩飞开。
不知是狂气、鬼气还是妖气的热风在室内一爆,从房门涌泻下流。
萨凡和古洛墨相亲相爱地一起趴在地上,然而,下一瞬间发生了可怕的事——
水槽无声炸裂,流泻的水与蜜丝卡一同落地。
她并没有倒下,而是用两脚站着,浑身滴着水滴瞪视布死雅。
“水槽剩下的破坏者回到蜜丝卡小姐身上了!”葛里欧禄放声大叫,语气充满深切的绝望及恐惧。“而且两边都跟身体同化了!就要在这里、就要在这里战斗——世界要毁灭了!”
葛里欧禄一摊双手,冲入眼放青光的两人之间。接下来的话——他不得不说出的话,显示他并非为了世界才这样做。
“破坏者啊,听我说!之所以把你移到不死之身的身体里,是为了杀死福蓝多卿!”
地上的两人——萨凡跟古洛墨惊愕地看着老人,正因如此,他们没注意到有个宛若幽灵的身影从门口走入。
凄厉气息笼罩在蜜丝卡与布死雅之间,一旦那达到密度的极限,恐怕世界便会迈向毁灭。
似乎就连葛里欧禄也束手无策,当他在胸前结起手印的刹那,他被布死雅双眼射出的青色光束打飞,大力撞到墙上。
老科学家包着防御膜的身体从地上爬起,“啊!”地叫了一声。
古洛墨和萨凡也配合地叫了一声。
“原本是让您屈居楼下暂歇的——莫非是流到下面的〔气〕,让您移驾到战场来了?您果然——果然是真正的贵族。”
葛里欧禄说的话已经超越了〔感叹〕的程度,甚至用〔感动〕来形容也不为过,而让他呈上这些话的贵族——巴龙.博拉珠,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

甲虫领着D来到的地方,是耸立于闹区正中央的某大楼内的一间房间,门上写着〔琉贝可医院〕。
巨人告诉D:“治疗结束的话就要换到别的地方去。”
敲了敲门后,出来一个高眺的白衣女性请众人入内。
“我是梅蕾悠.琉贝可。”她介绍姓名的声音心不在焉,当然,这是因为看到D的缘故。
D说明了妲琪的症状,拜托她治疗。
包含检查在内,过了三十分钟后,梅蕾悠告诉他治疗已经结束。
“要彻底静养一个月——虽然我是很想这样讲,可是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对遭到贵族之吻的女孩来说很平常,应该再两天就可以完全痊愈了。”
之后她瞧向银色巨人,“你在找的帅哥就是这人?”
“没错。”
“为什么你要找他?”
“你别管。”
就这样一说后,女医师耸耸肩。
“不管怎样,再绕圈子下去我想也不会有进展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先露出真面目好了。”
巨人头顶出现了一个小点,银色装甲旋即如水流落,露出内侧的人,是D曾见过的独眼龙。
“是我,菲榭.拉衮。”

※※※※

D毫无反应,这可能和拉衮的预期相反,他讶异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曾见过一次。”D说。“没有体格一样的两个人。”
拉衮望向自己的身体,注视了自己数秒后说:“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男人哪!”
“我欠你带我来这的人情——说出你的事吧。”
拉衮微微一笑,原本凶残的表情变得充满人性。只是,在D的绝代美貌之前,恐怕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一般都是先问说〔为什么要帮助我〕吧”
“没事的话——那就扯平了。”
“等一下嘛。”拉衮语气镇静地说着。“我曾见过那为大人。”
D脸上首都浮现表情。
“差不多是在十年前吧,就在这村里,那时我还是个才刚出来混的小兔崽子。”他叹了口气。“有哪个贵族城堡在的村庄晚上能这么热闹的?这是因为就里连福蓝多卿也不能对我动手的关系呀,由于有那位大人的保证在。”
“保证?”
“〔第一,不可吸此村之人的血〕、〔第二,夜间公共场所只要仍为菲榭.拉衮掌管,便不得干涉〕诸如此类的。”
“为什么?”D问。
拉衮脸上浮现无法形容的表情,恐怕没有比这男人更幸运或更不幸的人了。
“在告诉你之前,D啊,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自指尖上升的液体光泽将他变为银色巨人。
“梅蕾悠,用那个射我。”巨人的手指指向立在房间角落的一把火药枪。
可能是习惯了这男人的莫名其妙,女医师毫不犹豫地走去那里,抓起双管火药枪,确认装有子弹后,便架枪上肩。
“可以了喔。”
“射吧。”
火花与轰然巨响震撼房间。
在医生的诊疗室要人开枪射自己的装甲男人;毫不在意地开枪射人的女医师;还有看到这一切,却连眉头都动也不动的美青年。这幅光景称得上是一幅异世界的梦魇景象。
拉衮的胸膛开了两个洞,奇妙的是,当泛出有若石子落入水面的涟漪后,弹痕便如水般消失无踪。拉衮一挥右手,手掌冒出波纹,两枚弹头被吐到地上。
“不管是哪种武器都无法击破这玩意儿,除了我想象中的某人的刀以外啊——D,换你了。”
拉衮说话的同时,银光一闪。
“哇!”拉衮向后退去,好像没有料到会这样突然。
一道砍痕鲜明地从他头顶直划到股间,痕迹随即消失。
D已在收到入鞘。梅蕾悠医师叹了口气。
“看来是想错了。”拉衮语气冰冷,他的声音跟着又再转成“呜喔!”的惊叫,再度浮出的砍痕让液态铠甲瞬间溶化坍落巨人脚下。女医师梅蕾悠也说不出话来。
一会过后,拉衮低声说道:“果然……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宛如孩童的欢欣雀跃洋溢在他脸上。“总算来了,过了三十年后总算来了,能让我说出秘密的男人到了。真高兴呢!我都快哭出来了,真好!”
他的感动里,无疑地充满了一个男人的历史岁月。然而他应该换个表达对象才对。
“说出你的事吧。”如钢的语气说道。
似乎是能理解这点,拉衮一点头后,立刻这样说了——
“当我遇到那位大人的时候,那位大人好像正热中于一项实验。那位大人看了我一眼,便这样说了:〔我需要你的精子。这是位了和女贵族结合,创造新的生物。〕”
D9-3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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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5:22 |显示全部楼层
吸血鬼猎人D9-4《苍白的堕天使》BY菊地秀行

第一章 伏魔殿的主人

情况的混乱程度不停增加,在这终焉时刻冷冷吐著气息的乃是死亡,不,或者该说是灭亡。

蜜丝卡与布死雅——就连体内被「破坏者」盘踞的这两人,也只看著他然後茫然了起来。

鬼气横扫过他们与葛里欧禄的脸上。

「博拉珠公子,请您退後。」

碰触男爵双肩,想把他往後推的双手,被男爵一挥手打掉了。葛里欧禄像跳著奇妙舞蹈似的往後摔退了两、三公尺,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

「葛里欧禄。」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而葛里欧禄之所以隔了数秒才回答出「是。」,是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人物——那是宛如从地底冒出的幽灵声音。

「葛里欧禄……这两人是?」男爵继续问道。

「博拉珠公子,请不要靠近,这些家伙体内都带有破坏者。」

「破坏者……」

男爵彷佛要看穿他们似的凝视著蜜丝卡和布死雅。

「我……败给了福蓝多卿……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终究……无法战胜他……虽然那并非极为可耻……但我的宏愿就要这样无法实现地……收场了……」宛若鬼哭的声音如此做了结论,「如果是破坏者的话……能取胜吗……能胜过福蓝多?」

「这个嘛……」葛里欧禄反射性地回答,接著转为愕然,因为他察觉了男爵的意思。

「怎样?」

「这个……」

「葛里欧禄!」

老学者觉悟到自己的败北。「不能说可以赢得过——应该是一半一半吧。」

男爵缓缓向前行。「这两个人中——不论是谁都好,把其中一人体内的破坏者移给我。」

老人的脸色变得和他的白胡须一样白。「不可如此!」

叫声让男爵的脚步继续前进,男爵如幽灵般极度憔悴的面容被染为苍蓝,那是从蜜丝卡与布死雅身体放射出的电光。

「办不到是吗,葛里欧禄?那麼我就硬来——」

但,究竟要怎麼进行?由於败给父亲的屈辱,以及古洛墨的化妆,男爵的精神跟肉体处於极度不安且异常的状态,想亲自取出破坏者移入的想法,也是由他的妄念所生出的产物,他踩过地面的脚步虚浮,因为膝盖已经粉碎。

布死雅微微发笑。

本来被注入了破坏者的他,在眼前此刻就已经称不上正常了,那个可说是只有贵族的不死性,才能容忍的灼热纯能量体存在,正疯狂肆虐、烧灼他的大脑,想要逃出脆弱的肉体牢笼。内脏、肌肉、骨头统统滚烫发热、烧灼溃烂,於数千分之一秒内再生後又再度继续溶解,不知在这无止尽的反覆过程中会胜出的是哪一边?

不过,如今布死雅狂乱的脑子里,确认了烧烙在潜意识中,身为吸血鬼猎人的「指令」。他的双眼闭上,在他嘴角浮现的笑容,与据说相传於古代东方国度的宗教立像的笑容相彷。

双眼睁开。

破坏者的力量——即将被解放!

天与地皆化为苍白,万物失影,变成阴影的本身,连风也止息,一切声音都消失。

苍蓝光环包围了男爵的身体,那光环内侧隐约浮渗出男爵身影。当那光消失时,应该即将有一名贵族从这个世上被抹杀。

苍蓝光环的颜色迅速褪去,只见那光环收缩,四散碎裂,倏地消失。在那内侧留有另一重光环。

葛里欧禄将视线从那光环上移开,继而望向蜜丝卡。在保护男爵的蓝光消失之前,蜜丝卡和布死雅的手同时伸向了前方。

世界再度融为一片苍蓝,那片蓝色里带著凄烈亮白,在那色彩就要变得和吞噬万物的虚无一样的前一瞬间——万物回复了色彩和轮廓。

男爵站在地板上;葛里欧禄在他右後方伸著双手;古洛墨和萨凡在巨大硬质玻璃圆筒後,只露出一颗头。

万籁俱寂,也无人说话,这是幅极其安静和平的光景。

突然出现了活动迹象,是古洛墨跟萨凡。

其中一人看向两名魔人之前所在的位置,接著又把视线往左往右移,同时呻吟似的说:「不在了呀。」

「跑哪去了?哦喔,左右的墙上竟然开了那麼大的洞!不知是从那里逃跑了,还是已经分解了?」

「逃走了——不,应该是两个都被炸飞了。」葛里欧禄沙哑的声音说了。

「要怎麼办,放著不管吗?」
「别说蠢话,那可是体内藏有破坏者的人,如果放著不管,世界只有毁灭一途。但是,你们能做的……呿!给我去找就是了,分头去找,不对,不用管蜜丝卡小姐,贵族之血大概马上就会遏止破坏者的意志了。刚刚救了男爵大人的,也是那位小姐。先找布死雅,发现他的下落後就马上联络。听好了,不可以对他出手,也不可以刺激他!」

当两名部下如飞鸟般消失在黑暗中後,葛里欧禄转身面向站在地上的巴龙?博拉珠。

男爵闭著双眼,看来彷佛连呼吸都已停止,他以傲然站立的姿势晕了过去。

「真是让人心痛。」

葛里欧禄缠绕在男爵那憔悴无比的脸庞上的声音里,充满了千真万确的悲哀。

「令堂跟您都再次这麼做了——不过,马上就好了,就在不远的未来,在下必定会打倒福蓝多卿给您看的。在那之前还请您等待,绝对不会让您变身为恶魔的。」

接著他走近男爵,两手放到男爵肩上。

男爵的手动了,这次没有打掉葛里欧禄的手,而是用宛如老虎钳的巨力紧握住他的手腕。

老人一面听著骨头咿轧作响,一面感叹:「哦喔,您是如此地想杀死福蓝多卿吗?即使失去意识了也一样?」

他停下话,望向被破坏的水槽,接著扭转身躯看了看墙上的两个大洞。

「两个里面的任一个……」不知这喃喃自语意味著什麼,老学者的双眸中,散放出连抽咽的小孩都会被吓晕的危险光芒。

*****



D人在桑顿路的仓库里。这虽然是个简单的仓库,但若非是位於这个村庄,这里面的东西恐怕会招来惩罚的雷火轰击。

当走下甲虫的拉衮打开铁卷门旁的小门请D进来时,令D侧目的各式物品塞满了足足有五层楼大小的空间。

动力铲安装在将近五十公尺长的粗糙机械手臂上,它大概不用五分钟就能把这个地区破坏殆尽。

地底挖掘用钻孔机的黑亮钻头部位,看来彷佛是个独立的存在——高度将近五公尺,光是钻头部位的长度便有三十公尺。由於全长几近四十公尺,所以靠著起重机台摆成了直立状态。

那个据说即使钻入地幔(译注1)内部,也能全身而退的钻头,是用传说中曾存在於东方海上的大陆——亚特兰特,所制造的神奇金属「欧利哈尔康」(译注2)为原料的合金制成的。

译注1:mantle,介於地核与地壳之间的区域。分为上地幔与下地幔,上地幔由岩石岩浆构成,下地幔为半固体状态。

译注2:Orihalcon,柏拉图作品《柯里西亚斯》中曾提及之古代神奇金属,名称意思为「山之钢」。

「你知道那是什麼吗?」

在通往内部的自动走道速度转缓时,拉衮指著一样东西,那是一台机械装置,宛如黑色小山的底座周围环绕有众多轨道。

那个会让人联想起原子结构图的外观,虽然在不知情者眼中看来只是堆凌乱无序的轨道,但仔细一瞧,便可知道轨道全都是遵循一定法则建成的。

「是大爆炸(big bang)加速器吧。」

听到D的回答,拉衮重重点了个头。他没有穿戴液态金属的铠甲,包覆他高大身躯的服装,是与其村庄老大身分相配的华丽长袍。

「果然名不虚传,和这附近没教养的猎人就是不太一样。这是个秘密,我曾有过想要用那玩意朝福蓝多卿的城堡轰上一发的时候呢。」

拉衮兴奋的表情,似乎是相信由那结果所产生的毁灭,就连福蓝多卿的生命都能夺走。

「大爆炸」据说是宇宙形成时所产生的巨大爆炸现象——这座加速器能造成与那相同的效果。轨道的弯曲率和角度是依照人类如今尚不知晓的某物理法则而成,从加速器里射出的「物质」在高速运动中会超越光速,当它击中目标时,就连时间轴也能加以干涉。这个现象可以说是「大爆炸」的最大威力;但如今缓慢运转过两人眼前的巨大机械,却是一个除去了时间干涉的作用,只以带来纯粹破坏为目的而运转的毁灭性死神。

「全是贵族的机械吧。」D说道。「从『都城』运来的?」

「才没那回事,统统都是我在这里组装的。」

大概是希望D投来赞赏的目光,他脸上不禁一下子露出了小孩子似的雀跃之色以及骄傲。边境第一销魂窟的大头目,或许出人意料地是个单纯的人。
「当然,只有机械的理论是那位大人教给我的,但那之後我画了设计图、造了熔矿炉、运来了原料,还盖了发电所,真想让你见识一下在这村子外面那庞大制造工厂的规模呢。」

「『知识』也是补偿?」

D的问题夺走了男人的热情。

「你说得没错,托那的福,这村子就算不靠福蓝多的力量,也没有被流寇、妖物之类的东西袭击过。就连我的城馆,乍看之下虽然是个不入流的乡下脱衣舞秀场,里面可是仔细地装贴著『知识』的大理石呢。」

刚好就在他自豪完毕的同时,自动走道进入了狭窄的隧道,一会後便在一扇金属门前停下。

门後面是两间只有名称和仓库有关的相连豪华起居室,梅在前面那间客厅迎接两人。

「D……妲琪呢?」

对著忐忑不安询问的少女,D说:「救出来了,人在其他场所。」

梅泪眼盈眶地倚著扶手。

「不过遭到了贵族吻咬。」D平然冷酷地继续说了。

梅的身躯痉挛似的微微一震,然後她注视著D。

「那样的话……」

「按你的要求,我救出了妲琪,我的工作已结束。」

梅彷佛沦为D美貌的俘虏似的紧盯著他,吞了口唾液。过了一会,她小小的脸才低了下去。

「是……是啊,已经结束了。妲琪能进去收容所吗?会那样处理吗?」

「有追加契约的意愿吗?」

一瞬间,梅好像没听清楚一样一动也不动,皱著眉头,只是呆呆望著D。

「可是……我的钱——」

「我应该说过以後再付就可以了。」

「要不要我来代垫啊,小妹妹?」拉衮把一只手伸入怀中。

「不用,我会有办法的。D——有儿童价吧?」

房间中飘汤宛如铜锣声的声响,因为拉衮仰天大笑了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掠过D嘴唇上的影子,那再怎麼看都是——微笑。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不过你要怎麼赚钱?」拉衮兴致盎然地问。

梅的一只脚「砰!」地一个蹬地,娇小的身体垂直跳起了三公尺,优雅地翻转後,她在手一按拉衮肩膀的同时,往房间角落斜飞而去。

「哦!」老大低叹了一声。这是在少女的身体飘然落於台灯灯罩上,保持绝妙的平衡状态行了个礼之後。

「我也曾经看过各种特技师,不过还是头一次看到这麼可爱的天才特技师。怎样?想不想在我的城馆工作啊?」

「哎呀!」梅斜眼看了拉衮,说:「我可是很贵的喔。」

拉衮「啪!」地拍了一下有如捕手手套的大掌,「好,契约成立,我会出一大笔签约金的喔。」

拉衮露出了有力却又贴心的笑容。(阿喨漏了一句话)

「看来没意见呢。华丽特技师诞生了!这样拯救妲琪就是你的工作了喔——要对付福蓝多卿啊。」

就在他那既非讽刺也非嘲笑的最後一句话,让梅突然紧张起来的同时,四面八方传来了微弱晃动。

「啊呀。」拉衮喃喃念了一声後看著D。

D业已望著门口。

「要让梅离开的话就快点。」

因为他早已了解这个只有他能听见的爆炸声的真面目。

那是在前往格拉哈治途中,於某座小镇外,遭破坏者附身的蜜丝卡让人偶师马力欧消失的——那个爆炸声。

*******



格拉哈治的夜晚姑且算得上是和平,那一天,在奇怪爆炸声出现後隔了约十分钟,足以威胁这个夜晚存在的第一手消息便被带来了。

住在老学者葛里欧禄住处附近的农夫一家,赶著马车造访了保安事务所,惊慌失措地报告说,附近的农家跟森林正不停接连消失。

形同虚设的保安官立刻联络拉衮,请求出动拉衮私设的保安部队,等确认他们赶来了以後,才跟在他们後面一起过去。

虽然这不是他们的错,但面无人色、几近崩溃的农夫一家,还是忘了传达一件重要情报。

他们忘了说出在前来这里的途中,曾遇到一名骑著改造马的绝世美青年,而那青年奇怪地消失无踪的事。

********



在离子化了的空气当中,D停下马匹。

事件现场呈现在眼前。

直径约有五十公尺左右的一块大地,塌陷成了研钵状,不,因为塌陷处里面连个像树木或岩石的东西都看不到,或许说它是被挖出来的比较正确;可是塌陷处表面融解成了玻璃状一事,却又表明这种说法也不正确。


深度足足有十公尺的那个大洞,在月光下凝集光粒,妖异生辉。

从位於研钵外侧的木栅、踏脚石或庭院门口等的残存物来看,消失的部位显然是以住家为中心往外扩张,还波及了家畜小屋。在洞穴外缘旁,状似仓库的两层楼建筑则平安无事。

继续策马前进後,凄惨的光景便在月光下不停出现。融解成蜂巢状的大地的光辉压过了月光。

是谁做了这种事?

「轰!」地一响。

D的超人感觉告诉他那声音颇为遥远,是村子的方向,D掉转马头。

弄出一开始的爆炸声的,无疑是挖出这些洞的家伙;难道那家伙移动了?D做的结论很简单。

「有两个人呢。」左手一带发出了声音,但D对它看也不看,开始策马疾奔。

*******



保安队从拉衮那接到在对方入村前加以阻止的严令,在由农家到村庄的主要干道、小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过他们立刻就知道这根本是大错特错。

爆炸声是从连他们在晚上要进入时,也会犹豫再三的黑暗森林深处传来,而且速度异常地快。

想要侦察而跑入树林中的几个人,一下子连同树木整个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闪烁生辉的研钵状洞穴。尽管那显然有某种能量在爆炸,但却没有一丝的风,也没有传来丝毫热浪。

幸存者逃到远处,在夜里凝神细看,但洞穴周遭却连个活动的形影也无。下一瞬间,就连他们也化为虚无。这是在离村庄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靠著村内残存的保安队的指示,让在不明存在前进方向的居民,只带著身上穿的衣服完成了避难;然而,当那破坏的惨祸来到离村庄只剩数百公尺的位置时,爆炸又突然止息了。

保安队员与自卫团悄悄拿著武器藏身於街道的各个角落,他们恐惧的双眼所凝视的东西,是从幽暗的主要干道深处,出现的一个颀长瘦削人影。

即使是在月光下,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普通人类。只有旅店通宵酒吧内的酒保,在想起因那张脸所造成的回忆後,低叫了一声。

因为那人在黄昏时曾造访过他的店,获得情报後,轻松地打败了一拥而上的保镖扬长而去。而他打败保镖的方法,奇特得让人只能认为他拥有不死之身。

「布死雅。」酒保重复了他的名字。

防卫部队困惑了起来,因为他们在怀疑,农夫证词中所说的可怕破坏,难道会是由这名像失了魂魄的痴呆男人所造成的?这即使是在妖兽妖魔君临天下的边境,也实在难以想像。

就在他们迷惘的期间内,布死雅来到了闹区入口,这是菲榭?拉衮的直属王国。霓虹灯依旧亮眼,音乐不绝於耳,因为拉衮赌上了自己的名声不允许它受不知名威胁的影响。

停下脚步,茫然往那边看去的布死雅,全身染上亮白。

比正午阳光强上数百倍的亮光,彷佛含有重量地打到他全身,这是保安队设置的投光器的功效。

「不准动!」扩音器的声音从空中大声响起。「你是什麼人?炸毁农家的凶手就是你吗?」

即使难以置信,仍有其可能性。在弄清对方身分前要先从安全的地区询问,这乃是边境的铁则。

布死雅没答话。

「没听到吗?!我数到三,之後就要开火了,听好——一!」

这作法虽然过分,但只要知道对方不属於本村居民便毋需加以同情——这乃是边境的规矩。

武器从阴影处、投光器的影子中、左右两旁民宅的阳台或屋顶上,对准了布死雅,武器里的火药弹与雷射光全都充满了肃杀气氛。

相对地,布死雅的反应则是——视若无睹。

因为姑且不论这个不死之身男人的肉体,他的精神方面已经被破坏得无可救药,处於极度混乱中了。

破坏者寄宿之人,除了肉体方面以外,连精神上也需要有贵族的强韧。这是由於能驾驭破坏者的,只有产生它的种族的指令之故。而当无法如此时,被寄生的宿主就会变成破坏与杀戮的化身。

村庄之所以免於遭到破坏,只不过是由於布死雅潜意识中残存的人性碎片,暂时运作了一下而已。

而那少许的人性——如今也消失了。

布死雅双眼绽放青光,他彷佛要踏平大地似的朝前迈出一步。




四面八方有闪光跃动,枪声紧接著闪光传来。

粗大弹丸射入他身上,血肉横飞。几乎在同一时间挨了上千发子弹的肉体,看起来好像突然胀大了一倍一样。

射手们表情诡异,宛如著了魔似的一直扣著扳机。

不能放心!那家伙搞不好就算变成了肉片也会复活。射啊射啊射啊!用子弹把他打个稀烂!

这股祈祷有了回应,布死雅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肉体确实在逐渐变小。

他的头部已经不在,两手被打飞,双脚只剩下大腿部位,胴体也有一半以上消失了……到了此时——

「停火!——粒子炮!」指挥官让灼热的扫射收拾残局。

殷红光束贯穿投光器的光线,从四面罩住地上的肉块。与雷射光不同,粒子炮还会烧灼到接触部位以外的大范围地方。

大地化为灼热泥泞,沸腾的泥土吞噬了布死雅的残骸。

「够了。」一个厚重声音说道。

在现场上空约二十公尺的地方,有艘黑色飞船停在空中,那声音便是从设在飞船底部的活动区里传出的。

「这样就搞定了,之後让几个人去看看吧。另外,我有点在意往森林过去的那个男人,虽然可能只是白操心……」

如此说完,当菲榭?拉衮往D消失的方向望去时——

「老板——下面?!」一名站在旁边展望室附近的手下,大叫了起来。

「怎麼了?」

拉衮有如粗糙石块的脸部猛地扭曲了起来,当他瞧见部下看到的东西後,他竖起了眉毛。

粒子炮的照射已经止息,投光器描绘出的圆光照亮了仍在沸腾的地面。有个东西从那中央倏地站了起来。

有头、有手、也有脚——那显然是个人类。从他那用「瘦削」形容也不为过的肉体上,正不停滴垂著熔化大地的火焰。

当注意到那张猛然仰望投光器的脸孔,属於毫发无伤的布死雅的刹那,指挥官的声音大喊:「开枪!」接著,虚空中有青光乱舞。

巨神的手臂将飞船打飞到远处,填装氢气的轻巧飘浮体,彷佛带有韧性似的往上弹飞了一百公尺。

它之所以能勉强逃过支离破碎的命运,是靠了由贵族的「知识」所作的合金制机体,以及那只是单纯的冲击波之故。

「怎麼……一回事?!」听到抓著栏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拉衮愤怒的问话,部下结结巴巴地回答:「下面的……下面的街道,整个……」

拉衮不发一语冲到窗边,但他眼中却只浮映出闹区的霓虹灯。投光器怎麼了?更奇怪的是,那里的霓虹灯只有一半而已。

「点上飞船的投光器!」他下达命令。大概已有数十年没听过的反对回了过来。

「太危险了!那个东西在地上!」

「呿!别管他,点灯!」

一道光芒从天空往地上射去。

被白灿灿地照显出来的东西,乃是被挖成研钵状的大地,以及站在凹洞底部全裸的布死雅。他的身影在从天而降的光芒中浮现——或许神明就是这样降临地面的。

然而,这位神明并非会赐予恩泽的神,而是寸草不留的破坏神。

证据就是——周遭的住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半径广达一百公尺的研钵状大地给吞噬。

布死雅踏上凹洞的光滑斜面,开始缓缓往地上前进。

这大洞的规模是D发现的坑洞的两倍,若是再大一点,或许会让整座村子从地面上消失。

「攻击要——」

听到部下僵硬的声音,拉衮制止道:「不,等会!马上就会来了。」

布死雅走出坑洞,他正要抬头仰望上空,手下们发出了惨叫。

但布死雅之所以往那边看,恐怕不是因为惨叫的缘故,而是因为有个黑色庞然大物转过他来时路上的街角,出现在眼前。

诸多轨道环绕著它黑亮的底座。

「那个……老板——是『大爆炸加速器』呀!」

听到部下惊愕的叫声,在总算回复了平稳的飞船内,拉衮展现了他的深谋远虑。「好像也没其他办法了。」

相对於破坏者不毁灭万物不肯罢休的魔力,这一方则是要再现诞生了宇宙群星和生命的创世大爆炸。

「有趣!这可是恶魔跟神的对决呢。」

宛如是要保证拉衮的话一般,在十公尺开外停下的加速器开始发出厚重运转声,轨道陆陆续续调整到,连数亿分之一釐米的误差也不允许的神之角度。



在它面前——名为「布死雅」的破坏神还能嚣张放肆吗?

******



月亮隐入云中,这一瞬间,加速器的某处亮起金黄光点。金光移动到一处轨道上,发出「锵!」的一声。

只花了一千万分之一秒就从电磁波产生的加速状态,转换到了唯有贵族的科学技术才能发现的,极微带电粒子的超加速模式。

金黄光芒闪过所有轨道,拉衮知道那是加速体通过的痕迹,此时已经超过光速的加速体直接射向了布死雅脸部。

青绿光华如幻梦般绽放花瓣。

如果有神祇的双眼在目睹的话,或许就会看到在加速体击中布死雅的前一刹那,青光包围了他全身上下——不,该说是他的身体本身化成了青光。应该创生出宇宙的弹丸,被那光给吞噬了。

布死雅一个踉跄,因为在被消灭之前,加速体爆发出的冲击波击穿了光壁,勉强打上了他的脸。

他按著两眼伸出右手,从指尖射出了指尖大小的青色光珠。

那光珠一碰到加速器的底座後,瞬间胀大,将底座和轨道统统染为青绿,当那光如宿命般地褪去後,加速器已不见踪影。

热气造成的摇晃景象飘摆不定。布死雅没有改变方向,仍旧盯著加速器出现时的街角。

实在难以说明刚才发生的现象,只能说直径一百公尺范围内的成排房舍消失不见,地面多了个大洞而已。民宅是何时、如何消失的?大洞是何时、如何出现的?——这过程完全不明,或者是这过程根本不存在。

「老板,这样下去村子——」部下大喊了起来,音量比拉衮的声音还大。「不对,搞不好世界都要完蛋?!」

布死雅开始前进,在他前进的方向上耸立著拉衮的城馆,村人们应该正在那避难。

布死雅转过身来。有铁蹄声轰然自背後接近。

此时,自云缝间流洩出的月光,照出了在巨大坑洞边缘停下改造马的身影。

布死雅之所以停下脚步,可能是由於那人的美丽。

人类即使在梦中也无法得见的俊美面容,散放著劲烈鬼气在马上睨视布死雅。

——是D。

可是,无论是何等高强的吸血鬼猎人,面对连创造宇宙的能源都可以化为虚无的魔神,真能有与其抗衡的手段?

布死雅脸部闪过怒气。即使精神被蛀蚀得破破烂烂,依旧残留下来的最後一丝潜意识,让他想起了D与自己的关系。

布死雅双眼放出绚烂的死之青光。

D文风不动。

拉衮在天上的飞船内倒抽了一口气;在巨大坑洞另一边外缘的某处,从仓库里跑出来的梅脸色苍白。

要诞生出区隔生死的那一瞬间,必须要有与之相称的仪式。

住手!

宛如洪钟的巨大声音,令人联想起大地之神的怒吼。

D和布死雅的双眼,瞬间从坑洞外侧画出弧线,集中在巨大坑洞的一点上。

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那的?不知他是如何出现的?那突兀地站著,手持黄金权杖的人影,正是福蓝多?博拉珠卿。

*******



福蓝多瞥了D一眼,说道:「猎人啊,这由我来负责。」

他对D依然健在既不震惊也不愤怒,对布死雅偷袭的模样也毫无顾忌。面对那蕴含著压倒性自信与威仪的身影,彷佛连布死雅也吓呆了。

「我好歹也是贵族,人类虽如蝼蚁但仍然是我的领民,我有守护他们之义务,你不要插手。况且,对迟早必会再交手的你来说,见识见识我所拥有的力量,应该也是消磨时间的不错方式吧。」

风声「呼!」地一响,福蓝多手中的权杖指向了布死雅。D动也不动。

「虽不知你被何人授与了何种力量——不,我大概也心里有底了——但所谓『贵族』,可是从一切死绝灭亡的诅咒大地所生者之名。你就好好亲身体会,贵族与速成破坏者之辈的差别吧!」

「这可真惊人。」飞船中拉衮的部下紧握拳头。

「这下好玩了。」喃喃低语的,是D左手附近传来的声音。

「D,好好见识一下吧,见识我等贵族的真正力量!」

福蓝多卿的右手猛地一抬,他彷佛要掷枪似的抬起权杖。

长约一公尺左右的权杖「唰!」的一声延伸变长,伸出的部分是黄金枪头,那大概是未知能源的结晶体。枪尖周围的景物扭曲摇汤。



布死雅右手正要射出恶魔光点。

权杖射出!

光点改变方向对上权杖飞来弧线的前端。尽管本体已化成一片青蓝,但福蓝多的权杖仍疾飞如故。

青光如水泡般消逝流散,黄金枪头出现——就在布死雅眼前。

权杖不仅正中布死雅脸部,甚至刺穿了他的後脑勺。

过了数秒,他倒退三步,接著身体猛地下坠。那里是深坑的边缘。

「给我下去!」福蓝多卿大喊後往後一跳。

这次的爆炸声小了许多。感觉到有微弱震汤通过一百公尺上空的飞船旁,拉衮一面注视著在展望窗底部浮现的光景。

巨大坑洞的底部又开出了一个有它三分之一规模的坑洞,显然那里是布死雅的墓地。

「关掉投光器,回城馆去吧。」拉衮下令道。

部下心想,不去确认洞底的状况没关系吗?但他觉得此时要遵从主人的命令,於是握住了操舵杆。

福蓝多仰望尾翼反射月光缓缓离去的机体,骂道:「哼哼,卷起尾巴逃了是吗?无能的废物拉衮!」接著望向D。「怎样?猎人——放马过来也无妨,只要你还没吓破胆的话。喏,那权杖可是已经没有了喔,哈哈哈哈哈……」

福蓝多突然变得无法动弹,这是因为D放射生出的鬼气之故。

「这……比破坏者还厉害……你果然……是那位大人的……」

福蓝多卿看著D,看著没有任何预备动作,便一口气跳过二十公尺的距离杀来的漆黑人马。

福蓝多卿的长袍一动,自袖口迸出的白光斩上马匹身体。

成了!——这个过去不论面对何种强敌时都未曾感受过的安心,招致了福蓝多卿的大意疏忽。

D人在他顶上。

迎面挥落的斩击威猛凌厉,福蓝多卿举起左手挡下。

就在穿戴铁甲的手臂自肘部断飞,他的额头喷爆如墨鲜血的刹那,D反转一刀正要剜入他胸膛,刀身却自护手处起四分五裂,碎散在夜暗中。

福蓝多卿一跳变换位置;同时D也一翻外衣,妖鸟似的往後跃去。

如今,D失去一把刀,福蓝多失去一只手,额头正大量喷冒黑血。这种情况,不知是该赞许D的斩击威力,还是该感叹福蓝多卿只受了如此小伤的防御力?

「厉害。」福蓝多一手撕下长袍衣襬,将那按在额头上。「我很想说『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也未竟全力呢。後会有期了。」

明明连动脚的迹象都没看到,但福蓝多的身影却一口气後退了二十公尺。

只有D看出来,在那旁边有黑色马车和马匹在等著他。

D之所以没追上去,是因为看出了就算凭自己的神速也不可能追得上之故。

当黑色车夫一甩马鞭掉转了马头时,月光照亮了一道锐利斜线。

白木针射穿马车的外板,让车夫摔了下来,但马车毫不停滞地响著车轮声,往黑暗中奔驰离去。

走近被留在路上的车夫後,D拉起车夫的紫色上衣。

之前笨重地倒在地上的车夫,是一具枯骨。俯望在落地同时化为尘土的那名车夫後,D望向马车离去的黑暗。

一个小小身影从彼方跑来。

是梅。

少女正想呼喊D,却在月光之下变成了一座雕像。

尽管黑衣青年是朝前方的黑暗迸射鬼气,但少女却被束缚得无法动弹。

在那里的,不是冰冷但其实温柔、强大又英俊的大哥哥。

而是以死亡獠牙紧咬猎物,直至对方将死也不放松的黑暗杀人者——梅如此看著吸血鬼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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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5:38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杀戮平原

飞船降落在位于城馆北边的机场后,拉衮一边忙碌活动着光秃头颅里的大脑,一边往寝室走去。
要挤出村庄与保安队的损害状况、补偿、重建计划还有相关费用——必须考量的事堆积如山;然而其实还有另一个麻烦在等着他,而且是个超级大麻烦。
在只能用〔奢华〕形容的寝室内,有着一张圆形大床。这宝物若是让如今多半使用稻草当床的农民看到,足以掀起一场暴动。
当拉衮带着头疼表情走向那里之际,有个人影“飕!”地从床中央站起。
“吓了一跳是吗?虽然长得高大,终究也只是是人类呢。”阴沉声音朝愕然呆立的拉衮飘了过来。
事后,到了隔天他才知道,即使是贵族的怪力也拿它没辙的铁窗栅栏,已经融化毁坏了。
“你……有何贵干?”拉衮呆滞地向前走了一步问话。
听到这问题,白色人影答道:“我是来问你一件事。”

※※※※

身着紫蓝长袍的身影,连小船也不用,直接走过充满清水的空间。
他的左肘以下,已在不久前装上了电子义手代替。
当福蓝多停下脚步的同时,耳畔宛若衣裳摩擦似的响起女子的声音。
“那手臂和额头的伤——是那位像黑暗一样美丽的大人的成果?”
福蓝多不禁用手按住深深留在额上的砍伤。姑且不论这个伤口,明明手臂部位的伤应该看不出来,可是声音的主人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而且,额头上的伤——只要有了他的再生能力,就算是比这严重十倍的伤,也老早该痊愈,但它却无法愈合。
“你知道他?你和那家伙碰面是——算了,无妨,反正也无关紧要。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巴龙已经被灭亡了呢。”
所有的活动迹象,从一望无际的水面消失无踪。尽管原本就不像有在活动的样子,但如今出现的,乃是用〔确切的死亡〕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寂静。因此,接下来的话显得很大声:“你——亲自对儿子下手?”
“还会有其他人吗?我福蓝多.博拉珠一手抚养的不肖子,还会有其他的人能轻易杀死吗?现在,那家伙已经是河鱼的食物了。”
清水吸入福蓝多的话语。
“那孩子在水里?”
“恩。”
“既然如此,今晚也好、明晚也好,请永远都不要疏忽懈怠。灭亡不在水中。”
“——什么?”
“你把自己的妻子封在水中,封在对贵族来说,比地狱还痛苦、冰冷的世界里。流过这领土的小河、辽阔广大的湖泊,不,甚至是停留树叶上的一滴雨水,都充满着我的心情。”
说话的语调绝无怨恨,但也正因此令人毛骨悚然。
福蓝多嗤之以鼻。
“你是在说你的怨恨会拯救那家伙是吗?——那也无妨,不管他复活几次,只要一来到我这里,我就会收拾他。另外,我来这要跟你说的并不是那种小事,之后我要移往〔山城〕。”
“——这是为何?”声音问道。水面已恢复静谧。
福蓝多指了额上伤口。
“你只要留在地狱里就好,但我必须继续留在这世上。这阵子净是些烦人事,造成这伤的男人——应该还会再来,要迎战他,必须要有适合的场所。”
“就算你这么说,但该处乃是〔山之民〕的栖身地。不可如此,绝对不可如此!若带给他们敌人,死亡与破坏将波及无辜。”
“正因如此,对现在的我而言那里是不可或缺的场所,不,对那猎人而言应该也是啊。那家伙——继承了那位大人的血统哪。”
“……”
“那眉毛、那力量、那气魄——真是个俊美伟男子呀。虽然曾一度击退他,但那也不是因为我胜过了他。他是来救走被抓到的女孩,救到人后边离开了。告诉你,就连那个葛烈德都因他一败涂地了。”
“……”
这无言的回答,并不是因为她心中愉悦,而是由于对福蓝多言语中所含的战栗与惊讶感同身受。
“这样你应该了解了吧,了解迁都的理由。要迎战那位大人的血脉,非得去那座城不可。但即使如此,我心底深处仍在畏惧,并非畏惧那名猎人,而是那家伙体内流动的血液。况且,格拉哈治村也有不稳的迹象,协助猎人的势力——可能是拉衮。”
“……怎么可能。”
“哼哼哼……对方可是低贱的人类,就算做出我们意想不到的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也已经命令葛里欧禄采取行动,而且我也做了处置。不过,虽然葛里欧禄这家伙最近也怪怪的,但不久后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夫人啊——你就留在这吧。”



沉默降临,过了一会——
“这样很好。”女子的声音说了。
待在山城里的〔山之民〕究竟是什么?女子声音里居然有了安心的语气。

※※※※

翌日早晨,D与梅在拉衮的带领下前往位于地下的隔离室。
“隔离室听起来虽然好听,可是其实是用来关俘虏的敌人的监狱。”拉衮笑着。“不过,它是在地下三百公尺,用三公尺厚的混凝土作成,不管贵族的号召有多强,也没办法轻易跑出来;当然,对方要进来也很难。有你在话,就又更安全了。”
穿过包围四面八方的特殊混凝土壁,那无限大的质量让人肌肤生寒,三人的眼睛从立于眼前铁门上的监视窗口望去,看到了躺在宽敞大床上的妲琪。
“虽然是匆匆忙忙做出来的,但因为妲琪要住进去,所以也有注意到尽量弄得舒服点。可是,不管保护得多好,只要吸血的贵族没收拾掉就没有意义。那家伙就是D——你的工作了。”
拉衮偷偷看着美丽猎人的侧脸,但从那凝视沉睡的妲琪的俊美容貌上,看不出丝毫情感,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此时——
“接下来我要出门。”
听到D的话,拉衮好不容易回过神。
“你要出去?”
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D没有回答,静静离开门扉,他背上的刀是从拉衮那买来的。
“啊,妲琪姐姐!”梅指着监视室。少女一直坐在D的肩上。
从床上醒来的妲琪没花多久,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她把脸贴近窗口。
“大家都平安呢。梅,你也没事呢。”
“对呀,妲琪姐姐也马上久会好起来的啦。D先生会帮我干掉那家伙的。”
“是呀,麻烦你了。我就在那之前做个隐士吧。”
“恩恩,没错。”
梅想把手从窗口伸进去,却没能碰到窗口,因为D退后了。
毕竟妲琪是〔牺牲者〕。
“梅,就是这样呢——你要注意。”妲琪凄婉一笑。
“下次打开这扇门时,你就已经变成原来的你了,我保证!我会负责打开门锁的。”
不知道众人是如何看待梅的话?D跟拉衮同时转身离去。
让在后方监控的拉衮部下处理收尾后,三人正要搭乘电梯,梅咬着嘴唇说:“妲琪——要是能赶快恢复正常就好了呀。”
“真是的!”回应的人是拉衮。“那全得靠这位帅哥了,期待你的奋战喔。”虽然这话的内容也可理解成揶揄,但这其实是稳重性质的发言,因为他不认为D是听得懂挖苦的人。
“那就没问题了啦。”梅用充满信赖的延伸仰望青年。在乘坐电梯时她已从D的肩上下来。
“可是我有搞不懂的地方。”这次梅的目光充满了疑惑,望向拉衮。
“哦,是什么?”
“你想要让我跟奇怪的男人上床对吧?后来D救了我,可是D去城堡救出妲琪的时候,保护我的那些人是你请的对吧?而且,你还把妲琪跟我藏在这儿。虽然我想你已经不会再拿我们做人口买卖了,但为什么你突然变成我们这一边的了?”
有〔正中要害〕这种形容,而梅说的话正是如此。
拉衮那犹如石刻海僧人(YMIBOYZY,海僧人为一种日本海中妖物,外型是一秃头巨人,据说会引发船难。)的脸庞,闪过宛如波纹的表情后,太阳穴上浮现青筋。他没料想到竟会被十岁小女孩这样质问。
他的细小眼睛散放异样压力望梅瞪去。梅用天真的凝视,迎上这能让除了贵族以外的任何人都僵住的一瞪。
拉衮微微一笑。
“恩,有各种原因哪。”
“就请你说出那个各种原因吧。”梅主张道。“你想让我跟怪男人上床耶,请负起责任,我想要好好听一听你的说法。”
有个沙哑声音说道:“应该的哪。”
拉衮讶异地望着D左手一带,随即又把视线转回梅。
“好一位气势十足的小小姐呢!那方面的事你就去问帅哥吧;我能做的,就只有瞒着福蓝多卿把你们保护在〔公馆〕里而已,光是这样就已经要赌上性命了。”
“等一下,为什么你不自己说?”
当梅再度追问之际,电梯停了下来,显示楼层的号志灯说明并非地上。
“抱歉,你要从地下通道出去,要是你在这的事被知道了,就真的麻烦了。一直直走就是出口,你拜托的装备已经准备在外面了。”
和D分手,让梅回到城馆里的一间房间后,拉衮走入了值勤室。
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他的眼睛像野兽似的发出光芒。
因为那熔蜡而成的封信徽章,乃是博拉珠的家徽。
拆开信,读了内容的拉衮脸色便得惨白。
明日0:00,前来山城。
            福蓝多
“糟了!”拉衮完全忘了在拳头中皱成一团的信,仰头望天。“跑去那里……跑去山城了是吗?D啊,应该还来得及,快回来吧!”


※※※※

D人在空中,这是靠着拉衮为他准备的装备之故。
他宛如不祥凶鸟般乘风翱翔过苍穹与白云下方,御风而行。
组合式的滑翔翼翼长六公尺,机身长四公尺——贴于翼部的飞翔兽鳞片能轻松调整风力与速度,就连小孩都能靠它轻易地享受长距离的空中旅程。
在二度进入城堡之际,D打算从空中侵入。
可以看见城堡在靠近。巧妙操控滑翔翼后,D转为下移。
当然,这是贵族的城堡,对空防御方面毫无懈怠。三次元雷达捕捉到敌人接近后,多达数百座的雷射炮、粒子光速炮、使用火药的高射炮,便会进行迎击。然而,直到D降落于哨踏底部为止,火炮连一次火光都没有喷出。
在D的胸膛,蓝色坠饰一直散放深幽光芒。
在让一切电子装置失效,逐步走近的D面前,所有的门扉都打开让道。异样的寂静迎接了D。
“这儿谁都没有呢。”左手说了。
D也已经能够知道这点。
“躲起来了?”D喃喃说道,不像是在和左手说话。
“对方也不是笨蛋,当然会想到要是被你在白天袭击会落到什么下场呀。不过,接下来的事就不知道了,是扔下城逃跑了,还是——”
D转身。这里是一楼的大厅。
白色条带往他脚下流滚而来,立于大厅深处的婀娜雪白倩影,正是前一天在地下通道内惊鸿一瞥的女子。
看不清她的脸,她全身上下湿透,简直就像刚从水里出来的一样。
“请往北五公里——往剑山走,福蓝多卿在山腰的城寨里等着你呢。”
没有回答,D转身朝向来时的方向。
“请等一下。”女子朝他的背影呼喊道,以雾霭般的声音。
“请带我一起去——到外面去。”她的语气甚至可以用〔悲痛〕来形容。
没停下脚步,D沿着一条道路来到城堡顶部,折叠收起的滑翔翼就藏在哨踏下面的凹洞里。
当飞翼气势十足地开展时,白色女子站到了D背后。
“请带我一起去……要前往山城,只能从〔杀戮平原〕过去,当遇到埋伏时,我会帮得上忙的。”
“目的是什么?”一面让机体浮到风中,D一面问道。
“因为我想出去外面。长久以来,我一直在等能带我离开这里的人。”
“说不定会帮得上忙喔。”沙哑声音说了。
“过来这里。”
白色女子靠过来后,D用左手从后方环住女子腰部,湿润感传来。
“马是必需的。”女子说道,她朦胧难辩的面容仰望头上的苍穹。“无法从空中穿过杀戮平原的,只能从地上过去。”
D瞧向她仿佛浸在水中般模糊不清的粉颈,又仰看了一下头上的太阳。
“你没关系吗?”
“请不用担心,西边的家畜小屋里应该有马留着。”
“哎呀、哎呀,又得把它折起来了。”当低沉话声喃喃自语地说完的刹那,D的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飞升在空中。
十秒后,他落在家畜小屋前方。
无言地折好滑翔翼,D从剩下的数匹马中选了一匹,那是没有上马鞍的马。
女子坐在D背后,但并为用手抱住D的腰,结果当马匹迈开脚步时她摔了下去,靠着D的手帮忙,才总算牢牢抱住了他。
“对不起。”她道了个歉,轻声喃喃说道:“因为你太美丽了。”马匹开始疾奔。
不到三十分钟后,荒凉平原在眼前开展,可以看到平原彼方有毫无一点绿意、宛如黑曜岩的岩山,以及在山腰处的城寨,细长台阶从城门延伸到山下。
“从这过去直线距离五公里。这是〔杀戮平原〕——一个可怕的地方哪。”
“噢。”
女子立刻把脸转向语气讶异的回答传来的位置,但她还是继续说道:“过去反抗福蓝多卿的村人,曾和福蓝多卿的士兵在这里战斗过呢。作为村人后台的,是西部边境的贵族,他们刚好就在平原的正中央剧烈冲突——”
“在何时?”D的声音让女子的身躯僵住。
“——是夜晚。”
“贵族的时间哪。”
村人们应该是以人类的身份来战斗;尽管如此,战争的时间却是属于贵族的。
“然后……村人败北了,残存的所有人被俘虏,活埋在这个平原里呢,人数超过了千人。据说地面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他们流出的血的缘故。”
明明一直处在城堡的地下深处,这名女子为何能得知?


D脚跟蹬了马腹,下令前进。当前进了还不到五百公尺时,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传到马背上。
“快跑!跑到那个巨岩那!”女子的声音突然下坠。
大地如细沙般碎裂塌解,地面化为齑粉被吸入无数龟裂中的模样,与砂糖制成的点心碎裂的情况很像。
一面下坠,马匹一面继续狂奔。
马蹄踢蹬即将崩溃的地面后跳起,降落到下一刹那便要碎裂的地面同时,又蹬地跃起。靠着重复这样的动作,在足足有五十公尺宽的巨大塌陷深渊中前进。不知这是马匹的力量,还是骑手的技艺?——然而,当来到了深渊中央时,漆黑虚空已在前方张开了大口。
他们往下摔去,但女子却很镇定。
大地已在深渊中溃散,人与马的身影仿佛漂浮于虚空中的画,风在四周呼啸怒号。
然后,两人一马飞升而起。
注意到此事,女子仰头往上看,这时她才“啊!”地叫了一声。
因为从D身前生出了巨大羽翼。那是滑翔翼的翅膀。
尽管知道那是他事先绑在马颈上的,也知道那装置只要一按钮就会打开,但这滑翔翼却没有机身——因为时间上不允许。而且看这模样,它也绝不是那种就算没有尾翼也能安全飞行的装置,因为保持稳定和控制方向乃是尾翼的工作。
而D——这名美丽青年,无视了物理现象的铁则。不仅如此,他还两脚夹着改造马的身体,一起撑着女子的体重,有力而确实地从深渊中不停上升。
“支援村人的贵族战士群,是被这个洞穴给吞噬的呢。村人们因此变得孤立无援。”
不知D是否有在听女子的话?
他们浮升到巨大塌陷处的边缘,又滑翔了十公尺左右后便立即着陆。
然而,在改造马的脚碰到地面的刹那,业已折叠收起的飞翼的浮升力便完全消失,马匹直接开始疾奔。只能说这是毫无一瞬迟滞的俐落手法。
D一勒缰绳,在骤然停下的马匹旁边,耸立着女子指示的大岩石,但立刻就知道这并非D停下来的原因。
因为D说了“别动。”后便下了马。
他前进五步。在第三步的前方,是长着及膝红草的狭长土地。
“以前村人们莽莽撞撞地冲进了那里面,”马上的女子低低述说着。“因为没有其他的路了呢。可是他们有一半人一瞬间就被杀死倒下,而且——”
复数的闪光从草丛中上斩袭来,目标是D的膝盖。
轻巧一跃闪过,D自空中出刀。光灿弧月斩断红草,同时,非人惨叫与蓝色鲜血奔腾空中。
复数的气息包围了着地的D——又停住,因为害怕刚才的刀技。
然而——“噢,这下麻烦了呢。”这个从自然垂放的左掌处发出的声音,似乎已经看出了对面这场战斗时的不利。
因为由气息来推断,藏身红草中的刺客们的身高,不到五十公分。
在与高度不到自己膝盖的对手交战时,那种低矮程度对自己而言会变成绝对的大敌。因为普通人类的身体,天生无法持剑与那种对手交战。无论何等有名的刀手,要发挥自己的最高实力,目标就必须超过刀手自身腹部以上的高度才行,就算再怎么勉强,对方大概也要到自己的腰部。
若是对手比那高度还低,自己当然也要放低重心、弯下腰,连作为操刀支点的双手活动也会极其受限。那对任何高手强者来说,从一开始要发挥实力就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是前所未有的经验。而相对地,如果敌人又擅长运用那种高度作战的话呢?
在昔日,恐怕村人们的双脚一下子就被砍断了。他们本该砍中敌人的刀剑一定会落空,只能无力地挥舞着划过空气,徒增死者人数而已。
敌人的包围收紧。由于D垂下了刀身。
“——不过,在染血的草丛中,也有敌人的尸体,打倒了它们的是——”
刀身一闪,挡回再度上砍的光芒,D二度跃起。他在跳跃顶点静止的身影美丽无比。
敌人之所以停下了攻击,不知是震惊于D的速度,还是为了这个缘故——
从空中呼啸射来的白木针,从背后贯穿了它们的心脏。和村人们以前曾对矮小敌人发挥功效的弓箭、标枪颇为类似。
又有一道宛如银蛇的光芒朝着D袭来,但就在这一击被轻松打回的瞬间,“嘎!”地惨叫声响起,接着一切回复寂静。
“……真是让人无法置信的男人。”
听着好似喘息的赞叹,他默默回到马上。
“接着还有什么过来。”D冷冷说道。


※※※※

“不晓得。”女子的回答简单明了。
D毫无反应。那原本就不是征求女子意见的话语,或许D仅有这种程度的打算——只要能在最后关头派上用场就可以了。
“来了喔。”听到这嘶哑声音,让女子浑身一僵。
来的是从远方山城中飞出的黑点。以苍穹为背景,它们身具双翼、长有四肢,有着诡异飞行生物的外貌。
不到十秒后,人马遇上飞行生物,它们没有组成编队,一口气往下扑。
它们身体上有许多奇怪的凹凸,长着双臂、长着利爪。那正是用来从空中扑攫、撕裂地上生物的武器,足足有一公尺长。
不过,D手中要迎战它们的光灿长刀,乃是一路堆筑出所有敌人的尸山血海的魔性凶刀。无论什么敌人,无论何种攻击,在刀光之前都只能冰消瓦解。
利爪描绘出上弦月;刀身送出下弦月。
没有响起交击声,带着令人发毛的怪叫,三只飞行生物翻着筋斗猛然撞地。
当在空中被斩断首级的身体总算喷出血时,改造马已正踩着遥远前方的大地奔驰。〕
剩下的十多只仍旧紧追不舍,但没有露出要马上攻击的模样,它们完全没想到竟那么容易就葬送了三只同伴。
不过领先的一只突然转为急速上升,然后剩下的怪物也一起跟着照做,并在高约五十公尺处改变方向,纷纷变成急速下降扑来。
但就如刚才所见,这只能用〔勇猛〕形容的作战方式对D并不适用。
“小心!我在意它们身体上的凹凹凸凸,那个——”沙哑话声被在D头上调转的身影,还有猛烈的冲击给打败了。
大地轰隆震动。
在被下令跃起的马上,D拉着缰绳,同时扭身闪躲。秀发飞扬,外套飘飞,仿佛这冲击波的职责是要让他看起来更加俊丽。
马匹奇迹似的四脚着地,空气巨锤从头上直接砸下。千钧一发之际,D毫不犹豫地控缰促马前进,接着——
杂草泥土四下飞散,大地凹陷。超过五十吨以上的重压轰击地面。
D的双眼,捕捉到了在这之前由急降改为急升的飞行生物踪迹。
高速移动的物体若突然改变方向,会在前方产生猛烈的冲击波,敌人的攻击正是这种现象。只是,令人无法相信,靠着它们的高大跟速度,竟能产生如此的破坏力。
“是那些瘤喔。”沙哑声音说了。“就像大厦风(产生于高楼大厦的都市局部性强风。)一样,那些家伙靠着让风通过瘤中间,增幅了力量呢——来了!”
声音是从头上落下。毫不留情的第三次攻击,选择了D举起的左掌,宛如雷声的巨响响彻大地。
马匹继续疾奔;D的左手力握着折起的滑翔翼机翼。
空中的生物们明显不安了起来。因为看到必杀的冲击波突然消失——不,是因为看到它被吸入手掌上的一点的缘故。显然即使靠着它们的视力,也无法看到出现在那里的,那张微小、连个小点都称不上的小嘴巴。
不过,它们真正的惊愕在下一瞬间才到来。
有另外三只开始下降。因为漆黑的美丽身影自地上飞射而来,穿过了它们之间。
银光血雨乍现,三只飞行生物持续进行着另一种下降——死亡的急速下降。
D一口气冲入残存飞行生物的正当中,另外四只带着血雨摔落。冲破混乱的敌人中央后,D在上空掉头。
这就是所谓的起死回生。天空中的敌人在空中迎击——D把马匹跟女子留在地面,将身体托付给人造翅膀,他朝最近的敌人下飞。
怪兽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部突然迅速往右移去,因为有剧烈暴风从右方扫向D。D陷入了失控翻滚的状态,努力想要重整姿势。
俯看着仿佛被冲走似的下坠黑衣身影,飞行生物无声笑了起来。
没有猎物能逃过自己卷起的乱流,就算是翼长超过一百公尺的大鹫,全身骨头也会先有一千处以上粉碎断裂,然后再被拍砸到地上;更何况只是一个人类——
它们追着不停坠落的D,为了要做致命一击,让他凄惨死去。
它们全身的肿瘤微妙蠢动,吸引流过的空气,将它加速,一口气喷出。
D的左手放开滑翔翼,改用右手抓住,刀身衔在口中。轰隆吹至的死亡乱流改变了方向。它们看到了,看到白皙手掌上张开的嘴巴,那嘴巴吸入空气,再吐出。本该造成D坠地死亡的乱流停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又往上空解放喷出。


飞行生物们才刚想逃跑,身体就被猛烈力道乱撞。那是D手掌吐出的呼气。黑衣身影冲入跳着死亡之舞的敌人当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当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摔到大地上数秒后,D直接朝马背上降下。
朦胧身影正趴在马上。女子立刻坐起,眺望城寨那边。
“走吧,这大概是最后的攻击了——看来就连杀戮平原也无法杀死你呢。”

※※※※

“如何,葛里欧禄?”
被福蓝多卿一问,老学者答道:“平原被突破了。”
“果然哪。”
葛里欧禄想从这平静语气里面找出遗憾的碎片,但却没有成功。
“尽管混有人类之血,是低下的人类,但终究能力有异。哼哼哼……想用小花招杀了他的想法看来是错了哪。”
“在下着实汗颜。”
“你造出的部下也损失惨重。”
葛里欧禄下一瞬间想转向身后,却无法办到。
这里是他设于山城内的研究室。虽然微弱,但室内充溢日光,并不是福蓝多卿能够行动的时间;然而,葛里欧禄确实能在背后感受到他的气息。
“这座山城里有能应付他的东西在。就交给你了啊,葛里欧禄。至少,可别做出让猎人来刺杀我的这种事哪。”
“请你毋须担心。”
“哼哼哼,我担心的有好几样。我从葛烈德那听说了,有五个敌人妨碍了他的工作——我不认为那些家伙是凭空冒出的。有雇佣的人在。”
“关于这点,在下已经派人出去了。”
“——还有一点,蜜丝卡小姐如何了?不,昨晚的男人拥有附身于蜜丝卡小姐身上的破坏者之力,原因为何?”
“那件事真是万分抱歉,敬请微惩在下的疏失——微惩在下那愚蠢的好奇心。”
“好奇心……原来如此啊。”
这些话,是在前晚替负伤归来的福蓝多卿治疗时的对话的重复。
“算了,就这样吧。比起微惩,我更想给你的是其他测试。”
“啊?”
“是像以前那样的测试……面向这里。”
葛里欧禄照办。
福蓝多卿的气息远去,取而代之的,有两个人影从他身后的门口畏畏缩缩地了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还有男孩。
老学者只是瞥了两人一眼,便对隐形的主人问道:“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是从都城带来的,是你在十年前爱过的流浪歌手和她的孩子呢,孩子今年听说要十岁了。”
“请别开玩笑了。对在下这把老骨头来说,十年前的岁月已经像是在遥远的迷雾里一样,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是吗——女人,是他吗?”
直到被问话前,那名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温柔可人的女子,一直在观察葛里欧禄;但此时却突然低垂了双眼,说道:“不,我并不认识这位先生。”
福蓝多卿接着说下去的语气似乎颇为满足。
“小孩应该也不清楚吧。这样就好办了,葛里欧禄——杀了这两人。”
“您说什么?”
就连老学者的眼中,也不禁亮起了非比寻常的精光。女子握着男孩的手,浑身僵硬。
“我调查过了,那女人和你确实有过一段情;可是,不知为何双方都说不认识。既然如此,那应该可以轻易杀死他们。”
“为何要让在下做这种事?”
“因为突然想要测试你的忠诚哪。”
“在下虽不知您是如何想的,但确实不认识这名女子与孩童。在下实在不以为杀了他们能证明在下的忠诚心。”
“不,可以的。因为你很清楚原因。”
“绝无此事。”
“别装蒜了,葛里欧禄。不过你装蒜到这种地步,恐怕我再怎么恐吓也没用了吧,你大概也不重视自己的性命。如果我这样说怎样?——我将禁止你去见我的妻子。”
葛里欧禄闭上双眼。胜负已决。
“我早就一清二楚你对我妻子的爱意。她已经是对我毫无用处的女人,连她说要让巴龙安心而建的墓,在完成她这心愿后也被我特意破坏掉,从这点来看应该也知道吧。看你是要疼爱她还是要同床共枕都随你;只是,要先收拾掉这两人。”
女子与少年觉得全身发凉,注视着老人扭曲的丑陋面容。从满脸皱纹的深处浮现的,乃是苦恼与残忍的阴影。
“哦喔,变得像你了呢,葛里欧禄。就是这个,就是这表情哪。”福蓝多卿笑着。“我不知道人类的感情纠葛是怎么一回事,人类和人类、人类和贵族——你选哪边?”
一个光灿物体发出清脆声响滚到葛里欧禄脚边。
那是把黄金握柄,光彩夺目的离鞘短剑。
“不快点的话,那家伙就要来了,那家伙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你会看不到心爱的女人哟。”
老学者葛里欧禄,用像是凝视自己未来的眼神盯着脚下的短剑,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过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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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5:54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与〔山之民〕的战斗

“录用了五名新的女孩,请您看一下。”来到了拉衮房间内的公馆经理,如此说完后低下了头。
作为一大寻欢场所的菲榭.拉衮公馆,不可或缺的,就是要常常更新活动和女孩子。
举例来说,有装满了电压,被调成最能刺激快感强度的电水母之〔电击澡堂〕;有用和女性身体触感一模一样的柔软材料,建成的〔果冻舞套房〕——为了建造这些特殊房间,公馆里每天都有一些地方在进行工事,女孩子的面孔也一周更换一次。
有的女孩是公馆的探子前去附近村庄或都城带来的,也有不少女孩是听到征人消息后自己跑来的。今天的五名新人中有两名属于前者,三名属于后者。
低着头的经理随即将等在房间外的女孩们带入。
年龄上至三十五岁下至十多岁,每一个都美丽动人。拉衮的眼睛停在三十出头名叫〔敏〕,格外冶艳的女人身上,还有自称十九岁、清纯可爱的佩姬身上。
女孩们大概也了解这种目光的意思。敏故意扭动蛇腰回应主人的视线;佩姬害羞低垂下头。
“来到拉衮公馆后,你们就是和外面女人不一样的人了,要跟那些浑身臭汗的庄稼汉;还有土里土气的爱人说拜拜。我会让你们过上不输给都城女人的好日子;相对地,你们要舍弃的东西也很重要。如果受不了的话何时离开都可以;可是,只要你们喝了公馆里的水,就别以为还能再到外面的世界里正正经经地过日子,因为你们已经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从今天起这个公馆就是你们的家,除了经理说不可以进去的地方之外都可以去,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凡是让你们遇到危险或难过的家伙我都不会饶过他的,你们就给我安心工作吧。”
当一如往常的说明结束后,一如往常地,女孩子们的表情充满了信赖、自信,还有艳丽的风情。
“出去吧。”当拉衮下令要女孩子们出去后,又叫住了经理,命令他把敏和佩姬带来。
心中了然的经理先把所有人带到休息室,说明完工作后把两人带会拉衮处。
拉衮已经不在座位上。经理命令两人坐在椅子上等,然后就离开了。
“是要干什么呢?”
敏对不安的佩姬说道:“那还用说,幸运鸽飞来了喔。只不过翅膀不是白色的是粉红色的,背上还背着床铺呢。”这样说完后她轻笑了一下。
“怎么这样……不管怎么说……这么快就……”
“你真傻耶,你是自己来应征的对吧?多做点心理准备吧,要是干得好的话,会用比其他人快一百倍的速度窜红喔——两个人一起。”
只有最后一句她是别过脸说的,之后她又斜眼看着佩姬,像是在瞪她。
这时拉衮回来了。
他用让人发毛的目光瞪着两人,从头打量到脚以后,说道:“你们也不是小孩了,也知道这是只有一次的幸运吧,就看你们要怎么运用了。好了,一次一个,过来这里。”
“两个人一起也可以啦。”敏低声说道。
佩姬则是叫了一声“不要!”,双颊红转过脸去。
“先从你开始。”
敏在拉衮下巴抬起的方向献上媚艳微笑。
当和她共度完一段时间的拉衮,马上把扭扭捏捏的佩姬带进房间,一会儿后又走出来,而敏看到他的表情时,那微笑便僵住了。
“你去工作。”拉衮冷冷地命令敏,在她忿忿不平地出去后,拉衮从背后抱住了呆呆站着的佩姬。
“我怕。”
“是怕我吗?还是刚才太激烈了?”
“不是,是刚才的敏小姐,她用很凶的眼神看人家。”
“那是女人的嫉妒,没办法的?——那种事不重要。”
或许是相当中意这个纤弱清纯的少女,拉衮眼中泛起好色的光芒,粗大手指搓揉着纤细的小蛮腰,仿佛要把那给折断似的。
“不要啦,这样没有气氛,太直接了啦!”
佩姬死命地拧开男人的手臂逃走。她在门口前站住后,拉衮的手臂再度从身后抱了过来,那双手比之前更有力、更火热。
“没什么好害怕的。真可爱呢。只要在这公馆里,我就是帝王,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真的吗?”
转过来望着他的少女面容颇为紧张,转眼泽润。即使被刊登在少女杂志封面也不足为奇的圆润双瞳,修长的睫毛,楚楚可怜的琼鼻,以及宛若花瓣的樱唇——拉衮想试着将这一切都据为己有一次看看。佩姬散放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妖艳女性体香,拉衮有些陶醉地吻了她。



“你会保护人家吧?”
“当然。”
“那样你就要告诉人家你所有的事,证明你是人家的男人。”
“没问题。”
竟还顺着竿子往上爬,你这——拉衮心中虽如此想着,却对自己有五分认真而感到吃惊。
“相对地——可以吧?”
不等她回答,他一下子抱起窈窕的身躯,为了再次敲响男人的挑战钟声,走进寝室的门里。
佩姬被扔到床上,发出了难受的惊叫,但她却不让拉衮注意到地偷笑了一下。
惹人怜爱的少女面容上,瞬间浮现出男人的表情后又消失。这个自己卖身进入寻欢地的女孩子,竟然是〔爱化妆的古洛墨〕装扮出来的!不,其实是被他化了妆的〔千手千脚〕萨凡。
他之所以一直忍耐至今,是因为受了葛里欧禄的命令。老学者已经从福蓝多卿的话中判断出菲榭.拉衮有反意,因而命令两名部下找出确切证据。
而只有萨凡一人化妆混入的原因,是因为古洛墨被下达了另一项指令。
“去找出蜜丝卡小姐。”
两人就这样被各自赋予任务,哪个人负责哪件事则是用猜拳决定。
黎明时,在古洛墨相对男爵化妆却失败而终的仓库藏身处里,萨凡接受了化妆,朝着拉衮公馆走去。
当时,他在仓库前看到古洛墨像是要寻找什么似的四处张望,便用完美无暇的女生语气问道:“怎么了呢?”
“没什么,昨晚把男爵跟碍事的猎人从这里带走时,那家伙的马还绑在这。因为很麻烦所以我想事后再处理,就放着,结果来这一看却不在了。我觉得做了浪费的事啊。”
“是被谁带走了吧。”萨凡,不,是名为佩姬的乡下姑娘怯生生地回答了。
当古洛墨的化妆发挥力量之际,萨凡虽然保留了基本的性格与意识,但声音和肉体特征,都已经变成化妆的女性了。
“应该是那样吧。”古洛墨接受这说法,仔细大量了自己造就的异性友人。
“虽然我在意那匹马上的货物,可是大概也没办法了——算了,就好好地干吧。”
这是当黎明前的黑暗,开始渗显出苍蓝色调时的事情。

※※※※

在寝室里,拉衮变成了佩姬(萨凡)的俘虏。
古洛墨为他施加化妆的模特儿,是个外表楚楚可怜却天生淫媚,借此迷惑了数百个男人,骗取他们财产,最后却被那些男人其中一人的妻子给刺死的绝代淫邪美女。
“你就跟着我吧。”被这样命令后,佩姬(萨凡)高兴地微笑了起来,但内心却咋舌不已。
因为在古洛墨的说明里,曾和这名淫女一度春风过的人,不分男人都会被她弄得意乱神迷、疯狂迷恋,应该会变成对她的话唯唯诺诺的奴隶才是。
当然,她(他)立刻知道,这是因为误算了拉衮那出人意表的强悍程度之故;可是她(他)也没有当场再一次把他引回床上的力气了。
拉衮冷冷抚摸佩姬的秀发,一面用宛如硬石的口气说道:“照我来看,你应该有着除了这外表以外的能力。总之,因为你让我中意,就先让你在公馆里逛逛看吧。要是从那些地方看出了什么,之后就告诉我,我再想个合适你的待遇。”
接下来,他为了带最危险的女人(男人)游览公馆而出了房间。
对干部们做了介绍,也和女孩们打了照面。虽然年轻女孩们眼里亮起了不平和嫉妒的光芒;但眼中的光芒本该比她们强上好几倍的资深小姐们却很镇定,因为她们马上就理解了〔被拉衮带着的女孩〕,这种情况是意味着什么意思。
当结束对人的露脸打招呼后,拉衮一一让她参观公馆的房间,并说明使用方法。
从娼馆到赌场,从游戏中心到办公室、能源中枢区为止,佩姬只是一直呆呆张着嘴巴跟着。唯独只有在转过南侧走廊时,本该直接前进的拉衮不自然地向左转了。
“请问……这里是?”
骇人视线瞪了如此问道的佩姬,他又随即恢复了温和的脸色,高色她说:“在做工程啦。有机械狗在看守,靠近的话会被咬死喔。”
“我知道了。”
拉衮露出宽大背部转身离去,佩姬一面跟在后面,嘴角撇出〔成功了!〕的表情。
拉衮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

一边朝着山城急驰,D正要再度打开滑翔翼,从山城中传出的朗朗声音制止了这个动作。
“门敞开着,猎人啊,没有人会妨碍你。进城,然后找出无法动弹的我吧;不过,最好在日光还是你的助力的时间内找到。今宵既暗且长,而且对你而言,恐怕是最后一晚了。”
这话确实不假,滑翔翼维持原状,大门左右敞开,将D引至连接城寨与地面的阶梯前。
仰头一看,阶梯前端如细丝般通往城寨。
“有三千阶呢。”女子告诉D。
D将滑翔翼在头上打开。
“再见了。”女子的声音响起,D背后的气息离开了。
“要走了?”
“恩恩,虽然我想看的事物堆积如山,但我不愿意看见你的尸体。”
“之前的事多谢了。”这话被突然刮起的风吹散。
D一口气上升飞过阶梯,上方的城寨大门正敞开着。这风可能是福蓝多卿放出的,因为他已看穿了D的招数。
虽然要反其道而行很容易,但D将计就计。
通过无法与平地城堡相比的狭隘前庭后,D飞入大厅。同时风势止息,他垂直落地,在着地的同时,凌厉眼神注视前方。
一个驼背老人正要走过厚实木门出来。
门关上后,老人深深低头行礼——看来仿佛头就要从身体上掉下一样。
“在下是福蓝多卿大人所雇之医师,名叫吉安.德.葛里欧禄。与那位大人关系密切的猎人阁下,劳您久候了。”
老人猛地抬起头,脸上烂拦发出红光。那双宛如猫眼的双目中的光芒,会俘获蜜丝卡与布死雅。
浮映在老人眼瞳中的D的双眼也染上了红色,两人突然动也不动。
两道赤芒连通俊美年轻人与老人之间,在中央处剧烈地意志交锋爆发出无形火花。
“要用奇怪的雕虫小技是吧。”沙哑话声笑着说道,“可是那对这男人是没用的。”
当D“啪!”地蹬地跃起时,葛里欧禄按着两眼踉跄后退。
一个眼熟的人影立在玄关大门前。
“是男爵哎。”沙哑话声讶异地说了。“样子不对劲——要小心。”
话还没说完——
“杀了他!”葛里欧禄大叫。
男爵不动,D也停在当场。可能是双方的杀气锁住了彼此,连葛里欧禄也被那股凝聚的凄怆鬼气化成了冰雕。
苍蓝身躯的正中央突然无声裂出一缝,当耀眼光芒冲出斗篷朝D射来的刹那,黑衣身影已然踢地跃起。
光芒斩开D的残像后一个回转,在上空举刀过顶的D,距离男爵有五公尺以上。
“呜啊!”
呻吟出声的是苍蓝身影。
端正俊美的面容转向下方,他俯看着将左颈到右胸椎处一口气砍开,卡在身上的刀。
在男爵倒下前D大步走近,手握刀柄。随着男爵倒下,由于他本身的重量让刀身留在了D手中。
手持长刀的D默默转向背后。对着抵在喉咙上的刀尖,葛里欧禄叹了口小气。
“真不愧是……真不愧是……”
刀尖刺入满是皱纹的喉咙,殷红鲜血渗出。即使对方是老人,这青年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在哪?”D问了奇妙的问题。不是在问福蓝多卿,他不会把福蓝多卿称为〔他〕。而男爵已经成为自己喷出的鲜血之世界内的居民。
“连这也看穿了啊……男爵在其他场所。”葛里欧禄道。这名无论遭遇何种状况皆能始终冷笑以对的老人,打从心底害怕起来。
“在哪?”
“……在我……家中。”
“你做了个奇妙的人偶呢。主要成分好像是外质(一种从灵媒中释放出的半物质。据说刚放出时肉眼无法看见,但不久后会变成白色黏液状,具有实体的半物质,最后完全物质化,形成另一个真正的肉体。)不过战斗能力比男爵稍微差劲了一点哟。”
葛里欧禄的眼睛微微往D左手方向挪去,但刀身又一紧,让他再度僵住。
“好像不是普通人造生命(HOMUNCULUS)或是能力移植体呢。是人造的分身(DOPPELGANGER,或译〔生灵〕、〔二重生〕,一种自视性幻觉,本指自己眼前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现象。据说看到自己的分身后会逐渐衰弱而死,或当场震惊暴毙)吗?”
“福蓝多在哪?”D问。
“不知道。这座山城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地方了。”
“那你就没用了。”
“等……等一下!我有话要说,是关于那位大人的情报!”



这是葛里欧禄的王牌,虽然用得太早,但若再晚个十分之一秒,恐怕脑袋身体就要永远分家了。
“〔那位大人〕是?”
“——是神祖大人呀。”
“你知道什么?”
“你果然有兴趣哪——这样我就捡回一命了。来我的房间,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事情,不,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和你战斗呢。”
“走在前面。”D用对他的借口置若罔闻的语气下令。
穿过内里的门,行经漫长走廊,不久后两人来到葛里欧禄的研究室。
这里当然比平地城堡中的研究室要窄,但设备毫不逊色。
“果然没错呢。”左手仿佛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似的低声喃喃自语。或许是因为和先前的〔分身〕这个字连在一起,发现到了什么。
“说。”听到D低沉简短却有力的指示,葛里欧禄点点头。虽然已回到可说是自己要塞的研究室,但丝毫不见他有放松或安心的模样。因为D的鬼气令他无法如此。
“名叫D的男人,应该不会和巴龙.博拉珠男爵共同旅行后,却没注意到任何不对劲吧。他的父亲并非福蓝多卿——是神祖大人哪。”
如此说完,他倚在一条从天花板垂下的绳索上,一只手缠在绳上,望向天花板,眼中有着悲哀之色。
接下来的故事,泰半和D从水之女——身为福蓝多卿之妻的男爵母亲——那听来的一样。
“然而,福蓝多卿终究无法喜爱被神祖大人授予了什么的儿子,不,说是无法容忍也不为过。福蓝多卿虐待男爵大人,最后甚至企图夺走他的性命。救了男爵大人的,是他的母亲——歌迪丽雅小姐。托她的福,男爵大人得以同家臣一齐逃亡,到了今天,才能像这样为了走上复仇之路而回来。只是,歌迪丽雅小姐为此所受到的责罚是惨不忍睹啊。对贵族而言水乃是仅次于阳光的可怕之物,福蓝多卿对歌迪丽雅小姐施予改造手术,留下她对水的恐惧,强迫她以后要永远生活在水中。”
D看着老学者双肩颤抖,那既非哀伤也非愤怒,同时却又两者都是。
“你在咒骂谁?”D问
“我。”老学者咬着下唇。
“对福蓝多的妻子施加改造手术的是谁?”
“——我。那也是我。”
葛里欧禄用力一拉缠着绳索的手臂,天花板某处响起脆硬声响,仿佛那是这名老人唯一所允许的苦恼表现方式一样。
“大人……不允许歌迪丽雅小姐的手术进行麻醉,但就算是贵族,也会感觉疼痛,也有的贵族因此崩溃疯狂。我可以发誓!为了要让贵族变得能在水中生活,夫人所经历的痛苦,恐怕连地狱程度的酷刑也会逊色;而且……”
老学者背转过身。浮现在他颜色犹如白蜡的脸上的表情,已不是人类的表情。
“——而且——啊啊,D啊,你见过夫人了吗?歌迪丽雅小姐总是冷静稳重,总是温柔有礼,就算在我挥动着疯狂的手术刀时,尽管夫人因痛苦而扭曲面容,数度昏厥,可是却从没有想要责备罪孽深重的我。手术结束后,夫人拉起流着悔恨眼泪向她谢罪的我的手,对我说‘外子就拜托你了。’时的那个眼神——啊啊……直到如今,歌迪丽雅小姐仍留在水中,被永无止境的痛苦与哀伤所折磨——造成这个的就是我,是我吉安.德.葛里欧禄。不可原谅啊,福蓝多.博拉珠!”
由于最后那句大出意料的发言,D的腰部附近发出了“噢!”的惊叹声,可是葛里欧禄对此浑然不觉,只是用细小、满是泪水的双眼瞪着D。
“巴龙公子回来了,带着神祖大人的力量与技巧,神祖大人成功了。但要完全启动那股力量需要时间,我想要成就这件事。然而,在那之前……”
老人满布胡须的嘴巴,仿佛在含吮着肉块似的蠕蠕而动。
“D啊,杀死福蓝多大人吧!”
当俊美绝伦的年轻耳闻这句话的刹那,葛里欧禄呐喊了起来:“歌迪丽雅小姐!我现在就为您杀死猎人!”
那根绳索恐怕一开始就选好的。D与葛里欧禄迅速分开,两人之间出现了深长裂缝,裂缝瞬间变大,彩饰上了天空的青蓝与深绿色。
让D所处的半间房间整个射往城外的,是装在墙壁里的喷射引擎。
房间猛烈撞上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喷爆火焰。
D人在空中。
一直未离身的滑翔翼再度在空中拯救了他的性命。
躲过地上喷出的火焰,他开始一口气飞向葛里欧禄的实验室,脚部却猛烈被从下方出现的东西缠住。
那是和那半间研究室坠落处的草丛同色的绳索。率先射来的一条缠住了D的脚踝,紧接着地上又忽然射处数十条绳索,其中有十多条缠住了D全身。
D的右手与长刀跃动。
万万想不到——虽然砍中了,但却无法砍断绳索!不仅如此,就连飞行兽鳞片的力量也无法反抗它们,D的身体开始被拉往地上。
控制绳索的人是谁?绳索里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终于发现这是白费工夫后,D放开了飞翼,从离地五公尺高的地方翻个筋斗往地上掉了下去,不,他是双脚着地的。
这是遍布城堡周围的森林一角。
缠着他的所有绳索另一端消失在树木间。确实有生物气息和凶气在那里蠢蠢欲动;然而,不知为何,他们没有立刻攻击被拉到了地上的猎物。
D俯视地面,外表没有一点令人觉得危险的地方。
然而,这股源源不绝地将空气,甚至是树木、岩石尽皆冻锁的气息却是——
或许,那个生物之所以从树上跳下,也是因为无法忍受那气息的缘故——D的鬼气。
那仿佛是人类体格退化回了史前时代的肉体,由和绳索散发同样颜色、光泽的胸铠和护手甲、绑腿保护着。在手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把厚重的柴刀。
对方的反击没有效果,只有自己的攻击砍开了猎物的脑袋——那生物的脑海里鲜明描绘出已成为惯例的过程。
白光“飕!”地自地面斩来。
本该被涂于防具上的兽脂和山砂弹开的刀身,毫无窒碍地斩破铠甲,切开那生物的肌肉、内脏、脊椎,破体而出。猛烈坠地的身体带着血花断成两截。
寂静降临,又或是——安静。极其安静。
“怎么?——来吧。”D的声音响起。
在他低垂的脸庞下方有个东西诡艳一动,是舌头。他舔去了沾在唇上的血。
D缓缓抬起脸,他的双眼散放光芒,那光比葛里欧禄的目中红光,或是这世上任何一种血液的颜色都来得妖异殷赤。


※※※※

D喝下的并非刚才牺牲者的血。他之前被傀儡男爵伤了左肩,在要被拉下地面的前一瞬间,他饮下了从那流出的鲜血。如今的吸血鬼猎人,已化身成他自己最为憎恨、所有人都忌讳退避的存在——吸血鬼。
此外——
昨晚深夜,在他和妲琪被带去的医院里,拉衮用恐惧与怀念交错的眼神,看着天界才有的美貌,回答了D的问题。
“你说帮你的理由?因为你身上有和那位大人一样的味道啦。我因为曾经帮过那位大人的忙,得到了很丰厚的回报。那位大人对我有恩啊,所以总觉得你不是外人呢。”
D身上的绳子仍未松开,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就像落入蜘蛛网中的秀丽黑蝶,让人觉得他是个会被可怕昆虫摩搓着丑陋长脚和獠牙,突然攻击的脆弱生命。
绳索猛地一起拉紧,D轻轻回拉被绷得笔直的那些绳索。
出现了晃动与惨叫声,三个人影从左右两旁的草丛中杀出,每一个的打扮都和之前的男人一样,拿着柴刀与镰刀。
D的刀身一闪,前面的两人连一招都来不及发出便化成血人。第三个人两脚一踩前面男人的肩膀再度跳起,跳到前方的树木枝干上,掷出锋利镰刀。
飞镰射来的速度、时机——这一击是从普通人连看都看不到,也无法预测的角度袭来。
应该瞬间切断D颈部的镰刀,随着金属火花改变了方向,以树上的男人来不及躲开的高速,砍开了他半个喉咙。
此时绳索松开。
全身一抖甩开绳索,D独自自立于狭隘石地上。
“是山之民呢。”左手说了。
那是指一支绝不下平地,以深山幽谷作为自己生活世界的种族。由于他们不与外界接触反复近亲通婚之故,不知不觉中便产生了精神、肉体的退化现象,拥有近似猿人的体魄;但也有一种说法是因为那种模样才适合山中生活的缘故。
不仅嫌恶人类的聚落,也厌恶人类住宅的他们,之所以栖息在福蓝多的山城附近,应该是因为他们以食物、衣服和其他东西作为交换,担任着隐形守卫的工作之故。福蓝多移往山城,或许也是计算到了D的追击,想让他们迎战D的关系。若真是如此,这个打算已经在这里幻灭了。
妖红双眼扫过四具凄惨——已经超出〔凄惨〕范围,甚至可用〔美丽〕形容的艺术性尸体,D将刀身垂直竖在右胸前。
从前方的树林间,响起像是蒸汽机运转的声音。
在不到五秒后出现眼前的东西,是一具与山地表面同色,令人联想起毛蠕虫的机械。但在它缓缓前进的过程中,却不可思议让地没有弄断一棵树木。那东西的身体在间隙狭窄的地方会变薄,灵巧地扭动身躯通过,而且让人感觉不出它的笨重。尽管它看起来直径有五公尺,全长十公尺,重量超过三吨。
那可能是山之民的坐骑或者武器——在D面前,它从树木旁边“碰”地着陆到石地上。
人影像猴子似的从树上或树丛间跳出,乘坐到它的巨大身躯上。
它的身体侧面啪嚓啪嚓地翻动,冒出了之前折叠内脏的巨镰。这长度不下十六、七公尺的镰刀,显然是用来砍开树木、劈裂岩石用的。
D跳起身闪过“呼!”地砍过下方的镰刀,他往后方跃去。
当他的身体落在树木间的同时,五、六棵一人能环抱的大树,露出平整切口倒了下来,大地震荡、咆哮。
一圈火焰出现在D周围,树木切口由于摩擦生热起火燃烧了。
“这个厉害。”左手低声如此说道的刹那,浑厚银光从左右袭斩而来。
D的刀身能挡住它们并将之弹了回去,实在几近侥幸。
对方正要进一步痛击D,但山中蠕虫突然停下它的镰刀,骑在背上的野人们爆发出一阵骚乱。
因为巨镰全部从中断成连半,滚落地面。
D一口气逼近。
比蠕虫更加恐惧的山之民们掷出了柴刀和镰刀。当白光将呼啸射来的那些武器全数击飞后,他们便喷着血花从大虫上跌落。D将所有抵抗者毫不留情地尽皆砍翻落地,这行为或许是吸血鬼之血所造就的。
不理会逃躲闪避、跳到地上的山之民,D在蠕虫背上反手倒持长刀后,将刀高举过顶。
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蠕虫〔叽!〕地叫了一声缩起身子,这一刹那刀身垂直刺落,直至没柄,刺穿了满是皱摺的虫背上的一点。


位在那下面的东西,不知是生物的神经中枢还是机械的动力回路?恐怕两者兼有。
巨虫内侧出现了一团白热能量,接着它开始失控暴走。或许那里就是它的要害也说不定。
树林间裂开一条漆黑裂缝,但D并没有注意到。
它摔进去的模样简直就像自己跳下去的。
在它跌入裂缝的前一刹那,D跳了起来,右手射出一条黑索缠住前方树木的枝桠。
下方是痛苦翻转,不停变小远去的巨虫;D的身体如钟摆般荡出弧线,正欲往裂缝旁跳去,却又突然一沉!因为不知是谁掷出的一把柴刀砍断了黑绳。
虽然还能远远看见白色蠕虫的身影,但跟在它之后摔下去的俊美猎人,却一下子便融混消失到黑暗之中,和他的衣裳颜色十分符合。

※※※※

葛里欧禄关上铁门,走下眼前的石阶。这里是地下墓穴。
庄严耸立的石壁上开有洞穴,里面整齐收纳着精心设计的华丽棺柩。葛里欧禄并不知道棺柩主人的性别或姓名,这些是自太古时起便相传不绝的博拉珠一族的死亡历史,也是历史见证人们的归宿。
通过数扇扭曲成三次元空间不可能出现的形状的大门后,葛里欧禄不久便到了一间天花板极高的墓室前。
在高及腰部的墓坛上,安放着一具连在皇都也难以得见的豪华棺柩。
这是福蓝多.博拉珠的坟墓。
“D已经摔入地上的深渊里了。”葛里欧禄低头恭敬报告。
“好,看来山之民尽到了职责呢。”
“不过死伤惨重。”
“给他们丰厚的报酬吧,还要去探查深渊找出D的尸体,那样才算是结束。”
“了解。在确认到D的尸体之后,在下想暂时回寒舍一阵,不知是否可行?”
“可以。不过,先等一下。有除了你之外的另一个,必须要确认他的忠诚的家伙要来。”
“了解。”
葛里欧禄行了一个礼转身退开,等他走到太古黑暗遮蔽了棺柩的距离,接着又继续再走了一会时——
“关于巴龙的事,”棺柩里的声音追来。“虽然杀了他,但我却不觉得他已经灭亡了。你也去找找他。”
葛里欧禄呆立了一阵,因为那声音里的真实意图难以揣测。巴龙.博拉珠如今正在他家里,而葛里欧露也正因为此才急着回去。
他默默垂下头。“了解。”
说完后他又继续走,棺柩的主人并未再说出什么或做出什么事。
葛里欧禄刚命令完人造生命去搜索D和男爵的尸体,拉衮就来了。
“向福蓝多大人请安。”
巨汉对地底的棺柩行了一礼;福蓝多卿默默注视着他。
“拉衮啊,你或许已经知道叫你来的理由。已隔二十年了。”
“恩,完全不知道。”巨汉侧着头。“恩……是要支付村庄昨晚被破坏的建筑物的赔偿?”
“愚蠢!说什么鬼话。”
“可是,根据在下所知,村庄附近不可能躲着拥有那种力量的生物;而且,如果是从外头跑来的话,他在进入村庄前应该已经到处肆虐过许多次才对,但是也找不到那种迹象。那东西就像是村子里的普通人,突然有了或许给予了奇怪的力量一样;我觉得后一种想法比较有可能。”
“……”
不知拉衮是如何看待棺柩因思考而致的沉默,他催促道:“然后呢?”他并无畏惧棺内存在的模样,然而也不轻忽怠慢,态度堪称绝妙。
“你认识名叫D的猎人吧?”这是断定的语气。
“不认识。”
“昨夜,那家伙从下方的城堡中,带走了滋润过我喉咙的女孩。”
“怎么可能——”
拉衮的惊讶也不能说全是作假。尽管他知道D的举动,但从另一个当事人——特别是从福蓝多口中听到,实在令他不得不不感叹。结果,这成了好事。
“我为了夺回那女孩派出葛烈德,但他也被击退。这个名叫D的男人实在厉害;不过,在那时有个人帮了他。”
“那真是个叫人吃惊的家伙啊。”
“我推测那个叫人吃惊的家伙就是你。”
“您别说笑了。”
“考虑各种条件后,在村里就只有你了。此外,我还没听说过D这个男人会要人帮忙的。”
“那么,您打算怎样?”
拉衮的结论下得太快,因为他料想福蓝多卿的怀疑不易动摇。
“在那村子里,唯一不对我誓以忠诚也无所谓的人就只有你。依据与那位大人的约定,就连我也不得对你出手;然而,当你对我图谋不轨时,便不在此限了——拉衮啊,你可要对我宣示效忠?”



“恕难从命呢。”
“哈哈,果然如我所料。这样,无论如何都必须抓到你谋反的证据,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呢。”
“你要怎么对付我?现在?在这?”
“我还不能那样做,因为就算是我,也不敢打破与那位大人的约定——不过,拉衮,你想不想拥有和贵族相同的血液?”
“啊?”
“别装蒜,就是永恒的生命。相对地,会变得无法于阳光下漫步。”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看好了。”棺柩内的声音说道。仿佛是要回应那声音般,拉衮背后响起铰链的咿轧声。
转过身后,巨汉叫道:“泰蕾娜!”
那是他在十多名爱人里面最喜爱的女人。
“在昨晚,她成了我的下女。”
女人宛若惨白削瘦的幽灵,却也正因如此拥有胜过健康人的异样美丽,她踏着缓慢步伐走向拉衮。
“这女人如何——比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所喜爱的她还要更美更年轻吧?那美丽永恒不变,而且——”
从天花板上有道鲜红光束自女人后脑射入前额穿出。白烟冒起,但女人的脚步没有停下,眉间的火焰与伤口瞬间消失。
“就算被一百万度的热线射中脑部也不会死亡。活在夜晚就是如此美好的事。”
“贵族的生命是吧。”拉衮环抱双肩仔细看着站在眼前的美女。
“福蓝多卿,真是对不住,我一直认为有形体的东西终究会毁灭。过来!”
他伸出左手对女人招手。美女的红唇上嫣然浮现妖气,她张开了双手。
高大身躯朝着那双玉臂前进一步,同时女人背后冒出了蓝黑色的钢铁。
尽管颤抖的手指抓了拉衮背上,但他毫不在意地一剜剑刃,然后推开女人。
倒到地上的娇躯业已变成死者的尸体,死亡与腐败的征兆开始出现,取代了妖异美感。
“噢,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呢。果然人类还是得像人类一样可怜地死去最好。”拉衮一边将宽刃短剑收入怀中一边说道。
“你杀了我的下女。”棺内声音低低说着。“这样子,就有处分你的理由了呢。你要怎么从这脱身?”
“没那回事。我只是收拾掉了染上恶疾的女人而已,要是让她若无其事地跑到公馆里的话,可就无法收拾了。”
“你是说我的吻是恶疾?”
“这只是用字上的差别呀,福蓝多卿。”拉衮微笑。“只不过是人类的玩笑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吹毛求疵,难道不会有损荣耀的博拉珠家族名声吗?再说,刚才的提议——我觉得有考虑的价值。”
“哦,那又为何杀了那女人?”
“得到贵族不死之身的人,光是一个就已经太多了。”
如此说完,拉衮笑得更深了。此时已经听不到福蓝多卿说话的声音。
在幽暗墓室中,开始飘荡着诡异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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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eer 发表于 2007-6-13 23:56:0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蜜丝卡的转机

D人在洞穴底部,抬头一看,之前那个裂缝在头上形如闪电,显然他垂直摔落了五百公尺。
在要猛烈撞上大地的前一刹那,他像张开翅膀似的张开外衣做了煞车。
尽管如此,冲击力仍然十分强大,他也免不了骨折并且内脏破裂,但如今已无受伤迹象,这要归功于贵族的血统和左手。
“好奇怪的地方哪。”左手有些疲惫地说了,手掌上浮出两只小眼睛,泛着好奇的光芒打量周遭——说是如此说,但其实只有看着一个方向而已。
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地底洞穴,D长靴踩着的地面,整齐铺设着像是砖块的石材,虽然其上很有地底气氛地长满了青苔和野草,但这的确是人为加工过的遗迹。
D往右边走,前方有个横向洞穴——洞内远处耸立着石壁,壁上雕刻着怪异的花纹。
在更里面的地方也有好几层坍塌的墙壁连绵不绝,可以在成堆石块上隐约看到形似倒塌柱子的东西。从柱子外型的精巧程度,便可得知这个遗迹、这个文明的高度发展。
“是太古的遗迹呢,大概有三万年了……恐怕在人类时代时,它就已经存在这里了。”
D轻轻一碰墙壁,他碰触的部分像沙子般崩溃瓦解,其他部分也如脆弱的饼干一样变得支离破碎,坍在D的脚边。
“有危险啦,天花板也不牢靠,别过去那里。”
“你想爬出洞?”
“不想。”
D泰然自若地向前行。
左侧的天花板已经塌下,石块与黑土紧贴在地。虽然它在当初是个坚固的建筑,但终究无法抵抗地壳变动。不过天花板本身极高,愈往里面走洞穴愈是宽敞。
虽然是在连从地表裂缝流入的光线,也已毫无作用的黑暗中,但D和左手全无困扰的模样。
“绳子、滑轮、移动用的起重机是吧……这里好像是工厂唷。”
听到左手的声音,D停下脚步。
“而且还在运作。”
“什么?!”
低沉兽吟回应了左手的惊讶,在斜横过前方,状似管线的环状物体上,竟然亮着两簇绿光——那是眼睛。
当那生物跳过来的刹那,D的刀身一闪,接着被一分为二的肉块滚落地面。
“从手感来看应该是人造生命,大概是工厂的看门狗吧。”
“其他的——没有了,走吧。”
接着只走了不到十公尺,就有巨大物体横躺在驻足的D面前。
“这个……和刚才很像呢。”
黑暗中响起了左手感触良多的声音。
坐落在宽大台座上的东西,似乎只是刚用骨架包裹好动力部分而已。
“好像是未完成品——不对。”
D为左手的话点了个头。
“是完成品。”
此时有股不应该出现的气息接近他后背,没有转身,D左手一闪,白木针在空中射中了那生物。
身体被射穿后摔到地面上的东西,是身体有如小型鬼怪、长着翅膀的人造生命。
“胸口有装着电眼,被发现了哟。”左手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地说着。“我们在这洞底施展不开来,要煮要烤都随对方的意。恩,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呢?”
D跃至台座上,坐入物体内侧。
他问:“几秒?”
“差不多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这是距离敌人攻击的时间。

※※※※

在像是引擎的箱子上,固定着石制的操纵椅。它之所以显得有些庞大,是因为包含了坐垫和靠背的缘故。
控制似乎是由底部伸出的铁制操纵杆负责,不知是铁质素材本身性质的关系,还是施加过特殊处理,上面没有半点生锈。
D拉动一枝操纵杆,动力部的石制齿轮相互咬合,爆出火花。
“二十一……二十……十九……十八……”
引擎箱内部产生了微笑爆炸,间隔短暂地爆震三次后又停下。
D推回杆子,再拉一次。
这次启动了,爆震变成了漫长不简短的隆隆声,车体震动。
“十四……十三……十二——哎呀!”
左手的眼睛倏地瞄向上方。
“那声音应该是飞弹——再快点!九……八……”
D的手抓住第二枝操纵杆。
“七……六……”
在横向洞穴的入口,有闪光膨胀涌入。伴随闪光的冲击波吞噬、粉碎一切,同时汹涌逼近,柱子墙壁如同暗影般渗入光内后消失无踪。
杀来的冲击光被朦胧不清的外壳弹开。光波仿佛感到遗憾似的在车体周遭破坏肆虐、盘旋翻腾;然而外壳也冒起了白烟。
“还没完全启动,撑不住第二发的!快点强化!”
那声音好像已经了解了这交通工具的操纵方法。
来得及吗?
又过了整整两秒——第二发飞弹在洞穴底部爆炸。

※※※※

当拉衮出发前往山城后,佩姬(萨凡)开始行动了,目标是拉衮没有带她参观的南侧建筑。
从离开拉衮房间抵达那里为止,她遇到了数名男女。
一察觉对方的气息,她的身体就像壁虎一样垂直爬上墙壁,贴在天花板上。
令人惊讶的是,这完全没有用到两手两脚。她简直就像拥有长着吸盘的隐形手脚一样,窜过从天花板下面经过的男人女人头上,就这样直接前进。
连目标的大门,她也是用从吊在天花板上,头下脚上的姿势打开的。
没有上锁。这里全部都是空房或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
当她最后终于找腻了,茫然呆站的时候,突然有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惊讶地转身。惊讶的原因并非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是个天真小女孩,而是对无法察觉到这种女孩靠近的自己感到讶异。
因古洛墨的化妆而变成别人,似乎会让本来的感觉或运动神经,在某种程度上顺应化身对象的程度。
充满杀意向小女孩望去的眼神,在发现一件事后,改为温柔地凝视着她。
那女孩是梅。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她望着小女孩好奇的脸庞说:“没有做什么啦。大姐姐是迷路了,因为人家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是在娼馆工作的人吗?”梅毫不介意地问。对生活在边境的人而言,娼馆或色情业绝对没有什么不好。
“对呀。”
“那你根本弄错地方了啦,是在那一边唷。”梅指出方向。
“可是,刚才我在这附近看到了一个人影喔,是个超英俊的男人。因为他实在太美丽了,所以我忍不住过来找他啦。”
“啊啊,那是——”梅正要说出那名字,又闭上嘴。
“是你认识的人吗?”佩姬轻声问道。问话语气完全是温柔开朗的乡下姑娘语气。
恐怕作为模特儿的杀人淫妇在平常就是这副模样。梅一下子就被骗了。
“不是,我不认识。”但她摇头的方式却是在说“我认识。”
佩姬露出有如天使的微笑。

“这样啊,那没关系。我再试着找看看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他真的在吗?”这次换梅问了。
打从昨日中午过后不久,在水车工坊内和D分手,被拉衮雇佣的战士偷偷带来这里以后,她只有看过D跟妲琪一次而已。妲琪如今在地底隔离所里面睡觉;而D在前往福蓝多卿的城堡之后至今仍未回来。
那两人怎么样了?而比起这个挂念,还有一个是让梅担心得连觉也睡不好的顾虑。
那就是休威。在旅行途中下落不明的弟弟到底去哪了?梅下意识地知道找出他的唯有D而已,但却连能找出弟弟的D也——
她不安得难以忍受而离开了房间。
因为她被禁止外出,所以打算一看到人就躲起来。正当她这样四处乱晃的时候,发现了佩姬。梅之所以出声搭话,是因为觉得这个少女的模样好象比自己还有寂寞、更需要人帮忙。即使不看外表,梅恐怕也不知道她(他)是当初把自己卖给拉衮的其中一人。
“恩恩,没有错。”
听到对方如此断言,梅突然无法控制地想见到D。
“在哪里看到的?”
“在这附近——虽然好象是这样,可是又找不到呢。”
“可能……”
“恩?”
“没有,没什么。那我走了。”
“等一下呀,你叫什么名字?”
“梅。”
“我叫作佩姬——希望能再跟你见面哟。”
朝向挥着手、露出微笑的苹果色小脸蛋,佩姬也挥手回应她。然而当小女孩的身影一弯过走廊转角消失后,佩姬便再度爬过墙壁贴到天花板上,开始静静跟踪梅。
梅停下的地方,是佩姬业已搜索过的走廊尽头,那里有堵封死的墙壁。
少女快步前进,走进了墙壁里。那墙是一种光学幻象。
“原来是这样啊。”为自己没去加以确认的粗心苦笑了一下后,佩姬也从天花板上穿过墙壁。
“噢!”佩姬忍不住出声,因为墙后的空间极为狭小,只能勉强塞进去三个人而已。
在真正是通道尽头的墙上,嵌着像是电梯门的门板,梅就站在那前面。
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不对,是有某个人在下面。十之八九是那个叫作妲琪的女孩。光是找到梅,拉衮的谋反企图就已经很明显了。要是知道了他还藏着另一个人的话,这样葛里欧禄大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好。
佩姬眼放凶光,背后喀啦喀啦地接连响起折动隐形指节的声音。
电梯的门打了开来,梅对在自己头上蓄势待发,有着乡下姑娘外型的死亡浑然不觉。梅踏出了一步。
佩姬正要跃下——又突然停住。因为有脚步声从背后的走廊接近。
在她迟疑不决的一瞬间,梅已经迅速进入电梯,门关了起来。
一个咋舌后,佩姬又回去走廊的天花板上。因为她打算看看碍事者的样子,再依情况是不是要宰了对方出气。
站在那里的,是个奇妙的男人。
他头上密密严严地包裹着灰色头巾,颈部以下穿着同样颜色的长袍,绑在腰部的腰带是唯一一个比较不同的地方。
长袍胸口处突出着一截不知是卷起皮革还是卷起纸张的东西。在萨凡看来,那东西表面上有着像是地图的花纹。
战栗感贯穿她全身。
——这个家伙……在小时侯的图画书上见过啊!
记忆因恐惧而鲜明再现,惨剧的画面被呈现在两页书页上。
头巾人高举着右手,左手举起过肩指向后方;贵族在他脚下单膝跪地,呈上感谢的祷词。在那人背后窗户里的,是黄金群峰以及宫殿。贵族所乞求的、头巾人所晓谕的,正是通往那里的一条雪白道路。
那个头巾人的名字叫作——
而他高高举起的少年少女的首级,以及倒在地面的两具染血无头尸体,所代表的意味则是……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即使是萨凡,也变得像只被拍死在墙上的虫子一样无法动弹。头巾人抬头望向她。
“不准动那女孩。”他用仿佛物体摩擦碾轧的声音说着。“否则,你的前途将由我决定。”接着头巾人离开。
流下的汗水和后面的台词,表明了好不容易才能继续挂在天花板上的萨凡,根本没有丝毫可以跟踪那人气力。
“究竟——是哪个家伙叫出了……那个人?是谁竟然叫出了〔指路人〕……”

※※※※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的说,却找不到要找的人,那家伙压根就不在嘛。”



在隐约有些暗蓝的天空下,马蹄声与牢骚声一直没有中断。
当骑士看到长在陡坡一边上的灌木丛时,两种声音忽然停住,变成了“噢?!”的高兴惊叫。
黑土中埋着一块酷似盘子的平坦石块,上面黑幽幽地躺着一名俊美绝伦的年轻人。
有些黑污沾在他那用〔白面〕形容也不为过的脸部肌肤上,紧闭的双眼、鼻子、嘴唇——一切五官都美丽得无法言喻。
修长柔顺的睫毛随风轻颤,鼻梁的高挺美感宛如是天上工匠造出。只要女人看了一眼他微微露出雪白牙齿的红唇,恐怕没有一个不会想被他吸血——就连男人也一样。然而,那股美丽却是危险的,美丽且邪异,阴寒冷冰同时又颓然萧索。
甚至感到了性欲的古洛墨当场无法动弹,这是因为这名静静不动的年轻人所酝酿出的某种气氛,宛如冰刃似的抵在他背上。
可是战栗恐惧在一转眼间,就被流淌在这名杀人者血液里的怪异艺术欲望所取代,他把手伸向绑在马背上的化妆道具。
“这种美丽!这家伙就是D了啊!化妆男爵的时候虽然失败了,可是这次一定会成功的!让我的——让本古洛墨大爷的化妆成功!”
接着他下马,静悄悄地走近依然昏迷不醒的D。

※※※※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小时,带着D的古洛墨抵达了福蓝多山城的大门前。
夜暗正在不停称霸世界,万物逐渐化为苍茫晦暗。距离贵族苏醒不到三十分钟。
大门上的电眼看到D的脸后立刻准许他们进入,因为那上面明显地施有古洛墨的亲手化妆。
在满地乱跑、盘旋空中、手中刀枪闪闪生光的人造生命包围下,两人往山寨深处前进,随后被带到之前的地下墓室。
在棺柩前,古洛墨行了一礼,“小的带D过来了。”
“为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这个与禁忌沉眠之地相得益彰的口吻,让古洛墨浑身僵硬。
“为什么——您这么问?”
“觊觎我性命的猎人——应该当场收拾掉才对,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将他带来。”
“那是——”
“蠢材!”
棺柩某处射出紫色闪电,贯穿古洛墨胸口。
第二击在空中射中了业已蹬地跳起的D,但刀身将那电光斩为两段。当D在棺柩旁着地的同时——棺柩本身竟然也已被直劈成两半了!
然而,只有D察觉到了,察觉到在棺柩被砍开的前一刹那,从棺柩处跳开了五公尺远,落在地上的铠甲武士身影。
“葛烈德公爵是吧。”
“又见面了啊。”
浑身紫电缭绕,铠甲里的人笑了起来。
“福蓝多卿不在唷。看出你会过来后,福蓝多卿回去城堡里,如今大概已经移动到寝室里了。只要他一躲起来,就绝对无法找到他的。”
葛烈德的话之正确程度,已由人类V.S贵族的历史证明了。
即使是在将人类视作比蝼蚁更低贱、贵族自傲不已的全盛时代里,也人类挖开贵族的墓地,在他们心脏上打下木桩。
这种让大多数贵族觉得不足挂齿的罕见暴行,在进入贵族的种族衰退期后,频率便骤然暴增,贵族们也变得为了让坟墓躲过低下野蛮人的注意与破坏,而费尽心血。
位在地底的庞大墓地乃是传统。蓊郁森林里、巍峨高山中、冻结湖的湖底等等,各式各样的场所被加以改造改造,或是被埋入了改造过的棺柩。就连距离地面遥远无比的平流层活动工作站里,也设置了诸多墓地。
尊重古老风俗的贵族,使用三次元幻象、错觉区、迷宫等等,阻止执拗的破坏坟墓行动。电子机械、化学兵器、生物兵器——贵族科学技术的精华,在一段时期里,确实都被消耗在这上面了。
或许是针对统治时代的反动,人类的搜查和探索极尽固执,但仍旧有好几个在清单上的贵族墓穴以始终无法找到而收场。面对甚至能够利用异次元空间的贵族之杀手锏,人类终究还是无法获胜;恐怕福蓝多也娴熟支配空间技巧。
墓室被染为苍蓝。朝D乱射而来的闪电烙出黑影,刹那间令地底世界看来宛如剪影的国度,但那抹电蓝只是一闪即逝的色彩。
D一口气前冲,刀身让闪电化为火花,被电光直接击中的黑衣爆出火焰。
葛烈德“口去!”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他在空中双手合握,让闪窜全身的雷电集中到指尖。一千亿伏特——无论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安然无事地接下这一击。紫蓝色调澎湃汹涌地包围了D。
万物碧蓝生辉,在甚至可以用〔静谧〕形容的电光中,黑色的俊美身影如幻梦般隐约浮现。
身影的浓度增加——电光急速黯淡,不,是被吸收了。被吸入D举起的左手中,吸入出现在那里的小嘴巴里。
可能是灌注所有能量的一击没有效果的缘故,葛烈德全无要躲开D那再度跃起、迎头斩下的刀身之意。下一瞬间,葛烈德公爵从头顶到下颚末端,被划出了一道红线,他翻滚了一圈后往地上——往福蓝多卿的棺柩摔去。


※※※※

比葛烈德迟上一瞬间着地后,D注视倒卧在地的两名手下败将。
然而他自己的黑衣也已烧得破破烂烂,还有火焰在燃烧;刀身也熔化变形了一大半,不像能收回鞘里的样子。他气势十足地凝立不动,但那惨烈的模样任谁也不会觉得有值得讶异之处。
“混帐——被骗了啊……”古洛墨的呻吟声飘了过来。“真没想到……那时竟然还醒着……对我来说,真是个大失败……啊……”
尽管D从化为火焰地狱的地底古代遗迹中,千钧一发地脱身了,但为了消除自昨夜以来的疲劳也必须休息,而在那时被古洛墨给看到了。
因为D身上沾满泥土与血迹,所以古洛墨判断他晕倒了。直到古洛墨抱着化妆道具接近他为止都还没有事,但古洛墨想要先涂上口红而伸出去的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用多说,古洛墨被D命令替他化上没有影响的妆,被迫带他混入城堡。不过古洛墨自己并不是很在乎福蓝多,这事也有影响就是了。
“混帐……真想再一次……尽情地……展现手艺啊……展现本古洛墨大爷的化妆手艺……哪……”
瘫软在地的痛苦叫喊里,夹杂着呼喊D的声音。
D望向葛烈德公爵那边。
“D……帮我……拿掉面罩……我看不见……”
“哎呀!”沙哑话声响起。
从破碎铠甲中露出的面容,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剪短的金发在幽暗中隐隐生光,宛如白蜡的脸上已然有着浓厚的死相。
“你……好像不多话……就静静听我说吧……”女人干裂的嘴唇吐出了话语和鲜血。“我是秀恩.葛烈德……公爵是丈夫的称号哪……在两百年前的西部贵族夜宴里……被福蓝多绑架……之后一直做他的……护卫……”
“你丈夫怎么了?”
听到D的问题,女人微微一笑。
“……你问了呢……他来救我……被福蓝多灭亡……了……如今总算……可以去……丈夫那里了。”
女人的手轻轻举起,抓住D的脚踝。不知为何,D没有动。
“……喂……我……的脸干净吗?……该不会……被那个人笑吧?”
“没问题的。”
“骗人……都是血吧……这样一说……在这几百年里……都一直没有化妆呢……反正也没有人会看……要是至少……有注意一下就好……”
D弯下腰松开女人的手,走近古洛墨。
“……你说过想化最后一次妆对吧。过来。”
如此说完,他一手抓起古洛墨拉到秀恩旁边。这也的确像是这名年轻人的作风,做法极其直接。
古洛墨在地上坐起上半身后,看了对方一眼。“好……交给我吧。”
他的两眼闪闪发光。“交给我吧……会帮你化个……最棒的死妆……喔……可是相对的……你不可以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因为只要有一条……肌肉失控了……化妆就会没效……的关系呀……我也……没有……修补的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呈现……忍耐……一下吧。”
打开腰间的工具包后,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在秀恩脸上挥动双手。
化妆者、被化妆者双方都是濒死之人,正被临死前的痛苦所折磨。然而在充满血腥味的黑暗世界中,仿佛只剩下这件工作、专注活动着双手的男人,以及用安稳表情躺着的女人,看来有如超越了人世事物的神圣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又或者可能只是过了一下子而已。
“好了,结束了。这是最高的杰作喔!”古洛墨的声音响起。
他取出手镜放到秀恩脸庞前。
微弱呼气模糊了镜子表面,但却无法掩盖镜中人的光彩夺目。
“这是……我……”
秀恩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又睁开眼睛看了D。
“谢谢……和你……很像呢。”
接着她断了气,同时古洛墨也向前倒下再也不动。迎接了两名新居民后,墓室又归于寂静。
“福蓝多卿在哪呢——非得再花一番工夫才成啊。”
仿佛没听见沙哑声音似的,D用手轻触帽檐。这或许是告别的问候。
然后,他静静转身背过死者的过度离去。

※※※※

比起从礼拜堂窗户外流出的光线,包围着棺柩的幽蓝雾霭,更明显地告知了另一种时间的到来。
夜晚——贵族的时间即将到来。
葛里欧禄叹了口气后跪在地上。男爵马上就要苏醒,迎接男爵苏醒乃是葛里欧禄的每日工作,至少,在过去是。在巴龙.博拉珠的孩提时代与少年时代,老人乃是最优秀的仆人、教师以及导师。



那个聪明伶俐的少年,拥有不逊于都城贵族的气质和高贵心灵。曾经不知多么疼爱那个少年,那个说要参加因山崩死去的村人们的葬礼,却又不被放行的少年。
可是,老人之所以那样热中于少年贵族的教育,是因为总是有那个人在旁的缘故。
如今,在迎来了人生的夕阳后,葛里欧禄才能清楚地体认到这点。
在因击剑而满头大汗的巴龙旁边,那个人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金黄秀发在月光下柔美摇曳,一绺两绺的发丝,仿佛对雪白粉颈爱怜不已似的绕附其上。
他曾想过,要是那看顾着自己孩子的满足眼神,能看向自己该有多好;尽管那只是空虚的自我满足,却也让他胸膛发热。
因为那个人只能生活于月光下之故,所以他诅咒白昼的阳光,控制自己直到黄昏为止才外出。他也曾一面照料巴龙,一面偷偷尝到远眺拨弹竖琴的那个人的感动,那是到了今天也依旧能让他心满意足睡去的回忆。
如今,同样的时刻回来了,尽管他又再度于巴龙的棺柩前照看着,但这世界已经变化得太多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让自己年老残破的身体冒险至此,又衰老以致如此?
在要送上祈祷的话语之前,他意识到礼拜堂的门打开了。
能一下子突破房子里装设的各种防范入侵装置来到这里的男人,他只知道一个而已。不,其实还有另一个。
“——是D吗?”吉安.德.葛里欧禄问道。
没有回答。黑暗的浓度似乎增加了。
“你在意巴龙公子是吗?公子也是和你有着相同遭遇的人啊。”
“福蓝多的墓在哪?”钢铁声音流响夜暗之中。
“那个我不知道,就连我也无法得知啊。”葛里欧禄浮出苦笑转过身来。“你来的目的是那个吗?稍等一下,男爵大人马上就要醒了。那等同于福蓝多卿的苏醒哪。就算男爵大人有所顾忌,我也会帮你说话的——D啊,杀死福蓝多大人吧。”
“改变心意了?”这沙哑话声不是对D也不是对葛里欧禄而发。
“然后,请把在地底湖深处、漂流在永恒痛苦的水中那一位,移到我所准备的垫褥里,请把那一位移过来——看吧。”
不等D回答,葛里欧禄右手的拐杖朝脚下一挥。
大理石的地面晃荡如镜,从那里浮映出的景象,乃是满满的鲜红水液。
“这是和血相同成分的溶液。要稍微缓解那一位的痛苦,就只能浸泡在这里面了。我在这毫宅地下所制造的红色湖泊,如今正等着那一位。”
老学者一只手紧握成拳,另一手挥动拐杖。拐杖击打地板第一下时,湖泊的影像便消失;击打第二下时,黑色龟裂如蜘蛛网般裂窜于地。
“不可让巴龙公子弑杀父亲。D啊,你去动手杀死福蓝多大人吧。为了这件事,我会尽一切全力帮你的。”
“我想知道的是福蓝多卿的棺柩所在——仅此而已。”
葛里欧禄的眼神中有迷茫的暗影摇荡。
“——我不知道。”
“男爵——怎样?”D叫道。他是在对棺柩发问。
太阳如今还留在天上。接着棺柩回答了。
“我知道。那个家伙的一切我全知道哪。”
“男爵大人——啊啊,在太阳下山前您的五感便已苏醒了是吗?您果然是那位大人所期待之人——”
“葛里欧禄,闭嘴。”
“是!”
犹如遭到电击一样,老学者趴跪在地。
“或许那就是一切的元凶——D啊,尽管我不知道在我到达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关于福蓝多卿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接了委托。”D说。
“是谁?福蓝多卿的牺牲者吗?”
没有回答。他没说委托者是梅,也没说要拯救的牺牲者是妲琪。因为在完成猎人的工作前,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葛里欧禄。”男爵的声音立刻问道。
“在下虽不知委托者是谁……但玷污了福蓝多大人之口的,乃是名叫妲琪的女孩。”
凝动血液的沉默降临。打破这沉默的,是在贵族之时间里最先响起的声音——告知夜晚世界降临的铰链咿轧声。
棺盖缓缓打开。如幽灵般起身、站起的人影,名字是巴龙.博拉珠。
“D啊——先等一晚吧。”苍蓝贵族以夜晚的声音说道。“以我的名誉发誓,我会杀死父亲——福蓝多.博拉珠,以此弥补妲琪之事。”
“坟墓在哪?”D问。这也是夜晚的声音。
“那不能跟你说。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你大概也不清楚,那只有博拉珠一族能隐约得知——D你过去妲琪那里吧。”
“……”
“别小看了名为福蓝多.博蓝珠的男人,别把他想成和普通的贵族一样,说不定他已经往牺牲者那里去了。我会去寻找另一个可能性,不,无论如何,福蓝多.博拉珠都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凝视着曾同行过的苍蓝身影一阵后,D转身离去。
“感谢你。”
“只有一晚。”从黑暗的彼方传来了对男爵话语的严冷回应。因为之后即将展开的。就是这样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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