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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翔万里 [复制链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0:54:20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田中芳树       作品简介:中国隋代大业年间,隋炀帝发动了三次征辽之役,一名唤做花木兰的未成年女子,凭恃着一身高强的武艺,易装代父从军……。
    作者在本书中,以生动的笔调刻画了古中国的人性及情感,从隋文帝和妻子间的「私家政治冲突」,花木兰的「后宫诱逃」,李密被李世民「整死」的骇人内幕,沈光轻折桃枝,从容赴死的壮阔豪情……,一幕又一幕历史现场推演,引领读者一同回到隋末,那个风翔万里的年代里……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0:56:25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木兰从军              Ⅰ

  寒风从身披战甲的花木兰身侧掠过,她的吐息凝成了白雾,在初升旭日所散射的白光里,映着她眉清目秀的面颊。

  周围的晨雾犹如银波滚滚奔腾。在晨曦照射下,士兵们的盔甲、刀枪箭戟闪闪生辉。在扩展的晨光中,银波向四面蔓延,天际逐渐变得明亮,夜空向着天穹的另一方迅速地萎缩,黎明在无声中宣告了胜利了。天上蒙着的黑纱被揭去之后,将士们的英姿渐渐显露出来,千军万马之中有系着疆绳的将帅,也有手持长矛的士兵,他们远离故乡集结到这儿,视线全都集中在前面用石块筑起的楼台,楼台背后是墨黑的岩石,万里长城像一条巨龙蛇蜒到山巅。时隔不久传来高呼“吾皇万岁”的声音,这声音在木兰耳边回响不绝。中国的皇帝走上了这座为“伟大的天子”而建的阅兵台。霎时,刀枪箭戟就在空中挥动,“万岁”的呼声此起彼落,阅兵台上人影浮动,一百一十三万双眼睛都集中到皇帝的身上,似乎是认为身处至尊之位的人就会想得出什么绝妙之策吧?

  木兰手中拈着一朵淡红色的小花。她左侧战骑上的贺廷玉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

  “这花儿多美啊,子英……”

  子英是木兰的字,木兰女扮男装从军的秘密贺廷玉并不知晓,不对,不只是他不知晓,为出征高丽国而集结到这万里长城附近的一百一十三万将土,也全部被她蒙在鼓里。

  “是啊……在故乡是看不到这种花的。”

  木兰有点感伤地答道,眼光远望碧空。天空已彻底地摆脱了夜色的支配,不给云朵丝毫的容身之地,敏捷又莫名其妙地使得整个天空变成一片蔚蓝。

  木兰的家乡叫钟离郡。在那块土地,空气和水相融合,和风吹拂着幼童的肌肤,即使到了冬天,也看得到花红柳绿的景色。这里则是寒风刺骨,吹得人直发抖。月亮高挂在夜空,冻成了一轮冰环,不毛之地黄尘漫天飞扬,在没有绿色的原野上,枯木难与岩石分辨。北部沙漠刮过来的狂风,飞越了万里而来到这儿。当地的人倘若心肠不像岩石一样,可能就无法生存下去了吧?不久大家就要离开,踏上出师异国的征程。

  “在这块荒地上难得长着如此娇美的花,我却随手就摘了下来……”

  木兰不禁感到有点儿后悔了。

  隋炀帝大业八年,即公元六一二年。该年一月三日,炀帝离开国都长安大兴城,远征高丽国。当时把这次长征叫作“征辽之役”,共出动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名将士,加上担任后动补给的人,总数为二百二十万人。隋朝总人口十四分之一的人参加的这次远征,号称为“百万大军”,确实丝毫没有夸大。

  炀帝姓杨、名广。“炀帝”并非他生前的自称,而是后人给他的谥号。“炀帝”的意思是:“悖乱礼数,逆天无道,欺凌百姓的皇帝”。有这样不雅谥名的皇帝也实在少见。炀帝是中国自古以来,历史上最有名的暴君之一。当然,这也是因为唐朝取代了隋朝之后,对他老人家的恶名拼命加以宣传以求流传万世之故。

  但是,当时人们并没有把炀帝视为暴君或阴谋家。对他的评价是骄横奢侈,虽有着爱吹嘘自己的恶癖,却是个性格豁达不吝啬的“开明皇帝”。虽说好色,但世界上不为女色所动的皇帝本就少之又少。因此不能将此视为特别的缺点。他虽喜欢做修建全长二千二百里的运河这一类的伟大工程,但也成为他对社会贡献超越历代皇帝的佐证。

  隋朝有一百九十个郡、五十五个县、八百九十万户,人口四千六百万人。在当时的世界上,无论人口、农业生产力、以及国家制度完善程度等方面,隋是任何国家都无法与其相比的大国。开创这样一个泱泱大国的人正是炀帝的父亲文帝杨坚。他原本是北周的重臣,开皇元年(公元五八一年)二月即位,建立了隋朝,在开皇九年(公元五八九年)消灭了南方的陈国,统一了中国。于是实际经历了二百七十三年的南北朝大分裂时代,就此结束。仁寿四年(公元六○四年)文帝骤然去世,留下了巨亿的财富以及他所称霸的帝国,享年六十四岁。而后,次子杨广继承王位。

  他就是炀帝,排行老二的他,霸占了兄长的皇位,这个过程将在后面叙述,他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占便宜的继承者。

  隋征服陈统一了中国,又开凿了大运河,把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南北两大经济地带连结在一起,这在中国的经济、商业流通、交通史上具有极其伟大的意义;隋朝无论在政治、军事、经济上都可以说实现了中国的统一。在这基础上,南方和北方各自发达的文化也相互融合,尤其是把辉煌的佛教文化发扬到东亚各地,使这些国家的文化纳入同一种文化圈之中。

  炀帝在仁寿四年(公元六○四年),三十六岁时即位。他身材魁梧、髭髯浓黑,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极有男子气概,看上去充满天子的威严,他在皇太子时代即如同第二个皇帝般参与国政,现在成为名符其实的中华大地统治者,更是中国第一位大肆兴建前所未有的土木工程,毫不顾忌地狂度奢侈人生的皇帝。

  炀帝命令宇文恺在东都洛阳的西南郊区修建显仁宫。从南方运来大量的稀有建筑石材,以及装修室内用的檀香木,并用几百万株名木花草装饰庭园,更把南方珍贵的鸟兽运到这儿放养。炀帝酷爱江南的风土文化,笃信南朝流行的佛教,他打算在洛阳城再现江南风光。于是,不惜投入巨额财物兴建显仁宫,大业元年(公元六○五年)初春,豪华壮丽的宫殿完工。

  在这之后,他又下令在长安建设方圆二百里,没有多大用途的广大离宫——西苑。还要在离宫中央部挖掘人造湖、筑三处人工岛,分别取名为——蓬莱、方丈、瀛洲。再在岛上建造宫殿,各自架桥、筑回廊相互贯通。并且挖掘一条名叫龙鳞渠的人工河道,把河水注入人工湖中,沿蜿蜒的人工河旁建造十六座宫殿,每座宫殿都住进美女。西苑不仅建筑物富丽豪华,世上的奇花异草也一应俱全,即使到了严冬草本凋谢了,也会用绸绢制作数以万计的假花装点离宫,让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美景,四季常在。

  被委任建造这些建筑的宇文恺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技术天才之一。因为他先前规划、建设了壮观、美丽的都城——长安而一举出名。就名字看来,他似乎不是汉人,可能出身西域地区某国。由他主稿设计建造了不少宏大的城市和各式各样的官殿、桥梁,还发明了自动关闭的门。

  炀帝和在这些离宫和后官中的三千多名佳丽纵情欢乐,亲身奏乐吟诗作赋,也称得上是隋朝时代最有“地位”的诗人了吧。他还邀请外国使者来访,盛情设宴款待他们,并请印度和波斯的魔术师表演魔术。他所开创的繁华盛世是有目共睹的,而他也就在这盛世的顶点之时开始远征高丽。

  Ⅱ

  在《隋书》第八十一卷《东夷传》中记载了位于隋东部的高句丽、百济、新罗、??、琉球、倭奴等六国具体的情况。这里提到的高丽即为高句丽。国土范围从朝鲜半岛北部到中国大陆东北地区的南部。东夷传记载道:“自称为高句丽国……高祖授予汤‘大将军’之称,并未重新册封他为高丽王。”这里的高祖指的是隋文帝,汤即为当时的高句丽国王。总之,从此开始就把高句丽称为高丽。

  高丽和隋之间的关系起初是友好的。但是,在汤王去逝之后,元王继承王位开始就发生了纠纷。先动手的是高丽一方,开皇十八年(公元五九八年),元王出动一万多骑兵越过国境,打败了掌管营州的隋朝将军韦冲。被激怒的文帝编成了三十万大军讨伐高丽,但这次军事行动受到了宰相(当时称仆射)高?的反对,由于后勤补给供应不足,一度出现无法再战的窘况,但当进军到辽水(现在的辽河)一带,恰好这时元王害怕了,派来使臣来认罪,本来就知道士气不足的文帝正好藉机下台。从此以后两国友好亲善达十多年之久。

  有关元王为什么要入侵隋的原因,《隋书》并没有记载。但依当时的情形推断来说,恐怕是以此展现实力。在隋之前,中国一直是处于南北分裂相互对抗的状态,隋统一全国后,强大的帝国对高丽国威胁很大,高丽怕用会对他们采取高压政策。出兵隋可能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使自身在外交上处于有利地位。当然,也不排除高丽有侵占隋领土的欲望。

  炀帝在大业三年(公元六○七年),巡视北方时访问了游牧民族王国——突厥,受到突厥国可汗启民的友好接待。从突厥王那里知道了高丽使者曾拜访过启民可汗,炀帝为此心中不安,虽然现下启民可汗对隋仍极友好,但如果高丽和突厥这两个兵力强大的国家一旦结成同盟,一起对抗隋,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炀帝为了安抚自身内心的慌乱,动员了一百多万名男女,大力整修万里长城,在工程还没完工的时候,新罗的使者来拜访炀帝,请求“讨伐高丽国”。朝鲜半岛的南半部有新罗和百济两个国家,他们因领土问题和高丽国长年战争不绝,这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互动,高丽国与隋相比是小国,受隋的压迫,但与新罗和百济比则是大国,又去欺压新罗和百济。

  炀帝这时是怎么想的呢?“如果讨伐高丽的话,就能和百济和新罗结为盟友。”那么隋围攻高丽时,新罗、百济从其背后相助,则可实行大规模的夹击战。

  南朝大臣中有赞同远征高丽的主战派,其中代表人物为黄门传郎裴矩。

  “倘若突厥与高丽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中国北部边疆将永无安定之日。本来高丽就是汉朝时设置的乐浪郡,我们不如一日用兵,永绝后患。”

  裴矩,字广台。从隋到唐一直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比炀帝长十二岁。身为外交官的他有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曾经为隋制定了不少对外政策,贡献良多。著有《隋西域图记》三十卷,是位造诣很深的地缘学家。尤其是在炀帝平定西方的吐谷浑游牧国的事情上,以及隋能够支配与西域各国进行贸易的“丝路”,全是裴矩的功劳。

  虽说炀帝接受了裴矩的主张,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马上出征的时候,要打仗是必须找到藉口才行的。于是,炀帝派遣使者到高丽,要求元王亲自来隋谒见他,向他表达彻底的效忠。

  结果元王没来。如果当时真的来了,隋炀帝又该怎么办,那就不得而知了。搞不好只得去重提元王十年前的某某罪状,然后把他囚禁起来强迫他退位。虽然不杀死朝贡国的国王,也要硬招抚高丽为藩属、消灭其自主权。

  元王终究是没来拜见炀帝,炀帝所等待的“藉口”终于出现了。大业七年(公元六—一年)二月,炀帝向全国公布了讨伐高丽的诏书,“征辽之役”从此展开了。

  炀帝想到,父亲文帝征服高丽没成功的重要原因,是后动补给不足,因此,他全心做出征前的准备工作。从全国一百九十个郡征集了大量粮食和武器,五万辆运送物资的车排满了道路。大运河中塞满了几万只船,几乎到了船首接连船尾,连水面都看不见的程度。大批征战人员与物资都集中到远征的根据地——位于大运河北端的涿郡。

  涿郡郡指的是现今“北京”一带。因《三国志》的主要人物刘备就出生在此地,所以变得相当有名。涿郡在中国本土的东北部,北邻万里长城,居民八万四千余户,人口是户数的五倍,约四十万人。这里一下驻扎了超出当地人口近三倍的军队,显然十分混乱。炀帝本人也乘“御女车”从长安赶到涿郡。这种车有如一栋民舍般巨大,配有十二个车轮,由十二匹高头大马拉着。车体的壁墙构造巧妙,从车内能看到车外风景,但从车外却看不到车内的情景。车上还系着无数响铃,车内的声音从车外是听不清楚的。这样炀帝在行军中也可在车内与宫女、女官们尽情娱乐,又可不让下臣所知。

  像炀帝这一类型的缺点,或许是他内心想反抗过于吝啬的父亲,而发生的另一种极端倾向。大运河开通的当年,他向全国宣布免除赋税一年,炀帝的生活虽骄奢淫逸到极点,但南朝的财政要养这样一个人也还是养得起的。炀帝即位后还下令减轻刑法,甚至到大运河通航时,人民对他的评价还并不坏。真正使国家经济遭受破坏,并且使他恶名昭彰的关键是“征辽之役”。

  总之,炀帝打算一举征服高丽。父亲文帝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大业,身为儿子,似乎也非得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可,像开通大运河、修复万里长城、取得统制西域各国的权力等等,炀帝再心想:如果更上一层楼,完成父亲(文帝)未成功之高丽国远征,自己的名声不就比父亲更高了吗?结果,就为了皇帝个人的野心,使得百万计的将士离乡背井,被迫远征异国。

  大业七年(公元六一一年),对居住在黄河下游的百姓而言,简直是受到诅咒的灾厄之年。

  最大的灾厄昔日疼爱人民的皇帝——炀帝——下达了远征高丽的诏书,大量征集人力物资,数百万人群牵牛拉马,向涿郡方向前进,混乱至极,民不聊生。诚如《隋书》所述:“天下骚动”。真是举国乱成一团。

  向涿郡前进的人们看到路旁尸体遍野。这年,老天爷也不助炀帝一臂之力,黄河流域连遭旱灾水灾侵袭,仅有的收成也被征作军粮了。并且,地方官吏营私舞弊,欺压百姓,把军粮占为己有。体弱者忍受不了酷世而死的事情时有发生,各地暴动事件频传。

  因此,当时有一首“不欲客死辽东地”的歌谣,很快地流传全国,也是最早反应民心的歌。

  连日以来,向涿郡方向前进的士兵以及牛、马车辆络绎不绝,但行列中的人数却日渐减少,因为中途不断有人逃跑,其中还有的带牛马逃走,所以军需物资也一天天地失踪。致使负责征召的人对此感到棘手,一旦人员、物资不能按预定时间送到涿郡,他们将会受重罚。于是他们在中途时常到附近村庄去抓壮丁充军以此补充人数,万一找不到人时干脆自己也逃之夭夭,溜之大吉。结果,这时摆脱隋统治的人,逐渐组成集团行动,他们的行动从逃走到抵抗,以抵抗到反击,愈演愈热,而集团的规模也越来越庞大,所谓“群贼的时代”就此到来。

  Ⅲ

  大业元年(公元六○五年)八月,炀帝巡视了大运河。木兰对当时所见到情景记忆犹新。那是一幅大地筑起绚烂之梦的升平景象。

  天子的船在运河上缓缓移动,船头雕刻着巨大的龙头,巨船高四层,约四十五尺,长二百尺,船的上层建有宫殿,船内计有二十多个舱室。大大小小的数千只小舟跟随着巨船;河岸拉船的粗绳上千根,拉搴人总共有八百人,船列绵延约二百里,这便是木兰随父亲所看到炀帝出巡的盛大情景。

  “想不到人间会有如此壮观的场面。”

  父亲再三地赞叹,他身旁的木兰则睁大既精瞪着闪耀着光辉的龙船,这时木兰才十一岁。阴历八月仲秋时节,在大运河附近的淮河,阳光仍然相当好,满山遍野翠绿,龙般在一派美丽的自然图卷中,沿河面悠悠向前。什么样的国家能描绘出这幅光景呢?

  当时有这样传闻:经济繁荣昌盛的背后,造成财物和人力极大浪费。龙船内用黄金宝石装饰,美女整天歌舞翩翩。每日吃剩下的残羹余饭也足够养活十个村的村民。

  “东来郡连女子都被征去挖泥。身子泡在过腰的水里,很多人因此得病身亡。”

  “天子贪玩也不必搞得太过头了。已经有了长安、洛阳豪华的宫殿,为什么还特意泛舟游逛呢?”

  木兰虽然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但是大龙船在运河上前进的壮观景象却深深吸引了她。

  木兰离开父亲,独自一人跑上河堤,推开看热闹的人群,排了小命似地探头看。河水闪烁着银光,河中的船连成了一大列,看不到船的尽头……她似乎看到了强大的隋朝无可言喻的那种荣光……

  她带着童心的梦幻,疲惫不堪地回到父亲的身旁时,父亲正焦急地等着她。

  “真壮观呀!看到了吧?汉武帝时也不及咱们这般哪!”

  父亲边说着边拉着木兰往家里走。

  木兰的父亲名字叫花弧,字乘之。从周到隋一直是戎马生涯。官位由小到大,最后为指挥千名士兵的千夫长。文帝开皇九年(公元五八九年)隋兴兵灭陈,从而统一了全国。这次战役叫“平陈之役’”,也就是在这次战斗中,花弧左脚受了伤,此后解甲归乡。娶妻后,日子过得不能说十分富裕,但生活总是算得上安定。因为花弧会读文写字,还多少通晓些法律,时常帮助当地官府办点事务,有时为不会写字的家乡百姓代写书信等文章,除此之外,教孩子练功习武,人们都尊敬地称呼他 “花老大”。

  时隔不久,花夫人生了个娃儿,哭啼声响亮,是个非常健康的女儿。这年正值文帝开皇十五年(公元五九五年)。他们为女儿起了个名字叫“木兰”。花家院中有棵特别显眼的木兰树,细心照顾得枝叶繁茂,但不知为什么总也不开花。生女儿时这棵树却忽然花开了一树,故给女儿取名花木兰。

  木兰健康地成长,父亲教她武艺,父亲所教孩子之中,最优秀的弟子是木兰。身体敏捷的木兰,不论是弓还是剑,样样兵器技艺高超,使父亲惊喜不已。这样平静的生活,在木兰十七岁的秋天,被外来的事情结束了。

  这年花弧身体欠佳,每天在家中坐坐躺躺。一天,他叫来妻袁氏,沉闷而又镇静地告诉爱妻:

  “军牌来啦。”

  袁氏一听大感惊愕。“军牌”便是征兵的军令状。花弧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即使说没有病在身,这样年纪的人在当时也算老人了,况且,他在战场上负过伤,一只腿行动不便。连这种人,都要被征充军,可见“皇帝征集兵帅三百万”的说法,恐怕不是虚言,袁氏这么想。

  “老爷已经为前朝皇帝尽忠报国多年,这次征召竟还不放过咱们?”

  “这也是没法儿可想的事,这会儿任何一家都一定得抓个人去充军,怎么可能单单放过咱们一家呢。”

  “能不能花些钱就甭去了?”

  “不行,银子给差人吞了,照样给抓去充军。先皇统一天下时,还以为太平盛世到了,结果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也太令人扼腕了!”

  拖着老病残躯,到异国去打仗,夫妇俩都已感到今生无缘再见了,就在此时,忽听开门声响起,一位身穿战袍的英姿少年映人花弧的视线。花弧心中一惊,心想来抓人送死的,怎么就这么等不得人,不过,再瞧两眼,她便认出了来者的真面目……

  “你这丫头,干啥扮作这到副德行!”花弧叱道。

  穿着当年花弧当千夫长时穿过的盔甲,站在面前的,正是自己的女儿。白里透红的脸蛋、挺直的鼻梁上一双大眼睛,花弧最引以为做的女儿木兰说道:

  “爹,您瞧如何?像一个上过战场的勇士吧!”

  “喝!瞧你,你爹当年当千夫长时,率领万骑的将军也都见过了,恐怕便是兰陵王,也比不上咱们家女儿!”

  花弧说的兰陵王是四十年前死去的一位武将,南北朝时代的北齐皇族,不但容貌秀美,而且英勇善战,后来被他的君主毒死的悲剧英雄。

  不是双亲偏向女儿,十七岁的木兰身穿战袍,看来果然显得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不过,你是女孩儿家,样貌英挺亦是无用,快快,快去更衣。”父亲说。

  “我不脱。”木兰回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花弧皱紧了眉头,仰首不发一言。

  “我要替爹充军去打仗。”木兰这若无其事的一句话,仿若在花弧和袁氏头上打下一记闷雷。

  父亲听后哑口无声;母亲听了好容易才把气喘匀,指责女儿不懂事:

  “木兰,你是个黄花儿大闺女,怎么能充军杀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至少我比爹爹年轻,手脚灵活些吧?”木兰这样的说同时,拔出腰间配剑,迅捷圆滑地演练了一套从父亲那儿学到的剑技,然后作了一个收式,恭恭敬敬地向双亲一礼说道:

  “就算爹娘想阻止,亦已迟了。女儿已到政司去替爹爹接了令,改扮为长子替多病的爹充军的事已经定了。”

  木兰为了避免双亲再多作阻止,因此扯了这个谎。

  “有潘将军的前例,爸爸对女儿讲的事自个儿忘了,女儿倒还没忘呢!”

  木兰的答话,更使得花弧无言以答。潘将军亦是一位巾帼英雄,她生在比当时早一百年的北魏,她丈夫叫杨大眼,是北魏很有名的大将,疼爱士兵,战场上是勇敢善战的长胜将军,而他身边总是跟着的妻子潘氏,也甚受士兵拥戴。花弧以前对木兰讲过她的故事。兰陵王的故事也是一样,英雄事迹是南北朝时期百姓传颂的佳话,对当时人们鼓舞很大。

  花江先前提到兰陵王,这回本主抬出潘将军,令父亲无言以对。

  双亲和本兰三个人几乎谈了一夜,结果父母不得不让步,因为隋朝举国上下动员远征,一个家庭必需要有一人以上去充军,这是无法逃过的。

  第二天,木兰女扮男装,来到征兵的县衙、应征的人都排成一行,等待征兵官的核查,前面的人不时传出怨叹之声,逐渐轮到了木兰。

  “你以长子的身份替户主充军,行吗?”

  “你多大年纪了?”役吏问木兰。

  “十七了。”木兰答。

  “啊,满十五岁就成,明天中午再来一趟,你会骑马吗?”役吏又问。

  “会骑。”木兰回答。

  “好了,你当上骑兵了。马吗,走着去琢郡,到了那儿会发给你的。”征兵官吏边说边拿起笔,又问了木兰的姓名。

  “我姓花,叫木兰,字子英。”本兰说。

  “木兰,好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孝敬父母的名字,今后加把劲干吧。”

  官吏说的这些话令人搞不清楚是激励还是嘲讽。然后,他把木兰的情况记录下来,又把身份证换成了充军证明递与木兰,最后补充说:

  “不能把充军证明遗失,丢失了到了涿郡就领不到马匹和口粮了。要乖乖地到达一千五百里外的涿郡,中途逃走的话,就要再抓你年老的父亲去充军。”

  和本兰一起应征,同住一个县的共有八十多人,其中年纪大的人被推为领头,由他带领踏上了去涿郡的旅途。从涿郡到前线还将有遥远的路程,眼下仅仅是长途跋涉的开始。

  Ⅳ

  徒步到涿郡需要四十多天。乘运河上的船去涿郡最方便,不过当时水路人满为患,船只航行不畅,也只好走陆路。木兰与同乡伙伴一行八十几人,沿大运河走村串巷,一直朝北走。途中遇上应征北上的士兵,时而分道。然而,不论从那里来的士兵,目的地都是涿郡,听说从蜀中来从军的人已经走了一百多天,因为说的是地方话,相互之间很难听得懂。应征者一路食宿相互照顾,不过大部队经过的村落,村子里的米、肉都被吃得一干二净。路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麦粥越来越稀,这不得不使木兰感到前途险恶。

  一路上传出这样的话:“先别说出征以后会如何,人恐怕还不到涿郡就死了。”

  但是,不论怎样,也要活着到达涿郡,因为若没在骑兵册上注上名字,就被视为逃兵,家乡的亲人将会受到惩罚。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逃走的人仍时有所见,他们大多数没逃很远,就结成团伙,成为山贼。他们肆意掠夺运输中的军用粮草,倘若被朝廷官军抓到,就会被处以酷刑。木兰在途多次看到路旁被处死的尸体。虽然很想替他们殓骨,但她已无暇多考虑别人的命运。木兰心里只想两件事:第一是要活着到达涿郡,第二是不让人知道自己是女子。为了这两件事,无论如何她都会尽力的。

  越向北走,水愈难弄到,时常连脸都不能洗,灰尘满面令人难以忍受。不过,可以藉此掩盖女性柔嫩的皮肤倒是件好事。

  在黄河南岸乘船到北岸要等好几天,木兰与贺廷玉最初相识就是在这。

  贺廷玉十九岁,也是替年老多病的父亲充军的,这在当时并不稀奇,征集全国的七分之一的男人,哪儿有那么多男子,所以相同的情况不少。一个家庭中抓出一人的还是幸运的,父子一齐出征,兄弟并肩上阵的人家也不少。从长安到洛阳,从四川到太原,应征的士兵分路向涿郡集结。当临近涿郡时,北上应征士兵中的逃脱者也越来越少了,从军的队列人数变得越来越强大。清晨,队列只有千人,到中午就增加到近万人,到了夜间,能聚成十几万人的队伍,他们在路旁安营扎寨,营火不绝。

  旅途的最后十几天,木兰与贺廷玉一直并肩而行,贺廷玉一路帮助身材矮小的木兰拿行李找吃的。木兰对贺廷玉也很信任,她知道他并没看出自己的身份,而是发自纯粹的友谊。

  ※※※

  炀帝在远征高丽时,隋朝名将几乎全都参加了,他们是:

  宇文述、来护儿、李景、薛世雄、杨义臣、鱼惧罗、麦铁杖、樊子盖、史样、卫玄、王辨、斛斯万善、鹿愿、范贵、冯孝慈、周法尚、王仁恭、吐万绪、赵才。虽说失去了创业的宿将——韩擒虎、贺若弼、达奚长等人,仍然称得上阵容强大。

  来护儿,出生在江南水乡,擅长水战,远征中被炀帝任命为水师都督(相当今日的舰队总司令),他率三百只战船以山东半岛出发,横穿黄海直捣高丽国都城——平壤。

  来护儿有三个已经成人的儿子,兄弟三人作为幕僚辅助父亲参战。最小的儿子叫来整,特别勇敢聪敏。各地造反的贼军都称“唯惧来六郎”,来六郎是“来家排行老六”的意思。

  炀帝尚未到达涿郡,右光禄大夫兼左翊卫将军元寿突然病故,享年六十三岁,这在当时并不算短寿,但这是远征开始前隋失去的第一员大将,在炀帝的豪情壮志上点上了一抹阴影。

  而后,炀帝说:“文升年纪大了,也要多保重。”

  文升是大将卫玄的字。他不论是当大臣还是任将军时,都功绩卓着、战功显赫。这员大将已经七十三岁,在当时早已是古稀的年纪。皇帝的关怀之言使老将军深受感动,也因此认为,炀帝其实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只是感情起伏很大,生起气来不加控制罢了。在朝廷这种事卫玄看到很多次,目前,老将军对皇帝还是十分尊重的。

  木兰到达涿郡之后,顺利地在骑兵部队注了册,领到盔甲、马匹、粮食。故乡同行而来的老乡,一到涿郡就分发到各个部队。不知何故,木兰和贺廷玉分到同一个部队,相处时间不长,两人却成为难得的知己。在领马的过程中,见到一位骑着马,说话使人轰耳欲聋的人。

  “听这嗓子,一定是鱼将军。”贺廷玉笑着对木兰说。

  鱼惧罗是隋朝一员猛将,他说话声音大出了名,不单声音大,声音还传得远,据说离他数百步之外都能听到他讲话的声音。

  涿郡一时之间,成了文武百官、天下名人集合之地。木兰和贺廷玉牵着领到的战马,穿过混杂的人群,走过尘土飞扬的街巷。有了马,今后不光要考虑自己的吃饭问题,连马的饲养也必须伤神了。

  一群骑马的人从他俩前经过,领头的人穿官服并没配带盔甲,这人比随从的士兵个头高大,威风凛凛,美髯垂胸。

  “这位官人是谁呀?”贺廷玉好奇地问身边的人。

  “什么,连他都不知道?这位是楚国公杨礼部。”

  杨礼部即礼部尚书杨玄感。他虽然姓杨,但和隋皇室并不属同家族,是少数的名门之主。

  “像你这小娃儿啊,杨礼部只消用左手的小指头,就能把你给按个稀巴烂。”

  说话的人看着木兰笑,木兰自己心中也这么想,所以没有反驳。

  “他便是被称为楚霸王项羽再世的人……”颇有感慨的贺廷玉喃喃自语地说道。

  杨玄感在当时武艺高强,无人能比,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平定内乱,多次讨伐外敌,他骑着战马,舞动长矛英勇前进,敌兵闻风丧胆,四处逃散。其父杨素,在炀帝排挤他哥哥自己当皇帝过程中是有功的人物,深受炀帝的信任,但他总觉得自己功高无比,十分傲慢,逐渐炀帝对他不满,杨素在大业二年(公元六○六年)死去。

  “人们说他死得正是时候,免得皇帝被激得灭他九族。”

  讲这番话的人是一个办理新兵登记的人,说完话匆匆离去,看上去是个下级文官。

  被认为武艺高超无人能比的杨玄感,这回远征并没彼任命为先锋,仅负责当后方补给的工作。反正朝廷高高在上,皇帝大臣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和木兰、贺廷玉没有多大关系。

  在当时,把主管国政中枢的大臣称作“五贵”,他们是左光禄大夫——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他们都驻扎在炀帝的大本营之中。在皇帝出征时,炀帝不单把军队派到了涿郡,整个朝廷也搬到了涿郡,其中有文官,也有带来的后官嫔妃。炀帝行军途中执行公务,荒淫的生活一天也不中断,在尘土飞扬的荒野上,士兵战马旁,装饰华丽的女眷马车,宦官们来来往往。朝廷办事机构都集中到涿郡来了,临时连起的房屋、办公的事务所、士兵宿营地在涿郡处处可见。

  在一年之全军整编完毕。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的征远大将军编成十二个军,分别称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各军的主力是步兵。骑兵总人数为四万八千人,平均分配到各军,每军四千名骑兵。然后把每军的骑兵再组成一支骑兵队,十个骑兵队为一团。步兵每百人组成一个队,二十个步兵队叫一团。每个团的战旗、盔甲色彩不同,部队要添置很多盔甲,仅仅这项就需不少的军费。炀帝并不把这些开支当回事,奢侈惯了的天子对军费小器怎么成!

  炀帝健步登上阅兵楼台,心满意足地俯视台下,并回过头看着紧跟其后的宇文述,他心情舒畅地笑了。

  “请看,天子眼下的壮观军阵以前有过吗?秦始皇、汉武帝也未曾亲身统帅过这样的百万大军。”

  “诚如陛下所言。”

  宇文述恭恭敬敬地答道。跟随其后的三个儿子毕恭毕敬地向炀帝施礼,感谢天子的大恩大德。楼台上站着的人,没有一个人能预见到六年后在离涿郡一千六百里的江都,炀帝被宇文述的儿子杀死,在五十岁结束了皇帝的生涯。现在,炀帝正沉醉于统帅着中国历史上最多的军队的狂喜之中。

  大业八年,壬申年(公元六一二年)正月初三拂晓,古今未曾有的千军万马开始从涿郡向辽河方向进发,具体地说,这天出发的是第一军,此后每天出发一个军,摆开每军间隔四十里的阵势前进。

  炀帝在楼台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第一军出征。以“五贵”为首的文武大臣也在身后观阵,皇后、宠妃们都在座。皇后姓萧,在隋统一全国之前有个梁国,皇后就是这个国家国王的女儿,她才貌双全,淫乱无比的炀帝一眼就看中了她,娶她为正室。阅兵开始,炀帝的大手一挥,楼台下层的鼓乐手们鼓笙高奏,号令连声响起……,红黄蓝绿五颜六色的军旗迎风招展,数万战马嘶鸣,气壮山河……

  一百十三万的征辽大军,身穿战袍雄纠纠地启程了。初春的阳光,照射在将士们的盔甲上,反射出银光的海洋,晃眼的光芒刺着楼台上女官的眼睛,使她们发出尖叫,连炀帝也无可奈何地抬起一支手来遮挡这耀眼的光芒。

  此时的木兰,对炀帝说来仅仅是百万大军中的一名小卒。木兰战袍上的盔甲银光闪闪,她轻轻地扣打着马的脖颈,并把视线投向楼台……

  木兰对地位没有更多的奢求,只想能活着回到家乡也就心满意足了。她骑着战马精神抖擞地走过山海关,只看到眼前雄伟壮丽的万里长城,情绪高昂,全没想到战争的惨烈。此时的木兰,仍然只是个母亲口中的黄花儿大闺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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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0:58:5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征辽之役            Ⅰ

  贺廷玉,字伯阳,与名叫花木兰的“少年”相识在大业七年,黄河下游的河畔。黄河下游一带的秋天,一望无边的蔚蓝天空,无边无际的黄土大地。黄河好像半面大地在地平线上缓缓爬行。朦胧的对岸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有草和树,还有人群,从遥远南方走来的充军行列到这儿也中断了。要乘船到对岸,拉车的牛和马以及车上的鸡猪等,都要在这儿用渡船运到对岸。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讲话南腔北调,彼此之间连话都难听懂。牛在叫,鸡在鸡啼,差人在大声吼着,商人低头喃喃细语,牛扭曲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受惊的马在狂奔,一片混杂让人感到耳鸣头痛。

  贺廷玉身高六尺有余,虎背狼腰,自古以来优秀的武人都是这种匀称的身材。他出生在武威郡,当地是长安与西域各国相连的通路,当地居民很多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和汉族人有区别。贺廷玉头发眼睛是黑色的,但头发有点波儿,很细柔,高鼻梁,眼窝深陷,给人一种机敏、温和的印象。他也是代替年老疾病缠身的父亲应征充军的,不过,对他来讲这回不是初阵,在少年时代他曾经参加过讨伐吐谷浑的战斗。吐谷浑人生活在荒凉的青海高原,这个游牧国家的人生来彪悍强健,他们时常袭击旅途中的商队,掠夺他们的财物。炀帝亲自带兵讨伐他们,他们认输了。于是,隋征服了西域各国,并取得垄断大陆贸易的权力。

  贺廷玉武艺高强,马上的刀枪功夫,在武威郡周围四个县一万一千七百人之中无人能与他匹敌。他正反复考虑着,如何参加征辽之役,而后再如何平安地返回家乡这些问题,信步来到了黄河的下游。因为黄河上游到中游都发生了大洪水,没办法渡河,好不容易才在下游找到渡河场所。

  突然,一股强盗偷袭过来。这些家伙以掠夺运输中的粮食、衣服、被褥为目标,他们并不是反抗暴政的侠义之士,而是彻头彻尾贪得无厌的贼寇。近八十人的强盗,武器装备齐全,各个身体强悍,大声怪叫着冲杀过来。人们在哀鸣中四处逃散,连牛都惊叫着奔逃。手无寸铁的充军征辽的士兵,因为没有统一指挥者,抵抗大概也是无用。贺廷玉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心想眼下只有自己来保护自己了。正在这时他觉得一阵风从他左侧迎面袭来,瞬间一个骑马的强盗冲到他面前,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强盗一个倒栽葱摔倒在沙烟之中。贺廷玉正莫明其妙,发现是在他左后方的一位少年射出的箭,使强盗中箭丧命,贺廷玉十分佩服少年箭法和胆略,并且非常感激他救了自己。

  经过二人一番拼杀,贼寇留下二十几具尸体,仓惶地逃走。贺廷玉和少年相互通报了姓名,两人之所以言语能沟通,是因为贺廷玉的家附近有一位江南出生的商人之故。贺廷玉也知道了这位少年叫花木兰,字子英,今年十七岁,贺廷玉看木兰不像有十七岁,充其量也不过十五岁。少年长得英俊,长长的睫毛,脸皮细嫩,气质高雅,动作敏捷,并看到他的剑法和弓技相当出色。

  “你也是来从军征辽的吗?”贺廷玉问木兰。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头。在阳光的照耀下,眼睛跳动着的闪光。木兰在通报姓名时眼中已经充满了一种富有挑战性的光芒。

  本兰原想自报一个听起来就像男子的假名,如花虎、花龙那样的名字。但又一想壮士带兰字的名字先例也不少。实际生活中使用多的不是名,而是字。再说,当时也常以家中兄弟的进行顺序来称呼,字子英也可以不用,那么自己作为花家长子,叫“花大郎”的话岂不更好。就那么一、二年一直掩盖着,可又一考虑,也还得这并非长久之策。

  “长相和名字都像女子。”

  贺廷王心中这样想,但没说出口。他知道这会伤害对方,使他生气的。贺廷玉的这种思虑,与其说他是出生在边远地区的年轻人,毋宁说他比住在长安洛阳的老江湖更会体谅人。

  这样的人离开亲人,参加万里之遥的征程也着实够凄惨的。贺廷玉又想,自己小时,也有一个同胞兄弟因病死了,如果还活着,应和这个少年年纪差不多,心里暗自决定要多照顾木兰。

  对木兰来说,男子都不怎么能靠得住。因为考虑到自己的说话声音会暴露身份,于是尽可能少说话。回答贺廷玉问话时,只是点点头。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但是,木兰心中已经很清楚贺廷玉不是坏人,到了涿郡二人又分在同一个部队,这才放下心。

  ※※※

  征辽大军一百一十三余万,浩浩荡荡地越过万里长城以东。数万军旗迎风招展,各路兵马军装颜色不同,看上去好像荒野中盛开着无数鲜艳花朵。《隋书》中有这样记述:“旌旗飘千里,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盛大的出师场面。”

  在翻越长城之前,征辽大军可以看到右侧有大海,内地来的士兵对大海感到陌生、神秘,大部分人生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海,有些人高兴地说:“当兵真好,还能看到大海。”有人则好奇地问:“海是什么呀?”

  兵士们不久得知此山叫“碣石山”。这地方风景诱人,是座名山,碣石山看上去并不险峻,但它南端面临大海,海上布满小岛和奇石。风浪冲刷着岛屿和礁石,景色壮观。从前秦始皇和汉武帝出游时都登过这座山,从山顶眺望大海,再遥望万里长城的雄姿,大地和海连成一片,使人陶醉。

  征辽大军左边是碣石山,右边是大海。木兰骑在马上,欣赏着这壮观景色,信口吟了一首诗: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达甚至哉,歌以咏志。

  本兰小声地咏诵,想不到旁边竟有人能听到,注视着木兰的贺廷玉憾慨万分:

  “子英,你作的诗真棒,我也很喜欢诗,只可惜自己不会作。”

  木兰正想说“不对,这不是我作的诗。”时,听到对面发出笑声。

  “魏武的诗,想不到竟在此处听到了。”

  说这话的人是个青年男子,比贺廷玉年纪多少大几岁,他肤色颇白,眉目端整,双眼和嘴角显露出性格开朗的样子,给人一种亲切的印象。

  “是魏武的诗没错。”木兰回答。

  魏武就是魏武帝——曹操。比当时早四百年之前,曹操在旅途中登上了碣石山,作了这首诗。

  “我家乡在吴兴,叫沈光,字总持。”沈光自报姓名。木兰也向对方通报了自己。沈光目不转睛地看着木兰说:

  “名字像花名一样秀美、芳郁,人如其名。名字和人都能成为一篇动人的诗章。”

  木兰听后,心中一惊,心想,他是不是把我的身份看破了?可是又一想,沈光并没再多说什么,也就放下心了。贺廷玉不由得喃喃自语,心想,沈光真是个矫揉造作的家伙。

  Ⅱ

  大业八年三月十五日,炀帝来到辽河的西岸。全长四千余里的湍急大河,出现在征辽大军面前。用肉眼勉强看到被称为辽东大地的彼岸,这里已经全成了高丽国的领地。估计驻扎着五、六万的高丽军队,他们将迎战比他们多数十倍的隋军。

  高丽对于隋军的行动计划,早已知道。通风报信的是百济,百济是隋的友方,为了联合行动,隋把讨伐计划事先通报给百济。在隋看来,百济是背信弃义,但在高丽看来,百济如此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反正不管哪边打赢,百济都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辽河上没有桥,成为军事防卫上一道天然巨大的壕沟。高丽军计划在河的东岸打击渡河的隋军,在给予隋军最大可能的打击后,再把兵力撤回辽东城内,固守城池。但是意外的事把高丽方面惊呆了。隋军把按一定规格制作的大量木板和柱子,从河的西岸组装起来,眼看着三座人工浮桥就要拼装成了。

  浮桥的设计者是天才的工程师宇文恺。他和宇文述是同姓,但不是同一家族。姓宇文这个姓的人,在当时北方和西方不同民族出身的人很多。宇文恺是工部尚书,负责土木、水力、矿山建设以及屯田、工艺和预防灾害等技术工作,是这方面工作最高行政官,用现在的官职来说,是建设局长兼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他的才干决不辱没了他的头衔。

  公元七世纪初,在宽五里的河面上架设人工浮桥,而还是在敌军眼前架设。在当时的世界上除了宇文恺之外,好像也没别人了。桥正在架设,高丽军惊慌失措地向隋军发动攻击。高丽一方已经意识到,桥一旦架设成功,隋军就能发起大规模的登岸进攻战。于是,为了阻止并破坏浮桥的架设,高丽军在河东岸向建桥的精兵放箭,银箭犹如暴风雨的雨点落在隋兵身上,建桥兵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也有摔入河里的。河水被鲜血染红。隋军建桥工程受阻,进行反击又很困难。

  隋军的先锋部队指挥官叫麦铁杖,是一员猛将。他站在还没完成的浮桥前端,挥动着大刀抵挡飞来的敌箭,两眼怒视敌军。大喊着从桥端跳进河中,水花四溅,他披着到腰间的水向河东岸奋进,把一个正抬头指挥的高丽将领的头一刀砍掉,敌人喷着鲜血倒下,成为开战后高丽一方第一个死者。随后孟金叉、钱士雄二员大将也杀到东岸,但因为高丽军的弓箭手万箭齐发,隋军的后继将士冲不上来。二员大将在敌军中处于孤立无援的险境,成了高丽军刀箭攻击的主要目标。

  麦铁杖的大刀像车轮似地旋转飞舞,砍杀袭来的敌兵,他每喊一声“杀”,就是一蓬血雨标上天空,高丽兵士的头和手腕被应声砍下。敌人渐渐退缩,包围环扩大了,麦将军咆哮如雷,越杀越勇。但是,不幸的事发生了,大刀砍了二十多个敌人的盔甲,终于也折断了。徒手的麦铁杖被前后三支戟刺中,他毫不畏怯,拔下刺在身上的一根戟,反手把刺伤他的三个敌人也扎死,终因体力不支而倒下了,接着敌人的五支戟刺向他,壮士血染战场……孟金叉和钱士雄二位猛将也死于敌方乱刃之中。

  隋军对麦铁杖的壮烈牺牲,皆是一阵静默,他不愧为猛将豪杰,他的事迹像《水浒传》中的英雄们一样流传千古。

  麦铁杖出生在隋统一全国之前的南朝陈国的一个贫苦百姓家。“铁杖”不是他正式的名,是大伙儿起的一个绰号。他原先爱喝酒,赌博的恶习总也改不了,后来堕落成强盗,被官府抓住当了官户。官户就是朝廷中的奴隶。他白天伺候宫人贵族充当奴隶,夜间离开宫廷,到百里之外重操旧业,仍是作强盗。中国的奴隶比起西欧一些国家的奴隶自由。有这样一个笑话:主人命令奴隶去给他买酒,奴隶回答,我的工作是看守先祖的坟墓,买酒这类的事契约中没有写,主人没办法,只好自己去买酒。

  强盗之谜惊动了陈国的朝廷内外。知道麦铁杖真面目的人把他暗中作贼的事密告给官府,但没人相信白天在宫廷认真干活的麦铁杖,黑夜能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去当强盗。但因为这个强盗总也抓不到,一个叫蔡征的大官想了一个办法,目的是试试谁有这种超人能力,他写了一张告示。告示内容如下:

  “聘求今夜到徐州衙门送公文,明晨能返回府中的壮士,能完成者赐黄金一百两。”

  麦铁杖应召来了,他果然当夜到徐州,次日一早返回府中。蔡征大惊:“这个人果然就是犯人!”本该处死,但一想他腿脚快,实属超人,杀了怪可惜的,于是,免去死刑,把他流放了。

  他时转运来是在隋统一全国之后。隋朝名望很高的大臣杨素看中了麦铁杖的能力。麦游泳过长江的速度和鸟飞一样快,他一个人杀死三十多个强盗,使杨素感到惊讶。就这样在杨素的提携之下,麦铁杖当上了将军,他在参加与突厥的战斗中和平定叛乱中屡建战功。因没上过学,目不识丁,作文写字的工作,最初完全无法胜任。后来学了些法律,被任命为汝南郡太守,强盗的事洗手不干了,并在事业上作出了不少成绩。

  麦铁杖出生在贫苦家庭,又没读过书上过学,却闯出了名声,这引起一些人的嫉妒。有一个叫窦威的大官嘲弄他说:“姓麦的可真罕见哪!”言下之意是说,麦这个字带乡土味,是下层人家的姓。麦铁杖全无动怒,若无其事的对窦说:“麦也好,豆也好,有什么稀奇的?”利用窦与豆同音这一点,巧妙地把窦威当众问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此后,麦铁柱又晋升到右屯卫大将军,并授予他柱国的称号,他成为越受排挤越步步高升的朝廷重臣。度过了坎坷前半生的麦铁杖在回顾自已经历时,愤慨万分地说,人生至此,死也无憾。从征辽之战一开始他就热切地期待当先锋,当时的一位叫吴景贤的医师忠告他要保重身体。

  麦铁杖却说:“男子汉大丈夫,生来总是要死的,用药用灸的,亦不过是让人安安稳稳地死在儿女手中而已,免了免了!”

  恐怕麦铁杖真的实现了他本人的愿望。他的生年月日不详,从经历上推算,战死时约五十岁。

  炀帝是个阳刚气息很强的男子汉,不单身材高大,野心大,感情也丰富。对麦铁杖等三员大将的壮烈牺牲悲痛万分,热泪盈眶。炀帝作出决定:悬赏寻回三人遗体,并给予厚葬。

  隋军要为麦铁杖报仇雪恨,就必须早日架好桥,与高丽军决一雌雄。采取一边用盾牌防住高丽的箭,一边加紧建桥的对策,很有成效。二天后桥建成了,隋军发起渡河攻击战,高丽军有了与麦铁杖战斗的经验,使用各种武器拼死抵抗,但终因兵力相差悬殊,短时间激战后留下一千多具高丽人的尸体败阵而逃。

  木兰和贺廷玉当天中午过了河,踏上辽东的大地。炀帝乘车过了辽河,各路人马再次集结到辽河东岸。这时候,高丽军迅速撤退到他们的重要军事据点——辽东城内,企图藉着这座城的坚固,城墙高的优点,固守城池与征辽百万大军决一死战。隋军也把辽东城做为攻击的第一个主要目标。

  在广阔的辽东原野上,小村庄里没留下高丽的居民,高丽军对战斗早有准备。全部的征辽大军暴露在异国的原野上,隋军恨不得一下子杀到辽东城内。

  隋军的先锋部队开始攻城,后续部队也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百万征辽大军围攻辽东城,辽东城淹没在人海之中,成了大海中一座孤岛。万箭从城上射向城下,数十万支箭又从城下飞向城上,纷飞的箭来来往往,如同一道银灰色的瀑布一般。

  沈光,字总持。这个青年人的英雄本色,此时表现出来了。他跃上战马来到城下,高声命令:

  “出冲梯!”防军正式攻城开始了。

  什么是冲梯,说白了就是攻城用的梯子,下部安装车轮,顶部有个没有盖子的箱子,顶端的高度与城墙上敌人位置高度大体相同。可以站在箱子里与敌人战斗。沈光飞身爬上一台冲梯,别人刚爬到梯子一半。他已以惊人的速度上了梯顶了。从冲梯顶端到地面足有十五丈高,他在空中稳稳地拔出剑来。

  《隋书。沈光传》中说,沈光有个别名叫“肉飞仙”,意思是说他能在空中飞,是个少见的超人。

  冲梯刚一接触到城墙,城上的高丽兵立刻对沈光一个人群起攻之,伴随着呼喊声,刀砍戟刺,沈光挥舞手中的宝剑,剑光之中鲜血四射,悲鸣声中,高丽士兵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坠落到城下。

  只见沈光剑气纵横,人血在空中扯出一条长虹,被杀死的高丽兵一半跌在城下,一半仆在城头,身上鲜血直流。敌兵胆颤心寒,向城墙后面退缩。杀伤了十多名敌兵的沈光,从冲梯跃上城墙。突然,高丽兵们一齐向他扑过来,几支刀枪同时向沈光疾刺,幸亏盔甲防住了戟尖,没刺中身体,但他平衡一失,从冲梯上翻身落下。

  城下的隋军都“啊”的一声,叫出声来,闭上眼睛,人们不敢看沈光从十五丈高地方掉下来会摔成啥样。但沈光不愧为“肉飞仙”,有超人的本领,在摔下来的一瞬间,他看见身旁有一根高高耸立的旗杆,旗杆飘扬的旗帜上还系着长长的飘带,他顺势抓住了这条带子,在即将坠地的瞬间硬是止住身形,悬在空中荡来荡去。顿时,城上城下都发出了呼喊声。城下的隋军在欣喜欢呼,城上的高丽兵在愤怒咆哮。也不知他是怎么练成的,在飘带上用力一绷,几个起落,又再度窜上城头,站在冲梯顶上的箱子中与城头敌人展开拼博。高丽兵拼命防卫,沈光终究没能杀人城内。乘车观战的炀帝看到这种场面,抚掌称赞:

  “太好了!技高胆大,快把这位英雄叫过来。”

  远征开始以来,炀帝还从未看到过今天这样使他快活的场面,所以他非常高兴。

  为了凑皇帝的兴,沈光还来不及更换战袍,就被叫到皇帝面前。银灰色的盔甲还沾着敌人的血迹,全身上下还带着战场上惨烈的气味。从大本营幕后偷看热闹的女眷们小声议论。沈光的英姿与三国时代、南北朝时期的青年勇士相比毫不逊色。沈光跪在皇帝面前向天子谢恩后,炀帝问起沈光的姓名、字及出生地等。

  “嗯,卿的字叫总持吗?”

  炀帝高兴地问道。

  “朕的别名也叫总持哪。”

  炀帝信仰佛教,年轻时曾皈依天台宗始祖智频门下,得法名“总持”。炀帝他生在北朝,却热爱南朝的风俗文化,乃至佛教等。

  平时胆大的沈光,遇到这样偶然巧合的事,心里有点不安,怕皇上为了“避讳”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炀帝却没有他预期中的反应,大笑说:

  “怎么,‘总持’这字不是挺好吗?没有必要改,我为能有天下无双的英雄和我同名而高兴,任命你为朝请大夫,以此来勉励你。”

  炀帝不但爱美女,而且也爱英雄好汉。人也好,建筑物也好,反正炀帝就是喜欢那些看来气派的。

  朝请大夫,说白了就是宫廷中的书记官,称不上是特别的职务。总而言之,可以让沈光正式待在皇帝身旁。就他的性格和才能当秘书做个护卫官,当个说话聊天对象的角色最适合不过了。沈光接受了皇帝的厚爱,下跪谢恩。不久之后,炀帝由于赏识这位英姿飒爽的武士,为能让他经常在自己身旁,任命他为折冲郎,即现在的近卫军高级军官。

  Ⅲ

  征辽之战不单是只有陆战,在炀帝围攻江城的时候,水师大都督来护儿的三百只战舰也已经从东来港出发,劈波斩浪向高丽领地进军。山东半岛到朝鲜半岛约七百里,水师大都督打算横渡黄海进人识水(今日的大同江),然后逆流而进直袭平壤城。这是一个宏伟的作战计划,来护儿所率的总兵力,按每艘战船二百人计算,总共有六万人之多。

  高丽士兵从海滨看到巨大的战部,从南面地平线逐渐出现在海面上,各个胆颤心惊,惊谎不安,基本上,和一个比自己大很多倍的敌国作战时,就会有一种无法消除的恐怖感。一只船足有十栋民宅那么大,船上装备各种进攻武器,船队傲然驶进岸边,逆识水而上,直逼平壤城。高丽军队的总统帅乙支文德接到报告后镇静地说:“隋军强大早有所闻,不必惊慌,我们自有对策。”

  高丽国已经知道隋会从水陆两面攻击他们,是百济向他们提供的军事情报,百济一方面给高丽通风报信,另一方面把军队集结在国境上,与高丽两军对峙。百济想在战势对高丽不利时,突破国境分享隋军的胜利成果。百济需要巧妙地把握时机,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新罗与百济相较,反对高丽的态度较不明显,这和它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系,它离隋比较远,离百济近,对百济有警惕心,另外对一海之隔的倭国也有提防,自己不轻易采取任何行动。以上情况对高丽意义重大,如果高丽不能击退征辽大军,就意味着高丽国彻底失败。

  高丽的战术是主动放弃平壤外城,退缩到内城,伺机反攻。

  隋军不经战斗就顺利把船靠了岸,很多士兵一上岸则进人外城,开始在无人的市街内大肆掠夺。来护儿对士兵的掠夺没有制止,认为这是士气高昂必然的行为。为士兵们从心里不想出征打仗,必须让他们有机会发泄不满。

  高丽军暗中观察用军的行动,寻找合适时机出击。正当隋兵完全沉迷于略夺之中,完全失去军队秩序时候,元王之弟连武用闪电袭击战术,一举把掠夺者击溃。混乱之中,来护儿受到自己儿子的保护才勉强从市街逃到河边,副将周法尚正在那儿等着主帅,派兵把主帅救上战船。

  靠周法尚的正确指挥,经过激战,打退了高丽军的追击,才幸免全军清政。来护儿乘战船驶往海上,高丽没有海军力量,来护儿到了海上才算脱离险境。

  来护儿的陆战兵力几乎全部损失,想再发动登陆作战是不可能的了,隋的海军实际上已无作战能力。他并没有太执着于昔日自己显赫的功勋,如实地向皇帝呈了败战报告书。

  报告书中写道:

  “荣国公从平壤败退;目前海军在海上急待增援陆军部队。”

  炀帝接到战报很生气。荣国公是皇帝授予来护儿的爵位,没有显赫战功,是得不到国公这种称呼的。这说明来护儿不单有功荣,还受炀帝的赏识。身经百战的老将吃了败仗,也使炀帝十分失望,为此他对各路兵马颁发了命令:

  “禁止孤军作战。”

  颁布这项命令目的,是避免一些人为了个人功名而随随便便与敌对阵。从这之后,全军的一切行动,不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必须听从炀帝亲自指挥。于是重新整编队伍向辽城发出猛烈攻击。

  这次猛攻还是拿不下辽城。隋军一方面继续攻城,另一方面采取了攻心战术,声称为表示炀帝仁慈的度量,如果高丽军自动投降,隋方就撤军。在隋军眼看就要攻陷辽东城时,高丽军为瓦解隋军攻击,将计就计派使臣到隋营表示:

  “向陛下投降,请宽大处置。”

  炀帝听后很高兴,下令全军停止进攻。高丽方面,利用这段时间加紧修筑城墙,城门,治疗伤患病员。当隋军发现对方没有投降的诚意,再次发动进攻,高丽军顽强抵抗。在辽东城再度告急就快要被攻陷的时候,高丽就再次要求投降,隋军刚刚停止进行攻城,他们又继续加强防备,固守城池,前前后后反复了三次。

  在两军面对面的战斗上,隋军并不弱。他们不仅有久经沙场的宿将,而且有像沈光这样的新一代勇士。炀帝攻城被对方的假投降欺骗了,当然要骂高丽手段卑鄙。做为高丽人心想一旦城池失守,战斗失败了,国家也就灭亡了。在高丽国而言,才不管炀帝是愤怒还是失望哩。

  在隋军久攻不下的情况下,炀帝改变了攻打辽东城的想法。并不是不要征服高丽了,而是直攻他们的国都平壤城,决心让高丽元王脆倒在自己的面前,炀帝想。他亲自退到辽河一带,先处理掉一些杂务,然后命令宇文述挑选三十五万五千精兵,迅速向平壤方向挺进。

  贺廷玉知道命令后说:

  “这行动很好,反正辽东城难攻,不如先攻克平壤。”

  木兰却说: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等人到了平壤城,战斗力就减弱了。”

  想到自己不祥的预言,再看看周围的情况,征江的将士攻城受挫,士气非常低落,似乎会被自己说中……

  士兵们喃喃细语:“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倘若炀帝不中敌人的奸计,持续攻城,早就把辽东城拿下了。两个多月的攻城以失败告终,又要奔赴五百里外的平壤城,按理说隋军也该休息一下,补充些粮草。此刻,大军正面临着缺粮的挑战。

  炀帝很重视补充部队的营养,派出了众多的人力负责军运送粮食和物资,这是对的,但也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运送粮食的士兵自己也要吃喝,二百二十万的运输大军就需要二百二十万份口粮,千里的旅途,运送过程中粮食吃得精光,人也累得疲惫不堪,车上物资也用得差不多了,这种愚蠢的事出现太多次了。

  隋军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疲惫不堪地向平壤方向前进,途中路经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城都放着不管,一心一意向前走。用兵巧妙而闻名天下的大将杨义臣担任先锋,他率部下直奔东南大道,刚到六月隋军就过了鸭绿江。这条河的宽度并不亚于辽河,一天当中连续击退敌人七次抵抗才得以渡河成功。河的对岸山野起伏,草木葱发。征辽大军在人夏时节忍着酷暑,终于渡过了萨水(今日的清川江)。

  七月,隋军接近了平壤城。

  Ⅳ

  隋军水陆联合作战,同时进攻平壤城的作战计划基本上是对的。但是,由于从陆上攻打辽东城没成功,来护儿从水上进攻时机又过早,结果两路大军都失败,在这种情况下,现在想单靠步兵围攻平壤域取胜就很困难了。

  征辽大军在平壤城外大约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夜幕降临,数万束火炬熏焦了夜空,从平壤城上向北眺望,无数火炬形成一条长长的带子,犹如一条巨大的火龙,把漆黑的大地割开,景色十分壮观。

  在隋军到达城外的第二天,高丽军的总帅——乙支文德竟来到了隋军大本营。他是为了亲自侦察隋的军情冒着被抓,被杀的危险来的。他曾有过从隋军阵地脱逃的经验,这次也依旧故作镇静,泰然自若。

  炀帝的代理人左卫大将军许国公——宇文述会见了乙支文德,许国公心想与自己地位相同的荣国公来护儿水路进攻高丽失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通过陆面进攻取得成功才成。但是,当前隋军正面临粮食不足,劳累过度的困境,夜晚火炬通天亮,气势宏大,是有意造成的虚势。

  乙支文德来到宇文述面前,毕恭毕敬地乞求:“恭请隋天子宽大为怀,收兵回朝。敝国王认罪服罪,正在深刻反省,将来必赴隋朝廷请罪,请高抬贵手下命收兵。”

  宇文述没有立刻回答他。以假投降来争取喘息的时间是高丽国惯用的手段,对乙支文德的乞求不能轻信。但也不好断然拒绝请求,因为拿出全部力量和勇气来攻打平壤城的军令也下不了手。是求和,还是继续战?“如何把握其分寸”成为宇文述思考的大问题。

  “咱们自己也已到极限了……”宇文述心道。

  征辽大军已经丧失了从涿郡出发时的战斗力和锐气。已经疲惫不堪的将士攻打平壤,在生疏的外乡持续作战取胜也很难。藉着乙支文德来乞求隋朝收军的机会,撤退征辽大军,让高丽国王到隋去请罪,反而能挽回隋朝的名声。

  再三考虑之后,宇文述接受了乙支文德的请求,立刻下达了准备全军撤退的命令,命令中指示:

  “对敌人仍不能放松警惕。”

  高丽国派出多名侦探观察征辽隋军的军情,已经察明隋军在准备撤退。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大部队撤退要比大部队前进更加困难。隋军要进行充分考虑和准备后,宇文述才能下令全军撤退。

  殿军即处境最危险、最困难的后卫部队,指挥官是右栩卫将军兼正义大夫薛世雄,字世英。他儿提时代,与小朋友一起游戏时,就用树枝在地面画一城池,指挥小孩子如何攻占。他不仅具有天生的武将之才,而且廉洁奉公,他统率的部队的官兵从来不掠夺百姓的财物或奸淫妇女。将士都对他十分敬仰并严守军纪,是隋军目前最可信赖的一支战斗部队。

  花木兰和贺廷玉也在薛世雄指挥的军队中服役。

  七月二十四日,隋军撤退到了萨水,准备渡河。在这之前没有发现高丽军追击。当二十万将士向着湍急的河水,组编座二十支队列朝着西岸渡过,走到河中间时,隋军中突然有人呼喊起来:“右侧遭敌人袭击!”

  这声音与其说是报信,不如说是惨叫。木兰回身一看,冲上来的高丽兵枪失在阳光反射下银光闪闪,映在水面上发出刺眼的光芒。隋军又惊又怒,惨叫连连。

  高丽国军袭击渡河中的隋军,使得隋军像断了线的佛珠,一下子七零八散。失去了秩序,溃不成军。征辽大军乱成一团,藉水逃生各奔生路。高丽军在有利的位置向河中射箭,并从河的上游投放大木头,再往木头上洒上油点火。隋兵有的被射中的,也有被木头撞死的,还有被火烧死的,几万人就这样惨死在河中。有名的大将辛世雄也在此遇难身亡。

  隋军兵败如山倒,四处逃散。三十万大军,只用了一天一夜就从平壤撤退到了四百五十里外的鸭绿江边,这样迅速的撤退,历史上未曾有过。从漩涡中挣扎活下来的木兰、贺廷玉成为历史的见证人。他俩是骑兵,比起步兵条件要好,由于队伍后面的将士与敌人展开了战斗,他们往往前进一段又要退回来保护脱队的战友,往返的次数自己也记不清了。木兰看到从敌人刀下进生的隋兵战马被人抢走,用乡音求救的隋兵,因无人来援而眼睁睁被杀,大业八年七月下旬的这一天一夜,对木兰和贺廷玉来说,犹如作了场恶梦。到处是血腥味,交战的白刃铿锵作响,厮杀声、马蹄声、风声交织在一起。

  高丽军由勇敢的抵抗者摇身一变,成了凶猛的追击者,他们并不是从后方向隋军追击,而是用相当巧妙的方法。他们先紧闭城门,注视着隋军的行动,当隋军从城地附近通过时,就打开城门冲出来袭击疲惫、饥饿、失去战斗力的隋军将士,征辽勇士的美名已不再具任何意义,他们有的蹒跚地走着,有的在呻吟着……,狼狈不堪地向故国逃窜。高丽军在杀声中以刀刺向隋兵胸膛,砍在隋兵的脖颈上,高丽兵的脚踏在被战斧砍下的隋兵的头颅、尸体上。

  高丽军士气大振,狠狠地打击了隋军,充满复仇的欢乐。这可以说是因为在此之前受了太多屈辱,突然得以平反而产生的异样快感,他们似乎没有想到“隋朝无论如何都不会真被打败的”这件事,隋大军会随时再来的。因为隋朝可以说是世界性的大国,回复元气是很快的,高丽军的残忍只能说是埋下了令未来更恐怖的种子。

  高丽军对溃逃的隋兵毫不心慈手软,拼命地追杀。因体力不支倒在路旁被杀死的隋兵模尸遍野。隋兵的哀号划破九霄。血腥味飘大地,高丽军脚踩隋军尸体胜利而归。

  溃败的隋军当中只有薛世雄的队伍与追击者顽强战斗。使得高丽军把攻击的目标集中到这支队伍之上……

  Ⅴ

  木兰的队伍在翻越白石山时遭到高丽军的猛烈攻击。队伍的前后都有高丽兵在呐喊,箭像雨点般的袭来,而紧接着冲上来的高丽和隋军展开了肉搏战。木兰用盾牌阻挡往最先冲过来的敌兵,敌兵身子失去平衡,木兰立刻挥剑砍向敌人的头部,剑碰在头盔上发出铿锵的声响,爆出点点火星。头盔并没有碎裂,但敌人已经脑震荡,无声地倒在地上。

  随后木兰又与第二个敌兵展开了肉搏,敌人刺向她脸部的刀上已沾满了隋兵的血迹,木兰闪过对手的刀,一剑斜刺对方颈部,血立刻从被切断的血管中喷涌出来。一名高丽兵翻身倒下,一道血箭拖过天空,正是被贺廷玉一枪刺中的牺牲者。高丽兵的刀刃滑在花木兰的盔甲上,火花闪闪,木兰一声不吭,抖手一剑刺人对方下颚,敌人鲜血四溅,掉下马来,木兰毫不理睬,拉紧缰绳,伏在马背上像一支射出的箭,瞬间窜到高丽骑兵面前,还没等敌人准备好兵刃,木兰战马忽然一个前立,还没落下时,木兰已断了两名高丽兵的气,让他永远失去了参加庆功宴席的机会。木兰杀得前后左右敌兵鬼哭狼嚎,正当她刺中一个高丽国兵咽喉,敌兵在惨叫声中从马上喷血掉落的时候,身旁的贺廷玉也抖动手中枪,又把另外一个敌人扎下马来。贺廷玉一边战斗,一边提醒木兰:“子英,多加小心!”

  木兰仅仅报予一笑,说道:

  “伯阳,这句话该给你用才对吧?”

  “这可不成,我可不像你那么心慈手软哪!”

  贺廷玉的这句话,即使是语言不通,高丽军也完全能够理解,他手中枪只要抖手一甩一刺,拔出之时必然伴随着敌兵的一蓬血雨。

  木兰和贺廷玉是高丽人的照命煞星。他们二人,还有薛世雄率领的队伍,以无比的勇敢,顽强地与敌人战斗。在人数上高丽兵占优势,所以猛追不舍,把薛世雄的队伍团团包围住。据《隋书。薛世雄传》中记载:“贼兵团团围住隋军,高丽兵的箭像雨点一样从四面八方射向隋军,企图歼灭征辽大军。”

  “快组成方阵!”

  六十多岁的老将军薛世雄下令。

  薛老将军盔甲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木兰和贺廷玉接着指示在隋兵中传令,鼓舞着受伤和疲劳的防军迅速组编成方阵,依靠武器和盾牌筑成最后的防线。薛世雄把木兰和贺廷玉叫到身边,指着阵地一角说道:

  “以那儿为突破口,率领二百骑兵冲出重围。”

  老将笑着补充说:“应该能成的,年青人嘛。”

  薛世雄在隋军存亡关键时刻,发现了敌人方弱处,做出了正确的指挥,不但止住了敌人的进攻,而且采取反击措施,组编方阵防住敌箭,最后成功的组织了突围。

  高丽军也出现了疏忽大意的错误,他们原想用狩猎的方法将隋军包围后,一点一点地慢慢消灭掉,没料到隋军派出二百精锐铁骑突围,霎时乱了高丽军的阵脚。木兰的战马奔驰,敌人呆呆站在军旗旁,还没来得及应战,已死在木兰快剑之下。与此同时,薛世雄带领全军人马悄悄地突围成功,高丽军一时不知所措,颇为混乱,隋军藉此得以撤退。

  隋军中有英雄,但个别将土的英勇顽强战斗,即使取得局部胜利,也不可能改变战后的大局,隋军征辽之战,最后是失败了。

  高丽军得胜,欣喜若狂。薛世雄指挥着殿军英勇与敌战斗,虽小报一箭之仇,但隋军仍是损兵大半,伤痕累累地向故国退缩。

  高丽将士欢呼:“胜利了,我们战胜了大隋帝国!”总帅乙支文德再三考虑之后,决定把隋军赶过鸭绿江就不再发动总攻击。隋军渡鸭绿江进攻高丽的部队,活着归来的只有二千七百人。与炀帝在一起的将士,虽然没有人员上的伤亡,但因粮草不足,身心疲惫,也已失去继续战斗的锐气。

  乙支文德可能是从自己是小国的情况考虑,打退隋的进攻后,打算把矛头转向南方比自己还弱小的国家——新罗和百济。

  宇文述好不容易才渡过辽河活着回来,却又不得不面对皇帝的压怒,怒气冲天的炀帝大骂:

  “伯通!你是怎么搞的?如此狼狈不堪!!”

  伯通是宇文述的字。脸色苍白的宇文述伏在炀帝脚边,惶恐地解释不得不撤兵的理由。此刻,炀帝热血沸腾,宇文述胆颤心寒。两人僵持了一阵,炀帝终于强压住火气:

  “……好吧,撤了就撤了。”

  出乎意外,炀帝对这件事居然不再追究,其他将军心情也平静下来了。炀帝注视着叩拜的宇文述,大眼中射出怒光,勉强地控制往了心情,他正在思考着另一个计划。他决定全军撤退,即日起行动,在这块土地上他觉得很不舒服。

  九月十二,炀帝乘坐御女车,与女眷边行边玩地返回了洛阳。宇文述被免除一切官职,关在槛车中被拉回,对他来说,能让他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他第三个儿子是炀帝的女婿,要是没有这门亲戚关系,宇文述早没命了。他的幕僚刘士龙,就是因吃了败仗而被处死的。

  隋军连累带伤,有气无力地返回家园,东向西翻越长城,再次看见碣石山风景时,众人心中皆起了一种荒无之感,去时闪闪发光的盔甲,回时已满布砂全血迹。

  “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了。”

  贺廷玉笑着对木兰说,木兰心中也这样想。木兰眼前浮现出的,是一年前女扮男装告别父母的情景。战场上的血腥味代替了木兰身上原本的花香;刀戟相交的铿锵响声取代了小鸟的欢啼,闭目沉思战场上没有翠绿泛波的水乡风光,只有黄尘飞扬日落黄昏的情景……每思及此,木兰就更加思念家乡。

  此后,隋朝进人了叛乱四起,多灾多难的时代。

  “乱世出英雄。”正如《隋书》中所记述,乱世已经来到木兰眼前了,当时山东的王薄率领侠义群雄隐伏在长白山中,以及其他的不少绿林人物,都成为流传至今的有名人物。

  此外窦建德的势力也在扩大中,他是一位讲义气的人,从隋军脱逃后,家人被官方认定犯有隐藏之罪全被处死,为了推反隋王朝给家人报仇,他开始献身于反隋。

  木兰历经艰难,总算回到了涿郡,这儿与昔日相比已面目全非。炀帝和衣着华丽的女眷以及整天无所事事的宦官们已离开了涿郡。曾经驻扎百万征辽大军的军营秋风萧瑟,荒无人烟。贺廷玉触景生情,仰天叹道:

  “这景色真使人无法忍受。”

  呆在涿郡无粮草供济,只有等死一途,二千人正在想今后如何办的时候,一位身穿官服手中拿着一只卷轴的人走来,呼唤着“贺伯阳、花子英”的名字。官吏核实了贺廷玉和花木兰的身份之后,装模作样地打开卷轴,这是一张诏书。这名官吏是兵部的功曹,功曹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是国防部人事部的官员。

  “二壮士征辽之战中英勇善战,屡立战功、特授予武牙郎官位,任命为折冲郎沈光的左右副将,须即刻赴洛阳到沈光将军帐下待命。”

  木兰想脱下男装归乡的打算落空了。贺廷玉问这位功曹:

  “我俩乃藉藉无名之辈,究竟蒙何人思宠保荐?”

  “此乃正议大夫的推举。”

  正议大夫就是命令木兰和贺廷玉,从高丽军重重包围中突围的老将军薛世雄的官名。老将军以推举他们作为对他们战功的奖赏。

  这一年,即大业八年。花木兰十八岁,贺廷玉二十岁、沈光二十二岁。远征失败后,造反的事件时有发生,但大部分的人尚未察觉到隋朝的统治正在动摇。十月,天才工程师工部尚书宇文恺病逝。后人都说:“宇文工部死得真不是时候。”他为隋精心设计的长安城,后来在唐朝时建成,他自己并没看到这壮观景色就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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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1:00:39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隋朝春秋               Ⅰ

  在十八世纪,中国清朝时代,有个著名的历史学家名叫赵翼,他写了一本评论历史的名著《二十二史札记》。他从《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历史正史二十二册中摘取史话加以分析评论,在其作品第十五卷中有如下记述:

  “古来得天下容易者,再易也未曾有像隋文帝那样的了。”

  中国历史上,很多王朝兴衰,都要由英雄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取得天下,建立起新王朝。汉高祖刘邦、后汉光武帝刘秀、明太祖洪武帝朱元璋皆为转战沙场,杀死群雄取得政权的。与拚命夺权、死里逃生的当权者相比,文帝坐上皇位也未免太轻松了。历史上有不少因此对文帝有过于苛刻的评价,其实只要他做得还不错,也没有必要过于挑剔这位政治家的功绩和他的能力。

  隋炀帝之父文帝,名叫杨坚。继西晋之后,统一了历时两百七十余年分裂的中国,他原来是北朝西魏一位大官的子弟,王朝交替之后他成为北周重要的大臣,公元五八一年由他建立了隋朝。

  文帝身为一个统治者,是一个和清朝雍正皇帝颇类似的人。他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处理国事的能力,是治国严厉的统治者。他实现了征服南朝陈国统一中国的大业,并制定国内法令,完成了中央集权的国家制度,并使国库丰储。他也创立了通过考核举优录用官吏的科举制度,以及新的征兵制度——府兵制。还取消了富贵豪门很多垄断土地,弊端极大的旧土地制度,实施“均田制”。他给长期处于战乱状态的中国社会带来了和平与安定,使中国人口大增,增加了生产力,改善经济情况。

  在其优点的背后,文帝的最大缺点就是他过于猜疑别人,所以他经常进行清党。例如,建立起隋王朝,本是应该平定一些叛乱,但不必因害怕北周皇族夺日皇位就大肆残杀,连婴幼儿都不放过,彻底斩草除根。

  此外,文帝在宫廷设置“廷杖”,大臣若有失职犯过,被文帝当廷怒责者在所多有,被打死的事情也发生过,所以文武百官对文帝都极之畏俱,大臣在上朝前,往往先与家人诀别,预留后事。

  性格刚直公正的仆射(宰相)高?曾劝告文帝:

  “皇宫是处理政务的地方,千万不能把它变成处罚大臣的地方。”

  文帝平时很信任高?,但对这点建议毫不重视。说文帝冷酷也好,残忍也好,倒也只限于他对权力机构的控制;对百姓他却很仁慈,实行减租减税政策,不轻易征用民役修筑无用的工程,爱护百姓,善于管理国家事务。他对收取贿赂的官吏处置严厉,立刻处死,使百姓拍手称颂,他的治世年号被誉为“开皇之冶”。

  辅佐文帝的高?字昭玄,文帝和其他的皇族都很欣赏他的主张,根据他的提案,朝廷录用了很多有行政管理才能的优秀官员,加强了隋的行政机构。高?是一个不妥协,性格刚强的人,渐渐的与他敌对的人变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有一天文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生长茂盛的杨树和李树的树枝交缠在一起,两棵树争相生长,结果都倒了,不久洪水冲过来,杨树被冲跑了。文帝醒后,百恩不得其解,去请教占梦的人,占卜师在被他被逼问下说:

  “恐怕有姓李的要推翻朝廷。洪水,当然是说名字和水有关系,无非是名中有三点水旁的字。”一句话说清楚就是“有姓李的名中有‘水’字旁的人企图谋叛”。

  文帝本来猜疑心就特强,总是疑神疑鬼的,一听占卜师这样讲,想起了一个人——

  李浑,爵位是?国公,姓与梦中的李树的李正巧碰上,他年事已高,又不是实力派人物,也没有特别的派系,不像会有那么大野心的人。

  文帝又想:“他会不会有儿子呢?”他派人去问了,?国公有个儿子,但已经死了。只有个孙子名叫“洪儿”。听了侍臣这样说,文帝沉默了一阵后,决定下敕令给?国公李浑,将其孙洪儿赐死。

  得知此事的高?,即刻劝谏文帝:

  “因为相信梦,而对无辜的人囚死,这种事陛下万万不能做。如果按梦去寻人,姓李名中与‘水’字旁有关系,比这孩子更可疑的人陛下身旁也有,要杀得先杀他呀——这人就是唐国公。”

  唐国公姓李,名渊。他是文帝之妻独孤皇后的外甥。这位文帝宠爱的青年贵族除非真的谋反,否则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他的。皇帝听了高?这番话,抖动着嘴唇说:

  “我懂了,不用再说了,对?国公我多想了,想得过头了……。”

  于是高?向文帝施礼退出了。他对文帝而言,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

  Ⅱ

  从隋朝到唐朝,皇帝的后官人数是固定的。排在第一位的是皇后,当然这只有一人;其次是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之称的四位夫人;除此之外,还有昭仪、修容、充媛等九嫔;再就是捷予、美人、才人三个等级的美女,分别为九人;最后为宝林、御女、采女分别为二十七人,以上共计一百二十二人是可以被叫“娘娘” 的。不用说,后宫还有几千女眷,她们一旦博得了皇帝的欢心,就有可能以姿色夺得半壁天下。

  但文帝却不是迷恋女色的皇帝。独孤皇后嫁给文帝时才十四岁,她当时让丈夫发誓:“一生之中不能与除了她之外的任何女人生孩子”,文帝严格遵守誓言,他的孩子全都是由独孤皇后一人所生,皇帝的私生活如此纯真,这在世界史上也是罕见的。

  这位皇后是丈夫处理国家公务的有力辅佐。当文帝工作上遇到棘手的难题时,对如何处理感到犹豫不定时,她鼓励丈夫“碰上骑虎难下的问题,就下决心干到底”。她曾劝动皇帝从西城商人手中买下价值十万两黄金的宝玉,理由是“有了这笔巨资,将来可以养活一万名士兵”,仅从这一点,就能确信独孤皇后是位才智过人的女性。在她身上看要找出平凡的一面,大概就是他们夫妇的家庭生活了吧。

  文帝夫妻共生育了五个儿子,全都是死于非命。依赵翼的说法这是“因果报应”。文帝在即位时把北周有皇族血统人全杀了,对于这种做法,通常史书的评价都会极为难听。

  文帝五个儿子的名字分别为勇、广、俊、秀、谅。

  长子杨勇,是当然的皇太子。父亲当年在北周任大臣时,他充分发挥才能,辅助父亲工作。有一个时期在黄河下游出现了大量流民,文帝对如何处理这件事很为难,试图采用强制的方法让他们迁居到北部边境地区。杨勇反对这样做,他说:

  “这些人也不愿意离开家乡到处流浪,只因前朝政策不对头,在自己的家乡待不下去了,才会如此。首先必须修改不合理的政策。这样民众就会自动地返回家园。除此,国家也要奖励他们回家乡定居。”

  文帝对长子的建议很重视,废除了强制迁移人民的法规。杨勇有远见、博学、性格慈善宽厚,受到众多人的好评。但他性情脆弱,生活过度奢侈,文帝对他这点很不喜欢。

  母亲独孤皇后非常讨厌长子的私生活。杨勇本来有妻室,可还爱着别的女子,妻子被丈夫冷落,在绝望中心脏得了病,卧床不起,两天就死了。这激怒了崇尚一夫一妻制度的母亲——独狐皇后。甚至连杨勇爱的那个女子,对于她自己在王妃死后立刻被立为正室的这件事也非常不舒服,因为她觉得,这代表了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遭到相同的下场。

  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小事,一点一点累积在一起,这位皇太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变得一天比一天紧张,杨勇即使知道自己有些“缺点”被误解了,也不想去双亲那儿多解释。为了消除烦恼终日沉醉于恋爱之中,使得自己的处境变得越来越险恶。

  次子杨广有“晋王”的爵位。中国的“王”和西方国家的“国王”不同,相当于西方的“亲王”。他知道母亲的爱好,很会讨母亲欢心。她明白要得到母亲的偏爱,就要少饮酒做乐,少接近女色,有礼貌,温顺而谦和,做得好像是懦家思想道德的化身一般,自是大佳。也就是要反对哥哥的一些做法。杨广处处用尽心机,采取巧妙的处事方法和演技,所以赢得了母亲的宠爱。

  “下任皇位继承权掌握在母亲手中,我若要取而代之,现在怎么能不去为此而努力呢?”杨广暗暗地为此目标在努力。

  要努力才能得到皇位。这种努力不同于战场上群雄竞武,也不需如何去精通治国之道,而是要讨好爱唠叨的母亲。对杨家来说,由谁来继承皇位,并不是国家大事,而仅仅是家庭问题而已。

  最后,杨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用欺骗的方法继承了皇位,成为统治中国的炀帝。

  杨广为了取代哥哥的位置绞尽了脑汁,他先是对母亲说:

  “大哥很恨我,搞不好会下毒杀我。”

  接着他和好友宇文述商量如何能取代皇太子的地位,宇文述出主意要借杨素的力量。杨素谎称自己牵涉了“皇太子企图谋反”的阴谋活动,而出面作伪证,唆使独孤皇后下决心废掉皇太子,此法还真灵,皇后果然让文帝废掉了皇太子。

  开皇二十年(公元六00年),十月九日,杨勇被废去了皇太子的地位,被送进东官软禁。十一月三日杨广取代了皇太子的地位。有一天,京城大雪狂风,天气阴霾,还发生了强烈的地震。杨勇爬上东宫院子里的大树,在风雪中向文帝的方向大声诉说自己的冤情,正巧因地震的关系文帝走出宫殿,听到了他的声音,问身边的杨素:

  “这是勇儿的声音,他在喊些什么?”

  杨素冷淡地答道:

  “前皇太子疯了,请陛下不用过虑。”

  “是这样啊……”

  文帝喃喃自语,脸上蒙上一层阴云,心想儿子是真的疯了。此后,他再也没见长子的面。次子杨广轻而易举地当上了皇太子。

  文帝的三儿子杨俊,爵位是秦王。性格温和,是位虔诚的佛教徒,他想当和尚,但文帝和皇后不准许。他在军事上、行政管理方面也有良好的才能。

  在不准出家的这件事之后,不知何故,杨俊变得极度奢侈,建造豪华的官殿,招揽美女人室整日游手好闲。一个吝啬的父亲却养了个骄奢败家的儿子,文帝为此不再给杨俊过多的生活费。结果杨俊开始做起放高利贷的生意,文帝听后非常生气,心想:或许有了家室后,行为会收敛点,因此决定让他结婚娶妻。不必说,夫人也是出身名门富豪家的美女。这个女人嫉妒心特别强,不许丈夫到外面拈花惹草,结果夫妻反目,闹到最后她在杨俊爱吃的瓜果上涂毒,杨俊虽幸免一死,但身体却大为受损,后来从领地回到都城内调养,从此卧床不起,双亲对他不闻不问,很年轻就孤寂地死去。

  四儿子杨秀,爵位为蜀王。是个武功高强的男子汉,朝廷的大臣部惧怕他。文帝喜欢他,但对他不放心。

  文帝说:“我活着时没问题,一旦我不在世,他会不会篡夺皇位,造反呀?”

  父亲对他的警惕当然一定会流露出对他冷落的态度,杨秀自然而然也感受到了,他逐渐变得放肆,时常发表不满的言论,特别是对二哥当上皇太子的事,于言谈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满情绪,于是杨广的同党杨素再次献计,把蜀王骗进宫,让文帝把他软禁在自己的宅邸。文帝死后,炀帝即位,还是和过去一样关着杨秀,炀帝死后,杨秀在混乱的争斗中被害,结束了他二十多年的软禁生活。

  文帝的第五个儿子杨谅,爵位汉王。父亲很疼爱这个小儿子,他还年轻时,就把全国一百九十个郡中,西北地区的五十二个郡都交给他治理,确切些说,应该是由他对五十二郡进行“越权管理”,不论是法令还是敕令一切事务他都可以干涉。

  他对废除大哥皇太子一事也很感不安,当知道四哥被软禁的消息后,更是心中直打鼓:

  “不知何时轮到自己头上。”

  为此不敢回京城,连文帝死的时候,也没回朝参加葬礼,在领地加强防备,以防后患,炀帝即位之后,他终于举旗造反了。

  看一个当权者的功绩大小,最重要的一个标准是,他是否使国家经济发展了,让民众富裕起来。事实上文帝实行的改革政策,不但使民众的租税减少了,而且官府征用劳役也比以往少多了,国库财政状况好转。这都是经济繁荣带来的成果,经济的发展促进了社会安定,从这些方面来说,文帝是个优秀的统治者。但他在教育子女方面没有成功,可说是忽略了切身问题。身为政治家的文帝取得的业绩,完全葬送在自己的儿子手中。

  Ⅲ

  陈叔宝是南朝陈国的第二代皇帝,他在历史上被称为“陈后主”,后主的意思是“王朝最后的君主”。除他之外,《三国志》中蜀汉的刘禅也被称为“后主”。后主在历史上往往多被批判为昏君。

  陈叔宝这个人物是历史上典型的亡国型君主的代表。他于公元五八三年继承王位,此时北方的隋文帝已登上皇位,正在等待时机统一天下。陈叔宝的父亲,即陈国的先王去世时,文帝正率兵越过国境攻打陈国,但又把大军撤回来了。原因是,陈叔宝为父举行葬礼,身着丧服,当时大家都公认趁人追悼之际出兵乃违背道德伦理之事,不得人心,应该等到丧事完毕再出击。

  暂时休战并非文帝的诈敌之策,仅表示文帝严守礼法,也表示了要消灭陈国是轻而易举的事,信心十足。

  国难当头即位的陈叔宝,本来应该是心情悲痛,但人们所见到的情况,使人对这位后主的所做所为不能理解。他每日沉醉在歌舞诗赋的欢乐之中,过着迷恋美酒贵妃的淫乱生活,把皇帝的公务置之一旁毫不考虑。

  陈叔宝除了皇后之外,还有不少宠妃。其中最有名的一位美女叫张丽华,她不单容貌美,身材也苗条,特别是她七尺长的秀发更是无人能比。据说把秀发摊在地上光亮如镜,能反映物件,十分诱人。陈叔宝对她爱不离身,在朝廷执行公务时也把她抱在怀中。皇帝是一国之主,如此公私不分,国政混乱不堪乃当然之事。

  大臣们都拼命讨好张丽华,她很聪明,记忆力也强,任何一点小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倘若有什么芝麻大的小事弄得她不高兴,让她上告了皇帝,就有人会掉脑袋。

  国家面临财政困难,陈叔宝却建造豪华的宫殿,天天花天酒地,美女欢歌宴席不绝,建筑宫殿使用香木和珍贵的宝石,花费大量资金。除此他还到处游山玩水,喜欢写诗弄墨,其中有一首名叫《玉树后庭花》的诗流传至今。

  如此骄奢淫逸加重了陈国财政困难,陈叔宝为寻求安逸,只好增加税收。人民受此压迫,早就瞻望隋军到来,把他们从苦海中解放出来。当时军费开支困难,皇帝还随意动用军费携带美女外游,军内对这个庸君也起反感。陈叔宝讨厌武官,害怕他们起来造反,他一出后宫,总觉得有人要对他下毒手。

  “天下统一的时机就快到了。”文帝这样判断。

  开皇九年(公元五八九年)一月一日隋朝五十万大军开始对陈作战,历史上称这次战役为“平陈之战”。行军元帅,即总司令,为文帝的次子晋王杨广,也就是后来的炀帝。他当年二十一岁。风华正茂,英姿焕发,他率领的战将有:杨素、高?、贺若弼、韩擒虎等开国宿将。大军巧渡长江,直捣陈国都城建康。

  陈叔宝听到隋军攻到城下,不知所措,只知道抱着张丽华嚎哭。面对突袭的众多隋兵,昔日善战的陈国军队无法长久抵抗,鲁广达、周罗喉等陈国勇将先后败阵,建康城终于失守。

  狼狈不堪的陈叔宝,在宫殿东藏西躲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叫袁宪的大臣看见他那副样子,揪往了他的袖子破口大骂:“陛下乃一国之君,怎能如此失态?隋军军纪严明,想必也无人会伤害陛下,请陛下堂堂正正地坐在宝座上,以礼接待隋军!弃座而逃,成何体统!”

  但是,陈叔宝仍是挣脱了袁宪的手,跑去躲起来了。没过多久,隋军攻入大殿,元帅府长使(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参谋总长)高?问袁宪皇帝在何处。

  “我不清楚!”袁宪答道。高?也不多问,派兵开始仔细搜查,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这时有一士兵报告,说有人看见皇帝躲在井里,隋军把井围住,然后往井口扔石头试探,井里面发出求救的喊声:

  “救命呀!我投降,别杀朕!”

  “放绳子,拉上来。”高?命令部下。

  绳子由井口逐渐放到井底,士兵用劲往上拉,却发现井下很重,怎么也拉不动,在场的人都大感诧异,于是又增加了绳子,多叫了些人手来拉……

  结局让高?也哑然失笑:从并下拉上来的,不光是陈叔宝一个人,还有张丽华,以及另外一个宠妃共三个人。这三人一起被拉上来的滑稽情景成为中国南北朝灭亡,隋朝统一天下的历史性场面。

  被称为一代名臣,文武双全的高?也不禁在心中暗想:

  “简直不像话!亡国也不该亡得如此窝囊!”

  不过,基于礼法,高?仍对陈叔宝郑重相待。此时,大部队还没来得及进建康城,杨广就派来一名使者,使者是高?之子。

  “尊父大人,晋王殿下有旨,把张丽华带回宫内。”

  杨广对张丽华的美貌、姿色早有所闻,一心想等陈国灭掉之后,把她占为己有,高?闻之大怒,痛叱其子:

  “蠢东西!我以为你有什么重要使命,原来竟是为了这等无聊小事!快、快回报晋王,说张丽华已经死了。”

  高?把儿子赶回去之后,立刻命令部下处死张丽华。美女被处死,后人听了似乎觉得过于残酷无情,但高?知道她不但冶艳无匹,而且爱参与国事,不少事都坏在她的嘴上。陈叔宝就是迷恋于女色才使国家灭亡,高?对这件事批判得非常激烈。

  杨广得知张丽华死的消息,大为震怒:

  “怎么用的,不过是长使的身份,没有我皇族的命令竟敢擅自行事,好大的胆子!我一定要他好看!”

  “长使”是个职位名称,在中国历史书籍和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这个词,用现代话解释就是“首相秘书长”,如称“丞相长使”则是现在的“内阁秘书长”,“将军长使”就是现在的“司令官的高级副官”。隋朝时期,由皇族担当行军元帅时候,几乎都由高?担任“长使”这个职位。元帅仅仅是军队的象征,实际作战的指挥都是有高?来担任。他是这次战后的总参谋长,或者叫总司令代理官,不过高?职位很高,杨广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不管怎么说,高?已经招致杨广的怨恨。高?是文帝亲自任命的重臣,不能因为这件事把他免职,杨广回到京城,把忌恨深深地埋在心中。

  陈叔宝被抓后,没有被处死。让他享受贵族的待遇,逍造自在,每天饱贪度日,这样度过了十五年,直到他死去。死后隋朝授予他“炀公”的用号。这就是软弱无能的陈叔宝,另一个炀帝。

  Ⅳ

  文帝之妻,独孤皇后也恨高?,这当然也是有缘由的。“独孤皇后”的意思是“独孤家皇后”,在中国历史中,有很多女人都是只知其姓不知其名的。独孤这个姓让人感到有些特别,原本为北朝一个名门的姓。独孤皇后才貌兼备,但个性非常善妒。清朝的赵翼在著作中写道:“独狐皇后善妒,殃及臣子。”这个独孤皇后不单是不许自己的丈夫纳妾,也不准朝中大臣们娶小老婆,是一位标准的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崇尚者。

  从以上来看,独孤皇后似乎是一个提倡妇女解放进步的皇后,可惜事实上并非如此。文帝曾一度爱上了后宫的一位女官,她是北周富贵人家尉迟回的女儿。这件事很快就传到皇后的耳中,当时还有身孕的皇后,下令把这女官抓来,叫人把她活活打死。文帝知道爱妃惨死的消息,既伤心又怒火。骂道:“你,好狠毒呀!”

  一般来讲,皇帝被皇后惹怒,皇帝不是废了她,就是粑她软禁起来,或是把她杀掉。文帝却不同,自己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开皇宫出走了。官吏们到处都找不到,这下子天下大乱,而且消息还不能泄露出去。此刻朝廷文武官员都把指望寄托在性格刚毅、沉着多谋的高?身上。

  还是高?心里有数,在以前文帝打过猎的近郊区山里找到了他。文帝正坐在路旁一块大石头上,高?劝他回宫,文帝摇着头说:

  “我受也受够了,不要拿身为天子什么的来劝我,与其死守着那个女人到死,不如隐居在山中更快活。”

  “您在说些什么呀?陛下是天子,要承担着国家重任,不过是个女人,怎么可以被她逼得弃国而逃?”

  高?这里说的“不过是个女人”不是指被杀死的无辜宫女,而是指“独孤皇后”。用今天的眼光分析高?,他或许是个蔑视女性的男人,但他当时是在劝谏皇帝要 “分清楚国家和家庭的区别”。皇后仅仅是“皇帝的妻子”,是皇帝个人的配偶。不应该是国家的共同统治者,皇后没有参与国政的资格。高?认为就算皇帝生妻子的气,也不该置国务于不顾。

  文帝被高?的一席话说服而回到了皇宫。众大臣的心也平静下来了,唯独独孤皇后扬起怒眉,原因是高?说过的“不过是个女人”这句话有人来告诉她。侍臣无论怎么劝,皇后还是气得全身发抖。

  虽然高?是国家的梁柱,但在独孤皇后眼里,仅仅是杨家的一个佣人罢了。她对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任其感情行事、变更皇太子,可以看出这个女人完全不具有区别公私的能力,在皇帝面前她老是说三道四的,也早已令高?头大。

  高?的夫人死后,独孤皇后通过丈夫文帝劝其再婚,高?没同意。但在这之后,高项的妾却生了孩子,皇后大怒,她气愤地对文帝说:

  “你劝高?再婚她不听,却与妾生了孩子,他也太不把皇帝放在眼了,这样的人你怎么能相信他呢?”

  独孤皇后对什么事情都说三道四,连高?的私生活也要干涉,一向公私分明的高?心里厌烦透了,多次流露出对皇后不满的情绪,开皇十八年(公元五九八年)高?被赶出了皇官。二年之后皇太子杨勇也被废除了。

  高?离开皇宫,杨素走马上任,隋朝的实权落到杨素的手中,他姓杨,但并不是皇室成员。

  杨素年轻时曾经作过文帝的助手,颇有功绩,但后来被赶出了皇宫,原因是夫妻吵嘴,他发了脾气,盛怒之下对老婆说:

  “将来我当了皇帝,也不会让你当皇后的!”

  结果妻子到朝廷告御状,诉说了丈夫的狂言,朝廷认为,即使是笑谈也不容许这样胡说,杨素为此事丢了乌纱帽。

  不过他运气还不错,很快又被召回朝廷,他做为政治家和武将,充分表现出他的才能,而且,他的文化素养也很好,不但是一名出色的画家,而且是一个会识别人相的伯乐,麦铁杖、鱼惧罗的出头,都与他的推荐有关系。他与高?相比,私心显得多了一些,对权力和财物占有的欲望很强烈。他担任宰相时滥用职权,把自己亲友都安插到重要部门,并在长安、洛阳建造像官殿一样的富丽住宅,还有成千的奴隶为他干活儿。私宅里有美女数千人,他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地策划废除皇太子的事件。

  文帝连自己儿子的奢侈都不能容忍,对杨素的行为当然更为气恼,要不是杨素深得独孤皇后的信赖,早就让他塌台了。杨素为了自己,与晋王杨广秘密勾结。让杨广取代皇太子,准备把杨广推上皇帝的宝座。

  独孤皇后死后,原本文帝可以过一下轻松的日子,但没有多时,就又给自己带上了枷锁,他喜欢上了一位美女宣华夫人,整日与她在一起欣赏歌舞笙箫,饮酒作乐。宣华夫人是陈叔宝的胞妹,长得文雅秀气,勾往了文帝的魂,文帝曾满面春风的对人讲:

  “朕终于还是享受到了人生的快活。”

  不过这种日子不到二年就结束了。

  仁寿四年(公元六O四年)四月,文帝在岐州离官病倒。或许是因为从前一直过着朴素的生活,现在迷恋上女色,纵欲过度,奢侈淫乱的生活影响了他的健康,病情逐渐加重,七月十日文帝病危。这时皇太子杨广派人给同党杨素送去密函,商谈父亲死后如何确定自己的地位。因为杨广、杨素分别在离官两处别墅居住,没有直接密谈的机会。杨素把回信托官女送给杨广,在转送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情况,杨素的信落到了文帝的手里。重病在身的文帝躺在病床上读着信,气愤至极。

  正在此时,宣华夫人眼中噙着泪水来到文帝的病房说:

  “皇太子卑鄙无耻,调戏臣妾!”

  皇太子杨广本就好色,这次更违背伦理,拉着她的手对她说:

  “父亲死后你就是我的了。”

  “畜牲!”

  文帝颤抖着身子大声骂道。侍吏都想不到文帝会骂出这种不堪人耳的话,杨广堕落到如此下流程度,虔诚的佛教徒文帝在盛怒之下骂了这句话,等于是在咒杨广“堕入畜牲道”。紧接着文帝呼唤站在身边呆若木鸡的侍吏:

  “去叫我儿来!”

  侍吏正想去叫皇太子杨广,文帝十分气愤地说:

  “不是让你们去叫杨广,是叫我勇儿来!我再次把勇儿定为皇太子,我之后的皇帝由勇儿来当,凭什么要任皇后的意思来废立太子!”

  文帝废了杨勇的皇太子之位,实际上并没有发现他谋反的证据,心中一直在反省这件事处理得太草率。文帝病中,在枕头上写了份诏书,其内容很明确,就是要让杨勇继承皇位。这事被杨广察觉,他当机立断,把文帝写的诏书扣留下来,并把送诏书的使者关进牢狱,诏书的内容杨勇一无所知。杨素把诏书的内容篡改了,皇太子杨广的心腹人物宇文述率兵守在离宫外,把宣华夫人等女官全部从文帝病房赶走,病房前只留右庶子(皇太子的侍从官)张衡一人侍候皇帝。没多久文帝驾崩,享年六十四岁。

  因为文帝是在特殊的情况下驾崩的,后世关于他究竟是怎样死的,说法千奇百怪。有人说文帝是被自己儿子杨广(炀帝)杀害的,如《隋唐演义》小说中描述的那样,直接凶手是张衡。在其他的书籍也有相同的看法,《十八史略》、《通历》这样的民间资料中也有“血溅屏风”的记述。

  但是,正规的史书《隋书》却没有这样的记载。《隋书》是唐代编著,对炀帝的缺点、过失、罪行大为苛责,尽管这样,它却没说文帝是他杀害的。

  实际上,文帝当时已经病危,没有杀他的必要。文帝躺在病房里,已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不必动手也会自毙,根本不需再染一手,更没必要背上杀父杀皇帝双重大罪的恶名。小说、戏剧中把杀害文帝的凶手说成是张衡,或许只是因为他是看着文帝断气的人而已。如果真是他杀的话。让文帝断气根本没必要耗那么久。杨广没有诏书也能当上皇帝,因为他早已是正式的皇太子了。

  文帝病逝的消息是七月二十日发表的,从文帝病倒到死去这段时间里,杨广和杨素两人紧张的策划活动肯定是存在的。父亲死后,杨广即位,成为隋朝第二代皇帝——炀帝。

  新皇帝登段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杀兄。他派杨素的弟弟杨约为使者,赶赴长安杀死被软禁的哥哥杨勇。古代杀害重要人物时有不能让被害人流血的礼节,杨勇是被白绢带勒死的,为了斩草除根,他的孩子们也被处死。

  炀帝杀了哥哥,接着又要杀害胞弟汉王杨谅。杨谅没有束手待毙,而在他管辖的西北五十二郡举旗造反了,历史上称为“汉王之乱”。

  汉王的造反,与其说是野心发作,不如说是心理上受了挤压而产生的反抗情绪。他基本作战计划不明确,军事行动不统一,因此失掉了多次取胜的机会。据《隋书。庶人谅传》中记载,杨谅“不能专定,乃二策兼用。”意思是说,当将领们对作战计划意见不同时,他不能果断地做出统一的行动决定,致使作战行动混乱。

  炀帝命令杨素去讨伐汉王。这个阴谋家,比遇事犹豫不定的汉王要有胆略,做事也果断,他命麦铁杖为先锋,率精兵五千,冒着大雨迅速挺进,两军在清源相遇,展开激战,汉王损失一万八千名将士之后溃败,逃进卞州城内。杨素率大队兵马兵临城下,逼迫汉王投降了。

  炀帝没杀杨谅,免除了他的职权,把他软禁起来,不久就死了,总算有一个是自然死亡的。

  和炀帝争夺帝位的血亲,终于一个接一个地被歼灭了。

  Ⅴ

  炀帝即位之前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这是因为他受到父亲文帝熏陶的关系,在其他方面他也有类似父亲的地方。

  炀帝信教的目的之一,在于以佛教的形式,扩大他在社会上及政治上的影响力。另外,从前南朝陈国的佛教盛行,隋征服陈国统一天下之后,必须保护南朝陈国的佛教,进而达到南北文化融合的目的,为此炀帝在长安还特意修建了日严寺。

  即位当年的十一月,炀帝鉴于洛阳地理位置的重要,把这里定为东都,作为执行国务的重要城市,与长安同属一个等级的都市,并在当地建寺院,迁住僧侣二千人。

  炀帝还尽最大努力,与北方游牧民族突厥国建立友好关系。突厥从六世纪中叶开始生活在亚州北部高原地区,是强盛的土耳其三国血系的游牧民族。南北朝时代,北朝的各国都惧怕突厥的武力。隋统一全国后,立刻实行了新的政策,以军事和外交双管齐下而制住了突厥,因为突厥分裂为东西两半,隋一方面讨伐西突厥,另一方面和东突厥友好相处,东突厥可汗启民被隋文帝封王。

  大业三年(公元六0七年),炀帝在文武官员的陪同下派五十万大军越过万里长城去见启民可汗,以向北方炫耀大隋朝的实力。历史上把这次行动叫炀帝的“北方巡幸”。当时,炀帝作了一首有名的诗《饮马长城窟行》。

  箫箫狄风超,悠悠万里行。

  万里何所去,横漠筑长城。

  此时此刻,炀帝不但具备皇帝的自视,而且具备诗人的感性。他目睹广阔的原野,思绪万千。他喜爱山清水秀的江南风景,也很中意塞北草原的风光,面对浩瀚的沙漠涌出丰富的感觉。七百年前的昔日,年仅十八的汉朝大将霍去病率大军踏破万里荒野讨伐匈奴,今天自己又率领大军北上,不过,这次是为促进友好而来。

  炀帝诗意大发,继续吟道:

  北河秉武节,千里卷戎旗。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接下来是:

  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岩缘驿马上,空乘烽火发。

  长城候借问,单于入朝谒。

  此刻,炀帝坐在被称之为“观风行台”的移动式宫殿的王位上。这是个巨大的建筑物,能容纳近千人,建筑物底部安装无数车轮,由一千匹高头大马拉着,能自由地移动。突厥人在十里之外就能看到这宏大的移动官殿,惊吓不已。

  炀帝受到突厥启民可汗的热烈欢迎,可汗的夫人义成公主原来是北周皇族的公主。炀帝送给突厥绸缎二十万匹,得到皇族的接待,炀帝心情舒畅地返回都城,北方巡访获得圆满成功。

  但是,炀帝得意洋洋的情景终于以悲剧告终,那就是老臣高?的死亡。

  炀帝即位后,他把高?召回皇官,给了他一个虚头衔,以表示自己比已故的父亲文帝更为心胸宽宏大量,这当然只是做给人看的。高?虽然年事已高,但耿直的性格毫无改变。他在炀帝面前,毫无顾忌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修筑长城劳民伤财;把突厥的君主请到朝廷是引狼入室,这等于给侵略者指路,朝纲已乱,加之陛下挥霍无度,如此下去国家可危。”

  这些话都刺到炀帝的痛处,炀帝从王座跳了起来,大声骂道:

  “杀了这个气焰嚣张的老东西,平陈之战时就应该杀了他,谁要听他得意洋洋的胡言乱语!”

  高?被斩,没有留下遗言,从容地走完了人生之路,高?出生年月日不详,大概与文帝的年纪差不多,死时可能六十多岁。之后,他的后代都被流放到边远地区。《隋书》中对高?的评价很高,说他是“真正的宰相”。很多人听说他死了很悲痛,隋朝毁于民众的造反,人人心中都想:“高宰相的预言完全应验了,如果陛下早接受了高?的谏言,就不会遭受厄运了。”

  高?死后,几乎就没有再向炀帝谏言的人了,当然,炀帝还是做出了些成绩,比如:在中国的经济、文化、交通、土木技术、工艺品等方面都取得了空前发展,文化的昌盛也更胜前朝。处理国家关系上,突厥的态度变得温和,西域各国和中国南方的交流频繁。倭奴国也派使者来拜见隋炀帝,送来的国书中的文字虽然言词欠雅,“致日出处的天子,日没处的天子”一言引起炀帝不快,但总还是致书,使用下级对上级的说话方式,文字虽有失礼处,但这也只是说明对方是野蛮人。……炀帝命令部下详细记录有关倭奴国的情况,《隋书。东夷传》中写道:“倭奴国有阿苏山,其石无故出火冲天……”中国大陆没有火山,所以炀帝感觉很新鲜。

  经过几年征辽之战,留守太原的唐国公李渊得了病。

  李渊字淑德,是文帝的外甥,炀帝的表兄。对这个人物,一般有两种评价。有人说他忠厚、朴实、有人缘;另外一种评价是说他优柔寡断,喜欢美女,是个荒淫下流的东西。他比炀帝大四岁,七岁继承北周唐国公的爵位。隋建立后,文帝对他像亲生儿子一样,任文武兼顾的要职。

  李渊病了,炀帝知道这个消息后,勾起他一件心事。他年轻时,父亲文帝喝醉了酒曾讲过,他梦见有姓李的人,名子的字带“水”旁的人要灭隋。炀帝越想越觉得淑德这家伙的名字正对得上,于是问部下:

  “李渊现在怎么样,他死了吗?”

  这话的本意并不是过分残忍,而是一句关心人的话说得太粗暴,没有盼李渊早死的意思,说完也很快把事情忘了。有人却把这话传给了李渊。李渊一听,十分伤心,非常烦恼。他离开病床叫来歌妓作乐,他原来不召妓并不是讨厌美女,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控制情欲罢了,现在则是藉这些俗世之乐来排解愁绪。

  从此之后,李渊整天花天酒地过日子。次子李世民,当年十二岁,冷静地注视着酩酊大醉的父亲和美女在一起逗趣的场面,趁着美女离席时,贴近父亲的耳朵小声说:

  “爹,您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请您多加保重,不过,也只要再忍耐一时就成了。”

  喝醉的李渊一听这话,立刻惊醒过来,瞪着儿子的脸,李世民也马上露出一个童稚的笑容,抓起桌上的干枣,吃得啧啧有声,李渊口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话。

  李渊就是以后唐朝的高祖皇帝,李世民是第二代太宗皇帝。当时,李渊未必就预测到了自己的将来。但是李世民是否有所预感,则不得而知了。

  大业九年(公元六一三年),当时隋炀帝四十五岁。

  隋朝把长安,即大兴城,和建有皇宫,具备首都功能的洛阳城,按其地理位置,定长安为西都,定洛阳为东都,实行双都制。后来的唐朝也沿用这种双都制。

  新年时,文武官员都来给炀帝拜年,伟大的皇帝这次似乎心情特别好。去年,征辽之役回来之后,炀帝下秘令给长江淮河一带的太守,让他们选美女进宫,没隔多久,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容貌娇艳的美女纷纷而至,后宫犹如开满了鲜花。

  就在皇帝心情畅快,文武百官都松了一口气的当儿,炀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丢下一句敕令:

  “再次出师高丽,准备第二次征辽。”

  去年秋,炀帝听到宇文述败战的消息后,出乎意外地,居然二话不说就撤兵了,原来他根本打算在今年再出征一次,果然炀帝还是不服输。敕令犹如旱天暴雷,大臣们听后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上次的征辽一百三十多万的将士远离故乡,战死了三十多万人,却未达到征服高丽的目的,造成民众疲惫、经济衰退、治安恶化、民不聊生,本该谈到了加强治理内政,发展生产的时候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要去打仗。

  在沉默气氛中,一位年迈的老臣起身说话。他是在上次征辽战役中担当殿军重任的薛世雄,他不是以将军的身份发言,而是以正议大夫的身份简简单单说了几句。

  “抓只小老鼠,不必用大的弓箭,杀鸡何需用牛刀,请陛下斟酌。”

  文武百官一听,呼吸都要停了,因为以炀帝的个性而言,万一惹怒了他,薛老将的人头就要落地了。不过,这次炀帝没有跳起来大吼,而只是淡淡地说:

  “朕的个性、不喜欢人上谏多口。”

  文武百官这时都想要糟,因为炀帝等于又是在玩“我讨厌听人说教!”这一套了,大家都想起老宰相高?的前例,薛世雄也是心里七上八下,准备“从容赴义”了。可是,似乎是由于在下一次征辽之役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炀帝放了他一马。

  薛世雄无可奈何地被授予右侯卫将军待命出征。被贬去官职的宇文述再次被封为许国公从军。折冲郎将沈光,将率领称作“骁果”的志愿兵精锐部队出阵,花木兰、贺廷玉跟随他一起出战。

  正当数十万大军准备在三月进行第二次征辽时候,发生了意外的事件,而使远征高丽的计划告终。

  大臣杨素的遗子,被称作“项羽再世”的猛将杨玄感发动兵变,“杨玄感之乱”震撼了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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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1:03:2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天下骚动              Ⅰ

  春天,柳絮漫天纷飞,犹如雪花飘飘洒洒。无数的雪白绒毛随风飘扬,花木兰站在原野上,接受风雪的洗礼。柳絮落在木兰身上,顿时全身皓白。贺廷玉骑在马背上看上去就像奔驰在白雪皑皑的大地。大队人马行走在浩瀚无垠河北原野上,飘洒的柳絮在阳光反射之下,显得格外轻柔妩媚,把人们带人梦幻之中。

  大业九年春,木兰十九岁,她从军第三年,第二次征辽战役的敕令已经颁布,由全国征集的将士再次汇集到涿郡。三年前木兰徒步到涿郡,三年后的今天,她已经是朝廷的官员了,骑着战马,巾帼英姿显得格外成风。柳絮如花的季节,美丽的风光征服了少女的心,此时她似乎忘记了将要与顽敌高丽军一决雌雄。

  木兰并不后悔今日的征战,女扮男装来到军营是自己的选择,她想,如果今天还在家乡,自己会怎么样呢?年老的父亲来从军,他能活到现在吗?留给一家人的多半也只是悲哀。倘若自己在家,不是被连一面也没见过的男人娶走,就是被接了圣旨的当地郡太守选进后宫做了侍女。木兰的家乡,已被炀帝认定为“狩猎处女”的重点地区。

  出征前夕,木兰到洛阳逛了四个月。

  沈光和贺廷玉多次约木兰到洛阳去玩:

  “子英,洛阳是个很美丽的花城,我们一起去踏青赏花怎么样?”木兰起先没答应。后来再约,由于担心对方怀疑自己的身份,所以木兰也就没有拒绝,和他们约了一起去逛街。

  洛阳城是隋炀帝即位后,二百万壮丁用了十个月迅速建成的。它是根据宇文恺的设计建造的。天才工程师宇文恺仅想到如何把自已的构思用建筑形式表现出来而已,至于二百万民众在建设中要付出多少血汗的问题,他是完全没想过的。

  长安城是正方形,洛阳城的布局则没有那样规整,从空中俯视似乎有点歪斜。洛水从东向西流,在市街中央穿过,河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几座桥。城区的西北部有宫城和皇城,宫城是天子的官殿,皇城是官府办公的场所,两城合在一起统称内城。全城面积,用今天的计算单位来计算,约五十平方公里,市内道路整齐,贯穿全市。市内分成一百零三个坊,每个“坊”是边长为三百步(约四百四十一米)的正方形。

  受地形的限制,宇文馆在设计洛阳城时,果断地改变了中国传统方式左右对称的城市布局,使这座城市别具风韵,把城市的各部分与天子联系在一起。以洛水的流水喻天上的银河,把京城看成天帝的皇居“紫微宫”,架在洛水上的最大的桥和宫城的南边正门相连,叫“天津桥”,天津意思是天上疆界上的港,在这儿停、发驶往银河的船。因此,在天津桥的周围成了洛阳最热闹的场所。桥长三百步,宽二十多步,涂朱红色,这里从早到晚人、车与熙来攘往,其中包括到皇城的官僚权贵、商人、以及僧侣和胡人。洛阳城的东市集中了世界各地的商人,形成了一个国际贸易大市场。在这里有头发眼睛的颜色特别的外国人,桥头坐着占卜师,从西域地区来的胡人,吞剑吐火,精彩的表演博得众人阵阵掌声,历史上隋朝和唐朝统称“隋唐世界大帝国”,这与当时事实相吻合,一点也不夸张。长安和洛阳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人。炀帝本人也十分好客,喜欢外国人来访,对来访者很热情地招待。大业六年(公元六一O年)正月十五,洛阳集聚了很多外国来访的官员和使者,在端门卫搭舞台演百戏,演出杂技和曲艺,演出的广场周围长约五千步(约七公里多)光是伴奏的艺人,就达一万八千人,到了夜晚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现在中国每年正月十五日的“元宵节”就起源于此。

  木兰等三人走过天津桥,向北来到一座高二层的酒搂,邻桌有一个客人,一个人占着一张八个人用的大桌子。

  这是一个眼睛很锐利的男子。桌上放着砚台,手在研墨,桌上还有笔和纸。看样子醉汉要即兴写诗,木兰只猜对一半,醉汉研究墨拿起笔,起身,深吸一口气,不看纸,却把笔对准墙,用有力的笔锋在壁面上写起诗句来,笔势洒脱,字迹苍劲有力,气势贯通:

  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

  此夕穷涂士,空轸郁陶心。

  壮士的诗和书法都不俗,把男子汉的阳刚气概淋漓尽致地刻划在墙上,酒楼的店主想说话,又不敢出声音,无可奈地站在一旁,他继续挥动着手中的笔:

  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史,

  一朝时运合,万古传名器。

  他把诗写完后,笔一扔,墨溅了一地,顺手拿起桌上的银杯,把酒一饮而尽,锐利的眼神盯着店主,十几块银子抖在桌上,撞出清脆的响声,二话没说,拍拍身子,转身就朝店外走去。店主摇摇头,拿过银两。一直没说话的沈光,深吸了一口气说:

  “写这样的诗,官府发现是要治罪的……”

  人们都知道樊啥、萧何两位是汉高祖的功臣,但是“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史”这二句的意思是樊哙为普通百姓,萧何是位小官,原本皆为藉藉无名之辈。笔者通过名人,暗示自己,从后两句诗能看出这位诗人目前不得志,盼望着时来运转,留芳千古,强烈的欲望包含在字里行间。

  “一朝时运合,万古传名器……看来这位仁兄似乎颇为抑郁;希望能在史册间扬名立万,这种想法如同云雾般从他的诗中涌出来……”

  木兰倒觉得,与其说是云雾,不如说是瘴气,墙上的十六句五言诗令她觉得好像是用黑色的血写出来的一般。沈光颇为好奇,向店主探问了这位客人的来历。

  “他便是燕山公哪,可是名门富豪出身的贵人呢……”

  燕山公,姓名叫李密,字法主。有的史书说他的字为玄邃。南北朝以来就是名门之主,木兰却对其名不甚知晓。

  “名门之主的眼神那么凶狠啊…”

  这是贺廷玉的评价,木兰也抱有同感。但这位蒲山公李密容貌端正俊秀,眼中透露出锐意,闪烁着渴望的光。沈光的视线注视在木兰的侧面,微笑着对木兰说:

  “这个人心里忧郁,别被沾染上了,我们先喝一杯吧!”

  木兰等三人一同上了妓楼,先是大家一块饮酒畅谈,欣赏笛声鼓乐,而后各自由妓女陪伴进了单间。此处的将发生的事当然不是木兰做得来的,不过她事先准备了一瓶西域产的高级葡萄酒,一进房间,就与把她看为美男子的妓女再三干杯,妓女高兴地喝了个酷四大醉。第二天清晨,睡醒后才感到,没能与这位难得的公子好好睡上一夜就分离了,非常惋惜。木兰的方法没有伤害任何人,但总觉得还是欺骗了朋友,心想今后决不能再到妓楼来了。其实贺廷玉和沈光的约请木兰来玩并不是没有理由,因为部队即将远离洛阳,发兵征辽。

  Ⅱ

  《十八史略》中特别记述了隋炀帝巡访各地的情况;“炀帝或去洛阳,或去江都,或者到北方巡访,曾到过榆林、金河、五原、长城、河右等地,无一年间歇。”

  炀帝很喜欢旅行,他不是“微服出巡”,而是带上众多宫女和官员由军队保驾进行盛大的巡访。在炀帝的眼中,征辽之战也是一次壮丽的长途旅行。

  第二次征辽之战,正式开始的日期是大业九年(公元六一三年)三月四日,第一次征辽人数是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第二次征辽人数史书记载不详,但肯定没有第一次人多,如用前次的半数计算,也有五、六十万人。

  征辽大军的行军路线与上次相同,四月二十七日炀帝的军队渡过辽河,这里战斗气氛很浓,但没交战,高丽军顽强抵抗是从新城开始的。新城就是近代的奉天,现名沈阳,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当时让高丽军最害怕的是“六合城”。这是隋军用一夜时间完成的周长七里半的组合式城垒,高丽军早上一起来就发现眼前多了一座城,使高丽军胆颤心惊。炀帝以这座“六合城”为大本营,制造冲梯、挖战壕,准备攻打新城。

  猛攻连续进行了二十天,敌军顽强抵抗,新城无法攻破。连日来城上城下刀光剑影酣战不绝,尸横遍野。第一次征辽之战中的“辽东城的攻防战”在异地再现了。久攻不下,隋军后方物资供给不上,将士士气开始低落。

  攻城战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炀帝却找不到兵部侍郎斛斯政了。兵部侍郎就是现在的国防部次长,是战场上主要人物,担当天子的辅佐官,此时却不知去向。有人说看到斛斯政骑着马投奔到高丽军方面去了。

  他是被敌人抓走的,还是自己去投诚的,事实真相一时也搞不清楚。炀帝浓眉紧锁,沉默不语。

  “兵部传郎为什么要逃走呢?”

  隋军指挥首领们不久就解开了这个疑问。原来是因为“楚国公造反了”,消息从本土越过长城传遍国内外,给征辽军带来心理上重大的打击。

  楚国公是礼部尚书杨玄感的爵位。这是隋朝最大的一次贵族叛乱,征辽军的诸将知道楚国公造反的消息,如雷轰耳,都惊呆了。瞬间,对兵部传郎的投奔也明白了,斛斯政是杨玄感的同党,对什么事两个人都是一唱一和。

  杨玄感造反,是一篇强有力的遣责炀帝无谋,妄征高丽的檄文。前不久,他以讨伐叛逆为名,叫名将来护儿集结兵力,一味偷偷地准备征辽,没有发现兵变前的征兆。

  礼部是负责礼教的行政部门,掌管国家的祭典仪式、高等教育、外交活动。相当于现在一国的外交部和教育部。礼部负责人就叫礼部尚书,是国家主要的官员。

  第二次征辽之战,杨玄感负责向前线运送济养,他不尽其责,造成前方粮草不足。不是他没有能力把工作组织好,而是有意怠工,拖延粮草的供应,使征辽大军陷入困境。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杨玄感造反是自己把自己逼到这条路上的。如果炀帝知道自己不同意再讨伐高丽而进行怠工,一定不会轻饶自己,他本来就有的野心加上要保护自己的心态,结果就造反了。杨玄感发出的檄文,弹劾炀帝耽于游乐,使天下老百姓遭殃,士兵在战场上白白送死。

  当时有一位壮士来拜访杨玄感,他名字叫李密,字法主,三十二岁,也是隋未唐初大乱之中争取天下的人物。木兰之前在洛阳天津桥见到的那位在墙上写诗的就是他,当时他两眼充满锐利的光,一副渴望权势的神情。

  李密生在南北朝的一个富豪家庭,父亲在隋朝是屈指可数的贵族,被封为蒲山公,后来李密继承爵位。《隋书》、《旧唐书》、《新唐书》中都有关于李富情况的记载。他少年时代志向远大,富有谋略。起初在皇官做事,后来当上了左亲侍,在皇帝身旁做警卫,但炀帝一见李密,就把他辞掉了,说:“这家伙,眼光太毒。” 觉得李密是个危险人物。炀帝辞掉贴身警卫,通常是下令立即杀掉除去后患,这次没这样做,反而成为自己的失误。

  李密在朝廷荣华富贵的路断送了,回到家后忧郁烦闷,整日骑黄牛读《汉书》,做出一副隐士的姿态。他对自己的才干很有自信,但也因此挫折感更大,洛阳酒楼醉书诗句,就是他内心的一次暴露。

  知已天下总会有,骑黄牛逍遥度日的李密被朝廷掌管要职的大臣杨素看中,他重视人才,麦铁杖就是由他推荐出来的,这次又发现了气质能力不凡的这样一位隐士。言谈中感到他思维敏捷,一身才气,便招到自宅,引荐给儿子杨玄感,与其交上了好朋友。

  杨玄感、李密都是达官显贵人家的公子,都觉得自己血统高贵,才学匪浅,极为自负。但很奇怪地,这两个人在一起却彼此尊重,结成了“刎颈之交”,这记载在《隋书》中。

  杨玄感起兵,李密助其一臂之力,这是很自然的事。杨玄感对李密的来访感到很高兴,请李密做“谋主”。“谋主”在集团里是策划行动的主导人物,与“军师” 同等级。如果杨玄感造反成功,他当皇帝,李密必定是宰相。充当谋主的李密为了朋友,也是为了自己,竭尽全力要推翻隋王朝。

  李密向杨玄感献出三项计谋:

  上策:首先占领万里长城的东端山海关,迂回到征辽大军的背后,切断征辽军的后路。

  中策:占领自古以来的军事重地西部长安。放弃其他城市,直捣长安,关闭潼关,联合各地友军的造反势力,结成联盟,壮大力量。

  下策:迅速占领东都洛阳,以此地为据点,举旗造反。

  “上策需要速战速决。中策是持久战,这二个方案请选择其一。”

  “占据洛阳是下策吗?”

  “是的。”

  但是,杨玄感想:

  “占领洛阳可以表示为天下伸张正义,实行中策的话,去长安远途中的阻碍太多,上策要与征辽大军正面决战,如果出现隋军从背后杀过来的情况,将全军被歼……”

  要拒绝李密的献策,杨玄感的理由是:

  其一,洛阳城内住着很多参加征辽之役的高级将领的家属,如果抓到他们作为人质,就会动摇军心,不少将领会背叛炀帝,至少也会达到削弱隋军士气的目的。

  其二,当时洛阳是全国水陆交通的枢纽,也是物资的集散地,世界上最大的粮仓。这个仓库后来到了唐玄宗时代储藏了米麦五百八十万石,炀帝时代平时也储藏了四、五百万石。全国粮食有一半藏在这儿,占领了洛阳,长安将面临粮食供应不足的窘况。长安位于渭水河流域的关中平原,也有谷仓,但单靠这儿生产的粮食养活不了长安众多的人口。

  洛阳城具备特殊的地位,所以杨玄感认为,着眼洛阳是绝对不会错的。他只考虑到了占领了洛阳之后的事,认为:

  一控制了洛阳就能得天下。”

  但李密担心的是,究竟能不能占领洛阳城的问题:

  “楚国公,请听我说,眼下洛阳的防御比起长安要坚固。洛阳离我们近,对征辽大军说来也不远,在我们攻洛阳时,如果隋军反过过头把我们堵在城外,我军的尸体将遍布城下。”

  杨玄感没有采纳李密的意见:

  “法主,您学识渊博,但没有实战的经验。说在部队打仗我是内行,您在打完仗以后再考虑那么多吧!”

  进攻洛阳时由杨玄感亲自指挥,他的两个弟弟杨玄挺、杨积善协助实战指挥,杨玄感请求以前帮助他为征辽大军筹集粮草的朝请大夫游元协助他工作,遭到拒绝,游元说:

  “你家受到朝廷的厚爱,你的父亲逝世时得到很隆重的厚葬,墓土还没干,你就造起反了,你还是人吗?”

  杨玄感再三请求他共谋大业,全遭拒绝。最后拔剑逼迫他,还是不答应,杨玄感一气之下杀死了游元。炀帝知道此事甚哀,授予他银青光禄大夫,官位由其子继承。

  杨玄感起兵时约万人,起兵地点是黎阳,在现在河南省的最北部,他英勇作战,毫无惧伯,率兵直奔洛阳。这时离他最近的,是拥有军队的老将军卫玄,率四万大军急速赶来,却遭伏击,蒙受了沉重的打击。

  战场上杨玄感一马当先,高声呼喊着找卫玄单挑,为国屡立战功的卫玄当时已经七十五岁了,已不是单骑独战的年纪了,假如再年轻四十岁,杨玄感根本不可能取胜。卫玄的幕僚也都是年老的指挥官,见势不妙,就乘马脱逃,杨玄感催马追杀,差点要了他们的老命。

  官军大败,杨玄感乘胜追击,势不可当,兵败如山倒,官军溃不成军,血染杀场,活着的官军在以后很长的时间中,梦中常被“杨玄感的杀声”半夜惊醒。

  Ⅲ

  杨玄感的队伍与官军作战,连连告捷,士气大振,在向洛阳进军的途中,人数猛增到十万,很多对炀帝不满的士兵都投靠他,杨玄感靠自己的武艺和才能以及父亲的名声,在各地影响力很大,与他相呼应,在隋朝辽阔疆土上造反的人纷纷揭竿而起。杨玄感节节胜利的消息传到炀帝耳中,炀帝惊觉到必须遏止叛乱,不然后果难办,讨伐高丽的战斗将不能继续下去。

  实际上杨玄感本人造反,却做贼捉贼,打着讨伐叛逆来护儿的旗号,这激怒了荣国公来护儿。

  来护儿骂道:

  “大胆毛贼,依仗着老子的名声,人还没死就来贬我,让你尝尝老爷我的厉害!”

  于是他带领自己引以为傲的三个儿子来讨伐反军,扬言决不饶了这黄口小儿。

  大丈夫杨玄感向老将来护儿发起了挑战。

  宇文达向炀帝进言,说明国内局势紧张,应该把征辽大军直接撤回,炀帝接受了,下令解除围攻新城。第二次征辽之役就此中断,开始撤兵,架在辽河上的桥原封不动地留下,将士悄悄地向后转移。

  “万一楚国公和高丽串通一气的话,咱们该怎么办?”贺廷玉问道。

  “倘若如此,过长城时可要豁出去了。”木兰回答。

  骑在马上的木兰和贺廷玉面面相觑。他们在想,如果杨玄感把大军埋伏到长安东部,切断征辽大军与后方的联系,高丽军再从东部追击,官军可就惨了。还有,各地纷纷造反,突厥军若从北方乘隙而人,事态将更严重。

  果然,高丽军立刻对隋军进行追击,很明显地,斛斯政把隋的军情泄露给高丽了。炀帝对他恨之入骨。

  追击的高丽军,在勇猛及残忍这一方面,上次征辽之役中隋军早有体会。隋军顽强的反击,指挥殿军的是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他并不是一位用兵机巧的人,也不是一个身处险境会惧怕的人,和敌军接触时,很快地就形成胶着战的状况,他这种诚恳得有些孥钝的个性很受炀帝敬重喜爱,敬称他“李大将军”,李景在军队尾部和高丽军恶战苦斗,令敌方无隙可乘,顺利地完成了殿军的大任。

  隋军到了长城之后,从东向西前进。造反的谋主李密最担心的就是隋军西撤,如今真变成这样了。隋军在高丽军穷追猛打的情况下反而短期间完成了撤军行动,显示出征辽大军的将帅并非全是无能之辈,也说明炀帝任命李景为殿军总帅是正确的。

  但是,即使回到国内,征辽军仍然必须面对欠缺军粮的困局。

  第一回征辽出动了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从粮食到军队的军用品盔甲、衣物都由官府提供,军队只消费,不生产,本来生产第一线上的劳力就不够,还要抽调劳力去充军,这几年生产总发展不起来。中国幅员辽阔,黄河下游谷物生产地区遭旱涝灾害,其他地方也会有收成好的地方,但是饥民却仍然不断增多,其主要原因是因为粮食在运送途中被消耗掉了。商人乘机倒卖,贪污官吏滥用职权,屯积粮食,哄抬粮价,官吏不但没保护百姓,还人为地加重了庶民的苦难,中饱私囊。但也有一位清官,他叫张须陀。

  张须陀在齐郡任郡丞,丞是太守的助理。他年已四十九岁,早年没有名声,在历史上是位大器晚成的人物。

  官军讨伐杨玄感准备南下,需要补充粮食,朝廷命令沿途各郡,打开官库供给防军。为了视察执行情况,沈光和鱼赞二将先出发,花木兰,贺廷玉跟随沈光骑马率二百骑兵沿运河巡察。

  在齐郡发现,张须陀已大开官库,免费把粮食发放给百姓,齐郡位于山东半岛西端,这一带征辽之战时经济负担极重,大大小小的叛乱,造反事件时有发生,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张须陀不忍袖手旁观,才开仓库济贫。

  鱼赞乘车先抵齐郡官府,沈光和花木兰、贺廷玉随后赶到。

  鱼赞是猛将鱼惧罗的弟弟,世人评价他不如其兄。有关他,《隋书。鱼惧罗传》中有一并记载说:他本人凶狠,对部下也残忍,稍不如意就剜目割舌。他年轻时在炀帝身边工作,借着主子和哥哥的权势,盛气凌人。这次一见张须陀就指着他叫骂:

  “没有圣旨,竟胆敢开仓放粮?马上给我捆了等候陛下发落,非要好好地重办你不可!!跪下,官服给我脱了!”

  随便开官库把朝廷所有的粮食分配给百姓确实是犯罪,会被认为是贪污渎职,领到麦谷的百姓也要治罪,木兰对这些很清楚,不过却不满意鱼赞的蛮横态度,不由自主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张大人把这儿的情况向朝廷讲一下,等陛下派人来下达开仓的敕令不就没事了吗?”

  这其实是在暗帮张须陀说话。

  “如果可能,我也早去办这事儿了;但是陛下还在涿郡,派特使到涿郡再带回敕令,往返路程需十天,这期间早就饿死数万人了。”

  张须陀向木兰提出指正。

  木兰不得不承认张须陀的话有道理,一时无话可说。张须陀并不激动,淡淡地接着说:

  “我一个人的头和几万人的生命哪个轻哪个重我明白,您请便吧!”

  鱼赞听张须陀说完,心里更气,手握配刀喊道:

  “说得好!不必等待朝廷的处置,我现在就要你的脑袋!!”

  鱼赞经常无礼地对待他的部下,一旦认为自己比对手强,就会失去理智而举止离谱。但他的手摸到刀把时停往了,因为他看见沈光不动声色地把张须陀拉到自己的身旁,木兰和贺廷王也按着腰间的剑。沉默了一会,豆大的汗珠从鱼赞的前额流了下来,他用憎恨的眼光盯着张须陀和沈光,粗野地溜出了郡府。紧张的气氛平静下来了,沈光向张须陀温和地笑着说:

  “世界上居然还有循吏呀!”

  循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严于律己,爱护百姓的官吏。循吏的反语是“酷吏”。在中国正史中有《循吏传)和《酷吏传》,他们的美名和臭名都各自流传千古。

  鱼赞出了郡府,众人都知道他一定是派人去朝廷向炀帝诬告张须陀和沈光,在这种情况下,若只是凭着“我某某人问心无愧,天地皆知”一句话,那就真是在自找死路了。为了保护循吏和百姓,沈光重任在身,不能亲自回京城呈报皇帝,所以让木兰代替自己去见皇帝。木兰等十名骑兵三天跑了八百里路,来到涿郡,由老将薛世雄介绍,直奏炀帝,第二天就拜见了皇帝,比鱼赞派来的使者先到了半天。

  “张须陀做得好,是个好官!”

  炀帝听了木兰的汇报后大声称赞。

  “没有命令擅自开仓,违反纪律,依法是不能受赏的,可也不能惩罚张须陀,看到成千上万的百姓挨饿怎能视若无睹呢?”

  炀帝继续说。

  炀帝的视线转到鱼赞的哥哥鱼惧罗身上。鱼惧罗吓得全身泼抖。

  “像张须陀这样的人,要记住他的名宇,将来按其才能委以重任。”

  保帝表扬张须陀。

  鱼赞的所作所为炀帝早已听说,被他虐待杀死的士兵家属很多人呈送来状纸要求圣上为民雪恨处死他。鱼赞曾在炀帝身边做过事,炀帝不忍心处死他,看在其兄鱼惧罗的面子说:

  “国家大事当头,讨伐逆贼要紧,犯了罪过的人,在讨伐杨玄感的战斗中要不惜生命,勇敢杀敌,为报国而捐躯。”

  鱼惧罗已听懂了皇帝意思,战死总比处死好,不发一语地向炀帝行了一礼。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名誉救了弟弟的生命。

  这是木兰和炀帝第一次见面,两人距离远,木兰只顾叩拜,连炀帝脸什么样都没顾得看,由于还有其他觐见的人,木兰即刻退出,休息了一夜就离开涿郡了。

  Ⅳ

  张须陀避免了诬告,但又出现了棘手的事。齐郡东边有片山地,名叫长白山。大业七年以来,王薄为首的叛乱集团以长白山为根据地,经常在这一带活动,前一段时间平静下来了,但到大业九年夏,他们与杨玄感的军队相呼应,又活跃起来了,二万人的造反军,经常下山到平原潍水河畔布阵。从这到齐郡城,近在咫尺。

  张须陀为了抵挡造反军的袭扰而征集兵马。征辽大军已经从这里走过去了,无法借用隋军去消灭反贼。张须陀是一位好官,在民众心中有威望,很快就征集到了五千人。一天,来了一个少年报名入伍。张须陀问他的名字叫什么。

  “罗士信。”

  少年回答,这个少年身高接近成年的高度,但还不到有十四岁,有名,但还没确定字。他白皙的脸令人觉得不像男孩子。

  “你年纪还小,不到穿盔甲的年龄,回去与家人在一起吧。”张须陀和善地说。

  少年一听这番话,白白的面颊,立刻涌现出血色,愤然地回个礼,便跑出郡府。没多久又回来了,他身穿战服,一到威风凛凛的神情。

  张须陀很吃惊,罗士信身穿二层盔甲站在他面前,这么重的盔甲连壮年男子也难以承受,少年的表情和动作却很轻松,张须陀不得不承认他身体强健。

  “阁下,我还不到能穿战服的年龄吗?”

  张须陀听着,笑着说:

  “我错了,还不行吗?快,快把外边的一层盔甲脱掉,我还要送你一匹好马。”

  “潍水之战”开始了,这是隋朝史上一次重要的战斗,张须陀有意散布官军已逃走的假情报,用以使造反军松懈,进行突然袭击。

  罗士信单枪匹马闯进敌阵,勇敢的少年吓得造反军心寒胆颤,引人注目的是这位骑士脸像少女一样白皙。敌人想什么,罗士信丝毫不介意,左一枪、右一枪,没几下就有四个敌人丧命。他右手的枪专刺对手的胸膛,左手中的剑则砍人脖颈。

  他把砍下的头高高的抛向空中,落下时又挑在枪上。枪挑着人头在敌阵奔驰。《旧唐书。一百三十七忠义传》说“贼众愕然,无人敢近。”《新唐书。一百三十六忠义传》中记述“贼皆惧怕,无人敢言。”罗士信的勇猛压倒了对手,张须陀乘势发动总攻击,他自己一马当先,挥舞长矛,连毙十几个敌人。张须陀大胜,敌人留下五千多具尸体败逃。

  从此之后,张须陀与罗士信共同合作,创建了隋末最强的军团“河南讨捕军”。

  这段时间杨玄感的处境也发生了激变。大业九年七月末,他的军队在大隋名将陈棱、屈突通、宇文述以及来护儿的联合攻击下,被逼到个叫闵乡的地方。

  尽管杨玄感勇猛顽强,终因寡不敌众陷入重围,胜利无望。造反大旗仅仅在中原大地飘扬了五十天,连他本人也感到意外。

  洛阳没攻下来,这是势头转变的关键。杨玄感率十万大军攻打洛阳,洛阳守军固守到底。反军因不能长时间围攻,需要增补粮草,由北向南转移过黄河。逐渐具备了攻陷洛阳的能力时,征辽大军已经完成调动,返回了中原。杨玄感低估了防军的机动性,招致重大失败。

  杨玄感放弃了攻打洛阳的计划,迅速向西转移,准备一举拿下长安。此时,曾一度被他打败的老将卫玄的部队恢复了元气冲上来。守备长安城的左骁卫大将屈突通也率兵攻打杨玄感。杨玄感方面的十万人被总数达三四十万人的官军重重包围。

  屈突通是隋未唐初乱世时期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忠贞报效隋王朝,一直撑到它的最后一天,英勇善战,连对手都称赞,隋灭亡后,因为不忍心让部下白白死去,最后还是归顺了唐。

  当年高祖李渊讽刺他:

  “卿为隋苦战了多年,今天狼狈成这样,我觉得很抱歉。”

  不论李渊讽刺也好劝降也好,倔强的屈突通一动也不动死死盯着李渊,只说了一句话:

  “隋朝的灭亡,最令人痛恨的原因便是有人吃着朝廷的饭,却忘恩负义,野心勃勃,暗夺天下,请听我忠告,唐朝千万不要重用这样的人。”

  这话是对李渊强烈的批判,旁边的侍臣脸都白了,心想李渊一定要处死屈突通。然而,李渊仅仅苦笑了一下,十分认真的点点头说:

  “多谢贤人的高见。”

  并任命他为兵部尚书,成唐朝的主将,他驰骋疆场及朝廷,刚强正直地度过了一生。大业九年(六一三年)他五十七岁,此时他正在为隋朝围攻杨玄感。

  杨玄感身处来自三个方向的接触战,仅剩下的一个方向又被潼关挡住了,他身处险境,斗志不衰,布下五十里长阵,李来和杨玄感的弟弟们跟随其后,要与隋军决胜负。他一马当先,身穿黑色盔甲,手持三叉戟,战马奔驰,卷起一阵雄风,官军望而生畏,以为八百年前与兴汉高祖刘邦争取天下的项羽又再世了,被称为“项羽再世”的杨玄感不但勇敢,而且统帅兵马足智多谋,十万人的队伍严守纪律,顽强抗击隋军,只是因为战略上的失误,才腹背受敌,这并不是因为军队弱的关系。

  战场位于华北平原的西部,东面是一望无垠的原野,向西地势缓缓上升,直到华山。南面是绿色覆盖的的丘陵地,北临黄河。阳历七月之秋,秋风略带寒意,吹拂着中原大地。

  战斗开始时,首先要对付射来的飞箭,数十万支箭铺天盖地,犹如银白色的大河在天地之间流淌,杨玄感高举战戟,指挥将士闯进官军阵地。

  数万匹战马奔驰,尘烟滚滚,杨玄感与官军立刻展开了肉搏战,弓箭手发出的话被人马遮住了,百人以上的骑兵随着射至的箭雨翻身落马,在第二次射箭之前,杨玄感已跃进官军阵内,挥动巨大的战戟,兵刃相交,发出铿锵的声响,连续杀死官兵多人。在四面八方杀至的刀枪之中,他旋身侧避,舞动战戟,刮起了一股旋风,官兵悲鸣四起。这时鱼赞亦看见了杨玄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调转马头就逃,杨玄感巨戟一划,鱼赞的人头立刻拖着一条血尾离体飞去,落在阵列之中。霎时,鱼赞的部下惊慌失措,丢下武器,调头就逃,一片哀鸣,鱼赞头颅被马蹄踏成了血泥。

  官军中鱼赞的队伍惨败,宇文述闻后大怒,重新调集八千步兵去补齐原有军阵,但是没等步兵来到,杨玄感已经血洗了鱼赞的军队,并且把指挥的军旗都夺去了。宇文述气得咬牙切齿,正要下达新命令,造反军直袭宇文述的军部大营,杨玄挺的骑兵杀过来了。

  杨玄挺虽不如其兄,亦不愧为一员猛将,手持兵刃,身子紧紧伏在马背,高喊一声“杀!”像飞一样,杀向战场,失去骑手的军马狂嘶乱奔,卷起阵阵尘烟,杨玄挺连毙五人之后,气喘连连,突然一支箭由下方射人他的鼻孔,鲜血直流,从马鞍上滚落下马。

  造反军失去了左翼主帅,军阵出见了混乱,屈突通带领三千骑兵由左翼杀过来,造反军的缺口逐渐扩大……

  酣战继续进行……

  Ⅴ

  闵乡之战,死于杨玄感戟下的官军将士不计其数,杨玄感从早到晚驰骋在战场,一匹马累倒了,再换骑另一匹马,战戟断了就换一支新的,他连甲胄一起把敌人的头砍掉,刺透敌人的胞膛,隋军的战旗沾满血迹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连从来不懂什么叫害怕二字的宇文述,屈突通这二员大将,对官兵煞有介事夸大杨玄感的能力,也觉得事出有因。

  造反军继续压倒官军。杨玄感冲到哪里哪里就大片大片的后撤,如同水上的波纹一般,官兵只好朝着他不在的地方攻击,几路官军联合作战,才遏止住造反军的攻击。曾被杨玄感打得惨败的老将卫玄,巧妙地避开对方的锋芒,要把叛军消耗到累,并孤立杨玄感,用挖设陷阱捕猛虎的办法对付他。木兰在距离杨玄感很近的地方诱引他上勾。

  “啊!快过来,过来呀!”

  贺廷玉也在一旁叫着。杀红了眼的杨玄感听到这些话,势如猛虎,咆哮声中冲向官军阵内,左突、右刺在官军中铲出一蓬蓬的血雨。战马托着被杀的主人嘶鸣,被砍下的头的士兵身躯还在动,鲜血横飞,一片凄惨景象。

  宇文述也不敢与杨玄感面对面枪戟相交,五十名骑兵手持兵刃保护着他,他面色苍白,骂道:“这东西,不知道什么叫累吗?”

  杨玄感像巨船上的舵手,指引着壮士劈波斩浪向前冲杀,他恨不得一下遇上宇文述砍下他的头,宇文述的侧近用军旗遮住他的身形,顺便也替他挡往了溅来的血浪。杨玄感没发现宇文述,却看到了花木兰,在乱军推动中,木兰正好被挤到他面前,挡往了他的路。

  “小娃儿,让开!”

  杨玄感一声大喝,挥动战戟砍来,木兰举枪相迎,一碰之下,登时震飞,杨玄感来势汹汹,战马见了吓得跳起来,差点把木兰从马上摔下去,她调整好身体在马上的位置,抓来一支枪,一枪刺到杨玄感的头盔上,溅出点点火星,杨玄感气得大叫,双眼冒着火焰一般,再度舞动战戟,向本兰杀来。

  “真不愧是项羽再世!”

  没战几个回台,本兰就已双臂发麻,使招架不往了,只能巧妙地闪躲,木兰不论体力、技艺都不如对手。

  “抵不往了!”

  木兰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头上“挣!”地一声巨响,横里刺来的一支长枪正好替木兰挡住了杨玄感的巨戟,救了木兰一命,这一枪劲力用得巧,正好藉势把杨玄感的戟横向扯得脱手飞出,杨玄感的坐骑,因惊吓而前立,木兰就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弃战逃开,一滴滴的汗珠从她额上滑下。刚从死亡的魔掌中逃脱的木兰,略一定神,才看清救了她的人原来是贺廷玉。杨玄感看着他们两人,杀气忽然减低很多,开口说道:

  “小崽子,若是不想死,就赶快退下广

  “往口!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听到贺廷玉这么说,杨玄感的巨眼瞪得老大。

  “你说什么?败军之将?”

  “没错啊!尊驾的确已经败了!”

  “兔崽子!!”

  贺廷王将长枪一挥指着战场说:

  “蠢才,你才是真正的败将,你单枪匹马,只有匹夫之勇,看看部下的惨状吧!”

  杨玄感放下战戟,向远处望出,漫卷尘烟中,造反军的旗帜接连倒下去,士兵在流血、在呼号,自己一个人,就算有超人的武艺,也无法挽回败势。他已经失去军营,只剩下他一个人与众多的官军较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杨玄感的左左右右人山人海,“活捉逆贼”的喊声惊天动地,杨玄感被淹没在无数刀枪的大海中,他已领悟到自己的人马已经溃败。他眼睛里闪着光,催马扬鞭,奋力想冲出重围,纵马一跃,登时把贺廷玉的枪担为两截。他的周围全是血及呼喊声,在“活捉他,不能让杨玄感跑了!!”的叫声中,他巨大的身躯拚命往外冲去。

  贺廷玉看着与杨玄感交战时折断的兵刃,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叫了一声“好险!”从颈到背出了一身冷汗,木兰也没事,贺廷玉和花木兰俩人面对面苦笑了一下。

  “伯阳,若非你相救,小弟这会儿已没命了,在此谢过!”

  “哎!你再说些谄媚话也没用,像你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根本是有勇无谋,自己在找死!”贺廷玉话虽然说得重,两眼中却带着苦笑,显然没有真的生气。

  “好啦,我以后会小心啦!”

  “不要摆这种不服的脸色答话,子英!在战场中一旦分开,运途就如黄河一般,何时会忽然起洪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

  木兰没有答话,此时,身旁一个骑影靠近,原来是沈光。

  “你们两人也都没事儿,真是喜上加喜!”

  那天,是沈光用箭把贼将杨玄挺射下马,提高了自己的声誉。激战中又与杨玄感兵刃相交,打了十个回合没分出胜负,两人就被人潮冲开了。沈光也承认自己的武艺不如对手:

  “当时分开了正好,不然打不到五十个回合,我的头和身子就要分家了。”

  杨玄感身上多处负伤,伤痕累累,靠自己勇猛突破重重包围逃走。

  “接下来不是打仗,而是狩猎了!”贺廷玉如此评论着。

  造反军彻底涣散了,想要重新聚集起来不可能。杨玄感凭借一身之勇逃脱了战场,他想,杨玄感已经是山穷水尽,只要军队不放过他,终有落网的一天。

  杨玄感的同党、胞弟积善等十几个骑兵正在密林中败逃,平原到处是追兵,他们只能在山地险道上行走。再说杨玄感,他在上洛遇到了官军的骑兵队,他向追杀来的敌兵大喊:

  “大隋司徒杨素之子玄感在此,不怕死的快来送死!”

  追击者一听是“项羽再世”的杨玄感在喊,闻声丧胆,拉住经绳调整马头就逃。杨玄感胄捋着沾满人血的髯须大笑。

  杨玄感见到了弟弟杨积善,告诉他大势已去,自己不能忍受耻辱,只想一死,再说若被活捉,要受酷刑,比处死更难受,以下只有自杀这一条路可选择。杨积善同意哥哥的说法,拔出了剑用尽了浑身力气刺向哥哥的胸口,自己也伏剑自刎。

  追击的官军发现两人时,杨玄感已经毙命,杨积善伏在剑上,奄奄一息,不过还活着。大业九年八月一日,杨玄感之乱被平息了。

  杨玄感享年不明,根据亡父杨素的经历和他与李密交往的过程来推算,死时年约四十岁。

  李密俘,关进槛车内,受尽了官军的嘲骂。不知道这位自负智谋无双,目光锐利的大丈夫,在囚车中无声无息地,在考虑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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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1:05:5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飞龙乘云               Ⅰ

  疾风劲吹,骏马在湖北的原野上奔驰。使得穹苍与灰褐色的大地之间好像多了条巨大的带子。黄沙乘风而起,飞扬万里,在天地之间拉上厚厚的帷幕。夕阳像烧成红铜色的圆盘,逐渐下沉,似乎在瞪视着大地上出现的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

  自生于沙漠的草爬蔓生枝,弯卷成球状,根浅易拔,大风一吹便离沙而去,像褪色的松果在地上滚动,因此称之为“转蓬”。数百个转蓬在与地平线相接的原野上滚动着,随风奔驰。

  “简直和人的命运一样……”

  木兰这样想。这并不是她独创的想法,自古以来转蓬就象征命运,常常是诗文的素材。木兰离开故乡赴河北、辽东一带以后,经常看到这种景象。这和她故乡那温情幽雅的风景不太一样。朔风夺走了万物的热量和湿气,使之既于且寒。木兰手指冻得发僵,毫无感觉。手背被盔甲磨伤渗出鲜血,口腔内一股黄沙昧。武威郡出身的贺廷玉虽然已习惯这种残酷的干冷,但也不能说因为已适应环境而感到轻松愉快。他总是关心木兰比关心自己为重。当木兰被黄沙眯眼,看不见东西时,他会为了让木兰清洗眼睛,而长途跋涉去找水。贺廷玉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便尽力而为,毫不抱怨。当木兰向他致谢时,他总是以佛教用语笑而答曰:

  “缘份、缘份。”

  他的故乡武威郡,不愧是佛教从西域传至中原的通道。

  从大业九年(公元六一三年)的秋天到冬天,杨玄感之乱善后处理使隋朝动荡不安。杨玄感及其弟杨玄挺已死。其他几个弟弟杨玄奖、杨玄纵、杨万硕、杨民行也都全部被斩首。他们的头颅被送到洛阳,在城门上示众。

  其中最惨的是杨积善,他自杀未遂,伤愈后,在十二月被押送刑场,处以车裂。他手脚被皮带捆绑,并分别系在朝四方飞奔的牛车上,车把人分拉撕裂致死。血肉模糊的尸块一连三天放在当场示众。死在杨积善之前的杨玄感被处以磔刑(公开示众),死尸被挂在洛阳城门上。

  杨玄感的家族统统被消灭了。他们不仅丧失了生命,连姓也被剥夺:

  “叛逆者岂能与皇室同姓!”

  他们的姓被改成“枭”。据《隋书》记载,这是由文武百官上奏皇帝,再由炀帝下令的。

  “这是房陵王的鬼魂作怪啊!想想他们从前造的孽,一族灭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人们这样悄悄地广泛地流传着。房陵王是炀帝的哥哥杨勇的谥号。他的皇太子之位被剥夺,并被幽禁杀害。杨玄感的父亲杨素,是这个悲剧的重要参与者,这是众人皆知的。杨勇之子也全部被斩尽杀绝,从而断绝了血统。这次杨素的儿子全部被杀,也被斩草除根。杀害废太子杨勇的直接犯人是杨素的弟弟杨约。但这时他已经病死,可谓幸运。如果确实是死者在作祟,杨素一族满门遭斩也一定是无可奈何的事。说“房陵王在作祟”的窃窃私语中包含着更深的含意:杨素一族虽已灭亡,但参与此事的,仍有人活着,那就是下令杀害他哥哥的炀帝。

  此外,在这场叛乱中还有一个幸存者,他虽是杨玄感之乱的主谋,却仍然活着,那就是燕山公李密。

  虽然同是名门子弟,但李密远比杨玄感有忍耐力,和干脆自杀的杨玄感大不相同。李密是活着被囚禁的,而最令人折服的,是他承认全部罪名,免去了无意义的拷问,因为对认罪者不能再进行拷问。他没受到任何伤害就被送往炀帝行宫。在押解途中,他用自己带的钱买酒肉款待押送人员,致使他们酩酊大醉而乘机逃走。

  李密潜伏在淮阳,以“刘智远”这个假名开私塾。他平安无事地度过数月,但因他是名震天下的大叛乱的首谋,通缉严紧,终被当地官吏怀疑,在被捕之前先逃了。

  李来既有野心,也有才略。对隋朝来说是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他只要活着,就念念不忘推翻隋朝。

  “楚国公也是那种人……”

  李密悼念死难的亲友,心中更充满着深深的失望和愤怒。本来应该取胜,应该夺取天下的。如果杨玄感听从李密的忠言,至少不会发兵五十天就惨遭灭亡。

  但是,无论怎样惋惜,死者也不会复生。李密只好改变自己的构想。推翻隋朝夺取天下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他要用自己的手拥戴他自己成为新天子。

  “姓李的人要打倒杨家夺取天下,那是在名字上有三点水的人。”

  这种流言传人李密的耳中。原本是文帝作的怪梦,李密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自然也相信预言。

  “打倒杨家姓李的应该是我,除了我以外还能有谁呢?”

  唐国公李渊的名字一下子浮现在他脑海里,但李密对此付之一笑。唐国公只是靠着与帝室有血缘关系,而碌碌无为地生活到五十岁,李密对他持轻蔑的态度。

  这时,李密尚不知道李洲有十四岁的次子李世民。后来,李密见到远比自己年轻的李世民时,全身颤抖,受到巨大的打击。叹息见到了“人中之龙”而自认失败。当然,这已是五年后的事了。

  “我的字是法主,‘法’字不是也有三点水吗?推回用前夺取天下已是天命所定,我有什么可惧的?”

  他本来就是个自恃为英雄的人,因为这预言,李密的自负心比以前更加强烈。他继续过着逃跑、潜伏的生活,同时还不断地思索设计推回南朝的方案。他智慧超群,精力充沛,唯一缺少的就是兵力。杨玄感集结的十万大军虽已溃散,但以数万人为单位的武装集团又在各地出现,并高举反隋旗帜。如使这些集团联合起来,李密担任总指挥;一定能打败腐朽的隋朝。若达到此目的,首先必须有一定的兵力。唯一的办法是先投靠某一叛军,夺取军权,使军队成为己有,以那个军队为核心,结成反隋联合军。

  李密后来过了长达三年的逃亡生活,但对他来说,并不是单纯地东躲酉面过日子。他为使野心变为现实,卧薪尝胆,雌伏待机,从未绝望过。但尽管是因为他野心勃勃,执着追求,但他之所以能继续过逃亡生活,是因为反抗隋朝的势力已经达布天下。

  天下的形势恶化到如此程度,炀帝本人却一无所知。对起义群贼采取单纯的镇压主义,以武力歼灭,抓住便处以死刑。企图以杀一儆百、制造恐怖来使起义军偃旗息鼓,归顺隋朝。但百姓对炀帝暴政的愤怒和绝望已大大超过恐惧。总归是一死,索性对暴虐的天子和好恶的官吏进行反击后再死也不迟。有这种想法的人们拿起武器,离开军队,到山里去建立根据地。他们不只是和官军作战,还为扩大各自的势力而战争。叛乱势力逐渐被并吞,人数锐减,其他各派势力人数不断增加,变成从几万人到十几万人的大武装集团。

  形势动荡,岁月流逝,转眼已是大业十年(公元六一四年)。

  Ⅱ

  有个叫王世充的人。他原是出身西域的胡人,当过用文帝的侍从,由于建立了战功而飞黄腾达。炀帝即位后,他当上江都宫监。江都即后世称为扬州的城市,位于长江下游北岸。扬州是长江和大运河的汇合处,因为是水上交通枢纽,发展很快。扬州是米、盐、茶的集散地,也是漆器、螺钿工艺品及其他工艺品生产地,以风景秀丽和气候温和而闻名。炀帝酷爱扬州,决定在扬州营造与洛阳相媲美的大型离官,即江都官。王世充曾负责这个岛官的建造和管理。

  王世充无论作为文官还是武将都相当有才干。依照他的人格和素质,是那种会被归类于“奸臣”的人。他为了迎合炀帝,极尽奢侈之能事,将江部官建造得富丽堂皇。宫殿、庭园都十分壮观华丽,但最令炀帝欢心的是“迷楼”。顾名思义,即是迷宫似的建筑群。集各种精巧于一身,确实是煞费苦心。炀帝因此更加欣赏重用王世充。但王世充在其他廷臣们的眼里,只不过是个逢迎拍马的势利小人。江南有个叫刘元进的人发动叛乱,讨伐的官军屡屡失败。这时王世充出马,居然用兵如神,击败叛军。王世充的军事才能令人惊愕。他将刘元进斩首后,向继续抵抗的叛军宣布“投降不杀”,有三万人相信王世充的允诺,放下武器投降。

  但是,王世充却没有履行诺言,而将投降的三万人全部活埋。这种有害无益的杀戮,不仅使王世充个人,也使整个官军信誉扫地。投降不杀这种宣称一旦成了谎言,叛军知道自己只要败了就绝无生路,只好与官军斗争到最后一口气。而且自己死的时候还要抓个垫背,或让更多的官军给自己去阴间当向导。“贼兵”们被逼得必须下这种决心,导致他们和官军的战斗愈演愈烈。

  王世充并没有因毁约而令全军名声扫地的事受到炀帝的训责。因为炀帝本人也是严酷无情重罚主义信奉着。木兰是这事的目击者;杨玄感失败死后,木兰在回洛阳途中亲眼目睹,街道左右两侧到处是被官军处死的贼军的头和尸体,其中包含很多的妇女儿童、老弱病人。木兰不禁大受刺激。

  “岂有此理!本应爱护万民的天子之军,竟屠杀妇孺?”

  木兰面对横躺竖卧、腐烂发臭的尸体,呆然若失。

  在杨玄感遭灭九族之灾时,木兰并不深感同情。杨玄感企图夺取帝位发动叛变失败,这在当时被灭门绝户也是理所当然的;如他叛乱成功,隋朝帝室恐怕也都得被斩尽杀绝。叛乱就是以生死为赌注。若是失败后还想活命,也未免太天真了。可是,这些妇女老幼,为什么要惨遭杀害呢?

  “因为这些人领取了叛臣杨玄感发放的粮食,被认为与叛贼同罪。”

  骑马并排而成行的沈光这样说明。杨玄感发兵后,打开官库发粮给百姓,目的是宣传自己的军队是救民义军。很多挣扎在饥饿生死线上的人由此得救。而炀帝连这些老百姓也不放过,他把这些人视为杨玄感的同党,下令格杀勿论。

  “杨玄感一呼十万人应,使朕越来越觉得天下不需人多,人多了,只会聚集成匪,若不统统斩尽杀绝,不足以惩前警后。”

  炀帝如此表示。

  “如杨玄感这样的人,之所以稍一胡说就能聚集十万大军,就是因为人太多,不如全部杀死。”炀帝下令道。

  被认为与杨玄感有关系的人,那怕只是一点点瓜葛的人都要统统杀掉。受害者多达三万人。其中有许多就是这样被卷人不幸的。

  “不能不杀吗?假如民众有过错,下令大赦,原谅他们,不是更显出朝廷的恩德吗?”

  木兰这样说。

  沈光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木兰。

  “子英,你回故乡去吧!”

  沈光的话,使木兰感到非常惊讶。沈光表情严肃,平时的豁达消失殆尽。木兰无言以对,沈光转移视线,慨叹地仰望天空。沈光再次把目光转向木兰,开口道:

  “保护陛下安全的人对陛下怀有不满是很危险的。不满,等于是有异心。”

  “异心?”

  木兰的表情和声调都很激动,她认为自己的看法是有道理的。究竟为什么百姓不领取叛军发放的粮食活不下去呢?是什么原因把他们逼到这种绝境的呢?又是谁的责任呢?想来想去,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答案,沈光阻止木兰继续说下去。他好像下定决心,这种话绝不能让她说出口。

  “回故乡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请兵部和御林营照顾一下,你回去吧。”

  “我只是在想……”

  “想也无济于事,不必想那些没用的事,并不是杀了敌人就可以保往自己住命的。”

  沈光语调不容反驳。一行人回到洛阳走出兵营来到街上时,木兰对同行的贺廷玉说了这件事,因为她不认为自己错。贺廷玉回答:

  “子英,你没有错,但最好不公开谈这些事,连那个高宰相都被以批评朝政之罪而遭杀害。如若传入别人的耳朵里,那可要冶罪的。总持先生是因为考虑到子英的身份处境,所以说得严厉些。叫你回故乡,我想也不是出于恶意……”

  “子英不想回故乡吗?”

  “我……我不知道。”

  木兰不是不想回故乡。大业十年春,是木兰从军的第四个年头。芳龄廿岁。过着没有恋爱,远离家庭的生活。她身为女子,这样做比待在故乡的家中经历多,见识广,积累了不少经验,并不后悔。但有时在梦中她会跑过原野,回到故乡。梦境中,房舍矮小,庭院也不宽阔,但阳光普照,花草芬芳,充满晚春的夜晚暖融融的气息。并看到在皎洁的月光下,荡着秋千的小时候的木兰。还要见在桃花盛开的树下,教练孩子们棒术的父亲和与邻居太太热情交谈的母亲。房舍后有一条小溪,水质醇和,冷而不刺骨。一群家鸭嘎嘎地叫着,颀顺小溪而下。弯弯的石桥上有位老人在卖酸梅汤,手拿铜钱的孩子们围拢过来。这种乌梅和冰糖煮制的又甜又酸的饮料很受欢迎。绿树成荫,柳叶随风摇动。这就是木兰的故乡,怎么不想回去呢?但是,木兰返回故乡的日期还很遥远。

  Ⅲ

  杨玄感易帜叛乱之时,有无数支叛军遥相呼应,追随其后。

  唐弼、李弘、张大彪、刘迦论、宋世谟、郑文雅、林宝护、司马长安、刘苗王、王德仁、孟让等人都是在这一年,亦即大业十年,在各地起兵革命的首领,各个都率兵数万,袭击隋朝的地方官府和官吏。建安郡的太守杨景祥遭叛军袭击,战死沙场,将军藩长文败走。这都成了朝廷被人诟病的笑柄,不过,最大的笑柄还都是炀帝本人造成的,炀帝亲自率领前所未有的一百三十万大军去征讨高丽,结果惨败回朝。几十万官兵战死,对死难者遗族不负任何责任,马上又再次强行出征。

  “何为天子?是天子就该尽天子之责!!”

  民众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今后还要徒劳无益地出征外国,非得尸骨曝于他乡的话,还不如去当贼军死在故乡好。

  叛乱接连而生,从对暴政的反感发展到起义叛乱,大概是对现有的政治主张和未来已不抱任何希望。

  “复开皇之旧观。”

  赞成这一主张的人最多。所谓开皇,是炀帝之父文帝所使用的年号。这一主张的中心内容是要求恢复“文帝时期稳定的政治”。隋文帝虽在宫廷肃清功臣,作为一家之主栽培五个儿子这方面失败,但作为中华帝国的统治者,却无疑是成功的。所以《隋书》中说他是“近代良主”是理所当然的。万民在他的统治下,能享受和平与安定。虽然人们讽刺地说“任何人的政治都比炀帝强。”但也没有必要过低地评价文帝的能力和功绩。对隋朝,即使是持批评态度的唐代的记载,也将文帝冶世称为“开皇之治”,并加以赞扬。可以大胆地说,叛乱势力并不是想灭隋,可能只是想“打倒炀帝”。

  为了讨伐贼军,恢复国内治安,炀帝决定任命“大使”。所谓大使,后来只限于对外交官的一种称呼。但这官衔原本是用来称呼天子付予特别任务和权限的高官,在其任务完成后便解除职务。在这里,大使可解释为国内治安军管区司令官。炀帝任用的军管区司令官有以下三人:

  河东抚慰大使李渊五十岁

  关内讨捕大使屈突通五十八岁

  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五十岁

  这一人事安排使文武百官都非常惊讶:李渊是炀帝的表兄,是有着唐国公爵位的皇亲国戚。屈突通是左骁卫大将军,是大名鼎鼎的老将。这二位任军官区司令官是理所当然的。但张须陀算是何许人?五十岁才勉强当上郡丞,即副知事,可谓无名之辈。不过,有才干的人物总有一天会崭露头角的。河南,古代称之为中原,位于中华帝国的中央部位,天下一百九十郡,其中有二十八郡属于中原。而且是东都洛阳也在其管辖区域之内的要地。如果河南落人贼军之手,切断帝国贯穿东西南北的交通,统一的中华帝国就会陷入土崩瓦解的命运。如此重要的战略之地,托付给一个无名之辈是否妥当呢?

  “对朕的人事安排有何异议?”

  炀帝这么一说,自然便无人反对。天子之命,百官遵从。但他们是口服心不服,缩缩脖子,以表示预知皇上人事安排的失败。

  炀帝虽然给张须陀很大的信任,但并没有授与他同等重要的职权,即兵力和补给物资。因为这两样对炀帝本身来说也是不可缺少的。张须陀必须依靠自己的才智筹措。

  对木兰和贺廷玉也有圣旨传下:

  “任河南讨捕副使。”

  也就是说,命令木兰和贺廷玉当副使,在大使张须陀手下工作。

  贺廷玉接旨后笑逐颜开。

  “又和子英在一起,职务前面加个副字,好像是认为我们俩人顶一个人。”

  贺廷玉看到了木兰苍白的面颊,改变了表情和语调:

  “我倒没什么,子英你觉得如何?一旦接旨,近期内就回不了故乡了。”

  “当官便当吧!”

  木兰简单地回答。因为即使她近期能回家,对今后的人生也不可能有什么明确的展望。如果今后再次对外远征或发生内乱,必然还要征兵,木兰只好代替年老体弱的父亲继续从军,继续过女扮男装的戎马生活。

  这期间,荣国公来护儿借兵给张须陀,虽然只有千人,但统率达千人兵力的人,也不是普通人。

  “奉荣国公之命,允许我作为副使为张大使效劳。我叫秦琼,字叔宝。”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向木兰他们施了一礼。他身高六尺四寸(约一八九公分),浅赤铜色的肌肤,硬硬的胡子长了满脸,双目沉稳,但充满力量,炯炯有神。

  当秦琼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在举行葬礼之际,荣国公派使者前来吊唁,使人们大为震惊。

  “您是天下大将军,派使者参加无名小卒家的葬礼,岂不是太有失身份了?”

  朋友这样说,来护儿笑答:

  “身份?那位叫秦叔宝的人可非同一般人,我家将来家运还得委托于他呢。”

  来护儿的预言完全正确,在历史上,秦琼的名字果然比来护儿更广为人知。

  在《新唐书》中有关他的记述,是以其字叔宝出现的,字比本名更富有光彩,一般人们称他为秦叔宝。曾以作《玉树后庭花》这首诗而出名的“陈”叔宝,作为诗人非常优秀,作为公务人员则很懦弱。虽然他们名字相似,但秦叔宝和他是两个极端的人物。秦叔宝的豪勇和信义给当时的人们,以及后世都留下强烈的印象。

  大业十年一月,花木兰、贺廷玉、秦叔宝三将军率二千骑兵,护卫敕使赴张须陀足下。沈光目送本兰和贺廷玉到洛阳城外,算是替他们这两位相处不久的朋友祝福。初春的清晨仍觉得风寒,红梅和白梅在陡峭的春寒道中争艳,在梅花初绽的路上,木兰一行踏上路途。

  Ⅳ

  大业十年(公元六一四年)二月三日,炀帝在太庙召集文武百官。前几天,官中在观文殿建起容纳一万七千卷书的书房,按照故人宇文恺的设计,可装自动门。炀帝神采奕奕,笑颜逐开地告知众臣。

  “马上要发起第三次远征之师。”

  太庙中充满着如同惨叫的沉默。

  据《隋书。炀帝纪》记载,此后“数日无人敢言”,一点动静也没有。连老将薛世雄也缄口不语。他痛切地感到这不是以理能说服的事。故大家都保持沉默。远征一事就这样决定下来,除炀帝本人以外无一人赞同。

  有关炀帝亲自率兵出征一事,《隋书》中也无详细记述。总之编成几十万大军,炀帝于三月十四日到达涿郡,在这里完成了远征的准备工作,而跨过万里长城东进,七月十七日渡过辽河。在这期间,逃兵不断出现,将军们无暇顾及战斗准备,整天忙着阻止士兵逃脱。将军们也已厌战,只是无法脱身而已,只好黯然地跟着皇帝走。

  接到隋军人侵的报告,高丽的元王大惊失色。他问全军总帅重臣乙支文德有何对策。

  乙支文德不想出兵抵抗,他也不得不这样做。因全高丽的国力已经衰竭,要抵挡来自隋朝的巨大的压力,保全国家已耗尽全力,根本谈不上侵略新罗和百济。

  “投降。但只是形式上投降,不给对方实际利益。这是无可奈何,别无选择的决定。”

  乙支文德下了决断,并说服元王承诺。

  “即使失败,也要进行壮烈的战争,死得辉煌。”这类愚蠢的自我陶醉的语言,对高丽来说是不必要的。无论在政治上、军事上都必须采取缓急之策,甘受屈辱,以求保存国家。作为一个国家,要严格区别哪个是可行之事,哪个是不可行之事,坚决实行可行之事,才是高丽的生存之路。

  虽说逃兵接连不断地出现,隋军仍有数十万大军,沿途扎寨绵沿五百里,乙支文德以使者的身份来访营寨,他在宇文述陪同下来到炀帝御前,恭恭敬敬地叩了头。

  “鄙人前来投降,我国国主已着手作人前准备,衷心肯求陛下宽限数日。”

  文官武将都认为这是高丽的缓兵之计,为加强防御,争取时间,故作恭顺姿态,恨不得当场将乙支文德赶出去。但乙支文德并非空手访问隋军营寨。他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拉到炀帝面前。炀帝惊呆膛目,众臣顿时哗然。为避免咬舌而死,使之口衔木板的虏囚,原来是兵部侍郎斛斯政,样子非常凄惨。

  乙支文德的观察和判断是正确的。这次隋军远征,只是炀帝个人的心理问题。只要使炀帝人得到满足,隋就一定能停止远征。因此,献上炀帝所憎恨的亡命徒斛斯政是最有效的方法。将斛斯政斩首,将其头颅送交隋——高丽可没有这种慈悲心。七月二十八日,斛斯政突然从客人变成虏囚,被活着送还隋朝。

  “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事。而且入朝之约也毋庸置疑,宣布退兵,班师回朝吧。”

  炀帝显得很满意,众臣深深施礼退下。但他们对高丽入朝之类的话抱怀疑态度,但是既然天子满意言明撤兵,也没有必要唱反调。总而言之,停止徒劳无益的远征是值得高兴事。

  陆军立刻开始撤退,但问题是海上的兵力。来护儿指挥统率的水军已经从海上朝平壤方向进击。来护儿是第三次征辽之役中唯一颇有斗志的将军。两年前,他曾冲人平壤城内,但又被迫逃离。他心中一直期待洗刷耻辱。但是,三百只军部到达高丽海岸时,敕使的船追上来。来六郎来整是征战的先锋,隋军已强行登陆,击败抵抗的高丽军,斩获首级千余个。这时敕使崔君肃来宣告立即撤兵,来护儿十分激愤。

  “你没看到吗?平壤城墙就在眼前,再予以一击,高丽的国都就落入我手,怎能就此撤军呢?”

  “这是圣旨。”

  崔君肃表情严萧,来护儿老脸涨得通红,嘴里叨念着:

  “即使是圣旨也……”

  “这是圣旨!荣国公!”

  崔君肃声音发抖。来护儿的三个儿子并立其父左右两侧,以锐利的目光逼迫崔君肃。特别是最小的儿子来六郎来整,甚至手已握住剑柄。

  “就算是圣旨也不服!”

  来整大叫。失意和愤怒使这位年青的武将双眼火光迸射。他步步逼近,几乎要上前抓住崔君肃的衣领。

  “在此一仗就可以使平壤陷落,高丽已经无还手之力。正因为陛下了解这一点,才第三次下诏征辽的。”

  来护儿也附和儿子的主张。

  “一旦撤兵,就不可能再度出征,会遗恨千古的。陛下连这一点也不顾吗?”

  “这是圣旨!明白吗?”

  崔君肃对来整不屑一顾,朝来护儿反复强调“圣旨”。他面无血色,两腿颤抖,勉强支撑着,来整用军鞋跟着海岸上的沙子。

  “若要在这撤退,何必还要发动第三次远征呢?连年调动百万大军,结果半途而废,最后暗中高兴的是高丽。你置身君侧,作为臣下,为什么不劝阻呢?”

  一步、两步,崔君肃摇摇晃晃地后退,勉强站稳,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

  “违反圣旨,陛下会治罪的!”

  崔君肃所依靠的只有“圣旨”二字,来护儿麾下的将军们互相交换了动摇的神色。天子发怒多么苛烈,受处罚的惨状,他们都早已领教,非常明白的。

  来护儿深深长叹,这个老将深知圣旨不能违抗。尽管如此,但由于心中不服,才多费些时间来接受现实。来护儿看了一下几个儿子,疲惫地重重点头示意。放使崔君肃总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放心地坐在沙滩上。来护儿终究没成为违抗圣旨的逆贼,崔君肃也因此保全了性命。

  “爹,这样做也不错。假如只有父亲一人发兵征服高丽,虽然功劳巨大,但也可能招致陛下的妒恨。”

  长子来楷这样在父亲耳边私语,听来似乎很合情理。来护儿只是微微抖动一下灰色的眉毛,没有答话。大概他对长子的态度既不赞赏,也不能斥责。三百只船的大船队离开了高丽海岸,调转船头项南方海上驶去。满载既安心又失意的六万余名士兵,大精隋帝国引以为傲的大船队驶向山东半岛。

  但是,高丽国王并没入朝来跪拜在隋炀帝用前。公元六六八年,高丽被唐朝远征军征服灭亡。而隋朝在此五十年之前已经灭亡了。

  “高丽,对天子食言,可恶之极的蛮夷!!”

  不久,炀帝得知高丽违约,恼羞成怒。众臣对天子的愤怒情绪毫无反应。因为天下只有炀帝一个人相信高丽国王会守约入朝。居然会相信这种约定,也真是了不起。高丽对隋来说,是勇敢而有耐力的抵抗者,同时,也是极不诚实的谈判对手。炀帝的宽容和让步,所得到的回报则是冷笑和背信弃义,只能说这次“又”被摆了一道而已。

  炀帝暴跳如雷,叫嚷着要发动第四次征辽之役,不再接受投降,直接攻陷平壤城,将元王及其家族斩尽杀绝,让这个国家从地球上消失,似乎他们只是犯了这种罪,就非得遭天道不可。

  众臣沉默不语。这次的沉默与下诏进行第三次征辽时的沉默不同,不满和反抗的气氛从甲胄的微小的缝隙中透出来。炀帝最信任的宇文述、来护儿也慨然地沉默不语。特别是来护儿,他一定恨不得高喊“你看到了吧!!”炀帝这次没有大吼,因为他已口干舌燥,喉咙疼痛。而且,他稍冷静下来时,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要再次远征是不可能的。

  炀帝对杨玄感之乱的愤怒,对高丽的憎恨,全都发泄在斛斯政一个人身上。同年十一月,斛斯政在京师金光门被处死刑。他被绑在柱子上,炀帝一声令下,文武百官对准斛斯政乱箭齐发,他全身中箭数十支,在恐惧和痛苦中死亡。

  Ⅴ

  炀帝在第三次征辽之役浪费了大量时间、人力和财力。在这段期间,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防默默地在尽自己的责任。对木兰和贺廷玉来说,在张须陀指挥之下工作是幸运的。自古以来,官军未必都是正义之师,他们滥用职权,大施淫威,肆意掠夺,其暴行往往比贼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引起民众的愤怒和憎恨,这种实例屡见不鲜。而张须陀则与众不同,他是隋末最好的名将,不仅作战勇猛,用兵有术,而且人品高尚,深受百姓和士兵的双重爱戴,这一点值得特书几笔吧。讽刺一点说: “像炀帝这样的暴君竟然会重用张须陀?”也着实令后人惊奇。

  张须陀本人也同样惊讶不已:本以为今生今世只有无名地方官的官运,岂料一张圣旨,一夜之间将他提到和李渊、屈突通同等的地位,并赋与他同等的权力。他刚直本讷,对得到天子之知遇这件事不胜感激,对自己发誓要誓死完成重任。

  所谓“讨捕”,即讨伐捉拿盗贼的官。盗贼是官军对叛军的称呼。讨伐数万人的贼军,事实上等于是战争了。张须陀管辖的区域是河南的三十八个郡。这块地方的版图相当大,包括后世的河南省全部、山东省全部、江苏省北部、安徽省北部。二十八个郡有:上洛、浙阳、弘农、河南、襄城、清阳、南阳、淮安、荧阳、颖川、汝南、东、梁、淮阳、济阳、谯、汝阴、东平、彭城、济北、鲁、齐、北海、东来、高密、琅邪、下邳、东海。

  河南在地理上位于中国大陆中央部分,自古以来被称为“中原”。古代王朝中的殷、周都在这里建都,后汉、魏都在洛阳建立王朝。黄河中游里一望无际的黄土大平原,上面走过了无数历史人物。张须陀必须坚守这块阵地。而其他两个大使,其中李渊负责守卫河东,大体上是后来的山西省一带。屈突通守内关,相当于后来的陕西省,包括帝都长安大兴城。这些都是大隋帝国的重要地区。

  张须陀被任命为河南讨捕大使时,炀帝已在计划第三次征辽之役。炀帝放眼于境外,而把国内的治安全权托付给大使们。

  有个叫王薄的叛乱势力首领,他自称为“知世郎”,这个自称比他本名更广为人知。“知世郎”即“广知世上事的男子”之意。其自称充满傲气,似乎是隋未大乱第一个燃起烽火的人物。他的势力可适应天下形势,自由进退,占据山东半岛西部的山岳地带,继续抵抗官军,其兵士经常劫掠河南二十八郡的东部地区。当然,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不会放任不管的。他和四位副使——秦叔宝、罗士信、贺廷玉、花木兰商定,先从集聚兵力开始。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都被调去参加第三次征辽之役,有骨气的人往往反倒去投靠贼军,因此,集聚兵力并非易事。而且给征集来的兵队发放武器、战马也需煞费苦心。

  “张须陀是个做到五十岁才只能当到郡丞的人。其副使竟有十五岁的乳臭小儿和缺乏战争经验的雏儿,大隋帝国也好像真的是人才奇缺。”

  十五岁的乳臭小儿是指罗士信。知世郎王薄未把张须陀放在眼里,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今后即将参战的是比参加征辽之役的所有的部队都更加强劲,士气高昂的兵团。这一点,知世郎当然是不知道。知世郎率领六万大军,曾多次击败官军,现在已经完全不怕了。事实上,去年的潍水之战,张须陀战败,使初出茅庐的罗士信一举成名。但王薄认为那只是偶然的事。

  岱山在鲁郡附近。这座山虽不太高,但在西面可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中原大平原。这里是控制几条交通要道的要塞。知世郎入侵这里,等于是在表示“官军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蔑视的姿态。这时候知世郎不想采用特别的战术,他知道张须防的兵力不足两万,他准备用三倍的兵力从正面击败官军。另一方面,张须陀已估计到知世郎会这样作。若是初战告捷,便可使河南二十八郡明白官军的实力,今后的持久战才有可能打得下去。

  张须陀不想让知世郎争得时间。他得知贼军在岱山布阵,当晚便派兵进发岱山,士兵均未经过训练,只能在实战中总结经验,通过胜利来增强自信心。好在军中的核心有参加过潍水之战的人。副使们虽然年轻,但都有作战经验。张须陀散布流言,说“官军畏惧盗贼大军,据说都躲在荥阳城。”其实官军日夜兼程,转人贼军后方,等于用这段时间来决定这一仗的胜负。

  官军从后方突人敌阵,放火焚烧,贼军顿时乱作一团。官军乘势追击、冲散贼军。秦叔宝从马上将左右两侧敌人一一刺倒,木兰亲眼目睹了秦叔宝挥舞巨矛的豪勇之气。

  世界是广大的。去年,“闵乡之战”后,她以为楚国公杨玄感的豪勇举世无双,现在,在她面前有秦叔宝。秦叔宝的豪勇更可与杨玄感匹敌,或者可以说是接近。但两个人豪勇的表现方法各不相同。杨玄感咆哮剽悍,宛如台风。秦叔宝则如同巨石,他昂首挺胸,毫无惧色,稳扎稳打,威风凛凛,敌兵宛如波涛撞击在岩石上,四散奔逃,他在面前开出一条通道。

  “没想到贼军如此不堪一击。”

  贺廷玉把染满鲜血的矛横在马鞍上慨叹道。木兰点点头,回了一句:

  “官军更不堪一击。”

  “子英说得对,确实如此。

  贺廷玉苦笑。知世郎军队之所以如此壮大,如此松懈,不正恰恰表明官军的软弱无能吗!不过,这样的状况从今天起宣告结束。

  贼军遗弃的尸体多达五千具。这对于以张须陀为首的河南讨捕军来说,是第一个胜利。

  官军想高奏凯歌庆祝胜利,但知世郎不给他们这个空闲。他一离开战场,立刻集合残兵重新编组,集结一万多兵力,聚在黄河南岸。张须陀根据木兰的侦察,得知这一情报后,立即派兵,火速前进,捉拿贼军,给予猛烈的攻击。

  这次知世郎再度留下了五千多具尸体逃走,而且许多粮食和食用的家禽也都被统统丢下了。突入敌阵的木兰和贺廷玉被破栏而出的牛、猪、鸡群挡往去路,不得不停止对知世郎的追击,知世郎勉强逃脱,幸免于难。

  但是,再次惨败并没有挫伤知世郎的作战意志。自古以来,叛乱的领袖若是缺乏死咬不放的执念,是不会成功的。

  “想想汉高祖吧,他和楚霸王项羽对敌,百次战役失败了九十九次,最后一战获胜,便平定了天下。”

  知世郎在叛乱势力中是知名人士。他说服附近的贼首集中兵力,完善指挥系统,仅用四十天时间,就魔术般地组织起了十万大军。身为一个叛乱的组织者,知世郎确实不凡。这段时间协助知世郎的贼将有孙宜雅、石祗?、郝孝德。

  知世郎统率十万大军,在章丘一带布阵。这一情报立刻传到张须陀那里。张须陀的兵力,骑兵步兵加在一起也只不过两万。和知世郎激战了两次,死伤人数不多,再加上新从军者,兵力没有变化。而且积累了实战经验,在胜利中增强了自信心,最重要的是增加了对张须陀的信任感。不足百日,河南讨捕军便成为名将强兵的集团,知世郎忽视了这一个值得惊人的变化。

  张须陀对地势地形了如指掌。章丘一带是黄河分支弯流、湖沼湿地最多的地方。他命令秦叔宝聚集附近的小船,配备三千兵士在水上待命。配给贺廷玉骑兵千骑,张须陀自己右翼是罗士信,左翼是花木兰,在沼泽地中的山丘待击败军。

  拂晓是启明星在东方的地平线附近散发出白金色光辉的时刻。贺廷玉率千骑悄悄逼近敌阵。高而茂密的芦苇,湿湿的土地消除了千骑马蹄声。他们到达距离最近的地方,贺廷王命令部下放燃火箭,并齐声高喊,火焰、浓烟、叫喊声揽乱了敌军的梦乡。敌军慌忙跳起,四处逃窜之时,贺廷玉突入敌阵,用矛尖挑死数人,血花飞溅。“敌人!官军!”喊声四起,贼兵拿起武器跑过来。贺廷玉招呼部下,调转马头迅速撤退。贼军得知贺廷玉人数不多,发出凶猛的喊声,赶来追击敌人。孙宜雅等人也穿好甲胃上马,“斩尽杀绝!”地叫喊着,带头穷追不舍。

  知世郎领教过张须明的用兵之巧,立刻发出军令:

  “可能有诈,不必惊慌,坚守阵地。我方兵力大大超过他们。”

  孙宣雅对知世郎的指示充耳不闻,以迅猛之势追击官军。大军虽然是知世郎组织起来的,但因是联合军,知世郎还没有确立绝对的指挥权。无可奈何,知世郎自己上马,率直属部队紧追敌人和友军。

  贺廷玉东跑西转地逃,拖着贼军跟在后面统,他成功地把贼军队形搅乱。进人湿地后,贼军只能沿着小路形成纵队前进。首先遭到官军强烈侧面攻击的是郝孝德部队。几千支箭从左侧飞来,随着弓箭声贼军接连倒下,他们慌忙用盾保护队伍,又遭到从后面冲上来的手持长矛的官军的袭击。知世郎得知官军在山的布阵,集中兵力猛攻。但身陷沼泽湿地,行动不便。而且官军居高临下,张须陀的弓箭队和长矛队反复准确地发动攻击,贼军尸体布满沼泽湿地。贼军发现抵挡不住,终于开始撤退。此时,前面是一片江洋,他们正准备涉渡,忽然从芦苇中冒出几百条小船,万箭齐发,箭雨从天而降。贼兵乱了阵脚,惊叫呼喊,欲撤兵返回。但官军的行动速度大大超过贼军。在陆地上的官军用长矛一齐将贼军追落河中。惨遭夹击的贼军,一败涂地,鲜血染红河岸。

  知世郎的军队溃灭,孙宣雅卷人混战的漩涡和木兰对上了,被剑刺中喉咙而死亡。石祗?被罗士信穷追不舍,终于给追上,被他一刀砍下马。郝孝德在河岸上与贺廷玉用长矛交锋,不到十个回合就被打落,死在水中。

  知世郎总算逃了出来,一日之内丧失十万大军。他在不足百骑的部下保护之下,不知逃到何处去了。大业七年以来,在黄河下游流域建立起来的知世郎的强大势力,终于土崩瓦解。河南讨捕军克服了第一个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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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1:08:04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大火燎原                 Ⅰ

  从大业十年(公元六一四年)一月到大业十二年(公元六一六年)九月,木兰在张须陀麾下转战河南各地。木兰的年龄从二十岁战到二十二岁。时局对于木兰和大隋帝国来说都是多事之秋。在这期间,木兰参加大小战斗二百余次,全部获胜。张须陀指挥的河南讨捕军保持不败纪录。

  虽说没有吃败仗,但也曾多次身陷险境。包括大业十二年的闰五月在内,在两年九个月中木兰三次丧马,一匹中箭身亡,一匹被长矛扎死,一匹翻倒在地颈骨骨折;好像是它们代替木兰死的一般。木兰对它们怀有深深的感谢和歉疚。在战乱中受轻重伤的不只是别人。木兰自己受轻伤的次数也数不胜数。

  黄昏,天地之间充满黄铜色余辉,鸟群划过天空,展翅飞翔。一点风也没有的严冬之夜,天空星罗棋布,宛如抛散的数百万冰片。骄阳似火的黄土远方,浮现出海市蜃楼的大都市。鸡蛋大的冰雹像白色瀑布从黑云中倾泻在地。地平线上电闪雷鸣,如同银白色的矫龙在暴雨中腾跃。黄土表面冒出嫩绿的新芽,不久,绿色将驱走黄色,向秋收时节前进。在血红的夕阳余辉下有成排的人骨。从遥远的西域而来的胡人商队,伴着骆驼和驴马的铃声向江都走去。奔腾的黄河从无限的远方流来,又向无限的远方流去,在河中央打翻一艘又一艘的船只。

  这些景观又都被风声淹没。风从黄河吹来,又从黄河吹向远方。风使枝头摇摆,鞭策激励大地,柳絮飘舞;风载着血腥昧,送来马蹄声和刀枪拼杀声。这里和木兰的家乡完全不同。没有温暖的和风,只有奔跑、叫喊、咆哮,岁月就好像无形地疾驰飞奔的骏马,飞快地流逝。

  木兰和贺廷玉在落日余辉的旷野中骑马并行。木兰问贺廷玉:

  “这种战争何时结束?”

  河南讨捕军捷报频传,使炀帝龙颜大悦。从一个地方官吏被提拔上来的张须陀,他的战绩成为炀帝慧眼识英雄的证明。

  “朕的眼力不错吧。以前对他是大才小用。吏部和兵部都是干什么吃的!”

  炀帝根据使者的汇报,令宫廷的画工绘制河南讨捕军奋战图,并将其装饰在景阳宫墙壁上。他欣喜若狂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其他方面的官军,根本没有取得引人注目的战果。

  “天下安定已久,大多人都不练兵习武。而须陀一人勇敢善战,并擅于指挥,关心部下,故大得人心,这样的人可称之为名将。”

  长期天下太平的时代,通兵法、善用兵的武将并不多。《隋书》中是这样记载的。不过,联想到三次征辽之役和杨玄感之乱,《隋书》作的这种记述,也未必完全正确。但是,像宇文述、来护儿那样的重臣,是不可能站在战斗的第一线的。实战指挥官方面,无论是数量还是素质大都很欠缺。曾在征辽之役的危机关头救了来护儿的周法尚,也于大业十年病死在前线,享年五十九岁。第二年卫玄去世,享年七十七岁。樊子盖也于七十二岁那年辞世。他每次击败贼军后,便大规模斩杀俘虏,片甲不留,或放火烧毁村庄,虽有才能,但残酷无比。王仁恭因中饱私囊,不得人心,被部下杀掉,当时的确人才锐减。

  虽然整天讨伐贼军,贼军却层出不穷,理由不言自明。

  “自古以来,施政清明则无乱事。”

  “开皇之旧”,即文帝的治世。当时的“统一”局面非常和平、安定和繁荣。现在的统一之意则是天子实行暴政,不许任何人批评和限制。若不想在有害无益的外征和劳役中丧生,就去当贼兵反抗朝廷,别无他路。天子是贼兵的生产者。

  “陛下只知生事,不知息事宁人,做事一向虎头蛇尾。”

  这种批评并不算严厉。事实上,炀帝确实如此。在征辽之役时,开头的热情一消,善后处理就置之不管。第三次征江之役由他发起,但又由他强令来护儿停止进攻,这就是典型的一例。因他作事缺乏深谋远虑,事后又重提征辽。众臣民众都恨不得想骂“你有完没完?”

  无数传闻乘风而走,像有毒的花粉一样,落到木主他们身上。

  炀帝愤怒高丽诈降,想发动第四次征辽之役,但被迫作罢。后来,炀帝就留连往返于长安和洛阳之间,沉缅于游山玩水……

  “以前最南面的高官在江都,这次好像将在更南面的会稽营造离宫。据说要建在可俯瞰大海的悬崖上。”

  “修宫建股倒是随心所欲,但费用从哪来?”

  三次征辽之役,连年不断的叛乱,多次进行的大型土木工程,已将文帝留下的亿万财富消耗一空,现在国库财政空虚,连农民士兵都知道,不知道的只有炀帝一人。他还下令造龙船三百条,做着赴会稽新离宫修身养性之梦。

  猛将鱼惧罗因触及炀帝的忌讳,在洛阳被斩首,罪名为中饱私囊。据《隋书》记载:“前后进行过各种查问,不得其罪。”所以可能又是无实之罪。和薛世雄相提并论的名将杨义臣悄然离宫,消声匿迹。据《隋书》记述,这是因为他的武功受到炀帝的嫉恨,大概是察觉到有被肃清的危险吧。杨义臣虽是大隋帝国的重臣,但有关他的死,没有流传于世的记述。也有“他隐居山中成仙了”这样的传说。吐万绪上奏炀帝,说明士兵已疲惫不堪,应给以整顿喘息之机。此事惹得龙颜不快,被剥夺官位,在失意中离开人世。隋炀帝自己亲手从官延赶走出将人相的贤明英才,沉溺于奢侈游乐之中。

  木兰认为没有必要让天子过和庶民同样的生活,向海内外显示中华帝国的威望,享受荣华富贵,也是作为天子应该的。但是,屡次三番有害无益地出兵,过度奢侈浪费,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这样的君主,其结果是自掘坟墓。民众饿死,天子及其家族也不可能安泰。本来被称为明主的炀帝,难道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了吗?

  “我们是护民之师。”

  张须陀这样断言,木兰等人相信这一点,因为此言是出自张须防之口。较之自己的生命和地位,他们更重视民众的利益……木兰他们信任张须陀,相信自己所参加的战争是有意义的。他们认为这些战争是为给民众带来和平和安宁,所以,他们才能够拿起武器,战胜来袭的贼军。

  但是社会动荡是无法解除的。就算相信自己所进行的战争是正义的,但是战争的结果却又令人不能感觉到正义?讨伐了东面的贼军,西面又起,击退南面的贼军,北面的又袭来。二百余次战争全部打胜也没有根除贼军,新的战争还是等待着他们。打完仗后他们查看了贼兵的死尸,发现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木兰心如刀绞。贼兵固然是贼兵,但贼兵层出不穷,不能说施政方面没有责任。天子喜欢行幸,巡游天下,那时他都看到了什么呢?民众的困苦,世间的混乱他都看不到,只注意美女的容貌和金质酒杯。木兰这样思索着,忍不住向贺廷玉发问:这种战争究竟何时才能宣告结束呢?

  “子英,稍微休息一会儿吧,你好像太累了。”

  贺廷玉的口气好像有点担心。木兰点点头,为了让好友放心,她笑了一笑。对贺廷玉的感情,是否是女子对男子的感情,木兰自己也不清楚,并且,她自己也不想深究,只是他是自己难得的朋友,可以放心地把自己托付于贺廷玉,这一点是无疑的。实际上,在和同伴离散,狼群出没的山野,他们曾把剑放在膝上背靠着背度过一夜。张须陀爱护士兵,罗士信的锐气和刚烈伴有清爽畅快的性格,饮酒之后喜欢舞剑。秦叔宝本讷寡言,但有着医治受伤小鸟的那种温情。在河南讨捕军中,没有嫉恨他人的功绩,企图揭露他人疮疤的势利小人。

  几度想归还把酒

  这是以木兰为题材的杜牧诗中的一句。在整天打仗的日子里,想回家的时候,为了掩饰思乡之情而饮酒……这位晚唐的诗人是这样想像的。而事实上是怎样的呢?身为女扮男装,若是喝得酩酊大醉,有暴露原形的危险。恐怕是不能开怀畅饮的。她经历千辛万苦,隐瞒自己的身份。尽管如此,在河南讨捕军度过的岁月对木兰来说是很珍贵的。讨伐贼军,受到民众的感谢,回到军营后,在篝火旁和贺廷玉干上一杯。天子一夜之间耗费万金的豪奢享乐,也赶不上这小小的欢乐。

  Ⅱ

  时值战争最激烈的日子,老将薛世雄病故,使木兰和贺廷玉大为震惊。当时有位叫裴操之的高官将张须陀的功绩秉报天子,此事是他从洛阳派回来的使者告知的。

  “不是战死而是病死。不过,在此之前,惨遭失败,所以等于是战死。”

  “薛老将军败北?不敢相信。”

  贺廷玉叹了一句,木兰没有吭声,叫使者继续说明情况。

  这一年,薛世雄作为左御卫大将军,奉命留守涿郡。如果高丽大举进攻,他身为大隋帝国东北边境防卫司令官,必须击退来犯敌军。本来,对外防卫是他的本职任务,但因黄河以北的贼军横行猖獗,官军屡屡失利,炀帝下诏,令他率兵平定贼军。河北的贼军首领是窦建德。他勇猛善战,富有统率力和侠义心。从官库夺来的物资不仅发给部下,而且还分发给民众,对待俘虏也采取宽大为怀的态度。当时各地兴起的贼军由于非常憎恨朝廷和官吏,抓往官吏时往往连同家族统统杀掉,但窦建德不搞无益的杀戮。不但不杀,而且真诚相待,向他们讲明朝廷暴政和“贼”的意义,使他们加盟入伙。

  窦建德品格高尚,仅此一点就对大隋帝国的统治体制构成潜在的危险。他的势力迅速扩大到河北全境,军力日益增强。在这个时候,要与窦建德军交战,能够击败他的武将除了薛世雄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接受诏令薛世雄立刻带兵从涿郡出发,经河北平原南下。薛世雄担心背部的高丽,所以想急行军,打败贼军后竭尽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带兵返回涿郡,不给高丽入侵之机。对薛世雄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薛世雄只率领一万人左右的军队,这是不可能与窦建德对抗的。薛世雄南下三百里来到河间郡,以郡城为据点调集兵力。以从涿郡带来的精锐部队为核心,组成大军。凭着薛世雄的声望,征集到四万余人,在城外宿营。这一情报传到了窦建德处。

  “薛老将军亲自出马屯兵河间郡,大军正在训练编队,即使从正面出击也难以取胜。”

  窦建德军中的将士们开始动摇。薛世雄不仅是文韬武略兼具的人物,而且以守信义闻名于世。有的部下提出,是不是投降比较好呢?窦建德听到这种意见后,答道:

  “薛老将军的声望我知道,事到如今,不能投降官军。楚国公杨玄感的乱事平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大家还都记忆犹新吧。”

  大家沉默不语。薛世雄饶恕了他们,可是炀帝不放过他们,投降的结果只有统统被杀掉。现在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拼杀到底。

  “不要等薛老将军训练完新兵,我们马上袭击官军,偷营劫寨。”

  窦建德的军队秘密向河间郡附近前进。而且从全军中挑选八百名最精锐的士兵,准备在夜间偷袭在河间郡城外安营的薛世雄。趁新兵训练尚未结束之机袭击新兵,打得他溃不成军,整个官军就会土崩瓦解。这就是窦建德行动计划。深夜,窦建德在官军营内展开肉搏战,薛世雄不愧是久经杀场的宿将。为防夜间偷袭,戒备森严,篝火排成串,流动哨数人一组,互相呼应。时间一刻一刻过去,窦建德找不到进攻的机会。不知不觉天已开始放亮,时间准备撤军。黑暗消失,野营的篝火熄灭,流动哨刚刚撤离,晨雾从天而降,而且越来越浓,渐渐遮蔽视线。

  “克敌致胜的机会来了!是老天要放弃隋朝,天助我也!”

  自建德指挥部下,贼兵呐喊着杀进官军营地。这里恰是新兵营寨,刚刚爬起来的新兵心惊肉跳,瞬间失魂落魄,惊恐地来不及拿武器穿甲胄,惨叫着四处逃窜。能见度极低的浓雾助了奇袭者一臂之力,窦建德等人在雾中腾跃,斩杀新兵。新兵们惊恐万状,呼喊着“贼军来了”四处逃窜,攻至薛世雄的大本营时,放火烧营所升起的浓烟使雾变得更浓厚。这时等待奇袭成功的贼军主力部队冲了上来。

  官军惨败,常胜将军薛世雄在亲自掌握总指挥权的战斗中首次败北,而且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

  老将军深深慨叹“遗憾”,欲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战斗到生命最后一息,一些忠实的部下拼命阻拦。他们都是征辽之战士中完成殿军重任、九死一生的勇士。六十余名骑兵挥舞长矛突破贼军的包围,保护薛世雄逃离现场。

  薛世雄虽回到了涿郡,但他身心受到巨大的刺激。归途中患病发烧,身体逐渐衰弱,回到涿郡的第二天便离开人世,享年六十三岁。薛世椎的讣闻传到了洛阳,但炀帝对他的失败表示极大的愤怒,全然无视老将生前的功绩。据说宫廷不打算赐与他谥号。另一方面,胜利者的名字更是出尽锋头。窦建德不仅战胜了数百之将,而且打败了当代名将。在河北各地蜂起的贼军都承认窦建德的力量,纷纷投于他的麾下。河北的叛乱势力在窦建德的领导下逐渐统—……。

  听完这番话的花木兰和贺廷玉,到军营附近的嵩山少林寺参观,顺便请求在这里供养既是上司又是恩人的薛世雄,寺院方面欣然允诺,他们也认为令人尊敬的、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是没有得到应得回报的牺牲者。

  大业十一年(公元六一五年)一月,炀帝大摆酒宴,邀请外国大使未东都洛阳庆贺新年。有突厥、新罗、龟兹、契丹、吐火罗、??、于阗、曹国、安国等二十五个国家大使人朝,欣赏音乐舞蹈。欢迎这些外宾的舞女、乐人,各种演艺者多达三万人。令隋朝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日薄西山。

  但是,回头看看国内情况,隋朝一百九十个郡中有二十多个郡的朝集使没来长安。朝集使是携带有关财政报告、被各郡太守在新年之际派往京师的使者。他们之所以没有来,据说是因为贼军猖獗,无力派出使者,或是太守本人没有派送使者的意思。隋朝一百九十一郡中已有十分之一以上的郡不服从朝廷调动,或陷入无法服从的境地。

  这年五月,年事已高?国公李浑被下令斩首。他是一位不幸的老人。从前因文帝作了个不祥之梦,孙儿遭斩,不过地位和财力安恙,在炀帝治世期间仍享受着大贵族的待遇。人老之后,他对钱四的欲念增强,这也是他和许国公宇文述之间发生争执的原因。宇文述在炀帝面前告发“?国公有判意。”这话其实没有事实根据。这时的炀帝想起亡父的恶梦,君主的心理天秤一旦向一方倾斜,就有奸臣会为了增加其倾斜度而进谗言,乘机诬告离间。这类奸臣在朝各代都不乏其人。结果李浑被抓,并剥夺其爵位处死。李浑一族三十二人被处斩刑,幼小者被流放。旧北朝以来的一个名门望族就这样从世上消失了。

  Ⅲ

  李浑是不幸,但他最大的不幸可能是“浪费”和“无为”。他虽然身居高位,有雄厚的财力,但对世人没有丝毫回报。他的地位是没费吹灰之力从父亲李穆那里继承来的。在他的人生中或许不存在“充实”二字。

  与他相比,张须陀出生在庶民之家;五十岁以前他本人也是无名之辈。只有受到恩惠的民众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很满足于这个状况。五十岁才好不容易得到讨捕大使这一职位,但他所承担的责任之大,远远超过他的地位,迫使他不断地努力完成他的责任。

  在河南劫掠的贼将中有这样两个人:一个叫裴长才,一个叫石子河。他们俩率两万兵力袭击了张须陀的大本营荥阳。烧毁城外的民房,奸淫掠肆,为所欲为。

  这时,张须陀正在外面巡察,身边只有花木兰、贺廷玉、罗士信、秦叔宝四骑随行。尽管如此,他还是赶回荥阳。贼军不知道他们有多少的兵马,鄙视他们人少,便提起大刀蜂拥而至。木兰连射几箭,四人中箭倒下,第五个人虽肩部中箭,但仍不屈服,挥舞着大刀冲过来。此时间不容发,无法再射新箭,木兰用手中的弓打伤对方的双眼,乘对方畏怯之机敏捷地拔剑刺杀。在这期间,张须陀、贺廷玉、秦苏宝、罗士信也都充分地显示出高超的武艺和精湛的马术,利用地形和树林,一左一右像割草一样,将贼兵砍倒在地。想起白石山的殊死战斗,以及和高丽兵交锋的情景,只靠人多打仗的贼兵不足以畏惧。这场战斗是贼军意想不到的灾难,他们的对手是大隋帝国大勇猛善战的五员大将。而且,没等张须陀等人感到疲劳,荥阳城内的官军就迅速打开城门冲出来,贼军被打得落花流水,两个率兵的贼将遍体鳞伤,一边战斗一边逃离战场。

  大约十天以后,秦君弘和郭方预二将袭击了北海郡。兵力约五万,士气高昂,兵强马杜。北海城被包围,大有陷落的危险。北海郡的太守向张须陀求援,张须陀和四名副使一起率兵一万奔赴北海,他们一边急行赶路,一边散布流言:谎称张须陀为和从洛阳出发的援兵会合,正从大本营荥阳城向西北方向移动。耳闻这些流言的贼军,对自己的强大更增强了信心,放松了背部的防守。张须陀等人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突袭了贼军,贼军大乱,罗士信乘机突入,发现购将秦君弘,便一刀砍下,令他脑袋分家。而郭方预则在乱军中战死。

  贼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北海城因此得救。

  贼将左孝友率兵十万入侵河南,在一座叫蹲狗山的高地修筑城堡,伸张势力。蹲狗山大概山形就像蹲着的狗吧。左孝友麾下有四名干部,各自统帅一万多贼军。这四干部是解象、天良、郑大彪、李蜿。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在各地抢劫掠夺,这次特来向张须陀挑战。起初,张须陀避开贼军的挑战,转移军队。贼军在追击官军中开始自傲于自己的武力,他们以为真的是“官军怯弱”,便逐渐放松警惕,张须陀则正等着这一时机。

  一天夜里,河南讨捕军一万人乘夜色漆黑之机逼近蹲狗山,张须陀将兵力分为四队,旁队两千人,由秦叔宝率领,在北面的岔道伏击。本队中的第一队两千五百人,由贺廷玉指挥。第二队两千人,指挥官是花木兰。第三队三千五百人,由张须防和罗士信率领。

  首先是第一队闯入敌阵,从敌军中间穿行而过。紧接着第二队冲入,在混乱的敌军中破杀而过,然后和第一队会合。第三队一冲入敌阵,第一、二队返回来和第三队相呼应,夹击敌人,乘势击溃敌军。这时官军故意对向北面逃窜的贼军打开一条生路,使敌军向北面逃,而遭到旁队的伏袭,贼军溃灭,上述是张须陀的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圆满完成,取得了彻底的胜利。首先,贺廷玉冒着黎明前的黑暗冲人敌军,在血烟弥漫和苦叫呼喊声中疾速穿行。乘敌人混乱不堪之时,木兰冲进去,一路横竖砍杀飞奔而过。然后贺廷玉和木兰会合,反过来再次攻打敌军。这时,张须陀和罗士信已杀人敌阵,冲散贼军。

  张须陀在马上挥舞偃月关刀,亲自杀死贼将之一郑大彪。王良在罗士信的剑下丧命,解象被贺廷玉的矛尖挑死。李蜿在即将逃离战场时,被木兰射中颚下,死于战场。总帅左孝友虽然千辛万苦逃离沙场,但遇到伏兵,被秦叔宝活捉。左孝友挥红血刀准备决一死战,一刀向秦叔宝砍去,但秦叔宝只用横放在马鞍上的长矛轻轻斩击几下,一伸手就抓往左孝友的腰带把他提起,然后摔在地上,大概是看出来根本不用动用武器吧。

  贼军丢下一万余具尸体东奔西进,官军阵亡不到五十人。张须陀虽然大胜,却不骄傲,把敌人和部下的尸体整理好埋葬了,并举行简单的祭祀活动,以慰亡灵。

  这时,张须陀已是隋朝的最高勇将,河南讨埔军也成为隋朝最强的兵团,这一点是无论朝廷和民众,包括贼军都承认的。贼军有一半都避免去劫掠河南二十八郡,但这也刺激了某些人的战争心理:贼军的行动范围起来越大,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地移动,但无论往哪个方向移动,都必须经过河南。只要河南有张须陀在,贼军就别想通过。叛乱军力完全被张须陀割断。“应该讨伐张须陀!”下决心这样做的贼军开始聚集在下邳。

  下邳位于河南二十八郡的东部,在汉代和三国时期经常成为厮杀的战场。这时集结在下邳的贼军有十五万人,以卢明月为首领。而张须陀麾下的兵力不过万余人。无论多么将优兵强,以十五比一的兵力对比,胜利的希望都不大。虽然张须陀曾多次以寡胜多,击败敌人大军,但卢明月也曾多次战胜官军,信心十足。

  “河南讨捕的大使、小使是谁我不知道,但张须陀是何许人我却有所耳闻。我要砍掉他的头,让皇帝和高官们胆裂魂飞!”

  协助卢明月的三名过将是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他们各个都名震四海,同时也是臭名昭彰的人物。他们从一开始就大肆宣称要“打败河南讨捕军”,当然这些话也传人张须陀耳中。张须陀率一万兵力向下邳开进,到达战场时,只剩下九千人。

  秦叔宝和罗士信率领一千人埋伏在高高的草丛中。下邳一带树林和湿地多,芦苇和灌木茂盛,适宜埋伏。战斗开始,弓风箭雨一停便是激烈的白刃战。打的时间不长,官兵便开始后退。因为是九千对十五万,在贼军来看,无需运筹策划,制定战术。官军急忙逃走,贼军乘势追击,声势浩大,惊天动地,穷追不合。

  这时,秦叔宝和罗士信乘虚而入,他们像疾风一样突然袭击贼军军营。卢明月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军营周围有双重高栏保护,防御坚固。秦叔宝和罗士信脱下甲胄,口衔宝剑攀上护栏,跳到军营里时,被敌军发现。贼兵张开大嘴欲喊的瞬间,罗士信像猛虎一样扑上去,随之血浆迸出,人头落地。秦叔宝也冲进去,发挥举世无双的武艺。在惨叫怒吼中,仅两个人就斩杀了五十个铁兵。他们打开营门,迎接千人的官军进来,放火燃烧军营,贼兵在烟火之中接连被打倒。火光冲天,浓烟翻滚,拼命追击官军的贼军中有几个人发现军营起火:

  “首领,军营冒起浓烟……!”

  卢明月听到部下探告,惊愕地回头一看,乘风飘摇的余烟已吹到他头顶来。卢明月的胜利感顿时消失,他下令调转马头回去。贼兵们也惊讶不已,狼狈不堪。停止追击,撤回军营,整个队伍立刻混乱无序。

  “时机已到,现在反攻!”

  张须陀一声令下,官军迅速调头返回,一齐挥舞着长矛从贼军背后冲上去。顷刻间形势逆转,贼军完全没有想到。但对于官军来说,这种逆转则只是实现了预定计划罢了。张须陀挥舞着偃月关刀,贺廷玉和木兰挥舞着长矛在贼军中跃马拼杀。贼兵们随着叫声倒下,鲜血飞溅,喊声震天,武器的撞击声和卷起的土烟形成厮杀的旋涡,刀光剑影,人仰马翻,斩将搴旗。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都没能逃脱出这厮杀的漩涡,全部战死。勉强逃回军营的卢明月一看官军旗帜林立,万念俱灰,调转马头便欲逃走。

  “贼将,往哪儿逃!”

  秦叔宝喝住他。也并不是怒吼,而是语调柔中有刚,冷静而严厉,就像一把无形的锁链把卢明月捆住。他勉强转向秦叔宝,表情动作僵硬,他已知道自己注定要失败。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想逃命,虽说是贼军,毕竟他也率领过十几万人。 “杀!!”卢明月大吼一声,挥舞大刀,脚踢马肚,向官军突击。但刀枪声只响了一次,秦叔宝的长矛将卢明月的大刀打向高空,用长矛刺入他胸膛。

  卢明月战亡,铁军遗弃的尸体多达三万。

  “张大使以一万兵力打败十万贼军。”

  这个消息再次传到洛阳和长安,朝廷、民众都喜形于色,但也不觉得意外。

  《隋书》这样记载:张须陀威名震天下,叛乱势力的将帅威风扫地。从“知世郎”王薄开始,孙宜雅、石祗?、郝孝德、裴长才、石子河、秦君弘、郭方预、左孝友、卢明月、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都曾是数万大军的领导者,但全部败在河南讨捕军手里,没能动摇隋的统治权。天下一百九十郡涌出的巨大叛浪潮,只有河南讨捕军孤军奋战,努力支撑着。

  张须陀不只是上战场的勇将,而且是功德并隆。他原本是身为爱民循吏为炀帝所知,他救济饥饿百姓优先于自我保身的行动,感动了炀帝。另外张须陀统率的河南讨捕军绝对不作掠夺奸淫的坏事,更有甚者,贼军丢下的物资,除武器外,粮食、家畜等都分给贫困的百姓。张须陀身为将军,却与战士们共饮共食,而且,据说士兵不吃完他自己决不动筷。

  “不为天子而战,而为张大使而战……。”

  说着这种话而报名从军者源源不断。张须陀固然高兴,但也不能无限制地接受。他认为对付各地兴起的贼军,还是少数精锐部队较好。首先,增加士兵人数,粮饷不足。朝廷对河南讨捕军在赞赏和鼓励方面虽大方,但粮食和武器却全不照顾。与其说炀帝吝啬,不如说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吧。

  “近几年内,张大使有可能被任命为大将军或兵部尚书,不只管河南,而是指挥天下的兵马讨伐贼军。”

  人们这样议论着,张须陀大得民心,深受敬仰,洛阳街上有人出售河南讨捕军的战图和人物玩偶,销路不错。

  Ⅳ

  大业十一年(公元六一五年)八月,发生了一件事:炀帝成为突厥军的俘虏。当时世间到处兵慌马乱,而炀帝不闻不问,只顾巡游天下,或许是天生喜欢游山玩水,或许是有意展示自己对天下动乱不介意,他携皇族、宫女、文武百官及兵队五万人前往雁门。雁门一带是后来的山西省最北部。自古以来是北方防卫要地,这里武将辈出,魏朝的张辽等有名的武将也是在这里成名的。

  突厥军会突然袭击这里,当然不是事出无固:

  在中华帝国的大分裂时代,突厥势力急剧增强。到了隋代,其威势也未曾衰弱。原来北方的游牧民族的强盛是和中华帝国的衰弱成正比的,突厥也不例外。隋文帝也被迫不得不设法对付他们。文帝避免了和北方骑马民族发生愚笨的正面冲突方式,为了保卫得来不易的统一和安定,必须避免和突厥全面决战。尽管文帝有各种的缺点,但他明确地记得自己作为一个统治者在历史上存在的价值,给天下带来和平与安定,将分裂和疲弱衰败推向过去。因此,文帝对突厥的态度不是发动武力,但也不是无条件地和睦政策。文帝用谋略外交代替武装冲突。

  突厥也和中华帝国一样,围绕着权力和地位进行着严酷的斗争。可汗(王)的宝座只有一个,梦想登上这一宝座的不只一个人。当时的可汗叫都蓝,他企图越过万里长城入侵隋的领土。他勇猛但做事粗暴,在突厥内部树敌过多。都蓝的堂弟叫启民,因为他得人心,所以文帝想立他为可汗,经以多方援助,使其与都蓝争战。后来都蓝败北,在逃亡途中被部下杀死。启民便这样成了突厥的统治者。

  启民一向与隋朝友好相处,甚至连高丽派密使来访的时候也通报隋朝一声。但启民可汗于大业五年(公元六O九年)死去,形势就发生变化。启民的儿子始毕成为可汗。这个年轻的可汗对父亲的亲隋政策持批判态度。在始毕看来,亡父被中华文化的豪奢冲昏头了,而忘却了突厥民族的自尊。

  “向隋朝皇帝之流的人物卑躬屈膝,得到了什么好处?除一些丝织品和茶叶外,只是被利用而已!我们是独立的民族,并不是隋的附属国。”

  始毕正在这样思考时,弟弟叱吉来报告,说隋又企图分裂削弱突厥,派人来劝说叱吉,使其从兄长可汗那里独立出来。始毕听此言大怒,决定伺机教训教训汉人。于是就在炀帝访雁门时,突厥一举出兵袭击了他。

  突厥军南下的这条路曾是始毕随父亲启民可汗,拜见炀帝入朝时走过的路。这条捷径恰是当时炀帝告诉他们的,本来突厥军对隋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他们能以最短的距离完成南下任务,还真要多谢炀帝。刚直的老臣高?曾指出,让突厥的可汗到国内来等于是给侵掠者当向导,现在证明了故人的预言是正确的。

  始毕可汗把嘴上叨的草使劲儿吐出去,在马上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我要让骄傲的隋帝跪拜在我的马蹄前,让他尝尝北狄的武力是什么滋昧!!”

  他指挥的军队有十万,全部是骑兵。当时正值秋季八月“秋高马肥”的时节,正是牧草营养最丰富、马最膘肥体壮的时候。自汉代以来,中华帝国一直把秋季作为北方游牧民族最容易来犯的季节,严加防备。炀帝明明知道“秋高马肥”这个谚语的可怕内涵,却放松了警戒。雁门关立刻被十万骑兵包围,城内的粮食只能维持二十天,士兵们拆毁民房,到处修筑防栏。几万支箭从城外飞向城内,死伤者不断。

  箭“嗖”地一声飞落在炀帝座旁,与炀帝同行的九岁赵玉杨杲,惊恐地哭叫起来。父亲抱着自己的儿子,“你们赶紧想办法解围!”地训斥群臣。群臣们认为炀帝置中原兵乱而不顾,携太子来北部边境地区巡幸的事实在不对,但都敢怒不敢言。心怀不满,又无计谋良策,只是郁闷地保持沉默。此时一个廷臣来到天子御前,此人叫萧?。

  萧?是炀帝正妻萧皇后的弟弟。他是南朝梁帝国的皇族,当年是有可能成为天子的人物。现年四十二岁,任内史诗郎,是掌管朝廷机秘文件的要员,同时也有皇帝政务秘书的作用。他为人处事不像官僚,倒很像个学者。虔信佛教,带有超俗的气质。

  “雁门城墙虽然坚固,但突厥方面若决心以牺牲三、四万人为代价强攻,终究难以防守,不如先以谈判拖延时间,抓紧与外部联系,请求援兵。”

  与外部联系,谈何容易,城外十万突厥骑兵围得水泄不通,即使派遣使者也无法突围。萧?心生奇策。将救援有赏的诏书用油纸包好,再捆上木片,然后扔在流经雁门城内的汾水河上。

  确实奇迹出现了。扔在河上的木片在下游被人拣起,皇帝处于危难之中这一消息传到了外界。

  在汾水河畔骑马的少年想给马儿饮水,来到河边,他发现靠近河边的水面上漂着一个奇怪的物体,踩着没膝的水把它拣了起来。少年叫李世民,是唐国公李渊的次子。他阅读诏书,脸上英气焕发。

  有关李世民的出生年月,史料记述不一。根据《资冶通鉴》记载,这年他十六岁。他再次跃马飞奔,向父亲告急。得知炀帝危机的李渊,内心是怎么想的无人知道,总之,他让李世民和左屯冲大将军云定兴合作去救出天子。

  云定兴和李世民率军急赴雁门,但若和突厥大军发生正面激战必无胜算。云定兴正苦思作战方案时,十六岁的李世民给他献上一计。

  “突厥军全部是骑兵,行动迅速,但不适合打持久战。我军人数虽少,但可搞得旗帜林立,战鼓雷鸣,并散布流言,佯装大军到来。我想这个办法大概可行。突厥军不喜欢大兵团打持久战,多半会因厌战而撤兵。”

  云定兴一听,如大梦初醒,立刻采纳这一方案。尽管有其他各种因素,心急的始毕可汗不喜欢长期对阵,能使炀帝胆战心寒,他就相当满足了,见状果然宣布撤兵,北方游牧民族无论进攻还是撤退都像疾风一样迅速。

  炀帝得救了。受救于人的炀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罢免这次事件的功臣内史侍郎萧?的官职,并将其赶出宫廷,驱逐到边境地区。

  对这一蛮横无理的处罚,萧?并不愤怒。他本来就是虔诚的佛教徒,对世间的权力地位机之淡漠。他悄然离开宫廷,去边境赴任。后来,他效忠唐王朝,当了宰相,对唐的佛教政策有巨大的影响。《西游记》中也有他这号人物,在使太宗皇帝和玄奘法师见面的事情起了重要作用。对萧?为什么做出这般处分呢?“真搞不懂……”廷臣们私下议论着。总之一定是炀帝心中不快,因为突厥突然袭击,他黔驴技穷,无计无策。最大的责任他不愿自己担,就让萧?成了牺牲品。炀帝早已忘记援救有赏的许诺,结果没有一人得到他的恩赏。

  但有人没忘记这件事,那就是唐国公李渊的次子李世民。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极有英气和霸气,他没有原谅炀帝的健忘。并不是他个人想要报赏。作为万乘之君竟随意失约,知恩不报、有功不赏,成何体统?将来如何能要求臣民忠诚?李世民对炀帝的败政和暴政一直持批评态度。这次事件,使他对炀帝产生深刻的反抗心理。

  “这种皇上不值得效忠!”

  唐国公的次子这样念着:离开了雁门。

  Ⅴ

  到大业十二年(公元六一六年),事态更加急剧恶化。

  二月的一个夜晚,两只不知名的大鸟飞到皇宫的大业股,落到帷幕上大声鸣叫,黎明之时又飞离。四月,和叛军几经苦战的将军潘长文和十万叛军奋战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五月出现日食,在吴郡落下了大陨石。不祥事件接踵而至,炀帝仍醉心于豪游,奢侈无度,在景华宫大肆捕萤,而在于夜间,于宽阔的庭园内放飞这几十万只萤火虫,顿时呈现出青白色光云,充满神秘壮观的气氛,令官女们大为惊叹。炀帝满怀喜悦,亲自弹琴作诗。

  “萤光普照岩谷。”

  《隋书》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当时的景象。

  有关巨大陨石掉落一事,后来史书上多次出现。大业十二年八月又一颗陨石落地,在此之前各地狂风暴雨大作。

  “皇帝的无道触怒了上天。”

  人们窃窃私语着,人们的愤怒传不到皇帝耳里,老天降点怪迹,等于是替人民出出气。本来天子并不昏庸,只要他知道反省,天下就能恢复太平,国家民众也能得救。遗憾的是事与愿违,各种凶事怪事反而使炀帝更加不快,也许他在想“连流星也怪罪于我,岂有此理!”吧。他不愿回长安大兴城,一直住在洛阳。但不久之后好但又开始讨厌洛阳,想去江都。江都的风景、气候以及豪华壮丽的江都宫使他充满懂憬。夜里,他经常被恶梦魇住,叫喊着“有贼!”,跃身跳起。

  炀帝一旦感到厌烦,就一刻也不能忍耐,经常作事半途而废。那怕是调动百万大军,耗费巨亿财力,倾注无数百姓的劳动,那怕是就此放弃一切,全部前功尽弃,他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全无商量余地。在这种感情用事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讨论君主之责任的可能性。

  “到江都行幸。”

  这份诏书是该年的七月下的。虽说是行幸,但似乎不是只去一时,他似乎已经不想回长安和洛阳了。了解内情的群臣尽管愕然,并委托宫廷最大的重臣许国公宇文述劝说天子。这时,炀帝对留在洛阳的女官赠予如下诗句。

  繁华江都一梦间

  征辽之事亦偶然

  意思是说征辽之役,亦即远征高丽之事,是慢发事件。仅第一次远征就调动将兵一百一十三万,战死三十余万,这种话似乎不是搞出这么大件事的人该讲的。或许这真是炀帝的本意,或许他是在承认征辽之役的失败。但是,如此至关重要的大事,造成众多士兵死亡,竟用“偶然”二字来了结,除炀帝本人之外,别人大概是不会接受的。

  群臣寄望宇文述去劝皇帝。但他不想当第二个高?,他担心会惹炀帝不愉快而受惩罚。由于炀帝治罪很残酷,一般人是不会像高? 那样做的,所以高?的名字成为刚直公正的象征,死后仍受人尊敬。宇文述顺迎炀帝之意,后来反倒积极地劝深帝去江都。炀帝的皇太子早逝,所以由炀帝的孙子,十三岁的起王杨侗留守洛阳。

  宇文述身为一家之长,也有难言的苦处。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叫宇文化及,次子叫宇文智及,三子叫宇文士及。三儿子是炀帝的驸马,是个平谈无奇的人。长子和次子不肖已极,长于贪欲重而头脑简单,外号叫“轻簿公子”;次子喜欢耍阴谋动武力,常和流氓交游,气得父亲大发雷霆,有时还会挨鞭子。由于他们无赖过度,触犯禁令,惹得炀帝发怒,被驱逐出宫廷,甚至有被处死刑的可能。身为父亲,无论儿子多么不肖,都不会坐视不管的,宇文述千方百计地请求天子也非得讨好炀帝不可。

  炀帝强行去江都行幸,将国家政务推给年少的孙子,和萧皇后等数千美女、群臣、将兵前呼后拥,组成浩大的行幸队伍,准备从洛阳出发。

  一个叫崔民象的官吏上书炀帝,劝阻炀帝赴江都巡游。据说大体内容是:天下动荡不安,群盗猖獗,为何置京师而不顾,非到江都行幸不可?这谏言又激怒了炀帝,他立刻下令抓崔民象斩首。在斩首之前特意用刀挖掉他的嘴,意思是,“少多嘴”。看罢这种血淋淋的残酷场面,廷臣和宫女中,有的人呕吐,有的人昏倒。

  炀帝的行幸队伍,车马成行,在正要渡过汜水河时,一个叫王爱仁的官吏上书,劝炀帝回长安履行执政者的职责。炀帝当场将王爱仁杀死,无机于他冒生命危险的谏言。此后再也无人敢上书阻止炀帝巡游,豪华的行幸队伍继续前进。

  炀帝的行幸队伍还过河南二十八郡时,木兰和贺廷玉骑马在附近的山冈上送行。

  这时富丽堂皇的行幸队伍,在木兰眼中仿佛成了阴沉的送葬队伍。天子放弃京师,置万民和半壁江山而不顾,只贪自己快乐,享荣华富贵,住进离宫,这样的执政姿态,岂能保我山河?

  “所谓革命,大概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吧……”

  木兰这样想。木兰的父亲生于北国,经历过改朝换代。即当时的“周隋革命”。木兰生于“开皇之治”的太平盛世,原本感到革命之类的事永远不会发生。这种国泰民安之日传续约二十年,到了今日,大隋帝国现在面临土崩瓦解的危险。木兰虽然这样想,但她并非真心希望隋代灭亡,她认为还没到那种程度,不管怎样,一个国家那么短的时间内灭亡,总是个耻辱。

  大业十二年,河南二十八郡的叛军势力凝聚力强大的一支,其它武装集团几乎都被河南讨捕军歼灭。领导这一强大势力的是一个叫翟让的人,因为他们以瓦岗地区为根据地,故叫瓦岗军。翟让宽容大度,集聚了许多士兵,其中不乏有识之士,盖世之才。这年秋天,有一个人前来拜访翟让,并成为客将。

  来访者叫李密,字法主。逃亡三年,这时三十五岁。

  “民心已背离隋朝,现在朝廷才是万民之大贼。”

  翟让对李密的观点赞同地点点头。他虽然不是那么精明能干,但肯倾听他人的意见是他的长处。在此之前,李密无论怎样向贼军的首领们申明大义,他们对他都是冷眼相待,不多理睬:“一个四处流浪的逃亡者,有什么了不起的!”然而,翟让很器重李富,认真听取他的谈话和提案。李密心想“就是这儿了。”他决定以这瓦岗军作为夺取天下的工具。他并不甘于当翟让的客将,企图找机会杀掉翟让,篡夺瓦岗军的领导权。大贵族出身的李密,比从下级官吏爬升的翟让更具有阴谋家的资质。

  李密向翟让提出了一个重大的方案、杀掉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

  在李密看来,只有河南讨捕军和张须陀是使历史车轮倒转的最大逆势。隋王朝气数已尽,天下人心盼望新王朝诞生。衰落的王朝应该认知到自己的命运,悄悄地退出历史舞台才对,可是他偏要挡住时势,替隋朝作垂死挣扎,造成不必要的流血牺牲,而且还以拯救贫困百姓为名,装扮成正义之军,简直令人可笑。所谓正义,就是隋朝灭亡,受命于天的新天子一扫旧弊,建立太平之世。李密心中的“正义”竟是惩治张须陀和河南讨捕军。

  “必须消灭河南讨埔军。”

  在李密的观念里,正义是要用来击杀邪恶的。他不器重张须陷等人的武勇,更不想化敌为友,最重要的是必须彻底消灭——为了“正义”。

  当然他有他的打算:如果能够消灭威名震天下的张须陀和河南讨捕军,李来自然将成为反隋的各种势力中地位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人物。

  “能战胜张大使吗?”

  翟让的提问是很自然的。他率领的瓦岗军曾与河南讨捕军交战过三十次,从未取胜过。但是,充满自负的李密肯定地回答:

  “能胜。天下只有我能战胜张大使。作战计策我定,请徐、单二将军做实战指挥。”

  徐将军真名叫徐世勋,字懋功。单将军真名叫单雄信,不知其字。两人都是年轻的猛将。在瓦岗军可谓最高的人材。李密心中暗暗计划要以这个阵容在河南二十八郡点燃烧遍天下的熊熊大火。

  无法熄灭的燎原大火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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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1:11:39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河南残梦              Ⅰ

  隋朝大业十二年(公元六一六年)秋,花木兰二十二,这是她从军的第六年。阳历的九月,河南的山野已是一片深秋景色。树叶由绿变黄,开始飘落。无风之日,秋高气爽,碧空万里,和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农家洋溢着秋收的喜悦,在庆丰收的欢乐声中也夹杂着几声鸡鸣狗叫。

  在这样祥和喜庆的日子里发动战争,令兵士流血牺牲,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进入这个月以来,荥阳郡已集结了十万贼军和四万官军。以及和官军人数几乎相等的民众逃人荥阳郡城避底:大规模的决战迫在眉捷,众人有目共睹。

  四万名官军中,有一万是张须陀的河南讨捕军。他们当中,有的人要在决战前夕,寄送家书回故乡、花木兰和贺廷玉经常为他们代笔。

  贺廷玉虽然是家中长子,但因母亲早逝,同胞兄弟也病故。父亲再婚,而又有了三个儿子。家中有牛、马、羊千头,还有广阔而肥沃的牧草地,即使贺廷玉不回去,家中也不会断了香火。已经长达六年不在家的长子,突然回故乡的话,反而会产生各种复杂的问题。贺廷玉已经放弃回故乡的念头,有机会也写了封家书捎去,告诉家中自己平安无事,并表示愿意把财产继承权全交给弟弟们。

  木兰大概一年给家里寄一封信,而且并不多写。只写“平安”二字,就全部意在其中。听说有一个叫杜伏威的匪贼经常出没于家乡周围,与官军作战。杜伏威这个人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他勇猛苛烈,对隋朝官吏和自己军中卑怯之人毫不客气,但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不进行无益的杀戮和掠夺。得知这一切的木兰不再给家中写信,因为她怕万一信件落人杜伏威军手中,木兰全家都得受连累,有被杀的可能。为了全家的安全,倒不如断绝联系。尽管如此,官军在各地屡遭失败,在官军中的人和家庭常常无法联系,更可说明此时世道混乱已极。

  各地的官军得不到朝廷的援助和补给,每打一仗都被贼军击溃。为避免承担败北之罪,不愿遭受刑杀,不少人因此投靠贼军。这样一来,贼军的势力更加强大,官军日益衰弱。

  河南二十八郡太守们为协助张须陀,筹集了粮食和三万名士兵。由荥阳郡的太守杨庆统率,与张须陀会合。河南讨捕军的总人数虽然因此大大增加,但实际上却不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这些新兵训练不够,经验不足,不能和身经百战的勇士们一起行动。只以精锐部队,闪电战术,以少胜多是张须陀的用兵之道。未经训练的新兵是原来部队的三倍,反而使军队的强度和速度都受到拖累。

  木兰和贺廷玉也都心事重重。他们尊敬的老上司薛世雄被迫败死沙场,其原因就是新兵陷于恐慌,导致军队内部混乱无序造成的。一旦数万新兵惊慌失措,连薛世雄那样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名将都无回天之术。张须陀征求二位意见时,他们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张须陀点头赞同,但似乎难以下明确的结论。

  “我想作战只能靠你们二位,请杨太守的军队守阵,这样或许能够顺利吧……”

  张须陀也有他的烦恼:他不好意思对杨庆这位第一次来助拳的太守以“免了”这一句话拒绝,几经苦难拼搏至今的张须防,如今也不得不考虑人际关系。而且,如果三万名新兵经过训练和实战,成长为精锐部队,建立各郡太守合作支援的新体制,则可确保河南二十八郡的安定。以此为核心,或许能够恢复天下一百九十郡的安宁太平。总之,应该保护这刚刚培育出的幼苗。

  “这想法或许太天真,不过期待有朝一日能如愿以偿。这件事目前只好拜托你们了。当然,能不战是最好。”

  “能不战是最好……”

  虽然张须陀没有刻意强调,但此话出自于他这位当年隋朝唯一的常胜将军之口,听起来特别语重心长。张须陀似乎并不喜欢将战争无限期的延续下去。他希望仁政治国,百姓安居乐业。他并不想当什么隋朝的最高勇将,只希望自己还是个循吏。

  在敌方与张须陀为敌的主要人物是李密,他认为这次战争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他制定作战计划,配备兵力,并将徐世勋和单雄信叫到本部进行周密的布署。

  “张须陀有勇无谋,打败他不费吹灰之力。”

  李富这样断言。他无视张须陀历来的用兵之妙术。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更富有智谋的人物,所以他这么说并不算过度自傲。

  “所以,我希望单、徐二位将军千万不要贪图小功。不必夺取所有敌兵的头,而该集中力量,专门对付张须陀。”

  单雄信的年龄不详,大概三十岁左右。在隋未唐初的乱世时期,他是“矛术天下第一”的勇士,后来他成为王世充的部下。王世充与唐李世民争天下时,单雄信站在骑兵的前列,率先冲人唐军,击溃云集而来的敌兵,李世民险些丧生于他的矛尖,这时站在单雄信面前保护李世民的是已经成为唐将的徐世勋。单雄信虽是充满锐气的斗将,但他有过于自负的缺点,作为大军的指挥官恐怕不如徐世勋。在后世的史书中,有关徐世勋的记载都是以“李勋”这个名字出现的。这年,即大业十二年(公元六一六年),他二十三岁。后来,他效忠唐朝,以常胜之将驰名天下。高宗皇帝治理天下的期间,他指挥远征军,消灭了高丽。当时他年轻有为,精明干练。五十多年以后,到他七十五岁时,仍头脑清晰,精力充沛。

  李密凝视着两位将军的脸。

  “如二将军依我的指示行动,就一定可以取到张须陀的人头。绝不会失败。”

  李密再次直呼张须陀之名,他抬头挺胸,一付傲然自信的神情。当然,他也多少有点在装样子。不过,如果他本人表现出不安和怀疑,无法使全军服从,那么要排除翟让,篡夺瓦岗军的指挥权,进而称霸天下的目的就更不可能了。李密把他被炀帝所厌恶的那种目光射向单雄信和徐世勋。单雄情和徐世勋沉默一会,表示完全服从车李密的指示。李密心满意足,再次夸奖了这两人的武勇和指挥能力。

  离开李密处后,单雄信朝拴着的马走去,对徐世勋说:

  “?」Γ?阆嘈拍歉黾一锫穑俊

  单雄信对李密没什么好感。这位剽悍的勇将,不喜欢信心百倍的雄辩家式的人物,是很自然的事。徐世勋没有即刻回答。他虽然比这位僚友年轻,但他的判断能力在瓦岗军是首屈一指的。过了一会,作了如下回答:

  “没有必要信任他,不过作战方案是他制定的,要看这个方案是否值得采用,目前为止我认为还可以。”

  徐世勋辅佐翟让长达六年之久,最近开始感到有点空虚。根据翟让的才干,只能在河南二十八郡的一角保往势力,没有飞跃和发展的希望。瓦岗军不是翟让的私有财产,如果李密的才能和智慧超过翟让,让李密成为全军的总帅也可以。当然,徐世勋绝对没有杀害翟让的企图。

  “好吧,先打一仗试试看吧,反正值得一试。”

  单雄信采纳了僚友的意见,飞身上马离去。

  Ⅱ

  两军在荥阳郡城的南面交锋,离郡城约三十里,地形复杂,林木繁茂。张须陀决定把杨庆的三万兵力留在后方,让自己所信赖的一万兵力当前锋,他原本想请杨庆驻进郡城,但杨庆没有同意,他相当适合当官,却没有武将的才能。只是斗志高昂,贪求功名。另一方面,李密让翟让带六万兵力与官军进行正面作战,他自己率二万人作伏兵,让徐世勋和单雄信各率精锐骑兵五千,作为旁队。

  官军最先和瓦岗军交战的是秦叔宝的队伍。

  在这次战役中,秦叔宝使用的武器叫“锏”。所谓锏是铁鞭的一种。四棱无刃。这种细长有弹性的铁棒有强大的杀伤力,一棒就可打得头颅四分五裂,击打在甲胄上,即使甲胄没有被打碎,也会因此一击而丧失战斗力。这种武器不会被折断,也不会因血肉模糊而导致刃钝影响杀伤力,更没有因刀卡在肉中而难以取出的烦恼。战斗者身陷混战漩涡时,这种武器有时能够比剑更有效地发挥作用。

  在敌军中跃马飞奔的秦叔宝把锏挥得横竖浑圆。贼兵一个接一个落马,马因丧失骑手而狂奔乱跑。这时,翟让拥有六倍于官军的兵力,全部投人战斗。张须陀把偃月刀横放在马鞍上,严密监视战况,一发现敌人的身形,立刻命令罗士信的骑兵从侧面攻去。当侧攻使得贼军混乱措时,贺廷玉箭矛交替进攻,致使敌人遭受严重损伤。

  在《隋唐演义》、《说唐》等历史小说中,秦叔宝和单雄信相识于两人皆没没无名的青年时代,互相看重对方的武勇而结为把兄弟。因此,后来单雄信经过殊死奋战,终成唐军俘虏之时,秦叔宝和徐世勋千方百计想救他一命,但单雄信将生命置之度外:

  “屈于幼唐求生存,成何体统!要斩便快斩吧!”

  单雄信说得斩钉截铁,终被处刑。

  后来,两方的际遇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时在“荥阳之战”中分为隋和反隋两个阵营,并展开殊死的战斗。在《隋唐演义》中,秦叔宝、罗士信、徐世勋、单雄信都没有参加这场战斗,这和史实不合。

  秦叔宝亲自挥锏打击贼军,并令部队同时以刀矛突击。罗士信、贺廷玉、花木兰都看准时机,同时出击,像尖锐的锥子一样钻入敌人内部,以要冲地点为中心,横向扩展成线,向前推进,这样反复进行四次,一个上午官军就前进了六里。翟让打得也很艰苦,准备再筑防线时,李密传下命令,按原来的作战计划,伪装逃走,将官军诱人树林。翟让对这一指示点头表示同意,开始撤退。

  翟让的军队撤退其实不完全是伪装,当时河南讨捕军已占绝对优势,根本已经无法打平。翟让逃了出来,当然,他的部队也跟着逃离了战场。在败退过程中,队伍没有全面溃乱,仍保持着军队的秩序,这一带的瓦岗军确实与其他贼军不同。

  “李法主这个家伙可能是想借河南讨捕军之手杀我,进而篡夺瓦岗军。”

  翟让在逃亡中产生这种怀疑,他的性格原本是信任人不疑,正因为如此,才使徐世勋和单雄信这样的人才聚集在身旁。但现在,他对李密心中产生微妙的猜疑和警惕。他的猜疑命中一半,在这次的战斗中,李密一心想消灭的是张须陀,但如果翟让被河南讨捕军刺死在沙场,他也绝对不会痛心悲哀。

  翟让败走并不是装的,这一点张须陀当然看得出来。张须陀和瓦岗军曾交战三十余次,虽然全部获胜,但始终未能根除瓦岗军。

  “这次是等待已久的好机会……”张须陀心中暗想;也因为他有了这种想法,使得一个辉煌的胜利落在李密手中。

  “全军追击!”

  张须陀下令后,自己率先跃马扬鞭。像他那样精通兵法、战无不胜的名将这次也显得有些急于求胜。全军紧随其后,一心歼灭贼军。

  “回想起来,当时,我们最拿手的战术,被敌人反其道而用之,设伏兵、散布谣言宣传假情报,都是我们经常采用的战略战术,虽然靠这招打败敌人,但自己也反而吃亏上当在这一招上。”

  事后,木兰和贺廷玉这么说。他们也在激烈厮杀的漩涡中追击,丝毫没有犹豫,如一泻千里的洪流,边追边打击敌军的末尾部分,直追出约二十里路。

  此时埋伏在道路两侧茂密树林中的李密伏兵,一齐跃出,令人丧胆的喊声直冲秋季的天空,左右两侧的箭如暴雨般袭来。万箭齐发的响声,宛如漫天飞来的蝗虫一般。一时之间,官军人仰马翻。张须陀冷静的指挥,结束了激烈的混战。河南讨捕军陷于伏兵和大刀长矛的包围之中,虽然战斗异常激烈,作战队形仍然很有章法,一次击退人数两倍的伏兵。他们的战斗力之强,是李密想像不到的。但是,发现河南讨捕军陷入“危机”的杨庆率三万新兵闯入战场后,反而使官军战势急转直下。这是李密派遣假冒紧急使者所致。

  “张大使身陷困境,请求援兵,十万火急。”

  尚不成熟的实战指挥官杨庆,原本就想协力作战,这会儿立刻就慌忙调兵遣将,这样一来导致敌我双方秩序大乱,张须陀再也无法控制整个战局。

  “索性分散逃走,还可能好些。”

  十七岁的罗士信一边抖落粘在刀刃上的鲜血一边在马上说。

  杨庆的兵因为战斗意志和作战能力失调,拼搏厮杀,不见战果。他们的行动不符合作战规则,只会阻碍河南张须陀军队的作战行动。秦叔宝欲选择最佳捷径急救张须陀,但受到行动无序、乱作一团的友军的妨碍,致使秦叔宝的马寸步难行。若是贼军,还可以下令驱散,或抡起铁锏给以致命打击,但对友军可就不能这样作了。

  “杨太守战死!”

  这一噩耗是确定无疑的。李密的作战计划果然取得了巨大的成果:为使新兵团更加混乱不堪,瓦岗军奇袭了荥阳郡太守杨庆的大本营。单雄信成功地完成这一任务。他长驱直人敌阵,刺倒左右官兵,终于摘下了杨庆的首级。得知主将不幸身亡,新兵更加慌恐不安。指挥者丧生,惊慌失措的新兵毫无判断力,无论拼命还是厮杀,都比敌军迟缓。只是晕头转向地四处逃窜。斩杀杨庆之后,单雄信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攻河南讨捕军的背后。单雄信的外号叫“飞将”,他率领的骑兵团在灵活机动的作战中发挥了最大的优势和实力。曾一度被击退的伏兵又折了回来,大刀长矛一齐指向河南讨捕军,阻止其撤退。负责殿后的木兰,和冲进来的单雄信从正面展开交战。

  单维信的长矛如长蛇一般朝木兰攻去,木兰用力弹开,总算避免了致命一击。与些同时,木兰的长矛刺向贼将的咽喉。单雄信战马一跃,在马鞍上巧妙地一扭身,避过木兰的长矛,两人的马鞍碰撞,发出奇怪的响声。单雄信用了个“缠”势,用枪绞住木兰的长枪,用力一挑,木兰长枪脱手飞去。单雄信回枪刺向木兰胸膛的瞬间,木兰从腰间抽出配剑,朝单雄信的侧腹砍去,剑刀与甲胄撞出点点火星。单雄信的甲胄没被砍穿,但她的动作因此迟滞了一下,就在此时敌我兵士拥到两将之间,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木兰一边闪电般地挥剑砍杀敌军,同时心中感到不安。她觉得今天的敌军与以前的贼军大不相同,不光人数多,而且统率有序,战斗意志高昂。

  “说不定今天得战死在这里……”

  木兰这样想。她觉得就算阵亡也没有理由抱怨任何人,从军六年,虽是出于无奈,手底下杀了的人也的确不在少数,用佛教用语来说是杀孽过重。即便死于乱剑之下也是合理,只是她还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故乡的父母,二是一直对朋友隐瞒着自己的真正身份。六年来木兰一直在欺骗贺廷玉。虽说是万般无奈,据木兰观察了解,她认为贺廷玉是最大的英雄好汉。她很想说明真相,向他道歉。但是,得知真相的贺廷玉又会怎么说呢?

  木兰的左右刀光剑影,头顶上乱箭飞舞,怒吼、惨叫,金属武器的碰撞声震耳欲聋。血腥刺鼻。第二支枪连把柄也沾满鲜血,已滑得不能再用来突刺。木兰挥舞着这支已无杀伤力的武器,再次把敌人打下马。在忘我的厮杀中,突然听到有人呼喊她的名字。

  “子英!你没事吧?”

  “是伯阳?”

  木兰的叫声被刀剑撞回。贺廷玉朝木兰笑笑。他长剑一闪,把前面的贼军砍落下马。他身边的士兵一齐策马向前,把铁军冲退。木兰暂时脱险,但全军的危机并未解除。

  Ⅲ

  形势对瓦岗军有利,而且随着时间越来越好。河南讨捕军渐渐被拖入一种他们从来没经历过的处境——失败。尽管如此,士兵仍很坚强,虽然指挥系统被切断,但各部门仍能发挥机动作用,抗战极为激烈。

  马踢人踏,地面凹凸不平,鲜血将泥土染成暗红色。斩杀、击打、扎刺、反击,剑刃崩坏,长矛折断,甲胄破裂,怒吼、哀号连成一片。鲜血似雨洒一般。瓦岗军十万,而河南讨捕军现在是一万;三万新兵身陷瓦岗军的包围之中,正在被歼灭之中,他们丧失了指挥官和战斗意志,简直可以说不像士兵,而只是一群手持兵器的老百姓罢了。若能团结一致,抓住敌人的薄弱环节,冲出包围圈,大多数人都可以脱危,他们完全没有这个判断能力,处于惶恐包围之中,只有被杀的份儿。

  张须陀有能力作出冷静的判断:为防止河南讨捕军解体和大隋帝国的灭亡,他完全可以放弃三万名未经训练的新兵,保全自己的性命。对河南讨捕军来说,这些新兵本来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今后兵员不足,可再征集。但张须陀却不是这样的人,有关荥阳之战,在朝廷的高官们看来,张须陀的威望、战绩、统率力是无价之宝,他存在的政治意义、军事意义远远超过三万新兵。如果由他们来决定,一定会认为张须陀逃离战场是正确的。

  但对张须陀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为解救身陷重围的战友,八次勇敢地冲入敌阵。他偃月刀刃崩坏,粘满血肉,要作为斩杀武器已钝而无用,然而他用这把钝刀将一拥而上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他边打边准确无误地指挥新兵一百人二百人地逃离混乱的漩涡,使他们转移到安全地带后,张须陀自己再返回战场。他多处受伤,满身是血,精疲力竭,但仍坚持反复地营救士兵。

  “居然有这种人!”

  目睹张须陀的奋战精神而惊叹不已的,是敌将徐世勋。

  “应该说,张大使是侠义之将,这会儿,他就是因为太过义烈,才会危在旦夕。”

  徐世勋为之咋舌,他很难理解,像张须陀这么高尚的人物为什么如此效忠大逆不道的天子呢?徐世勋自己没有夺取天下的打算,只是想在伟大的主君下充分发挥自己将才。迫不得已与张须陀这样的人物对阵深感遗憾。但徐世勋也相信打倒隋朝是正义的,虽无奈也得战。

  “冲!”

  徐世勋果敢地命令左右,二百精锐骑兵一齐策马疾驰。他们是瓦岗军中最精干的部队。他们高举战斧大刀,杀声震天,冲人混军之中。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摘取张须陀的头。

  “妨碍执行任务者,那怕是自己人,也格杀勿论。”

  徐世勋的命令令人胆战心惊。这二百骑瓦岗军的精髓突入激战正酣的战场,鲜血飞溅,号声凄惨。靠近人马立刻被砍倒在地,脚下血流成河,泥泞一片。骑兵队硬是以战锤神斧杀出一条血路钻了进去。

  四位副使觉察到张须陀处境危险,却束手无策。奏叔宝、罗上信、贺廷玉、花木兰各个挥刀舞剑,血雨腥风,力求脱离人马混战的漩涡。但是,贼军竭力阻挠,木兰等人的脚好像被敌人紧紧抓住一般。强行被拖入厮杀的战场。如此坚韧不拔、舍生忘死的拼博精神,在以往的贼军中确实少见。这场战争给李密、徐世勋、单雄信等人提供了充分发挥才能的场所。

  二百骑兵飘洒的血雨,卷起的尘烟遮云蔽日,气势汹汹,迫向张须陀。勉强打开缺口冲出包围圈的贺廷玉令部下集中攻击,为木兰解围。木兰里应外合,终于突破重围,两股兵力合在一起,尚有五十骑健在。他们以现存的兵力由后方攻击二百骑的敌军。一番血战后,对方人数损伤一半,但幸存的半数仍按原计划包围张须陀。这时,樊虎、唐万仞两位军官在离张须陀不远的地方奋勇作战,在乱军中战死。

  孤军奋战的张须陀仍不屈不挠,用偃月刀砍杀正面扑来的贼军,贼兵的脑袋随着颈骨的断裂声落下地来;僵月刀一闪,又一名贼兵持剑的右臂被斩断。血战了半天的惬月刀终于耐不住冲击而断折。跃马猛扑上来的贼兵用剑刺中张须陀的侧腹,张须陀忍着剧痛拔出腰间佩剑,扎人贼兵的颚下,就在此时,张须陀又多了三处伤,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马上又咬牙转身站起,但因伤口流血剧痛,动作显得有些迟钝。张须陀四面受敌,甲胄的破裂声,骨肉的撕裂声接连不断,四周的血腥昧越来越浓。

  张须陀全身有二十多处伤,盔甲也破了,从右侧头部伤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头发。左肘关节粉碎,已动弹不得。右腿、背部也一直血流不止。尽管遍体鳞伤,他仍用力站稳。他这种人,即使在明晃晃的刺刀群下他也不会屈膝。一个敌兵大喊一声“杀!”,抡起巨大的长矛对准张须陀的颈部刺去,张须陀右手的剑一闪,从贼兵的左肩砍至胸口,但与此同时,贼兵的矛刃也切断了张须陀的颈动脉,顿时喷出的鲜血化作热雨沿着身体流淌。张须陀摇摇晃晃,把剑插在地上,紧抓剑柄,支撑着身体。剑和矛从四面八方伸向张须陀。从背甲的裂缝刺人,切断肋骨,扎中心脏,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变成一条红蛇沿胸口爬下。

  张须陀活到五十二岁。他无声无息地度过大半生,只有最后的三年名传后世。他的传记被收人《隋书。诚节传》。《诚节传》收集的是尽忠朝廷,信守节义,由此而成为悲剧人物的传记。这些传记,除了使后世读者深受感动外,还有着提醒人们认真考察他们是否值得效忠当时的统治者的功用。

  张须陀的死并不是战争的终结,官兵和贼兵仍继续互相残杀。

  “张大使战死!”

  叫喊声穿过乱战的血雨烟云,震动了敌我双方的耳膜。似乎万物全部冻结:举着剑的,伸出矛的,各种姿态的人都僵直不动,呆若木鸡。不一会儿,敌我双方各自作出不同的反应。一方是欣喜若狂,庆胜利的欢笑声。另一方发出悲哀绝望的哀叹声。

  “胡说!胡说!张大使不会死的!大家别上当受骗!”

  “看到了吧!正义终究会胜利的。”

  这是李密的声音。他在贼军的大本营从马上探出身子,下令消灭丧失主将的官军。贼军的攻势更加猛烈,官军终于一败涂地。心理上受到的刺激,悲伤痛苦撕人肺腑,官军各个抱头逃命。

  河南讨捕军败北。

  Ⅳ

  张须陀的死,事实上意味着大隋帝国的灭亡。虽然是少数,但还有人立志为隋卖命,关内讨捕大使屈突通就是其中之一。但是,由于张须陀战死,隋在河南二十八郡丧失了统治权。长安、洛阳、江都三副都之所以联络畅通,能维护天下的统一,就是因为河南掌握在官军手中。现在河南陷落,天下分崩离析,张须陀的死就是隋的统一局面的正式结束。从隋朝灭亡到唐李世民完成统一天下大业,前后这长达十二年期间,中华帝国经历了后汉以来又一次的群雄割据时代。

  幸存的官兵无暇顾及今后天下的前途命运,身陷绝境的四位副使,得以死里逃生,已是一大奇迹。他们历尽千辛万苦,切断贼军的追击,指挥败军返回荥阳郡城。

  “其部下昼夜哭喊,数日不止。”

  《隋书。诚节传》中这样记述。丧失总帅的河南讨捕军士兵们放声大哭,对他们来说,张须陀已不只是上司。四名副使也泣不成声,但他们不能永远沉没在悲哀痛苦之中。

  “今后该怎么办呢……?”

  只有这个疑问在他们空白的脑海中萦绕。张须陀已不在人间,没有人回答这个疑问……

  官军战死一万五千余人,其中三千多人属河南讨捕军,这个数字远远超过前二百多次战争中死亡者的总和。现在,河南的田野上,贼军的旗帜迎风招展。张须陀战死,李密因此而名声大震。胜利的第二天,翟让正式任命李密为副统帅,翟让成了瓦岗军的象征,全军的实权落在李密手中。

  “河南讨捕军大败,大使张须陀战死。”

  噩耗传到长安、洛阳、江都。朝廷的高官们不寒而栗。以前将河南二十八郡的守卫全权授与张须陀一人,大家便可安然无恙。惊闻铜墙铁壁破碎,立时人心惶惶。对张须陀的赫赫功绩,他们理应感激不尽,但实际上的反应并非如此。

  “居然死在贼军手里?厚颜无耻的窝囊废!将兵马大权授与这种人根本就是错误的!”

  大部分的官员都抱持此种态度,但不管怎样,仍必须进行善后处理。

  官职为光禄大夫的裴仁基接替了张须陀的职位,就任河南讨捕军大使。河南讨捕军对他的到来,表现冷漠。除张须陀外,有谁能指挥他们呢?他们在大海寺为张须陀及其部下举行了葬礼。葬礼虽然简朴,但大家满怀真情厚意。朝廷没有派人来吊唁,他们无可奈何,于是把愤怒一股脑儿发泄在裴仁基身上。

  裴仁基并不是无能之辈。但和张须陀相比,在人格上缺乏群众魅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是宫廷从洛阳派来的官僚,对士兵们来说,他既不是河南讨捕军的创始人,也不是他们的战友。裴仁基觉察到他们的这种心情,而且他本人是很尊敬张须陀的,故在处理问题上采取谦恭的态度。

  裴仁基向四位用使通告就职,四位副使默然施礼。随着和裴仁基的谈话,气氛渐渐转冰为火。张须陀生前那么尽忠朝廷,最后献出生命,可是既没加官晋爵,又不赐谥号,连感谢之辞都没有。

  “张大使的功劳,天下人尽皆知,为了隋朝,孤军确保河南二十八郡,这不完全都是张大使的功绩吗?对于这样的功臣无半点思赏,令人心寒!!”

  秦叔宝的声音有些颤抖,义愤填膺,一向木讷寡言、为人敦厚稳重的他,今天也大动肝火,气势咄咄逼人。裴仁基面有难色地沉默不语,从他的身份看,即使有同感,也不能溢于言表。

  张须陀并不是为了官位和恩赏而苦战至今的,这一点,他的部下都很清楚。但是,从朝廷的角度来说,朝廷对有功之臣的回报,无非是加官进爵,赐封谥号。对张须陀既不封官位也不赐谥号,等于是在表明不承认张须陀的功劳。人活着的时候让他拼命苦斗,死后弃之不管,朝廷、天子的刻薄,表现得如此露骨,这还是第一日。张须陀究竟是为谁而战,为谁而死的呢?木兰心中一阵灼热,她无法克制地上前一步,盯着裴仁基大叫:

  “朝廷是什么东西,是靠吸忠臣鲜血而活命的魔鬼吗?有功不赏,知恩不报者,即使头戴宝冠、身着龙袍锦缎,也不是人,是衣冠枭獠狩,禽兽!”

  本兰的这番话,等于公然指名道姓诽谤朝廷,即使是处以死罪,也无可辩驳。裴仁基面色苍白地站起,秦叔宝和罗士信也都噤若寒蝉。

  贺廷玉默不作声,手紧握剑柄。如果裴仁基大叫大喊,要把木兰当作叛贼治罪,他就打算一跃而上,当场斩杀裴仁基,或用剑只抵他的咽喉,拿他作人质。总之,贺廷玉作好了当“贼”的准备。裴仁基沉默许久,总算在开口说话时,神情已恢复了平静。

  “传达圣旨。四位副使中,贺伯阳、花子英两位解任,赴江都折冲营,负责守卫江都宫。”

  因为突然转换话题,副使们在思想上毫无准备。裴仁基对木兰的质问装作没听到,巧妙地避开危机,这样既保全了他自己,也救了木兰他们。木兰颂了顺呼吸,答道:

  “在未给张大使报仇之前,无论长安还是江都,哪儿都不去。”

  “即使是圣旨也……?”

  “圣旨?”

  木兰有心想嘲讽,但是木兰的自制力仍算不错,她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她恢复了冷静,明白就算斥责裘仁基也无济无事。

  “陛下要把最可靠的军队调到江都周围,当然,河南讨捕军的重建也很重要。想请秦、罗二副使留下协助我。”

  “陛下打算放弃河南吗?”

  贺廷玉的手这时才撤开剑柄。

  “如果放弃河南,洛阳和长安都将落人贼军手中。等于大隋帝国北方领土全部尽失。陛下愿意以此为代价吗?”

  “陛下他……”

  裴仁基的表情和声音都充满苦涩,八道锐利的目光聚射在他脸上,迫使裴仁基不得不说出原因:

  “陛下好像不打算回洛阳长安了。”

  “混帐!放弃东西两都将如何治理天下呢?”

  贺廷玉的声音有些激动。有件事倒是木兰想到了:

  “莫非陛下是想把江都作为新京师?”

  木兰虽没猜中,却也相去不远,裴仁基似乎有难言之隐,但他还是坦诚地回答了木兰的提问。

  “不是江都。听说陛下想迁都建康。”

  “建康?”

  木兰和贺廷玉膛目结舌。建康,后世叫南京,位于长江下游南岸,从三国的吴到陈,有六个王朝在建康建都,即是所谓的“六朝”。以长江流域的经济和佛教为基础,发展得非常好。但是,建康成为国都之时,都是分裂时期,历史上没有成为统一帝国的都城的先例。

  “总之,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臣下不便评论。”

  裴仁基终止了这个话题。四位副使呆立在当场,他环视一下四位副使的神情,然后大声说:

  “贺廷玉和花木兰二位即刻出发江都赴任。任用二位是折冲将军沈总持先生关照的,应该欣然从命才是。”

  沈光,字总持。裴仁基打出这位老友的名字,使得木兰和贺廷玉较能接受状况,却又摸不清用意。沈光好像是从郎将荣升为将军的,这本已相当不错,而他还想着提拔旧友,原本是值得庆幸的事,但张须陀战死后,木兰和贺廷玉自觉对隋朝廷的忠诚心已经消失了。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忠诚和节义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与其在江都守护在天子身边,不如索性被罢官免职还更轻松愉快些。但如果不去江都,便是不给沈光面子,搞不好境况会更糟。

  木兰和贺廷玉最后还是去了江都,与秦叔宝、罗士信分手后,他们在历史上的命运也有了差异。秦叔宝经过种种周折,最后归属新兴的唐王朝,与尉迟恭(字敬德)并列,成为太宗李世民的两大猛将,在历史上流芳千古。秦叔宝也是《西游记》、《隋唐演义》中的重要人物,成为民间信仰的对象。后代的百姓把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画像贴在房门的左右两侧,把他们作为守家的门神崇敬。

  罗士信最后也成为唐朝的年轻勇将,他在平定天下的战争中,二十岁时壮烈战死。太宗李世民为这位同年的战友的死感到惋惜,赐与谥号“勇公”。此谥号正合了他短暂的一生。

  裴仁基作为第二任河南讨捕大使,不断努力,仍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受处罚,最后他终于放弃隋朝而投靠了李密。

  他们的未来,木兰和贺廷至此时根本不会知道。他们俩带二十骑部下,沿东南路驱马奔赴炀帝所在的江都。

  Ⅴ

  荥阳郡,即现在的开封,位于黄河流域以南,从木兰从军的时代起,到三百五十年后的宋朝都在这里建都。木兰他们沿着黄河向东走,从黄河畔到大运河沿岸这条路是与贼军相遇的可能性最小的路线。他们踏上旅途的当天,气候剧变,浓云从西面的天空飞奔而来,转眼间布满天空,巨大的雨点从云中倾泻下来。

  “天好像也哭了,也是悼念张大使吧……”

  “现在哭有什么用,当初要是把张大使救出来就好了。”

  木兰对贺廷玉的话,反应相当激烈。

  “老天爷到底讲不讲道理?”

  当被孔子视为接班人的颜回因病早逝时,孔子曾这样慨叹。连孔子那样的大圣人都会怨天,木兰对天道的残酷无情发怒也是理所然的。说话间,雨越下越大,宛如灰色的湿淋淋的大布慕把人马包裹起来。

  “搞不好黄河会泛滥成灾…”

  一个士兵这样说,声调充满不安。黄河对汉族来说是一种信仰的对象,它既是丰收神也是破坏神,故治理黄河是历代执政者的最大课题之一,古代叫禹的这个圣王,就是因成功地治理黄河而被神格化。木兰和贺廷玉的神情都显得有些不安,和贼军交战多达二百余次,屡屡获胜的大将,面对奔腾咆哮、怒涛翻滚的黄河也束手无策。他们一边快马扬鞭,一边祈祷雨尽快停下来。

  但是,雨变本加厉地下个没完。木兰等一行人宛如在瀑布中行走。地面泥泞,踩一脚陷一脚,步履艰难。雨点不停地拍打着人马,浑身又湿又冷,战场上的勇士们也退缩了。终于决定不再赶路。透过雨窗,他们发现在稀疏的树林中有二、三十户人家,便骑马过去和一户农家打招呼,农民起初有些惊恐不安,但当他得知是河南讨捕军时,表情立刻变得温和平静。再加上木兰给了他们很多银两,农民同意他们在屋檐下休息。贺廷玉又追加一些银两,买来鸡和酒,供大家驱寒暖身。但是,街上忽然传来叫居民避难的喊声,刚刚松缓的精神又立刻再度紧张起来。

  “大家快逃用!!天柱山崩塌,泥石流向黄河冲过去了!”

  木兰和贺廷玉对望了一眼,刻不容缓,立刻令士兵们上马,向高地奔去。在这种情况下,树木茂密的高地是最安全的地方。农民们排着队向高地上走去,到达高地的木兰向北方眺望,雨宛如从天上垂下的一张银灰色的大画布。木兰看到了画布上的奇异景观……

  “啊……”

  本兰发出了这句感叹声后就没再说话。她从未见过如此排山倒海般的场面:耸立在河畔的高山,崩塌为巨大的黄土块,极目所见,土块扩展为泥石流,滚滚涌向黄河。伴随着泥石流的滚动,令大气都发生震动,巨响如同狂风般咆哮袭来。天柱山的泥石流到达黄河岸边,泥和水混为一体,浊浪涛天。大小岩石腾空而起,然后又回落到泥石流中,互相冲击碰撞,从岸边被带到黄河中央。天柱山的形状急遽变化,高度几乎是一分一秒地不断减低,眼看着一座巍然屹立的高山变成小丘,渐渐又变成平地,淹没在河中。大量的泥沙终于到达黄河的彼岸,堆积成泥土的长城,截断河面,黄河的水流完全被挡往了。

  贺廷玉指着河面说:

  “看!黄河的水倒流了……!”

  一时之间,好像静止了似的浊黄色的河面,咆哮着开始从东向西倒流。翻滚的黄河水像一条“河龙”闪动着宛如鳞状的波峰腾空而起。“河龙”沿着河道前进,四只脚伸向河岸,扯碎了树木和房屋,并且以惊人的速度由下游向上游逆流。

  从上游来的波涛和从下流来的巨浪发生冲撞。腾跃而起的两头龙纠缠在—起,冲向天际。巨龙兴风作浪,把水和泥土喷射在木兰他们的身上,百姓发出恐惧和哀叹的呼声,虽然他们生在黄河畔,但这种景象,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在,黄河的河道已不存在了,河水无限地扩大范围,似乎想吞掉整个中原。木兰他们避难的山丘已被浊流包围,成为汪洋中的孤岛,泥和水争先恐后地向人们的脚下逼近。

  木兰站在雨中注视这一切。低处的房屋一间一间地被冲走,成为河中的村庄,从她的眼前驶过。在河中再和被浊流连来的其他房屋憧击,瞬间四分五裂,再次还原为土石木材。木兰突然摒住呼吸,她发现被冲走的屋顶上有个蓝色的东西。那是个身穿蓝色衣服的孩子。那孩子拼命抓往屋顶的一角。张着嘴,看得出是在呼救。

  “我去救他!”

  本兰大叫着,她觉得如果现在见死不救,就对不起张须陀的亡灵。说着,她已跳上马,冲下山岗。马溅起左右两边的泥水,她拼命驾御着马冲入水中。马立刻被水流推着走。鼓励马前进的木兰听到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跟着她跑下山的贺廷玉在提醒地小心。

  “子英,小心点儿!岩石漂流过来了!”

  本来,沉重的岩石不可能浮在水面,但由于水势汹涌,岩石在水中剧烈旋转而被推出来。如果岩石撞上木主,人马都势必被急流吞噬。木兰全身湿透,分不清楚雨水河水还是汗水。她转过脸对贺廷玉大声说:

  “别过来!伯阳!”

  如果木兰被浩浪翻滚的河水吞噬,岸上只要有贺廷玉在,全体人马就能脱险。木兰回想起从高丽撤退时的激战情景。这次面对的是洪水,至少没有敌人进攻。木兰鼓励马避开逆流,在河中转了个大弧形,朝河中的房子走去。她和房子的直线距离不过五十步左右,但现在要用走五百步山地的时间。当她历尽艰难,终于抱住屋顶上的孩子时,在岸边一直注视着她的农民暴发也欢呼声,人们激动的呼喊声压倒了翻滚的洪流巨响。在仅差五步就回到岸边时,马突然被河底的什么东西绊倒,木兰和孩子险些被摔在河里。

  “子英!抓住!”

  木兰用右手抓住贺廷玉伸过来的矛柄,左手抱着孩子,两条腿夹着马肚子。贺廷玉在岸边竭尽全力和马保持平衡,如果重心稍一偏离,已松软的黄土就会崩落,贺廷玉和马都将会一齐被卷入水中。

  贺廷玉用力拉住伸出去的长矛,同时向士兵和农民发出指示。士兵们纷纷跳下马,把腰带和绳子系成环状向木兰投去,虽然资了九牛二虎之力,但终于把木兰、孩子和马拖上岸。

  一年轻的女子把孩子接了过去,她说她不是孩子的母亲,而是孩子的婶母。孩子的父亲三年前去从军,未能生还,母亲于这年春天病死。那女子向木兰表示谢意后,神情由喜悦转为不安,向木兰问道:

  “听说张大使离开人世,邻近的人们都感到恐慌不安,今后怎么办呢?朝廷会救我们吗?”

  木兰无言以对。朝廷本身已自顾不暇,对这么大的洪水和猖狂的贼军,恐怕是束手无策了。

  大业七年以后,黄河五年一次洪水泛滥,从中游到下游,河龙为所欲为,波涛汹涌澎湃,千里长堤被掩埋在泥沙之下,五万户农民房屋被冲走,失去耕地而背井离乡的农民多达几十万人。木兰他们心有余力不足,无法救他们,只好沿着泥路南下。

  隋朝要亡了。

  这一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在木兰的心头一掠而过。天子对忠臣知恩不报,官吏放弃统治责任,有骨气者投靠贼军,而且,现在连黄河都倒流。崩裂的山名叫天柱山,连撑天之柱也消失了……这些事情对七世纪初期的人们来说,确实是个强烈的暗示。木兰把这种感觉对贺廷玉讲了:

  “大隋帝国的灭亡渐渐会得到民众的理解和认可,这种‘认可’事实上比亡国本身更糟。”

  “你说得是不错,不过,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啊……子英。”

  贺廷玉也不禁感叹:

  “你我从军已是第六个年头。当时隋朝正是繁华的颠峰,但仅仅六年,居然已经到了隋朝灭亡无人会感到惊讶的地步。”

  说“无人会惊讶”其实还算保守,或许应该说是“众望所归”才对。

  炀帝待在江都。黄河浩浪涛天大施淫威之时,长江仍平缓地东流,炀帝的鼻子嗅不到千里外的血腥昧,仍在欣赏万紫千红,争芳斗艳的秋花。

  十月,宇文述病世。年龄不详,他大概比炀帝年长十岁左右。宇文述是炀帝的心腹,特别在军事方面功劳不小。据《隋书。宇文述传》记述,少年时占卜者曾告诉他:

  “公子要多自我保重,因为将来你的官位会是人臣中的极品。”

  他不像高?那样清高无私。他为排除政敌,玩弄阴谋鬼计,不主持正义,千方百计地迎合炀帝;利用权力地位中饱私囊;大有值得批判之处。尽管如此,他仍是炀帝治理天下的得力重臣。他在临终前向炀帝哀求:“请皇上开思,恕小儿之罪。虽然他们作恶多端,仍请皇上赦免,赐与改过之机。这是臣下最后的恳求。”

  面对追随自己三十多年的心腹的哀求,炀帝的感情受到强烈的震动。他泪如泉涌,久已不用的泪腺又恢复了功能。炀帝大声说:

  “好,赦免!赦免!”

  可能是宇文述听到这句话便安了心,不一会儿他就断了气。

  这时,炀帝的行动完全是富有人情味的慈善家。宇文述的不肖之子们不但被赦免,还分别赐与官职。长子宇文化及任右屯卫将军,其弟宇文智及为将作少监。他们不仅贪婪、品行恶劣,而且还收受贿赂、和突厥人进行秘密交易,这些天下皆知的犯罪事实也被一笔勾消。他们对父亲和天子一定是感激不尽。

  宇文述的一生结束了,他的一生可以说是幸福的。他与生前战功赫赫的薛世雄和张须陀不同,薛世雄、张须陀的功劳被抹煞无余;而宇文述得到了“恭公”这个谥号。同时炀帝还赐与他一些地位和称号。他穿上了名誉和光荣的寿衣。然而,他最大的幸福,应该是没有看到被赦免无罪的儿子们杀害既是恩人又是天子的炀帝的情景。

  宇文述死于大业十二年十月,比炀帝早一年五个月。花木兰和贺廷玉终于到达江都,受到沈光的迎接,时间是宇文述这位隋朝第一重臣刚刚逝世不久。他们被调任为折冲部将,和过去一样,相当于沈光的副将。他们不但在战争中幸存下来,而且还受到器重,得以晋升,但当时他们心中积郁的苦涩,远远超过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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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1:14:2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江都之难                Ⅰ

  紫泉宫殿锁烟霞,

  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

  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

  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

  岂宜重问后庭花?

  这是一首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七言律诗,题为《隋宫》,形容一代炀帝的荣华和破灭。紫泉宫是长安大兴城内的一座宫殿,隋朝叫紫渊宫,直到唐才改名为紫泉宫。芜城是江都古时的名称,日角是一种面相,即帝王之相,以唐高祖李渊为代表。这首诗的内容是,炀帝放弃长安的官殿,迁至江都,结果被李渊夺得天下,在宫殿的庭园施放数万只萤火虫供炀帝观赏的荣华岁月已成往昔,枯萎的垂杨停着几只乌鸦。

  据说这首诗的最后二行取自颜师古的《隋遗录》。收录在这部古书中的,是一些奇怪和妖异的小故事。

  ……在江都,过了一个沉醉于绝望的欢乐之夜之后,炀帝独坐楼阁,手持酒杯,正在推敲诗句时。醉眼中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一个穿着贵人服装的人率领几十名美丽的女子出现在炀帝的面前。炀帝平静地问道:

  “来者是何人啊?”

  “吾乃陈叔宝是也。”

  “什么?陈叔宝!怎么可能?你这个为酒色亡国的懦夫不是十几年前就命归阴曹地府了吗?”

  “话是不错,然而,幸得良宵,为再见圣皇天子,特由阴间而来。”

  原来是幽灵,炀帝毫无恐惧之意,大笑了起来。

  “这太有意思了,我乐于接见,不过,死后还有美女侍奉的公卿,你恐怕是头一个吧!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炀帝的视线落在一个格外玲珑的美女幽灵身上。白皙的肌肤,乌黑的秀发、嫣然的表情,犹如一朵娇嫩欲滴的君子兰。

  “我的爱姬。”陈叔宝答道。

  她便是陈叔宝最宠爱的美女张丽华。炀帝不禁叹了一声,炀帝还是晋王时,曾想将张丽华占为已有,但却未能在她活着的时候见到一面。张丽华微启红唇,对炀帝说:

  “可恨的是高宰相,在我谒见圣皇天子之前,便被他夺去了性命。”

  “噢,是有此事,不过,你放心,高?杀了你,我替你报了仇,你知道吗?”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今晚为了报恩而来,请圣皇天子赏舞,献丑了。”

  就这样,张丽华跳了起来。在皎洁的月光下,亡国的美女舞动着纱袖,悠扬动听的歌声从她珊瑚色的嘴唇流淌出来。歌词是《玉树后庭花》。陈叔宝做的耽美诗句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谱成了曲子演唱出来。舞毕,炀帝大大地称赞了张丽华一番。陈叔宝问炀帝,皇上的皇后萧氏和这个张丽华哪一个更美?炀帝答道:

  “春兰秋菊,各领一时风骚。”

  张丽华也罢、萧皇后也罢,她们各有自己之美,很难分优劣美丑。陈叔宝笑了,好像一半满足,一半嘲笑似地,笑声渐渐向远处传去,就在这个时候,炀帝昏厥了过去。据说过了一会儿,他苏醒过来时,只剩一座春夜微风吹过,无人的楼阁而已。

  大业十二年(公元六一六年)十月至大业十四年(六一八年)三月的这一年半之间,花木兰都在江都渡过,当时木兰的年龄从二十二岁变成二十四岁,也就是她从军第六年到第八年的那段时期,是大隋帝国最后没落的日子。

  大业十二年十二月,江南有二名叛徒各自称王,建立了年号。汉武帝以来,中华帝国的天子就用年号来表示统治空间和时间的象征意义。任意建立年号是最大的叛逆行为,但炀帝无力对他们进行讨伐,一晃就到了年底。时间进人了大业十三年(公元六一七年)。

  当年一月,统治河北一带的窦建德自称“长乐王”,建号“丁丑”。相继叛乱之中,二月,李密和翟让逐一控制了河南二十八郡,他们大败了讨伐的官军,占领了洛阳附近一个叫兴洛仓的谷仓。一百多万石的米麦落人李密之手。他开仓将米麦免费分给民众。数十万民众集结在他周围,李密把他们组织起来编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河南一带终于成了李密统治的地盘,而东都洛阳在贼军之中被孤立起来,这仅仅是张须陀死后五个月的事情。李密自称魏公,恐怕离称王也为时不远了。此外,贼将刘武周在北方大败官军,打死了武将王智辩。刘武周向突厥派遣使者,与他们结成同盟。

  三月,人们对各地发生的叛乱已不以为异,四月,讨伐河南的第二任大使裴仁基投降了李密,这一报告使木兰和贺廷玉大惊失色。对于裴仁基的变节感到愤恨是当然的,但使他们感触更深的是“官军竟已被逼到如此地步?”而且很担心秦叔宝和罗士信。裴仁基的投降激怒了炀帝,他交给王世充五万军队,命令他讨伐李密。从此为了河南统治权问题,李密和王世充之间,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悲惨的殊死战斗。

  五月,发生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河南抚慰大使唐国公李渊向隋朝宫廷亮出了叛旗。

  “终于……”

  在江都听了这一报告,上自朝廷大官,下到门卫士兵均感到一阵寒意。连享受皇族待遇的大贵族都背叛了朝廷。此时,有人想起从前文帝做过怪梦的传说。在同一姓李的贵族之中,有早已叛变的李密,有被杀的李浑,而这次的李渊,又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江南扬叶落

  河北李花开

  这奇妙的歌谣传遍天下,在这段时间里,李渊和三个儿子所率领的唐军,在各地大破官军,并击退了入侵的突厥军,其势力范围一天天扩大,并得到加强。

  有一名叫李靖、字药师的人,他是唐朝的名将,在中华帝国的历史上,获得过的声望堪称与汉朝的韩信相匹敌。他在唐朝当了大将军、宰相,但在隋朝时却默默无闻。不过他虽没名气,却也有人承认他有才气。喜欢别具一格的人才的杨素,有一天,他在朝廷敲打自己的椅子对李靖说道:

  “公卿,你也许有朝一日要坐这把椅子。”

  这等于是在表示:你是应该当宰相的人物。这句话似乎支撑着怀才不遇的李靖,渡过了那艰难的岁月。大业十三年,四十七岁的李靖仍怀才不遇。他仅仅是李渊势力因中马邑郡的郡丞,与当河南讨捕大使之前的张须陀一样,连太守都没当上。

  这位李靖,他察览到李渊不稳的动向,当时他仍未抛弃隋朝朝廷。“唐国公反了!”第一次通报传人江都时,他就从李渊的势力圈里逃了出来,但是仍为李渊军队捕获,以“无端生事的家伙”为理由,处以斩首。在绑赴刑场途中,他喊道:

  “我作为一个臣子当然要对隋朝尽忠,气量这么小,动不动就杀人,怎么能夺天下?”

  十八岁的李世民听了他的话,就请求父亲,赦了李靖一命,而且,还将其安置在身边,施以优厚的待遇。

  李靖对李世民这个知己大为感动。后来,李靖始终忠于年龄用自己儿子一般的年轻主公,他有时当军师,有时当宰相,有时还任将军,一生立下了无与伦比的功勋。

  李靖本身还身兼尚书令和大丞相,此外,还有无数个一大串的头衔,总而言之,他当了形式上拥护皇帝的文武两方面的独裁者。

  后世称李渊的这次起义为“太原起义”,因为是对抗暴君炀帝,所以被评断为正义之师。他得益于三个儿子之处非常多,十八岁的次子李世民是军师,制定攻打长安的计策,二十七岁的长子李建成表示赞同,唐军就是这样攻进了长安。

  Ⅱ

  身居江都的炀帝有很的长时间并不知道自己的表兄弟起兵背叛了他,因为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就有被杀的危险,所以大家都闭口不言。炀帝日夜沉溺于吃喝玩乐之中,政治、军事、庆典他一概不顾。看起来简直是被陈叔宝的幽灵附身,以至产生“隋宫”诗句中描绘的那种传说,当时不管是谁看到炀帝,大概都不会认为他的精神状况正常。

  在惊人的颓废和胡天胡地之中,唯独他作诗的表达能力没有减退。《春江花月夜》是一首描写景物的诗篇,显示了他诗歌才华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炀帝作诗时思路敏捷,但是在其他时间,他的思考却极混饨不清,手不离酒杯,身不离美女。江都宫的后宫常往一千多个美丽的嫔妃,炀帝夜夜宠幸她们,喝酒作乐直到拂晓。有一天晚上,炀帝与萧皇后饮酒,他凝视着挂在墙上的镜子,对皇后说:

  “这么好的头颈,谁能斩了它?”

  炀帝苍白无力的笑脸上显出一阵痉挛。

  “怎么样,多好的一颗脑袋,究竟谁能把它砍下来呢!”

  “陛下……”

  萧皇后不发一语,炀帝的笑声更大了,笑声开始嘶哑,直到笑声成了哮喘。他离开镜子,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凶吉祸福,并非永远不变的东西。侬既便失去天下,至少能落得个像陈叔宝的下场吧!”

  秦始皇相信“永远”,炀帝则不信这套,他毫不怀疑已预感到自己的破灭。秦始皇在他强烈的信念之下,驱使他去焚书坑儒,修筑长城,但因为炀帝不信,所以他什么也不去做。

  一般都说炀帝是历史上最大的暴君,但与其说他积极推行暴政或苛政,不如说他担不起失败的责任,他的罪行也许就在这里。他本来是一个聪明、情感相当丰富的人,但由于缺乏自制心和持久力,因而显露出他的反复无常和任性的弱点,快感和不快成了他行动的准则,甚至变成大隋帝国的政治原理。麦铁杖的殊死决斗,沈光骁勇、张须陀的善战给他带来了快感,因此,得到炀帝赏识,而高?的谏言,民众的叛乱则给炀帝带来了不快,所以被炀帝杀害。调查炀帝事迹的人曾经感到困惑:究竟哪个是他真正的形象?他究竟是暴君还是明君?虽然有人把他看成有着很大矛盾的人,但是,在炀帝的内部是根本没有这种矛盾的。他的行动标准并非善恶,而是快感和不快,他就像一个任性的幼儿,讨厌的东西不看,光做喜欢的事情,也可能由此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退化。

  炀帝迁都建康,企图保持南半部天下,但是他却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使之具体化的事情,他既不改革官制,也没有与出没于江都附近的杜伏威真正打过一次仗。他仅仅是固守江都,挥霍国库中尚存的金银积蓄,整天沉溺于酒色之中,而对于稍有表露不满的人,却是斩尽杀绝。

  里下对炀帝的忠诚程度在逐时逐刻地降低。天子根本不尽一个身为人君的责任,当然也没有理由单方面要求臣下对他保持忠诚。他在江都集结了官军中最精锐的十万名兵士,要求他们警卫宫殿,由于大部分士兵是北方出身,常常因日益想念返回洛阳和长安,而相继出现逃跑者,因为这是唯一能返回家乡的办法。

  “北方哪儿好?为什么要去怀念如此寒冷贫脊、又荒凉的土地呢?”

  喝下去的酒,化为气体由炀帝口中喷出。在他的文章中曾这样写着:“我做梦都喜欢江都。”流露出一种憎恶北方,憧憬南方的真心。事实上,他根本无法理解盼望回乡的士兵的心情。他想的是:我把你们带到如此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好地方,你们却不愿居住在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回去的人随便回,这种人跑了,我还痛快些!”

  炀帝没这么说,相反地他下了一道严厉的命令:逃兵一律斩首。炀帝的心理把自己逼到了如此走投无路的地步。唯一可以肯定自己权力的,就是将违背他的人处以酷刑。

  当年十一月,李渊叛军终于攻占了长安。李渊当了唐王,推举囚禁的炀帝之孙为恭帝,建立了年号,叫“义宁元年”。此外,单方面宣称炀帝退让,封他为“太上皇”。

  “什么唐王、什么大丞相,淑德那个家伙,神气什么!”

  从皇后那里得到这一信息,炀帝笑着、鼻子里哼了两声。他一直蔑视表兄这个胆小鬼。从才气来说,炀帝远比李渊更有天赋,从这次起兵来看,李渊始终是豫犹不决,在十八岁的次子拼命鼓励之下,才下的决心,可算是一个不成材的人。炀帝对李渊是这么看待,这么骂的。

  李渊是唐朝第一代皇帝,死后,被改称为:“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也就是唐高祖。如果炀帝活着的时候得知这一夸大其词的谥号,一定又要大大嘲笑一番。当然,炀帝是不会知道李渊本身接受这一充满恶意的谥号的内情的。

  炀帝接到李渊入主长安城的报信之日,他正在江都宫高楼上眺望长江,当时是夕阳西下时刻。异样的血红色彩霞覆盖了整个天空,长江宽阔的河面也被染成同一色彩,一片前景凶恶的样子。

  “日光四射如流血,上甚恶之。”

  《隋书。炀帝纪》如此记载。似乎真是一片极为不吉利的景色。

  大业十四年(公元六一八年)来到了,这在李渊统治的长安是义宁二年。

  木兰和贺廷玉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在河南二年有余的日子里,打了两百多仗,但是在江都无仗可打,几乎只有警卫江都宫内外的事可做。虽然与杜伏威之战出过阵,但称得上责战的只有四次,而且,还不到激战状态,官军就撤退,因为上级主张不要因为与贼军打仗,而招致天子的御卫军受损。木兰对此已失去开口评论的积极性。江都存在的不是和平安定,而明显的是一种颓废和衰弱。囚禁逃兵并加以斩首,木兰和贺廷工已难以胜任这个任务,他们发现士兵们出走,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听任他们逃走。

  “如果天子要返回洛阳的话,我乐于充当先锋。”

  沈光也如此感叹。假如炀帝从江都返回洛阳,必须突破现在统治河南淮北一带李密的强大势力图。可是,用官军最精锐的十万武装置是能突破的,沈光也有这一愿望,然而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如能平安到达洛阳,那么,就要与控制长安的唐王李渊争天下。炀帝也已丧失决战的霸气。炀帝虽骂李渊为胆小鬼,但是他自己也已经没有与这个胆小鬼打仗的气力了。

  “我对不起子英和伯阳。”

  沈光这么说过。虽然把木兰和贺廷玉二人叫回江都,但是,没有实质的事情可以叫他们去做,反而白白浪费时光,沈光为此深感后侮。

  贺廷玉情绪也不高,他并非对沈光表示愤恨,而是厌恶躲在江都城内吞食隋朝最后仅有的一点财富和贪婪权力的那些“衣冠禽兽”。在天子身边侍奉的奸臣把已故的张须陀贬得一文不值:

  “张须陀这家伙,真不是做大将军的料,他为了救部下而冲进敌阵,结果中计而死,根本没有审视大局的能力,所以到五十岁才当了一个郡丞而已。”

  更使贺廷玉气愤的是,在江都流传的所谓“张须陀临终的遗言”。说什么张须陀在遗言中说:

  “我有何面目见天子!”因打败仗而向天子谢罪。

  “张大使是死于乱刀之中,最后的遗言是谁通过什么方法传过来的呢?第一,要说无颜见天子,难道天子和大官们就有脸见张大使?”

  贺廷玉对奸臣之一的宇文智及,曾以此言拔剑通问,幸好沈光在中间劝架才没酿成大祸,贺廷玉对南朝完全失望了,虽说他对张须陀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还没有叛逆朝廷的勇气,因此,只得天天喝酒解愁。

  Ⅲ

  三月七日黄昏,沈光把木兰叫来,神色显得有点紧张。

  “子英,我有点事儿求你。”

  “有何吩咐,请尽管示下。”

  “我希望你去谒见皇后陛下。”

  木兰有点理解不了沈光说话的意思。沈光对她作了说明:谁都清楚,现在这种状况要是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隋朝定会灭亡。自己是拿隋朝奉禄的,本该向天子谏言,可是天子整天死守江都官西阁,日夜寻欢作乐,只有官女和宦官才能靠近他,甚至连重臣荣国公来护儿都有一百多天见不着天子了。即使极其温和的忠告,结果也被处以死刑。因此,已经无人敢再向炀帝进谏,沈光对此痛心疾首。

  “因此,我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先向皇后陛下报告实情,然后再请皇后陛下传达给皇帝陛下。”

  “听说皇后陛下是很圣明的。那么,怎么才能遇见她呢?皇后身居深宫内院……”

  “如果是女人就能进人后官了。”

  “那么便是要我……”

  木兰观察沈光的表情,忽然露出了极为难的神情,“难道说……”木兰小声试探着,沈光深深低了一下头,算是肯定了她的推测。

  “对,子英,希望你装扮成宫女进人后官,然后,谒见皇后陛下,请她向皇帝陛下转达我等的谏言。”

  “那……可是……”

  木兰极力压制内心的惊慌。木兰本来就是一个女人,当然,装扮成女人是不成问题的。与其说装扮,还不如说是还其本来面目。可是,她女扮男装从军已有八载,在这八年中,木兰一直是以一个男子之身进行生活和参加战斗的。时至今日,要求她换成女装,倒不是一件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

  “那太难办了,我不答应。”

  “不行吗?还是……”

  “那当然???幸桓龃笳煞蚧怀膳?埃?低登比牒蠊??媸嵌晕夷?蟮奈耆琛1绕鸬デ蛊ヂ泶橙氲姓笞饕环?馑勒蕉坊挂?训枚啵 

  “是吗,我懂了。”

  沈光深深叹了一声,眼光离开了木兰,开始了长时间的自言自语;事实上是故意念给木兰听的自言自语:

  “子英,你也是个食隋朝奉禄的人,我原以为能借助你一臂之力向皇帝进谏,结果也是办不到,当然,这事情是不可能求助别人的,我只好死了这份心了。不过,如果能通过皇后将谏言转达给皇帝,即使从现在起才使皇帝醒悟过来,或许也能从无益的战争中多拯救出一两个人,然而,太遗憾了。如果,一个人的羞耻心比国家和民众的安宁还要重要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我以为既然是个大丈夫,国家的情义应该重于个人的私情……”

  木兰屈服了。她有点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但是,不能否认,沈光态度是真心的,木兰终于答应了沈光的请求,当然,也许是迫不得已才答应的。

  “只有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我男扮女装进人后宫这件事,一定不可以让贺伯阳知道,做不到这点,我可不答应!”

  “我答应。”

  沈光点头答应。在他端正的脸上显露出了有点像微笑,又有点像苦笑的神情。不过一瞬即逝,没人注意到。所需服装、饰物和粉黛已经准备齐全。沈光在宫廷的女官和老百姓之中是很有人缘的,筹措这些用品并不困难。

  困难的倒是木兰本身。她要在沈光安排的宫女房间里换成女装,但是在宫女面前,根本无法“男扮女装”,所以她换衣服由自己来,化妆才委托官女去办。原本她就没学过化妆,一穿男装就去从军了,所以,木兰对胭脂的抹法简直是一窍不通。木兰只是呆坐在那里,脸上的化妆完全请宫女代劳,半刻后,宫女发出了满意和感叹的声音,把圆镜交给了木兰……。

  月亮从长江水面缓缓升起,是一个望月之夜。金黄色的豆大圆球在犹如漆黑镜面般的夜空浮现出来,江北的春天,花草的香味显得更加浓密。已是阴历三月时节,春天的气息深深地笼罩着长江南北。世道不平静,一个巨大的王朝已经陷人灭亡的深渊,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夜晚。

  木兰潜入江都官的后宫,沈光制定的计划丝毫没有露出破绽。引路的宫女告诉她几个注意事项之后,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之后就全靠木兰自己的机智和运气了。

  刚才,木兰在圆镜里见到的,是一张盛开的白色芙蓉花似的美女容颜,当然,她知道这就是她本人,但是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挽起乌黑的头发,在发髻上又插上碧玉簪,绫罗裙边拖在地上,瞳仁宛如繁星璀璨,这就是木兰吗?

  从前,木兰纵横于战场,那里几乎全是男人们的世界,充满着汗水,金属和皮革的气味。坐骑左右黄尘飞扬,夕阳放射出黄用及紫红色的光辉,消失在地平线上。在干寒的大风里,追逐贼军,在行进中的马背上进餐,手里的烧饼掉落沙尘,拍一拍,吹一吹又放进嘴里,白酒壶在手里接过来,就直接灌入喉中润嗓子,这是一个优美、典雅和考究所无法存在的世界。

  然而,后宫是只有女性和宦官的世界。季节本身就使夜色中的气味浓重,脂粉、胭脂的气味混入其中,木兰感到有一种犹如在枯稠的香油中游动似的气氛。原来女人做女人的事情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一定要叫她同时演好“女扮男装”和“男扮女装”的两个角色,这种奇妙的立场,却令木兰深感不安。从三皇五帝以来,会扮演如此愚蠢角色的人,大概还未曾有过,木兰开始觉得自己很可笑了。她对沈光虽有不满,但是现在也不能半途而废。通过皇后向皇帝谏言,以此来阻止败局,似乎是不可能,但它是缓和悲惨结局的最后手段,这是沈光深思熟虑之后想出来的办法。它发自一片赤诚之心,既然如此,木兰也就无法拒绝,一旦接受就要使之成功。她担心的只是沈光对自己的态度。几年来,沈光是否已经察觉到木兰女扮男装的事?这个疑虑时时在木兰的心里留下一片阴翳。

  要说疑虑,贺廷玉又是怎么想的?与他朝夕相处,今年已是第八个年头了。在这期间,没有一时一刻例外,他总是木兰最好的朋友,在武勇和用兵方面,都是木兰最最可以信赖的同侪。曾有人喝醉了来调戏木兰,说木兰是女的,对如此的言行,他也丝毫不能容忍,他比木兰本人还要迅速地还给以有力的重拳。贺廷玉是迟钝没有觉察到呢,还是以深深的宽容之心,把疑惑都暗吞了,而将木兰当作最好的朋友来对待呢?木兰无法加以判断。

  但是,如果想得那么多,就会在这被称为“迷楼”的后宫走廊迷路了。在墙上的烛台摇曳着淡淡的黄色的光线,在水磨石的砖地上拖曳着的影子,缓慢地摇动着。木兰在脑子里一边确认着前进路线,一边向前走去。在半路上,曾不止一次地引起巡逻宦官的注意。木兰的走法和气势与众不同,叫人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在官内走路,不能像在河内旷野上穿着军靴那样大步走动。尽管如此,幸好本兰到底是有苦练过,没有出现致命性的失败,过了一阵,木兰终于发现了皇后。虽然是初次相见,但是皇后的服装与其他妃子和女官不同,所以不会认错。它所规定的格式,在《隋书。服饰书》上有精确的记载。本兰藏在圆柱背后,当她看清楚皇后离开官女一人独处的时候,走向了皇后。

  “皇后陛下,小女有事禀报。”

  皇后停往脚步,用一种稳重而疑惑的眼神望着木兰,木兰跪了下去。

  “在守卫宫殿的士兵之中,怨恨天子陛下,企图谋反的呼声正在日益高张,他们迫切盼望返回故乡。我们切望贤明的皇后陛下能规劝天子,请陛下回归洛阳,天下万民谁都希望皇帝这样做。”

  “你是什么人?决不是普通的宫女吧?”

  皇后放低声音说道。从前,她被誉为南朝第一的优美容姿,现在虽年四十又五,姿色却不减当年。两眼目聪慧,炯炯有神。文帝生前肯定她聪明更胜于貌美,将其许配给次子作妃子。皇后看到木兰开始犹豫,于是目光缓和下来。皇后似乎也意识到与其说询问此话是谁说的,倒不如应该首先重视它的内容。

  据《隋书。后妃传》记载,此时,萧皇后说了如下的话:

  “天下事,非一期至此,气数已尽,勿用再言,只会徒使皇上忧愁烦恼。”

  国家命运,已经到了它该到的地方,到了这一地步,谁也无法拯救。转达你的谏言,只会使皇帝感到痛苦,所以请你别再管了!她就讲了这几句话。其实,萧皇后已经接受过一名官女与此类似的忠告,而萧皇后将此传达给炀帝听时,激怒的炀帝杀了这名宫女。皇后不愿意再出现一名因提出忠言而丧失性命的人。

  “皇后陛下……”

  木兰讲不下去了。她想起皇后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更甚于其弟萧?。皇后已经醒悟到亡国的命运,打算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木兰抬头仰望皇后的容姿,相当佩服她的胸襟,好容易又说了一句话:

  “现在返回洛阳的话,十万精兵无不欢呼随从而去。为时还不晚。请再考虑一下您自身的利益。”

  “我是皇后,皇后就是国母,若是没有守好本份,罪名难赦,况且……”

  皇后忽然闭口不言了。沉重的、粗野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响了起来,后宫中唯一的一个男性终于现身了。皇后没有时间让木兰退下,炀帝就出现了。他把肥胖的后背靠在涂有红漆的圆柱上,喘着粗气,酒味压过了香炉中散发出来的香味,塞满了整个房间。最初,炀帝似乎并未察觉到木兰的存在。他像呻吟似地,低声对皇后笑着说:

  “为什么侬作诗总压不好韵,依的诗才似已用尽……”

  本兰的目光注视到炀帝掷在地上的纸片。白纸黑字形成强烈的对比,她一眼看到一句:

  千年荣华一夜梦

  这是对句的前联,应该还有一张写有七字的条幅,但是,这一条幅未映入木兰的眼帘。炀帝“千年荣华一夜梦”的诗句并非多么优美,但是这一句已深深地刻印在她脑海里了,木兰抬起头来,看到了这句诗的作者……

  木兰见到的是一个颓废和紊乱化身的形象,这自然令她大为惊讶。他苍白、疲惫、两用虚弱无光。从前结实健康的肉体变得松弛无力。毫无节制的饮酒、美食、色欲综合起来对他造成了毒害,这活生生的事实令人信服,五年前,张须陀在没有获得敕许的情况下打开官仓救济饥民,当时,为了替他脱罪,木兰去炀帝处报告过情况,这次是第三次见面,在这五年之中,炀帝在身心两方面追到多大的损害,木兰一眼看见心里就清楚了。在她眼前的人恐怕是大隋帝国最最虚弱,最愚蠢的人。他是一个不能珍视现实,不知尽职尽力,不懂使用权力,现在,甚至不会拯救自己的一个可怜可悲的家伙。

  炀帝转动了一下混浊的眼珠,看到木兰。张开他酒肉吃得油光光的嘴,发出了感叹的声音,算是夸奖了木兰的美貌。不管是风景或者女人,炀帝对美的感受性似乎尚未磨灭。只是炀帝对女人的感觉只与腐烂的肉欲联系在一起,正在把他的心身拖人黑暗的、混乱的无边深渊。炀帝在木兰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发生了不小的声响。

  “你叫什么名字?侬到现在还不知道有你这么一朵花哪!”

  木兰发现炀帝用“侬”这个第一人称呼来称自己。作为天子一般自称为“朕”或“寡人”,但是,炀帝却用“侬”宇,这是江南方言。炀帝沉溺于南朝文化,连私生活中,他都使用方言。

  木兰低头不子回答。炀帝单膝跪在地上,拉着本兰的手。他皱了一下粗粗的眉头,想不到木兰的纤手竟会如此之硬。木兰的手是一双握剑、执纲和拉弓的武人之手。

  但是,炀帝从别的方面作了解释:农村姑娘初来乍到,还未有机会蒙受天子的宠幸。对炀帝来说,这是一种很自然的解释,然而,对木兰来说,只能算是一种困惑和麻烦。炀帝向呼呼圆圆的手掌微微出了些汗,木兰想甩开炀帝的手,炀帝又误解了:

  “你是害臊吗?我所爱的人哪1你用不着害怕!依最爱美,所以,侬打心眼里爱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陛下,她是……”

  炀帝无视皇后近似责备的呼叫,盯着木兰的脸,手指伸向她的下巴。

  “昏君!”

  从木兰嘴里呼喊而出的,是愤怒、侮辱和自嘲的感情,混为一体爆发出来。难道为了维护这个人的权力和光荣,张须陀、薛世雄和无数士兵应该去死吗?在这个人身上有他们献出自己生命的价值吗?

  炀帝眨了眨眼。他当时无法理解冲着自己的这句话的意义。但他明白这是对天子最最强烈的弹劾时,混浊的双眼充满怒气。木兰的无礼,对他而言并不是最严重的,而是他已感觉到自已沦落到适合被人怒骂的地步了,可能这一点比愤怒更为严重。炀帝全身充满怒气和欲望,用另一只手抓住木兰的衣袖,企图把她掀到地上。

  木兰用迅速的动作扯住袖子,炀帝巨大的身躯差点跌倒。本来,炀帝有相当的体力,又练过武艺。然而,由于暴饮、美食和酒色而荒废的肉体,甚至已丧失了支撑自身的力量。炀帝东倒西歪,一手支地,另一只手仍紧抓住木兰的手。木兰顺势一倒,用手肘撞中场帝的胸脯中间。这是她过去向父亲学过的擒拿手。炀帝躺在地上发出短暂的呻吟,眼睛就瞪着天花板不动了。木兰起身,重新跪在地上,木兰感到在皇后御前还是该行臣下之礼,而皇后也没有对木兰治罪:

  “行了,酒醒了,陛下将会忘记一切,忘却对陛下来说,也许是唯一的出路。”

  萧皇后命令木兰及早离开这里。木兰深施一礼,服从命令。在门一开一闭的瞬间,木兰看到皇后跪在昏倒了的皇帝身边,抚摸着炀帝脸颊的模样,以及她的表情,但是无法加以确认。

  Ⅳ

  尽管有皇后的照顾,但是,木兰在走廊里仍然不时被人怀疑。一方面后官本来就不是没有人的地方,二来宦官的任务之一就是要阻止宫女的逃跑。当然,木兰一定会遇到怀疑的目光。木兰无视伴着金属铿锵作响的呼喊声,木兰在走廊一拐弯,发现那里也有宦官的目光注视着她,赶快又改了一个方向,终于,宦官的怀疑变成确认,人声和脚步声紧追而来。

  “有刺客!”

  “贼!”

  宦官们的叫喊在后官的墙上撞出回音,再加上女眷的惊叫声,发出了沸腾般的吵嚷声。宦官手里握着一条绳子似的东西,追赶着木兰。发出”嘘!嘘!”的声音,致使木兰产生一种自己变成了一条狗似的感觉。宦官们熟悉后宫内部的地理位置,然而,木兰在轻巧和迅速方面远胜于他们。不穿胄甲奔跑起来,身体轻得令人无法置信。木兰与笨重的宦官之间拉开了炬离,跨过走廊的扶手到了院子。绕过树木和水池,躲避追捕,从大蛇和巨龟组成的青年铜像跳到墙上,又从上面跳了下来,宦官们被围墙隔开,瞎喊了一阵。木兰调整了一下还未太乱的呼吸,从从容容地往前走去。忽然旁边有人开口问道。

  “谁!谁在那里!”

  木兰停住了脚步,不是出于恐惧,而是由于困惑。问话的声音是贺廷玉的。他是折冲郎将,也就是皇帝近卫队的高级将领。警卫后宫的门外是他的本职。可是,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见面,所以,木兰沉默无言,很快地将脸捂了起来。

  贺王玉见到的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的情影,春天望月将谈谈的银白色的罗纱投在地上,这个女子就沐浴在美白的月光之下。贺廷玉嗅觉强烈地受到刺激,比视觉还要快半步。在夜色中飘送的香味是从这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她半个脸背着贺廷工,用袖子掩住了脸。贺廷玉跨出一步时,这次他才开始有了听觉,听见了围墙对面宦官们的吵杂声。贺廷玉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心中已明白事情的始末,至少,是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你是从后宫逃出来的吧?也莫难为你了,他们是从亲人那里强行把你抢来的吧?”

  贺廷玉以同情的目光看着这女子。

  “往这边来,我帮你逃走。”

  他柔声柔气地说着,并指出一条路。除了后宫,贺廷玉也熟悉江都官的地理位置。

  在木兰心里忽然升起一种紊乱的感情,本以为对贺廷玉的好意感谢一下就好了,可是,她却极不愿意面对没有认出自己的贺廷玉,她想对贺廷玉说:

  “你不知道是我吗?我们是多久的朋友了?”

  当然,这么做是不可能的。木兰感谢宽大的抽子盖住了她的睑,发出了很细的声音:

  “给将军您添麻烦了。”

  “我不是将军,而且,我们才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身穿军服却不能保护良民。”

  像是对自己生气似地,贺廷玉这样吐露了真情,对木兰说话的语气很柔和。

  “你跟在我后面,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你的脸了,你要是对我不放心的话,那么在我回头的时候,就可以逃走。用不着担心,相信我好了!”

  “不用担心。”这也是炀帝常说的台词,但是,贺廷玉说的与炀帝说的,在意义上天差地远。贺廷玉愿意帮助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从后窗逃出去,是出自侠义之心。事情一败露必定是死罪。天子对于放跑自己的“所有物”的人,一定不会宽恕而要宣告处刑,而贺廷玉却敢冒这个险。

  “是,那么,就偏劳您了。”

  用衣袖挡住脸的木兰答道。

  在这里,如果像这样浪费时间的话,恐怕宦官们很快就会来后宫搜索,因为天子对宫女和宦官比对文武朝臣更加重用,所以宦官有时也比朝臣更卖命。

  贺廷玉点了一下头,他在木兰的面前。二十六岁的男子和二十四岁的女子在望月之下的宫殿里疾步前奔。江北之春,花香充满整个庭园,月光和薄雾交溶在一起,两人仿佛披上一层银白色的罗纱,木兰凝视着贺廷玉的后背紧跟着疾走。真是一段不可思议的友情……她不由想起了他们两人的事情:前后八年一起奔驰在战场上,生死相救,一碗粥也要分着喝,可以称得上刎颈之交。在战场上不分男女,必须拿出全部智慧和勇气才能活下去。没有功夫去纠缠男女之情,而且由一名士兵成为正式武官,以木兰而言算是升迁快的,所以,在兵营里相当容易隐瞒自己是个女人,不知不觉渡过了八个春秋。

  “从这门出去就能到外面了,要小心呀,走吧!”

  贺廷玉一回头,看到了这女子的样子。把他惊呆了,木兰没有盖住她的脸,月光从她稍后的方向照在她的脸上,在脸上形成明用,贺廷玉的声音有些阻塞。

  “有银子吗?要是没有,最好你拿点去。”

  就不会说点更有感情的话吗?伯阳真是个粗人!想到这里,木兰伸手到她乌黑的头发边,从上面拔下了一只碧玉头钗,从中间把钗子一折,将它交给了贺廷玉。贺廷玉困惑不解地收下了钗子,木兰柔声柔气地小声地对他说:

  “您的深情厚意小女子永生不忘,一定会有再见之日,这到时候是见面的证物。”

  “……”

  “你一定要等着我,不要为别的女人所动心!不然小女子会想你一生,还有,今晚的事,请一定要保密……”

  戏弄之心蠢蠢欲动……木兰自己虽是那么想,但是,恐怕不仅如此吧。贺廷玉好不容易才点了一下头。本兰像夜风飘逸似地穿过小门,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贺廷玉手持头钗,茫然地立着,当他从沉思中醒悟过来时,赶快关上了这扇门。

  另一方面,后官内宦官们的骚动,此时也已平静下来。

  这是萧皇后帮忙处理善后的关系。皇后问宦官,后宫的女官人数是否有减少,没等回答就马上说道:

  “如果没有减少就不要再嚷嚷了,要是真的少了人,陛下的怒气就会一股脑儿地倾泄到你们头上,你们一定要谨慎回答。”

  宦官们交换着不安和盘算的目光,后宫美女佳人逾千人,天子怎么可能将所有的人一个不差地记得那么清楚?一会儿,皇后又问了一次宫女的人数。宦官总管回答说原有的人数没变。

  “那么,谁也没有丢吧?”

  “是,皇后陛下,谁也没丢。”

  “好了,那么谁也不会责怪你们了。退下,把刚才的事忘了吧。”

  宦官们深施一礼,从皇后御前退了下来。就这样,身份不明的闯入者加上事后协助者,从后宫成功地逃脱了。

  木兰卸下女装,又恢复成男装,从本来的性别又返回假的性别才放下心来,虽然自己还是自己但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尽管觉得还残国着化妆的香味,但是,木兰还是赶紧到沈光那里去报告,半截碧玉钗用布包了藏在怀里。

  木兰归来晚了点,沈光在兵营里等着她,正在担心,见到木兰本人就放了心,并且当面酬谢了她。木兰将她与皇后见面的事正确无误地作了报告,但是与贺廷玉相遇这一点却隐瞒了下来。

  “唉……”地一声叹息,沈光紧闭着双眼,苦恼的阴翳像颤动的翅膀似地,留落在他的面颊。但是这种表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这种结果也是原先估计到的。沈光以一种恢复了平静却还看得出遗憾的表情望着木兰。

  “给你添麻烦了!子英。”

  “我不会再接受这种任务了,脂粉味我受不了,总持大人,您这是要求部下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木兰做出一种愤慨的口气和表情,这回,沈光明显地发出一阵苦笑。

  “对不起,我也不打算再次求你了,你辛苦了,去睡吧!”

  木兰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不用多久就可以回老家了吧。”沈光这句话从后方撞了木兰一下。

  木兰扭过头来,只能看到对面窗户仁立的沈光的背影。木兰走出房间,扳着指头算了算当天晚上,她见到了几种表情,和看错了几种表情,还没有完全算完的时候,就遇见了刚刚才分手的人。贺廷玉在月光下的路上走了过来。见到木兰开口了打招呼。木兰估计他要问“刚才你去了哪儿?”因此就先发制人:

  “你身上有脂粉香味儿哪!伯阳。”

  经木兰一说,贺廷玉倒有些尴尬。

  “别把香味儿传给我,离我远点。”

  故意为难似地,木兰对他一直挥手。

  “你是不是搂抱了后宫女官,那可是大罪哪!”

  “不对!”

  刚要说将人放跑了的事,贺廷玉就闭上了嘴,因为他马上想起了已经约好不能对他人讲,他对朋友采取了一种不加解释的形式,没话讲了的时候,就只能背诵一些夸大其词的台词来撑场面:

  “我俯仰无愧于天地!“

  贺廷玉这么一讲,木兰笑了

  “我知道了啦,伯阳。”

  木兰故意放他过关,贺廷玉总算松了一口气。木兰心想:伯阳真是个好人。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对这么好的人,自己还想戏弄他,这种心态好像有点危险。

  翌日是三月八日,折冲将军沈光与折冲郎将花木兰以及贺廷玉两员大将,一起统率二千八百名士兵出了江都城。由于贼将杜伏威的军队出现在江都东方,所以接到命令,要去阻止敌军接近江都。

  Ⅴ

  宇文智及是最早谈论对炀帝进行弑逆计划的人,他是已故的许国公宇文述的次子,官衔为将作少监,也就是宫廷营缮局的次官。即使天下所有人都背叛了炀帝,可能有两个家族是一定会对炀帝尽忠殉难的,他们就是宇文家和来家。宇文述和来护儿都各有三个儿子,他们受过炀帝很大的恩宠。尤其是宇文述的三子宇文士及当了炀帝的女婿。宇文述和来护儿无论是功绩或者是实力都旗鼓相当,而两方也颇有竞争意识。宇文述是名门族出身,但是,从孩子们的成绩来看,来护儿家要略胜一筹。而且,宇文述在前年去世了,因此,宇文家的势力和来家比起来正在逐渐败落。宇文智及说服其兄宇文化及:天子已失人心,不远的将来定遭众人叛逆的命运,果真如此,那么,与天子关系最密切的人,宇文家的兄弟们一定也会惨遭杀戮。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倒不如用自己的手杀了天子。

  宇文士及没有参与这一阴谋,这在《隋书》和《旧唐书》上都有记载,但是,后来有一种说法是说:因为他后来在唐朝当了重臣,所以对他不利的证据也就被抹消了,他也是叛逆的共犯之一。但是,要改变历史记载,必须要唐朝为了什么重大理由非得回护这个人不可。他确实当了唐朝重臣,但这是因为他是炀帝的女婿,其身份为人所尊敬,但他并非统一天下不可缺少的人材,历史书中他的形象是一个平凡无害的人物。

  宇文家兄弟没有让最小的弟弟参与叛逆阴谋,其实要实现阴谋,所需的人数已经足够,而且,这个最小的弟弟又是炀帝的女婿,说不定会将这件大事向炀帝告密,即使不去告密,要他作自己人也没有多大用处。兄弟们得出结论对他要保密,于是,宇文士及从阴谋中被排挤了出来……笔者认为,以上的推测比较稳当。

  参加叛逆阴谋的主要大臣,名单如下:

  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司马德戡、元礼、裴虔通、赵行枢、孟景、元敏、李覆、牛方裕、李孝本、李孝笕、许弘仁、薛世良、唐奉义、张恺、令狐行达、孟秉、冯普乐。

  把同志集合起来并不困难、留在江都的文武百官和大部分士兵对炀帝都抱着憎恨和敌意,对叛逆心理上的障碍基本上就不成问题了。只要沉溺于酒色的昏君不再存在、大则天下太平、小则他们可以返回洛阳。人们已经认识到炀帝才是万恶之源,江都将士十万人之中,积极支持叛逆的有二万左右,七万七千名将士是不会妨碍叛逆的,他们恐怕是赞成返回洛阳的。

  对阴谋构成危险的只有三千人,他们是来护儿父子和沈光所指挥的士兵。其中,沈光统率的二千八百名将士,已利用巧妙的策略把他们调到江都城外。剩下的就只有来护儿父子直接指挥的二百名左右。来护儿季子来六郎,也就是来整,是一个可与沈光匹敌的勇将,但是,他在皇帝身边,所以,没何武器,是赤手空拳。而且确定兵力之比是一百比一,而这个差距还在扩大中。宇文化及终于下决心开始行动。就这样他们演出了一场被称之为“江都之难”的悲惨弑逆剧。

  三月十日,江南之春仍充满着浓密的花香。陪夜的帷幕从天上降落到大地之后,叛逆者们就起兵了。穿胄甲带刀枪的二万余名将士,以宇文兄弟为首向江都宫进发。因为是城内行军,所以距离不算远。身为右屯卫将军的宇文化及在最前面指挥警卫队。虽有目击他们的人,但是,没有人去怀疑他们,或者说即使有,他没有一个人跑去向宫殿告急。炀帝也许自以为锁上江都之门,把自己关在密室里就保险了,但是在密室里,叛逆却更容易得逞。

  那天晚上,警卫宫殿大门的负责人是军骑将军独孤盛。他虽然察觉城里动荡不稳的迹象,但是,这个情报也无法告诉天子,令他痛心疾首。他在月下见到数万土兵包围了宫殿,又杀到了门前的情景时,独孤盛已了解了战争的败局,并且也决心一死。他拔出了剑,大喝一声道:

  “你们难道不知道宫门进出有严格规定吗?再往前走就是皇上的往处了!你们胆敢带着兵器进去,不怕得到乱贼之名吗!”

  回答的却是箭和矛。响起了一阵雹似的声音,门板上插了三十几支箭,独孤盛身上也被射中了二支箭。以“刚烈”著称的独孤盛并未屈服,他向冲杀进来的叛逆者们挥舞着剑,砍倒了四个人,自己也在乱刀乱枪之下咽了气,十来名士兵陪他对死,而其他士兵则与叛逆者们里外呼应,打开了宫门。

  叛逆者们散乱地进入门内,在铺砖的地上奔跑,他们穿过青铜造的以估和大龟的塑像、西域样式的喷水池旁边。即使跑动不发出声音,胄甲和剑环也会有声音,马在马棚里骚动了起来,夜色在阴森恐怖的气氛中动荡着,令宫内起居的人们感到将会发生一种危险。年老的荣国公来护儿从床上爬了起来,叫醒了三个儿子。使劲敲门,来六郎来整劝父亲和哥哥快到天子那里去,自己打开房门跑向走廊,当时他还穿着睡衣,在父亲和哥哥跑向天子的这段时间里,他想一个人先与叛逆者拼杀。

  “是来六郎!快宰了他!”

  这种表现其实是太轻敌了,尽管是赤手空拳,但是,来整的刚勇也不是可以说宰就宰的。他用左手抓住走廊的栏杆,右手以手刀用力一砍,便把栏杆砍断抓在手中,来整在走廊地板上用力一跃,正好落在叛逆者们的圈里。对着这群张惶失措的逆军把栏杆挥了过去,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头颅被重击的士兵飞上了天又摔落在地上。来整挥舞着栏杆,抵挡刺杀过来的剑和矛,大声呼喊有叛逆者入侵。他朗朗的声音压倒夜幕,响彻官殿内外,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支援。只有他一个人挥舞着异样的武器来击倒叛车。头盖破裂、肋骨折碎、十来个士兵躺在地上。栏杆沾太多鲜血握不住了,他就将它扔掉,躲开一名破过来的士兵的剑,抓住它担握剑的手腕。

  被来整的手一握,士兵的手腕就发出一声问响,腕骨折断,来整舞动着士兵的身体,以此打倒其他士兵。过逆退缩了,似乎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就阻止了一场阴谋的得逞。然而,正在此时,司马德戡跑了过来,他手上握着矛,矛头上挑着一个首级。

  “荣国公已经死了!”

  呼喊的同时,司马德勘把矛头横到来整的眼前,沾满鲜血的首级是来护儿的脑袋。

  “噢,爹……!”

  见到老父的首级,来整的动作稍一迟缓,一瞬间就足够了,一前一后伸出来的矛头刺穿了年轻猛将的身躯。他没穿甲胄,矛头切碎了骨头,从身体的另一方穿了出来。八支矛一支接一支地穿过来整的身躯。筋骨俱碎的他如同车轴般旋转倒下。月光照在血泊上,他苍白的衣服如同死人穿的尸衣。袭击者们知道,他们已把最大障碍排除了。

  来整如果手持武器,身穿胄甲,袭击者们起码得死十来个人。在来护儿,来整前后,来楷、来弘也战死了,荣国公父子四人全部被杀。

  来护儿年龄是六十多岁,他的儿子们年龄是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之间。

  征辽之役以来,炀帝特别重视宇文家和来家这两个国公家族,他们受到圣上的恩宠,炀帝期望二家作为守卫皇室的屏障,但是,只有一家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

  Ⅵ

  杀人者和被杀者之间终于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时至深夜,月亮已过了望月,在高高的夜空,像一个淡黄色放歪了的圆盘,闪闪发光。

  炀帝在西阁寝殿。此时萧皇后已受拘禁,女官和宦官们不是被杀就是四处逃散,炀帝身边只有一个人,就是炀帝季子赵王杨杲,当年十二岁。由于父亲疼爱,经常带着他同行,也因此在雁门被突厥军所包围,在江都的叛逆中提早结束了年轻的生命,也算是一个不幸的少年。挂着纱帷的床,大得足可睡五个男女。炀帝还没换上睡衣,一只手端着银制的酒杯,醉眼凝视着宇文化及的脸。数十支灯烛的火焰微微晃动,在天子放荡的脸上,黑色的阴影在摇动。拉着父亲衣袖子站立着的赵王,忍不住紧张的气氛大声哭了起来。申斥他太纤弱的确是太苛刻了,不过,这个少年在对待过分异常的情况时,唯一的办法似乎就是哭泣。

  “吵死了!给我闭嘴!”

  宇文化及大吼。他正在企图做些大大超出自己才干范围的事情。原本,他是一个从未靠自己一人之力做过什么事情的人,靠着亡父的功绩和主公思宠才保障了他的地位。而现在却被众人推举当了叛逆的主谋。他两眼布满血丝,呼吸紊乱,心差一点就要跳到体外来了。宇文化及曾经考虑过在杀了炀帝之后,拥立赵王,让他当个傀儡天子,但是又大又尖的哭声刺激着他的神经。似乎忍不住紧张气氛的不只赵王一人,连宇文化及和全体叛军都处在同一种心理状态之中。

  几条白刃砍落在赵王纤小的身躯上,绸衣被鲜血染红,一声特别尖、特别高的悲鸣一结束,叛逆者们也终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一个年轻的生命,从过去确实活着的肉块中消失了。

  炀帝脸颊的肌肉出现了痉挛,微弱的呻吟声从他牙缝中漏出来,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却缺乏感情。

  “化及啊!这是你自己策划的吗?”

  这个质问相当辛辣,因为宇文化及不是一个能用自己的意志决定大事的人,炀帝指出了这一点。斐虔通代替有点口吃的宇文化及作了回答:

  “对陛下的怨恨,天下万民是一致的,没有特定的首谋。”

  “是吗?那么,大家说侬有什么罪行?”

  裴虔通再次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檄文,一口气将它念完:

  “陛下身负统治天下的重任,只知巡幸,不理朝政,对外只兴无功之师,对内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在战场,几百万壮丁为之无谓牺牲,在国内,更有众多的人贫困而死。致使天下陷人如此危难之中,还不听忠臣谏言,却乱用奸臣,整天沉溺于江乐和宴戏之中。犯下如此大罪,却无丝毫醒悟和反省,这便是你的大罪。”

  这篇发言基本上并没什么错,甚至可以说指责得还算轻。发言的内容更完全正确的。但是,发言者本人回头看一下,也不能说自己没罪。宇文兄弟藉炀帝的思定和亡父的权威做尽了坏事,罪恶累累,文中的奸臣不正好指的是他们自己的表现吗?

  “是吧,侬对天下民众有罪,但是,你们自己是清白的吗?你们的官位和俸禄是谁给的?回答呀,化及!智及!”

  炀帝一说,宇文兄弟脸色苍白,呆若木鸡,几乎要摔倒,好不容易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挤出一句“杀了他!”炀帝不出声地笑了。

  “行,想杀的话,我就死好了!可是,天子死时,有固定的礼法,拿毒酒来!”

  “……不好意思,毒酒没了。”

  宇文化及一边喘着气,一边答道,苍白的领头上渗出了汗珠。眼中居然闪出了光芒,这是一种残忍和狡黠交织在一起的光。

  “也就是说,采用与房陵王同样的死法吧……”

  他终于做了阴毒的宣告。房陵王,也就是隋朝被废黜的太子杨勇,被白绢缠颈绞死。下达杀害指令的是炀帝。宇文化及等于是在现在判处十五年前惨剧的真正犯人。炀帝用茫然的目光盯着拿出来的厚厚白绢,兄长的名字给他带来冲击,不知道是否已令其失去知觉,不过确实炀帝没有作任何抵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炀帝的头颈,他自己把白绢缠在他自称“这么好的头颈”上面,身强力壮的士兵拉紧两端用劲地拉,绞紧了一呼万诺的天子,这种拔河直至炀帝的呼吸和心脏跳动完全停止,宇文化及发出制止的声音为止。

  炀帝,姓名为杨广,享年五十岁。

  完成了叛逆的大罪(或称大业)之后,宇文兄弟及其一党以凄惨的表情面面相问,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提着沾着鲜血的刀,把地板踏得通通作响,走出了寝殿,还有几个该杀的皇族没杀,他们又去杀这些人去了。接着进来的是皇后和几名女官宦官,她们希望能埋葬被杀的丈夫,她们的请求得到了许可。萧皇后白皙的脸上失去了表情,命令把炀帝和赵王的亡骸放进棺材里。因为没有棺材,宦官们只好毁了大床,用这些木板钉成一口棺材。

  炀帝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想不到在死后埋葬他的并不是黄金灵枢,连一口正式棺材都没有,而是被放在一个破木板钉成的箱子里。这是隋朝大业十四年,或者说是义宁二年,公元六一八年三月十日深夜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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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10-5 11:18:35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木兰返乡                 Ⅰ

  炀帝结束了他奢侈的一生。他挥霍了亡父文帝的遗产,浪费了储存在国库的巨额财富,不仅如此,他还浪费了作为政治遗产的隋朝国家机构。说得更仔细一点:在相继的巨大建筑工程中,他浪费了人民的劳动力,在不断往外派兵的征战之中,浪费了将士的生命,他还浪费了自己远比凡人高明的才能,以至于最后终于毁灭了他自己的生命。炀帝的巨大身躯窃居了至高无上的王座,结果弄坏了天下。他凭自己的愤怒和憎恶不加审判就杀害了几万人,因为悲哀和感伤就从死刑中搭救了宇文述的几个儿子。能够做到连法律都不顾,看来这个人对感情也是十分之浪费。

  大业六年(公元六一O年)十二月,大运河建成。如果将此比作炀帝荣华的顶峰,那么,到“江都之难”为止,再加上三个闰月,总共只有七年零六个月。在短暂的七年半之中,炀帝从一个豪迈英明的君主变成了亡国的暴君。历史上对他的评价真是一落千丈。这种变化并非他人和命运强加于他的,而是炀帝自己选择的道路。

  在炀帝之父文帝的冶世时,中华帝国的人口有四千六百万人。唐朝重新统一天下,太宗李世民即位时,只剩下一千五百万人。当然,也有户籍统计不完善的原因,但是,在短期内,人口锐减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从中可知,隋未唐初的大乱,给中华帝国的安定带来多大的危害。

  “是否一切都要由炀帝一人负责呢?”

  是否可以用这样的论证方法,为炀帝辩护呢?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炀帝无可置疑地是最高的负责人。三次强行发动征辽战争,责任既不能推在张须陀身上,也不能推在薛世雄身上,不能推卸给任何人。从临终的遗言来推论,炀帝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该负什么责任呢?

  后王以何鉴前王,

  请看隋堤亡国柳。

  这是唐朝诗人白居易,所做“隋堤柳”的最后二句。“后世的帝皇若想从过去的历史上借鉴些什么,那么最好请看种植在大运河堤岸上的护堤柳。那些柳树从正反两方面目击了隋朝的荣华和灭亡。如此强大的帝国为什么会在一个晚上就灭亡了呢?或许它会告诉人们其中的理由吧?”这是这首诗的意义所在。白居易、李商隐,其他还有许多唐代诗人均将隋朝的荣华与灭亡作为诗词写作的素材。自文帝即位至炀帝的死去,前后总共三十八年,统一了整个大陆,通过律令建成了高度的国家组织,空前繁荣富强的巨大帝国,为什么会在短短的三十余年之中灭亡了呢?这当然会引起诗人们的兴趣,当他们得知隋朝的灭亡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人吃掉一个国家时,受到的冲击是相当大的。白居易的诗句并非单纯的责难,这是诗人在同时代见到与之类似的政治的腐败和社会颓废时,发出近似哀叹的警告。

  公元六一八年,即隋朝大业十四年,中华帝国冒出了十四个年号。在西部长安大兴为义宁二年、在东都洛阳为皇泰元年、后来又成为唐朝武德元年,此外,地方群雄各自称帝另立年号,他们分别用太平、五凤、天兴、永隆、丑平、秦兴、鸣凤、安乐、天寿、始兴等吉庆的语言装饰了后世的史书。第二年,又加上了开明、延康、明政等年号,进一步加速了中国政治的分裂。整个中国统一成唯一的年号是唐太宗贞观二年五月以后的事情,它相当于公元六二八年。中国的年号分立状态前后长达十三年之久。

  在杀了炀帝、赵王以及来护儿父子之后,杀红了眼的叛军为了解渴,必须流更多的血。在江都城内的隋朝皇族们,包括幼儿在内,统统被杀。大臣们只要与宇文兄弟的行动唱反调的,一概被杀。皇族之中只有一个人幸免,就是炀帝的侄子秦王杨浩,因为需要他来当傀儡。宇文化及将萧皇后和杨浩幽禁起来,令其在宇文化及事先写好的诏书上盖国玺。在宇文化及即任帝位之前,一定要使隋朝在形式上继续存在下去。

  宇文化及自称大丞相,成了实质上的独裁者,窃得了就连他的亡父都未能达到过的地位。宇文智及当了左仆射,也就是副丞相,称十二卫大将军,是天下官军的总司令。兄弟二人就任了国政和军事的最高职务,至此,他们想起了最小弟弟的存在,如何处理炀帝的女婿宇文士及呢?

  “索性杀了他吧”

  宇文智及早已杀人杀红了眼,他大声嚷嚷着向哥哥提议。宇文化及虽然在嘴里不知念些什么,总而言之,他也没有表示明显反对,所以宇文智及派了一名叫庄桃树的部下,企图令他去杀害弟弟。宇文士及藏在妻子,也就是炀帝女儿的宅第之中,他之前既没有帮助几个哥哥,现在又找不到逃跑的方法,连反抗的骨气也没有,只会躲在妻子的裙子底下乞求保护。当庄桃树腰上挂着剑出现时,他害怕得差一点就要摔倒。庄桃树丧失了杀意,只是将其逮捕起来带回宫中。直接见到了弟弟的面,哥哥们也就无意再杀他,总算饶了他一条性命。

  宇文士及听说饶了不杀他时,他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哥哥们。

  “你不高兴吗?”

  哥哥们这样询问他,宇文士及也只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与其说他是因为小心谨慎和胆小,不如说他正在想像行凶杀人的哥哥们的末日,愈想越感到害怕。无论怎么说,他的两个哥哥都没有力量去控制乱世。长兄宇文化及犹如一个幼儿,总想霸占他人的东西,要别人的名马、书画、财产,这还算好的,他甚至还开口要别人的女儿和爱妾。父亲宇文述对他丧失了信心,炀帝也很生气,结果当年从宫廷中把他赶了出去。

  这次,在他人的煽动和本人的冲动之下,又犯下了大逆不道的滔天大罪。

  “恐怕天下群雄把哥哥他们看做罪大恶极的叛逆者,无人不想要他们脑袋。哥哥他们落到如此下场是自作自受,但我是无罪的,不应该把我当作他们的同伙,真要命,槽透了,怎么办呢?”

  宇文士及什么也没做,因为没有人来指点他该怎么办。宇文化及任命他当内史令,是一个相当于宫廷书记长官的要职,形成了宇文三兄弟独占宫廷重权的形式。

  此外,授与司马德戡温国公的爵位,任礼部尚书。看起来是对他施以优厚待遇,其实正好相反:司马德戡在叛逆者集团中,指挥的实战部队最多,将其挂在很高职位上,就等于夺走了他实战部队的指挥权,这就是宇文兄弟的真实企图。一开始很高兴的司马德戡后来也发觉到了这一点,以至于对宇文兄弟愈来愈反感。这样, “江都之难”三天之后,叛逆者之间的团结就开始出现裂痕。

  Ⅱ

  宇文兄弟一伙,开始时,在私欲上涂上了一层名叫“救国”的厚厚白粉,断然杀害了皇帝。分裂抗争与沾满鲜血的互相残杀直接联系在一起,这是不足为奇的。但是,他们在对付可怕敌人时,竟也有能力团结一致。

  他们的敌人是折冲将军沈光,得知炀帝死讯时,他仰对苍天,沉默无言。沈光与萧皇后一样,都没哭泣。他奉命驱除贼将杜伏威的军队而来到江都城外,在城外五十里处扎营。花木兰和贺廷玉告诉他天子驾崩时,沈光的声音却显得平静得有点沙哑。

  木兰和贺廷工对弑逆的消息都一言不发,他们早就估计到总有一天会落到这种下场。但是实际上受到的冲击并没有因事先想到而减少。

  千年荣华一夜梦

  在后官见到的诗句仍然刻在木兰的脑海里,她对炀帝的不满、愤怒、轻视并未因此烟消云散,听说十二岁的小儿子也被一起杀害,更禁不住一阵悲痛,皇后没有被杀,被幽禁了起来,木兰的心里开始同情起皇后来了。虽说皇后早就有所觉悟,但是与她结婚近三十年的丈夫一旦被杀,她该是多么悲哀,多么寂寞!

  “陛下的死也许一半像是自杀!”

  贺廷玉讲了他的感想,炀帝不但不努力去救国,就连救自己他也不努力。小声说话是为了不让沈光听见。木兰也在担心,不知道沈光今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有一位宿国公麦孟才。是征辽之役中战死的麦铁杖之子。在继任亡父爵位的同时,也接任武贲郎将的职位,也就是皇帝警卫队的高级将领。他受亡父的影响,对朝廷非常忠诚,又与来六郎来整是同僚关系,也就是说,对他而言,宇文兄弟成了主公和同僚的双重仇敌。他决心打倒宇文兄弟,给炀帝复仇,救出萧皇后。

  有一个号称武牙郎,名叫钱杰的人成了他的同志,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力量仍嫌不足。麦孟才和钱杰挑选沈光作为他俩的同志,他们着中了沈光的骁勇和侠义精神。二人秘密地拜访了沈光,推心置腹,要求沈光参加打倒宇文化及的计划。沈光也相信他们不是宇文化及授意前来试探沈光的人。

  炀帝晚年的失败沈光非常清楚。他从前认为炀帝是一个豪迈英明的君主,然而现在竟是一个没有勇气正视现实,也没有决心整治混乱的软弱男人。朝廷失去信誉,叛乱连续发生,其实是不足为奇的。

  但是,只有宇文化及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即使整个天下都盼望隋朝灭亡,唯有他有义务要忠于隋朝。他对皇帝的失政和奢侈没有进谏,而只是仗着思宠满足私欲,恣意舞弄权势,违反法纪,残害他人。称之奸臣绝不为过,而这位奸臣居然高唱正义杀害了君主!

  “唯有这个家伙饶不得他,要是允许这个家伙活下去,隋朝存在的本身就会被后世取笑。另外,必须救出皇后陛下,一定要起兵。”

  沈光宣誓帮助麦孟才和钱杰。二人对此表示感激之后就回去了。沈光把木兰和贺廷玉叫来,对他们说明情况。沈光并不是要求他俩参加起义,宇文化及的兵力约有十万,自己这方面的兵力要少得太多,取胜希望极小。因此,他希望他们二人辞去军职回家乡去。木兰和贺廷玉在想了一阵之后,拒绝了他的好意,沈光接着又说:

  “我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我本是微不足道的人,受了朝廷的太多恩惠,我现在无法再接受其他主公的俸禄,但是,你们却不同,你们对朝廷奉献的多,朝廷给你们的少,你们没有必要在此做无谓的牺牲。”

  “朝廷欠我们的,现在反正也讨不回来了!”

  木兰如此地加以说明,贺廷玉带着苦笑,只是摇了一下头。

  “假如宇文兄弟之流专横拔扈,那么,世道就会愈来愈槽,不管从哪方面加以考虑,大隋帝国要是如此败落破灭下去,九泉之下的张大使和薛老将军就太可怜了。我不打算大声高唱正义,只是不想无颜愧对先祖先烈,而且,我想把皇后陛下营救出来。”

  木兰解释道。

  结果,沈光只好答应他们同行。

  沈光集合士兵,分配军饷,有家属的令他们回乡。另外有八百名士兵,希望跟随沈光一直打到最后。沈光决定请附近的佛教寺院准备好供养死者,消除了后顾之忧。

  但是,沈光和麦孟才他们的计划被宇文兄弟知道了。钱杰想再扩大势力,请求熟人陈缣帮助。这个陈缣出卖了他们。他先答应帮忙,以此稳定钱杰,然后向宇文化及告了密。

  “沈总持,那个向飞仙……”

  宇文化及吓得发抖。手上的酒杯掉落在地,酒沾湿了鞋子他都没发觉。宇文智及见到哥哥的慌乱状,出言安慰哥哥:

  “那个沈总持不管有多么骁勇,但是,他的兵力不足三千,我们的兵力比他多三十多倍。我方即使有些死伤,还是可以将沈总持他们全部斩尽杀绝,不用担心!”

  宇文化及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点:

  “多少要死一些人?如果多少死的这一点人连我在内怎么办?不行,不行,不能与他正面交战,要设法避开他的锋芒。”

  宇文智及对哥哥的小心谨慎大感咋舌,但是,他自己若要与沈光交峰也无把握取胜……思索过程中,他反倒受哥哥恐怖和不安的传染,宇文智及也想临阵脱逃,洗手不干了。两人跺来跺去想不出法子,最后决定还是先逃离江都要紧。

  “兄弟三人怎么都胆小成这样!就这么一个沈总持竟把他们吓到如此地步!”

  司马德戡终于也骂出来了。他虽然推宇文兄弟为盟主,起兵弑帝,但是,在这段期间,他对宇文兄弟的无能感到厌烦,他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不能把天下的命运和自己的将来托付给这样的家伙。后来,他计划驱逐了宇文化及,自己做叛逆集团的首领,又因此发生不少凄惨的杀戮。总之,要防备沈光的袭击,叛逆者们加强了阵地的防御,作好临战戒备。尤其是从江都把主角伪帝杨浩和萧皇后带了出来,将他们幽禁在宇文化及的大本营。从抢走他们的一瞬间开始,宇文化及就成了被讨伐的对象。炀帝生前,宇文化及借肋皇帝的权势为所欲为,炀帝死后,他又把皇后当作人质企图求得自己的安全。司马德戡一面监视钱杰,一面转移兵力。他身为官家之子,但是,少年丧父,靠他的劳动抚养母亲和弟妹。他没有受过炀帝的恩惠,所以参加了叛逆的阴谋。作为一个武人,他有实战经验,至少也比宇文兄弟有胆量。沈光前来挑战时,只有司马德戡才有能力担任迎战的指挥。

  日子在紧迫之中一天天过去了。宇文兄弟来到江都城外,在一座名为福宫的行宫周围设阵。十万将士排列成好几层阵营,五千多把火炬把夜空照得通明。三月二十二日夜,身处宇文化及军中的钱杰把秘密信件送到沈光和麦孟才处。信中写道,要在第二天二十三日的深夜,在阵营里放火,里外呼应发起进攻。沈光马上将秘密信件烧掉,然后把木兰和贺廷玉叫来,告诉它们在二十四日拂晓行事。此外,命令他们二人去城三十里外的佛教寺院,正式要求他们供养死者,并将银两送去。事情办完之后,二人深夜赶回,发现阵营已经撤走,见不到一兵一卒的影子。木兰他们一看就明白了:

  “总持大人的决心是只死他一人,所以把我们留下来了。”

  木兰和贺廷玉策马追赶沈光,但因为隔了两个多小时,时间隔得太长了,结果没能赶上。到达蜀岗这个山丘上时,马太疲劳了,拒绝再往前走,木兰二人只能从鞍上下来,在月光沐浴之下,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当天晚上,沈光没有穿着盔甲,只穿一件轻便的官服。途中,他骑马经过一家农户,主人送了他一枝桃花,沈光拿着桃花,骑着白马悠然自得地向前走去。

  麦孟才与他并骑着马,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总持大人,您的两位副将折冲郎将今晚为什么不一起同行?”

  沈光似乎被桃花的芳香所陶醉,眯着眼睛若无其事地答道:

  “迄今为止,他们二人为了朝廷征战,仗打得太多了,总而言之,他们是河南讨捕军的生还者,其功绩决非吾等可以媲美。”

  “嗅,是吗?他们是河南讨捕军呀?”

  麦孟才懂了。

  “那位张大使也真是太可惜了,这三年之中,朝廷还没有好好地论功行赏过一次呀,本来,他该是当大将军的人物呢……”

  麦孟才放低了声音:

  “说起来……那二位之中,个子矮一点的那个,是不是女的?”

  沈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着他。麦孟才抚摸着亡父遗传给他的,看起来有点吓人的黑髯,又对沈光说:

  “你不想叫他们二人死,看起来你这个总持大人还真会照顾女人……”

  “不,我一点儿也没发觉这种事,因为我生来感觉迟钝,可是……”

  “噢?”

  “与男女之别无关,只是因为我们过去曾是好朋友。”

  沈光淡淡地下了结论……至少麦孟才是那么感觉的。麦孟才不会去推测层次更深的一些事情。点头说了一声“是吗?”就不再议论本兰他们的事情了,在月光照亮的路上,二人骑着马继续往前走。沈光将手上那核桃花抛向夜空。树枝缓慢地转了几圈,渐渐地消失在黑夜的深处。

  Ⅲ

  “善戏马,为天下之最。”《隋书。沈光传》作此记载,甚至可以说沈光是天下第一马术大师,以他的本事,若是身上没有穿着甲胄,他的骑技可以犹如流云般轻捷。

  “总持大人,您不穿盔甲吗?”

  麦盂才问他。

  “盔甲我已经穿出腻了!我想马儿也是吧…’”

  沈光豁达地笑了。沈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将要死了,但是,在谈吐之中没有流露出悲壮的情绪,神态犹如到郊外去作一次春游。沈光在马上低声吟道:

  白马饰金羁,

  翩连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

  吴兴游侠儿。

  这是魏朝的曹植之作《白马篇》。原本第四句诗是“幽并游侠儿”,吴兴是沈光的出生地点,他也许除了把自己当作隋朝的忠臣之外,更把自己比作一个游侠。

  名在壮士籍,

  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

  视死忽如归。

  沈光抬头仰望晚春的夜空。在一片薄云海洋里,飘浮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月下的路上铺着桃花的花瓣,芳香犹如美酒一般醉人心扉。沈光认为能死于如此美好的夜晚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对于死在他的刀刃之下的叛逆者来说,就该是一个诅咒的夜晚了吧。他们就这样靠近了宇文化及的阵营,等待钱杰放火。

  不久,深夜的寂静被打破了。宇文兄弟阵营之中人声鼎沸,夹杂着低沉的金属声,发出了一声惨叫,叫声停止后,阵营又再次恢复寂静。

  麦孟才的同志钱杰计划在敌阵放火,结果被捕,当场被砍掉首级。因此,对宇文兄弟来说,自然成了对沈光他们进行反击的信号。然而,首先行动起来的却是沈光他们。沈光判断计划已经败露,所以,他指挥左右吉士兵,猛踢马腹,冲进宇文兄弟的阵营。宇文兄弟的军队仿佛波涛一般大乱了起来。

  “是沈总持…肉飞仙来啦!”

  数千把火炬摇曳着火光,把没穿盔甲的沈光身影映照得通明。

  “一个人去阴间旅行太寂寞了,所以来叫宇文兄弟一起走。快和我沈光一起去吧!”

  朗声宣告之后,沈光拔出佩在腰上的宝剑。此时怒号响彻四方,叛逆者们的军队朝沈光杀来。

  花香醉人的春夜,一瞬间变成了血腥弥漫的地方。长剑如同冬夜苍白月光的结晶,沈光纵横挥舞,掀起一股人血的旋风。敌人的头颈被一剑削断,刺穿头颅,把握着矛的断臂抛向夜空。鞍上的骑上沾满鲜血掉落,把马吓得像疯了似地冲进自己的阵地。火炬跌倒在地,沈光的官服被人血染成犹如盛开的深红牡丹。

  虽然沈光没有穿着盔甲,但是敌人无法伤害他。斫砍、刺杀、殴打,有的被沈光反击回去,有的被他巧妙地躲开了,强烈的反击飞溅出浓浓的血沫。继沈光之后,麦孟才也冲进了敌阵,抡开大刀砍杀,再加上八百士兵横冲直闯,左右舞动刀枪击毙敌人,遍地都是打死的士兵。他们武艺高强,压倒了叛军。在喷出的血与火光之下,宇文化及的军阵接二连三地被冲跨,其队列溃乱,倒地的火炬燃上阵营,火焰直冲夜空。沈光只是单骑独人,他突破混战的阵营,跃人阵营的腹地。

  弑逆者之一的元敏正好在那里,倒霉的是沈先刚好认识他。

  “逆贼,你在这呀!”

  沈光的乘骑将前蹄抬得高高的,朝着元敏疾驰,随着他的身形带着黑暗和劲风,剑光一闪,犹如流星般袭来。元敏逃不过的唯一理由,就是根本没有时间逃。元敏近似哀号地喘着粗气,用自己的剑来抵挡沈光的一击,二剑相触,发出一声铿锵巨响,断剑爆出的火花使人眼所见的视界都成了一片蓝色,接着一瞬间,沈光的剑光刺穿了元敏的咽喉,鲜血喷向天空。

  沈光并未回头看落马而死的元敏。人血犹如红宝石般洒向四周,他跃马深人敌阵,像割韭菜似地将武装敌兵一片片地砍倒在地。已经染红的官服,再次被人血濡湿,发出黑色的亮光。

  百闻不如一见,沈光的骁勇令叛逆者们感到一阵恶寒。宇文化及龟缩在十万大军的最里面,连粗气都不敢出。送来的所有战报报的都是本军的损伤。宇文化及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冲着旁边的弟弟乱喊:

  “敌人不是只有八百人吗?我们有十万人呀!即使一顶一百,要是还歼灭不了他们,那可就太丢人了!”

  “住口!要是不满意,哥哥你自己可以去打头阵和沈总持决一雌雄啊!”

  宇文智及反过来对他大吼。

  宇文化及兄弟虽拥有十万大军,但并不显得镇定自若,兄弟二人脸色都显得苍白无神。相互对瞪的兄弟之间,此时忽然插进一个穿着盔甲的司马德戡。

  “丢人?丢人的就是你们兄弟在敌前争吵的丑态,看啊!沈总持已经到这儿来啦!”

  司马德勘手指之处,本方军阵已开始崩溃,刮来一股血腥味。刀刃激剧相碰的声音、马蹄踩地的响声,在悲鸣之中,可以听得见沈光要取宇文兄弟首级的吼声。

  宇文化及发出了惨叫,虽然,他自己以为自己是在使劲喊着“杀!”,但是其实和哭泣没两样。司马德勘拼命地喊着:

  “他没穿盔甲,快射!用弓或是用弩!”

  “别跟他拼剑!跟他斗箭是赢不了的。从远处雨点般地向他射箭!”

  虽然司马德勘下着命令,他自己却调转马头,躲在士兵们筑成的人墙后面。与此同时,弓、弩朝着沈光齐射。一百多支箭划破夜空飞射出去。弩利用发条上弦,可以把比弓发射的要大得多的箭射得更远。沈光用长剑击飞呼啸而来的话。被砍断的话闪着银光掉落在地,堆积如山。不过,终于有一支箭射中了马的脖子。马晃了一下,就犹如柳树被风猛刮似地倒下了。叛逆者们发出欢呼声跑了过来。可是,倒下的马背上,马鞍却是空的。

  原来沈光从快要倒地的马上迅速地跳到别的马上。就连知道“肉飞仙”别名的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沈光将那匹马原来的骑手踢落在地,他自己重新策马冲杀向前。原本看起来并非多么出色的马,经沈光一驾驭,立刻犹如再生似地疾驰了起来,如风一般地配合骑手的技术。人的号叫夹杂在得意的马嘶声中,血的旋风快速地逼近宇文化及……

  但是,有一名士兵在混乱中拼命将矛刺出,正好深深地刺入马的侧腹,与此同时三把弩一起发射,沈光的后背、右肩和左腋三处中箭。马用力往上一跃,又重重摔在地上。从马鞍上被甩出来的沈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吐鲜血,内脏可能已经受了重伤。接着又有六支箭从前后左右射在他的身上。沈光手持长剑,缓缓倒在地上。极度的寂静又重新支配了夜晚,士兵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敢缩小了包围沈光的圈子。

  “死、死了吗?”

  在好奇心和恐怖感的夹击之下,宇文化及走近沈光偷看了一眼,司马德勘很不乐意似地往后退了一步。宇文化及咽了一口唾沫,从一个士兵手里取过枪,就在他枪尖快要刺中沈光的头部时忽然银光闪动,枪身被削断,从地上跳起来的沈光长剑一闪。剑尖划向宇文化及的颜面。

  宇文化及大号声叫向后倒去,大丞相的帽子飞了,从额头上一条淡淡血痕中飞溅出数点鲜血,不过,沈光的生命力已经到了尽头,他又再次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了。

  沈光得年二十八岁,二十一岁开始从军,参加征辽之役,前后八年,他以隋朝屈指可数的骁将而闻名遐尔,一生未婚。

  麦孟才也在乱军之中战死,人称“刚烈有父风”,连死法都与其父极为相似。麦孟才身上有三十多处刀伤,他的尸体被敌兵的尸体所包围,被他杀死的敌兵人数超过他身上刀伤的数字。

  宇文化及更知沈光和麦孟才已死,但他仍然无法恢复冷静。恐怖令其表情和声音都抽搐着,以至手足痉挛,他大喊大叫了起来:

  “这种地方连一天也不能再待了!趁为沈总持报仇的人没来之前,赶紧走吧!”

  沈光率领的八百名士兵全部战死,没有一个投降。而宇文化及阵营战死的将士,包括元敏在内共有三千名。“沈总持一人杀死了一百人”的话语在军中流传,如果再加上伤者,恐怕数字还会增加四倍。沈光之死为世人所悼念。

  “壮士闻之莫不落泪。”

  史书上如此记载着。据传说,江都城里,许多妇女都为沈光之死而哭泣。

  Ⅳ

  宇文化及率领的十万大军,慌忙从江都出发,向洛阳转移。他们拥立萧皇后和伪帝,带着江都官剩下的金银财宝,分乘征来的一千多艘船只,由大运河向北方进攻。贼将杜伏威虽然接到报信,但是不敢进行追击,任其返回北方。反正,自会有群雄出来拦截宇文化及的归路。杜伏威统治着中国大陆东南部的大片土地,正忙于统治区的民生。后来,他和平地降伏于唐朝,被封为吴王。

  该年五月,唐王李渊得知炀帝之死,立即迫使恭帝让位,在长安登基即位。年号为武德元年,成为后世所称的唐高祖。同时赠与隋朝太上皇杨广“炀帝”的溢号。此外,长子李建成了皇太子,次子李世民被封为秦王。李世民十九岁当了秦王,马上率兵二万从长安出发向西进攻,与群雄之一薛仁杲指挥的三十万大军交战,并将其歼灭。李世民十几岁时起兵,二十几岁统一天下,其壮丽的军旅生涯由此开始。

  宇文化及北上向洛阳进发,由于是乱世,大运河管理不善,堆积的泥沙和破损的船只挡道,不久就无法继续向前航行。无奈之下,只好上岸,从附近农村抢来一些牛马和车辆,从陆路继续前进。在这期间,司马德戡夺取权力的阴谋败露被斩。在他被杀前夕,司马德戡冲着宇文化及叫道:

  “究竟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个昏君?”

  据说宇文化及默不作答。宇文化及虽然在阴险毒辣的权力争夺战中取胜,但是,宇文化及在内心却愈来愈心灰意冷了。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不如在死前过一过当皇帝的瘾。”

  宇文化及就为此理由毒死了秦王杨浩。这次的事与“江都之难”有所不同,是事先有准备的。宇文化及马上自己即任帝位,国家定为“许”,年号定为“天寿”。其弟宇文智及被封为“齐王”,最可怜的还是杨浩,他被叛逆者所利用,在十六岁就被杀害。只有伯母萧皇后为他的死而悲哀,杨浩并非由自己的意愿而即位,故被贬为“伪帝”。

  这是唐朝武德元年九月发生的事情。

  当时,宇文化及与群雄之一的势力圈相接了,对方是“夏王”窦建德。他得知宇文化及即位,立即将幕僚找来,将此事告诉了他们。

  “我旦然向隋朝竖起了叛旗,但是,宇文兄弟所做的坏事是罪无可赦的。我想击毁这帮家伙,救出皇后她们,以仁义示天下,诸君意下如何?”

  幕僚们对此表示赞同。窦建德一向不会无故杀戮敌兵将士,对隋朝官员也实行宽容政策,因此,过去不少在隋朝任职的人都集聚在他的麾下。如果窦建德是为隋朝报仇,那么,他们的良心也就可以得到安宁。

  这个时期,在洛阳周围,王世充和李密正在拼得你死我活,结果,李密败北逃至长安,投降了唐帝李渊。王世充虽然取得胜利,但是已经无力从洛阳向远处出击。本来,窦建德就与北方的突厥保持着很好关系,因此,这个时期,就算对宇文化及发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无须担心会有人出来干扰,于是窦建德就下了决心,发兵讨伐宇文化及。

  武德元年九月至第二年武德二年(公元六一九年)闰二月,约半年之久,黄河下游地区成了宇文化及和窦建德两军的战场。宇文化及的军队有十万官兵,窦建德的军队只及宇文化及的一半,除了人数,其它方面,宇文化及都不如窦建德。宇文化及一人独吞财宝,连一个银币都舍不得发给士兵,这种贪得无厌的作法是失去军心的主因。另一方面,司马德戡死后,没了实战经验的指挥官,也因此就失去了真正的战斗力。尽管如此,士兵们仍有一种“共犯”的自觉,并没翻脸拆伙,但是每打一仗,都会增加好几千名战死者,渐渐被逼得走投无路。

  武德元年年末,宇文化及率三万残兵进人聊城。这是一个属于武阳郡的县城,位于后世河北省最南部,是黄河流域少数靠近大运河的平原城市,城墙高,护城河又宽又深,城内粮食丰富。野战中取得连胜的窦建德因此久攻不下,决定围城过年。

  在此期间,十二月时李密被杀。他虽一度投降唐朝,却忍受不了冷淡的待遇,再次图谋叛逆而被捕遭斩首,得年三十七岁。恐怕,身为唐朝实质统治者的秦王李世民,从一开始就无意收李密作为臣下,故意对他冷淡,以激起他爱犯上的性子,逼到他造反,一旦逼出了杀他的事端,就立刻将其处决。这位曾令炀帝感到威胁,当了杨玄感之乱的军师扰乱了天下,杀了翟让窃取了瓦岗军的一代枭雄,结果败在一个远比他更冷酷无情的十九岁青年手下。在此前后,魏征、徐世勋、秦叔宝、罗士信等人相继投身于唐朝阵营,使唐朝军事实力得到明显加强。

  武德二年新春,窦建德继续包围聊城,到了闰二月,战况突变。窦建德请人制作的撞车完成了六十辆。这是一种在四轮战车上安装了巨大铁柱和投石装置的兵器,在攻城中发挥了巨大战力。

  猛攻二天之后,城墙有二十处崩落,四方城门也被攻破,窦建德军就此攻入城内。由于知道窦建德不杀投降者,因此,城内士兵纷纷丢下武器,宇文士及也丢下兄弟投降,宣称自己的无辜。萧皇后也被救出了,并待以庄重的礼仪表示欢迎。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得知保卫自己的士兵已经快没了,企图携带他们所能带走的金银财宝逃往城外。他们对金银珠宝并非单纯出自贪婪,而是深知没有这些东西就无法维生。宇文化及知道他们本身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只能寄生于他人的权威和势力之下。正因为如此,他们不得不依赖金银财宝。

  宇文兄弟同伙相继被捕,集中关在死刑犯的本栏里。宇文化及的二个儿子,宇文承基和宇文承趾也都被捕。宇文化及连自己的孩子都弃置不问,孤身一人逃跑了。他身穿伪“许国”皇帝的豪华锦袍,背着一个麻袋,企图躲进一家贫穷的老百姓家里,在那里化装成贫民,可是在他刚要跨进老百姓家时,背后响起了一个很大的声音:

  “许国公!”

  这是宇文化及从亡父那里继承下来的爵位,因此,一瞬间,他停往了脚步。周围的怒骂和刀鸣交错,一名年轻的士兵提着染满鲜血的刀,瞬间出现在宇文化及的面前。

  “河南讨捕副使花木兰!我报朋友沈总持的仇来啦!”

  在通报姓名的同时,长剑一闪,砍了过去。宇文化及发出怪声负隅顽抗。他无意中用塞满金银财宝的口袋进行抵御。口袋被划破了,几千颗红宝石、黄玉、绿玉、翡翠撒向天空,令人眼花了乱的色彩在滚动闪烁,宇文化及左肩被砍碎,身子倒地。而企图抛弃其兄自己逃跑的宇文智及,也遇到了另一个敌人,在他面前拔出刀来。

  “我是河南讨捕副使,贺廷玉!”

  宇文智及好不容易用自己的剑挡住了横砍过来的一刀,但是一声异样的声音过后,宇文智及的剑折断了,贺廷玉的刀将宇文智及的右腕砍落在地。痛苦与冲击使他失去了知觉,倒在他自己流出的血泊之中。

  士兵们把血淋淋的宇文兄弟,带到窦建德和萧皇后的面前。宇文化及哭喊道:

  “皇后陛下,请您发发慈悲!”

  话还没说完,窦建德的大剑一闪,宇文化及嘴还没合上,头颅就落地了。紧接着一声问响,宇文智及的头颅也与躯体永远分离了。其余被捕的弑帝者也统统被处死。

  “江都之难”终于彻底复了仇。

  “结束了……”

  “啊啊……终于结束了。”

  贺廷玉和木兰目睹了宇文兄弟的处刑,彼此低头示意。

  他俩使用假名字投靠窦建德军队,本来是打算伺机刺杀窦建德。对他们来说,窦建德是杀死恩人薛世雄的仇敌。可是,近一年来,接触到窦建德的为人,已经感到失去这种复仇的意义。虽然揭竿而起的旗号不同,但是,窦建德的精神与张须陀、薛世雄是毫无二致的。见到窦建德对隋朝皇族克尽礼仪、慈爱士兵、为民众爱戴,总是粗衣淡饭等形象,使本兰等人放弃了复仇心理。此外,又得知薛世雄遗孤薛万均在唐朝任职,是一名而驰名宇内的勇将。张须陀的仇敌李密也被唐朝杀死,深感一个时代业已告终。

  “那么,子英,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贺廷玉问道。

  木兰显出一付春风得意的样子:

  “我用不着在某一个地方为某一个王朝而战,如果今后再战,我就是要为自己、家属和家乡而战了。”

  隋朝没落,唐朝兴起。它与以前秦朝没落汉朝兴起、北周没落隋朝兴起相似。不知哪一天,唐朝没落又将会兴起某一个别的王朝。“千年荣华一夜梦”,一夜的梦就交给自命英雄的野心家去做吧。木兰的军旅生涯至此全部结束,返回故乡的日子终于到来了。这时是木兰从军的第九年,她二十五岁的时候。

  贺廷玉仰首望着苍天:

  “那我怎么办呢?即便回武威郡,也没我的地方了。那我只好携带孤剑,奔走于群雄阵营之间?? 

  木兰注视着贺廷玉的侧脸,此时,她心里早已作出了决定。

  “你要愿意的话,到我的老家来吧,伯阳?”

  贺廷玉惊讶的目光注视着木兰。

  “我跟你回去,这样好吗?”

  “如果有伯阳你跟我在一起的话,我心里比较舒坦。”

  二人在屡次战斗中,如果一起调兵指挥军队,不管是官军还是盗贼,总是可以击退企图入侵的敌人;那么,两个人一起开创新人生,又有何不可?贺廷玉想到此节,心中做出了决定。

  “那么,多谢你叫我同行。”

  于是,二人离开了窦建德的军队。窦建德的作风是,不管是士兵还是俘虏,对离去者一律发给旅费,心情舒畅地送他们走。许多原本跟着宇文化及,还有许多身家顾虑的人,都大大地感谢窦建德,去了洛阳和长安。此时突厥派使者来到萧皇后身边。在突厥,与隋朝为敌的始毕可汗突然死去。隋朝义成公主身为新可汗的妃子,具有相当的影响力,所以劝萧皇后避开中原动乱,到突厥那里去。萧皇后对恩人窦建德表示了感谢,随他们走了。近一万人的贵族、官员、士兵、及其家族决定跟皇后前往突厥,他们在漠北地区,仍遵奉隋朝的年号和习惯,组织起了另一个小规模的社会,又在十年之后,返回中国本土。

  窦建德后来与唐军进行不断的殊死战斗,结果败北被捕。他被处决时,出现了“为什么要杀如此的正义之士呢?”的舆论,但是,唐朝仍然强行处死了窦建德。或许是由于正义之士的声望太高,致使唐朝惧怕了起来。他替隋朝报了仇,萧皇后也对此表示过感谢,因此,唐朝对他提高了戒心。总之,窦建德可以称作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义贼,只可惜他未能参加大唐帝国的建设。

  对窦建德的处刑,激怒了他的同志及部下。他们推举猛将刘黑闼为首领,与突厥结成同盟,继续对唐朝进行抵抗,为此,天下统一大业延迟了三年。处决窦建德对唐朝来说,是一个代价极高的失策。

  Ⅴ

  随着故乡的距离越来越近,木兰的心跳也跳得越来越厉害,在体外都能听得到。

  “这座山叫浮山,因为看起来仿佛浮在现中一般,可是,它其实是连着岸的,如果你绕到湖的东岸,就能沿着陆地登上山的。”

  贺廷玉对木兰的说明只是低头表示同意。江北的原野充满一片阳光和葱绿。此地就是后来江苏省和安徽省的交界处,平原和丘陵、河川和湖泊交错,风光富于变化。与一望无际的北方平原差异极大。据说这块土地处于贼将杜伏威的势力范围之内。当时,他自称楚王,虽然发展仍不充分,但已建立起行政组织,减轻租税,取缔犯罪,在努力创造一个新的时代。比黄河流域要安定得多,战火已逐渐远去。

  进城之前,木兰和贺廷玉已先卸下盔甲,将其驮在马背上。身上只佩带长剑,牵着马进了城。木兰的眼睛盯住了那棵她的名字由来的大树,在一家茶馆前面,她停住了脚步。

  “伯阳,对不起,请你在这个茶馆等我一刻钟,我要作些迎客的准备,那棵高大的木兰树就是见面的标志。”

  “噢,我明白。”

  外人不应该妨碍别人与家人见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贺廷玉点头同意,与木兰暂时分开。贺廷玉坐在看得见二匹马的靠窗座位,晚春的风徐徐吹在他身上,他对茶馆主人说:

  “酒……噢!不能喝酒,来点儿酸梅汤吧!”

  木兰将贺廷玉留在茶馆,急忙往家走,她加快步伐,半走半跑。家家户户已经见不到战争荒废的景象,行人的表情也很明快,可见这片土地仍旧处于比较和平的环境之中。孩子们笑着窃窃私语跑走了,小狗汪汪地叫着,跟在她的后面。木兰在一扇小门门口停住了。她打算调整一下呼吸,但转而一想,认为没有那种必要,她快步往门里跑去。里院有一对老夫妇正在修剪花草。经过九年岁月,老夫妇二人增添了许多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深了。木兰见了父母这副苍老的样子,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跑了过去,用尽力气喊道:

  “爹!娘!木兰回来了。”

  二位老人转过头来,表情由不信渐渐转变成惊讶,再慢慢变成高兴。花家的姑娘隔了九年,终于返回故乡了。

  一刻钟过去了,贺廷玉走出了茶馆。为了消磨时间,喝了三杯酸梅汤,在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贺廷玉牵着马来到花家门前,一棵格外高大的木兰树迎接他的到来。他穿过敞开着的大门,虽有些踌躇,但还是向主人通报了自己的来访。应声出来的一位老人,看上去有些步履蹒跚,他向客人淡淡一笑,并加以确认:

  “您是武威郡的贺伯阳将军吧?”

  “是,在下正是。”

  “我从女儿那里听说您要来,请,请进内院!”

  老人从贺廷玉手中接过疆绳。武威郡出身的年轻人虽有点被搞糊涂了,但是仍然朝着老人所指的方向迈步向前。院子里有柳树和梅树,地上种着花草,贺廷玉还没有时间去确认开的是什么花,他就停下了脚步。在一棵木兰大树下,伫立着一位姑娘。盘得高高的黑发、淡青色的裙子、白皙端丽的容貌映照在繁花的色彩之中,她注视着呆立不动的贺廷玉,艳红的嘴唇微笑着:

  “伯阳,你怎么想不起九年来的朋友啦?”

  贺廷玉对这种声音和口气是相当熟悉的,他呆呆地重新看了一下佳人的容貌。

  “子英……?”

  木兰走近贺廷玉身边,她边走边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贺廷玉表情起了剧烈的变化,他也慌慌张张从怀里取出一件同样的东西,这是一年前在望月之后,从后宫逃走的宫女交给他的碧玉头钗。二根钗儿一合,又是一个完好的头钗。贺廷玉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望着木兰摇了摇头。

  “我真是天下最蠢的人,我跟这么个美人一起渡过了九年,竟然一点儿也没发觉。”

  “我欺骗了你九年,觉得很对不往你,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之类的话,既然现在情况已经知道了,你就别放在心里呢,于英,你的样子是不适合道歉的。”

  “你称我子英吗?这个字以后也不该再用了。”

  木兰抬头看着贺廷玉,宛如盛开的鲜花,笑得那么甜美。有点儿褐色的大眼睛,在春天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伯阳,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讲,比起长江的滔滔流水还要多得多!”

  “要想讲尽九年的事情,就得花九年的时光呀!”

  “九年也好,十年也无妨,可是,我想先把你介绍给父亲,……啊,不成,我的语调老是像男人,真叫人担心将来会怎么办呢?”

  木兰倚着贺廷玉,举起手来指向前。在家门前,年迈的双亲正等待着自己的女儿和她的朋友……

  ……这是唐朝武德二年(公元六一九年)三月的事情。历史上大唐帝国的时期已经开始了。唐朝打倒了各方群雄,重新统一了天下,太宗李世民开创的“贞观之治”再现了“开皇之治”的盛世,不过这是八年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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