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翔万里

后　记

　

　　本篇女主角木兰，一九八九年，在中国长春发行的「中国妇女名人辞典」中对作了下列说明∶

　　木兰──隋代女英雄。姓魏名木兰，安徽省亳县人。隋代恭帝时期，异民族从北方入侵，朝廷出兵迎战。木兰因父亲已经年迈体衰，因此，她女扮男装代父从军。从军十二年，身经百战，屡建奇功。凯旋归来之后，恭帝欲封她为尚书，但是，木兰坚决推辞而返回故乡，重返女儿身。恭帝得知此讯之后，又想将她收入后宫，木兰加以拒绝，并且气愤万分，最后自杀身亡。恭帝赠予她「孝烈将军」的称号，民间传说中的花木兰就是此人。

　　言归正传，尽管引证了上述材料，遗憾的是，我们还是不应该从一开始就相信这些记述。隋恭帝是炀帝的孙子，前后在位只有二年时间，而且仅仅是唐王李渊的傀儡。木兰的姓、籍贯、时代等等众说纷云。光姓就有朱、魏、花三种，籍贯有河北、陕西、甘肃、安徽、湖北等不同说法，而时代，有的说是北魏、有的说是隋，有的则说是唐朝初期。姓和籍贯都没有完全可靠的数据。关于时代，则有杜牧的诗为信，可以确定为在唐朝中期以前。

　　木兰的名字最早出现在「木兰诗」的古乐府（民歌）之中，述有一名叫木兰的姑娘女扮男装代父从军，战争结束后荣归故里，换回女儿装，战友见之大为惊讶。但是，没有记载是哪个时代哪个地点。从「可汗」「燕山胡骑」「关山」「朔气」等用语来分析，可以断定是在北方打仗。「木兰诗」的作者不明，一般说是「南北朝无名氏」，因此，也无法断定木兰到底是不是南北朝时代的人，这点也颇有意思。

　　中国历史上，女性武装或者女扮男装从军的故事并非只此一人。本文中也举出了「潘将军」的例子。晋朝时代也有一名十三岁的少女「荀灌娘」突破敌阵，挽救了本军危机的故事。此外，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在其父起兵时，率领娘子军从军、南宋的梁红玉、明朝的秦良玉等也都是颇有名气的巾帼英雄。

　　其中，木兰广为人知，还搬上国剧舞台，作为上演剧码。打开一九八九年北京出版的《京剧剧目辞典》，木兰的故事不是收录在南北朝部分，而是收录在隋唐部分，现存「代父征」、「木兰从军」、「新花木兰」等七篇。顺便查阅了一下，发现有关《三国志》的剧目有五百一十篇。

　　国剧中有贺廷玉的登场。木兰回乡后，贺廷玉遵奉朝廷命令去登门拜访木兰，当时，他看到身穿女装的木兰，方才知道木兰是个女儿身，自然会很讶异地说道∶「二人长期一起在战场生活，竟然都察觉不到木兰是女的！」也由此可知，大家会无条件接受这个离谱故事，是因为大家都深深爱著这位女英雄。至于，对于始终不信的人来说，也许他与故事的世界无缘罢。外敌是突厥，结局是大团圆，这一点在所有作品中都是一致的，只是时代不固定，故事情节也有所差别，有的多了一个叫木棣的幼弟，有的加了在战场上，临时又变回女儿身去视察敌情的剧情；有的加上了见到飞雁乱了飞行行列，而察笕到敌人前来袭击等等，添加了种种插曲。

　　就这样，经过长期众多作家的努力，木兰的形象才得以塑造出来，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中国将「木兰从军」拍摄成电影，这部电影甚至还输出到敌国日本。那时候我爸爸被朋友拉去看了，演木兰的是当时中国最有名的美女演员之一的陈云裳。（与周璇齐名）

　　文章开始所引用的文章是以《京剧剧目辞典》中提及的《涌幢小品》为基础的， 但有二点不同。「恭帝」改成「炀帝」，从军年数原本也说是十八年。「恭帝」之说可能是根据《过程录》得出的结论。但是，我至今还没有机阅读这一史书。总之，就当木兰是隋代人，这部作品就是根据这些数据构思写作而成的。

　　现在，我们将话题转移到本文不断提及的《隋唐演义》。最初我就是计划将这部古典作品作为基础来写《风翔万里》的。「隋唐演义」是清朝一位笔名为「褚人获」的人所著的历史小说，他本人曾说过∶「隋唐演义本是罗贯中所作。」不过，这一点并不可靠。这本书是描写从西元五八九年文帝统一天下，到七六二年唐玄宗皇帝之死，从隋朝写到唐朝的时代，炀帝、太宗、武则天、杨贵妃、安禄山等历史上的人物从中相继登场。整部著作就类似《三国志》这样的风格，前半部有众多的英雄豪杰登场亮相，彼此结拜为兄弟，令人想起《水浒传》。此外，无休止地描写炀帝和玄宗挥金如土的豪游和逸乐，这些内容就颇没深度，反而给人一种类似《金瓶梅》的印象。这作者还真的蛮神的，一部作品里有好几部钜作的风格在里面。

　　在这部《隋唐演义》中登场的花木兰，写的是隋朝灭亡之后，十七岁的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在突厥可汗麾下打了一年仗，与可汗的女儿结拜为姐妹，最后返回故乡。回家一看，父亲病故，母亲改嫁，只有妹妹尤兰一人孤苦伶仃地留在家里，由于她的模样酷似姐姐，因此，为时可汗命令她进宫，悲愤交加的木兰终于自杀身亡。尤兰的结局是，在她姐姐死后，也效仿女扮男装云游四方，历经各种冒险，后来得到唐朝朝廷的报赏，和称心如意的郎君结为连理。从整体来说，这都是些与故事的主题关系不大的插曲。尤兰与另一个女人，同嫁一个男人，这种做法以现代观点来看似存一些不协调的感觉。「什么嘛？在她本人死后，竟又冒出一个与她容貌酷似的妹妹，这种处理方法好奇怪！」

　　读完此书之后，我冥思苦想，推测本来民间木兰的故事就有圆满结局和坏的结局两种说法，作者为了兼顾两种说法，所以造出原来故事中不存在的木兰妹妹，令其登场，把坏结局安排给姐姐，把圆满的结局安排给妹妹。

　　作了这番思考之后，我又重读了这段故事，上面关于木兰的母亲是这样写的∶「花弧死后，与一魏姓男子再婚。」关于木兰的姓氏问题，本来就有「花」和「魏」两种说法，恐怕作又是想用这种处理方式来使这事合理化也说不定。看了这个例子，似乎也可加强证明这一点，褚人获这个人似乎有追逐二兔的毛病。有好几个说法存在的时候，他不从中选择一个，而是样样都要。结果是类似《三国志》而不如《三国志》，类似《水浒传》而不如《水浒传》，类似《金瓶梅》又不如《金瓶梅》，作品的个性反而成了四不像。

　　因此，我在写作《风翔万里》虽用《隋唐演义》来构思这部作品，但是后来还是放弃了。虽然有不少缺点，但是，《隋唐演义》仍不失一部有趣味的大作，因此，我殷切希望有出版社负责翻译出版这部作品。

　　后来，我又寻找了各种各样的数据，力求照著隋末的历史，重新编排花木兰的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我都不想让她因君主逼迫进后宫而自杀，因此我放弃了原作的这种故事。在史料中，发掘了《隋唐演义》中根本没有出场的沈光，仅出现过一次名字的麦铁杖、以及其它许多登场人物和事件，当时花费了惊人的时间和精力，甚至感到再要有时间的话，就会获得更多的数据，将作品结构设计得更合理、内容更充实。但是，若再给我充裕的时间，也许这部作品就永远也动不了笔了。

　　还有，这部作品对我来说，是第一部描写中国历史的长篇小说，因此，有几点要向读者作些交待∶

　　首先，在本作品的出场人物之中，花木兰和她的家属以及贺廷玉均为中国文学、戏剧传说、歌谣等出场的人物，可能在历史上并不存在。但是其他的出场人物，凡名字有考据的都是实际存在的人物。

　　为了看起来真实，我创作了花木兰的字「子英」、贺廷玉的字「伯阳」，如此而已。虽说是我创作的，但这两个字是真的存在的。其它的名词均有出处。此外，将贺廷玉称为「贺伯阳」、将花木兰称为「花子英」、将沈光称为「沈总持」这种情况，并不是因为我感到用名和字一起称呼一个人时，有一种繁琐的感觉，而是「沈光总持」这种姓名和字合在一起的称呼在实际生活中本来就是绝对不会有的。很多以中国为背景的小说，都叫什么「刘备玄德」或「周瑜公谨」的名字，这都是日本人误写的例子。写小说时，我也有过几次误写的教训，并不是我故做大牌，但是，最近流行著这样的错误用例，恕我冒昧，切望注意。

　　此外，关于出场人物的年龄也是沿用古时的计算方法，采用的是「虚岁」，与生日无关。简便的计算方法是，当年减去出生的那年再加一岁就是虚岁。例如∶赤壁之战（西元二０八年）时刘备（一六一年生）的年龄是二０八减一六０加一，也就是四十八岁。花木兰返回故里时的年龄为六一九减一九五加一即为二十五岁。以后，我写从中国历史中取材的作品时均循此惯例。

　　说到年龄，第七章我将徐世绩的年龄写成二十三岁。根据《唐书》其年龄为二十七岁，根据《新唐书》他的年龄为三十三岁，或许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对照徐世绩事迹的结果。而根据《中国历史人物生卒年表》、《中国历代军事名人》、《中国民众叛乱史》中一致的记载确定其年龄为二十三岁。因为是算虚岁，所以算是徐世绩是西元五九四年出生的。当然，可别以为我在确定一个配角的年龄时每个都这么辛苦。张须陀和沈光等人，他们死时的年龄写得很清楚，看著抄下来就好了。

　　「风翔万里」是一部小说，当然了取得戏剧性效果，就要将史实作些变动。比如说在第四章，李密在酒楼墙上写诗的场面就是如此。李密作这首诗是史实，但如果如实记录下来，李密与木兰之间的关系就没了，所以，就把时间和地点作些变动，最后就设计出第四章这样的场面。诸如此类的例子在别处还有好几个，但是，决无歪曲史实的地方。对其它例子有兴趣的读者，因为书末附有明确的参考数据，（注∶此为指日文版）在您馀暇之时，查阅一下便可得知。

　　说起来，我这是自研究所拼硕士论文以来，头一次这么用功。遗憾的是，我很难断言是否努力真的已经现出成果。不过，写完稿后，内心的充实感，或许已经是很好的回报了。和第一次拿稿酬时相比，我现在忙得都想罢工了。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写些从中国历史取材的长篇小说，很想一年出版一部或是二年出版二部这样慢慢写。关于炀帝死后的天下大乱，我计划推出一部以李世民为主角的长篇小说，届时，在这部作品中相继登场的将会有李靖、徐世绩、秦叔宝、罗士信、窦建德等人。不过这只是举一个例子说说而已，很难说什么时候能写得出来，如能耐心加以等待，将不胜荣幸。

　　此外，在阅读一部分中文数据时，得到了拓植大学讲师罗党兴先生和田中洋子女士的大力协助，以及广大读者热情阅读汉字繁多的故事的努力，在此，请允许我衷心的感谢。

作者敬上　

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一日　　

短 评
        花木兰的时代物语
　

　在已出版中文版的三部，以古典中国为舞台，充满著「田中芳树特色」的历史小说－－《风翔万里》、《奔流》、《红尘》中，以《风翔万里》这部91年的作品最受好评。因为这套作品并不单是一套历史作品，而是以一个民间传奇的人物－－花木兰为主角，并为此而写下了一个动乱时代的故事。田中成功将这民间故事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并以庞大的历史数据为佐，写出了一个既有娱乐性，也有历史性的精彩故事来。

　令中国人汗颜的历史数据

　　中国隋唐时代是一个历史上相当混乱的时代，很多不是主力研究这时期历史的史学家也不能完整的为此整理出一个头绪来。而当我们看到了田中芳树以一个日本人的身份，在日本静静地完成了这份庞大数据的整理工作，并且以鲜明的笔触，生动地描绘出当时的人、物、事最真摰的一面，我们实在没法不感到惭愧、汗颜。

　　诚如书中正文前的编者志所言∶「其中田中所记述的野史与数据，随时有很多是我们这些『中国土包子』完全没有听过、没有读过的。」书中数字之多、数据之广，实在令人惊讶。而其中出场的人、物、事，还有其他种种数据，都是有根有据，并非凭空创作的产物。单是在书中引用的数据便已如斯多、广，那更遑论那些田中所蒐集到，而又没用得上的数据了！而在书中后记中提及过的参考书籍，莫说是读过，有些甚至连名字也没听过，由此便可见田中所搜集到的数据是多么庞大了。

　成功融入民间故事

　　虽然《奔流》也同样的引用了《梁祝》这民间故事，但《风翔万里》引用花木兰的故事却比《奔流》成功得多。引用的成败，其决定的因素是民间故事本身的性质。《梁祝》本身是一个爱情故事，这与田中一贯的写作风格无缘；相对的，花木兰的故事就是一个战争时代的故事，这可正与田中的风格「一拍即合」。而这便正是《风翔万里》成功的原因。

　　花木兰是一个战争时代的民间故事，本身已很适合用来写一个战争故事，而在历史上便不知有多少戏曲、杂剧、小说是以此为故事。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千锤百鍊，这故事本身已很有娱乐性、很完备，甚至有很多不同的版本。田中亲自将各版本收集、研究，并配合各种同时代的史料，建造出一个属于田中的「花木兰时代物语」来。由于本身这传奇故事的风格与田中的风格配合，使《风翔万里》已有成功的要素。加上配合了环境的考据、史料的支持，使得这故事不单只是花木兰的故事，而是一个与史料紧密接合的动乱时代的幻想故事。故书前的编者志亦言∶「与其说是花木兰的故事，不如说是在一个大时代里，经由花木兰的眼睛所看到的『隋朝』的故事。从某个角度看，更可以说是隋炀帝的故事、张须陀的故事、李密的故事也无不可。」

　帝王政治的评论

　　田中对于何谓「帝王」，有他自己的一套看法。田中便多次藉其作品来对帝王政治作出评论，也不断提出作为帝王的「必要条件」。如《亚尔斯兰战记》便是藉一个正面例子（亚尔斯兰），《红尘》藉一个反面例子（金国君主完颜亮），而《银英传》则藉新旧王朝来说明田中的「帝王」主张。《风翔万里》也不例外，田中以隋代两位皇帝的言行，述说了自己既不含糊，且具有创建的主张。田中肯定了隋代的功绩，也不认为炀帝暴虐，而且也不认为君主荒淫是一种十恶不赦的罪行。田中只对帝王立下了这样的条件∶不能令人民捱饿，也不能残虐人民。只要推行善政，令人民得到温饱，即使君主私生活如何不检点，他仍是一个好皇帝。反之，即使皇帝是多么仁慈、生活多么检点，但如果不能令人民生活安稳，那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善人，而非一个好皇帝。这不单在《风翔万里》可以见到，这理念更是纵横于田中各部作品中，是田中作品的一点特色。

　　一直以来，田中对于恶行暴政都是痛恨，而且苛刻的予以讽刺。但在《风翔万里》中，前半部与后半部却有著明显的分野。在前半段，田中还对这些看不过去的暴行予以谴责、讥讽。但到了故事的后半部，田中逐渐减少了批评，反之更带著「人性化」的、「富有同情心」的方式，去哀悼一个王朝的没落，也探讨著令王朝灭亡的执政者的心态和心境。这无疑是田中写作心态的突破，也是心境的提升和转型。这前后差异使得作品并不单纯是批判，也是一个时代的观察和探研，使作品变得更有深度和可读性。

　英雄主义与洁癖

　　田中的众多作品都有一个共通的特色，那就是「英雄主义」。《风翔万里》亦不例外，全书也扬逸著浪漫的英雄主义，英雄豪杰们都在书中闪闪发光。有热爱英雄好汉的皇帝、有代父从军的巾帼英雌、有忠君爱国的「肉飞仙」、有还未成年便已纵横沙场的少年、也有武冠三军的「项羽再世」。惜才、忠孝、勇将、少年得志、重义，这些都是中国侠义小说的必要内容，也构成了《风翔万里》的浪漫英雄主义。

　　对弑君的宇文化及、懦弱的陈叔宝、中饱私囊的杨素、猜忌臣下的文帝，这些种种恶德败行，田中都予以轻视或鄙视。而年少有为的李世民、罗士信，忠孝的花木兰、贺廷玉，舍生取义的张须陀、沈光，为民请命的李渊、窦建德，耿直谏言的高熲、魏徵，这些人物都得到田中的喜爱和眷顾，在那大时代中发出光芒，点点的光芒聚合成美丽的画面，构成了这浪漫的故事。

　　总的来说，《风翔万里》充满著「田中芳树特色」，先撇开内容好坏不说，田中所蒐集到数据之多，已经令「我们这些中国土包子」惭愧、汗颜了。单只是田中为创作这部以古典中国为舞台的作品而所付出的努力，也已经值回书价了。《风翔万里》成功融合了民间故事，使这「三分假七分真」，既假亦真的故事充满了娱乐性。而浪漫的英雄主义更构成了一个美丽而浪漫的幻想故事。而田中突破了写作心态，使得作品变得更有深度和可读性。这都使《风翔万里》令田中迷们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