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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k7543

亚利克斯战记 [复制链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17:02:59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第二十七话 分道标(后篇)。   刚才被老伯爵打一巴掌的脸颊留著一个明显的印痕,亚利是不怎麼在意,不过米莉亚就不这麼想。

      “亚利克斯大人……对不起……都是我的关係……”

      亚利笑著说没关係,為米莉亚挨个一两巴掌也无所谓,他也认為自己本来就该受惩罚。一边安抚米莉亚的情绪并要她躺下,不过突然间,亚利开了这麼一个玩笑。

      “看来,我非更用心照顾妳不可了。快点躺著休息,不然的话,奇怪的老爷爷可是又会赏我好几巴掌唷!”

      “讨厌,亚利克斯大人又取笑人家……”

      说著米莉亚就把一半的脸藏在被子内,她不想让亚利看到她通红的表情。

      “对了,米莉亚,那位伯爵是妳认识的人吗?”

      “亚利克斯大人為什麼会问起这件事?”

      “為了不白挨一巴掌,所以才想搞清楚这件事。妳也有注意到吧,那位老伯爵对妳跟对我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连跟汉斯同名的老管家也是。”

      “我不知道……”

      “会不会是马克威尔家的友人?”

      “我不太清楚爸爸的朋友是否有这麼一个贵族,还在家裡的时候,我唯一认识的贵族也只有摩里森老师跟亚利克斯大人而已。”

      “是、是吗?”

      发问者变的心虚起来,回想起来,那真是他一生最為大胆的一次突破,才认识不到几天,亚利就把米莉亚“拐”到自己家裡,虽然是有要保护她的大义名分啦,这仍是悖离礼教的大胆行為。老实讲时间并不重要,在第一次见到米莉亚的时候就爱上她了,亚利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是这样一回事。

      “那位大人叫什麼名字?”米莉亚问。

      “好像是布雷德什麼特什麼的?就是这一类的姓氏啦,我想一想。”

      老实说亚利早就忘掉了,拼命搜索潦草的记忆簿似乎也没有答案。

      “……我忘记了。”

      最后,亚利只得这麼老实回答。

      “下次记得去问清楚,那位伯爵大人毕竟是我们的恩人。”

      “是的,米莉亚。”

      未来将结合成家的这一对准夫妻,很难得妻子的那一方首次站在优位的立场。要是给另一个年轻的汉斯看到这一幕,说不定还会担心起歷史悠久的赛巴斯达家是不是将会被这位马克威尔家的当主给篡夺了,亦或许这真的是迟早的事……

      “好了,快睡觉吧,不多休养身体好不了哦。”

      对亚利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於是,他带点强迫的态度想哄米莉亚休息,不过床上的米莉亚似乎还不打算变成睡美人。

      “亚利克斯大人,我们今后要怎麼办?”

      “总之,暂时等妳养好身子再说吧。”

      “在这裡?”

      “如果不想继续麻烦老伯爵也可以,我们就找个地方盖小木屋,会住上个一年半载也说不定,总而言之,我也不知道什麼时候才是回家的时机。”

      待在这裡,或继续旅行回赛巴斯达家也可以,亚利的想法是要等汉斯的联络,反正不管两人到哪裡去,汉斯都能找到吧。对管家来说,这不是个过份的期待。

      “妳还有什麼问题吗?”

      会这麼问是因為米莉亚似乎还不肯入睡,亚利只是随口问问,米莉亚倒是讲了一个让他意外的问题。

      “亚利克斯大人,那……你的梦想怎麼办?”

      “我的梦?”

      “就是骑士的梦呀。”

      “骑士吗?”

      究竟是什麼时候开始忘了这件事了呢?就连亚利自己也记不清楚了。的确,成為侍奉真理与正义的骑士是他从小就立定的梦想,只是……

      “我的梦在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结束了。”

      “对不起……对不起……亚利克斯大人。”

      也许是太过平静说出这番话,米莉亚反而更难过。

      “妳不用哭吧,其实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因為小孩子的梦不切实际,所以才是实现不了的梦呀!”

      “可是……最难过的人一定是亚利克斯大人吧……那件事……”

      亚利大概花了五秒鐘的时间才领会米莉亚的意思。

      “妳是指我的身世吗?”

      “………”

      “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感谢,对於养育我的双亲与故乡的大家,我都抱持著感谢的心情,因為他们我才能拥有一个名為『亚利克斯。赛巴斯达』的宝贵回忆,我也希望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所以我早就做了一个决定,既使我体内隐藏著一个我也不瞭解的存在,我也绝不给大家带来麻烦。”

      “好善良哦……亚利克斯大人……”

      “米莉亚妳才是。”

      “我?我什麼也没帮到亚利克斯大人呀……”

      亚利摇摇头,并修正米莉亚的想法。

      “妳是在知道我的秘密后还能接纳我的人。我的身世是我挥不去的原罪,而妳救赎了我,我一直很高兴妳愿意在我身边。”

      “那、那是因為…亚利克斯大人每次都帮助我……所以……”

      越说下去脸越红,米莉亚的脸也越往被子裡沉下去,亚利兴致勃勃地想听下一句话,并期待某个答案的出现。

      “哦?就只是这样妳才愿意跟在我身边吗?没有其他的理由?”

      “………”

      “说说看嘛!我很乐意当一位听眾。”

      “我认识的亚利克斯大人不是一个会这样欺负人的人。”

      “那都是被汉斯给教坏了,或许要考虑换一个管家。”

      亚利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不在场的汉斯,好一个狡诈的手段。

      “其实…人家…我……”

      “再拖下去天都黑了,我帮妳公布答案吧,就跟妳愿意让我亲的理由是一样的吧,对不对呀?”

      “讨厌。”

      说完米莉亚就完全躲进被子裡去了。

      “米莉亚,我是认真的唷,妳听好……我爱妳。”

      因為她躲在被子裡所以才没看到亚利那张通红的脸,顽皮少年的特质似乎到了极限,亚利又回復到原有的靦腆个性了。

      最后两个人交换一个吻当作提前的晚安吻,没继续出乱子是顾忌到这裡毕竟是别人的家,等米莉亚身体好点后再好好“疼爱”她,亚利心裡浮现了这样一个隐藏慾望。前几次大多是失败收场,这次总该能“成功”了吧。靦腆少年毕竟也是健康的男人。

      接下来的时间,亚利四处去探查这裡的环境。伯爵府的大小事务都由老管家打点,他底下有一个厨师,再加上负责府裡各种工作的佣人十名,大部分的人都上了年纪,看起来的确像是退休老贵族的隐居别庄。除了伯爵府,亚利还知道了这裡是一处位於深山中的村庄,村子大概有上百户人家左右。

      “那件事不准你再提起,也不准洩露消息给她。”

      “是的,主人……”

      老伯爵对老管家下了这样严厉的指示,老管家默默服从。

      在伯爵的书房,布雷德哈鲁特伯爵坐在安乐椅上,延伸的视线直指向一幅掛在墙上的画,画的主角是一位正值芳龄的红髮少女,与她面貌过於相似的另一少女就正在这伯爵府的客房休息。

      命运促成了这个偶然,但老伯爵刻意忽视它,也不正视血缘羈绊的事实。

      “汉斯。”

      “主人请吩咐。”

      “村子还有没有空房子?”

      “加上月前搬走的那家子人,一共有三间。”

      “嗯,假如那两个孩子想留下来的话,就拨一间房子给他们,就这样子。除了房子以外,我不准你提供他们多餘的协助。”

      “是的,主人。”

      在伯爵府裡,老伯爵的命令就是一切。老管家退下去做事,留下的老伯爵独坐在安乐椅上,独处於冷气与暖光交融的房裡。

      “法莉耶,对於这个安排,妳会恨我吗?或许,是我还恨著妳也说不定。对已经死在遥远南方的妳,要父亲如何原谅妳的任性……?”

      十多年下来,画中的少女都没有回答卡穆恩。布雷德哈鲁特伯爵。躺在壁炉前的两隻猎犬谈头望著主人,似乎在安慰著老伯爵,老伯爵只是微笑地抚摸牠们的头。

      亚利跟米莉亚失踪已经两天了。

      这件事在迈哈达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绝大多数人都当这次的私奔事件是两人提早做蜜月旅行去了。预定的婚事没办成,佣人们的工作就是善后,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迈哈达家回復以往的风貌。

      “婚礼没办成,接下来的新年庆祝也没劲去準备了。”

      看著佣人们忙进忙出,迈哈达当主发著无趣的牢骚。

      并不是完全没有新鲜事的,最近就有一个有趣的消息,赛巴斯达家的赛莉儿捡了一个男人回来,是个长的蛮俊又带些野性的银髮少年,只是对方一直昏迷不醒,让好事者没有机会对此事大作文章。

      一如往常,这一天,赛莉儿烤了麵包,要送去给沉睡的美少年。

      “虽然她嘴巴坏,性子烈,又是个爱虐待男人的女王,不过能吃到她做的料理却是人间极大的幸福。”

      某位知名不具的贵族三少曾这样表示道,他是“糖”与“鞭子”都彻底享用过的幸福的不幸者。能让赛莉儿亲自下厨為他做料理,沉睡的银髮少年应该是幸运的,只是他很不领情,老是睡觉而不理会美食在前。

      银髮少年有个名字叫“韩”,雾森事件的当事者都认识他。

      “韩,我进来了唷!”

      这只是习惯性的招呼,其实韩还在昏睡著,赛莉儿门也没敲就逕行进入,原本这间客房就是她在使用的房间。

      把麵包置於桌上,赛莉儿坐在床缘拨弄著那银色的瀏海。

      “真是失礼,不吃饭就算了,跟我这样的美少女独处一室,居然还能抱头大睡,简直比亚利哥哥还要『木头』百倍。”

      一直到十三岁时,赛莉儿都还时常跟亚利睡同一张床,沐浴在同一个浴缸也是稀鬆平常之事,晚熟的哥哥与早熟的妹妹之间的差异拉出了一条极為奇妙的细线,使两人的关係得以平衡在危险的边缘上。

      亚利一直把赛莉儿当成妹妹,是什麼时候开始有了变化呢?赛莉儿想,应该就是亚利到东方青龙骑士团见习的事,那是亚利离家最久的时期,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见习回家以后,亚利就郑重拒绝妹妹所有过於亲热的举动,那个晚熟的哥哥就是在这时候开始意识到妹妹是个女人的事实吧。

      “就是因為太熟悉了,所以才无法抱持恋爱的幻想吧。”

      哥哥跟自己的关係之所以无法突破或许就是这个缘故,赛莉儿也曾把这个想法向汉斯提起过,结果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开玩笑,汉斯这样跟她说‥

      “我想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妳不是『红髮』的缘故。”

      当时的赛莉儿还真的傻了眼,楞在那裡。

      “没错,以前那个玛利安,还有米莉亚,再加上亚利哥哥去世的妈妈,她们的头髮都是红色。什麼嘛!我…我乾脆也把头髮染红算了。”

      赛莉儿对著镜子裡的自己在生气,要是自己生来是红髮就好了,不过,托漂亮的金髮的福,人人都觉得她跟亚利是亲生兄妹,以前自己也為此而开心。

      汉斯只是玩笑而已,或许的确也有那麼点真实性。

      就在赛莉儿生奇怪的闷气的时候,韩似乎有了反应。

      “……姊姊……”

      韩像是梦魘似的不断重述这句话。

      “有空睡觉讲梦话喊姊姊,还不如赶快起来吃我烤的麵包,还不快起床,你这个贪睡的白毛球!”

      包含怒气的巴掌重重挥下,连亚利的份都一起承受的韩蒙受无妄之灾,脸颊就这麼硬生生被打了。拜巴掌之赐,韩终於清醒了。

      “打我干嘛?妳这八婆!”

      “躺在雪堆中都冻不死你这傢伙,这样小小的巴掌还会痛吗?”

      “囉唆!”

      “早知道这法子这麼有效,把你捡回来的那一天就该用了。”

      赛莉儿的冷嘲热讽又让韩的怒气是直冲上脑,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任谁都会生气。正当韩要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理论时,他才注意到一件事。

      “啊!妳不就是雾森那个女人吗?”

      韩认出了赛莉儿,也勾起了赛莉儿当时衣服被韩脱光光的不快回忆。本来是要发飆的,难得赛莉儿居然忍下来了。她押下青筋,端著餐盘跟亲切的笑容迎对韩。

      “你睡了这麼久一定饿了,嚐嚐本小姐烤的麵包吧。”

      “不要!我的行李在哪?我要走人了!”

      韩不只不领情,推扯间还打翻了餐盘。看到自己的心意被践踏,赛莉儿再也忍不住了,她已打定主意要给韩一个教训,她的手高高举起又挥下来。

      但是韩的脸颊并没有响起巴掌声。

      韩抓住了赛莉儿的手,一点都没有对待女性该有的体切,他还粗暴地把赛莉儿推倒在床上,并制住了那双还不放弃反抗的手臂。

      “随便把男人带回家,还跟他独处在一个房间,妳没有想过会发生什麼事吗?”

      无论是脸色或语气,韩皆表现出露骨的恶意。

      情况僵持,窗帘滤过的冬阳也变的更為冰凉。

      赛莉儿冷静以待,她不再挣扎也没有大声求援。相对於她的冷静,韩则显得焦躁,而且也没有继续下个行动。

      ……僵持了两三分鐘后。

      “怎麼不继续?难道……你还是处男?”

      赛莉儿突然的爆弹发言颠覆了僵局,韩的脸色也青了。

      “囉唆!难…难道妳就有经验?”

      “这个嘛……”

      赛莉儿慢慢地吊他胃口,在语尾的瞬间,她突然起身,来不及反应的韩就这样被推倒,韩反而被压倒了,两人的立场完全对调。某优格里尔之狼传授的『色狼退治奥义』可没这一招,大概是赛莉儿自己改良的变化技。

      “说起经验嘛……要比你丰富多了,处男先生。”

      赛莉儿简直像色狼…不,色女才对,作哥哥的亚利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哭。

      结果,赛莉儿并没有将韩给“生吞活剥”,她露出与大胆行為完全不搭调的灿烂笑顏,用轻巧的动作从韩的身上离开。韩的脸庞还是一幅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的呆样。

      稍微整理一下凌乱的服装,她捡起餐盘。

      “我再去厨房拿些食物,只要乖乖吃饭,姊姊就给你『甜头』吃哦!呵呵!”

      刚才的事任谁都会觉得是韩输了,就连韩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

      韩坐正身子,看著地上的麵包,他想也不想就捡了一个起来,直往嘴巴送,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那个掉在地上的麵包脏了,我再去拿乾净的,我烤了很多。”

      “没关係,这裡的地毯很乾净。在我的家乡,就算是掉到泥水裡也得吃。”

      韩不理会赛莉儿,就继续拿起地上的麵包吃。

      (啊!原来如此。)

      赛莉儿这才领悟到,这是韩的道歉方式,实在是有够拐弯抹角的。真是一个不坦白的傢伙,赛莉儿这麼想,也开始觉得韩有点可爱。

      除了麵包,赛莉儿又端来热汤,随后就开始问些问题。

      “喂,你怎麼会昏倒在雪堆中?假如你有睡雪裡的兴趣就算了,但是最好不要,一来会吓到路人,二来你有一天真的会冻死的。”

      “谁有那种兴趣?只是肚子饿了罢了。”

      在赛莉儿的印象裡,韩是一个怎麼杀也杀不死的铁人,没想到这样一个铁人会因為肚子饿的理由昏倒街头。

      “我只记得好几天没吃过饭,还不包括睡著的时间,这是常有的事啦,也没办法,我身上也没钱。”

      “怎麼不去偷不去抢呢?為了生存做点小小的掠夺是可以被原谅的。”

      童年当过扒手的赛莉儿有这样的想法,可是韩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我的家人是被盗匪集团给杀死的。”

      “对、对不起。”

      韩的表白让赛莉儿的心撼摇不已,强势的她也收敛起放肆的态度不停道起歉来,几句『对不起』也无法表达她的歉意之万一。

      “没关係,他们也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只是被韩家捡到的弃婴而已。”

      虽然表达方式不太适当,这也是韩想要安抚赛莉儿的方法。虽然拐弯抹角,赛莉儿还是体察到韩的真正心意,汉斯的教育果然没有白费。

      从这一天起,韩成為了迈哈达家一个身份奇妙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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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17:03:4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第二十八话 谋略之炎。    对洁。迈哈达来说,年末这几天是特别的忙碌,连準备过年的餘裕都没有。一连串等待处理的事务中,有不请自来的麻烦,也有她自己找的麻烦。打个比喻,前些日子她打算撮合赛巴斯达与马克威尔两家当主的婚事就属於“自找的麻烦”。

      ……这一天,洁的一个亲信属下回来了。

      “看你的表情,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吧。”

      “让洁大人笑话了,不过的确可能是不小的麻烦。”

      中年人叫作“马仕”,是上一代就服侍迈哈达家的人。至於他的表情跟好事坏事有什麼关连,那只是洁在调侃这个总是不苟言笑的亲信叔叔而已,由大叔那张僵硬的脸报告出来的事,即使是好事也听起来像坏事,洁是这麼想。

      马仕的第一个报告是“帝国军的动向”。

      “『长城』最近封关了,这影响到二十五个预定通关的商队无法成行。另外,黄龙圣骑士团正在帝都西方集结兵力,以新年阅兵的规模来看,未免太过异常庞大。”

      马仕的第二个报告是『商人的请愿』。

      “这与前面长城封关的情报有关,受这事件影响的商人们有意向迈哈达家寻求协助。洁大人与宫廷关係良好,他们才打算请大人您向宫廷代為转述其愿吧。”

      “走『后门』就是了……吗?”

      洁听完也不禁皱起眉头来,“不请自来的麻烦”让她最近的好心情全消失了。

      这两件事也可以算是同一件。前者的话,即使是迈哈达当主也无法影响帝国军的调度,洁尽力而為。至於后者,商人的请愿不能坐视不管,处理不好势必会影响到迈哈达家在商界的威信与影响力。

      “……是否要请老主人出面?”

      “这种程度还无须爷爷出场,让退休的爷爷安静养老吧。”

      洁也有年轻人的骨气(虽然已三十多岁),这种程度的危机她还有自信能处理,迈哈达当主可是事业成功的富家第三代。问题是她有个预感,这两件事的内幕并不单纯,有一半是出自女人的直觉。

      除了黄龙圣骑士团,据说连赤龙骑士团所属的二万骑兵也北上来到帝都,而那个常常出入迈哈达家“原”赤龙将军也不知何故又復职了。虽然洁一向喜欢闹剧式的欢乐,她对现实的感度仍然相当敏锐。

      “会不会是……『战争』?”

      “不会吧,我国怎麼会有战争!”

      难得马仕那张石头脸也会出现另一种表情,他的反应并不让洁意外,相反地,她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结论。

      “洁大人的话有时真让人难以区分是玩笑还是认真,在皇帝陛下的治世下,我国累积了绝大部分的繁荣果实,有谁还想要战争?不对外侵攻主义也是实行已久的基本政策,战争的火种可说是完全没有。”

      “和平的帝国在十二年前不就爆发了内战吗?”

      这句话就让马仕无言以对。洁不是打算纠正马仕的想法,只是要“确认”而已。马仕并不是看不清现实的人,就因為他是这样的人,洁才更加确定完全相信“帝国绝不会发生战争”的想法是怎样的遍植人心,以及其中的可怕。

      “脱去皇袍,緋特烈四世陛下是当今我所知最為伟大的『商人』。陛下知道战争的无谓,所以内战后陛下尽力避免战争而致力於帝国的发展。但是,陛下的努力也有不及之处,潜藏在那力所不及的缝隙的火源就正在蠢蠢欲动也说不定。”

      其实洁也曾相信帝国真的永远不会发生战争,直到最近这个想法才开始有了动摇,就自从她在米莉亚的继承式碰到“凯斯雷。克鲁斯”开始。

      (那个笑脸的死亡商人似乎又开始勤劳起来,想想真让人起鸡皮疙瘩,他的笑容越深,战场死的人就越多。)

      壁炉的火很旺,但是在书房的洁却感受到莫名的寒冷气氛。

      阿斯卡里亚的街道已经有过年过节的气氛。

      就如洁所想,没有人相信今天的和平可能在明天就被战火给掩盖,每个人都相信和平是永远的。帝国不会被侵略也不会去侵略人,洁还曾这样说‥“对一个士兵们普遍将当兵当成『事少钱多离家近』的行业的军队来讲,这样的帝国军要发动战争也实在是勉强了些……”实际的情况当然不是这样,但是迈哈达当主的玩笑却是绝大多数人对帝国军的基本印象,还很受欢迎咧!

      ……比起洁。迈哈达的诸事繁忙,另一个女人则愜意许多,赛莉儿。赛巴斯达正在享受逛街的购物之乐,不过跟随的某人似乎难以同乐其中。

      “我的大小姐好小姐……妳还打算逛多久呀?”

      “你有意见?”

      “…没有。”

      仅仅一个眼色,里奥就不敢再多说什麼话了,风流驰名的优格里尔之狼唯一不敢招惹的女人就只有她,可是自从来到帝都后,里奥的脖子似乎就被套上项圈了。

      今天的赛莉儿购物团有两个搬运工,一个是固定兼终生成员的里奥,另一个是迈哈达家的新客人韩,有些佣人偷偷戏称他是“赛莉儿小姐的宠物”,他有一头发亮的银髮跟危险的眼神。

      “真亏你能跟那女人处的那麼来呀,韩。”

      韩没理他,相较於里奥,对於赛莉儿赋予的无理工作他没有异议。韩依然是一副不爱理人的态度,但里奥对他蛮有兴趣的。

      趁著赛莉儿在店裡的空閒,里奥想跟韩谈谈,不过意外的是,一直没理会里奥存在的韩却先开口,他的问题让气温產生异样变化。

      “你喜欢她吗?”

      “什、什麼?”

      韩太过突然的质问让里奥冒出了不知道是冷是热的汗珠,虽然认识,但是他们只是连朋友都称不上的关係,韩却劈头就是这种尷尬的问题。

      “你跟那傢伙似乎很熟,你们是什麼关係?”

      “这……”

      里奥试著冷静下来,他在想该用什麼态度去回答韩,认真的语气还是半开玩笑的回答,最后他是选了后者。

      “也谈不上喜不喜欢,说到关係也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而已。至於现在的话,就如你所看到的,在下只是『女王陛下』的奴隶而已。”

      “………”

      “你喜欢赛莉儿?”

      顺势将话题一转,里奥反问韩。

      “跟你无关。”

      “真是个冷淡的傢伙。”

      把嘴合上后,韩就再也没开口了。

      里奥用倍感玩味的眼神瞧著这个冷酷的年轻人。自从韩来到迈哈达家以后,除了赛莉儿做的菜,他什麼饭也不吃,所以里奥就想韩是不是爱上赛莉儿了,只是,韩的眼神怎麼看也不像是恋爱中的眼神,只是比平常的冷淡有些不同而已。

      至於赛莉儿那边的话,里奥对韩则抱著绝望的同情,赛莉儿根本没把韩放在眼裡,更别说当恋爱对象,假如韩真的对赛莉儿有意思的话……

      “假如你真的对她有意思,你最大的情敌不是我而是她的哥哥,你瞭解吗?赛莉儿可是重度的『恋兄情结』。”

      “…?”

      “你别误会,赛莉儿跟她哥哥并没有血缘关係,她是被收养的,我记得当时的赛莉儿才十岁左右吧。”

      “……原来她也是被收养的孤儿。”

      “你们两人在讲我的坏话吗?”

      “女王”回来了,谈话被强迫终止。

      “你可别对『小韩(赛莉儿取的暱称)』灌输什麼错误的资讯,否则的话,本小姐可不会让你好过。”

      “不是的,我是在跟韩讲赛莉儿大小姐是如何的美丽大方、料理一流、家事万能、脸蛋可爱又温柔大方,还有一流的好身材……”

      “小韩早就看过我的裸体,不用你再费唇舌了。”

      在听到极稀有的情报后,里奥楞了一会儿,也因而错失了追问的时机。赛莉儿就算了,但韩也太冷静了吧,这让里奥是质疑起那句话的虚实。

      “都这麼晚了呀!”

      时间才刚过傍晚,在偏北的冬节时分,夜晚通常来的比较早,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咦?那边的天空……”

      透过屋顶,天的一偶被染的炫红,彷彿是冲天的晚霞。这种天气是不会有落日景象的,在赛莉儿的记忆中,那似乎是火灾的光。

      “好像是蛮远的地方,而且火势很大的样子。”

      帝都的市街非常的大,以赛莉儿所在的街道无法确定火灾的确实位置,夜空是越发地通红,连附近的行人也佇足望向天空。

      遥远的发火点就像是没有惨叫的灾难剧,人们像是坐在最远处的观眾,以為自己置身事外,而不知道他们也将站上舞台,成為灾难剧的演员之一。

      第一道惨叫声的昂起揭开了秩序崩坏的序幕。

      “这裡也起火了!”

      当他们注意到时,各个方位的夜空都已经是通红一片,到处都是火。人到处窜逃,他们是比火焰更危险的存在。

      “别到路上,否则会被人群给踩过去!”

      里奥的判断是正确的,问题是现场失控的情况比他所想的还要严重,他们被人潮冲散了,浓烟四窜也让他们迷失了方向,有不少人也因吸入过多的浓烟而倒下。

      不知何时,赛莉儿跟韩也不见了。

      从上空来看,帝都正笼罩在一层阴霾的薄雾中。各处的发火点都很分散,从同时起火的疑点来看很明显是人為纵火。仔细观看,在屋顶与阴暗的巷道裡,有好几组全身黑装的人在移动,他们都带著白色的人脸面具。

      大火发生一小时后,帝都的灾难也引起了宫廷的混乱,对灾难应对的方法的不同,宫廷上层发生了严重的对立。

      “仗著宰相父亲的威望而狐假虎威的法斯特小子,以為是内定的黄龙圣骑士团长就能够随意使唤本将军吗?混帐,他以為所有人都是海因巴鲁特公爵家的佣人吗?”

      这句话当然不是在法斯特面前说的,这位禁卫骑士团的副团长,史坦夫将军,在刚才的紧急会议中就气冲冲的走人。

      虽然不甘愿,史坦夫将军还是得照著命令强化无忧宫的防卫,但是眼前宫廷能动员到的人手就只有禁卫骑士团,照理说应该先调动一半的人员去救灾才是。

      “只能调一成去救灾,这次的火灾极可能是乱党的阴谋,禁卫骑士团不能随意调离,无忧宫的防卫列為最优先,后续救灾的任务则交给黄龙圣骑士团处理。”

      这就是决议,说是法斯特个人的意思也可以,刚才的会议上只有史坦夫将军提出异议,其他人都是一副奉承阿諛的嘴脸,其中还包括禁卫骑士团的团长“夏卡因伯爵”,这最让史坦夫将军感到屈辱至极。

      “贵族贵族!这群衣装华丽的偽君子把諂媚陛下当成比保护市民还要重要是吗?”

      这句话以足以够构成大不敬之罪,史坦夫将军出身下级贵族,向来就以敢说敢做而出名,在禁卫骑士团裡还比大贵族的团长要受到爱戴。

      在史坦夫将军生著闷气的时候,在他正面的方向飞来危险的“招呼”。

      “借过,大叔!”

      这不是对一个将军所该有的说话方式,而且声音才刚传来,一道暴风般的骑影就从他身边略过,光是颳起的狂风就让史坦夫将军差点摔倒。

      “是天马史雷普尼尔,那女人是?”

      在帝国军中有能力骑八足天马的人并不多,女人更只有一个,从天马身上的白色鬃毛来推测,那匹天马的骑手就是赤龙骑士团的团长。

      在宫裡骑马狂奔是非常严重的行為,雷碧亚為了赶时间也没办法,帝都并不是她的职务范围,她并没有在宫裡的必要,所以她也没参加刚才的紧急会议,现在她入宫就是為了庶民区大火的事。

      “真是没常识,不亏為海因巴鲁特家的人。”

      雷碧亚是法斯特的未婚妻,史坦夫将军就直接把她当成讨厌者的同路人。

      但是过没多久,雷碧亚又从相反的方向跑了过来,应该不是听到史坦夫的话所致,因為中间起码相隔了五分鐘。

      “法斯特你这个无血无泪的大笨蛋,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看情形,雷碧亚似乎跟法斯特吵了一架,她也跟史坦夫将军一样在离开后说法斯特坏话,不过她的音量绝对可以传到未婚夫所在的会议厅。

      就跟史坦夫将军的情形一样,法斯特拒绝调动禁卫骑士团去救灾,问题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在帝都外的黄龙圣骑士团到达之前,那时不知道会有多少市民死於火海。

      雷碧亚打算动员自己的兵力,可是法斯特却对她严重警告,不准赤龙骑士团擅离位置进入帝都,负气离去的雷碧亚是不会理会他的。

      “……真是伤脑筋的傢伙。”

      雷碧亚离开后,法斯特一人待在会议厅,厅裡一片杂乱,有如颱风过境。除了满地纸张外,中间的大桌子更以悲惨的姿态颓然翻倒,这是刚才吵架时雷碧亚的杰作。

      侍者与侍女打算收拾残局,却被法斯特勒令退下。他一边收拾,法斯特也是想独处思考事情,不过很快又有客人到来,那是他的父亲宰相海因巴鲁特公爵。

      “她跑去向父亲打小报告了吗?”

      “我是进宫时碰上的,那孩子说了不少你的坏话。”

      想像那个情景,法斯特显得莫可奈何。宰相也不打算在这部分做文章,他直接进入正题。

      “总之,我想听你真正的想法。”

      “…父亲大人也注意到了。”

      既然如此,法斯特便向宰相告知他真正的意图。

      “──先在各地点火製造骚动,利用骚动转移猎物的注意力并扰乱其判断,再狙击真正的目标,我推断这才是叛党真正的目的。”

      “现在的大火是阴谋……你是这个意思吗?”

      宰相大概已经理解法斯特的想法与接下来的行动的真正目的,但是他并不认同,法斯特并不知道父亲的心意,他继续说。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情报,叛乱份子是计画在西方作乱,白龙、黑龙两骑士团裡到底有多少骑墙派份子我们仍无法确定。风魔查到的情报是如此,但是,我却怀疑这会不会是叛党故意流出来的假情报。”

      “你的意思是,叛党其实打算直接在帝都起事,而故意用假情报让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西方去。”

      “这是很有可能的,父亲大人。要以普通的武力推翻现在的宫廷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我认為错误的情报让我们错估了叛党的实力。”

      “总而言之,你认為这种不入流的阴谋根本无法成功,所以乾脆反过来利用之,坐视大火与混乱蔓延下去,让叛乱份子以為有机可趁而起事,再一网打尽是吧?”

      “不亏是父亲大人,我在您面前彷彿一张透明纸。”

      在见法斯特以前,宰相就已经瞭解儿子真正的企图。

      “我已经命令风魔去监视目前帝都内任何可能与叛党勾结的贵族与可疑人士,要把猎物燻出来,放火是必要的,虽然这把火不是我们放的。”

      法斯特信心满满,但是宰相的表情则复杂的多,他一方面担心法斯特是否太过低估叛乱份子的实力,此外还有一件更让他担心的事。

      “你的决定為父的没有意见,只是我给你一句话,在做任何决定与行动时,都不能把无辜的人给牵扯进来,你瞭解吗?”

      宰相离开了,為了这场灾难他还必须去晋见皇帝。

      “……我不认為自己是对的,只是流血是迈向胜利不可避免的路。”

      法斯特将这句话送向父亲离去的背影。

      看著窗外火光通红的夜空,很不可思议的,法斯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居然在隐隐作痛。那是五年前,雷碧亚曾经在他脸上痛欧一拳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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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17:04:38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第二十九话 黑狮子咆哮。   赛莉儿并没有刻意避开人群跟火场,但是,现实的四周却越来越安静,第一个消失的是人的声音,第二个是燃烧,周围的世界渐渐由赤红转变成灰朦,彷彿是梦境的转变,那惨叫,那悲景,方才只是一场梦吗?

      雾是实物,衣服被火星烧灼出一个小洞依旧是不变的现实,这不是恶梦,是更恶劣的现实世界,灾难剧的龙套角色被巧妙驱除出场,这是為主角赛莉儿準备的真正舞台。

      “只有置身事外的冷静之心才能看清真实的全貌……就是这个意思吧,汉斯。”

      赛莉儿默述著管家昔日的教导。

      不久,从迷雾中显现的十数道人影逐渐*近了赛莉儿,他们戴著的白色面具让他们彷彿是一群走错舞台的小丑,但没有人笑得出来,在某个遥远的国度,他们是生存在歷史里侧的小丑,他们嘲笑凡人,并把所有的目击者全葬送到黑暗中。

      “……这一天终於来了。”

      在过去的白雾之森,赛莉儿已经见过他们了,对下一次的遭遇也有了心理準备。

      戴著骷髏面具的假面人向前一步,他的地位要高过下位的人面眾一级。从骷髏脸下流露出来的声音倒是很正常,让人有点不协调的感觉。

      “以妳这个年纪来说,妳的确是个胆识过人的女孩子,在贵族普遍堕落的现实潮流中,妳是个奇特的存在。沦落俗世间的贵族子裔却保存了最為纯粹的贵族骨风,这是难得,也证明妳确实為赛因殿下的同源手足的证据。”

      “住口,我跟那个人没有任何关係!”

      艾吉被杀后,赛莉儿就不再把赛因当作亲生哥哥了。

      “你们是哥哥的部下的话,就劝他清醒吧,他的復仇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害,再增加更多像我们这种孤儿罢了!你们真以為他的野心能成功吗?告诉你们,你们这些相信他的人最后也只会跟他一起灭亡的。”

      “……那位赛因殿下听到这番话真不知道会怎麼想。”

      “你们是来做什麼的?是来解决我的吗?我是他的敌人。”

      “很遗憾你们兄妹的想法会有这麼大的误差,也许殿下妳不知道,妳的存在对赛因殿下是佔了多麼大的份量。”

      “我同意,我对他是最大威胁的存在,我曾经发过誓,只要有机会再见到他,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那种人已经不是我认识的赛因哥哥了。”

      “………”

      “你们是来带我到他身边吗?”

      “我们是来迎接殿下您的,不过,目的地并不是赛因殿下的所在处。”

      “耶?”

      為首的鬼面眾的语气转為嘲讽,赛莉儿也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难道对方不是赛因派来的手下吗?这个想法很快就成為现实了。

      “赛莉儿殿下的想法并不重要,现实是,赛因殿下非常重视妳的存在,所以他才极力隐藏妳的存在,但是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妳是赛因殿下的弱点,假如能邀请殿下您成為“吾主”的座上宾,或多或少也能牵制那位赛因殿下吧。”

      “你们不是赛因哥哥的部下……难道,你们背叛他?”

      “只是雇主不同而已,对吾辈暗杀拳士而言,各為其主而不得不互相战斗的情形并不希罕,我并不期待您能理解这专属於暗杀者的自傲。”

      他的语气更為高昂,在赛莉儿眼裡,那是歪曲的骄傲与荣耀。

      “请接受吾主的邀请,就某种层面殿下也算是我们的同志,不是吗?”

      “谁跟你们这些妖邪之辈是同志?”

      “不要做无谓反抗比较好,现在的我们是竭诚来邀请您的,但是為了达成吾主的命令,我们不排斥使用较强硬的手段,但还是希望极力避免掉。”

      在表达“诚意”的同时,其餘的人面眾也包围了赛莉儿,这位鬼脸首领似乎也不想再浪费唇舌,一个小女孩直接抓走就好,而且根据“主人”的命令,若在无法顺利掳获的情形下,当场“杀死”也可以。

      赛莉儿知道自己并没有逃脱的实力,只好乖乖被捕。“冷静以待,转机必定会来临。”汉斯曾这样教过她,只是还是有点不安,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这是聪明的决定,不过我劝殿下不要有逃跑的打算,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本小姐可是娇生惯养,你们招待的起吗?”

      “一定是最奢华的皇族待遇,殿下请放心,除了行动有些许不自由以外,其餘都任由殿下予取予求,吾主能提供您世上最高级的物质享受。”

      “我要十个美少年早晚轮流伺候我,办得到吗?”

      “…可以。”

      这实在是个意外的要求,对方讶异之外也只得答应。其实,赛莉儿是别有企图,从刚才套出来的话,这个自大又多话的骷髏男的背后老闆应该是一个相当有实力跟权势的大人物,不过还不能太快下定论。

      在赛莉儿就要被带走时,一个新的变局发生了,阴霾的道路深处又出现新的人影,对方的声音很年轻,又带著狂妄与轻挑。

      “…………在不久前,一个叫做『亚利克斯。赛巴斯达』的傢伙抢了在下喜欢的女孩,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朋友,毕竟是十几年的孽缘,所以,要是因此我坐视他的妹妹被莫名其妙的小丑男给绑票的话,身為亚利挚友的在下岂不显得心胸太过狭窄。”

      来人是里奥,但赛莉儿不希望把里奥牵连进来,虽然里奥很强,可是暗杀拳士也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是首领的骷髏男,他似乎隐藏著非人的力量。

      “你来干什麼?这裡没你的事!”

      “真让人伤心呀,假如妳愿意以身相许的话,我就救妳哦!”

      原本的对话应该是赛莉儿说“快点逃!”而里奥答“我马上救妳!”的内容才是,不论实际内容,赛莉儿是真的希望里奥赶快离开,但是里奥并不愿见死不救。同样是青梅竹马,里奥一直当赛莉儿是自己的妹妹。

      被忽视的暗杀拳士非常不满,里奥的行為更是刺伤了骷髏男的自尊。

      “小子,强出头的人多半难长命唷!”

      “对於不敢用真面目见人的小丑就不用与其交谈,这是雷德家的家训,假如我能继承家业的话或许就略做修改,可惜继承人已经内定是二哥了。”

      “你是怎麼找来的?这场雾会迷惑常人的视觉跟听觉。”

      “在下是寻『香』而来的。”

      陷入火场的里奥之所以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因為他发现了高热的浓烟中还混著温度不高的奇怪烟雾,不会呛人也不烫。这烟雾确实奇怪,附近多半都是灾难跟哀嚎,进入这雾中却就变得寧静异常。

      里奥找到赛莉儿所在的关键是“香水”,那是她今天购买的高价香水,循香味来追跡是优格里尔之狼的基本能力。在夜袭或偷香时,要是分辨不了少女跟妇人的体香差异,那“优格里尔之狼”的称号早就掛不住了。虽然如此,找赛莉儿一事确实费了里奥一番功夫,还有危险的阻碍,来这裡前他已经斩杀了两名人面眾。

      里奥甩掉剑刃的腥液。

      但是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另一组假面眾却出现了,他们同样是由一个鬼面眾在配下十个人面眾的小部队,但是同是队长的两位鬼面眾都不欢迎对方的存在。

      “你来做什麼?那小子是我的猎物。”

      “我对你的猎物没兴趣,你也瞭解任务為优先考量吧。”

      “瞭解,殿下就让你送到吾主的所在吧,顺便带走这些派不上用场的下眾,我要亲自料理那小子。”

      协议达成,后来者就迅速带走赛莉儿。“快逃!”这是赛莉儿最后的呼喊,没多久,她的身影与声音就隐没在灰色的雾气中,里奥慢了一步。

      “可恶!给我站住!”

      里奥立刻追了过去,同一时间,戴著骷髏面具的黑影倏地阻挡在他前面,还冷不防往里奥脑袋击出一脚。

      以速度见称的里奥及时躲开了这一击,里奥退后準备重整体势,突然,一道痛楚突如其来在他侧腹处炸裂开来,里奥按著腹部,却不知道对方是什麼时候踢出第二脚。

      “小子你知道吗?狮子扑杀一隻兔子也会使尽全力………”

      原本还是高傲的声音,但是却逐渐低沉下来,骷髏男的声音越来越不像人类而是兽。假面碎开,结果不管有没有面具都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了,他的上下顎向前凸出,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变形,原先瘦长的体格膨胀,体毛变长,顏色是深黑色。

      鬼面眾的异变唤起了里奥的记忆,这次非是龙人的型态,而是类似狮子的野兽外型,是个三公尺高的巨大肌肉块。红眼的黑狮子,这是变化完成的最终型态。

      “自从伟大的卡希里翁导师赐予这力量后,这还是初次在实战上得到发挥的机会。小子加油点,让我见识你能够让『黑狮子』的力量发挥到什麼程度!”

      四足的赤眼狮子吐著低声嘶吼般的语言,佈满血丝的眼神反射著即将被他四分五裂的猎物影子。

      这是一场死亡率达百分之百的战斗。

      赛莉儿被布单包裹著,由两个人面眾扛在肩头。景象一下高一下低,又忽亮忽暗,有时是高耸的屋簷边,下一刻就换成黑漆漆的暗巷。就不能使用正常的路线吗?赛莉儿有些小抱怨说。

      “就没有轿子或马车可以坐吗?本小姐可是娇生惯养。”

      带头的鬼脸没理她,比起上一个鬼脸,这个鬼脸实在很不亲切。

      以一个被绑票的肉票来说,赛莉儿是精神的过火,这也没办法,她非得打起精神不可,然后再找机会逃走,躲在角落发抖或哭哭啼啼不是她会有的反应。

      又从高顶翻下,大道的景象在眼前展开。

      “你们老闆住这麼近吗?”

      也难怪赛莉儿会这麼问,因為假面集团一步也不再移动,就这样杵在大街上。

      赛莉儿被人扛在肩膀上,她的视线只能向著上空,结果,也因此让她发现到异样的地方。在屋顶上,确实有朦朧不明的黑影在晃动著。“喂,那裡好像有人。”连赛莉儿也没注意到自己干嘛去提醒这些绑票犯,她真是善良的肉票,假面集团倒也没感谢肉票的善意,因為他们老早就发现到了。

      带头的鬼面眾下了不露声色的指令,半数的人面眾就向四周散了开来,部分人冲入火场,在火光跟浓烟的对侧可以隐约听到交战的声音。

      首领的鬼面眾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大道的正中央。

      瞬间在黑暗中闪放两道极细的新月光芒,随后地上的新月被染红,两个戴著笑与哀面具的傀儡战士倒下,那位倭国服饰的剑士随跨过他们的尸体。

      “我的运气不错,特大的猎物反而被我碰上。”

      鬼脸兴奋的连面具都在抖动。

      “卡希里翁导师曾经说过,以人类的层次来说,修练斋鬼一刀流的你是人类中最强的存在。我实在迫不亟待地想要知道,这样的你是否能胜过已经超越人类极限的我辈暗杀拳士!神无月晓!”

      “………”

      神无月横刀於前,隐藏在刀后的眼神是不变的冷酷。

      另一头魔兽咆哮,剎那间一切就静止了,其中一方踏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黑狮子将爪子横扫,里奥压下体势才侥倖闪过这一击,光凭狮爪夹带的风压之势,里奥以為恐怕连全身鎧甲也会变成一堆碎铁。

      不只是力量,黑狮子的速度也异常的快,当牠扑向猎物─里奥─时,简直就像是黑色暴风,牠移动到背后的速度之快,连里奥的眼睛也跟不上,又好几爪过来,里奥是*直觉才躲开的。但是,直觉不会每次都灵的。

      “这种巨体居然有这种速度!”

      黑狮子的速度已经让里奥难以招架,等到里奥的体力跟运气消耗到一定程度后,里奥可能就会被爪子四分五裂。

      “能闪躲刚才那几下,小子你是第一个。”

      攻击暂歇,黑狮子的红眼睛检视著对手的状况。

      “用剑果然是个错误,对付狮子要用鞭子才对,真后悔选错职业。”

      “什麼!”

      赤眼魔兽气愤的咬牙,一副势将要把这个耍嘴皮的公子哥儿碎尸万段不可,但是牠的反应就正如里奥的预期一样,这一战有胜算。

      对手类似野兽的型态,里奥却不认為对手的战斗方式会跟野兽相同,几回合的时间已经让里奥看透敌人的本质。

      就跟雾森的龙人一样,对自己的力量过度自信,因而轻视仅是人类的对手的实力。越是怯懦的人一旦得到强大的力量时,就会一反本性而过度嚣张。

      (就算肉体再怎样强大,埋在其中的软弱灵魂也是不会改变的。)

      肉体与意识的不协调必定有机可乘。

      机会到来了,黑狮子果然飞扑过来。

      里奥的速度最快甚至可以达到移动无踪的地步,愤怒的爪子扫下,却仅仅撕裂了里奥的残影,朦朧的幻象在黑狮子的身旁迅速重组,撕裂黑暗的白光宛如划破黑夜的落雷笔直落下,落点是黑狮子空门尽露的脖子。

      黑狮子的脖子并没有被切断,里奥的斩击足以将大树横腰切断,但是黑狮子的体毛兼具刚硬与韧性,普通的斩击效果不大。

      现在反而是里奥有危险了,黑狮子转过头来,并发出极度愤怒的咆哮,牠的咆哮不只差点震破里奥的耳膜,还有追加效果,剎那间,彷彿全身的肌肤被千刀万剐的痛苦感觉倏地爆发开来。

      “……是冻气。”

      就如同龙人的火焰,同是魔兽的黑狮子也拥有特殊能力,牠能吐出超低温的冻气波。这冻气唤醒里奥昔日在青龙骑士团见习的回忆,那几乎让他致命,在永久动土的北国终年呼啸的死亡冰风。

      虽然没有当场冻毙,体温剧降已经让里奥的身体不听使唤。

      “这不过是『哈欠』而已,假如我吐出真正的冻气的话,你会当场变成冰块,爱耍小聪明的小毛头。”

      “……可恶……”

      “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我玩得很愉快。”

      现在的里奥绝对躲不开黑狮子的下一道攻击,不论是爪子或是冻气波都能让这场战斗划下句点。但是绝不能就这样结束,不能就这样死掉。

      赛莉儿还在敌人手中。

      “我不能死!”

      里奥使尽全力吶喊。

      “太难看了,乖乖就死吧!”

      “哦喔喔喔喔!”

      黑爪子当头挥下,不可思议的,里奥居然也同时斩出一剑,而且是极迅烈的一剑。以这个情形来看,就算里奥砍中对方,自己的脑袋也同时会被打碎。

      凌厉的剑击在黑狮子的咽喉爆发,同一时间,里奥的身体也被撕开。

      但那只是幻影而已,爪子只是切开了幻象,那一剎那里奥已经消失掉,他转移到另一边以相反的方向挥剑斩向敌人的咽喉。

      与最初的那一剑几乎是同时,十字交错的剑光爆发,两道斩击的威力相迭相乘爆发出超越极限的破坏力。剑光消逝后,血花飞溅。

      “怎麼可能?”

      里奥的最大奥义“天狼极星剑”只在黑狮子的咽喉处留下很浅的伤痕,照理说咽喉是生物最為脆弱的位置,不过黑狮子的口是用来发出冻气波的器官,牠的咽喉事实上有经过特别强化。

      愤怒的黑狮子扫动前肢,已经用尽餘力的里奥躲不了这一击,整个人被击飞,手臂与防御的剑都断了,里奥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对…不…起……赛莉儿……”

      里奥的眼神充满了歉意与悔恨,下一刻是死亡的临头。

      黑狮子*近过来,牠要给勇战后倒下的顽强敌手最后的一击,牠要咬断里奥的脖子。不过就在那时候,一颗大石头却飞进张大的狮口。

      来的人是韩。

      “喂,你有看到那傢伙吗?”

      韩不管现在是什麼情况,也不理会里奥濒临死亡的事实,开口只问赛莉儿的行踪,让倒在地上的里奥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到现在韩那傢伙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

      “你是什麼傢伙?竟然敢无视我的存在!”

      好不容易才弄掉嘴裡的石头,黑狮子怒骂搅局的韩,也许是太愤怒了,牠不知不觉用了母语的亚汗话。要完全表达意思,还是自己的母语比较适当且方便。

      “狮子应该去杂技团跳火圈才适合,在这裡学人类饶舌干嘛?”

      韩也是出身亚汗,礼尚往来,他也用亚汗话回应那头黑狮子。

      结果,自尊心极高的兽化暗杀拳士自然是气得毛髮直竖,两颗红眼睛亮的简直是燃烧的铁熔炉。韩的眼睛也转红了,这可不是亚汗人的特色,而是两方都不是寻常的普通人类,黑狮子是异形怪物,而韩是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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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17:05:40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第三十话 被揭晓的身世。 “白毛小子,我要你為刚才的话付出惨痛的代价!”

      黑狮子扑出可以轻易撕裂铁甲的刚爪,牠要让韩為刚才的话感到后悔。

      巨大力量的撞击发出轰然巨响,很不幸的,对韩的情报毫无所悉的黑狮子还不知道自己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刚才那一下韩毫髮无伤。

      “不痛不痒。”

      韩伸手按住那隻还搁在肩膀上的毛绒绒的爪子,轻轻一转,黑狮子巨大的躯体居然如同一个小孩的布娃娃一样在空中翻转,随以最狼狈的姿态摔下又打滚不停。

      “你这个黑毛球也没多厉害嘛。”

      好不容易才稳住体势的黑狮子发出更為愤怒的咆哮,在韩眼裡牠只是在压抑恐惧而已,果然,对手立即使出了他自身最强的一记攻击。

      黑狮子的口喷发出白色的暴风,如同凝缩了十年份的暴风雪的冻气波肆意侵略,韩,包括他背后的街道整个被冻结在白色的雪块中。

      韩成了冰像,黑狮子上前要将他打成碎片。

      他一爪轰了下来,冰是碎掉了,但是裡面的人却没有任何事,正瞪著黑狮子那张因為恐惧而扭曲的脸的韩露出很阴险的表情。

      韩手一抓,牠的下顎竟被硬生生给扯下来。

      “看来,你也没机会转行跳火圈了,黑毛球。”

      这句话等於在宣告牠的死期。

      致命的右直拳打穿了魔兽的脑袋,剎那,韩右拳挟带的能量窜入牠的体内,在瞬间爆发,异形化的暗杀拳士在爆发的白光裡被炸成碎片。

      “这还算是人类的力量吗?”

      看到韩的实力,里奥只有讶异再讶异。

      黑狮子被击杀了,没多久,碎散的肉块发生变化,变成尘土状的砂,这不是韩的力量所致。為了隐藏他们肉体的秘密,邪导师特别加了这道“保险”。

      “这是出卖灵魂的代价……还是被利用者失去利用价值的下场呢?”

      目睹强大的魔兽在败死后的下场,里奥有这个想法。但是对现在的他而言,他没有这样的餘裕,里奥正身负重伤。

      “抱歉,看到一个重伤倒地的人,难道你没有要救他的想法吗?”

      不这麼提醒的话,说不定韩真的会丢下自己不管。

      “这样子会死吗?”

      “通常是会死的。”

      也不能怪韩,韩也没受过伤,所以不瞭解这种感觉。会这样,里奥其实也得负一些责任,假如他能摆出一副快死的样子,或是吐几口血,或许韩就不会误会了。

      韩不懂疗伤的方法,里奥也只能忍著伤势来教他。

      “对了,我的名字叫里奥,是雷德侯爵家不才的三男,请多指教。”

      不管韩是不是记得住,里奥还是再一次介绍自己。

      拥有超越人类力量的暗杀拳士黑狮子战死了,同样拥有异形力量的同伴则比他更早几分鐘阵亡在另一个远方,他同样步入化為尘土的命运。

      除了神无月以外,手下的月影眾也已经将其他的暗杀拳士收拾乾净。可能新的增援过来,所以阳炎他们在附近警戒著,不过暗杀拳士似乎撤退了。

      “刚才的敌手中没见到『八部眾』的影子,这次的任务不是那麼重要吗?”

      暗杀拳士中最强的八部眾并没有在战斗中出现,即使强如神无月晓,他也不敢轻视八部眾的力量。

      “让您受惊了,殿下。”

      神无月向赛莉儿致礼,可是,赛莉儿并没有任何感动。

      “这次,你们总该是哥哥的部下了吧。”

      “也可以这麼说,但我们并非直接受命於赛因殿下,基於教团的命令与理想,我们才成為赛因殿下身旁的『协助者』。”

      一件事突然改变了整个气氛,赛莉儿打了神无月一巴掌,她的表情与眼神充满了愤怒与黑色的憎恨。

      “什麼部下?什麼协助者?為什麼你们要去帮助哥哥那不切实际的野心?协助?是利用才对吧!你们这些藏头藏尾的野心份子只是在利用赛因哥哥而已,不敢去承担责任的你们把哥哥推出来就是要别人去面对危险,然后你们就可以躲在安全的地方,不管成功或失败都可以保住自己的利益,真是卑鄙骯脏!”

      “………”

      神无月没有反驳,他静静地承受赛莉儿的愤怒。

      “不准妳污辱神无月大人!”

      忠於神无月的阳炎无法忍受主人受辱,他要那无理至极的小女孩永远闭上她的嘴巴。一把飞刀疾射而来,但被神无月挥刀拦下。

      “阳炎你太放肆了,退下!”

      神无月还是第一次这样斥责阳炎,阳炎默默退到一旁,这件事没有损到对神无月忠诚之万一,主人被羞辱是比自己死还要严重的事。

      “让殿下见到难堪的事了,部下不当全是在下的责任。”

      “让他杀了我也没关係,不然,你们那重要的赛因殿下迟早会死在我的手中,早点把危险因素排除掉,对你们的野心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说著,赛莉儿取出了随身的黄金短剑。

      “这是你们那重要的赛因殿下送我的生日礼物,死在这把剑下应该是你们这些愚忠者的最大荣誉吧!假如你们不杀我,我也不会客气的!”

      “你这女人实在太过份了!大人对妳的无礼忍让再三……”

      比起神无月的冷静,阳炎实在抑制不住怒火。

      “来杀我啊!不然就轮到你重要的大人得去死!”

      赛莉儿再三的挑衅让情势濒临破局,要是她再说下去,即使是神无月也阻止不了阳炎,让情势又一次大转变的契机是那个人的出现。

      “既然保住一条命就要好好珍惜,何必為了逞一时之快而丢命呢?妳忘了我是怎麼教妳的吗?赛莉儿……”

      赛莉儿拿短剑的那隻手臂被按了下去。包括她在内,连神无月、阳炎都没察觉的情况下,赛巴斯达的管家,汉斯,就突如其然地出现在赛莉儿的背后。

      “汉斯……”

      “是大人就要沉住气,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看到汉斯来了,赛莉儿突然身子一软,就这样倒在他怀中,这是一直紧绷的情绪突然鬆懈下来的缘故。对她来说,汉斯是再可*不过的存在。

      “接下来,赛巴斯达家的大小姐当然要交给赛巴斯达家的管家来照顾。先前这孩子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还请原谅,假如你们还是不打算就这样算了的话,也许是不公平了些,管家的我还是会站在大小姐这一边。比起赛莉儿大小姐,跟我打架可不会只是几道指甲抓伤就了事而已唷。”

      “你敢恐吓神无月大人!”

      “住手,阳炎!”

      神无月的决定是明智的,他制止住阳炎才没让事态真的变得无法收场。神无月的表情并没有以往的轻鬆,他已经察觉到汉斯隐藏的真正实力。於是,在告别后,这群倭国的流亡战士都离开了,这场事件算是可以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善后的问题了。

      “这场火势可能还会延烧一段时间,官方的动作未免太慢了些,而且也有很多不协调的地方。”

      目前赤龙的快速部队已经进入帝都,正全力进行抢救作业,这是汉斯来此前所看到的情形,但是有点奇怪的地方,以汉斯的想法,宫廷应该会先调动驻守无忧宫的禁卫骑士团来先行救火才是,结果反而是帝都外侧的赤龙部队在进行救火工作。这其中有什麼因由,汉斯并不是很有兴趣。

      看著汉斯专注的样子,给他抱著的赛莉儿似在开玩笑地说。

      “好像…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子给汉斯拥抱过了。”

      “是很久了!不过比起我,妳还比较喜欢少爷抱妳不是吗?以前睡觉时妳还常常偷偷钻到少爷的被窝裡。”

      “现在的我也可以陪你睡觉呀!”

      “还能开玩笑就代表好的差不多了,翅膀硬了就该离巢!”

      管家放开了撒娇的大小姐,大小姐只好心不干情不愿的用自己的脚站著,同时不忘抱怨管家太小气。

      “对了,这阵子你都到哪裡去了?还有亚利哥哥跟米莉亚两个人呢?”

      赛莉儿的问题是汉斯此行的目的,其实他是有两件事要告诉赛莉儿,既然她先问了其中一件,汉斯就直接回答。

      “其实这件事跟妳捡来的那隻『宠物』有关。”

      “韩的事?”

      “那个白髮的年轻人其实是御子,他跟少爷一样拥有相同的秘密。”

      看赛莉儿愣住的表情就能知道这个事实的震撼力有多强了。顺便,汉斯也把韩与亚利之间曾发生的冲突,最后亚利被迫离家的事也说了。

      “原来是这样,亚利哥哥才会带著米莉亚一起离家出走……”

      赛莉儿看起来也是似懂非懂,不过大致上情况已经掌握到了。

      “当我知道妳把那个御子给带到迈哈达家时,我吓得差点寿命又减好几年,不过,现在的话,我反而担心起那个叫韩的孩子的未来了。”

      “…?”

      “唉,我怎麼会教出这种孩子……”

      汉斯的话跟嘆气都让赛莉儿百思莫解,灵光一闪,赛莉儿像是恍然大悟地理解汉斯的话意,而且有点不高兴。

      “真是的,偷窥不是一个好习惯!”

      “妳也别讲出那种话出来嘛!否则,不知情的人还以為管家的我以前曾对妳做了什麼不该做的事,我可不是恋童症患者。”

      為了保护赛莉儿,汉斯一直在暗处守护她,结果,那一天赛莉儿与刚醒过来的韩之间曾发生的事也给汉斯知道了。又是经验又是处男什麼的,赛莉儿那时讲的话也让汉斯吓到了,开玩笑也该有些分寸。

      “至於第二件事……”

      汉斯要先鬆口气才有办法说出来,看汉斯这麼慎重的样子,赛莉儿也注意听,这是与赛莉儿自身有关的秘密。

      “妳最好有个心理準备,这是关係著妳身世秘密的一个事实,今天所发生的这些事其实都跟这秘密有关。”

      “嗯。”

      “赛莉儿…或许应该称呼妳為赛莉儿殿下才是。妳的父亲是十多年前被废位的皇太子阿利欧斯,母亲是附属帝国的自治领巴洛姆公国第一长女玛莲妮,假如妳的父亲顺利坐上帝位,现在的妳也会是拥有帝位第二继承权的皇女殿下吧……”

      “汉斯…跟我说…你是在开玩笑吧……”

      “只有这次我不是在开玩笑,赛莉儿『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

      这还是赛莉儿第一次跟汉斯这样大叫,她掩耳蹲下,她不想再听下去,这是她第一次期待到现在為止的一切能够是一场恶梦。

      “……那是距今十六年前的事,大陆历一四三年初夏的六月十五日,妳与妳真正的哥哥赛因殿下恰巧在同一天出生,这是神的赐福亦或是恶魔的恶作剧我们不得而知,讽刺的是,同年入秋,当时的皇帝緋特烈三世突然宣告废掉阿利欧斯的皇储地位,很快的,前帝退位,而后新帝继任,就是现在的姆斯托。尤拉。緋特烈四世,他是妳生父的另一个异母兄长,原本因母亲身份低而无法成為皇太子的他能当上皇帝,当时民间就在谣传是宫廷政变的关係,现在想想似乎也是事实。”

      赛莉儿还是掩著耳朵,但是从那道滑落的泪线就能瞭解,她还是听进去了。汉斯慢慢将她扶起来,拉开她掩耳的双手。

      “每个人都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权力,相反的,也有必须去知道的义务。妳必须知道父母身亡的原因,也要去瞭解亲生的哥哥為何要对抗宫廷的真正心情,这是妳身為一介人子与手足要背负的责任。”

      “………”

      赛莉儿默默的听,只能任凭泪水的肆流。

      “在洁她的书房裡,可以找到一些资料,虽然不是很齐全,大致上已经可以让妳瞭解自己的身世。如果妳愿意的话,就打开那扇门吧。”

      “我……”

      这是赛莉儿第一次开口。

      “即使如此…我还会是赛巴斯达家的孩子吧。”

      “那是当然的,在赛巴斯达家血缘并不重要,那裡的每个家人都是以超越血缘的关係相结合在一起,亚利少爷是如此,妳也是,妳永远是赛巴斯达家的一员。”

      “谢谢你,汉斯。”

      这是赛莉儿最在乎的事,她又一次紧紧地抱住汉斯,她的家人。

      “我们暂时还无法再见面,现在的我必须藏身在黑暗中,少爷也是,所以妳一个人要更坚强点。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家』重逢的,对我来说,妳跟少爷都是我对这个世界唯一割捨不下的牵掛……”

      汉斯用手掌盖住了赛莉儿的眼睛,当她再度回復光明时,汉斯已经不知所踪,但是赛莉儿已经没有分离的痛楚感觉。

      “……一把年纪了还这麼爱耍帅,而且还丢给人家这麼麻烦的作业。”

      擦掉眼泪,不摆出精神的表情不行,因為汉斯就在某个地方看著自己。重新振作后,赛莉儿踏上了新的道路,第一站是要跟里奥、韩他们会合。

      赛莉儿与里奥他们碰面了,两方都是歷劫归来,而且第一个反应都是笑。

      其中样子最為狼狈的人是里奥,他左手骨折,身上的肋骨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更不用提其他的大小伤势,“体无完肤”是最适合的形容词。不过赛莉儿之所以发笑并不是针对里奥的惨样,而是他正给韩扶著,那个韩居然会对人这麼亲切。

      “对於奋不顾身的恩人报以嘲笑,这个世界真的变了。”

      里奥的笑是自嘲,三人之中没笑的人只有韩。

      从里奥身上的伤势来看,就可以瞭解他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从那个暗杀拳士的手中存活下来,至於赛莉儿又是怎麼脱身的?其内情里奥与韩都没追问,反而,他们两个人都一直盯著赛莉儿看,弄得她怪难受的。

      “怎…怎麼了?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也不能说奇怪,只觉得妳有点变了。”

      “是变漂亮吗?”

      “有吗?我反而觉得妳的脸是不是被火烧坏了……”

      这是里奥故意的失言,在女王挥出愤怒的拳头前,他就先遭到报应了,韩突然把里奥放开,让他摔的很难看,这下子伤势是更严重了。

      “不可以这样做!小韩!”

      “………”

      韩看起来是没在理会赛莉儿的样子,可是,他的行动跟态度确有很大的落差,他无言地将里奥给扶起来。虽然痛,里奥的惊奇倒是压过了疼痛。

      (看他一副不把人看在眼裡的态度,结果却还是乖乖照著赛莉儿的话去做,说是喜欢她,我倒是认為这是无法反抗她,这是生理还是心理性的条件反射呢?)

      才几天时间韩就被驯服了吗?里奥想应该还不可能吧,这其中应该是有其他的理由,不过要从韩的口中套话就如同在虎口拔牙。

      “好,现在就只剩逃命一途了,好不容易才保住一命,结果却被火给烧死,那也太不幸了些,我可不想跟你们这两个男生殉情。”

      在动身前,一直没开口的韩说话了。

      “妳是不是哭过?”

      里奥有点讶异,刚才他注意到的是赛莉儿心情的转变,而韩却看到不同的地方,仔细一看,赛莉儿的确曾哭过,她的眼睛有点红。

      “这又有什麼关係!太恐怖了嘛,柔弱的女孩子当然会哭。”

      里奥一眼就知道是说谎,赛莉儿会跟柔弱的女孩子有什麼关係吗?至於韩有没有看出来就不知道了,当然,说不定这个奇怪的傢伙看到的还不只如此也有可能。

      “我只是觉得,那个兇巴巴的样子比较适合妳。”

      “这也算是安慰话吗?”

      大陆通用语毕竟不是韩的母语,或许就因為这样,才使得韩的表达能力才这麼差也说不定。韩的本意的确传到了赛莉儿的心中。

      “谢谢。”

      正常的情况,女王应该还以铁拳报復才对,但是她不仅没打他,还把脸凑近过去,在韩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韩的脸色没有明显的变化,里奥则是大变,赛莉儿则是脸颊淡红地指著自己的嘴唇。

      “这裡是要留给我的情人的,所以,我能给小韩的最大限度的礼物就只有这样,你不会不满吧?”

      韩的想法仍然深埋在那坚不可摧的脸皮内。

      三个人带著各种不同的心绪离开,暂时到安全的地方避难,等火势被压制后,再返回迈哈达家去,回去时也已经是隔天早上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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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2:55:37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8 08:34 编辑

亚利克斯战记第五章31、大火之後

  將時間回溯到第一顆火種引燃的一鐘頭前,時刻是黃昏,地點是帝都最著名的一條歡樂街,角色是帝國軍最偉大的最高指揮官──大將軍尤榭夫.潘格巴姆侯爵。
  那是只以有錢人與貴族為對象的會員制俱樂部,是帝都最高級的娼館,是一介凡夫俗子一輩子也玩不起的消費場所。物質金錢所帶起的階級優越感能帶給人一種自我膨脹的驕傲,還有維持那自視為人上人的衿持。
  潘格巴姆侯爵就是這樣的病人,他甚至把踏入平民區視為一種羞辱。今天來這間娼館時,他還數次吩咐不可以走平民使用的道路,對馬車伕而言實在是件麻煩差事,但他還是得照主人的意思送主人去尋花問柳。
  「……侯爵大人這邊請。」
  館主親自來迎接貴客,這裡的客人都會戴著面具,然後在豪華房間接受款待。潘格巴姆侯爵戴的是狼人面具,或許猴臉會比較適合他,這是館主的感想。
  房間是極盡奢華。
  「『那個』準備的怎麼樣?」
  狼人面具後的潘格巴姆侯爵顯得坐立難耐。
  「放心大人,這次的女孩可說是極品,小人派遣了上百名屬下在全國尋找,最後才在一個村莊找到最適合大人的女孩子。雖然她是個身份低的村姑,卻非常的美,那肌膚彷彿是用清水洗滌過的白玉般,雙唇是鮮血般的通紅,年紀又輕…………」
  「是不是真的處女?」
  這是侯爵最在乎的事,館主也早就料到侯爵會這麼問。
  「小人可以用信譽來保證,那孩子保存十五年的貞潔簡直可以說是為了侯爵大人而存在的,大人請安心盡興。」
  這不是潘格巴姆侯爵第一次這樣問,好幾個月來,總是擔心玩弄的女孩是否是處女?又是不是會帶給他疾病?自從潘格巴姆侯爵曾經染上不名譽的性病後,他就再也不玩妓女,而堅持一定要是年紀輕的處女。
  大把金錢的利益當前,娼館主人也埋沒良心了。他每個月都會派人去物色適當的人選,通常是家境清寒的人家。
  「可能的話,本侯爵還是想要貴族出身的女孩,下等階級的女孩畢竟跟本侯爵的身份有天壤之差,想想本侯爵這種身份的人怎麼可以跟下民有所糾葛。」
  「小人一定盡力,只要將目標鎖定在家道中落的貴族家的話,應該是可以找得到適當的貴族女孩的。」
  「很好很好,本侯爵會期待的。」
  「能為侯爵大人效勞是小人的榮幸。」
  講完卑躬屈膝的奉承話,館主拍手,從門的另一側走進了一個女孩,她全身都裹在薄紗中,年輕又細膩的肌膚隱約可見。
  「小人先退下,接下來就請侯爵大人好好享受。」
  館主離開,這間華室僅剩慾火衝腦的狼人跟他的餌食。
  「嘿嘿…別怕…讓本侯爵先摸摸妳的小手……」
  女孩還有些許顫抖,她的眼神是徬徨不安,但是只要想到忍耐一夜,陪這個好色的老頭一晚的話,家裡就能脫離貧困,也就有錢可以去買藥給生病的父親。
  潘格巴姆侯爵牽過她的手,就順勢把女孩按倒在床上。
  「放心,本侯爵會很溫柔的,嘿嘿嘿…」
  老頭的影子逐漸籠罩住女孩嬌小的身體,她流了淚,只要忍耐一晚就好了,這場讓她與家人痛苦的惡夢就會過去的……
  ……在潘格巴姆侯爵正享受每月例行性「娛樂」的時候,同樣時間裡,不同的男人們用金錢換得性的歡愉,做同樣的事,這是歡樂街繁榮的根基。
  大陸曆一四四年,在人們尋歡作樂的這片土地上的一切曾被一把火燒燼,後來引進了以皮肉為本錢的性工業,這條街成為帝都最快復甦的地帶之一。
  同樣的惡夢在歷經十多年後再度甦醒。
  「老闆老闆!街的那一頭失火了!」
  娼館主人急迫的推開窗,窗外的世界不再是讓人沈醉的夜晚與彩燈,而是通紅、帶來災難與無差別破壞的火海。在最為純粹的火焰之前,階級、金錢、利益、罪惡與善良都沒有任何意義,這不是判罪,而是毀滅。

  對潘格巴姆侯爵來說,愉快的一天卻因為突如其來的大火而沒能劃下一個滿意的句點,實在是一件極度不愉快的事。放縱慾望後的疲勞讓他本來在溫柔鄉正睡得舒暢又滿足,現在為了避難卻得躲竄入骯髒的巷道內。
  「把馬車牽來,本侯爵豈能在這種下等人流連的髒地方拋頭露面!你這下人沒聽到本侯爵的命令嗎?喂!」
  街上都是逃難的人群,對火災的恐懼讓民眾完全失去理性,雖然潘格巴姆侯爵是一個完全激不起部下忠誠心的存在,基於職責,他們還是要保護侯爵的安危。
  觀察火勢走向與街道的混亂情況,這條偏僻的暗巷是少數的安全路線,只要繼續走下去再過橋,這場火勢再大也燒不過橫斷帝都的運河。
  「真是萬分抱歉,以現在的情況,大將軍閣下的馬車實在無法行駛,請大人暫且忍耐,這條巷子很快就能通過的。」
  「這也是,那也是,到處都是不中用的東西!」
  眾侍衛只能忍耐,已經降到谷底的忠誠度反正也不會再差到哪裡去了。
  大概是厭煩了,或者是一時之間想不到罵人的台詞,潘格巴姆侯爵安靜了不少,他的嘴仍不停在咕嚕些什麼,應該也是抱怨之類的事吧。但是,侯爵今天最大的「不幸」從此刻起才正要開始咧。
  「真是倒楣,看到火就讓本侯爵想起那個可惡的女人!」
  火、女人、讓潘格巴姆侯爵厭惡的存在,集合這三項條件的人在帝國也只有那唯一的存在,赤龍將軍雷碧亞,一個膽敢在大庭廣眾及該本人面前說侯爵壞話的人。
  「居然敢一而再三羞辱本侯爵,總有一天本侯爵會讓她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目前大將軍一行離出口還有一半的距離。
  「這條路還有多長啊!你們這些下人想害本侯爵的腳給走斷嗎?」
  潘格巴姆侯爵的無理斥責早已經讓部下習以為常,沈默跟忍受一向是那些侍衛唯一的選擇反應,但是現在的情況卻安靜的有點異常。
  「你們沒嘴巴是嗎?怎麼不答話?」
  實在太安靜了,這條暗巷簡直只剩下侯爵一人。
  「混帳東西,你們是死光了是嗎?」
  侯爵憤怒的轉身,不料,一直跟隨在他身側的那十個侍衛真的不見了。假如是平常的潘格巴姆侯爵的話早已經破口大罵部下的怠忽職守,現在的侯爵卻反常的安靜,一來是孤身一人於暗巷中的恐懼,二來,是他的鼻子似乎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這位帝國軍最偉大的指揮官幾乎沒有見過血的經驗,但是他的成功卻是建構在數萬具屍骸上。過去內戰結束後,接替雷歐位置的潘格巴姆侯爵曾下令處決投降的叛亂份子,他只是下了這麼一道命令,在他視線外的地方立即屍堆如山,血流成河。
  只要上過戰場,就會知道這是體液跟血液混合的腥味。
  潘格巴姆侯爵的眼睛比鼻子要晚上三十秒鐘才確認了「真相」。在他背後不遠處,已經分不出是不是人的屍骸勾勒出可怕的地獄慘景,所有的人都被殺了,似乎是被刀刃等利器給斬得支離破碎,而且那場殺戮是在無聲無息的狀態下發生的。
  一聲難以理解的慘叫聲響破了夜空,對潘格巴姆侯爵這個人而言,這種生理性的宣洩遠比確認事實為何更要重要的多。
  「哈……呼……」
  慘叫後,喉頭只剩下火燒狀的乾澀,潘格巴姆侯爵使勁要穩住,趕快逃出這裡,這是侯爵腦海裡唯一的想法。
  他轉身要逃命,一張恐怖的臉卻突然顯現在面前,其實那是他的臉,是反射的鏡像。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放鏡子,「鏡子」的真相是一把巨大的劍,它的寬度遠超過侯爵的禿頭,而且這把超巨大的劍還抵在侯爵的肩膀上。
  「不准動,一動就要你死。」
  背後的那個人撂下極具威脅的話,侯爵哪敢動,現在的他已經嚇得失禁,軟掉的腿還撐得住身體就已經是奇蹟了。
  這把巨大的兵器侯爵多少有見過,那是過去為了對付騎兵而開發的一種兵器「斬馬劍」,這把劍重量驚人,巨大的劍刃可以輕易將全副武裝的騎士連人帶馬一起斬殺。問題是能揮動斬馬劍的人可說是根本不存在,而無法成為軍隊的制式兵器。
  只要那個人鬆手的話,光是重量就能讓這位帝國大將軍死於非命。
  「放了他,『天王』。」
  這句話讓潘格巴姆侯爵保住一命。在黑暗的道中又出現了幾個人,其中那個將身影全藏在斗蓬內的男人饒恕了侯爵。那位巨劍戰士收回劍,並恭敬地屈膝行禮。
  「感謝大人饒了小人一命!感謝大人饒了小人一命!」
  為了保命,潘格巴姆侯爵醜態畢露。雖然侯爵不知道自己到底被捲入什麼事件,他根本也不想知道,不幸的是,在拼命磕頭的途中,侯爵不小心看見那個男人的臉。
  「『親王』殿下!」
  就這麼一句不經意流出的話,讓潘格巴姆侯爵陷入更危險的立場。在那些人動殺機前,侯爵搶先用自尊完全掃地的方式求饒起來。
  「對不起,請饒了小人一命,殺小人這種無能的狗根本沒有意義,老實說,小人最近得了健忘症,明天一覺起來就什麼都忘了…不!待會兒就夠了,只要扎個眼就行了,小人就什麼也不會記得了。」
  侯爵並沒有外人所想的那麼無能,這場突如其來的火災,加上眼前這位大人物,他一下子就理解這之間的關連,就因為這樣,所以他一定要忘掉。忤逆眼前這個人是必死無疑的,他能給侯爵今天的榮華富貴,也能一夕間讓他身敗名裂。
  「……你撿回了一條命呀,潘格巴姆侯爵。」
  侯爵終於保住命,他更是拼命叩頭謝恩。
  「一個人只要明白自己的立場跟身份,謹言慎行,就能夠保有現在擁有的一切。付出適時的忠誠,自然有機會得到相對的權勢與富貴。好好珍惜得來不易的『幸運』,大將軍潘格巴姆侯爵。」
  他放了潘格巴姆侯爵一命,但並不表示就這樣放他走。趴在地上的侯爵突然覺得視線一昏,一下子就倒下了,一種特殊的迷香令他失去意識。
  「把這個老頭送回他的大將軍府。」
  「主人,何不殺了他?放任他那張嘴到處胡說的話,說不定會暴露今天的事。」
  提議殺人滅口的人是個少年,由外觀看他出身亞汗人,雖然年輕,他的語氣與眼神都沒有一個少年該有的光明,取而代之的是污濁的混沌。
  「這老頭雖然卑鄙且無能,但他還是有利用的價值呀,『阿修羅』。」
  「屬下不理解。」
  「雖然他沒有雷歐耐特的才幹,但是他夠貪心,為了利益能做出任何事,這就是他的價值,可以控制的人遠比無法控制的角色要有用的多。內戰時,他以殺害前皇太子一家的罪孽換得了大將軍的地位,只要持續給予『食餌』,他會是一頭聽話的狗。」
  「他是一條無能的狗。」
  阿修羅吐出不留情面的污衊。
  「每個人都有其利用價值,只要在適當的時機發揮即可,而且,他的無能也能讓別人對他起不了防備之心,靜靜看著吧。」
  「………」
  阿修羅靜靜退下,他不會違抗親王…即主人的決定。
  ……隨後,幾名假面眾便動身把潘格巴姆侯爵送回住所。而後又過了些許時間,先前派去的假面眾回來通報,藉由放火而趁亂擄走賽因之妹的行動失敗了。
  「失敗了…還失去了兩個擁有獸力的鬼面眾嗎?」
  「據報告說,其中一名被那位皇女的伙伴所殺,另一名則死在一組可能是忍者的集團手中,極有可能就是在賽因身旁活動的神無月一黨。」
  「那位教團的客卿是嗎?」
  「若是他的話,黑獅子等級的角色的確勝不了他。」
  阿修羅言下之意,換成他們八部眾親自出馬的話,就不會有這樣的失誤了。同樣與姆亞教團有淵源的他們並沒有同伴意識。既然背後的雇主不同,總有一天要面臨決戰的時刻,阿修羅甚是期待。
  這次的計畫失敗了,親王並沒有任何不悅,這其中是有理由的,不論是成功或失敗都有利於他。
  「宮廷方面,宰相的小兒子是看不穿我的企圖的,他大概是以為這是叛亂份子要起事的陰謀,就因為是二流的詭計,所以法斯特也只能看到這種程度。至於賽因,沒能抓到他的妹妹確實可惜,不過,在知道自己的妹妹正處於危境邊緣時,即使是他也無法再承住氣,一個失去冷靜的人自然會露出破綻。」
  「屬下瞭解,這情報明日會立刻流出去,不過,宮廷方面是否也要呢?」
  這是個值得深思的提議。
  賽莉兒是賽因的弱點,一旦她的存在被宮廷知曉的話,勢必對賽因造成極大的影響。那個法斯特雖然與賽巴斯達家相好,但他也可能不顧情面地將賽莉兒當成一張王牌,以親王對法斯特的瞭解確是如此。
  「……主人!」
  「無所謂,就由他去。」
  突然,親王與阿修羅交換著奇怪的話。
  在這場陰謀的大火中,暗殺拳士、神無月的月影眾、某位管家……他們並不是唯一在暗中活躍的存在。剛才天王之所以向潘格巴姆侯爵的部下們下殺手,就是因為他們之中有「草」的存在,大量收編草為成員的宮廷特務組織「風魔」也是活躍於帝國黑暗中的存在。

  ……被阿修羅發現的風魔成員已經迅速離開,對方只有一人,是與神無月同樣出身倭國的忍者,而且也是風魔的首領「風魔小太郎」。
  「雷門親王確實在帝都,可是,在西方的那位雷門親王又是誰呢?」
  現任皇帝的親弟「雷門.尤拉.哈爾貝魯特公爵」在帝都出現的情報是在最近一個月前傳入宰相處,為此,宰相命令風魔去調查此事的真相。
  目前,雷門親王應該是在西方的總督府才是。
  西方與中央定期的書信文件並沒有中斷,而且都確定是親王的親筆函,派去的間諜也證實親王確實仍身在西方總督府。
  忍者的任務是將所見的事實傳回宮廷,該如何處理就是宮廷的問題了。
  「沒想到竟得到意外的情報……還有另一個皇女嗎?」
  風魔小太郎的身影隨消失在夜霧中,連同賽莉兒的命運也……

  「……真是燒得太慘了。」
  火勢在經過一番努力後終於獲得控制,各地的混亂隨後也穩定下來,但留下來的慘劇讓人心寒,一夜間居燃燒了好幾條街,死亡預估有一千人以上,清理災場後應該還會暴增到兩倍到三四倍以上。
  火勢控制後,安頓逃難的居民是眼前最為重要的事,失去家園的人超過五萬人,在寒冬中他們無處可歸,而且飢寒迫近。在此處指揮赤龍騎士團將兵的指揮官是「諾因」將軍,在赤龍騎士團中他是雷碧亞信賴的副手。
  「今天我們是救災的英雄,明天說不定就成了下獄待審的罪犯。」
  諾因將軍的疑慮不是沒有道理的。
  赤龍騎士團是擅自進入帝都的,這是嚴重違背軍紀的行為,包括雷碧亞與其他指揮官級的將軍都勢必面臨軍法審判。不過身為團長的雷碧亞根本不在乎,身為屬下的諾因將軍可沒辦法向樂天的團長一樣樂觀。
  最後所有的人都沒有被問罪,那也是明天的事了,而且是皇帝的意思。不過在明天以前,諾因還是得膽顫心驚地度過不安的一夜,事實上他也沒機會進被窩睡覺,安頓災民的工作實在太多了。
  「雷碧亞團長,有人自稱是您的親友要找您。」
  在災民中,有三個自稱是雷碧亞熟識的人說要找她,一個是全身掛彩的英俊男子,另一個是意外地毫髮無傷的白髮少年,至於為首的則是個年輕的少女,她擁有不遜於赤龍將軍的膽識。
  「原來是你們,看起來現在也不是說晚安的適當時刻。」
  「的確是彼此彼此,雷碧亞姐。」
  與雷碧亞會合的賽莉兒她們兩方都露出了苦笑。在知道是雷碧亞派遣赤龍騎士團前來救災時,賽莉兒本來想謝謝並稱讚她的,不過,雷碧亞卻面有難色。
  「其實……本來可以救更多人的……」
  假如最初能立刻投入無憂宮的禁衛騎士團的話,這場災難一定能控制到最小程度的。現在的雷碧亞已經沒在生氣,反而有些難過,她無法認同法斯特的作法。

  32、前場的落幕

  肆虐一夜的火焰平息了,這是自大陸曆一四四年帝都大火後最大的另一次火災。
  赤龍騎士團的懲處在皇帝寬大的旨意下得到最完滿的結果,相關的功勞表揚或褒勉並沒有隨之進行,現在救助災民為最優先的工作。
  民間的動作也十分積極,尤其是來自邁哈達家與馬克威爾家兩大商圈勢力的合作,讓賑災工作極為順利。這是自從米利亞繼承馬克威爾家之後,第一次以她的名義主導的行動,讓不少人以為這是南北最大的商業勢力正式連合的預兆。
  「假如那孩子在的話,也能同意我的作法吧。」
  其實,目前的馬克威爾家仍然由潔.邁哈達所管理,不過既然是救濟災民的義舉,不在帝都的米莉亞應該也會同意的。
  災難結束了,即將到來的新年氣氛也付之一炬,雖然無法過歡樂的佳節,總要讓所有人能有一個溫暖的新年,這是潔的首重目標。
  ──就在這樣忙碌的時刻。
  「妳想借書房?」
  這是賽莉兒突然的要求,先前米莉亞也常常進書房借書來看,所以潔也斷無拒絕的道理,所以就應允了。
  「既然是賽莉兒的要求,我的書房就任由妳使用吧。那裡連各國查禁的書籍都有,在我的書房裡是沒有禁忌這詞的。不過,妳可不能偷看不適合妳的年齡的禁書唷!」
  「色情小說嗎?我十一歲就讀過整套《情人系列》,是附圖版本耶。」
  「……那個管家真是的,怎麼讓小孩子讀那種書。」
  漢斯下落不明,此時的邁哈達當主也沒辦法責備他的教育方式是否失當。
  接過鑰匙,賽莉兒去了書房,順便帶紅茶跟餅乾當作下午茶,她也不知道會在那裡消磨多少時間,十六年來遺忘的過去,倒也不用急著花一天時間就要找出答案。

  「……大陸曆一四七年入冬,廢太子阿利歐斯一家的住所被下級士兵侵入,全家四口皆被殺害而後放火付之一炬。據說那些士兵並不知曉前皇太子的的真正身份,以為只是有錢的貴族家而打算趁兵荒馬亂的時候掠奪財物而已。最後,宮廷為這場不幸的案件表示哀悼之意,並隨將所有涉嫌的下級士兵包括指揮官在內全部處刑。」
  賽莉兒讀著這段文字,她並沒有特別的感傷,阿利歐斯的名字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的名詞,即使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她的生父。
  這段記載是普遍出現在各種書籍內的官方正式聲明,連亞利所就讀幼校的教科書也有出現,不過離賽莉兒所要的「答案」還是有一段距離。
  「話說回來,這裡的書還真多呀!」
  潔的書房擁有匹敵圖書館的驚人藏書量,整間書房是架空的樓層,共三層,每一層的書架都很高,還要用樓梯才有辦法取到最上層的書籍。
  來這裡前就有了覺悟,看情形,不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是很難找出個結果的。潔的藏書雖多,但是缺乏有系統的分類整理。不過商業相關的書籍就整理得很好,畢竟這裡的主人潔.邁哈達是商人。
  「啊啊!這裡也有這套《情人系列》小說,還是彩色精裝本。」
  賽莉兒覺得來這裡還真像是在探險,到處是讓人驚奇的寶物。
  現在不是看成人小說的時候,辦正事要緊,賽莉兒繼續到處翻,大概花了一個鐘頭的時間,她注意到一本名叫做《皇族系譜》的書。
  「假如我真的是皇族出身,這裡應該也會有我的出生紀錄吧。」
  賽莉兒試著翻看看。這本書說是書,倒像是小手冊或是手稿,裡面都是手寫的紀錄,應該是還沒有正式出版成書的草稿。
  書裡面有不少標記跟書籤,看起來最近也有人翻閱過這本書,賽莉兒覺得字跡很熟悉,她記得那是漢斯的筆跡。
  「原來漢斯也曾看過這本書。」
  直接翻閱書籤的夾頁處。
  「是這裡。」
  那一頁正是記載著皇女賽莉兒的事,從出世到身故的紀錄。
  「──皇女賽莉兒,阿利歐斯與瑪蓮妮的第二子,與其皇兄賽因出生於同日,其御名是由緋特烈三世所賜────大陸曆一四七年前皇太子全家葬身火窟,疑身亡,但是事後並沒有發現皇子兩個遺孤的屍體,而且阿利歐斯殿下的首級也不翼而飛,宮廷刻意隱瞞了這個事實,將所有的疑點歸納起來,那場火事確實有謀殺的可能性──」
  看完這段文字後,賽莉兒才瞭解為什麼這本書無法出版的理由。
  對當時才四歲的賽莉兒來說,她只是個連父母親的名字都記不清楚的小孩。她回想當時的記憶,家人的確是在火海中被燒死。
  「賽因哥哥曾經說過,他擁有君臨這個國家的正統權力,就是基於這個理由吧。假如現在的皇帝陛下真的從父親大人處奪得皇位,從不法者手中將皇位奪回就是正義,對哥哥而言,向篡位者復仇是絕對而且不可反駁的正義。」
  輕輕放下書,那些文字帶領賽莉兒回憶那遙遠的過去。
  對一個孩子而言,父親的名字還遠不及一句「爸爸」要來的重要。她印象中的爸爸是個喜歡畫畫的人,他從來沒有在小女兒面前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每次的擁抱都是那樣的溫暖。而媽媽的印象則是個溫柔的女人,不過賽莉兒對媽媽的印象倒是有一個比較特別的部分,她的媽媽好像不會做料理,印象裡賽莉兒從來沒吃過母親做的飯,瑪蓮妮出身貴族,這並不是奇怪的事。
  記得有一次,從未進過廚房的母親曾破天荒親自做了晚餐,賽莉兒記得很清楚,她們一家人是面帶苦色來用餐的,還得一邊稱讚好吃。想著想讓賽莉兒笑了。
  「……那個蛋糕實在烤的太焦了…媽媽。」
  笑容底下是一點一點的漬痕。背對書架,她坐了很久很久……
  地上堆疊的書中,其中一本恰巧翻到有關大陸公路的事。在內戰後,帝國在大陸公路上開始起步,繁榮的果實遍植在每塊土地上,一個失勢皇族的存在隨著繁榮的風被吹的無影無蹤,廢太子的名字從人們的記憶裡消失了,這是個篡位者被擁戴的故事。

  從午餐時間到晚餐時間都不見賽莉兒的蹤影,韓有點在意,他只好隨便找一個佣人打聽她的下落,不過他的臉上連百分之一的關心都沒有表現出來。
  「賽莉兒小姐嗎?她…她應該在潔大人的書房吧。」
  女僕帶著些許膽怯的聲音回答韓。
  韓對待任何人都是一樣的態度,不愛理人,不說廢話,臉上總是掛著吊眼的兇樣子,膽子小的人在他面前大概連五秒鐘也站不住。不過,不少年輕的女僕對他還蠻有好感的,她們覺得韓不講話的樣子其實還蠻帥的。她們很熱心地帶韓到書房,這位異邦的客人以理所當然的態度接受好意,然後他到了潔的書房門前。
  「我進來了。」
  韓說話跟轉門把的動作是同時的。
  「韓你真是的,進女孩的房間時記得要敲門。」
  賽莉兒就像是要掩藏什麼東西似的趕緊轉過身去,很短的時間過後,韓所認識,而大家也熟悉的那個賽莉兒又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真不好意思,你是來叫我吃飯的嗎?一看起書來連時間都給忘了,現在都這時間了呀!」
  晚餐時間已過了這麼久,賽莉兒健康的身體誠實地表達自己的需求,韓也沒吃飯,韓只吃賽莉兒作的飯,不過他並不只是因為肚子餓才會來找賽莉兒的。
  滿地凌亂的書籍正好成了現成的話題。
  「妳也會看書呀。」
  「真失禮,本小姐也是很有氣質的。」
  「那妳都看些什麼書?」
  只見賽莉兒露出詭異的笑容,突然,她把一本書在韓面前攤了開來。
  「這種書!」
  那是一本成人小說的插圖,是非常香豔火熱的春宮圖,假如是她的亞利哥哥大概會臉紅流鼻血兼昏倒吧,韓卻沒有賽莉兒預期的反應。
  「哎呀?小韓不會害臊嗎?」
  「………」
  「真遺憾,本來以為可以看到不同於平常的反應的,平時你老是一副悶聲色狼樣不然就是在抓狂,我真想看看你還有沒有別的表情耶?」
  「我已經看過『實物』了,所以這種圖片哪還有什麼意思?」
  韓又提起過去那檔事,他的故意之舉立即給他帶來不幸,賽莉兒順手就拿一本可以當作凶器的大字典韓臉上砸去,她要把以前裸體被看光的記憶完全從韓腦海裡消去。
  「你這大色狼趕快給我忘掉那件事!」
  「妳那麼會吃怎麼身材還那麼差,營養都跑哪去啦?」
  「不要臉,你是真正的色狼!」
  雖然很生氣,其實賽莉兒在笑,像這樣玩樂可以忘掉很多事,有些事不忘記的話,真的很難再繼續走下去的,對現在的賽莉兒來說是如此。但是,兩道清淚卻無聲無息地滑落她的笑顏,連她自己都沒立刻發覺。
  「討厭!我…我怎麼哭了?」
  賽莉兒用衣袖不停擦臉,眼淚卻彷彿是永不枯竭的暖泉。薄薄的笑容逐漸被感傷所侵蝕,賽莉兒想笑,卻再也擠不出笑容。
  「妳不用勉強自己笑。」
  這句話是一根長針,直直插入賽莉兒最為脆弱的所在,某種東西崩壞了,那是她表層的堅強,賽莉兒流的眼淚是真正的眼淚,是她隱藏在面具下的真正眼淚。在韓的胸膛前,賽莉兒真的哭了,她哭了很久……
  「對不起,讓小韓看到我難堪的樣子了,不過,哥哥跟管家都不在的這時候,只剩一個人的我不打起精神來是不行的。」
  「想哭就哭,不過,笑還是比較適合妳。」
  韓表情是木然又缺乏變化,讓人很難相信他正努力在安慰賽莉兒,雖然他的方法既生硬又生澀。賽莉兒覺得很有趣,沒想到韓也有這樣的一面,看著韓正試著要擠出一點軟性的表情的樣子,賽莉兒下了一個決心。
  賽莉兒親了眼前這個男孩子,只是,最感到迷惑的卻是韓。
  「妳的吻不是要留給情人的嗎?」
  「情人也有很多種,有一輩子的情人也有一夜的情人,如果是小韓的話……我可以的,我也願意……」
  賽莉兒又紅暈著臉說。
  「我都願意到這地步了,不要讓女孩子丟臉……」
  「我瞭解了。」
  每當韓的手觸及賽莉兒較有感覺的地方時,韓總是收手卻步,比起平常的韓,躊躇不前的他實在是消極了點,大概是因為還在猶豫的關係吧。韓還沒想過要和賽莉兒發展成這樣的關係,就連自己是不是喜歡她都還未確定自己的心意。不過身體的本能倒是比意識要積極的多,只是韓畢竟沒有經驗,要不是賽莉兒注意到,否則她的衣服就會被粗手笨腳的韓給弄破了。
  「也對,我的經驗比小韓豐富嘛。來,你的手給我。」
  賽莉兒導引韓的手到自己的腰帶附近,只要解下腰帶,其他的衣服就容易脫了。
  腰帶被解下,隨著衣物被逐漸褪去,賽莉兒覺得身體發熱。
  「……接下來都交給你了…請你溫柔一點。」
  一股無法阻止的情熱在蔓延,她身體的感覺越來越亢奮,每一次的碰觸都讓賽莉兒無法自制,所有的情景都跟賽莉兒讀過的書說的一樣。沒有羞澀,不再猶豫,即使是自己的第一次,即使對方未必是自己真心所愛的男人。
  但是,越是這樣繼續下去,賽莉兒卻感覺到自己的身心正在解離,原本高亢的感覺消失了,她的意識越來越冷靜。這樣對嗎?賽莉兒開始這樣問自己。
  結果,停下的人卻是韓,他正抱著的女孩從剛才開始就彷彿成了沒有靈魂的空殼。韓清醒了,也理解了這其中的意義。
  「就這樣停下來好了。」
  「對不起…」
  「妳不用道歉,或許這樣的結果才是最好的。」
  「對不起,逃避的人是我,我只是想逃進小韓的善良而已,結果,我只是在逃避,我只是在利用小韓。」
  賽莉兒奪門而出,她是哭著離開的。
  韓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寬闊的書房裡,他想著剛才的事,他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賽莉兒要把所有的錯都歸在自己身上?還有,他對自己的行為也感到納悶,他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想談談嗎?白虎的御子。」
  這是突然的聲音,這書房似乎並不只有韓一人而已,從方才就一直隱身的第三者主動露面了,他是韓無法輕視的存在,名叫漢斯的這個人曾經一度將韓逼入死地。
  「你是來取我性命的嗎?」
  「請住手,我不是來戰鬥的,我是來說明一些事實的。」
  漢斯曾經有殺韓的打算,韓自然無法卸下敵意,但隨著漢斯逐漸講出許多事實後,韓鬆開了拳頭,這些事實包括了賽莉兒與亞利的關係。
  「你說賽莉兒是青龍……那個叫亞利克斯的妹妹?」
  「你的存在對少爺而言是極大的威脅,所以,那孩子才接近你,對你施予關心等恩惠,如此在未來你跟少爺仍無可避免要發生爭端時,那孩子對你而言至少也是無可忽視的存在,或許能對少爺的安全有個保障也說不定…………正常的情況下,這一切應該是個陰謀才合乎常理,只不過,你與賽莉兒的相遇的的確確是一個偶然而已。」
  漢斯一直看著賽莉兒,也注意著賽莉兒跟韓之間關係的變化。
  「那孩子太善良了,雖然自己很痛苦,卻還想庇護他人的痛苦。你們有個共通點,你跟那孩子都在無可抗拒的情形下被迫接受自己所不想要知道的事實,你也感覺到了吧,那孩子有著跟你自己相似的痛苦。」
  「我才不知道那種事,那傢伙說過,她只是在利用我而已!」
  「你蠻有自知之明的嘛!」
  漢斯毫不修飾的回答點明了「事實」,只是不知為什麼,韓的心裡卻有想否定他這句話的想法,他的身體沒有感覺過任何傷痛,但是越想起漢斯的話,他的心卻越難受。
  「你以為……逃避的真的只有一個人而已嗎?」
  這句話讓韓無法反駁了,與其說他無話可說,不如說韓領悟了某個事實,逃避的人不是一個人而已。
  「真正在逃避的人是……」
  「在明天前離開邁哈達家,下一次再見到你時,就非殺了你不可。」
  漢斯這番威脅的話並沒有傳入韓的耳裡,或許他有聽到,或許真的沒聽到,只見韓踩著失魂落魄的腳步踏出書房。在不久之後,韓離開了邁哈達家。
  「我這樣做,說不定那孩子會恨我吧,但是我只能這麼做。」
  漢斯看著韓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末端,然後也走了。

  韓回到自己的房間,將行李做簡單的整理,本來他的行李就不多,這工作很快就完成了。他踏出玄關時,外頭迎接他的是薄雪與漆黑的道路。
  他毫不回顧地離開這裡。
  「小韓!」
  這聲音讓韓的腳步停下了。
  剛才賽莉兒在窗台前看到韓背著行李要離開,所以她追了上來。見到賽莉兒,韓不知道說些什麼,賽莉兒卻有很多話要說。
  「你要離開了?」
  「…嗯。」
  「是我剛才說那些話的緣故嗎?如果是的話,我會跟你道歉的。」
  「這跟妳沒有關係,其實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小韓…」
  「妳對我實在太好了,好到連我都幾乎忘了本來的我是誰的地步。在這裡的日子裡,我曾經以為這會是永遠。我太天真了,其實『逃』的人是我才對,妳的管家告訴了我這個事實。」
  「管家?你已經到漢斯的事了,還有亞利哥哥的事也……」
  漢斯告訴韓的事只有賽巴斯達家的部分而已,至於賽莉兒的身世秘密則沒有,這沒必要也沒意義。對一般人來說,這兩個都擁有離奇身世的人簡直就像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一樣,都是與平凡人絕對無緣的存在。
  「在我體內還隱藏著另一個瘋狂的『我』……」
  這是韓最清楚不過的事實,因為忘記,因為逃避,所以他才能享受平穩的生活,因為憶起,他才發現到眼前幸福的薄弱跟空虛。總有一天另一個自己會再次撕裂現在的自我,伴隨災難的出現,他不想傷害賽莉兒,所以才離開。
  「跟妳在一起時,我覺得我自己開始起了變化,我越來越不像我自己。很奇怪的是,我並不討厭這種感覺,我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
  再接下來,韓真的是詞窮了,就算現在是用他的母語亞汗語來對話,他也沒話講,韓本來就是不擅長表達的人,這樣的氣氛也讓他很不自在,應該是要離開了。
  再說一句「再見」之後,韓就可以離開。不過這次卻不知道為什麼,韓沒有乾脆道別反而開了一個玩笑。
  「第一次果然還是要臉蛋更漂亮身材更好個性更溫柔的女人做比較好,好在剛才有把持住,不然我可真是吃虧還得不償失。」
  韓很努力才想出這個玩笑,不過既沒得到笑聲的回應,也沒有信以為真的鐵拳反擊,銀髮的少年對自己的幽默感真的是灰心了。
  「這麼不好笑?」
  「哈…哈哈!小韓…你在開玩笑?」
  慢了好幾拍的笑聲讓韓覺得,他就像是拼命表演卻得到稀落掌聲的演員一樣。韓倒是不怎麼沮喪,只要賽莉兒高興就好了。
  「你會後悔的!下一次見面時,我一定會變成更好的女人給你看,然後再把你給甩掉,今天沒把握這個機會的你真是太笨了!」
  這是她的回應,也是賽莉兒式的道別法。
  第一次相遇是故鄉的白霧之森,第二次相遇是帝都的積雪街道,都是奇怪的地方嘛,賽莉兒回想起來就覺得有趣。第三次說不定會在更奇怪的地方,說不定自己跟韓還會以完全不同的身份碰面,賽莉兒已經為下一次的相逢做好了心理準備。
  「不吻別嗎?」韓又開玩笑說。
  「我跟小韓還不到這種關係,假如下一次在見面的時候我喜歡你而且你也喜歡我的話,幾次重逢的熱吻都可以,上床也行。」
  「妳真是喜歡玩弄男人感情的可怕女人。」
  「本小姐經驗豐富嘛!呵呵。」
  賽莉兒目送韓離開,這次是笑著道別的。
  「忘記說了,小韓下次碰到亞利哥哥時,不要欺負他唷!」
  只見韓頭也不回地揮著手,就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了。假如他真的跟賽莉兒變成情侶關係,不管怎麼樣,韓就勢必要學著如何跟亞利和平相處了。

  33、謀反的狼煙

  再過一天的時間,帝國歷史就要翻過一五九年的頁次了。
  如果能將煩惱讓短暫的舊年一起帶走就好了,過著平凡生活的小市民許下這麼一個小願望也不為過,可惜的是,布萊爾騎士團長連這點小權利也沒有,他還得跟煩惱互擁,糾纏到明年。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從那封來自宮廷的書信開始。
  「宰相…不、是法斯特將軍說,黑龍騎士團與白龍騎士團裡頭有不少人有不穩的跡象,要我和瓦特伍德伯爵兩人儘速處理,防範叛亂發生。」
  那之後到今天為止,布萊爾騎士團長已不知道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多少次。他並不訝異,事實上他甚至更早前就有這個心理準備,打從他接下黑龍騎士團長之位開始……  十二年前,大陸曆一四七年內戰爆發前夕,「梅爾.布萊爾」是黑龍騎士團的副團長,他因為反對黑龍騎士團加入叛亂貴族軍而遭軟禁,也因為如此,他逃過敗戰後被肅清的下場。
  布萊爾被任命為黑龍騎士團長此一人事命令,在當時宮廷裡引起一番爭議,布萊爾也以自己沒能阻止上司(當時的黑龍將軍佛雷特.法蘭克斯)謀反而自責不已。最後他還是接下了位子,並致力於重建士兵對宮廷的忠誠心,並且消除士兵和西方人被烙上謀反印記的傷痕。十二年來,布萊爾以此為職責。
  一百分……七十分也好,布萊爾以為自己起碼做到這成績,現在則五十分也沒有,法斯特的信讓他認清現實,包括另一個「現實」。
  與書信幾乎是同時,長城封關的消息亦傳到他手中。
  「宮廷對西方的信賴已經死了,不派援軍而直接封關,很明顯地,宮廷認定我沒有壓制叛亂的能力……不,或許我也被視為叛徒同夥了。」
  這是悲哀的事實。比起那封書信,長城封關的動作更能讓黑龍將軍體會宮廷的真正意向,他很清楚那座「長城要塞」的存在意義。
  (一定要阻止!)──布萊爾騎士團長在心裡下了這道決心,而橫阻在他面前的問題是‥「要如何阻止?」能有同志更好,但是團裡又有多少人能夠信賴。
  ……就在除夕前三天,布萊爾騎士團長以密函召來將軍「艾格飛」。
  「我要將軍放下職務前來『阿格蘭要塞』,實在是因為事態緊急,首先,就請將軍先讀這封信吧。」
  由於季節的緣故,室溫本來就不高,信函內容就彷彿在冷水裡撒下冰的結晶,足以讓人凍結入心。艾格飛將軍讀完信,慎重地將信置放在桌面上。
  「將軍應該瞭解,我請你來此的目的吧。」
  「屬下自認為不是能擔當重任的料子,但卻承受布萊爾騎士團長的重用,您對屬下寄予如此大的信賴,屬下只擔心自己的不才無法回應您。」
  簡而言之,布萊爾騎士團長眼前唯一能信賴的人就只有艾格飛將軍一人了,他相信艾格飛不會參與叛亂。
  「屬下有一事要向布萊爾騎士團長請罪,事實上,團裡有部分同僚曾經邀屬下加入謀反計畫,屬下拒絕卻也沒向團長稟告。」
  「這不是將軍的責任,我能瞭解你的心情,這件事一旦披露出去,將牽連許多人,甚至重演前次內戰的惡夢。」
  「都是屬下姑息……不,是屬下在害怕著。」
  「將軍不用自責,害怕的人不僅僅只有你一人而已。」
  在「姑息」的庇蔭下,黑色的毒草悄悄地蔓延開來。
  「老實說,我實在無計可施,就不知將軍有什麼可行的對策沒有?」
  「屬下有一個提議。」
  「請說,事到如今,要保全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了,我的官位或人頭隨時可以交出去,我只希望不要再讓無關的人給牽連進來。」
  「再過幾天就是除夕,到時候黑龍騎士團的一線指揮官都會集合到這座阿格蘭要塞,只要利用這個慣例的話…………」
  「我瞭解了,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如果可以,布萊爾騎士團長絕不考慮這種手段,團裡的人都是同甘共苦的弟兄,他不願犧牲任何人。再說,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讓宮廷逐漸相信西方人的忠誠的。
  內戰後,曾經有過這麼一段時期,由於叛亂的主要地點是西方,出身西方或是與叛亂者有淵源的軍官便遭到左遷或調職的下場,布萊爾騎士團長與艾格飛將軍也有這樣的過去。布萊爾當上黑龍騎士團長後,便一直努力試著改變宮廷的觀念,他的辛苦的確有代價,不少被調職或因為差別待遇而革職的軍官逐漸回復他們的權利,甚至有機會回到故鄉任職,布萊爾騎士團長的夢實現了,但是一滴「叛亂」的墨水讓他的夢成了惡夢。
  「跟前次內戰完全一樣,有謀反意圖的人只是少數,無關者卻因為時勢而被逼上反路,我發過誓,絕不讓歷史再度重演。」
  方法似乎也只有艾格飛將軍的計策了。趁著除夕,團內指揮官有回據點阿格蘭要塞集合的此一習慣,部屬重兵,把有謀反心的將官立即逮捕,如此應該可以讓意志搖擺不停的其他人停下狂亂的腳步。
  「報告布萊爾騎士團長,我們是否要跟友軍的瓦特伍德伯爵合作呢?」
  「瓦特伍德伯爵啊……」
  現任的白龍騎士團長是「瓦特伍德伯爵」,信上說,白龍騎士團也有不穩的跡象,以這情況來看,兩方應該可算是面臨同一困境的「伙伴」才是。可是,布萊爾騎士團長就是無法信賴那個人,並不是說瓦特伍德伯爵與叛亂有勾結,而是在前次內戰時,黑龍騎士團與白龍騎士團結下了不解的樑子。
  在前次內戰,白龍將軍瓦特伍德伯爵麾下的白龍騎士團被黑龍騎士團所敗,這份憎惡恐怕至今也未曾稍減。要是被他知道黑龍騎士團現在的問題,可能還反而被利用此把柄,來整垮黑龍騎士團也說不定。
  「自家的『家醜』就自己人解決,不用假外人的手。」
  「屬下瞭解了。」
  「細節就拜託將軍了,不用太刻意保密,這樣反而容易洩露風聲。」
  艾格飛將軍向布萊爾騎士團長告退,靜靜離去,在他離開時門關上的瞬間,布萊爾騎士團長的心彷彿有某個地方被打開了,就好像突然領悟了某件事。
  「我這些年來的行動……難道……也是在某人的算計當中嗎?」
  將這些內戰受害者聚集起來的人不就是自己嗎?布萊爾突然領悟到這一點,也害怕起來,他希望自己只是多心了。
  ……很快地除夕到了。

  阿格蘭要塞位於長城以西,那是帝國成立前就存在的古城池,後經帝國軍修復且改建,現在是黑龍騎士團的主要據點。依照往例,在除夕這一天黑龍騎士團的首腦團齊聚一堂,只是這一次並沒有往日的慶祝氣氛,叛亂的潛流隨時會大作。
  出席會場的角色全是帝國軍的一級指揮官。在以前黑龍騎士團於名在實都是帝國五龍騎士團最精銳的軍團,近幾代的團長皆出身於法蘭克斯伯爵家,比如前二任的團長「歐培拉.法蘭克斯伯爵」、前任團長「佛雷特.法蘭克斯」皆是優秀的名將,聲名甚至遠播至國外。
  在會場上,一位年紀約過五十,但表情粗獷的大漢是「墨非因斯將軍」,他亦是前兩任團長手下的著名武將,在中年以上的將兵間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年輕一輩的指揮官裡,則以「艾格飛將軍」為筆頭,他年紀才滿三十,於文於武都有很好的風評,人望也高。在十年後的未來,布萊爾騎士團長也將步入老人行列,他有意讓艾格飛將軍成為下一任的團部棟梁。
  如果可以,布萊爾騎士團長希望艾格飛將軍的才幹能在更好的舞台上發揮,肅清叛徒這種髒事到他這一任就夠了。
  再次堅定決心,進入會場後,布萊爾騎士團長單刀直入發言‥
  「我並不是一個長於口才的人,所以我有話直說,一四七年的內戰似乎還有餘灰沒燒燼,我很不想去相信,但是我們團裡的確有叛徒!」
  隨後門外走廊傳來鐵靴的腳步聲,艾格飛將軍事前準備的士兵已經將會場團團包圍,場內的指揮官有的驚訝,有的鎮定,場面尚未失控。
  「布萊爾騎士團長!我就是叛徒!」
  幾十道視線集結在打破氣氛的發言者身上,他的氣勢更猛,眼神就像大刀揮掃,將猜忌或質疑的光箭盡數斬斷。五十歲的猛將發言道‥
  「老子腦袋一顆命一條,再安個叛徒罪名向另一個世界報到也無所謂,反正老婆跟兒子都在那裡,頂個叛國大罪人的頭銜轟轟烈烈戰死也比被栽贓為軍糧小偷要好!」
  憤怒的老將軍如同吞了火炭,字字燒入人心,「軍糧小偷」一事其實是在諷刺幾年前的一個冤案。墨非因斯將軍的兒子也是帝國軍官,內戰後也遭左遷,調到管倉庫的閒職。但後來他被指控有把軍糧賣到黑市圖利的罪嫌,鋃鐺入獄。最後真正的瀆職者被逮到,也為時已晚,墨非因斯將軍之子因無法忍受冤罪而早已自殺。
  「我那個兒子笨雖笨,也絕對不是貪財的人,早知道會被誣賴為毛賊,還不如頂個叛國罪斷頭要風光得多。兒子的遺憾就由我這個老頭來完成!」
  「墨非因斯將軍,你瞭解自己在說什麼嗎?」
  「再清楚不過的不是嗎?『造反』啊!」
  「實在遺憾,你與我都是在先代法蘭克斯伯爵擔任團長的時期入團的同期軍官。」
  「艾茲、耶魯士、以及巴爾利,每個人都是當時黑龍騎士團裡的頂尖人物,現在的年輕人大概很難想像,黑龍騎士團曾經是帝國軍王牌等級的存在。」
  上述三人,再加上墨非因斯將軍,在當時被稱為「黑龍四天王」,就足以證明黑龍騎士團武名顯赫。那時期的將官也只剩下墨非因斯將軍以及當時是為副團長的梅爾.布萊爾。
  「還活著的人也只剩下團長你以及我這個老頭了,耶魯士他們一定很不甘心吧,財產、名譽、地位等一切都被剝奪,最後留下污名老死。」
  黑龍四天王的三人都沒有善終。內戰後,接替雷歐耐特職務的潘格巴姆侯爵的暴行寫下內戰終曲的血腥,那個猴子大將找藉口要逮捕巴爾利將軍,以重兵將巴爾利捕殺。這事件導致艾茲被逼反,他隻身要行刺潘格巴姆侯爵,事敗而死。後來耶魯士與墨非因斯兩將軍也因這事件被牽連,雙雙入獄。之後,由於布萊爾的四處奔走再加上潘格巴姆侯爵被宮廷撤職查辦,兩位將軍才得以出獄,但是等待他們的是左遷流離的未來。
  「……耶魯士比我還年輕卻比我這個老頭還早走,真是急性子的傢伙,多忍個幾年的話,就可以跟我一起搞叛亂,軍人就要像軍人一樣在戰場上討回公道。」
  「夠了,你也該適可而止,你不能把潘格巴姆侯爵的個人罪行同等於宮廷的整體意志,當時那個人也受到應有的懲罰了,不是嗎?」
  「『懲罰』?那現在坐在帝國大將軍寶座上的那隻猴子又是誰?」
  布萊爾騎士團長頓時無言以對。潘格巴姆侯爵被撤職後,等待他的卻是光輝燦爛的未來。布萊爾等人除了接受事實還能怎樣?部分無法接受的人則選擇了「謀反」。
  「我真的很遺憾,墨非因斯將軍。」
  布萊爾騎士團長沒有指明遺憾為何,看他沈重的臉色,彷彿對所有的現實都倍感遺憾,那是被迫吞下現實苦水的沈重。隨後,他舉起了手,門被打開,武裝士兵以嚴謹不亂的秩序進駐會場。
  「艾格飛將軍,我命令你立即將墨非因斯將軍逮捕。」
  這命令簡潔明白,不可能會有任何錯誤,但是,艾格飛將軍率領的武裝士兵卻把槍列轉向布萊爾騎士團長,並逐漸將他半包圍住。
  「艾格飛將軍,你在做什麼?」
  這句話足以證明布萊爾騎士團長無法掩飾內心的動搖,不如說是無法接受現實,他一直瞪著艾格飛那張不敢正視他的臉,然後他就瞭解一切真相了。
  「原、原來…你也是叛徒!」
  同時還有一個「事實」也揭曉了,在場所有的人恐怕也都是叛徒的同路人了,原來自己是這樣孤獨,布萊爾暗諷自己這些年來到底在做什麼?
  「我一直相信只有你不會作這種蠢事……」
  「屬下對不起布萊爾騎士團長,只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宮廷那些狗官的行徑,他們片面撕毀停戰約定,我父親被剝奪家產、領地及爵位,最後自殺而死。」
  艾格飛將軍的父親曾是帝國貴族,用過去式是因為他參與叛亂側而從貴族社會除籍。有這種身世背景,而且家道中落的艾格飛的未來原是一片黑暗,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全賴布萊爾騎士團長的提攜。不只艾格飛將軍這個例子,布萊爾騎士團長亦幫助更多同樣因內戰而家道中落的年輕人。
  「請您加入我們吧!布萊爾騎士團長對屬下有再造大恩,屬下無論如何也不想和您兵戎相向。」
  「艾格飛!你給我住口!」
  被這樣一吼,最有前途的年輕將軍頓時化成臨時啞人。
  不只是言語拒絕,布萊爾也以行動拒絕,他拔劍相向,並不完全是為了盡最後的忠誠心,有更多比例是對現實的絕望。
  「今天我寧願被亂刀砍死,你們這些叛徒就把我的頭掛在造反大旗上吧!」
  艾格飛與墨非因斯兩人都不想犧牲布萊爾的性命,而布萊爾本人也絕無妥協的打算,已經沒有轉寰餘地了,似乎是如此。
  會場又陸續出現幾個人影,反正也只是再多幾個「叛徒」而已,布萊爾騎士團長不在乎。不過這個心情也僅僅維持了很短的時間,「不請自來的客人」並非他能忽視的存在,那些人都不是黑龍騎士團的成員,其中一人還是布萊爾騎士團長認識的人,幾天前,布萊爾騎士團長還認為那個人與謀反是絕對搭不上關係的。
  「抱著對僭越者的愚忠而死,這還真是適合你這種腦筋轉不過來的蠢人的下場呀!黑龍將軍梅爾.布萊爾!」
  出聲的那個人不停振動他的粗下巴跟厚唇,表情得意洋洋。黑龍將軍布萊爾認識他,認識並不表示是朋友,也不是那種互相競爭的好對手,那傢伙的人格根本構不著那個次元。他是白龍騎士團長「瓦特伍德伯爵」。
  「沒想到白龍騎士團也是叛徒,叛徒們是用什麼收買你?想不到白龍將軍瓦特伍德伯爵會願意和曾一度打敗你的黑龍騎士團一起共圖謀反大業。」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立場!」
  瓦特伍德伯爵聲音和自尊心皆揚起波浪。
  黑龍騎士團長布萊爾常常自謙自己不善於言詞,的確是謙虛,其實他有意的話,一樣能講出讓人氣到吹鬍子瞪眼的狠話的。
  快爆發的華服山豬沒被放在布萊爾的眼裡,布萊爾在意的是另一個男子。那男子不僅俊美,還擁有凌駕在貴族之上的氣度,更讓人在意的是,那個男子的左眼是與右側藍眸相異的紅色眼睛,那隻「赤眼」怎麼看也不像是人類之物。
  「原來如此,你就是叛徒的黨首!」
  出自直覺的答案卻是意外觸及事實,赤眼男子確實就是策劃整個陰謀的幕後主使者,他名為「賽因」,是廢太子阿利歐斯的長男。
  布萊爾騎士團長還沒有將事實透視到這一層。
  「我皇陛下,無能的罪臣要討伐賊人的黨首了!」
  不知道賽因真正身份的他把一切都豁出去了,絕望、失望都被扔進忠誠的火海,黑龍將軍用蠻力掃動雙腕大劍,圍成牢籠的槍陣被斬出缺口。
  白龍將軍瓦特伍德伯爵吼出刺耳的噪音道‥
  「快殺掉他!布萊爾這逆賊要謀害賽因殿下!」
  命令迅速又明確,遺憾的是,在場眾將兵皆是黑龍騎士團的團員,他們對布萊爾騎士團長的愛戴遠遠超過瓦特伍德伯爵的舌頭。他們隨著布萊爾的劍勢所及便自動散開,沒多久防壁洞門大開,賽因整個人暴露在兇刀範圍內。
  「叛徒納命來!」
  布萊爾騎士團長的氣勢恐怕連昔日的「黑龍四天王」也要汗顏,瓦特伍德伯爵被震撼得連劍都拔不出來,沒逃命或許代表著他還有一點武人之骨。
  另一個人動作更快,在大劍接近賽因一步前就拔劍將其擊開。
  受到意外的反擊,布萊爾的動作一時不穩,很快他又握緊劍柄,用腦門重斬攻擊賽因…不、是賽因的護衛騎士。那位騎士以身體護住賽因,正面迎擊布萊爾的攻勢。
  騎士的劍比布萊爾更快一步,大劍的劍柄被擊中,整隻劍脫手飛出去,插在樑柱上。當眾人的視線從大劍上回到現場上時,騎士的劍已經停在布萊爾的喉嚨吋前。
  紅色…或更淡淺的紫色,騎士那款飛動的紫髮亦隨著勝負分定而靜止。那位女兒身的騎士名叫「雪莉絲」,她擁有美貌、高明的劍術、以及無可取代的忠誠心。

  34、血的紅毯

  「想傷害賽因殿下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雪莉絲的劍只要輕輕橫向一劃,布萊爾騎士團長就會成為內戰祭壇的第一道牲禮,對人生絕望的他而言,這或許是最好的死法。
  不過有更多人比布萊爾騎士團長本人更看重他的生命價值。
  「請賽因殿下饒恕布萊爾騎士團長的命。」
  「布萊爾只是不瞭解殿下的真正身份,才會亂心做出蠢事,倘若一定要治他的罪,就拿我這個老頭子的命來頂替!」
  艾格飛和墨非因斯兩位將軍同時跪下求情,隨後更多人跪下了,他們乞求賽因原諒布萊爾騎士團長。由此可見,黑龍騎士團長的地位在團員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雪莉絲的劍還沒有收回,這個時候,瓦特伍德伯爵提出強硬反論。
  「不可以放過他!布萊爾是皇帝的走狗,他被皇帝派來籠絡人心,讓他活命的話,對我方未來的進軍絕對會是危險又會蔓延的『毒』!」
  「瓦特伍德伯爵你──!」
  護手與劍柄紛紛相碰叩響,黑龍騎士團眾團員無人可以原諒白龍將軍的言行。這劍拔弩張的情況反而讓雪莉絲受到影響,或許應該如瓦特伍德伯爵所言,立即殺了布萊爾,布萊爾若堅持不降,其存在勢必是賽因派內部的不定時炸彈。
  「我饒恕他一命。」
  賽因下了命令,雪莉絲以不拖泥帶水的動作收回長劍。在雪莉絲的辭典裡,賽因殿下的旨意永遠高於自己的意識。但是瓦特伍德伯爵無法輕易接受。
  「賽因殿下,請您收回成命,布萊爾千萬不能留。」
  「我瞭解瓦特伍德伯爵的顧慮,不過我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再更改,未來有任何後果都由我個人來負責。」
  「既然殿下決意如此,臣無話可說……」
  瓦特伍德伯爵退到一旁,不再多話。
  布萊爾也被綑綁,沒有反抗的機會,其實他也沒有反抗的意志了,假如剛才死在雪莉絲的劍下就好了,他甚至有這個想法,自己在十二年前就該死了……
  「你不問我為什麼不殺你嗎?黑龍將軍。」
  「我沒有任何話需要跟叛徒說。」
  反正也豁出去了,布萊爾騎士團長的口氣更形惡劣。
  「你─黑龍將軍─現在的年紀應該有四十好幾了,這個年齡層的人對過去的事不會一無所知,你應該很明白現在坐在帝位上的人其實是用非法的手段當上皇帝的。」
  「住口!皇帝陛下的繼承是被先皇緋特烈三世所承認的,在法統上沒有任何疑問,我雖然是一介武夫,還懂得這點道理。」
  「緋特烈四世在當上皇帝前是承襲『公爵』位,你明白皇族被賜予爵位的意義是什麼嗎?是貶為臣籍,在帝國法統的意義就是失去帝位的繼承權。」
  賽因的反辯準確地突入核心。
  「緋特烈四世……不,是『姆斯托.尤拉公爵』!沒有帝位繼承權的他如何能成為皇帝?這再明顯不過的了,他使用卑鄙陰謀排除當時的正統皇太子,他褻瀆了帝位的神聖存在!」
  「偉大的賽因殿下說的對!」
  提出贊同的是瓦特伍德伯爵,他又繼而插嘴補充‥
  「相對於『偽帝』的無恥,識破這樁陰謀的費爾瑪公爵(作者註‥一四四年內戰叛亂貴族盟主)是多麼高潔的義士。那位大人為了維護祖國那神聖不可侵犯的法統,堂堂正正出兵欲維護正義,雖然不幸落敗,他的英魄依然是所有帝國貴族的模範!」
  「這真不像是曾出兵與『偉大的費爾瑪公爵』的『義軍』作戰的白龍騎士團長所會說出的話。」
  「哼!你這個嚼舌根的敗將給我安份一點!」
  瓦特伍德伯爵無法忍受布萊爾騎士團長的嘲諷,就像舞台上的演員對觀眾的噓聲大肆咆哮的行為。他沒有繼續罵下去,大概是覺得勝者在敗者面前不可露出醜態的意念蟲在作祟知故。
  「本人對那件事一直深表遺憾。昔日宮廷被『私生子黨』弄得烏煙瘴氣,我沒能識破陰謀,反而盲目接受命令與正義的貴族軍作戰,這全是因為本人是戍守邊疆的軍人,為保護祖國疆土就已經傾注全部心血,本來就無暇參與國政。要是讓我知道宮廷的亂象,當時的我絕對會棄暗投明去支持義軍!」
  (真會做戲。)
  布萊爾沒有用言語戳破瓦特伍德伯爵的爛演技,實際上和他有同樣感想的人並不少。看賽因無言的神情,似乎也隱約透露出「夠了…」的意思。
  這時大勢已去,激動過後的布萊爾留存的僅剩飢渴般的疑問。什麼都不知道而死,或是瞭解真相而死,布萊爾還沒有決定那一條路才是該選擇的未來。只有一件事他想要知道──那個名叫「賽因」的年輕人究竟是誰?
  「假如你還想找死,本伯爵就讓你當個明白鬼吧,也讓你知道對僭越者的愚忠有多愚蠢。告訴你,這位賽因殿下就是皇太子阿利歐斯殿下的長男,是神聖艾斯卡帝國的正統繼承人!」
  瓦特伍德伯爵的「熱心」終於讓布萊爾騎士團長理出一個頭緒,只不過這個「答案」又牽出另一個「疑問」。
  「那位賽因殿下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死』了……」
  當事人的事只有當事人最清楚,賽因…被認為已經死亡的小皇子隻身來到布萊爾騎士團長身前,他伸出左腕碰觸布萊爾的臉,冰凍般的刺痛瞬間侵襲布萊爾,賽因的左手完全沒有人類該有的體溫,仔細一看,那是用不可思議的技術製造的「機械義肢」。
  「很冷吧…這是『死亡』的溫度,還有這隻左眼……我的眼睛,我的手,我孩童時的幼稚,這一切全都被你的皇帝奪走了。」
  賽因的嘴角上揚,那是冰冷的笑容,布萊爾甚至有這樣的錯覺──賽因的心是不是也被機械給取代了?
  「總有一天我會拿回來的,而且利息很貴的,帝位…包括整的帝國……」
  布萊爾什麼也聽不到了,他臉色灰暗,頭低下來不語,所有的聲音彷彿向遠處消散而去。黑龍騎士團長布萊爾不會因為賽因的這番話而倒戈投誠,太多的疑問正纏著他,包括許許多多的事實、現實、以及多年來絲毫不敢處碰的「禁忌」……
  ……叛亂的重鐘被敲響了,這是大陸曆一五九年的最後一夜。

  「雪兒,妳認為我剛才的處置太過軟弱嗎?」
  「屬下遵從賽因殿下的決定。若是屬下的想法,屬下以為應該處決黑龍將軍,他是有人望的人,但是他不臣服賽因殿下的話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雪莉絲以為,黑龍騎士團的團員對團長布萊爾的愛戴似乎超過對賽因殿下的忠誠度,所以她主張殺之。這不是因為她與賽因兩人正獨處一室,沒有外人的情形下才敢說。就算是在方才的場合,她也敢在眾人眼前殺掉黑龍將軍。
  「殺梅爾.布萊爾容易,問題是殺他一人恐怕將會另外樹立數萬的敵人。」
  萬一真的發生這種激變,賽因的野心就將成了「一夕政變」,如同過不了太陽考驗的殘雪。雪莉絲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她不怕任何敵人。
  賽因不是普通人,就算剛才會場的所有人皆倒戈相向,恐怕也奈何不了他。這位禁忌的皇子與「魔道」淵源頗深,他的「左眼」與「左手」能輕易製造數以萬計的屠殺。
  「這事暫且按下,只要將布萊爾軟禁,失勢的黑龍將軍也起不了任何作為。」
  賽因不想再討論這件事,體察主人心意的雪莉絲也靜靜隨侍一旁。
  阿格蘭要塞的會議室是由八根石柱支撐的大型空間,不過裡頭只放置一座燭台,現在又是夜晚,在照明方面顯得薄弱陰暗。
  賽因在幼年時曾有經歷火災而且家破人亡的經驗,或許會以為他對「火」有恐懼感。其實不會,賽因不怕火,只是有時會喜歡獨處在黑暗的環境裡。這時候,伴隨在他身邊的人一直是雪莉絲……對,一直是這樣。
  可是兩人之間卻橫著比實際距離還遙遠的「隔閡」,有時賽因會嘗試拉近。
  「雪兒,以後我們兩人獨處時,妳不要用『殿下』稱呼我好嗎?」
  賽因總是用「雪兒」這個暱稱來叫雪莉絲,一直是如此。
  「請賽因殿下自重,君臣的界線不劃分清楚是不行的,您不可以對特定部下給予特別待遇,請一視同仁。」
  雪莉絲的臣屬意識很重,這樣的回答不是第一次。有時候,雪莉絲還會有超過賽因預期的反應,像是這次……
  「……賽因殿下假如需要屬下陪您的話,屬下就將您的意思視為命令,今晚……屬下會以一個女人的身份服侍您。」
  說完,雪莉絲就動手解開鎧甲的流蘇。
  直到兩三件甲冑落地時,賽因出聲要她停止。
  「夠了,我沒有這個意思,也不想看到妳這麼做。」
  「屬下遵命,賽因殿下。」
  這次也如往常一樣結束了。賽因在幼年時就認識雪莉絲,在他最為不幸的時期,雪莉絲曾是他最大的支柱。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變成這種關係呢?賽因有時也會想讓這一切回到從前,這份「軟弱」卻不被允許。
  「賽因殿下還記得『他』說過的話吧,在上位者是絕對不能將軟弱的一面暴露在部屬面前的,這是選擇霸王之道的您必須切記的事。」
  「『卡希里翁導師』嗎?賜予我『魔眼』和『佐羅阿斯達之槍』,擁有邪惡之美與無限智慧的偉大邪導師啊!」
  賽因的「魔眼」在閃動,彷彿是在向不在場的卡希里翁導師致意。
  「我是一時軟弱了,要達成野心,犧牲是在所難免。」
  「霸王沒有回顧。」
  「我瞭解,我必須走下去,敵人和同志都會繼續為我的野心而死,流下千萬噸的鮮血染紅大地,我只能繼續向前走。」
  在抵達帝都無憂宮的寶座以前,這是一條漫長的血色紅毯。

  一五九年平安無事地結束了,假如只把範圍侷限在帝都的話……
  按照往例,握有帝國政府運作權限的大臣們會聚集在無憂宮,向皇帝報告施政成果以及新年度的行政方針。這在過去往往只是形式,具有濃厚慶祝意味的宮廷宴會才是貴族熱愛的活動,現在的緋特烈四世則不然,他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工作狂,只要有需要,緋特烈四世隨時能放下正值高潮的戲劇欣賞,轉身和閣僚到會議廳討論政事。
  「皇上勤於國政實為吾國之幸,不過皇上也應該多出席王公大臣主辦的宴會,饗宴與鋪張浪費之間並不一定是等號,在上位者若是能夠多和部屬同樂的話,也有適度淡化緊繃的政治氣氛的效能。」
  這句話究竟是誰向緋特烈四世進言已無法考究。
  帝國歷史曾經有過這樣一段時期,整個神聖艾斯卡帝國投入「大陸公路」計畫,皇帝認真到連愛女的生日都忘記,政府機制過熱運轉,朝臣和官員被績效與計畫表壓得無法喘息。簡直是盲目…亦或是瘋狂似地向「富國」、「繁榮」等目的狂奔而去。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累的值得,現在的帝國已是世界最富有的國家。
  在等待皇帝陛下駕臨以前的空閒,工務大臣「培特利歐茲子爵」持續腦部活動。他以生物為比擬,「大陸公路」計畫的進行可視為活動期,而目前則處於休息期。不過,培特利歐茲子爵對目前國政的方針有些意見,「休息」是必須的,但是「休息」亦等於「停滯」。這位工務大臣毫無保留地向帝國宰相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直言批判。
  「──時代是不容許停滯的,社會與各項制度的改進是必須的,現在的帝國榮景就是建立在皇帝陛下即位後的改革行動上,很可惜的是,這項改革帶來的繁榮卻成為現在保守與停滯思想的溫床。」
  今天的神聖艾斯卡帝國確實並非沙塔結構的繁榮,就因為如此,這份成就反而讓人停下腳步,安於美好的現況。十幾年前的制度有效並不代表也適用於現在的社會,蛀蝕和崩壞往往從小處發生起,這份潛藏的危機已經露出端倪,出現在各種層面。
  培特利歐茲子爵舉例‥近年來帝國人口成長快速,遷徙法的缺失導致遊民大量增加。同樣是人口問題,帝國的富足社會也吸引大量移民遷入,相關的移民法律在這個時代還是新的概念,舊有的戶政制度也逐漸不堪使用,這方面的改革非常迫切需要。
  宰相也表示贊同立場。
  「遊民問題的確嚴重。內務大臣「瑪爾先伯爵」曾提出相關資料,到去年為止的統計,光是帝都阿斯卡里亞一帶,遊民──這些無法『落籍(作者注‥指申請戶籍成為合法市民的手續)』的人就佔了首都全人口的三成。」
  阿斯卡里亞──世界最繁榮國家的首都同時也存在著世界最大的貧民區,這實在是最赤裸裸的諷刺現實,有將近百萬的首都人的生活水平比不上鄉下人。
  「想必培特利歐茲子爵對國政的規劃已有卓越的新穎腹案了吧。」
  「下官的確已經擬定幾份草案,等一下還望宰相大人提出嚴厲批評。」
  「兩位大人迫不急待提前開國務會議嗎?真是特別的新年雅致。」
  出聲的第三者就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他是優格里爾領主,雖然沒有出仕於宮廷,但是雷德侯爵在南方貴族社會擁有莫大的影響力,宮廷不能忽視之。此次雷德侯爵恰巧停留帝都,他自然理所當然地是以特別邀請的貴賓身份出席於今天的無憂宮。
  雷德侯爵年輕時就已是英俊出眾的貴族公子,現在亦不失風采。宰相有穩重的年長者風範。與兩人相較,培特利歐茲子爵就像是不親切的中年大叔。
  「有一兩年沒看到雷德侯爵出現在帝都社交圈了,我這個人只要一投入工作就忘了世界還有別人跟禮節這件事,還請你見諒。」
  這番話和培特利歐茲子爵那張不親切的臉實在有點不搭調,這種落差曾經讓他在過去那個重視表面更勝實際才幹的宮廷裡是處處碰壁,官場失意,情場也不得意。
  「哈哈哈,培特利歐茲子爵還記得我這個鄉下諸侯就已經是天大的榮幸了。」
  雷德侯爵是不重視繁文縟節的人,他喜歡輕鬆的社交活動。
  在話匣子打開之前,培特利歐茲子爵注意到雷德侯爵手裡拿著一疊紙,不知道是什麼內容的手抄稿。其實那就是雷德侯爵方才答腔的動機。
  「這份稿子與培特利歐茲子爵擔心的遊民問題也有些關係,內容出自於民間的邁哈達家當主潔.邁哈達的手筆,她的構想或許對你有所助益。」
  「能讓我拜讀嗎?」
  「這份草稿本來就打算送給你,國事之類的事物對我這個鄉下領主而言太過艱深,這是培特利歐茲子爵擅長又感興趣的領域。」
  就算雷德侯爵忘了這件事,這份稿子也會出現在最近要出刊的《大陸週報》的專欄項,花五基爾就買得到。培特利歐茲子爵在閱讀過程中,不時發出驚嘆之語。
  「潔.邁哈達提出的想法和我其中一個構想『新市鎮開發案』不謀而和,而且她的內容比我還詳盡,步驟、手段等計畫藍圖涉野又廣又具備全盤性。」
  「當我知道她提出的『新大陸公路』一事時,我就像一個在大師面前抬不起頭來無知學生,那天真是汗顏。」
  「民間人比我們這些大官還清楚時代的脈動呢!」
  培特利歐茲子爵的語意沒有任何嫉妒,不佔功、不嫉才、不吝嗇稱讚是他的優點,這樣的他才能在皇帝還是「姆斯托.尤拉公爵」的時期就被招攬為幕僚之一。
  也有人批評他狂妄,疏忽人際協調,從他剛才和宰相交談時毫不謙虛的用詞就能察覺。不過,這樣的性格確實符合改革激進派的形象。
  「邁哈達家當主雖然是民間人,她的才幹十足,絕對有資格出仕宮廷,只可惜潔.邁哈達對當官一事總是興趣缺缺。」宰相說。
  宰相海因巴魯特公爵亦提出自己的想法。提拔人才,協調人事,排解官員之間的衝突摩擦一直是宰相的工作,也是有目共睹的成就。
  「我講個笑話,潔大人曾經跟我說過‥『我熱愛繳稅更勝於收稅。』」
  雷德侯爵一句話就終止嚴肅的國事討論,又繼而轉向到宮廷八卦話題上。
  「那個潔大人把生意看得比男人還重要,培特利歐茲子爵也因為工作過度而錯過了姻緣,有機會的話,你們兩人就湊合成一對吧。」
  「雷德侯爵,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哪是玩笑?這是很嚴肅的事,培特利歐茲子爵也四十出頭了吧,現在還單身可是違反社會、家族、以及身為一個人的責任的。難不成…以改革為理念的培特利歐茲子爵會意外地是那種重視『門當戶對』這類發霉觀念的保守派不成?」
  培特利歐茲子爵沒立即反擊,無聊舌辯也要認真思考足以證明工務大臣的腦子說不定真是石頭質料。就算被反擊,雷德侯爵也已經準備萬全,首先他就會拿姪兒年紀輕輕就勾搭上南方最有錢的商人當主的例子來應付。
  這場低次元的舌戰並沒有開打……
  雷德侯爵、培特利歐茲子爵、宰相海因巴魯特公爵,包括所有到場的王公大臣都整理儀表,以最恭敬的禮節向「來者」致敬。帝國皇帝緋特烈四世已經來到無憂宮大廳。

  35、緋特烈四世的決斷

  帝國皇帝緋特烈四世登上寶座,寶座後的牆壁有一片大型浮雕,那是帝室的圖騰象徵「雙頭龍」,石雕的兩座龍首見證了許多背叛與忠誠,緋特烈王朝的權力業已延續而進入了第一百六十個年頭。
  「工務大臣培特利歐茲子爵卿,卿可以繼續去年度的報告,無須迴避。卿目前處裡的問題是也該讓同朝大臣們有概略程度的瞭解。」
  「感謝陛下。」
  培特利歐茲子爵得到首位的發言順位,並非緋特烈四世給予特別待遇,關於遊民問題是上年度就已提出的問題,培特利歐茲子爵已經呈上好幾份報告,大小會議也未曾間歇。對工作狂熱者而言,元旦這種節日也不過是行程表的一個空格。
  「微臣先提出內務省的戶口資料,目前首都圈的遊民總數約在八十萬人以上,這是截至一五九年底為止最終的統計數字。」
  這還是最樂觀的資料,實際數字只會增加而不會減少。
  「遊民」在帝國法律中是泛指沒有在居留地落籍的人口。他們往往被當作廉價勞力,被雇主剝削,生活毫無保障。這樣的情形不單只發生在首都一帶,而是普遍性存在於所有因大陸公路而繁榮的城市。
  數百萬的遊民人口對帝國政府的意義是什麼?首先的影響就是稅收。在法律上,政府不對遊民科稅,如此龐大的勞動利益全由雇主吸收,國家就收不到半毛稅金。另一方面,生活困苦的遊民也會鋌而走險,導致社會治安的惡化。
  「……像阿斯卡里亞這樣高度發展的首都本來就比鄰近城市要擁有更多的工作機會和勞動報酬率。人口由低發展城市遷徙到高發展城市是自然趨勢,這是很難以人為方式去抑制的。結果是顯而易見,高發展城市的利益畢竟有其極限,勢將因吸收過多人口而日趨飽和。低發展城市會因為人口大量流失在外,而逐漸沒落衰敗。」
  彷彿是繁榮與衰亡同時並存的國家──神聖艾斯卡帝國。
  「十多年前訂定的『遷徙法』,其目的是在限制居民不要隨意遷離住所,現在已成為遊民問題的主因。另一方面,我國的戶政制度落後也是事實……」
  「請卿說明一下『落後』的意思。」
  皇帝在這時出聲,培特利歐茲子爵恭敬地接下御旨。
  事實上,緋特烈四世已經聽過了,他的意思是要其他的大臣也能瞭解一下。說到戶政制度,這是內務大臣瑪爾先伯爵管轄的領域,像這樣被人批評是非,通常不氣到臉紅脖子粗才怪,在場的瑪爾先伯爵只有微微的苦笑。
  事實上瑪爾先伯爵也聽過了,他的這位大臣同僚在工作之餘會自動跑來「辯論」,這是他們相識二十多年來一直沒有改變的事。
  「目前施行的戶政制度仍然是封建時代沿襲下來的思想──戶口的意義是以確保稅收與兵源為重點。這一套在西方大陸或許管用,我國的水準甚至屬於先進之林,但是絕不適合我國當前的國情。」
  「卿的論點在去年就已呈上書面報告,朕以為,卿在新年度的這個場合,不會打算學鸚鵡一樣重複同一句話吧。」
  「陛下賢明,微臣的確有幾件腹案。」
  培特利歐茲子爵亮出手中的紙稿。
  「民間的邁哈達家提出了相當出色的建議,微臣以為,這相當有採用的價值。」
  (真是誠實的人。)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對培特利歐茲子爵暗自下了這道評語,稱讚中也帶了些許揶揄。在說話前還要特別聲明「這不是我的點子」,這是誠實,但也透露出培特利歐茲子爵個性上古板的一面,他是個相當一絲不苟的人。
  「邁哈達家在朕未當上皇帝前就不斷給予朕不少的財源助力,這一代的當主潔.邁哈達也是位有相當才幹的女人,朕相信她的才能,就請卿當著眾臣的面說吧。」
  「就是『新大陸公路』!」
  頓時無憂宮言論嘩然,可見「新大陸公路」一事究竟有多大的震撼力。
  「請工務大臣培特利歐茲子爵卿簡述一下『新大陸公路』的內容。」
  「以帝都阿斯卡里亞為起點,向東延伸,經德拉格尼爾一帶,最後以東北的海岸開口做為陸運終點。接著,東向到亞特蘭提斯大陸的新航線則是──」
  此時,群臣中有人提出這個疑問,是關於「魔海」的事。
  「那一帶的海域不是因為『魔海』的存在而成為禁航區嗎?」
  「去年為止是如此,最新的事實是都沙商人已經發現新航線,並且試航成功,『魔海』已是不復存在的歷史名詞。」
  「那還真是便宜了都沙島和凡提洛斯王國,簡直像是兩個窮人突然踢到金礦一樣…不不,是金礦自己從土裡冒出來。」
  對鄰邦來說,這是略嫌不遜的言論。都沙島在朋提海貿易圈中算是最小的商業勢力,而凡提洛斯王國的存在,神聖艾斯卡帝國與該國的關係與其說是「友好」,不如用「忽視」還比較貼切許多。
  現實上兩國國力懸殊過大,凡提洛斯這樣的小國之所以能保持獨立國的存在實體,優希亞教廷和建國君主「英雄阿雷斯」的存在是王國能維持國格的不搖根基。
  「眾卿要謹慎言論,阿雷斯王的凡提洛斯王國與神聖艾斯卡帝國皆同是在優希亞教廷的協助下建立的兩個國家。」
  驕傲和自大就彷彿是餵養「侵略」的兩道肥料,不對外侵攻是帝國的基本國策,緋特烈四世以一個君王或是一個人的身份,皆竭力根除這根毒草。
  「照培特利歐茲子爵卿所言,凡提洛斯王國在未來勢將成為這條大陸公路的海陸要衝,我國對凡提洛斯王國的態度亦是到了調整的時刻。」
  「陛下賢明。不過,還有兩個對象要注意。」
  「卿請說。」
  「巴洛姆公國和南方自治領。巴洛姆公國也位在新大陸公路上,巴洛姆公國與宮廷的合作程度將影響計畫的成敗。此外,東線的大陸公路完成後,亦將影響原有的大陸公路南線,這亦該提早做因應對策。」
  大陸公路的建設將帶動沿線新城市的建立。在培特利歐茲子爵的計畫裡,龐大的遊民人口可以作為建設的所需勞動力。
  「如此以來,遊民問題多少能得到疏解。」
  「讓人民遷往新城鎮並協助開發,這不就是十幾年前的老方法嗎?這樣一來,在十幾年後,同樣的社會問題不就會再次重演嗎?」
  一個質疑被提出來,而且直接切入要點,發問的人是無官無職的雷德侯爵。
  培特利歐茲子爵並沒有被冒犯的不悅,反而是喜悅於外。
  「很感謝雷德侯爵提出寶貴的建議。」
  「以我的身份說這番話是有越權之嫌,不過我還是很好奇培特利歐茲子爵的計畫真意,您的真正打算並不只如此吧。」
  「就如雷德侯爵所述,我的想法並不只是侷限在『新大陸公路』或是解決『遊民問題』而已,上述的計畫都只是要『爭取時間』而已。」
  「聽起來像是把問題扔到未來。」
  「雷德侯爵說的是,這樣的作法是會導致同樣的結果,重點是,我們不會讓它發生的。現在與過去不同,現在的我們明白這作法會有怎樣的結果,如此一來,不就能在事前就採取對策嗎?比如說,商業發達帶來的巨大利益讓整個社會在無形中輕忽了農業等基礎產業的重要性,這就是一個例子────」
  熱烈的辯論持續著。
  培特利歐茲子爵的報告大致上告一個段落,接下來,或許有部分大臣已經有心理準備,皇帝即將開口的內容會是多麼嚴重,那是讓人措手不及的巨大冬雷。
  「神聖艾斯卡帝國能夠有卿等這樣的賢臣們治理是多麼幸運的事,但是卿也瞭解,眾卿之所以能夠站在今天的權力中樞,是排除當時主流派的結果。朕原本以為,政治鬥爭等污事應該隨著內戰而結束了……」
  緋特烈四世明白以皇帝的立場所做的發言是何意義,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無論如何都該做一個明白的了斷。
  「這個國家在未來將會發生叛亂,叛軍的首領名叫『賽因』,這個名字對在場曾被稱為『私生子黨』的眾卿們想必不陌生,他就是朕的異母皇弟『阿利歐斯』的長子。」
  皇帝的這番發言具有非凡的意義,這如同正式承認賽因的皇子身份。
  接著,皇帝召喚法斯特上殿。前來的人有兩位,一是黃龍聖騎士團的副團長,亦是帝國宰相之子的「法斯特.海因巴魯特」。另一位則是赤龍騎士團長「雷碧亞.波朗」,深紅的龍圖披風即將被戰爭的風激烈吹動。
  「法斯特.海因巴魯特卿,朕賜予卿黃龍將軍之位,從今天起卿就是統帥二十萬大軍的黃龍聖騎士團長。關於叛亂一事,朕亦給予卿最大限度的人事權、指揮權、以及最終決策權,卿之意即為朕──帝國皇帝之旨意。」
  「謝陛下厚恩,微臣發誓將粉身碎骨以報皇恩。」
  「卿就以自己的方式來處理,朕盼卿能以最善的方法來取得最善的結果。」
  「對臣而言,『最善』的結果就是帝國的全面勝利。」
  語調冷靜,法斯特的語氣仍然隱藏不住血液的激動,巨大的功業正等待他來完成,他誓要擊敗賽因一黨,摘下那無人敢觸及的勝利果實。
  法斯特的夢並非是皇帝的夢,他沒有領悟皇帝所言的「最善」的真意,但是皇帝所期望的最善的方法就一定能成就最善的結果嗎?連皇帝也沒有自信。想要以不流血的手段來扭轉巨大的命運,有可能嗎?
  命運嗜血……

  「咱們的『猴國大將軍』沒有出現在無憂宮,這真是稀奇事。」
  「聽說潘格巴姆侯爵在前次的火災中負傷,現在正告病休養中。不過,不管是藉口或是事實,未來都不再有三流演員的表演空間了。」
  法斯特和雷碧亞同樣,對大將軍閣下沒有絲毫敬意。潘格巴姆侯爵從此安分就好,要是他有任何不軌的蠢動跡象,無論是官場或是人生,法斯特必定要他提前退休。
  早朝結束後,法斯特和雷碧亞兩人借了一間會議室,暫時壓下升官慶祝的餘興,與官位相對比重的責任不僅不輕,甚至沈重的異常。
  「妳看這張地圖。」
  法斯特在攤開的帝國地圖上畫了三個圈,一個在帝都正西方,一個在帝都東北方,最後一個圈落在南方,那是普羅斯山道的北側關口一帶。
  「妳知道這些圓圈代表什麼意義嗎?」
  「沒想到我會給人如此無知的印象,真是遺憾。『長城要塞』、『德拉格尼爾要塞』、南方那個是我的赤龍騎士團正駐紮的『普羅斯要塞』,答案沒錯吧。」
  雷碧亞所說的就是帝國的三大要塞名。每一座要塞都築有規模龐大的防禦工事,並且駐紮數萬規模的大軍,帝國軍誇稱難攻不落。
  炭筆的筆尖落在西方的圓圈上,法斯特敘說他的作戰計畫。
  「根據情報,叛軍會在西方起事,在月前我就已經命令長城要塞封關,如此一來,叛軍就算要東進帝都,也會被阻絕於長城要塞之前。」
  「我覺得你的想法太慎重了。」
  雷碧亞提出反論,她的戰略偏向攻擊性,完全反應她的性格。
  「不如直接派一支快速部隊西進,黃龍聖騎士團或是赤龍騎士團的騎兵部隊就綽綽有餘,在叛軍匯集以前就將其擊潰。」
  「這方法不可行。」
  「怎麼不可行?在敵人集結前予以個個擊破才是良策,拖拖拉拉的手段不就等於在給敵人準備的時間。」
  「『風魔』的情報工作從未間斷,很遺憾地,我方還是無法掌握叛亂的確實規模,光是黑龍騎士團,可以信賴的人幾乎沒有……」
  「你說的好像白龍跟黑龍兩團的人都是叛徒的爪牙似的。」
  「這是最壞的打算。老實說,我的戰略構想就是以這個最壞的前提為出發點。」
  雷碧亞的表情顯得很無趣,她這個人和謀略、算計等範疇本來就搭不上邊。彷彿是在轉換心情似的,雷碧亞伸手到大圓桌上的水果盤,取出一顆蘋果就送到嘴邊。
  她很不甘願地大啃一口,但也在這時候,她想到一件事,而且還以為這可以作為反駁的依據,只不過邊吃邊講的模樣實在不適合她美人的外表。
  「依你的講法,那假如是最糟的狀況的話,長城要塞豈不是要面對二十萬大軍的攻擊。現在長城要塞有多少兵?指揮官是哪位有能且又得到你青睞的大角色?」
  「是『巴隆』將軍。他的戰術指揮優異,在戰略上亦具備宏觀性的見解,其麾下也配有兩萬士兵,就算叛軍是十倍於他,也難以攻陷巴隆將軍守衛的長城要塞。」
  「哦?那麼這位偉大的巴隆將軍也絕不會『叛變』嗎?」
  雷碧亞的話酸溜溜又帶刺,法斯特也早料到她會這麼說。
  「巴隆將軍是我的父親大人親自提拔的人,他也是海因巴魯特家的遠親,在忠誠心方面絕對沒有問題。」
  這是決定性的一擊,口舌之爭落幕了。新任的黃龍聖騎士團長法斯特是個性謹慎的人,他會在所有的致勝條件齊備之後,再取下最後的「勝利」。反映在內戰上,法斯特以長城要塞阻擋叛軍進擊,換取時間來集結黃龍、赤龍、青龍三大騎士團的總兵力,然後以萬無一失的準備徹底擊潰叛軍勢力。
  「……身為劍士,身為軍人,我對計策、謀略什麼的全沒興趣,打仗就是以血搏血,拿命搏命的行業。」
  雷碧亞把吃了一半的蘋果輕拋入空,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劍,炎劍彷彿化成跳動的黃金炎蛇,火焰的毒牙啣住蘋果,一瞬間爆炸發生,不論是液體還是固體都被蒸發掉。
  「敵人就一刀兩斷!」
  法斯特肯定雷碧亞的實力,包括赤龍騎士團的武勇。他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他的工作就是準備一個能讓未婚妻及其麾下部隊能完全發揮戰力的舞台。
  移轉到軍事知略的領域外,法斯特的才能就變成枯竭之井,特別是哄女人。
  法斯特的智慧能與險惡的宮廷謀略周旋,卻無法預測未婚妻那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準則。雷碧亞現在有點動氣,誰又能知道她的氣會像一陣輕煙消失,還是變成震怒的大火山?黃龍聖騎士團長的功夫比不過赤龍騎士團長,這是悲哀的事實。
  「……耶…對了!妳知道嗎?工務大臣培特利歐茲子爵其實已經知道叛亂的事,我曾為了找他商談這件事而將內情告知於他。」
  拿另外一件事來轉移注意力,法斯特每次都是這一招,有趣的是,雷碧亞每次都著他的道。也有一個可能,雷碧亞是看在未婚夫努力和解的心意才就這樣算了。
  「有這種事……假如他明知道叛亂的事,在剛才還講一堆蓋城市的話出來,那他還真是神經太粗。這個培特利歐茲子爵依舊是一個無趣的大叔呀!」
  「別這麼說,培特利歐茲子爵其實是個了不起的人。」
  「哦,怎麼說?」
  「比方說,有一次他跟我提到所謂『國民』的概念。在我國的法律條例中有『市民』的名詞,但卻沒有『國民』的明確定義。」
  「『國民』不就是本國人的意思,跟市民一樣嘛!有什麼好奇怪的?」
  「有很大的不同,我舉例,在法律中,市民要繳稅,也有解釋為繳納稅賦的人是為市民。不過,外國商人也向帝國政府繳稅,他們也算是本國人嗎?」
  帝國並沒有「國民」的概念,沒有成文定義,所謂的「帝國人」竟是這樣模糊不清的存在個體。即使是「市民」一詞,也只是法律條文裡出現的一個名詞而已。其他相關的條文,還有成為帝國士兵的資格條件限定在合法市民一項等等。……工務大臣培特利歐茲子爵曾經說過,政府對於帝國人民的統治機制僅僅在於確保稅收與兵員兩件事,他嚴厲批評這種思想太過落後。
  培特利歐茲子爵是學者出身,他這樣劃分,一四七年內戰保守派貴族的敗戰,可視為「將人民視為封建領主之所有物」的舊思想衰微的肇因及新思想的開端。
  地方封建勢力衰退,導致人民的管理權集中在中央,即帝國政府手中。但至於脫離領主管轄的人民是直接轉變成「國家的所有物」,還是其他的存在?這層因舊制度的破壞而產生的落差至今仍然沒有任何一種思想來填補。
  「培特利歐茲子爵還跟我直言,假如內戰是無法避免,就讓戰爭的破壞力作為改革的動力。比如說,戰爭並不只是對立貴族派閥的利益爭端,住在這片土地上的居民亦直接受影響。在上位者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讓人民瞭解統治者對他們的態度,也要讓人民去確認自己在這個國家的存在定位,比如『國民』……」
  「不只無趣,還是危險的大叔呀!流血的事交給肇事者和軍人就好,他還多事到想把下面的庶民牽連進來。」
  雷碧亞是軍人,戰爭是軍人義務一事她能接受,她並不完全否定培特利歐茲子爵的想法。人民這種存在,上面要他繳稅就繳稅,要他當兵就當兵,上面分贓不均吵起來,弄得火燒到他家房子還不知道吭聲。像這樣任何事都被動接受,雷碧亞無法接受這種生活方式,改變或者真是應該的。
  對培特利歐茲子爵的個人看法,雷碧亞頂多是惡作劇性質的揶揄一句‥「工務大臣只要管造橋鋪路之類的事就好了。」就這樣。
  「話又說回來,難得你還蠻欣賞那個工務大臣的嘛!換做是你,法斯特,你也想藉戰爭來改革什麼嗎?」
  「我沒想那麼多,現在的我只想著如何打贏戰爭而已,為了帝國,為了海因巴魯特家,我只有勝利一途。」
  遠在大地另一端的賽因亦是相同,只有勝利一途,戰爭的結局,敗戰的一方只有毀滅的下場,迄今為止的歷史一直是這樣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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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2:56:4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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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西方陷落

  ……這一晚,風雪稍息,黑色的冷氣靜靜地沈入白色的城塞大地。
  緋特烈四世的寢宮…皇帝的起居所就位於無憂宮內,由禁衛騎士團守護的「北苑」。北苑意外的樸素,那裡有一幅拉斐爾的肖像畫,還有鄰國獻上的幾份禮物,皇帝會保存幾件自己中意的東西,如一支手工精緻的沾墨筆等。以身為一個帝國最有權力的皇帝來說,似乎太「窮酸」了一點,皇帝理當享受足以配得上皇帝身份的奢侈環境才是。
  這樣的緋特烈四世並沒有給人那種「勤儉」的印象,是因為某一種形象特別強烈,不僅是侍者,包括皇帝自身也這樣認為‥「我只是無憂宮的一介『房客』。」
  在歷史上,也包括現在,多少自稱為王族的房客處心積慮想住進那棟房子,世間給予「房子」各種名稱,皇宮、王城、寶座……房客們想著要如何才能永遠獨佔之,自己死後,也要讓同血緣的子孫永遠佔據它。
  對緋特烈四世而言,名為「無憂宮」的房子,名為「皇帝」的房客稱號,兩者都只是一項方便的道具而已。用完之後,遲早會主動交出去,恢復本我的身份。
  「……但是能說放就放嗎?一旦坐上寶座,就沒有回頭路了。現在放棄,就等於否定迄今努力的一切,以及為了邁步向前而不得不犧牲的事物和人。」
  這句話出自於皇帝親弟的批判之口。
  大陸曆一六零年的第一個夜晚,北苑來了一個客人。以房客自居的房主是「姆斯托.尤拉.緋特烈四世」,皇帝的客人是其親生弟弟,他是皇帝在國政上的諮詢對象,擔任國務輔佐,目前是西方總督的「雷門.尤拉.哈爾貝魯特公爵」。
  「皇兄相當看重宰相的小兒子呀。」
  「再過十年,朕與你、包括所有的大臣們,都無可避免地成為要考慮年老事的年齡,現在正是培養下一世代的後繼者的時機。」
  「宰相的小兒子具備才幹,但是年輕氣盛,恐怕還沒嘗到勝利的美酒前,就先被酒味給迷醉了。法斯特畢竟無法理解皇兄的『最善』之意。」
  雷門親王以玩味的眼神看著皇兄,紅色的酒液隨著親王的手腕動作而晃搖。
  黑檀木桌的第二個杯子被皇帝舉起,他的眼神轉為嚴厲。
  「關於去年底首都大火的事……」
  「是我的『陰謀』。」
  雷門親王直接承認,就連緋特烈四世接下來打算說的事,他一清二楚。
  「宰相的小兒子大概還真以為『風魔』對他的忠誠與對皇兄的忠誠是等比重的,這個國家的支配者是皇帝,有形與無形的支配線都只握操在一人手中。」
  「朕想說的是,朕不喜歡你的手段,牽連太多無辜者了。」
  「皇兄是在埋怨我對我們的小姪女出手的事嗎?」
  所謂的「姪女」不是指瑪利安,而是賽莉兒的事。賽莉兒是賽因的妹妹,亦是廢太子阿利歐斯之女的事實已被確認。宮廷內知道此一事實的人有皇帝緋特烈四世、宰相海因巴魯特公爵、以及皇弟雷門親王。
  「你對那孩子出手也只是要測試賽因的反應而已。」
  「皇兄說的是,火焰是最具有刺激人類官能的舞台布景,我教唆部下去襲擊賽莉兒,目的就是要觀察賽因的反應,看看親生妹妹對他的重要性有多大。而且這手段還有額外的報酬,我們可以控制賽因發動叛亂的時機,就跟十二年前一樣!」
  這一瞬間甚至讓人有錯覺,彷彿酒杯的液體凍結成冰。在歷史書籍上絕不可能記載公開的史實秘辛就在兩個親兄弟的言談間吐露而出。十二年前,正是帝國爆發內戰的時期,大陸曆一四七年之夏,保守貴族派閥向無憂宮揭起反旗。隨後,英雄雷歐耐特誕生而受人稱頌,廢太子一家被殺,辛格里德屠殺,歷史的頁冊不斷填入新的大事。背後的持筆者是「命運」,亦或是扮演「命運」角色的某人……
  「十二年前…不不,今天該算是第十三年了,那是保守派的貴族們要痛哭流涕的一年,他們的盟主亦是我們的『叔父』費爾瑪公爵,事實是受我的煽動而造反的。」
  「………」
  在緋特烈四世的眼裡,雷門親王彷彿是自信滿滿的第三位棋士,他用隱形的手挪動棋子,讓棋盤走勢隨他擺佈,真正在下棋的其實是旁觀者。
  「『叔父』是個自大的人,其實論起輩份的話,『叔父』只是我們的小姪。」
  這是歷史的事實。兩人的父親緋特烈三世的壽命長的驚人,才會有這樣的倫理混亂,一向以皇帝叔父自居的費爾瑪公爵其實是皇帝跟親王兩人的子姪輩才對。
  「又有多少人在意這個事實,就連當事人『叔父』也是。皇兄叫他一聲『叔父』,他就再也看不到現實了,漸漸地『叔父』開始在社交圈內以盟主自居,就像一個吹飽的皮球。只要在耳邊呢喃幾句,他就會忘形自大地以『救國捨我其誰』的姿態站出來,頂著正義派貴族盟主的頭銜出戰,還帶著一群盲目人衝向死地呢。」
  有張老臉的「小姪」被壞心的「叔叔」玩弄,順便除掉了一大堆和叔叔勢如水火的「親朋好友」,透過笑鬧劇的墨鏡來看就可以得到這樣的解釋。
  大陸曆一六零年,棋盤的兩側又出現亟欲對戰的兩位棋士,隱形的「旁觀者」檢視兩方。法斯特…旁觀者稱他為「宰相的小兒子」,他還沒資格和旁觀者立於對等的立場。至於另一側的賽因則是旁觀者的年輕小姪,旁觀者還無法完全掌握他的全部實力。
  「阿利歐斯的兒子究竟能在棋盤上發揮到什麼程度?我很感興趣。」
  「不要小看他,他可能是你也難以想像的『怪物』也說不定。」
  「我會當作忠告的,姆斯托皇兄。」
  棋局早已經開始了。
  賽因已經行動,目前他所有的行動仍然在旁觀者的預期內,名為「賽因」與「法斯特」的兩隻棋子逐步活動,準備上演空前好戲。
  「我送皇兄一句話,『唯有血才能斬斷憎恨的因果』,皇兄的夢想終究只是夢想而已。」
  這句話後,皇族的兄弟會談便劃下句點。

  夜空開始飄降微雪,瑪利安特別在睡衣外面披上一層厚披風。她提著燈臺前往父皇的寢宮,只是普通的問安。在途中,瑪利安意外地遇上正要離去的「皇叔」。
  雷門親王的出現在瑪利安的心底種下一顆疑問的種子,雖然疑惑,瑪利安還是以禮節向皇叔道安。隨後入北苑,瑪利安來到皇帝處並提起這件事。
  「……父皇,剛才我碰到皇叔,皇叔是什麼時候來到帝都的呀?」
  「妳的皇叔原本就是一個行事難以揣測的人,不用想太多。」
  父親給的答案無法滿足女兒,不過女兒沒有再追問下去,在女兒眼裡的父親似乎比平常要憔悴許多,女兒一直擔心父親會勞心過度而傷害身體。
  「瑪利安,到父皇身邊,父皇有好久沒仔細看看妳了。」
  「好的,父皇。」
  瑪利安在皇帝身旁坐下來,讓身子倚靠在皇帝的膝蓋旁,而後略微抬起下顎,她的視線和皇帝交錯。一瞬間,她看見父親露出懷念的神情。
  「妳越來越像妳母親了……」
  皇帝不禁流露出一絲哀傷。壁上的肖像畫默默地承受皇帝的思念,那是瑪利安亡母的畫像。在生下瑪利安後,她的身體一直沒有回復健康。
  「朕對不起妳的母親,沒能在她生前讓她成為皇妃。」
  「………」
  今天的父皇很奇怪,對瑪利安而言是如此感覺著。瑪利安的亡母是在緋特烈四世當上皇帝以前就過世了,瑪利安對母親的印象,包括皇帝對她說過的,她母親不是因為父親會當上皇帝才嫁給他的,年輕的皇女亦羨慕這樣的感情。
  「朕也對不起妳的皇叔,雷門……他一直在庇護著朕的軟弱處,費盡心力要維持這個搖搖欲墜的政權。」
  瑪利安再度感到奇怪,皇帝的話沒有任何重點,也沒有固定方向,又彷彿是從回憶之谷深處傳來的呻吟。瑪利安感覺的到,她的父皇緋特烈四世真的累了。
  「對不起,瑪利安一直像小孩子一樣,很多事都沒辦法替父皇分擔。」
  「妳不用煩惱這些事。」
  皇帝將女兒輕輕地擁在懷裡。
  「妳才十七歲,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應該是無憂無慮的時期呀!都是父皇不好。」
  「父皇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如果有瑪利安可以做的事,我都願意去做。父皇不是說過嗎?這是生於皇室的人必須承擔的宿命……」
  「即使是妳的幸福?」
  皇帝為自己說出這句話感到後悔,他明顯地感受到女兒的顫抖。為了自己夢想的「最善」卻反而要犧牲親生女兒,皇帝可以想像親弟雷門親王嘲笑自己的那一幕。
  「說不定父皇會要妳嫁給一個妳不認識、甚至不喜歡的人。」
  「我可以的…我……願意……」
  瑪利安是經過思考與責任心才表明自己的決心,徬徨的眼神中已產生一絲堅強,皇帝那一邊反而顯得優柔寡斷。看到女兒的意志,皇帝也不得不果斷,堅定自己的立場。
  「妳喜歡那個亞利克斯卿,是吧?」
  這已經不是秘密,如果是在平常提起這件事的話,那會是溫馨的家庭對話。現在這種局勢下,則顯得沈重。緋特烈四世有意給予瑪利安某種層面的「補償」。
  「那一天若真的無可避免地即將到來時,妳就去向那個年輕人表白全部的心意,父皇也允許妳可以任性一晚。」
  解釋皇帝話裡的意思,瑪利安的臉頰頓時發燙,一時之間還讓她無法思考。不過這股炙熱的情緒一下子就被冰冷的事實澆熄,瑪利安頻頻搖著頭。
  「亞利身邊已經有一個很好的女孩了……我的存在只會給亞利添麻煩而已……」
  「是這樣子啊……」
  父親的臂膀將女兒抱著更緊。
  最少也要讓女兒的初戀得以開花結果,但是看這情形,大概也是不可能了。緋特烈四世覺得自己很無能,連這一點幸福都不能送給唯一的女兒。
  一句話在皇帝的腦海裡盤旋。
  (『唯有血才能斬斷憎恨的因果』…是嗎?)

  夜與日交替,黑暗神的手掌擄獲了半個世界。黑暗給人恐怖的形象,也帶給人心靈的沈靜與安眠。不同大地的人們正作著不同的夢,有人說‥「夢是現實的沈澱。」對賽因而言,記憶就彷彿是不曾停歇的滾動繪卷,現實惡劣,夢是恐懼……
  ……賽因正做著少年的夢…………
  「你們這些小鬼聽好!你們今天能有得吃有得住都是本大爺的恩惠,做人要報恩,所以你們得努力賺錢來回報這份大恩!」
  賽因對那個男人的名字沒有印象,唯一的印象是‥酗酒、好賭博、其自尊完全建立在用腕力欺凌小孩這件事上。今天男人話又多起來,大概是又輸錢了吧。
  內戰剛結束,賽因不記得是哪一年,是何時被男人給收留也不記得了。他年齡大概十歲出頭,又缺了左手,因此賽因在新家的工作是「乞丐」。
  新家裡還有十幾個小孩子,賽因對他們也沒有印象,那些小孩在男人的暴力下,自我人格早已經被磨毀,沒有任何希望。其實賽因也是一樣,少年的他似乎忘了過去,只要男人施捨一些飯菜,他就會躲在角落默默地吃,默默去「工作」。
  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想起,回憶會帶來莫大的痛苦。
  就這樣子活下去……似乎會輕鬆一些……
  「賽因…你又被打了嗎?」
  這句安慰話和少女的笑容一起侵入賽因的靈魂。在那些傀儡小孩中,少女是特別的,她還沒有忘卻自己是誰,甚至包括連賽因也遺忘已久的笑顏。
  「『爸爸』又輸錢了,這時候只要離他的拳頭遠一點就行了。」
  男人要那些小孩叫他「爸爸」,少女講這句話時,會帶著一點淘氣的音調。她的個性豐富,在那絢爛的笑容下,賽因一點一滴地取回自我的靈魂。
  少女名叫「雪兒」,事實上她有一個名叫「雪莉絲」的本名。在這個家裡,雪兒的工作是「扒手」。扒手有時會給乞丐錢,增加他的「業績」,省得乞丐又挨一頓揍。
  少年慢慢想起一些事……似乎是……
  又過了一段日子,這間房子又颳起風暴,自稱「爸爸」的男人掀起的狂風中夾雜著雪兒的哭聲,殘酷的變局衝擊著這對兩小無猜。
  「不要把我賣掉!『爸爸』!『爸爸』!」
  那一天,男人臉上帶著酒紅,以理所當然的態度宣告雪兒的未來,看到滿桌豐盛的酒菜,就知道男人以很好的價錢把雪兒賣給娼館。
  雪兒跪在「爸爸」腳邊懇求,在這個家裡,忤逆男人的決定是無可饒恕的重罪,雪兒由於已是賣出的商品,才免去一頓毒打的懲罰。另一個求情者是賽因。
  「不要賣掉雪兒!求求您!我會努力賺錢的!」
  「殘廢小鬼說什麼大話!對方是用兩枚金幣的代價買下這小妮子的。兩金幣!兩枚金幣咧!是你乞討一輩子也賺不到的大錢!」
  男人踹開賽因,似嫌麻煩似的回頭啃著大骨肉。
  賽因倒在地上,從他的口袋裡掉出一個紙團,這為他帶來了麻煩。紙團裡藏有奇怪的東西,泛著藍色波動的魔性妖光俘虜了男人的全部視線。
  男人拾起那顆藍色小石,為了壓抑驚嚇又大口飲盡整杯的廉價啤酒,酒精在血液裡催化,男人的腦袋開始計算藍色小石的價值,隨後得到貪婪又憤怒的結論。
  「這是輝晶石!拿去賣起碼價值一百枚金幣咧!臭小子,你竟敢瞞著老子藏這種好東西!忘恩負義的傢伙!要不是老子我,你這殘廢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還給我……還給我……」
  少年一直藏得好好的,現在的他終於想起隱藏的理由,那是妹妹和自己交換的生日禮物,是絕不能失去的回憶。少年漸漸想起越來越多的事……
  回憶停止了,男人對賽因施予暴力,在疼痛的衝擊當中,回憶模糊化,又被衝散,就連眼前的現實也茫然不清。疼痛結束時,賽因僅存彌留的一絲意識。
  牆角的傀儡們無言地看著男人的勝利。
  「這裡的支配者是老子我!」
  男人的視線轉向雪兒,酒精和高價的輝晶石讓他陷入更深的麻醉。
  「當妓女有什麼不好?在把妳送到娼館前,『爸爸』先幫妳開苞好了!」
  「不要不要!」
  雪兒被壓在油膩的餐桌上,男人丟下骨頭,用油污的手掌撕開雪兒的衣服。牆角的傀儡們沒聽進雪兒的哭聲,但是,原本倒在地上彷彿死人的賽因卻產生反應,賽因跳起來,彷彿一隻受傷的野獸,他用全身的力量撞擊男人,男人狼狽地跌落於地。
  「你才不是我的『爸爸』,你只是一個賤民,是下人,我父親是偉大的皇室子孫!我是皇族,是你的主子!」
  賽因終於回想起真正的自己,他是擁有高貴血統的皇室子孫。來路不明的下人毀掉他的家庭,眼前的人渣又意圖奪去他僅有的東西。賽因受夠了,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輝晶石、還有更重要的雪兒。
  賽因以僅存的一隻手抱住顫抖不停的雪兒,安慰著她。
  「……小鬼……」
  男人站了起來,短暫的平靜結束了。男人亮出一把油光的刀,他曾經是內戰時某貴族的私兵,男人總是在小孩面前吹噓這把刀在內戰中殺了多少敵人,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刀上抹的不是人的脂肪而是食物的油脂。
  皇室的頭銜和身份在這個家沒有任何意義,在刀子和男人的腕力面前,賽因只是一個說夢話的小鬼。皇族意識無法提供賽因逃跑的動力,恐懼輕易地粉碎廉價的自尊。
  男人靠了過來…一步……兩步………三步…………
  「你這小鬼!」
  刀落了下來,賽因沒有躲開,他無法躲開。
  在感受到灼熱的疼痛感之前,賽因的左眼只看到刀,而後是紅色,然後就是永遠的黑暗。
  僅存的右眼又見到什麼呢?同樣是紅色擴散的景象,而且還有慘叫聲。但這並不是賽因的聲音,而是行兇的男人。
  賽因只記得紅色擴散時,男人的慘叫聲以難以理解的內容吐出,隨即結束。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賽因殿下!」
  「………」
  賽因的騎影旁出現一位傳令士兵。回憶的惡夢消失了,現實與幻境交錯,一時之間讓賽因難以調適回來。他的左手目前移植了一具名為「佐羅阿斯達之槍」的生體機械兵器,左眼是名為「魔眼」的義眼。剩下的右側肉眼有時會讓他看到想遺忘的夢。
  「總督府的防衛部隊已被擊潰,我軍已攻進去了!」
  「傳達我的話,能生擒總督『雷門親王』者,將能得到豐厚賞賜。」
  能看盡真實的義眼射出的視線正落在一座受戰火洗禮的城塞。昔日內戰後,宮廷為了處理戰地事務,在此地成立總督府。總督統管西方,只向皇帝直接負責,這位總督就是皇帝的親弟──雷門.尤拉.哈爾貝魯特公爵。

  ……門被衝撞開來,那是總督專屬的辦公廳。
  「雷門親王!放棄一切反抗,就可以保證性命無虞!」
  總督身旁還有兩位貼身護衛隨侍,大勢已去,憑他們是無法保住總督的安危的。兩位護衛騎士已經有一死的覺悟,但是,總督表態讓他們有其他的路可走。
  「再戰也沒有意義,我以總督及雷門親王之名宣布投降。」
  兩位護衛騎士,包括由那位淺紅色長髮的女騎士率領的部下們都同時鬆下一口氣,看樣子,無謂的廝殺是可以避免的。
  無謂的屠殺卻發生了……
  那兩位護衛騎士的手不約而同地,同時從劍柄上鬆落垂下。
  他們的頭盔冒出奇怪的「突起」,像是針狀物,上頭還染著血。兩人的頭似乎被某種東西貫穿,其他人移動視線,赫然發現針狀物的真相。
  「你們看雷門親王的手指!」
  雷門親王的嘴露出彎曲的賊笑,兩隻伸長的食指自動縮回來,隨後變回常人的手指。兩位不幸的護衛騎士身亡,倒下的樣子就像是兩具沒固定好的鎧甲人偶。
  「現在還不是互掀『底牌』的時候……是吧?嘿嘿……」
  這位「雷門親王」往後一跳,後面是一面牆壁,他一撞上去,所有可辨認為「雷門親王」的部分包括色彩都不見了,他變成像是攤開在牆壁上的「果凍」,表面是不透明的金屬色澤,而且還有生命跡象。
  金屬果凍以類似軟體動物的動作鑽進牆壁的縫隙,隨即消失。
  「雪莉絲大人,親王怎麼會是那個『妖怪』?」
  「………」
  部下想諮詢指揮官的意見,但是指揮官給他們的回答卻是劍。雪莉絲不分青紅皂白地拔劍殺人,她的部下們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就被滅口。
  「大、大人?」
  最後殘存的一位部下沒問題也沒機會說出來,雪莉絲的劍已貫穿他的咽喉,將他釘死在牆壁上。
  「向賽因殿下報告……」
  門被闔上,事實被葬送在紅色與黑色的空間中。

  「……原來如此。」
  賽因聽完雪莉絲的秘密報告,便瞭解一切。
  總督府的「雷門親王」其實是一個替身,就目前所知的情報來看,真正的雷門親王的身邊有暗殺拳士在活動。
  「是『摩呼羅伽』吧,在暗殺者中,他持有變化自在之力……」
  被提出來的暗殺拳士是「八部眾」之一。
  賽因將視線轉向東方,那裡是帝都的方向,同時也存在著實力雄厚的勁敵。
  大陸曆一六零年元旦,叛亂的第二日落幕了。

  37、國境檢查站事件

  普羅斯要塞是帝國南方邊境最重要的軍事據點,雖然沒有經歷戰火的洗鍊,帝國仍然誇稱要塞是難攻不落。國境防衛是任何國家都必須重視的工作,神聖艾斯卡帝國也不例外,而帝國更為重視在普羅斯要塞所在地向南北延伸的大陸公路所帶來的龐大利益,在普羅斯要塞偏北附近的大陸公路上,帝國設置了一處國境檢查站。
  「聽說西方爆發叛亂……」
  長城以西的人為災難終於也口耳傳到了這個和平的南方邊境,這裡的人還無法掌握完全的狀況,只知道是發生在西方而已。士兵、旅商、包括居民在內對這件事都沒有過度的反應,也沒有因戰爭而起歇斯底里性的恐慌。
  「叛亂啊…會是農民暴動嗎?」
  「誰知道?說不定是鄰國馬爾可撕破和約渡海侵略吧。」
  商人們以閒話家常的態度在談論戰爭的傳聞。
  即使是十多年前的帝國內戰也未曾波及到南方,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民風吧。帝國軍則有更進一步的說法,國境檢查站的一位站崗士兵向商人們表達他的想法。
  「不用擔心,西方的叛亂是絕對打不到這裡的,就算是佛爾蓋亞大陸全部的國家一同攻向帝國,一兵一卒也休想通過長城的城壁。長城要塞、德拉格尼爾要塞、再加上我們的普羅斯要塞所圍成的『帝都防衛圈』是絕對無敵!」
  在毫無事實根據的情形下,這位帝國士兵說出這樣的狂語。在帝國軍裡,絕大多數的將兵們都普遍存在這樣的自豪與自信。
  ……此時正值大陸曆一六零年的年初,此地瀰漫的和平信仰接受「考驗」的時候終於到了。往檢查站北方看去,道路的末端揚起了土煙,似乎有大規模的人馬在奔馳,方向就是往這裡,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注意到了。
  「混帳傢伙!進國境檢查站要減速慢行,是哪個商隊連這點常識都沒有?非要那些白癡繳一萬基爾的罰金不可!」
  這位帝國兵滿嘴不平地怒吼,他的祖國可說是世上最優待商人的國家,商隊進國境檢查站也只是做個簡單檢查就可以放行,不收費還提供茶水。
  「給你方便當隨便?看來這裡不收通關費是不行了,世界上就是有人得花錢才學得到什麼叫禮節跟規矩。」
  儼然把自己當成一國宰相的小兵走到柵門邊,他認為教訓無知老百姓的小事只要他一個人就可以辦的妥妥當當。但是他完全不知道,正站在架高的展望台上的他的同僚究竟看到了什麼事,同僚驚訝的眼睛下是張合不停卻發不出聲音的嘴巴。
  在地上站在門邊,那個當不成帝國宰相的帝國兵是千百人中難得一見的好運者,從待會兒即將發生的「事」就可以證實這一點。
  他拉開嗓子,要叫那些不懂規矩的傢伙全部站住。
  「喂!你們這些……」
  張大的嘴不再動了,這個帝國兵看到奇怪的影子飛向天空,飛影以某種弧形的軌跡落下,目測落點應該是在他身上。短暫的風咻聲傳來然後又「咚」的一聲,一根細長物插中了他身旁幾吋距離的門樑,有羽飾的另一端上下晃動不停。在他所學所知的範圍內,會以拋物線軌跡落下的東西只有小孩的泥丸跟弓箭。
  或許還更多,但他現在只想得起這些。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更重要的事正等待他大聲說出,問題是這位帝國兵跟他的同僚一樣現在都成了陸上的金魚,講不出話的嘴巴只會開合不停,睜大的眼睛正目擊事件的發生。
  應該是「商隊」的不明集團隱身在沙塵中,那是上百隻馬蹄揚起的飛塵。當他們越接近國境檢查站時,第一個被確認的是反射惡意光芒的槍尖,然後是馬兒的嘶叫,最後是裹在金屬甲板內的商人…不,現在應該是稱作「戰士」了。
  所屬不明,盔甲、旗幟都與帝國軍裝備不同,至於他們的來意由剛才那枝羽箭就表達得很清楚,全部來意不善。
  「敵襲!」
  這位帝國兵終於替展望台上的同僚喊出他早該說出的話。入伍以來第一次喊這句話的這個經驗已經足以讓他老來時回味無窮,假如他能活那時候的話……
  「敵襲!敵襲!敵襲!」
  大吼也讓他阻塞的神經全部疏通,他轉身向同僚們通報敵人來襲,就在他離開原地的下一刻,三枝羽箭劃過他剛才所在的位置,這只說是惡運保佑。
  前頭騎兵率先衝入國境檢查站的北側柵門。
  正常的情況下,檢查站應該會陷入恐慌的漩渦中,但是混亂的情形卻是出奇的小,有的商人依然在整理貨物準備出發,還有人以為是在演習,甚至有人老神在在地用餐中。從開放式的飯廳看去,騎兵橫衝直撞的景象的確很像有趣的鬧劇。
  國境檢查站的帝國軍隊長擁有百夫長的位階,但是他手下的兵員只有二十個人,他倒也不以為意,二十名士兵的百夫長與一百名士兵的百夫長拿的薪水都是一樣多。對於以「事少錢多離家近」的理由從軍的帝國軍隊長來說,輕鬆的工作當然是第一選擇。
  神秘敵人的入侵讓帝國軍隊長的人生哲學受創了,上百鐵蹄正踐踏他心中的和平與聖域,但是比起安撫自己的創傷,眼前的危機才是他必須處理的事,為過多薪水付出相對努力的時刻就是現在,帝國軍隊長下了生平第一道跟戰爭有關的命令。
  「撤退!撤退到普羅斯要塞!」
  撤退的動作跟敵軍入侵的時間相同,幾乎是前腳進後門出。這命令並非出自帝國軍隊長深思熟慮的結果,他並不知道敵人的正確數目,撤退可說是出自一種反射性的行為。當帝國軍隊長聽到第四聲「敵襲」後,他不慌不忙地下了這道命令。
  至於逃命的動作就有點慌了,他試了兩次才跨上馬鞍。帝國軍隊長逃走後,剩下的幾匹馬也被士兵騎走,慢了一步無馬可騎的十幾名士兵也只好扛著長槍跟盾牌逃命。從另一種角度來說,起碼他們做到沒讓單一兵員的全套裝備落入敵軍手中的功績了。
  一個百夫長指揮官、六匹馬、二十名士兵完美地向南方的普羅斯要塞「轉進」,能有這樣完美的撤退行動也是因為敵軍並無意追擊。不明所屬的敵軍破壞了南北柵門跟幾道柵牆,又燒掉一棟人去樓空的兵舍後就揚長離去,整個事件下來無一人傷亡。
  敵軍總共有五十多名騎兵,這是後來根據那些被帝國軍拋下的文職官員跟人民處得知的。敵軍指揮官是一個高大魁梧的騎兵,在帝國軍裡也很難找得到能跟他相提並論的偉漢武將,他使用一支大型戰斧,斧柄是類似黃金的金屬物,斧刃卻是石頭質材。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是那位石斧騎士曾制止部下的掠奪行為,他斥責部下的話用的是通用語,但混有奇怪的語言,一個見識較廣的商人證實石斧騎士操的是鐵達爾格語。
  這都是後來的事了───在敵軍離開後,用餐的人食慾盡失,看著兵舍的熊熊大火,也沒有人認為這是演習了。手頭有餘裕的人開始動手救火。

  早在叛軍揭起反旗以前,赤龍騎士團就接獲命令要集結全軍,因此,這一帶經常可以看到十之數或上百之數的部隊在移動。這個情況對於身份本來就可疑的「他們」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方便,只要放自然一點,大致上是不會有人懷疑他們其實不是帝國軍的事實的。不久前這隻騎兵部隊襲擊了國境檢查站,是貨真價實的罪犯。
  在路旁草地上玩耍的小孩子們發現了他們………這不是他們身份敗露或是被查到什麼疑點,孩子們對他們投注關心只是出自天真的好奇心。
  「是騎士叔叔耶!」
  好奇的孩子們踩著輕快的腳步跑了過來,神秘的騎兵集團中最為高大的石斧騎士招攬了最多的注意力。對於指揮官被小鬼們糾纏一事,其中一個部下看不下去,就轉過馬身要來趕走這些煩人的小鬼頭。
  「這些小鬼……」
  他的吼叫沒有爆發,因為石斧騎士伸手制止他。
  石斧騎士隨即掀開頭盔的面罩,讓那些孩子能看見他的真面目,他已經有相當的年紀,粗糙的肌膚與皺紋透露了歲月的痕跡,只有歷經戰場滄桑的老戰士才有這種臉孔。天真的孩子們不怕他,因為雄偉的石斧騎士有一雙善意的眼神。
  「原來不是騎士叔叔而是騎士爺爺呀!」
  「小朋友們,以後看到軍隊在行進時不可以隨便靠近哦,要是被馬給踩到可是會受傷的,當個好孩子到旁邊去玩吧。」
  「好的!騎士爺爺!」
  這些孩子都非常乖巧聽話,他們聽石斧騎士的話都到路旁的草地去,沒多久,一些小朋友們還有模有樣地玩起行軍遊戲。在孩子們笑顏的目送下,五十餘數的騎兵集團繼續前進。
  「……一個連小孩也不怕軍隊的國家嗎?」
  剛才的事在石斧騎士的心中無疑是等於投下了一顆石頭,小小的漣漪影響著他一直相信的事物。在更剛才的時候也是,路上遇見的居民甚至還有人向他們問好。這在另一個大陸是絕對不可能的事,軍隊的意思,不分敵國或本國,對民眾而言都同樣是無恥的強盜,軍隊最擅長的本領就是對老百姓不停壓榨跟掠奪。
  石斧騎士蓋上頭盔面罩,現在並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他與其他的人來到艾斯卡大陸就是為了戰爭而來的,戰爭的本質就是會讓那些孩子的笑容瞬間消失的存在物。

  帝國南方赤龍騎士團現任的副團長是一位叫做「拉吉斯伯爵」的貴族。他很討厭雷碧亞,這就是團長與副團長、即現在赤龍騎士團裡的人際關係的現況。
  「弟弟謀害父親,現在那個女人又怠忽職守不知跑到哪裡去?選那種女人當五龍騎士團的團長,現在宮廷那些人都該知道這決定有多愚蠢了吧!剝下英雄天武會第十二屆優勝的那層金箔,那個女人只是一個喜歡調戲小男童跟小女孩的帝國軍污點罷了。」
  這是去年年底的事了,赤龍將軍雷碧亞突然失蹤了,這讓拉吉斯伯爵是樂得拍手叫好,因為他終於找到可以讓雷碧亞從團長寶座上跌下來的藉口了。那之後,他一直等待雷碧亞被革職問罪的消息傳到他的耳邊的日子到來。
  這一等就跨過了大陸曆一五九年,一六零新曆的年初時,宮廷終於送來消息,文書的署名者是新上任的黃龍聖騎士團長法斯特.海因巴魯特,拉吉斯伯爵也不喜歡他,文書的內容也讓拉吉斯伯爵驚愕且更大為光火。
  「什麼?那女人的消失是因為秘密軍事行動之故,為了欺瞞亂黨而不得不採取的一種手段……嗎?簡直荒唐!打擊亂黨以維護皇帝陛下威名的偉大任務怎麼可以交付給那種淫亂女人,更適合的人應該是可以為皇帝陛下粉身碎骨的本伯爵才對吧!」
  這與原本的事實有明顯的落差,也無所謂,拉吉斯伯爵相信自己的解釋,不如說他只想相信這個想法,這也就足夠了。
  文書的內容還包括一道軍事命令,宮廷要赤龍騎士團副團長拉吉斯伯爵盡快集結赤龍騎士團剩餘的八萬兵力,擇日北上。這命令其實就是法斯特個人的意思,帝國軍的第一號人物,帝國大將軍尤榭夫.潘格巴姆侯爵,被雷碧亞蔑稱為「猴國大將軍」的那個老頭早就失勢,法斯特現在已經是帝國軍實質上的第一號人物。集結全軍,匆匆北上,勞心勞力的結果卻只是要將法斯特推上名義與實質上的帝國軍第一號人物,拉吉斯伯爵對自己勾勒出來的未來圖景不得不感到喪氣,連生氣也沒力了。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您應該要感到高興才對,那個憑藉家世坐上我軍高位的無德無才的小子會需要赤龍騎士團的兵力,不就代表著這場叛亂的規模大到黃龍聖騎士團的力量也無法壓制的程度嗎?這是您建立軍功的機會,就讓皇帝陛下與世人知道統帥我們赤龍騎士團的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的武勇吧!」
  「對,就是這個!除了本伯爵還有誰能挽救帝國於水火存亡之中呢?」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挽救帝國於存亡的偉大英雄。」
  「英雄!這是多麼適合我的名詞呀!哈哈哈哈哈哈!」
  拉吉斯伯爵的臉頓時由灰白轉變成漲紅的大喜,他立即用褒勉與金錢誇獎那個說出讓他中聽的話的部下。那個馬屁精是一個叫做「拉普斯敦」的千夫長,他是赤龍騎士團裡仰拉吉斯伯爵鼻息的狗腿族之一。
  當時,駐紮在普羅斯要塞的士兵有二萬餘人。被法斯特秘密遣調,由諾因將軍指揮的二萬騎兵已經北上帝都。也就是說,目前因治安任務而散佈在帝國南方各城各鄉的赤龍騎士團團員有六萬人數,要將這些士兵全部集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士兵不是說發召集令要他們全員回普羅斯要塞就可以了事,人員重新編組,部隊規模,責任歸屬與指揮官的任命就已經是非常麻煩的工作了,再加上裝備與錙重補給等雜事就可以將工作表排到年中。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副團長拉吉斯伯爵居然發揮出讓螞蟻也汗顏的勤勉,所有的工作進度以原先三到四倍的速度在進行中,眼看就要完成了。
  所有的部隊指揮官人選都清一色是親近拉吉斯伯爵即副團長派的人馬。對拉吉斯伯爵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人事安排,大多數人也因為對方副團長的地位不敢說話,不過還是有例外,一個不是副團長派的千夫長公然批判副團長的人事安排。
  「『洛夫藍』那個還是見習騎士的百夫長憑什麼資格能成為千夫長才能勝任的部隊指揮官?就因為他是副團長的姪兒嗎?」
  最後那句話就是正解,對於他的質疑,拉吉斯伯爵沒有正面回應他,也不接見他。也許就因為如此,這位千夫長做出太過激烈的行為,在一次爭執中,他毆打了洛夫藍一拳。事後,這位千夫長被責罰了二十下軍棍,也再也沒有人提出異議了。
  用指尖彈掉一粒不識相的小石子,之後是諸事順調。
  ……在普羅斯要塞集結的赤龍騎士團部隊已達到六萬餘人,再一些日子剩下的兩萬士兵也將到來,那時候就能出兵。在拉吉斯伯爵的計畫中,北上支援的部隊有六萬五千人,一萬五千人會留在這座要塞,繼續國境防衛與南方治安的工作。
  看似順利的日子就因為「國境檢查站事件」結束了。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大事不好啦!」
  士兵們多半以「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來稱呼他們的副團長,理由就是拉吉斯伯爵討厭「副團長」這個職稱,曾經有人不小心用「副團長閣下」叫拉吉斯伯爵而遭鞭打。這只是拉吉斯伯爵那病態自尊的一小部分,他都以「本伯爵」來自稱,他跟老是把「本侯爵」掛在嘴邊的帝國大將軍潘格巴姆侯爵可說是同一種人。
  「沒規矩,在走廊叫囂成何體統?」
  「請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原諒,這實在是事態緊急之故,普羅斯要塞附近的國境檢查站在今天被來路不明的敵軍給毀滅了。」
  「國境檢查站的人全死了嗎?」
  「屬下不確定,詳情可以循問國境檢查站駐在部隊的隊長,他與部下都逃來普羅斯要塞了。請問,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想要召喚他嗎?」
  「就叫他立即來見本伯爵。」
  於情於理,身為普羅斯要塞與要塞駐守軍團赤龍騎士團的現在最高負責人的拉吉斯伯爵都要瞭解整個狀況,並對因應方法做出明確的指示。拉吉斯伯爵要向國境檢查站的隊長詢問情況,地點是普羅斯要塞的作戰會議室。
  一見到副團長拉吉斯伯爵,隊長是匍伏在地,聲淚俱下。
  「嗚嗚嗚…屬下知罪,身為指揮官的屬下本應當要與國境檢查站共存亡,以盡玉碎的大義。只是想到卑劣的敵軍亦即將偷襲普羅斯要塞的我軍,屬下只好忍受羞恥,回普羅斯要塞通報我軍,萬請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體察屬下之心。」
  根據隊長的說法,襲擊國境檢查站的卑鄙敵軍有成百上千的軍數,留在那裡的無辜百姓恐怕也被虐殺。事實上,敵軍也不過五十餘人,更沒有人死傷。隊長宣稱自己與部下是血戰後才不得不撤退,只是他寸膚無傷的模樣實在缺乏說服力。
  「夠了,你退下吧。」
  拉吉斯伯爵要隊長離開,他早就看出隊長的話誇大不實,拉吉斯伯爵也無意責罰他,起碼隊長的話有一個事實,那就是敵軍的觸角已經伸及這裡。
  國境檢查站位在普羅斯要塞北側的大陸公路,根據駐兵隊長的說法,敵軍是由北而來,讓赤龍騎士團副團長困擾的問題就在這裡。
  「怎麼會由北邊打來…………叛亂不是在西方嗎?難道叛軍已經攻陷長城要塞,打下帝都,接下來就是沿大陸公路南下要攻擊本伯爵的普羅斯要塞嗎?」
  從窗外吹進一道冷風,倏地就撫過拉吉斯伯爵的頸子,一陣冰涼的感覺讓拉吉斯伯爵是冷汗流不停,因為那道冰涼的風突然讓他聯想到處決敗軍之將的砍頭斧。
  「怎麼辦?怎麼辦?」
  「叔叔,我們該怎麼辦?」
  跟拉吉斯伯爵一起唱著「怎麼辦」二重唱的人是洛夫藍。他與亞利同樣是臉蛋跟女孩一樣秀氣,但他可沒有亞利的腕力或里奧的劍術,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貴族公子而已。

  38、副團長出擊

  在神聖艾斯卡帝國有所謂「帝都防衛圈」的概念。將帝國分為東西兩側的長城要塞,座落於東北方長年風雪與龍族出沒的大地的德拉格尼爾要塞,以及阻斷南方普羅斯山道關口的普羅斯要塞,以帝都為中心,三大要塞圍成的三角地帶就是帝都防衛圈。
  發生在大陸曆一四七年的內亂終結後,宮廷檢討過去的防衛政策,為避免西方的叛亂再起會威脅到帝都的安全,這三座要塞就是計畫的產物。當時也有人抨擊防衛計畫應該以防禦外來假想敵為重心,而不是將本國的人民當成叛徒,這個意見並沒有獲得當時主流派的青睞,要塞的建設在大筆金錢和人力的推動下完成了。
  綜覽大陸地形,帝都防衛圈的邊界大部分都是南方普羅斯山脈與北方極地山脈圍成的天然天險,其中長城要塞與普羅斯要塞都位於交通的樞紐位置。就算在海另一端的鄰國渡海侵略帝國西疆,只要據守長城要塞就能確保神聖艾斯卡帝國七成領土的安全。
  相對於長城要塞,對於帝都防衛圈南方要衝的普羅斯要塞裡的所有將兵而言,他們所要面對的敵人應該是來自南方的威脅才對,但是「國境檢查站事件」顛覆了這個根深蒂固的想法。來自北方的不明敵軍正接近普羅斯要塞,被威脅弄得有點歇斯底里的赤龍騎士團副團長拉吉斯伯爵甚至還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搞什麼鬼,要攻打本要塞就應該要從普羅斯山道北上呀!這些叛徒到底懂不懂打仗的規矩啊?」
  戰爭時,哪有一方必須依從另一方的想法來打仗的理由?在作戰會議室裡的每一個人都瞭解這個事實,但也沒人敢糾正拉吉斯伯爵。事實上,來歷不明的敵人出現在帝都防衛圈內,這件事已經讓所以人受到不小的驚嚇。
  「長城真的被攻陷了嗎?」
  某個千夫長小聲提出疑問,卻被拉吉斯伯爵以五倍的音量給罵回去。
  「你這沒長耳朵的飯桶!國境檢查站的事這麼快就忘了是嗎?會攻擊那種地方的人除了西方的叛軍還會有誰?」
  「……是屬下愚昧。」
  「叔叔,偷襲國境檢查站的敵人真的跟西方叛軍是同一夥人嗎?」
  這次說話的人是洛夫藍,比起剛才那個千夫長被罵的狗血淋頭的下場,拉吉斯伯爵對自家姪兒的回應可說是溫和萬倍。
  「洛夫藍賢姪,你有什麼高見嗎?」
  「我不敢說是高見,只是想到幾個疑點而已。第一,我們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去證明襲擊國境檢查站的人馬跟西方叛軍有什麼關連,只聽信單方面的證詞未免太過危險。」
  拉吉斯伯爵緊鎖的眉頭也在不自覺中鬆開來,洛夫藍繼續說下去。
  「第二,最近幾年下來,有不少來自佛爾蓋亞大陸的失業傭兵大舉湧進我國,叔叔也知道這些人對我國治安製造了很多的麻煩。現在長城西側又有叛軍生事,這些失業傭兵可能就看準了這個時機準備鬧事掠奪也說不定。」
  綜合洛夫藍的說法,襲擊國境檢查站的敵人不一定就是西方叛軍的人馬,也可能是外地的失業傭兵,或者是強盜集團也有可能。舉一個例子,曾在優格里爾領一帶橫行霸道的索羅一黨就是失業傭兵組成的流氓集團。軍人這種行業,尤其是傭兵,是只有在動亂的時代才能生存的人種。
  這倒也不是多麼高明的分析,只要冷靜下來將整個情況考慮幾遍,多半都可以得到這些結論。洛夫藍並沒有洋洋自得,反倒是他的伯爵叔父對他大加讚賞。
  「哦!洛夫藍!真不虧是本伯爵的姪兒!就是有人眼光短淺,總認為本伯爵提拔自家人是公私不分的行為,現在這些人終於知道自己有多無能了吧!在這種時候連一個像樣的意見也提不出來,只有你沒有辜負本伯爵的期待。用人唯才,不顧忌關係與身世,此乃是偉大的皇帝陛下之教誨!」
  後面是正確的論調,只是由拉吉斯伯爵的口中說出來就是有那麼點不搭調的感覺。洛夫藍只是害臊著說‥「叔叔實在太過獎了。」看他不好意思紅著臉的樣子,就知道這個還是見習騎士的百兵長實在是一個單純又善良的豪門少爺。
  相較之下,他那個同宗的伯爵叔叔簡直像是以邪氣為營養的動物,周圍的人看準拉吉斯伯爵的性格,投其所好來換取對等的利益。在官場上,這伎倆的術語就叫「奉承」,俗一點的講法叫「馬屁」。熟諳此道的佼佼者是千夫長「拉普斯敦」。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小人不才,但有個想法或許有益於您。」
  其語調與動作都是十足的演技,但是拉吉斯伯爵聽得很高興就好。
  「賢卿儘管說。」
  「誠如洛夫藍少爺所言,襲擊我軍守備的國境檢查站的敵軍有可能是那些失業傭兵,本來那些人就是鄰近大陸的下等賤民集團,會做出強盜行為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小人還想到一個可能性,敵人從北方沿大陸公路下來,北方的方向就是帝都的方向,由這一點姑且做個大膽假設,現在的帝都極可能陷入混亂狀態。」
  「什麼混亂?難道叛軍已經攻入帝都?」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請冷靜一下,您說的是,不過所謂的叛軍未必是西方的叛軍,聽說西方的叛亂是由於白龍騎士團與黑龍騎士團裡部分不知皇帝陛下恩義甚至陰謀不軌的愚蠢叛徒所引起的。」
  「你是意思是,叛徒也可能出現在其他的五龍騎士團裡。」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的睿智屬下是萬分不及。在相同的情況下,駐守帝都與長城的黃龍聖騎士團成員也未必個個都是忠義之士,潛伏在黃龍聖騎士團裡的叛徒也極有可能與西方的叛徒同志相呼應,揭反旗起事。」
  「哈哈哈,宰相的小兒子連自己的部下都管不好嗎?我就說過,這種乳毛未乾的小子哪有什麼擔當能成為黃龍將軍。」
  對於新年時被緋特烈四世任命為黃龍聖騎士團長的法斯特,嫉妒法斯特成就的人數之多自然不在話下,拉吉斯伯爵也是其中之一。他認為這樣重要的位子應該給更有能力跟聲望的人坐上才對,關於這個人選是誰,拉吉斯伯爵倒是沒說是自己。
  被捧時臉色興奮到燙紅,但沒能持久,忽然間拉吉斯伯爵又是一陣青白。
  「……黃龍聖騎士團有叛徒,這麼說來,本伯爵的赤龍騎士團會出現叛徒也不是不可能,說不定他們就正在覬覦本伯爵的性命。」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太多慮了,那個只會用宰相父親的權威作威作福的法斯特小子的統御力那能及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的千萬分之一。屬下與所有的同僚為了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與皇帝陛下可以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其他團會出現叛徒就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像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一樣的偉大指揮官。」
  「那是當然的!那是當然的!哈哈哈哈哈哈!」
  拉普斯敦還特地把拉吉斯伯爵的名字放在皇帝的前面,這可是大不敬,卻有絕佳的效果。拉吉斯伯爵就像是一個吸滿邪氣的牛皮袋,讓他自我膨脹到這番地步的邪氣發生源正暗中自滿著自己的口才。
  拉吉斯伯爵是一個活在自我世界的人,他的眼睛只看的到自己想看的事物,這樣的他在面對窘境時,他可是會將危機迫切的事實給忽略掉,而寧願去擁抱前景美好的虛構未來。拉普斯敦早就把拉吉斯伯爵的特異個性給摸透,要奉承這樣的一個人,只要拋一條糖絲編成的繩索將他拉離苦水的深井就好。
  千夫長拉普斯敦向權力者搖尾,也不代表他是一個看不清現況的人,面對眼前的局勢,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跟見解。
  他是這麼想‥(現在帝都的部隊人數起碼有二十萬,要是西方叛軍真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將包括黃龍聖騎士團主力在內的二十萬兵力擊潰,並攻陷帝都的話,那我們現在根本沒必要再考慮什麼應敵之策,而是該想想降書的格式和內容。)
  像這樣悲慘的結果也只是拉普斯敦已經考慮過的眾多未來之一罷了,先前他提出的帝都叛亂論也是一樣的東西,不管帝國的未來會怎樣發展,以怎樣的結果收場都要確保自己的最大利益───這樣的盤算是拉普斯敦千夫長的處世哲學。
  ……要塞作戰會議室的氣氛逐漸熱鬧起來。
  「諸位都是我軍的指揮官,有任何意見就提出來,不用顧忌身份。」
  有了副團長拉吉斯伯爵的允諾,不少人開始說話了,許許多多的意見蕩漾在石室的空氣中,不過內容多半乏善可陳了無新意,對拉吉斯伯爵而言是這樣的。在這樣的氣氛中,某位將軍的疑問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國境檢查站被襲擊一事,會不會是敵人企圖引我軍出擊,然後再趁機奪取普羅斯要塞的陰謀呢?」
  這也是有可能的事。對這個可能性所有人繼續交換意見,在耳語不斷的作戰會議室裡,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偷偷在觀察他們的副團長的臉色。最後的結論是──拉普斯敦的意見還是最得他們的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的青睞。比起死守要塞的稱職指揮官的名聲,成為挽救帝國與皇帝陛下於危難之中的英雄要更能刺激拉吉斯伯爵的英雄慾。
  「本伯爵以赤龍騎士團以及普羅斯要塞的最高指揮官的身份下令,我軍明晨出擊,前往帝都阿斯卡里亞。」
  對於這道命令,所有人早有了心理準備,沒有人提出異議。出兵的規模是六萬,在非常時期的現在,赤龍騎士團早就已經調整到隨時能動員的狀態,這是拉吉斯伯爵的勤勉與諸位將官努力的結晶,話雖如此,這本來就是一個指揮官應該具備的能力。
  散會後,部分的人去做明日出擊的準備事項,拉吉斯伯爵與幾位將軍繼續討論出兵的一些細節,其中並不包括伯爵的姪子洛夫藍。
  以洛夫藍的位階來說,這次的會議本來是沒有他可以參與的餘地的,這當然是他的拉吉斯伯爵叔叔特許的結果,年輕的貴族少爺則認為自己不應該繼續造次,所以他才離開,而且明天的出兵就已經夠他忙的了。
  關於他的伯爵叔叔用特權讓他這個初出茅廬的百夫長越級當上千夫長等級的部隊指揮官一事,洛夫藍覺得自己還沒有擔當重任的才幹,不過煩惱歸煩惱,坐上更高的位子就代表能做更多的事,立更多的功績,這也是一個成就自己功名的機會。在少年特有的好勝心的作祟之下,喜悅的臉色還是比煩惱的顏色要鮮豔一些。
  「……國境檢查站事件會是為了攻佔普羅斯要塞而施行的陽動作戰嗎?」
  在回兵營的路上,洛夫藍想的都是這件事。
  他歸納了幾個想法,其一是‥
  「就算有二十萬的兵力也難以攻陷普羅斯要塞,所以用計誘出要塞內的主力部隊,再伺機取下防衛空虛的要塞,這是兵法的常識。」
  洛夫藍稍微複習一下去年在帝國騎士團附屬士官學校就讀時學到的知識,這是腦袋裡可能長滿肌肉的亞利也唸過的東西。
  其二‥「問題是,即使陽動作戰成功,也無法準確掌握我軍會動員多少士兵,在這樣的前提下,事先準備大量兵力是必要的。」洛夫藍估算大概要兩萬人以上吧。接下來的其三則是‥「這樣大量的兵力就不可能是落魄傭兵或盜賊集團能擁有的規模,這樣想的話,果然只有西方的叛亂軍才有可能,國境檢查站的事件應該是他們………………」
  這時候洛夫藍停口了,彷彿有一根嘲諷的冰針瞬間凍結他的舌頭。冷靜下來再思考,他注意到自己犯了太快下結論的錯誤,不管是盜賊還是陽動作戰的事,這些都只是假設階段的東西,到現在為止,他都是用想像而不是用證據來推理。
  軍校的見習騎士將思考的方向推回原點。
  「……動機……對,動機!推測行動不如掌握敵人的動機,強盜不外乎就是劫財,叛軍的話,我記得叛亂份子的首腦自稱是十幾年前被廢位的皇太子阿利歐斯殿下的遺子,不管是真是假,這個自稱是賽因的皇子的目的就是帝國皇位吧。」
  賽因的目的是皇位,他在西方起事作亂,最終的目的地當然是帝都。普羅斯要塞雖然是重要的軍事據點,終究也只是一個邊境要塞而已,叛軍最大的阻礙是隔絕西方與帝都領域的長城要塞和黃龍聖騎士團。
  假如這個賽因真的對普羅斯要塞有什麼企圖的話,他的目的是什麼?攻陷普羅斯要塞能得到什麼利益?
  「難道叛軍的主力其實藏在南方,而西方的叛亂只是要轉移我軍注意力的話……」
  洛夫藍接下來的想像跟那個拉普斯敦千夫長的想法如出一轍,能完成這個戰略構想不就代表叛軍擁有跟帝國全軍不相上下的兵力數?沒多久洛夫藍就打消這個念頭了,一頭栽進幻想之湖是他與他的伯爵叔叔一樣的壞毛病,不過年輕的洛夫藍擁有從妄想之湖用己力浮起的自制能力。
  越是想找到解答,卻老是得到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答案,這就是洛夫藍現在的處境。對初出茅廬的見習騎士而言,這是一個難以解開的謎題;對駐守普羅斯要塞的赤龍騎士團所有將兵來說,這是一個無法迴避的現實。

  不管夜晚是安寧亦或是不安寧,時間法則也不會為世界停下半秒鐘,細弦的月在黑暗迴廊漫步中,直到東方的盡頭升起白金般的魚肚白。
  「啟稟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赤龍騎士團六萬士兵已經集結完畢。」
  「很好,就出發吧。」
  簡單的命令在號角的鳴響聲中逐一傳達到每個部隊指揮官的所在,這是出發的命令,已經布陣在普羅斯要塞外的軍隊先行出發,要塞內的軍隊也以一絲不苟的紀律軍威皓皓地離開要塞,沿大陸公路移動,目的地是北方的帝都。
  走在五千騎兵部隊最前頭的騎士就是拉吉斯伯爵,他的鎧甲精美華麗,高價外同時亦具備優異的機能性,拉吉斯伯爵的體格很好,穿上整套甲冑後,「看起來」的確也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的騎士,是個適合擔當六萬軍團的大將。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
  一名騎士靠近過來,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跟偉大的副團長說。
  「……現在就穿戴全套鎧甲的話,馬會累,您的身體很容易就會疲勞的。」
  「你這下人在講什麼廢話!在這個非常時期,身為軍人就要有隨時會面臨戰爭的覺悟,隨時武裝自己是基本常識。你會講這種話就表示你心理層面的武裝太鬆懈!」
  這也算是正確的論調,只是由拉吉斯伯爵口中說出就是有那麼一點不搭調的詭異感覺,被教訓的騎士是這麼想,他的同僚也是同感。
  以前也有一個類似的情況。拉吉斯伯爵的鎧甲非常華麗,是花了大筆金錢所造的兼具造型美與機能美的優異作品,但這樣搶眼的鎧甲在戰場上不也就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嗎?就有人向拉吉斯伯爵建議說,換一套較普通的鎧甲會比較安全些。結果拉吉斯伯爵這樣回答說‥「開什麼玩笑?本伯爵就是要讓敵人知道,本伯爵是堂堂正正在陣前與敵軍一決生死,讓敵人明白打敗他們的人是誰,更要讓他們以後一看見本伯爵頭盔上的紅色飾羽就要捲起尾巴逃命!」
  假如這是出自一位勇將之口的話,就會讓人感覺到力拔山河的英雄氣概。換做是出自他們的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之口的話────從此再也沒有人有意見了。
  「給本伯爵認真點,行軍怎麼可以這樣精神渙散!你們這些人是想讓帝國軍成為笑柄嗎?看!那邊的老百姓都在嘲笑你們的醜態呀!」
  順著拉吉斯伯爵手指的方向處,確實可以看到有四到五個像是農民的老百姓正遠遠觀望著赤龍騎士團的動態,至於是不是在笑就不知道了。被偉大的副團長這麼一訓,各指揮官也不得不更嚴格要求那些部下,一時之間赤龍騎士團軍勢大幅升高。
  ……其實那些百姓就是可疑的間諜。
  「裝的自然點就不會有事。這裡的人根本不怕軍隊,看到軍隊不僅不會逃得遠遠的,還會當成遊行在看熱鬧,這在老家根本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這是普羅斯要塞攻略部隊指揮官「倫」在任務前給部下的幾道指示,他確切要求部下們一定要「入境隨俗」。他的部下都是佛爾蓋亞大陸出身的傭兵,說實在的,這不是容易辦到的要求,但還是得做到。
  監視要塞的這些人都是能做到入境隨俗的人,所以他們才能擔任監視任務。監視任務早在數月前就派人來進行,他們一直等待攻略部隊抵達帝國的時刻到來。
  「沒想到倫指揮官也有『失算』的時候。」
  「世間事本來就不可能完全掌握在人的算計當中,沒想到,作戰計畫才剛剛實行第一步,情況就大大改變,風向居然自己轉向對我方有力的那一邊。」
  以打趣的語氣回答的人有一張娃娃臉,他的瞳孔深處卻隱藏著老成,城府極深,這個看起來稚氣的男子就是普羅斯要塞攻略部隊的指揮官「倫」。
  在普雷與鐵達爾格的「十年戰爭」末期,站在普雷側,擊敗鐵達爾格王國最精銳的「鋼鐵騎士團」,並將鐵達爾格國王之弟,亦是鋼鐵騎士團長「艾恩親王」給俘虜的功勞者,在「武」的貢獻者是白狼的狼騎士團,「智」的範疇就是倫。
  縱使指揮官是這樣的知名傭兵,他的部下還是不放心,在接下任務前他們就知道普羅斯要塞攻略作戰的失敗率非常高,這還是指揮官倫親口說的。
  「倫指揮官,敵人的出兵會不會是陷阱,他們想誘使我軍偷襲空虛的要塞,然後就在那時候轉過頭來將我軍夾擊殲滅。」
  要是真到這地步,普羅斯要塞攻略部隊必滅無疑,因為他們的人數只有兩千人不到,縱使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職業傭兵,這樣的人數就想打要塞也太胡鬧了些,真不知道賽因怎麼會同意這樣的作戰計畫?
  「的確很有可能是陷阱,但這也是一個機會不是嗎?不管如何我軍都必須攻下那座要塞才行,敵人給了『機會』就大方接受吧。」
  在部下的眼裡,倫指揮官就像是走在高索上還能嘻嘻微笑的小丑。起碼他還笑得出來,部下們都知道,情勢一旦糟到連倫指揮官都笑不出來的地步時,那就真的絕望了。
  監視任務繼續進行中,因為他們要確認赤龍騎士團出兵的人數以及要塞殘留的防衛兵力,同時要再派人監視赤龍騎士團的確實動向。
  ……到傍晚時倫離開了,那時候他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他們不回頭的話那才傷腦筋咧,要是就這樣讓赤龍騎士團北上到帝都的話,任務就真的失敗了。」
  「機會」比想像中要更早到來,「行動」會在這一兩天進行吧。身為普羅斯要塞攻略部隊指揮官的倫在腦中的計畫藍圖上做了這樣的修改。

  39、普羅斯要塞攻略戰(前篇)

  世事不可能盡在人的算計中,普羅斯要塞攻略部隊指揮官昨天才上了一課,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也是,赤龍騎士團副團長捉摸不定的個性讓他的計畫大失算。
  拉普斯敦,赤龍騎士團千夫長,就是剛上任的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
  「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真是的,枉費我花心思講一堆好聽話,結果我只能守要塞,這樣一來我能立下的功勞再怎麼大也只是保住要塞一事而已,出差錯還會惹麻煩。」
  口出不滿的拉普斯敦還是用那超長的敬稱來稱呼拉吉斯伯爵,說是敬意不如說是習慣,滿腹怨言還是得接受現實。
  唯一快樂的事,就是能對那些同樣是千夫長的同僚們趾高氣昂地下命令一事吧。那個拉吉斯伯爵還不是一樣,一樣是將軍位階卻老是對同是將軍的同僚趾高氣昂,這是因為副團長的職位就是僅次於團長的第二號人物,而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就是普羅斯要塞裡說話可以最大聲的人,假如團長不在的話……
  「報告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這是目前要塞的兵員清單。」
  「辛苦了,你下去吧。」
  拉普斯敦是花了很大的耐力才忍住笑意的,上揚的眉角還是抖得不停,也不能怪他,剛才他才瞭解到副團長被人奉承時究竟有什麼樣的感覺,只能用「爽」來形容,他很中意「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的稱謂。
  四千七百七十人,這是目前駐守普羅斯要塞的兵力總數。
  似乎少了點,拉普斯敦有點不滿足,堂堂的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應該是統御萬人的將領才對。目前,神聖艾斯卡帝國南方赤龍騎士團總共有十萬兵力。
  由團長直接指揮的兩萬騎兵團正在帝都,副團長昨天才又帶六萬人出擊,再過些時日,剩餘的兩萬人就會集結在普羅斯要塞,拉普斯敦的夢想並不遙遠。
  「報告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又有五十名團員歸隊了。」
  一邊享受超長敬稱帶給他的優越感,拉普斯敦又在兵員總數上加上五十人,現在是四千八百二十人了。奇怪的是,傳令兵遲遲沒有退下。
  「還有什麼事要報告嗎?」拉普斯敦問。
  「報告,剛才歸來的部隊宣稱他們抓到了倭國的間諜。」
  間諜?而且還是倭國的?對拉普斯敦來說這倒是新鮮事。
  「隊長覺得這種大事應該交由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您來處理才是,所以還沒讓他們進入要塞,現在正等您裁示。」
  「倭國的間諜呀……」
  帝國與倭國並沒有交惡,就算有邦交也不代表沒有間諜活動,這種事每個國家多少都在做,倭國是如此,神聖艾斯卡帝國也不例外。
  間諜被逮到時通常會怎麼處理,這就要看對方的表面身份了。假如間諜是以重要官員或是該國大人物的身份入境從事間諜活動的話,不是直接驅除出境就是藉由談判再引渡出境。假如間諜是以普通的旅行者身份入境的話,就直接讓他消失在黑暗中,反正對手國有意見也不會說出來。這是拉普斯敦知道的常識。
  問題是,現在帝國正處於內戰狀態,在這個特殊局勢之下冒出一個倭國間諜,這就值得玩味了。也許倭國間諜只是在查探帝國內戰的發展而已,但假如不是呢?拉普斯敦又想起來,聽說襲擊國境檢查站的神秘軍隊裡有操鐵達爾格語的人物,也許那只是一個鐵達爾格人出身的傭兵罷了,但假如又不是呢?
  叛亂份子的背後可能有佛爾蓋亞大陸的大國支持──拉普斯敦的腦袋裡唱起了這樣的一句話,假如是真,這還會是讓他升官發財的獨家情報。
  「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
  傳令兵的聲音一下子就讓拉普斯敦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剛才竟然沈溺在妄想之湖的拉普斯敦倍感羞恥,他立即整頓心緒的鬆懈,並下了一道命令。
  「暫時不要放他們進要塞,而且派兩百名武裝步兵到要塞第一北門入口的廣場待命,接下來的指示等我到了現場以後會再說明,以上。」
  拉普斯敦是屬於謹慎的類型,他考慮到要塞被攻擊的可能性,假如有詐,兩百名士兵足以壓制任何狀況,這道命令沒有可非議之處。
  「瞭解,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
  行禮後,傳令兵快步離去。整理文書與自己的裝備後,上任滿一天的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也動身了。出了會議室,普羅斯要塞正籠罩在午後的青空下。

  普羅斯要塞攻略部隊指揮官倫的計畫是───(混進要塞後,立即抓住地位最高的指揮官當人質,藉以牽制要塞兵,再設法打通城門跟吊橋的通道,引埋伏城外的我軍進入,隨即佔領要塞)───這一步是任務成功與否的關鍵。
  這個重擔就落在這五十一名傭兵的肩膀上,其中五十人換上赤龍騎士團的制式裝備,而擔任倭國間諜角色的人是特別任務的隊長,這個好像是倭國出身的傭兵擁有臨危不亂的膽識,這是他被倫選上的主因。
  ……他們已經等上一段不短的時間。在南部地帶,這個季節還緊抓著冬天尾巴的時期,太陽高掛天空也不會感覺悶熱,會讓這群人汗水冒不停的理由是心理因素。
  「太久了,怎麼還不放行?」疑問開始在耳語間流傳。
  「該不會是被識破了吧!」
  「別自亂陣腳,敵人就在看我們。」
  隊員的不安暫時被壓抑下來,被綑綁的隊長沈默地等待。所有人在出任務前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僅只是這階段,整個要塞攻略作戰的成功率本來就很低。在這樣悲觀的評估報告面前,主動向賽因提出攻略計畫的是倫,只有投身勝算極小的戰場才能成就最大的功名,以這想法為號召,倫召集了兩千名傭兵。
  讓這群視死如歸的傭兵也不能不動搖的理由的其中一項就是普羅斯要塞的城壁,這樣高聳巨大的城牆對他們恐怕還是第一次見到,站在要塞底下更是有巨大的壓迫感,帝國誇稱是世界最大要塞的傳聞有部分的確是事實。帝國軍流傳著一句豪語‥「想攻陷普羅斯要塞的話,就把屍體堆到跟城牆一樣高吧!」
  他們又一次抬頭仰望要塞,城壁之高,以他們的人數大概遠遠連一半也推不到吧。把這個想法當成笑話似乎也沒辦法稍微舒張緊繃的心情,要是能看到城樓上站崗的要塞兵的表情就好了,起碼傭兵們都想知道那些要塞兵是不是已經揭穿他們的計謀,而正擺出一張笑臉嘲笑他們的愚笨呢!好幾十人份的耐心快被陽光給蒸發了。
  「喂───!」這是打破沈默氣氛的聲音。
  城下的傭兵一開始還以為是聽錯了,後來要塞上又傳來幾陣聲音,他們才知道是要塞兵在叫他們,不是聽錯或幻聽。久候的回應不是從天而降的箭雨,那就表示對方中計了,傭兵們紛紛押下浮躁的心情,現在他們的身份不是外來的傭兵,而是這個國家的正規軍,即赤龍騎士團的團員。
  「可以放下橋嗎?我們行軍一整天,大家都累了!」
  「抱歉還不行,咱們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有話要問你們!」
  果然事情不會那麼順利,既然不是當場用箭雨回應,那就表示還有轉寰餘地,狀況還在預估的範圍內。很快地,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出現在要塞第一北門的城樓上,託普羅斯要塞實在太高之福,底下沒有一個人能看清楚拉普斯敦的臉。
  「請原諒下官冒昧,您就是拉普斯敦閣下嗎?」下面傳來一個問題。
  「本人就是被拉吉斯伯爵將軍閣下親自委予重任,昨天新上任的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簡而言之,我就是目前這座要塞的最高負責人。」
  身材不高的拉普斯敦倒是有一個響亮的嗓子,這一定是時常使用的關係。他既非美男子,也不是個醜男,相貌本來就不應該做為指揮官的遴選條件,其必備條件應該是頭腦明晰,擁有人望,以及清楚又有條理的表達能力。
  「最近有謠言說叛軍打算偷襲普羅斯要塞,所以不得不謹慎小心,想進入要塞的話得回答問題。首先,請你們表明自己的軍籍所屬。」
  拉普斯敦故意不提間諜的事,他以為這是一個聰明的手法,不過,他提出的問題早就在倫的預料中。偽裝成赤龍團員的一名傭兵回答說‥
  「我們是派駐在優格里爾領巴魯斯鎮一帶的警衛部隊,屬下是隊長『戴納』。」
  「口說無憑,你們有帶證明身份的文件嗎?」
  「包括召集令在內的三份文件都在此,請拉普斯敦閣下明察。」
  自稱是警衛隊長的戴納自信滿滿地拿出三份手抄文書給城樓的人看,由於城樓太高,上面的人哪有辦法辨認內容,同樣地,戴納既不知道也看不見,此時拉普斯敦的表情跟內心都出現奇妙變化。
  「我做了一件蠢事啊……」
  拉普斯敦自喃自語自嘲道。哪裡蠢?是因為他事前已經安排了兩百名士兵待命,現在又何必在這裡嚼舌根。這只是在滿足一種高高在上的虛榮心罷了,不就是蠢事一件?
  拉普斯敦隨即下令‥「放吊橋!讓他們進來!」
  他下命令時音量有點小,大概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動搖吧。
  普羅斯要塞第一北門的吊橋終於放下,眾傭兵們暫時放下了懸宕的心,有些人的手一直扣住劍柄,要是剛才有一人按耐不住拔劍的話,他們就會被射成箭靶吧。總而言之,通路打開了,攻略計畫繼續進行。當傭兵們進到城門裡時,他們注意到門裡的鐵柵門有兩道,即使被前面那一道,只要放下後頭的那道鐵柵門就可以阻止敵人前進,他們又一次見證到普羅斯要塞的防禦能力。
  接著廣場的兩百名武裝士兵再一次磨練著冒牌貨的膽量,所幸沒有任何一人露出陰謀的尾巴。挺能沈得住氣的傭兵戴納是目前冒牌集團的代言人。
  「拉普斯敦閣下,請您過目這些文件。」
  拉普斯敦將從戴納處取得的文件看了一遍,共有三份,第一份是赤龍騎士團發出的召集令,他記得團裡發出的召集令超過五百件,要辨識真偽絕對是一件困難的事。在平時狀態,維持地方治安本來就是帝國軍的重要工作,五龍騎士團的團員以十以百之數分散在帝國的疆土上,這次集結可說是帝國近百年來最大的一次軍事動員行動。
  其餘兩份則是團員被派遣到該地擔任警衛隊時會發的委任命令,以及抵達時由該地的領主或最高行政官所給的指揮權移交與接收文件,這兩份則會交換,直到另有新安排才會取回。拉普斯敦記得優格里爾領主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雷德侯爵是一位在南方貴族社會裡非常有影響力的大人物,拉普斯敦和雷德侯爵之間有著「我認識他,而他不認識我…」的交情。
  文件的辨識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其實確認團員身份的工作應該由該團員的指揮官來作的,軍隊是階級社會,每個士兵頭上都有指揮官,該指揮官的上面一樣有指揮官,雖然昨天拉吉斯伯爵才率領六萬人出兵,要塞裡的人所剩不足五千,多少還是有認識這些人的士兵存在吧。不過,就算都沒有人認得他們,拉普斯敦也不能斷定他們就是冒牌貨,因為也許認識他們的士兵都在昨天的出擊行列,也是有這個可能性的。
  拉普斯敦頓時有點後悔,這種認人工作根本不是他需要插手的範圍,只是已經大費周章準備好舞台才發現是爛劇本,現在的他只想找台階下。
  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的臉一會青一會白,被盤問的冒牌貨們也不好受,在拉普斯敦背後有兩百武裝兵,整座要塞也有五千規模的大軍,只要那個煩惱多多的拉普斯敦稍微覺得有點不對勁的話,他們就會被砍成肉醬。包括戴納在內的所有傭兵都恨不得立刻拔劍,馬上把拉普斯敦抓來當人質,問題是他們與拉普斯敦之間相距有三十步,拉普斯敦和兩百武裝兵同樣也是相距三十步,很微妙的距離。
  「那個倭國間諜在哪裡?」
  拉普斯敦終於找到「台階」了,這麼一攪和,恐怕連傭兵們都一時忘了間諜的存在,事態總算有轉機了,對傭兵們而言是。
  「把那傢伙帶過來!」
  一個雙手被綑綁的人被帶了過來,考慮到演技,傭兵們對他們的倭國人隊長的動作絕不是溫和那一派。「跪下!」膝蓋被狠力一頂,間諜狼狽地跪倒在地。
  「這就是倭國的間諜?」
  拉普斯敦的語氣裡,好奇明顯勝過形式,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倭國人。神聖艾斯卡帝國是移民國家,但是倭國人與亞汗人的比例卻非常少,這兩個國家的人都擁有相當強烈的民族意識。倭國人與亞汗人都屬於黑髮黑眼睛而皮膚略黃的種族,從外觀來看,要分辨兩國人民的國籍是很困難的。
  「聽說倭國男人都留長髮,不稍整理的話還會被取笑是野蠻人,不過這個間諜的頭髮比我國的鄉下人還亂,他真的是倭國人嗎?」
  「報告,那是倭國的貴族男人的禮俗習慣,屬下以為倭國的鄉下人跟我國的鄉下人應該是不會差別到哪裡去的。」
  「哦哦……你很行嘛!那你是不是連倭國話也會講?」
  「……是屬下多嘴……」
  跟隨在拉普斯敦旁邊的要塞兵正詛咒自己的小聰明,其實拉普斯敦生氣的真正原因是這個下等兵省略了必備的「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這句尊稱。
  倭國與亞汗都擁有各自獨立的歷史文化與語言體系,拿語言來說,一般人哪裡能分辨出兩國語言有什麼差異,更何況是只會講大陸通用語的拉普斯敦。
  「喂,現在要塞裡有什麼人會講倭國話?」
  「……屬下不知道……」
  整座普羅斯要塞內應該還是找得到懂得倭國語的人吧,再不然就向民間募求,譬如商人之類,世界上是存在著會講二三十國語言的商人的。
  接下來就不用拉普斯敦再廢話什麼了,把被安上「間諜」罪名的嫌疑犯押入大牢,找通倭國語的翻譯者來協助盤問工作,這工作就推給離自己最近的那個要塞兵吧,這是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理所當然可以享用的小小特權。明天再來處理這件事,拉普斯敦僅花一秒鐘的時間在行程表上添上這一筆。
  拉普斯敦是一個腦筋轉得很快的人,要是他能分些注意力,或是多花個十幾二十秒的時間想某個問題──(為什麼倭國間諜不會說大陸通用語?)──的話,他的將軍夢不會只是夢想,可惜的是他連現在的位子也坐不久了。
  「拉普、拉普斯敦閣下!」
  「什麼事?」
  拉普斯敦不用花功夫去尋找聲源在哪,他的視線就一直放在那個講話口吃的要塞兵身上。他突然覺得怪怪的,那個要塞兵不是結巴的人啊?這個疑問再往前延伸,就快跟要塞兵結巴的原因發生交集,可惜很遺憾的。
  要塞兵結巴的理由──那個倭國間諜──竟然挺起身子站起來,那條看起來綁得很牢靠的麻繩有隱藏花樣,裡面有活結。
  結果可想而知,倭國間諜靠近一步之距的拉普斯敦,在剎那間就制服了拉普斯敦,拉普斯敦的咽喉受制在間諜的鐵腕虎口中。
  「快放開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
  「你們有談條件的籌碼嗎?」間諜回答。
  從間諜口中流出的是非常標準的大陸通用語,讓要塞兵嚇了一跳。事實上,「佐倉清志郎」的本名是這個倭國人所會的最標準的一句倭國語。
  「會相信一個作間諜的人不會講大陸通用語,從今天開始這世界又增加一個經典笑話了,哈哈!」
  戴納揶揄道。冒牌帝國隊長當久了,讓他染上多話的毛病。
  佐倉清志郎一邊制住拉普斯敦,同時往伙伴方向移動,可謂經典級的人質手段有效地喝止住蠢蠢欲動的兩百武裝兵。他從戴納手中取回武士刀後,拉普斯敦的不幸命運就由撕掉喉嚨換成人頭落地。
  這個狀況不是歷史的先例,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是不分國籍地域的當事者都有相同的反應,要塞兵是以保住指揮官的性命為最優先考量。
  相對於剛從詐欺犯轉職成挾持犯的傭兵們,他們絕不是存心來取拉普斯敦的性命為樂的,以人質性命的安危來換取目的的達成,這是綁票事件的共通黃金律。就像是一條細弦,一頭連接傭兵的「目的」,另一頭則通往「同歸於盡」的結局,傭兵們就在這條弦上漫舞,或者偶爾拿肉票的命來嚇嚇要塞兵。
  拉普斯敦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命是暫時無虞的,只是「暫時」而已,己方與敵方的任何動作都可能換來「同歸於盡」的大合唱,不用說,第一個死的人就是拉普斯敦自己。所以,他絞盡腦汁,在刀鋒威脅下拼命奴役腦細胞,他要盡快找出活路。現在這些傭兵正四處張望不知道在找什麼?這一點引起了拉普斯敦的注意,拉普斯敦思考著自己為什麼被挾持的理由,隨即推理出「答案」。
  「城門跟吊橋的控制機關就在你們進來的城樓上!」
  沒想到肉票居然主動「通敵」,拉普斯敦的話就像有魔法附著,讓眾傭兵不自覺地將頭轉向城樓,就連佐倉清志郎也犯下一時大意的失誤。拉普斯敦接下來的行動更讓人意外,他竟然讓自己的脖子往武士刀衝過去。
  拉普斯敦不是那種「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烈士,以後也不會有這個打算。他是先用手抓住佐倉清志郎的右手腕,推開武士刀後才衝出去的。
  肉票跑掉,佐倉清志郎的武士刀發出索命的咆哮,往橫掃出一刀,刀速之快讓人只看到一條銀線。拉普斯敦背後中了一刀,他的鎧甲裂開一條鋒利的隙縫,鐵板下的身體則是吋膚無傷,佐倉清志郎的劍術雖好仍然失手了。
  同時間,兩百武裝兵構成的鋼鐵海嘯傾巢而來,傭兵們連追拉普斯敦的打算也沒了,他們退到可以通往城樓頂的樓梯口。

  40、普羅斯要塞攻略戰(後篇)

  「通通殺掉!連一隻老鼠也不能逃出普羅斯要塞!」
  「報告閣下,需要派遣援軍嗎?」
  「援軍……再追加一百名士兵過來支援就好。」
  要塞兵楞了一下,憑普羅斯要塞裡的兵力就算要召來一兩千人也沒問題,才一百人,難免會讓人埋怨他們的防衛司令官太小氣。
  「恕屬下直言,要包圍並殲滅入侵者的話,人手越多不是更好嗎?」
  他才說完,就有幾聲冷笑為前導,隨即憤怒爆發。
  「你以為老鼠只有要塞裡的那幾十隻嗎?仔細張大你那雙死魚眼!沒多久就要鼠滿為患了,還是成千上萬隻的鼠輩集團咧!」
  「這、這個……」
  「還楞著做什麼?快去傳達我的命令!除了支援部隊以外,其他的人沒有我的命令不准擅離現有的防衛位置,違者軍律處置!」
  「遵命!」接令的要塞兵離開時腳程之快,大概是他那雙腳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勞動。拉普斯敦對逐漸縮小的黑影嘆了口氣。
  「我拉普斯敦居然會著那種道,這足夠讓我自嘲半天,結果現實上我軍的士兵比我更無能,我不開罵還能怎麼辦?」
  拉普斯敦已經掌握情況,冒牌貨的目的就是要塞玄關,打開通路要做什麼,除了攻打要塞還能幹嘛?現在派兩千人把混進來的傭兵殺個精光也只是消自己的怨氣而已,這是不智之舉,包括支援部隊在內的三百武裝兵足以殲滅那些「裡應」冒牌貨,接下來的狀況才是最重要的,目前的要塞部隊要準備應付「外合」的真正敵軍。
  「報告,那些敵人爬上樓梯了。」
  「我知道,我有眼睛。」
  耍性子到此為止,拉普斯敦重拾起防衛司令官該有的擔當。
  「聽好,現在主城的指揮塔就是大本營,在十分鐘內我要能看到大本營該有的機能全部齊備,立刻把我的命令傳下去!」
  普羅斯要塞的指揮塔是類似陽台的開放性空間,共四處並相連通。
  從樓梯上去太費時間了,拉普斯敦直接用繩梯爬上要塞主城的指揮塔,由這個高度可以鳥瞰整個北面。拉普斯敦目前的注意力放在城內的戰鬥,那些冒牌貨比他所預期的還要善戰,傭兵們利用樓梯居高而且狹長的地形與數倍於他們的要塞部隊抗戰。
  「蠻耐命的,可惜也僅止於此了。」
  拉普斯敦才不屑那群「甕中之鱉」,再下一道追加命令就夠了。
  對於傭兵們來說,就算得知敵軍指揮官給他們如此惡毒的評價也得奮力血戰,只要擺脫難纏的要塞兵,設置有城門機關的城樓就在眼前了。
  「弟兄們加油!只要打通城門援軍就會來!」
  傭兵戴納所言不假,這是指揮官倫的計畫。
  援軍是傭兵們的唯一生機,很不幸的,有一個人的生門提早被關上了,傭兵戴納在沒聽到扳機扣響聲與箭矢穿空聲的情況下中箭負傷。
  戴納此刻還穿戴著帝國軍的制式盔甲,沒弄清楚狀況的人說不定還會當成是內訌,狙擊的要塞弩弓兵沒射錯人,目標是可惡的冒牌貨,只是這記準確度足以拍手叫好的一箭沒立即射死戴納。戴納還是死了,中箭的戴納在驚慌和疼痛中一時不慎,翻出欄杆墜死,直接凶器是要塞的地板和高度。
  「快上去找掩護,不想當箭靶的傢伙就快點動你的腳!」
  「仔細瞄準再射箭,別緊張,就當成演習。」
  距離太遠構不成會話的聲音消滅在冷氣當中,弩箭縮短了這段距離,並以慘叫聲報告射手主人的成果,又有好幾個傭兵陸續被射殺。
  任務失敗時──「假如城門沒開,我會放棄你們帶部下離開。」──這是在出任務前,倫指揮官要他們有這個心理準備。看現在的情形,任務是否失敗?佐倉清志郎心裡已經有了底,即使安然登上城樓,要讓機關運作起碼要五人…甚至十人才有可能。
  「敗了。」佐倉呢喃道。
  「贏了!」拉普斯敦得意地說。
  同樣是大陸通用語但意義相反的話分別出自兩名陣營不同的指揮官的口中。
  就在這時候,彷彿要應驗「戰場上瞬息萬變」這句俗諺似的,「變因」投入了普羅斯要塞,地點是要塞北側與西側,好幾個以百為單位的集團聲勢浩大地攻向要塞。
  「果然出現了,敵軍的目的就是裡應外合來攻打要塞。」
  拉普斯敦的預測應驗了,這裡有幾個疑點,敵軍從哪來的?還有敵軍先前埋伏在哪裡?利用目測,要塞外的敵軍約有一千人以上的規模,最多兩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人數要隱藏起來並不是一件簡單事。拉普斯敦不重視這些疑點,重點是敵軍出現而且打來了,而且很蠢。
  「居然連城門都還沒開通就動手,真愚蠢。如果我是他們的指揮官的話,我會等到城門確定被打開後再行動,這些下賤之輩連這點兵法都不懂嗎?就讓普羅斯要塞的戰壕做為他們的墓穴吧。哈哈哈!」
  這嘲弄同時也是佐倉清志郎的疑問,他剛從要塞兵的反應得知己方已經行動,可是這和事前的作戰計畫不合。不過不管如何,完成任務為最優先,假如不立即打開城門並放下護城橋的話,己軍兩千人都將葬身在普羅斯要塞的巨大城壁之下。
  要塞弩弓兵的準星由內轉外的此刻是可趁之機,佐倉清志郎打算衝上城樓。
  在他有這道打算的同時,身旁的城壁突然傳來微微振動。
  「城門開了!城門開了!」
  要塞兵的吶喊幾乎是悲鳴,隨後是護城橋被緩緩降下,這不是佐倉清志郎和傭兵同夥所為,他們才正準備行動而已。城門被打開,城外的傭兵以絕佳的時機闖進要塞,抵達的人數越來越多,指揮塔頓時揚起哀鳴。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開門的?是誰允許開門的?」
  拉普斯敦憤怒地質問部下,近似哀嚎的問題沒有得到解答。只見進入要塞的敵人越來越多,先前「鼠滿為患」的預言成真了。
  城壁上的要塞兵沒有怠工,他們的箭勢確實也造成敵軍不小的傷亡,但是敵軍越來越多,他們的箭勢也越來越弱,接下來就棄弓拔劍準備白兵戰。
  勝負還沒有分出來,侵入要塞不代表要塞被攻陷,要塞總兵數足足是傭兵的數倍,傭兵們一時佔優勢是因為要塞兵是分散而非集中的緣故,只要拉普斯敦冷靜下來,迅速調度並集中兵力,就算只有一半也足夠鎮壓混亂的現況。可惜現在的他還拘泥在城門被打開的疑問上,這是可以理解的,倭人傭兵佐倉清志郎也無法輕易接受這個事實。
  「上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甩下疑問,佐倉清志郎直接行動,他快步衝上樓梯,在抵達城樓的瞬間,血腥味侵犯他的嗅覺,紅色的光景燒烙他全部的視覺。
  死人,除了死人還是死人,這個城樓的要塞兵全死了,現場的痕跡透露著當時打鬥的激烈程度。佐倉清志郎的視線定在不遠處的絞盤機關上,有一個口吐血泡的要塞兵死在那,城門和護城橋似乎就是他打開的。疑點就在此,城門和護城橋的控制裝置並不是單獨一個人就能驅動得了的,況且那名要塞兵還身負重傷。還有一個最根本的問題‥「要塞兵為什麼會幫我軍開城門?」
  佐倉清志郎只得押下滿溢的惑水,人與人廝殺的戰場是他慣見的風景,傭兵的他瞭解戰爭還沒結束,命運的天秤還沒倒向任何一邊。他要離開趕去與伙伴會合,在佐倉轉身的時候,一道異樣的視線射向他。
  五感敏銳的佐倉清志郎業已發覺。
  他將武士刀收回刀鞘,腰部重心放低,這是倭國劍術裡被喻為「拔刀術」的絕招。
  刀身所及的領域即是佐倉清志郎的必殺範圍。
  但是,在戰場上已為他葬送無數強敵的絕招不再管用,就在佐倉清志郎轉過身的瞬間,鮮紅的圖像忽然轉變成黑白圖樣,血腥味不在,因為他根本聞不到任何味道,手握刀鞘的感覺、身上冑裝、甚至是大地重力的枷鎖也消失了,他失去了所有的感覺,除了視覺外。
  他的眼睛只燒烙著一個影像,那是一個小孩子的身影,那個小男孩將臉轉向佐倉的時候,景象擴散了,黑色與白色向所有的方向爆發散開。
  ……佐倉清志郎回過神時,他的視線正落在武士刀的刀尖上,訝異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拔的刀,甚至…為何要用拔刀術?
  彷彿有人用刀刨去了這短短幾秒鐘的記憶,或許不只幾秒鐘,甚至是幾十秒鐘也有可能。佐倉按著發汗的額頭,平時不露感情的他藏不住內心的動搖,他失去了記憶,但是傷痕──那失落的幾秒空白──確實存在著。
  「隊長!佐倉隊長!」
  傭兵部下的聲音從城下傳到城樓上,佐倉清志郎不再理會虛幻難分的奇妙經歷,轉而正視現實。目前普羅斯要塞第一北門與廣場全部落入普羅斯要塞攻略部隊的控制中,要塞兵逃了。……正確來說,是暫時撤退然後重整兵力。
  這也和倫的預料吻合──「帝國軍的戰術原則是以『以多勝少』為基本。還有一點,在剛才混戰的情勢下,指揮官會命令士兵撤退,卻不會命令士兵留在原地與敵軍作戰以混亂對手,然後另外整備其他地方的兵力來擊潰混亂的敵軍。」
  把士兵當成理所當然的犧牲品的作法在佛爾蓋亞大陸並不奇怪,在艾斯卡大陸的帝國卻不多見,倫認為是因為在帝國軍裡這類冷血的指揮官並不多的關係,不過隨著戰爭擴大也難保這種冷血特質不會在帝國將官之間感染擴散。
  「特別隊長佐倉清志郎,我在此感謝你的辛勞!」
  進入要塞的倫向城樓上的倭國人致謝,佐倉清志郎沒有回應,這並不是因為個性陰沈所致,而是因為打開城門與吊橋的功臣本來就不是他。
  倫知道這個事實則是以後的事了。目前普羅斯要塞駐留部隊的總兵力遠多於倫手下的傭兵人數,傭兵集團並沒有佔絕對優勢。
  「不可鬆懈,要塞兵人數是我方兩倍!」
  倫告誡部下。
  「不要慌張,我方兵力是壓倒性倍數!」
  拉普斯敦道。兩方指揮官明白道出自軍的優勢與劣勢,優劣內容剛好相反。帝國軍深信帝都防衛圈是絕對無敵,如今敵人出現了。帝國軍堅信普羅斯要塞是絕對安全的,如今敵人入侵了。兩個神話棟梁倒下了,拉普斯敦率領的要塞部隊最後信仰的神話是「兵力」,他們的總兵力是傭兵部隊的壓倒性倍數。
  ……但是,此一「事實」開始動搖的時刻就在不久之後。

  拉普斯敦在等,將要塞的現有兵力整合為一是唯一的致勝手段。要塞軍的總兵力是入侵者的倍數,數字上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但是要塞兵目前分散,這情形稱之為「相對性少數」,拉普斯敦判斷的反攻時機是在要塞軍成為「相對性多數」的那一刻。
  但是敵軍沒有攻擊,這讓拉普斯敦感到不解。如果是他的話,他會命令部下攻擊,絕不放過可以「個個擊破」的大好機會。
  「沈默只會白白送給我軍集結的時間,敵軍的指揮官難道是不懂兵法的白癡?」
  如果真是這樣,現在也不會搞成這種情勢。拉普斯敦作下判斷。
  「敵人一定有什麼陰謀!」
  他已經嚴令下達,命令要塞兵不可主動挑釁,嚴守防衛線。等待兵力全部集結,就算敵人施什麼小詭計也難以改變己軍將近五千兵力的優勢。
  「閣下!閣下!」
  非常時刻,普羅斯要塞防衛司令官拉普斯敦閣下也不要求完整的稱呼。敵軍有動作了,負責監視的要塞兵的報告卻有點奇怪。
  「那些敵人在廣場上堆木材。」
  「木材?」
  主城以及指揮塔仍然在要塞軍的控制中,居高臨下,拉普斯敦能夠看清楚敵軍的任何動作。從要塞第一北門進入可看到一處廣場,拉普斯敦已經不再浪費精神,懊悔剛才在那裡被挾持的糗事。這時候,他看到那些敵軍確實正在堆積木材,數量不少。
  「閣下,難道對方是要放火燒城嗎?」
  「火攻的話,起火點似乎離這座指揮塔太遠了一點。」
  在寬闊的廣場中央縱火,就算放置再多的可燃物也燒不到要塞,還有人說‥「該不會是要烤肉吧?」這種玩笑話讓人笑不出來。不過,接著確實有人在木堆裡灑東西。
  「他們要點火了!」
  火勢一下子就燒開了,木堆裡可能有易燃的油,到目前為止還是普通的縱火,唯一奇怪的地方,是煙並非常見的灰黑色,而是搶眼的黃色。
  說不定是「毒氣」的心理威脅一下子就在要塞兵之間擴散開來,好在拉普斯敦立即制止騷動的擴大。應該不可能是毒氣,在開放空間放毒氣,連敵人自身也會受害,再判斷目前幾個環境條件的話,「毒氣攻擊」的可能性已降為零。
  「閣下!閣下!」
  又是慌張的報告,而且內容總是讓人意外。
  「監視塔的士兵剛才來報,南方…南方發現敵蹤!」
  「你是說南方,是普羅斯山道的方向嗎?」
  普羅斯要塞主城有四個指揮塔,利用通道可以穿梭自如。拉普斯敦用自己的眼睛見證了事實,為數驚人的武裝部隊正順延著普羅斯山道北上,實際數目為一萬兵力。剛才的彩煙,必定是要塞內的敵軍要聯絡埋伏於要塞外的援軍而施放的。
  「三千……五千……說不定有八千……」
  這是惡夢的一幕,拉普斯敦的每一句話都成了恐怖的化身。自從帝都防衛圈完成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遭受到外側的攻擊。這樣說來,倫的部隊只能算是內側攻擊。
  普羅斯要塞正遭受內外敵軍的夾攻,而且敵軍的總數比要塞軍多。
  「一個門已經被攻下來,這下子還守得住嗎?」
  接下來的指示,正考驗著拉普斯敦身為一個指揮官的決斷能力。
  「我軍全員準備由要塞第二北門處撤退。」
  拉普斯敦又重複一次命令,因為部下所受到的驚訝並不輕。
  撤退命令立即快速而有效地執行,彷彿在說帝國軍只有在逃命時才會整齊有序,事實上則是因為取得絕對優勢的敵軍並沒有趁機追擊的緣故。而且,似乎連逃亡路線都是敵軍事先提供好的,整場戰事彷彿照著寫好的劇本在演。
  「簡直瞧不起人,但是敵軍的指揮官確實讓人無機可趁。」
  拉普斯敦大概可以掌握敵軍指揮官的想法‥期望以大軍威嚇來迫使要塞軍投降或撤退,後者的話就不予追擊──這是將己軍損傷降至最低為前提構想的作戰計畫。
  假如拉普斯敦一心只想要和普羅斯要塞共存亡的話,那位叫「倫」的指揮官恐怕還比較傷腦筋。即使如此,就算整個戰局演變到這番極端的地步的話,埋伏在要塞南方的大軍就是倫的第二張王牌。……單憑武力也能拿下要塞,完全無機可趁。
  才上任第二天,普羅斯要塞就丟了。
  拉普斯敦只能忍下恥辱,向率領大軍離去的副團長拉吉斯伯爵報告要塞陷落的消息。比起個人榮辱,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拉普斯敦千夫長的「利己」救了大家。

  大陸公路的建設在於暢通運輸,加強地方城市的連結,促進貨物流通來帶動商業發展。另一個功能是「軍事」,利用大陸公路,帝國的統治能深及更遠處,無論是內亂或外國侵略,都能有效率地把軍隊移動到各個戰區。
  由拉吉斯伯爵指揮的赤龍騎士團六萬部隊,就是憑藉著大陸公路,才有快速向帝都推進,準備和友軍合流。在法斯特的計畫裡,這六萬士兵是不可獲缺的援軍。
  「法斯特閣下的計畫既慎重又嚴謹,這樣一來,帝國軍就能立於不敗的立場。」
  這句話出自於赤龍騎士團副團長的姪兒之口。
  洛夫藍目前是百夫長待遇,因為那個拉吉斯伯爵叔叔的偏袒,他才有機會成為千夫長等級的部隊指揮官。相對於叔叔視之為理所當然,年輕的貴族少爺還是無法坦然接受。他隨時在擔心自己出錯,也會放下身段向較低階級的老兵或前輩請教。
  帝國南方,通常是泛指優格里爾領、曼德爾領等地區在內的地帶,涵蓋範圍非常廣。當地是帝國人糧食的主要產地之一,同時也是最大的牧場。帝國軍使用的軍馬就有半數是來自南方的牧場,光是赤龍騎士團一個軍團就配備有四萬匹軍馬,平時只徵調一萬左右,戰時則視情況調整。去年底,諾因將軍就曾依照秘密軍令所示,以演習為名徵調兩萬軍馬,帶著兩萬數的騎兵軍團移動至首都圈附近待機。
  拉吉斯伯爵的任務除了率領援軍北上,同時也要徵調剩餘的軍馬、軍械、糧食等物資,以供帝國軍集結後的四十萬大軍所使用。也因為有這麼一件副差事,赤龍騎士團的六萬援軍得知一項極為意外的情報。
  「就在最近,曾經有像是傭兵的強盜到我們牧場搶奪軍用的馬匹。」
  這項情報會受到注目,是和「國境檢查站事件」聯想後才被重視。洛夫藍就一直對襲擊國境檢查站的不明敵軍為什麼擁有軍馬一事感到疑惑?以現在所擁有的情報來推斷,身份可能是傭兵或盜賊的敵人所用的馬應該是搶來的。
  「最近這一帶留守的警衛隊都被調走,我們這些商人百姓實在很不安。」
  「這是為了因應戰爭的緣故,實在很抱歉。」
  帝國軍對應付戰爭的手段還是有瑕疵,為了集結兵力而調走地方的警衛部隊,這樣一來會產生治安維持的空窗期,會有這種弊端只能說是經驗不足。
  「說到盜賊的事,你們知道他們是打從哪裡來的嗎?」
  被問話的幾個商人彼此對看,接著一個商人走出來,他是販賣馬匹等牲畜為主業,同時也接手照顧軍馬的工作。那些馬匹就是在他的牧場被掠奪的。
  「實在慚愧,我的員工實在對付不了那些凶神惡煞的強盜,導致重要的軍馬被掠奪。不過真的很奇怪,那些人是從西邊來的,還操外地口音。」
  攤開地圖來看,這一帶往西一直走到盡頭,就會碰上普羅斯山脈的西翼,越過險峻的山地,又是一望無際的海洋。……難不成對方是坐船上岸,然後翻山越嶺潛入帝都防衛圈的嗎?洛夫藍一開始只當成玩笑,但是沒多久後,他不敢輕忽這個「玩笑」。
  「真的是來自西邊的方向嗎?」
  再一次確認,得到的還是同樣的答案。
  洛夫藍不敢自己作主,他繼而去找幾位指揮官商量這件事,但是大家的看法不一,若是事實的話,整個事態將非常嚴重。最後將這件事報告給拉吉斯伯爵瞭解的人是洛夫藍,也只有這位姪兒的話副團長會耐心聽進去。
  六萬大軍整個停住了,來自牧場商人的情報發生了作用。
  等到普羅斯要塞被攻陷的噩耗也傳達時,拉吉斯伯爵是驚慌又是憤怒,他撂下「本伯爵豈能讓法斯特那黃毛小子看笑話,把要塞奪回後再北上!」的話後,全軍整個轉向,目標是最先出發的普羅斯要塞。
  法斯特的作戰計畫在此出現第一道裂縫。
  「……不轉頭回去的話才麻煩,接下來,躲在帝都的法斯特小兒應該是臉色發青了吧。所有的一切果然都在『凱斯雷.克魯斯』大人的預測當中。」
  牧場商人是帝國著名的商人,其實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事實存在著,他事業背後的資金是來自凱斯雷的旗下集團,凱斯雷這個男人是活躍於黑暗世界的死亡商人。
  在普羅斯要塞陷落,拉吉斯伯爵意氣用事帶兵欲奪回要塞的期間,帝都防衛圈又再度受到第二次衝擊。位在東北的「巴洛姆公國」宣言脫離帝國,並發兵進攻德拉格尼爾要塞以及駐守要塞的青龍騎士團十萬大軍。第二道裂痕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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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2:57:47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17 编辑

41、平穩的流逸時光

  一般而言,十月到二月這段期間是下雪的季節,平坦地表和崎嶇山區利用三分之一年的時間來建築雪城,直到春冬交替,地上最大的白色城堡就此轟隆告終,即是以雪崩的形式結束。人類的生活就是「和自然打交道」,先民在摸清楚山神的脾氣後,在這個山谷地帶建立村落,亞利和米莉亞兩人是最近才搬來這個深山小村的新住民。
  村民熱情接納了兩位新鄰居,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時候搬來都是麻煩的時期。首先就面臨工作謀生的問題。
  這裡不比大城市,九成村民是從事農牧業,拿收穫季節為例,莊稼收割之類的工作確實較需要額外人力。但是現在是冬季,所有的打工機會都跟著熊一起冬眠了。
  「兩位不用擔心生活問題,這一切都交給小的來辦。」
  亞利想起伯爵府那位老管家的善心時,心中充滿感激。
  每隔兩天,老管家就會親自送糧食過來,當然也包括各種生活用品。特別一提,就連兩人住的房子都是對方提供的。亞利付不起租金,而米莉亞只是頂著「馬克威爾家當主」頭銜的千金小姐,她也不可能帶著錢到處走。
  老管家是這麼表示‥「不用付錢。」
  所有問題就這麼一句話解決了,只不過那個本名叫「亞利克斯.賽巴斯達」的貴族少爺無法用理所當然的態度接受不求報償的好意。亞利向老管家表示工作意願,即使是勞力工作也可以,老管家只得想辦法安撫年輕人的自尊心。
  後來老管家就把搬運柴火的工作交給亞利。這一帶都屬於一位名叫「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的帝國領主侯所有。因為老伯爵希望能保有自然景觀的完整,所以禁止村民隨意進行砍伐森林之類的開墾工作。
  建材、燃材都是生活必需品,這些東西都由伯爵府提供,而且是免費。亞利爭取到的工作就是定時將這些物資搬送到村民的家中。
  亞利還記得他那位叫「漢斯」的管家曾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
  「貴族只要拿出零用錢就能養活一堆人。」
  現在想起來,這句話還真符合現在的情況。老管家待人親切,不過不知道是否是心理因素的敏感,老管家的主人對兩人有點冷漠,甚至刻意迴避任何見面的機會。對亞利而言,老伯爵是一個難以應付的長輩。

  這個模擬家庭的爐灶大事是由亞利來負責的。
  「妳想要吃什麼?」廚師發問。
  「只要是亞利克斯大人作的菜我都喜歡。」
  客人把晚飯菜單的決定權完全交給廚師。亞利掌廚有一個原則‥成功的料理更優於美味的料理。他並不是管家或妹妹那兩個料理魔人,盡量減少失敗才是最優先考量。今晚的菜單都是亞利那幾道得意而且成功率較高的料理,前人說‥「愛情是最好的調味料。」這句話雖略嫌落伍了些,有時卻也是方便的事實。
  有時候,亞利還會表演特技如甩鍋之類的入門技巧。成功的話,他最喜歡的人會給他掌聲,失敗的話,他只得苦笑地收拾殘局。
  「很有趣耶,亞利克斯大人真的很適合穿圍裙。」
  「………」
  十幾天前,紅髮姑娘無心的一句話讓對外貌極為在意的貴族少爺的自尊心是遍體鱗傷,適合穿圍裙──無論怎麼說都不是適合用在一個男人身上的形容詞。
  「我也想看米莉亞穿圍裙的樣子。」
  米莉亞不會做菜,不過裝個樣子也好,米莉亞就順亞利的意思穿上圍裙,還煞有其事地拿菜刀切菜。有人說女孩子在廚房做菜的背影最美麗,亞利也贊同。
  「要是米莉亞也能學會作菜的方法就好了,這樣一來,我一定將晚餐連妳也一起吃掉也說不定。」
  「討厭,亞利克斯大人開這種好色的玩笑,呵呵…」
  像這樣彷彿家家酒一般的對話在這個家裡是天天發生,是模擬遊戲也好,無論是亞利或是米莉亞,任何一方都想過得幸福,也期盼給對方幸福。
  晚餐準備好了,假如漢斯在就會給他的少爺「經濟實惠」的評價。桌上還有兩杯熱可可,那是唯一由米莉亞準備的「料理」,在杯裡放入定量可可粉再倒進熱水,這是很不容易失敗的料理技術。
  「我們家沒什麼錢……」
  餐桌話題是亞利起頭,聽內容就知道,「沒什麼錢」等於「很窮」等於「賽巴斯達家」。理當是熱戀的餐桌上卻沒有浪漫的話題。
  「不過我曾經聽爸爸說過,祖父是一個很會賺錢的商人。」
  原來亞利有祖父──這是廢話。和賽巴斯達家沒有血緣關係的亞利或許真的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但是他的爸爸雷歐耐特可是人生父母養。人活著就會有一大堆親戚,一個爸爸兩個祖父四個曾祖父以及一個媽媽兩個祖母四個曾祖母。
  「亞利克斯大人有見過『祖父』嗎?」
  看來米莉亞也叫得很親了,聊天對象在搖頭。
  「我沒見過祖父,聽說祖父是四十歲時才得到爸爸這個兒子,祖父和祖母都去世的早。我聽爸爸提過,祖父行商致富,而祖母出身名門的貴族世家。」
  「賽巴斯達家的貴族地位是靠姻親關係得來的嗎?」
  「不是的,賽巴斯達家本來就是貴族,我家代代世襲『帝國騎士』的稱號。」
  「原來如此。」
  「只不過,世上有富裕的下級貴族,也有貧窮的上級貴族。」
  這句話並不簡單,亞利直接解釋。
  「祖父因為經商致富,甚至成為帝國前十名的大商人。有錢有勢之後,祖父為了提升家族的地位,便娶了一位出身名門的貴族小姐,也就是祖母。」
  「我不喜歡這種婚姻,這樣子真的能幸福嗎…?」
  這種以利益交換為基礎的婚姻在貴族社會並不罕見,在民間也是一樣,有錢的庶民商人為了提升地位而把女兒嫁給貴族。在去年的當主繼承式,名叫「凱斯雷.克魯斯」的青年商人聲稱和米莉亞有婚約,現在回想起來,米莉亞還會感到寒顫,緊抱肩膀。
  亞利的祖父用金錢換得了這樁婚姻,但是,對方家族卻是以浪費奢侈著稱,毫無止盡的金錢需求就彷彿食肉動物,連腐肉也盡食精光。直到家產被耗盡一半的時候,祖父終於向對方鄭重說「不」。
  之後,或許是看開了,祖父並沒有再度汲汲於經營生財之道,錢夠花就好,祖父和被家族賣掉、也如同被家族拋棄的祖母共度安穩的大半輩子。
  「爸爸說過,他沒聽祖父講過祖母的壞話,所以祖父應該是不討厭祖母才是。」
  「真是太好了,我本來好擔心的。」
  亞利補述的這句話多少化解了米莉亞的不安。米莉亞覺得那位祖母很可憐,但是也很幸運,因為她遇到了亞利的祖父,那一定會幸福的。
  「祖母一定會喜歡祖父的,因為他是亞利克斯大人的祖父。」
  只要跟亞利有關就是好的──這實在是危險的思考模式。也因為如此,在去年間米莉亞才會犯了把「優格里爾之狼」當成不會對女性亂來的紳士的嚴重錯誤。
  兩人的關係已經很親密了,麻煩的是(亞利這麼以為),兩人對彼此的事幾乎完全不瞭解。會發展到今天這番地步只有兩種理由,其一是一見鍾情,其二是時勢所逼(兩人身邊的好事者太多)。為了彌補戀愛過程太短的缺憾,亞利時常和米莉亞談天,聊的都是像今天一樣的家常事,期望能更瞭解彼此。
  「換人囉,這次換妳來講妳的祖父祖母的事。」
  「我記得……」
  米莉亞的祖父是經營農場以及穀物交易的商人,是連續好幾代的家族事業。……話聊到這時,米莉亞越講越慢,頭也越來越低。
  亞利一直看著她,儘管曾有過身體的親密接觸,亞利的視線仍然會讓她不自在,她會害羞發紅,頭也越垂越低。
  本來只是單純的聊天而已,這個反應反而讓氣氛不單純了。
  亞利站了起來,讓修長的身子跨過晚餐桌。
  「頭抬起來,米莉亞。」
  跟御子之力毫無關連,這句話本身就隱藏著無窮的力量。米莉亞感到害羞,也有茫然,她聽從亞利的話抬起頭,揚起的下巴正等待對方的進一步接觸。
  兩人交換了沒有干擾的一次親吻。
  現在屋外正是風雪大作,就算有雪人或雪龍跑來騷擾也不能阻止,但是……
  咚咚咚!──是敲門聲,還有語焉不詳的人聲。
  在屋內究竟是誰比較掃興就不得而之了?道德意識甦醒的米莉亞是害羞得快無地自容,她的身體和臉都燙得發紅,外面似乎有客人,衣服凌亂程度較大的米莉亞有整理儀容衣裝的必要,只是動作有點手忙腳亂。亞利只有前面的衣襟半開,臉蛋略有不滿地啜飲著熱可可,騎士道和良知全滅的亞利有點想痛扁外面的不速之客。
  等米莉亞整理好衣服,亞利才去開門,這種時候也不是在意一兩個吻痕有沒有遮好的時候了,門外的人說不定是雪難者,不過也有可能是不懷好意的惡徒強盜。
  亞利的身材修長而纖細,和虎背熊腰的形象完全無緣,但是他的腕力可以一拳打倒一頭熊。如果是為了保護米莉亞,被打昏的是一頭龍也有可能。亞利沒有立刻開門,他先用幾個問題來詢問對方的身份和來意,這是管家教的。
  「請問你是哪位?」
  「我─我─我─我─我─我──」
  回應的聲音是斷斷續續,看起來真的很冷的樣子,看起來應該是雪難者吧。不過求救的內容有點怪怪的,把那些斷句片詞連起來,內容則是‥「好冷好冷,你不用拿貌美的妻子或女兒來招待我,我只要一碗熱湯和棉被就可以。」亞利不禁在想著‥「門外是什麼傢伙啊?」對方的為人似乎很輕浮。
  門開了以後,亞利沒扁他,因為對方是他的熟人。
  是雪難者同時也是亞利認識的男人叫做「貝利歐」,他是亞利去年在凡提洛斯王國一帶認識的冒險者。貝利歐是某個冒險隊伍的隊長,隊伍還有另外兩人,一個是術士也是他的妻子的「蕾因」,另一個是他的同鄉「古羅茲」,現在這兩人都不在。
  「你是貝利歐吧,為什麼會來在這種地方?另外兩個伙伴怎麼了?」
  「別提蕾因,這場暴風雪比我老婆的冷凍魔法還冷咧!」
  接著貝利歐又連續來好幾次「噴嚏」回應,外頭冷得連呼吸都會凍結。亞利結束門口的敘舊,關上大門,與客人一起躲進由牆壁和暖氣築成的天堂。

  「總算得救了,我還以為本大爺會變成冰棒咧!」
  「半夜穿過雪山也真是太胡鬧了……」
  亞利也沒什麼立場說別人,去年底他就做過同樣的事,害得米莉亞也差點加入罹難者的行列。在見習騎士時期,亞利在寒冷的北方受訓,對雪地生存的方式有一定的認識,只不過自保有餘,要照顧人就差得遠了。
  在意外的地方重逢,不請自來的朋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吃光這個家的晚餐。劫後餘生的貝利歐和劫後餘生的胃袋爆發恐怖的食慾,兩人份的晚餐一下子就被掃光,飽腹後還提出額外要求,亞利拿出貝利歐要求的酒。
  「亞利你真是我的知己。」
  「我們兩人沒有喝酒的習慣,只是酒可以取暖才會準備。」
  酒是老管家給的,亞利從行事細密的老管家身上學到很多。
  食物被狼吞虎嚥的胃袋吃盡,再灌入酒精,貝利歐又活過來了,話也多起來。看他那副德行,實在很難想像半刻前他還是死門關前的遊民。他想要敘舊也想要積極聊天,而亞利也有很多事情要問他。
  「不好意思,椅子只有兩張,你不會嫌棄座墊吧?」
  貝利歐猛搖頭表示不會,在靠近壁爐的位置放置三張座墊,這也算是輕鬆的聊天環境。三人都坐下後,身為主人的亞利理所當然地得到優先的發言權,是一個問題。
  「請你先解釋你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吧。」
  「你還是一樣正經呀,亞利!怎麼不先介紹你那位可愛的同居人呢?」
  話題一下子就被挪移了,雙方人生歷練的豐富程度立分高下。米莉亞坐在亞利旁邊,而且是後面,她大半個身子都隱藏在亞利的背後,看起來像是害臊或怕生的樣子,實際上就是害臊或怕生。
  「她是米莉亞,現在和我住在一起,其實平時的她不會這麼怕生的。」
  亞利回答的有點心虛,看這兩個人的氣氛和態度,剛才屋裡曾發生過什麼事?貝利歐大概也猜得到。對方雖然沒講開,亞利從貝利歐露骨的表情也能看出一些。
  「原來這位就是傳聞中馬克威爾家的新當主呀。」
  貝利歐向米莉亞致意,問題是「傳聞」不僅僅如此而已。
  「果然是如同傳聞中一樣的美人呀!我總算瞭解亞利的心情了。當初我聽到消息時還不敢相信,我所認識的亞利居然會帶著女孩一起私奔。」
  「那是誤會!」
  由於是事實,所以亞利回答的特別大聲。
  「……不過,你的『消息』是從哪裡得來的?」
  「還用說嗎?當然是『冒險公會』,那裡可是世界最大的情報黑市。」
  「我和米莉亞的事跟冒險公會或什麼情報黑市的利益會有關係嗎?」
  不僅無關,簡直莫名其妙。一對少男少女離家出走的事也能成為冒險公會的情報,如果說是有人提供獎金來搜索兩人下落,那還說得過去。關於這一點,亞利也順便向貝利歐求證,得到的答案是「沒有」。
  「只是流言而已,聽說是有人亂發匿名信才會傳播得這麼誇張,署名人是用『將軍』和『商人』的名義寄信到冒險公會。」
  「………」
  亞利已經知道是誰了,好在署名人沒增加「管家」這一項,多少算安慰。
  「話又說回來,你們已經是可以『同居』的關係了嗎?」
  「米莉亞是我的未婚妻,我也自認沒做過虧心事。」
  先不管這個「未婚妻」關係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就算有,在道德面上明顯有破綻,亞利巧妙又強硬地不讓這話題繼續發酵。
  「別模糊主題,你還沒解釋剛才的問題耶!」
  「好好好,我說,我當然不會浪費時間在這種不花錢的情報上啦!」
  「你來此地的動機是因為『要花錢的情報』?」
  「沒錯,情報貴但是有趣。有消息說,這一帶的山區有奇怪的東西出現,會飛,而且像山一樣巨大,出現時連半個天空都被遮蓋掉。」
  聽起來好像是大得不像話的東西,若是怪物,亞利沒聽說過有這麼誇張的怪物。而且,有這麼可怕的東西在附近出沒,村民還會選擇這裡定居嗎?亞利和米莉亞也住在這裡好一段時間了,也沒聽聞過類似的謠言。
  「這麼大,會不會是『黑龍』?」
  「是有可能,在古龍之中,唯有黑龍沒有勢力範圍,而穿梭在世界的天空中。」
  提起巨大生物,任何人都會講到「龍」的部分。在世界各地都流傳著「德拉格尼爾」的傳說,意指「龍族守護的大地」。龍族之中存在著六匹古龍,分別為「黑龍」、「白龍」、「水龍」、「黃龍」、「天龍」、「魔龍」等,宛如龍族的龍王。
  「世界各地都有目擊黑龍的案例,不過巨大又奇怪的東西不一定是龍,也不一定是生物。」
  在亞利耳朵裡聽起來,就像是某個人不打算承認自己花錢買到無聊情報一樣。只不過聽完了以後,在腦海徘徊不去的話題多少也激起了亞利的好奇心。
  亞利體內的確存在著渴望冒險的心,這段時間一直過著平凡的普通生活,但是總感覺有那麼一點空虛,或是某個鬱結的情緒正等待發洩出來。亞利不討厭平凡而穩定的生活,不過就如同季節變遷,自然和生活都因為有變化才能更顯其價值。
  「米莉亞,妳先去睡覺好了,我和貝利歐可能會聊很晚。」
  亞利都這麼說,米莉亞只好把正要說的話藏到心底,去臥房睡覺。亞利和米莉亞的臥房是在閣樓,有兩張床,理論上或基本上是分開睡的。
  「那我就先睡了,亞利克斯大人。」
  「要蓋好被子,小心著涼,睡前也要先漱口。」
  回答很親切,但是又好像出自爸爸型思考模式。
  「也不用那麼急著睡啦,我一下子就會把妳的『亞利克斯大人』還給妳。」
  第三者插話,而且是用那種惡作劇的語氣。
  「我貝利歐又被稱為『傳說中的鎗俠』,遺憾的是,完美的我還是有缺點的。我這個人只要一睡著就睡死了,就算旁邊發生什麼事也聽不到。」
  「放心,你什麼也聽不到的,我們睡覺向來不會打呼或發出奇怪的聲音。」
  亞利替不知該怎麼回答的米莉亞解圍,大概是在那個舌頭可能刻有惡魔契約的不良中年管家身旁待久了,對於這種帶有企圖的對話已經產生免疫力。
  米莉亞上樓去睡,貝利歐目送著她,最後把視線移回到亞利身上。事實上,在「感興趣」的比重上,貝利歐有九成是放在「賽巴斯達家的小龍」身上。
  「亞利要不要一起去?我以職業冒險者貝利歐的身份邀請你加入。」
  「我考慮看看……」
  大概約貝利歐喝完一杯酒又準備灌第二杯的時間,亞利給了答案,是「好」。
  亞利的視線落在牆壁側,那裡裝飾著一把跟亞利差不多高的巨型劍,那不是普通的劍,而是以不明物質和不明技術打造出來,擁有不明力量的武器,世間稱之為「神器」,那把巨劍又被喚作「聖光的克拉姆」。
  或許又有揮動克拉姆的機會──亞利想。不過,這趟短短的冒險之旅也不一定會有危險,或許沒有克拉姆上場的機會也說不定,雪山的危險需要另一種才能來克服。

  42、老管家的願望(前篇)

  「……今天也是好天氣。」這是米莉亞的晨光問候。
  一個晚上過去,暴虐的白色魔獸也收斂爪牙,逃回不知名的深山叢林。不過,老管家也提醒說‥「這個季節的天氣變化通常很大,到三月以前是很少穩定下來的。」這番話就是「不要大意」、「沒事不要亂跑」的意思。
  同居生活的期間,最早起的人往往是米莉亞。米莉亞清醒後,總是會揉眼睛,然後用力的吸口氣,藉著呼吸運動讓睡衣底下的優美身體得以盡情伸展。
  亞利就睡在旁邊,昨晚的米莉亞就靠在他懷裡睡覺,這不是第一次。
  每次意識到這事實時,米莉亞總是會羞得坐立不安。
  臥房有兩張床,最初床與床之間還相隔著一步的距離,讓距離縮短為零的肇因是發生在同居生活開始後的第二天,一個下雪的深夜。
  那天晚上,米莉亞好像有點著涼的症狀出現。當米莉亞向亞利表示「一個人睡好冷」的時候,亞利傻眼了。然後又經過一陣沈默相對,兩張床就靠攏變成雙人床。
  「我還記得…亞利克斯大人紅著臉默默推床的樣子。」米莉亞想起那天的事就開心起來。這段日子下來,「睡在一起」也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最早起床的米莉亞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到亞利枕邊輕輕說‥
  「亞利克斯大人,天已經亮了,你要起床作早餐了。」
  做早餐是亞利的工作。
  前面是樓上兩人的早晨,樓下的房客也有專屬自己的一套迎接早晨的方式。
  「哦!美好的早晨!」貝利歐搔弄鬍渣,張大嘴巴說‥「冒險在呼喚我,早餐正等著我吃掉它們,所以我說女人根本不懂男人的浪漫!」
  貝利歐迎接沒有妻子的初次晨光,他看起來顯得神清氣爽。如果這位冒險業界不良兒的老婆在場的話,剛才那番言論可是會惹來幾顆火球的。
  「亞利,有哪些好吃的?」貝利歐問。
  厚顏食客正在催主人趕快上菜,米莉亞也沒有這樣催過。把「亞利」的名字換成「蕾因」的話,就變成貝利歐對老婆講話時的調調,實在有夠輕浮的。
  「再等一下,早餐很快就準備好。」
  被人這樣催促上菜,亞利還是第一次體驗到。話又說回來,穿上圍裙的亞利看起來還蠻有「賢妻良母」的樣子。如果貝利歐講出來的話,菜刀可能會飛過去。
  用完早餐後,米莉亞也幫忙亞利整理殘餚碗盤,只有視服務為理所當然的貝利歐還坐在桌前。酒足飯飽後,這位「傳說中的鎗俠」的嘴巴又蠢動起來。
  「昨天真的好冷,不過兩個人睡在一起一定很暖和吧?」
  「是很暖和,只是我不想討論這種事!更重要的是,在進入雪山前,還有很多準備工作等著我們處理,現在沒有聊天的空閒。」
  亞利築起鐵壁的防波堤,無隙可趁。如果讓蕾因來形容貝利歐的話,則會說‥「貝利歐這混蛋老是口無遮攔,嘴巴缺乏道德良知的過濾網。」換個角度想的話,又該怎樣對付他呢?蕾因會建議說‥「餓死他的舌頭!」
  儘管在人格上有諸多令人非議之處,貝利歐在冒險業界的確有公認以上的實力,有很多例子可以舉證。不過,姑且不提放浪鎗俠過去的豐功偉業,就只舉亞利所知道的部分──昨晚的暴風雪夜,貝利歐能夠隻身深入雪山,來到這個荒野小村,甚至來到亞利與米莉亞兩人的「愛的小窩」門前,敲門順便開玩笑一事,所以說,完全沒必要再對貝利歐的實力抱持任何疑問了。
  亞利是貴族軍校出身,曾經在青龍騎士團服役。這隻帝國邊疆部隊的防衛範圍多半在東北雪鄉內地,所以亞利在見習騎士時代累積了不少寒帶生活的相關知識。冒險以前的各種準備事項,亞利可說是辦得妥妥當當,沒有疏漏。
  食糧、登山工具、耐寒裝備等行囊的整理告一段落之際,貝利歐又提議說‥
  「也許沒必要,但是你最好連武器防具的裝備也準備一下。」
  「這趟冒險有這麼危險嗎?」
  亞利也反問道。不過貝利歐畢竟是冒險業的大前輩,亞利便接受建議。在武器部分,亞利已經有萬夫莫敵的克拉姆。在防具部分,亞利找了很久才在村莊裡借來一副鎖鍊甲類型的「軟甲」,而稱得上是「鎧甲」的部分只有縫在胸膛上的兩塊鐵板。
  亞利又在鎖鍊甲上披上一件狐狸毛皮製的披風,在雪山地帶,風雪的鋒刃遠比刀劍的鋒刃要恐怖的多──裝備問題到此可說已告一段落。
  「只找得到這些,其實這件軟甲就夠了。」
  亞利並不常穿戴鎧甲的,而貝利歐也說可以,接著他又問道‥
  「對了,軟甲從哪找來的?」
  「是村子裡的木匠叔叔的,他以前好像當過某貴族家的私人雇兵。」
  「不錯嘛!以前那行業的薪水蠻高的。」貝利歐又突然話鋒一轉‥「說起來可笑,你的聖將軍父親不就是讓他失業的『元兇』嗎?在十二年前的帝國內戰……」
  「今年算第十三年了,而且也不好笑,因為我爸爸也失業了。」
  「說的也是。」
  貝利歐笑道,然後兩人相對而笑。其實亞利並不喜歡別人拿父親的事作文章,不過他感覺得到貝利歐的心意,兩人都希望戰火不要波及到這個和平的小村子。
  關於戰爭之事,其實貝利歐對亞利隱瞞了一項情報。在貝利歐動身來到這一帶的時候,身為冒險者的他就已經得到「西方發生叛亂」的情報。貝利歐對戰爭沒興趣,他本來就是外國人,神聖艾斯卡帝國的內戰本來就不關他的事。他之所以沒有告知亞利,就只因為一個想法‥「亞利不知道也沒關係,而且就算讓他知道這項情報,亞利也不能不能怎麼樣。對我而言,個人是放在國家之前的。」內戰的事就此打住。
  和亞利比較起來,貝利歐的武裝似乎就貧瘠了些,……倒不如說他很會「藏」武器,就算皮靴插把匕首或者袖筒會射弩箭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嘿嘿,本大爺的致勝武器就是智慧,知識即是力量。」
  「我記得你不是有一種叫做『火鎗』的兵器嗎?」
  那是僅次於厚顏無恥,貝利歐身上第二個令亞利印象深刻的東西。
  「火鎗嗎?嘿嘿…」貝利歐亮出火鎗。
  這已經是第二次見到,亞利還是很好奇。米莉亞則是初體驗。
  「『火鎗』是什麼東西呀?亞利克斯大人。」
  「那是會發出打雷般的巨響,然後將怪物腦袋轟成碎片的恐怖武器。」
  米莉亞有點膽怯,大概是亞利形容的過度血腥的緣故。
  「沒那麼可怕啦!可愛的小姐…」貝利歐解釋說‥「就把這傢伙想像成手提式火砲就好,這是運用舊時代的技術製作的復古槍械,世界上僅有這麼一把而已。」
  紅髮的千金小姐連火砲也沒見過,所以長她十歲的鎗俠的那番話等於白講。
  「抱歉,米莉亞那孩子本來就不喜歡兵器或者格鬥之類的事。」
  越來越有「保護過度的爸爸」模樣的亞利解釋道,貝利歐則說‥
  「我也同意,可愛的女孩子還是少接觸刀械槍砲之類的野蠻事最好。說到這裡,你那位可愛的未婚妻不會連『克拉姆』也討厭吧?」
  「克拉姆倒是不會,不過外行人亂碰的話也是會有危險的。」
  「你把那孩子照顧的很好嘛!……咦?妳的衣服用的料子很好耶!」
  這句話的前半部還能讓亞利接受,對象更動的後半部則有點問題了,讓亞利特別「感冒」的,是貝利歐的視線怎麼可以隨便在米莉亞身上遊走?
  貝利歐不是故意性騷擾,他對心胸狹窄的亞利解釋說‥「不要誤會,我聽過也明白『朋友妻不可戲』這句亞汗諺語,再說我也是有老婆的人。……大叔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們的生活應該不怎麼寬裕,亞利你怎麼還有能力讓米莉亞穿這麼好的衣服?」
  「這個…那些衣服是我向伯爵府的老管家請求得來的。」
  「亞利克斯大人,我還是第一次聽您說這件事……」
  米莉亞都這麼說了,亞利只好坦白回答。
  「對不起,我一直瞞著妳,我只是不想讓妳過苦日子而已,所以我才忍住羞恥,向老管家要求更多的補助,最起碼能讓每天妳穿得漂漂亮亮的話……」
  「沒有漂亮衣服也可以的,米莉亞只要能與亞利克斯大人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米莉亞……」
  「亞利克斯大人……」
  「嗯嗯…咳……!」
  貝利歐故意咳嗽,提醒小倆口「這裡還有第三者」的事實。消失已久的某管家曾經說過‥「只要沒人看著的話,這兩個小孩子就會出亂子了。」就像昨晚一樣。
  貝利歐的問題向來多到讓人嫌,不過這樣的貝利歐竟然也有故意不提的問題。在不負責任的冒險隊長脫隊之後,他就收集情報,知道這一帶的土地都是一位名叫「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的帝國領主侯所有。
  客串「不動產情報販子」的同時,他也順便查起對方的家譜,理所當然地,米莉亞是「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的外孫女」的事實也落入「鎗俠」的搜查網當中。
  (當面說破的話,兩人的表情一定很好玩!
   ……但是也僅是『很好玩』而已。
   如果我保持沈默的話,
   ……未來的後續發展絕對『更好玩』!)
  經過試探,確定亞利和米莉亞都不知道這層關係之後,貝利歐做下決定。
  「亞利,也差不多是出發的時候了吧?」
  貝利歐一臉開心地說。亞利覺得怪怪的,卻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感覺。
  「是應該動身沒錯。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在入夜以前,我們最起碼要進入雪山,建好營地,然後探測山區地形,完成進一步深入探索的事前準備才行。」
  亞利這番話就像是動身以前的自我熱身,用「熱血沸騰」是誇張了些,「冒險血液在蠢動」可以形容個七分左右,無聊的疑慮只是撐不過朝陽造訪的薄霜。
  最後是米莉亞,這種場合總是會出現這樣一段對話。
  「亞利克斯大人要保重身體,請不要做太勉強自己的事。」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大概是二到三天左右,最晚四天。我不在家的期間,妳就暫時住在伯爵府讓老管家照顧妳,晚上睡覺一定要蓋好被子哦!」
  亞利叮嚀道,內容大半在一些生活細節上打轉。這個時候,貝利歐識相地先出門去了,他想‥「有外人在場,兩人總不好意思來個吻別…」
  貝利歐出門後,沒多久亞利也出發了,至於有沒有「啾」一下就不清楚了。貝利歐本來想問清楚的,不過他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更好玩的問題。
  「亞利啊!有一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了。」
  「什麼問題?」
  「為什麼米莉亞總是叫你『亞利克斯大人』呢?」
  「對哦!為什麼咧?……」
  亞利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就連對亞利一直抱著愛慕之意的瑪利安也是用「亞利」這個暱稱來稱呼亞利,關係更親密的米莉亞怎麼還用這麼見外的稱呼呢?
  難得貝利歐的嘴也會吐出象牙,可惜他接下來的話又立刻破壞和平。當貝利歐對著沈思的亞利說了「是聽了會有什麼快感嗎?」這句話後,貝利歐就跑掉了,亞利旋即追了過去。而掌握問題關鍵的米莉亞正待在家裡,靜待伯爵府的使者到來。

  這處深山村里、包括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府在內,其實並非如外界所想的那麼偏僻。村子有兩條連外道路,一條往西連結大陸公路,另一條東北方向的蜿蜒山路則通往帝國『巴里斯多地方(註解‥此地是海因巴魯特家族的世襲領地,現任當主為帝國宰相。)』,兩地大約是一天的腳程距離,也有定期商旅往來。
  米莉亞的住處是在伯爵府以東約五百步的一棟木屋,原本老伯爵是要兩人搬到更遠的地方去,結果是老管家絞盡腦汁才能夠縮短到目前的距離。
  大陸曆一六零年的一月中旬,米莉亞成為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府的臨時房客。米莉亞要求自己謹守客人的本分,卻又不知如何面對伯爵府眾人的熱情招待。
  「米莉亞小姐,如果您有任何要求的話,請儘管差遣小人我和每位下人就是!若是有哪裡做得不夠周全的話,小人會立即改善。」老管家表示說。
  「不用的,請各位不要為米莉亞付出太多心力,我可以照顧自己的。」
  「這怎麼可以!米莉亞小姐是主人的貴賓,若疏忽款待的話,可是會損及主人與這個家族的聲譽!如此一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只能以死向主人謝罪了。」
  「千萬不能這樣!……」
  米莉亞顯得很傷腦筋。
  「好吧,那……可以給米莉亞一杯紅茶嗎?」
  老管家敬禮告退,在最短的時間裡,一套極盡奢侈的高級茶几用具就送達米莉亞面前,茶葉種類也是這個大陸所能找到的最上等的特選紅茶。
  紅茶在熱水之中泡漲,宛若重生一般,釋放出誘人芬芳。老管家施展最高級的茶藝,待米莉亞輕啜一口以後,那股暖香彷彿要溫暖到心房裡。
  「請問米莉亞小姐,小人泡的紅茶是否還對您的口味?」
  「很甘甜爽口,謝謝老管家泡茶給米莉亞喝。」
  「這是小人的無上榮譽,小人也已指示廚房做些茶點心,您喜歡餅乾還是蛋糕?小人推薦蛋糕,那是主廚的專門領域,您喜歡甜一點的還是清淡的甘甜口味?」
  老管家又拿出便條,仔細記錄米莉亞的每句話語,彷彿無上聖旨。
  「米莉亞小姐喜歡水果是嗎?可惜伯爵府沒有庫藏新鮮水果,小人會立即託人到鄰近城市採購回來,請原諒這段時間的不便。至於晚餐主菜則是燻鴨肉,您中意嗎?」
  「就依照老管家的意思來決定吧……」
  米莉亞目前待在伯爵府的接待室,她向老管家詢問‥
  「請問,可以帶我到臥房去嗎?普通一點的就可以了。」
  「小人已經指示下人整理最好的起居間,由於需要一點準備時間,所以還請米莉亞小姐暫時忍耐一下。在用餐以前,您就可以休息或者沐浴,浴室也準備好了。」
  米莉亞也只能點頭了,她可不想聽到第二遍的「以死謝罪」。
  「小人就此告退,若有任何需要的話,請儘管差遣我們。」
  一直到老管家離開時,米莉亞才覺得自己能夠「呼吸」。接待室的暖氣隔絕室外的冷風,米莉亞看著結霜的窗戶框架,明白天氣又開始下雪了。
  亞利和貝利歐離開也有好一陣子了,這段時間,米莉亞在思考貝利歐話裡的含意,她明白自己是處在倍受呵護的環境裡,就像是溫室一樣。米莉亞明白亞利的心意,也在檢討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把「呵護」視為理所當然?
  「無論在哪裡,我都只能當一個『讓人照顧的千金小姐』嗎?亞利克斯大人一直在保護米莉亞,也因為如此,我更要振作才行。」
  以花為喻,米莉亞就如同是追尋太陽溫暖的向日葵。牆壁上有一幅畫吸引了米莉亞的視線,內容是描繪在雪中綻放的花卉……
  室內依舊溫暖,產生細微變化的是氣氛,門外似乎正發生什麼事?
  伯爵府每個房間的隔音結構都做得很好,沒有偷工減料。接待室門外的確正在發生某個事件,內容全部被阻隔在厚重的大門外側。
  這個家的主人和管家正在起爭執。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竟敢忤逆主人的命令!」
  「主人誤會了,小人很明白主人的想法的。」
  「你在幹什麼?到底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主人還是覺悟比較好,都已經來到這裡了,您就進去吧。」
  老管家不動聲色,突然推老伯爵一把,把頑固老人和美味蛋糕一起送進房內。老管家就和另一個同名又同行的管家一樣滿肚子壞水。
  「米莉亞小姐,我家主人表示,他想要親自接待您,您願意讓我家主人加入您的下午茶時間嗎?」老管家客氣問道。
  「可以的……只是……」
  「就這麼說定了,在晚餐以前,就讓我家主人好好款待您吧。」
  「漢斯!」
  無視老伯爵的咆哮,老管家得意地離開此地,這是一次大勝利。
  老管家已經計畫很久,一切就只為了讓這對互不相識的祖孫能得以團聚,只有短暫相處也好,老管家總算把現實距離縮短為零──踏出夢想的第一步。
  「接下來就看主人的努力了。」
  門外的老管家說不定還在心裡喊「主人加油」吧,被留下來的老伯爵訝然無言。在前一個皇帝主政的時代,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從事外交工作時,總是能無懼於威脅跟各國大使周旋舌戰。現在面對外孫女時,外交專家竟無話可說。
  「……妳還住的習慣嗎?」
  老伯爵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話,接著他的語言天分也發生混亂。
  「都是漢斯那傢伙的錯!」老伯爵說‥「我現在很忙!忙…忙著讀書!總之,讓一個男人與年輕姑娘獨處在一個房間就是一件錯事,就算他是一個年已半百的老人,如果讓人誤會就不好了,所以…所以……」
  門外的老管家低喃著「主人加油」,不知不覺中,竊聽犯增加數倍,在伯爵府工作的人都在心裡喊「主人加油」。……打破僵局的是「主人的外孫女」。
  「米莉亞不介意的,因為伯爵大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紳士。」
  米莉亞看著老伯爵的眼睛充滿善意和感謝。
  「其實米莉亞一直想要向伯爵大人感謝您的救命大恩,伯爵大人和住在這裡的人們願意接納我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各位道謝?」
  「那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妳和雷歐的小兒子想住下去就繼續待下來吧。」
  「謝謝伯爵大人,米莉亞替亞利克斯大人向您道謝。」
  「那些俗禮可以免了!……要吃蛋糕嗎?主廚的手藝不錯……」
  對話就這麼簡單地產生了,老管家的願望於此刻跨出第二步。

  43、老管家的願望(後篇)

  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親自帶米莉亞參觀伯爵府。
  老伯爵也有輝煌的年輕時代,在擔任帝國外務大臣的時期,利用職務之便,老伯爵有許多次出訪外國的機會。雖然並非刻意而為,老伯爵就因為他的「外務大臣」頭銜,收到不少屬於私人性質的禮物。他厭惡賄賂,對於土產之類的禮物倒是不會排斥。
  也因為如此,整棟伯爵府就彷彿是庫藏豐富的「異國風情文物博物館」似的,找遍世界恐怕也找不到第二處在質在量上能匹敵伯爵府的文化博物館。
  米莉亞最初參觀的地方是命名為「扇子廳」的展示間。
  一踏入老伯爵龐大收藏品的入口,從未見過的異國文化就以光與影的形式衝擊著常識世界,就連空氣也漂浮著歷史文化的沙塵──這是米莉亞的由衷感動。
  展示間的建築格式只是單調的幾何空間,「裝潢」才是佔據建築師全部創意巧思的重點部分。每面牆、每處空間皆經過嚴密的設計,據說光是為了保存公開展示的藝術品而使用掉的玻璃就有上千片之數,單是訂製費用就可以嚇死老百姓。這同時也可以看出布雷德哈魯特家族不僅曾是本國權勢主流,財力亦十分雄厚。
  「伯爵大人的收藏品真了不起,有好多米莉亞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老伯爵語氣和緩地介紹道‥
  「這個地方的主要收藏品是扇子。對於一般人而言,扇子本身就是另一種文化的象徵。我最早得到的扇子是來自貿易商人之手,也因此讓我產生興趣,藉著收集和閱讀書籍的方式,透過扇子更進一步認識亞汗的千年歷史。」
  老伯爵打開展示櫥窗,隨意取下一面紙扇。
  「扇面所繪的圖是取材自天京的風景,又題名為《垂柳八柱橋河圖》。」
  「天京」是亞汗國都。「八柱橋」建造於十個世紀之前,整座橋樑是用花岡岩製成,兩側還擺設了一百二十八隻銅獅子,以及耗費十年、動員上百位工匠才完成的細工雕飾。其建築規模在當時可說是空前,顯示亞汗昔日的強盛國威。
  《垂柳八柱橋河圖》留下的空位旁邊是《天壇龍帝祀祖圖》,再跳過右方振翅的《朱雀門圖》,有一面扇子繪著彷彿是咒文的神秘圖案,在米莉亞眼裡是如此吧。老伯爵笑了笑,又伸手取下那面繪有連亞汗人也未必看得懂的狂草書法的扇子。
  「這不是魔術咒文,是亞汗文字的一種變形書寫體。」
  老伯爵解釋內容‥
  「──這是出自於幾百年前某位亞汗文人的手筆,內容很簡單,是描寫作者遊歷大陸諸國,在返回故鄉後,讚嘆祖國竟是如此美麗的國家。」
  「亞汗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我也是這樣想。在黑騎士修奈達.坦達洛斯擊敗亞汗暴君『不死龍皇』後,革命動亂漸告平息,不久因工作緣故,我因而得到拜訪亞汗帝國的機會。」
  「亞汗一定像這些扇畫一樣是一個美麗的國家,是吧?」
  老伯爵投向米莉亞的眼光已經包含「否定」的回答。
  「剛好相反,因為革命動盪了十幾年,亞汗僅存破壞後的餘燼,街道成為廢墟,過去文人、詩人歌頌的『亞汗』已經面目全非。八柱橋…妳眼前所看到的美麗圖景有半數已經不存在,千年古國只剩下這些平面的回憶了。」
  長生不老的暴君毫無節制地吸吮百姓痛苦的血,用異常的生命力徹底蹂躪這個千年帝國。站在半毀的八柱橋前,出使亞汗的外務大臣布雷德哈魯特伯爵遺憾地說‥
  「一位名君的十年建設,會因為在位僅僅三年的惡王而毀。要讓亞汗長達十五世紀的歷史成就毀滅殆盡,若是沒有掌權達一個半世紀的不死龍皇存在的話,或許還真的辦不到也說不定……」
  老伯爵的嘲諷是因為理想中的亞汗印象幻滅的緣故,但也因為如此,老伯爵反而有機會見識到真實的「亞汗」。
  不死龍皇並非是亞汗歷史上的唯一暴君,就如同各國歷史的共通點,德政和惡政一直是輪替不休的圓舞曲。仁死而暴生,名為「亞汗」的這個國家也和鄰邦一樣,在動亂歷史中走了過來。不管是什麼時代,住在亞汗的人們一直努力求生,這種腳踏實地的生活態度才是「亞汗人」之所以能夠存續的根本原因──老伯爵因此感動不已。
  「……我曾經發過誓,在我老死以前,必定要再次造訪那個復興的千年帝國。如果未能如願,這也會成為我這個老人一生中難圓的幾個遺憾吧……」
  「伯爵大人一定可以實現願望的!一定!……」
  米莉亞激動地說,但是這股氣勢沒有維持很久,她大概認為自己太放肆了些。老伯爵愉快地接受她的安慰,然後像疼愛孫兒一般撫摸著米莉亞的頭。
  「讓妳這孩子擔心了。」
  「伯爵大人,我…我可以請教您一件事嗎?」
  老伯爵當然是知無不言,他的孫女問道‥
  「伯爵大人以前應該是帝國政府的偉大人物,所以米莉亞想請問您認不認識一位名叫『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的大臣呢?」
  米莉亞又補充說‥「他是我的外公,職務是外務大臣。」
  ……暫時先壓下笑意。米莉亞對自己外公的認識除了相貌毫無概念之外,其他方面還是有基本瞭解的。
  「是認識沒錯……」
  老伯爵回答的很快,他還繼續丟出米莉亞預期以外的解釋。
  「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是一個頑固、不通情理、不知變通、行事向來不在乎是否會給同僚帶來麻煩的男人!他位高權重,卻沒有相稱的氣量和目光,現在的他也只是一個被人遺忘而不得不孤寂餘生的可悲老人……」
  如果有觀眾,得到的回應不會是噓聲而是笑聲。能把自己損到這番地步的人恐怕也不多了,那些惡劣的形容詞與事實頗有出入,老伯爵曾經有「外交是一門需要想像力的藝術工作」的主張,旁門左道的解釋就是要會「說謊」。
  「布雷德哈魯特伯爵的小外孫女,妳找那個老人有什麼事嗎?」
  「因為很多緣故,我從來沒跟外公見過面,我……」
  米莉亞突然想到,一旦要解釋箇中理由,不僅要花上許多時間而且還會離題,這樣子還不如開門見山說個明白。
  「我…我…因為我…我想……」
  也難怪米莉亞的態度會如此扭捏,這種事她連亞利都沒相談過。
  「米…米莉亞想要和亞利克斯大人結…結婚,所以…所以米莉亞認為,這件事應該告知外公才是……」
  「有必要嗎?十六年來,那個老人從來沒在意過妳的存在。」
  如果說老伯爵射出的是冰箭,還真是冰冷到骨頭裡去。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老伯爵態度越來越強硬,反問跟恐嚇沒兩樣。
  「畢竟是婚姻大事,告知外公是最基本的禮儀吧?」
  「如果只是想用表面禮儀敷衍外公的話,寄封信就夠了!妳想跟誰結婚跟誰離婚都不用經過他同意!沒善盡扶養職責的父母沒資格跟兒女談親情,外公也是一樣!」
  「可是外公是我唯一的親人……」
  米莉亞感到很難過,她只是想製造與外公見面的契機罷了,就算是再怎樣微不足道的理由她都願意去做。老伯爵知道自己說得太過份了,他試著打圓場說。
  「沒有關係!如果那個老頭敢拒絕的話,我幫妳說話!」
  「伯爵大人您說什麼……」
  「我是指『我會幫妳』的意思。我和布雷德哈魯特伯爵還算有點『交情』,我們雖然同是伯爵階級,不過他不能不聽我的話。」
  「伯爵大人和米莉亞的外公是什麼關係呢?」
  這是足以讓人捧腹大笑的問題,老伯爵的回答亦證明他有喜劇細胞。
  「不深也不淺,那個布雷德哈魯特伯爵欠我很多錢就是了。」
  「請問外公究竟欠了多少錢?米莉亞或許可以幫外公償清債務。」
  米莉亞很認真地詢問老伯爵,就因為認真,才讓整個事態更顯得滑稽。老伯爵知道米莉亞是認真的,就隨便編了一個缺乏金錢概念的米莉亞也要為之一楞的天文數字。
  「就算是馬克威爾家的所有財產也償還不清的!」
  這一幕很像是鄉下常演出的雜牌戲劇,到了下一幕,就輪到惡伯爵對負債累累的貧窮少女說「用妳的身體抵債也成」的台詞──老伯爵當然不會也不可以對外孫女這樣說。謊言一個接著一個累積下去,老伯爵又表示「不用償還」,最後下了結論。
  「──所以不用擔心,妳這孩子想和妳的亞利克斯大人結多少次婚都可以的。對了!要不要本伯爵順便幫妳向妳的外公敲一筆嫁妝費?」
  「不用了!不用了!」
  如此一來外公的債務不就又雪上加霜,米莉亞真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伯爵大人是好人,對米莉亞周遭的人也是大恩人,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如果可以的話,米莉亞想知道伯爵大人的尊名和族姓。」
  「我的名字姓氏?」
  老伯爵的腦細胞開始運作。
  「米莉亞曾經請教過老管家好幾次,但是老管家就是不肯告知……」
  那是當然的,因為那就是老伯爵的命令。
  老伯爵的腦細胞運作完成,「對策」以冷靜的聲調說出‥
  「我的名字很長,比較短的姓氏就可以告訴你,聽好!『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就是本伯爵的族姓加爵位總稱!」
  「普魯克…哈魯…亞……安東?」米莉亞一時讀不出來。
  「這是有原因的,其實這個伯爵家是某個侯爵家的旁系。在分家時,是使用祖父的名字片段,再加上父親的名字、母親的姓氏、以及叔叔的創意而得來的。這是有悠久歷史的貴族傳統,在貴族社會是很常見的事。」
  「帝國的貴族傳統真複雜,米莉亞不懂……」
  「不懂是正常的!」
  這位「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的言論實在不負責任。老伯爵將《垂柳八柱橋河圖》之扇闔上,長條狀的折扇大概是史上最昂貴的教鞭。
  「米莉亞,身為長輩的我有義務要教導妳一些事。妳才十六歲,不應該整天只是想著要和某人結婚,現在的妳應該多充實自己才是,比方說多讀一些書……」
  老伯爵用折扇輕輕敲了米莉亞的頭,米莉亞是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
  當老伯爵提到「妳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突然沈默不語──米莉亞的長相是很稚氣沒錯,不過身體倒是發育的很好,已經有十足的大人樣。
  裡外發展有明顯落差的外孫女已經跟男人同居了,老伯爵心裡是五味雜陳。
  「妳應該要多學習才行,伯爵府書庫的藏書也還算豐富。」
  「有不懂的地方的話,米莉亞可以請教伯爵大人嗎?」
  「當然可以,不過我可是很嚴厲的!」老伯爵擺出嚴肅的架子說。
  米莉亞點點頭,她已經將「─(全名忽略)─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當成教小提琴的艾德華.摩里森老師一樣尊敬了。
  當米莉亞和外祖父的關係扭曲到可稱得上是「漸入佳境」的時候,另一方面,伯爵府一樓進玄關轉兩個彎通到直廊底的「員工食堂」也聚集了所有人在討論此事。
  「你們覺不覺得,卡穆恩老爺和米莉亞小姐兩人看起來很登對?」
  一個中年女人興奮地說,但是餐桌對面的中年漢子則表示不滿。
  「妳不覺得『登對』這個詞句不應該用在老主人與小主人他們身上嗎?給外人聽到的話,會讓人誤會老主人偷偷養了一個年紀小的情人的。」
  「別曲解我的話!我是說他們兩人看起來很像祖孫!」
  「他們本來就是祖孫!」
  「少挑我語病!我進伯爵府時,你還是個連菜刀都不能摸的菜鳥咧!」
  中年女人抗辯,她是老資格的侍女,而提出疑問的男人是伯爵府的主廚,待在員工食堂的人全部是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府的佣人,平均年齡五十歲。
  讓辯論劃下句點的人是佣人集團的頭目,職稱「執事長」的六十歲老管家。
  「別鬧了!主人雖然頑固,其實主人也只是在碰到不知如何處理的事時,就老是裝嚴肅來應付而已。主人好不容易才跨出第一步,做下人的我們要支持主人才對。」
  所有人點頭並有了這個讓人開心的共識。

  時間一旦進入最後的季節時,這裡就像是窩藏著某個流落凡間的神祉似的,用暴風雪這種毫不親切的姿態排拒人類的足跡造訪。
  「大雪山」
  一定要取個名字的話,人們多半會為這個地方冠上這樣的稱呼吧。替本來就沒有名稱的自然萬物命名可說是人類最大的特權吧,就像父母替自己的小孩取名字一樣。自然沒有拒絕的權力,而這些名字是否能被地圖業者採用,還得看官方肯不肯背書再說。
  「大雪山…就暫時這麼稱呼好了,名字不過是個方便。」貝利歐對亞利說‥「你知道嗎?山也是有『母親』的,這處山林是普羅斯山脈的支系,就夾在普羅斯山脈往東北方向的兩條山勢走向之間。」
  這還真是一個巨大又老邁的「母親」,換成自然界的時間尺度,或許是出乎意料的年輕美人也說不定──這是堪稱經典的地理學笑話,貝利歐談。
  說話能讓人有活著的實在感,在可以冷死人的雪地是這樣。吃晚飯也有同樣的效果,拿木匙不停翻攪那鍋湯,可以同時享用溫暖和香氣。
  「多吃一點,多說些話,年輕人什麼都不用顧忌!」
  貝利歐是好人哪!亞利想。……但是貝利歐下一句話就背叛他的感動。
  「你們有避孕嗎?」
  鎗俠毫不忌諱問起少年的房事。如果是在走山路的話,亞利八成會撞樹或滾下山谷,用餐中的亞利則是噴出滿口湯來表達驚愕的心情。
  「我不想談這種事!這種事連父兄之間都會避諱的!」
  「有什麼關係?」
  「有很大的關係!」
  亞利鄭重表示道。可是貝利歐的臉皮比常人厚三十倍。
  「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所以才以過來人的身份教你一些事。你們喜歡談心還是上床我是管不著啦!不過,在沒有安定生活的前提下,懷孕一事還是避免比較好。」
  「不是!…沒…沒有……我……」
  亞利說話越來越吞吐不清,最後反而讓他把心一橫,乾脆講個明白。
  亞利是這麼說的‥
  「我也有考慮過懷孕的可能,我和米莉亞畢竟沒有名分,很多事還是等結婚以後再做會比較好沒錯!但是…其實…我們兩人並沒有做過什麼會懷孕的事出來。」
  「等等!你們不是每天都睡在一起嗎?」
  「睡一起就一定得做什麼事出來嗎?那是大人社會的偏見!」
  如果仔細聽,亞利的聲音其實隱藏著三分心虛的。
  亞利和米莉亞也是會有情不自禁而出亂子的情況出現的,而且是常常,貝利歐來的那晚就是一例。不過上天可能對亞利有點感冒,每次都是「未遂」收場。來到這個村子,開始同居生活以後,亞利從來沒有和米莉亞發生性關係過。
  「賽巴斯達家的小龍」也是健康男孩,事實上他有理由的。
  「能不能把持住?我也不是很有把握的。老實說,有時候身體真的很難受,米莉亞就睡在我身旁,身體靠得好近,然後我的腦袋就一片空白……」
  不知不覺當中,亞利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做出伸手的動作,他趕緊停下失禮的行為,冷靜下來再繼續說明。
  「……我還偷偷解開她的鈕釦過,可是每當我一看到米莉亞的睡顏時就自動收手了,我總是有一種好像在犯罪或者是做什麼壞事的討厭感覺。」
  「你想太多了,把她叫醒再徵求那孩子的同意不就得了?」
  「不可以的!這怎麼可以…?」
  亞利慌張的表情讓人搞不清楚,他是出於道德理由還是怕被拒絕才回答的。最後亞利下了「這種事還是等結婚再做比較好」的結論。
  (兩個人都還是小孩子!)
  貝利歐沒說出他的想法。然後他要亞利先睡,由他來看顧營火。
  「那我先睡囉!」
  互相道聲晚安後,亞利先睡了。亞利並沒有換了枕頭就睡不著的習慣,不過露宿的感覺很不好,營地就像洞穴,極具質量感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人類永遠擺脫不了對黑夜的恐懼感吧。對黑暗的不適感在入睡以後就消失了,黑水融化於無色的夢海,亞利暫時告別外界的清醒世界。
  貝利歐繼續喝他的熱湯,吃烤火腿,也拿酒來溫杯。飯後貝利歐取出他的火鎗和複雜的工具套件,分解後又重新組合,完成最精密的整備工作。
  裝填子彈之後,貝利歐突然把鎗口對準亞利的頭。
  然後他又移開鎗口,過程大概有十秒鐘的時間。
  如果就這樣射擊的話,就能夠證實「那個情報」了吧。貝利歐沒有扣扳機,他的腦海裡正浮現著熟睡少年為戀愛煩惱的神情。無論怎麼看,亞利都只是個普通孩子。
  (這孩子只是想當個普通人而已,像普通人一樣戀愛,
   ……一樣煩惱……一樣活著…………)
  貝利歐繼續喝酒,他想麻醉體內的殘忍。

  44、追擊空中戰艦(前篇)

  雪山探險進入第二天──之前的計畫是三天兩夜,這個預估數字是考慮到天候狀況、存糧消耗、以及不可預知的變因等所有因素才決定的。探險動機就只因為貝利歐的一句話「山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而亞利也對那個「東西」感到興致勃勃。
  不過今天早上貝利歐卻表示說‥「還是拔營好了,我們把營地設置在更深入的山區裡,這樣子搜索範圍就能擴大到更廣泛的區域!你說好不好?」
  「只是這樣一來,回去的時間就要延後兩天左右。」
  亞利沒有異議,因為存糧有六天的安全份量。
  「不過不可以再延長時程,太晚回家的話,米莉亞會擔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嘿嘿嘿!」
  貝利歐的笑聲隱藏著很多含意,亞利在想,昨晚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或許是個錯誤吧?不過也太遲了……
  「運氣好的話,我們兩人將會是世界是第一個發現「黑龍.巴哈姆特」的巢穴的傳奇冒險二人組也說不定!」貝利歐又說。
  黑龍論原是出自於亞利之口,然後被貝利歐誇大補述‥「聽說龍穴藏有許多好東西,傳說中的龍總是喜歡亮晶晶的寶物以及年輕貌美的聖少女。」
  「龍穴寶藏只是小孩子看的童話吧?」
  亞利以現實論戳痛貝利歐的玩心。
  「你真是缺乏冒險者的浪漫咧!」然後,貝利歐為話題劃下句點。
  ……拔營後,兩人平分行李,繼續在灰色的世界移動半日的時間。
  他們目前深入的地方大約是預定的兩倍路程之遠的地帶,看起來像是山坡的山腹區域,左方是白色的斜壁,右邊大概是山谷吧。根據亞利在見習騎士時代學到的寒帶活動常識,那些看起來很淺的「山谷」地形很可能會是深不見底的溪谷或斷崖。
  「我記得修奈達教官曾經教過,雪山常常發生雪崩,崩落的雪時常會把裂縫或者峽谷掩埋住,登山者不小心踩上去的話,就會像碰到流沙一樣整個人陷進去。」
  「也是有可以走的硬雪塊啊!」
  貝利歐是在測驗亞利,只見亞利自信滿滿的回答‥
  「也有很軟的雪啊!不管是軟是硬,我都不想把腳放到那種可疑的地方上。」
  就算在山坡走動,亞利也盡量挑樹木等植物群落聚集的地方,樹多的地方就表示雪崩發生的機率很低,地形地貌的改變較小。
  當強風穿過山間,繞過山峰時,引起的聲音就彷彿是千軍萬馬的咆哮,無形鐵蹄颳起白色的雪槍,侵襲地上的兩位旅人。他們藏在樹後,躲過這波勁風。
  「差點冷死我!」貝利歐拉緊厚衣,繼續走下去。兩人背後的腳印沒多久就被雪覆蓋掉,被鉛色泥彩塗滿的天空依然令人厭煩,有時雲層還低得讓人喘不過氣。
  「現在應該是中午了。」
  亞利參考的是體內的生理時鐘,貝利歐則伸手到口袋裡,取出一個像是圓餅乾的金屬物,那是能夠記錄時間的精密機器,亞特蘭提斯的重要外銷品「鐘錶」。
  「已經是午後時分,寒冷環境往往會讓人類的感覺變得遲鈍。」
  亞利點頭同意。他並沒有因為看到機械鐘錶就露出大驚小怪的表情,他也有一個懷錶,是某位長輩送的生日禮物,現在則轉送給米莉亞了。
  「貝利歐,如果過了中午的話,我想現在差不多是紮營的時候了。」
  「嗯,非得在天黑以前找到適當地點才行。」
  「我上去看看!」
  亞利找了一顆附近算是最高的老樹,然後就輕鬆自在地爬上去。除了克拉姆之外,其他行李都放到一旁,可是亞利爬樹的速度仍然快得可以讓傻眼的猩猩摔下樹。
  下來時,亞利臉上帶著遺憾的神情,附近並沒有設置營地的適當所在。樹下的貝利歐倒沒有同樣的心情,反而用值得玩味的態度盯著亞利瞧。
  「爬個樹而已,有那麼稀奇嗎?」
  「沒有沒有,我是在想別的事而已。我是在想,如果換成是我的話,又背著那麼重的劍,我一定沒辦法爬到那麼高的樹上的。」
  貝利歐拿出火鎗,以火鎗為例子解釋說‥
  「亞利你知道嗎?在遠古的過去,當人類擁有製造火鎗這種武器的技術的時代,人類的體能並不會相差太多。比如經過鍛鍊的大力士頂多能舉起兩百公斤的重物,或者跑者要花九到十秒才能跑完一百公尺等等」
  「才兩百公斤而已哦!古代人的體能真差……」
  如果在最勉強的狀況的話,亞利大概可以移動半噸重的物體,這還是沒有發動神器力量的條件下。或者再看速度的爆發力,亞利認識的「優格里爾之狼」可以在瞬間達到接近時速一百公里的高速度移動。
  不過,這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辦得到的,而是先天的體質問題。
  「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有差異性吧。」
  亞利大概只能下這個結論吧。如果不是認識貝利歐的話,亞利大概也沒有思考這種問題的機會,不過現在好像也不是思考人類潛能極限的恰當時機。
  山與山的空隙仍然穿梭著恐怖的風聲,前一刻還很正常的天空卻忽然發生奇異的變化,在柔軟如同棉花的白雪間隙,另一種的白色侵略者正無預警地侵襲當地。亞利察覺到徵兆,是在一個像是小石子的硬物敲到皮帽的感覺出現時。
  「是冰雹…」
  確認的同時,亞利和貝利歐也立即以樹蔭為屏障,躲避這場冰雹天災,落下來的可能是砂礫般的冰粒,也可能是拳頭大小足以砸死人的冰塊。
  「怎麼會突然下起冰雹?」
  亞利搜索記憶,在想下雪的天氣同時落下冰雹是屬於正常還是異常的情形,沒多久他就放棄了,或者說亞利習慣性拿問題請教旁人的惡習又再次作祟之故。
  原意是請教,但是看在別人眼裡也等於麻煩的視線落在貝利歐身上。
  貝利歐沒有理會亞利,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外界,幾乎要將世界剖析到最細微的目光正搜尋著天空的每個角落──貝利歐正在找什麼東西。一開始,亞利只是好奇性地對那片天域發生興趣,起初什麼也沒發現到。
  冰雹不時打響著凌亂的節拍,亞利也聽到斷斷續續的雷聲,這種天氣發生打雷現象是屬於正常亦或是異常?這個問題就和冰雹事件相似。
  「下冰雹與落雷,會不會是龍即將出現的預兆?」
  「在我的故鄉亞特蘭提斯大陸,據說魔龍現身時,多半會伴隨著種種的異變天象,例如暴風或響雷,傳說魔龍一振翅就會捲起烏黑的雷雲層。」
  貝利歐主動打破沈默。
  「龍確實擁有改變天候的超能力,不過直接把天變地異和龍族劃上等號並不恰當。我在這行業作這麼久了,我早就學到『迷信等於無知』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下冰雹的原因另有其他?」
  「就算講再多的話,我想你也無法理解或相信吧……」
  貝利歐伸出手指,他要亞利親眼看清楚。那片天域並沒有任何改變,就像鉛黑色的泥濘,在亞利的眼中是這樣。
  當亞利聽從貝利歐的提示,由顏色亮暗的差異來觀察,更仔細去檢視雲層內部時,亞利終於發現到異樣…,也就是貝利歐想要亞利看的「東西」了。當雲層因為移動而產生裂縫,從裂縫當中露出部分的無機輪廓時,亞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什麼東西?」
  亞利見到的物體輪廓簡直大得異常,目測體積有城堡那樣巨大。
  「如果不是黑龍的腹部,那麼龐大的物體有可能飛到雲層上頭嗎?」
  「當然有可能,亞利你小時候有讀過《阿雷斯英雄譚》吧。」
  貝利歐提到的《阿雷斯英雄譚》是每個小孩都聽過的童話。
  「書裡有寫到,傳說中的魔王『紅蓮的魔導師』擁有龐大的魔力與無邊無盡的知識,他製造出無數的邪惡生物,並且建造了一座能夠飄浮在天空的城市。」
  「我知道啊,發動神民革命的魔王最後被『英雄阿雷斯』打敗!」
  「你讀得很熟嘛……」
  可是貝利歐又諷刺地說‥
  「你既然都相信紅蓮的魔導師能夠建造天空都市,又何必對眼前那個會飛的巨大玩意感到不可思議呢?」
  「………」
  「剛才的冰雹應該是那艘『空中戰艦』釋放的偽裝蒸汽,被低溫天候凝結才產生的,我追蹤他們已經有一年了……」
  「等…等等!(空中戰艦?追蹤?)」
  亞利這時才注意到貝利歐話裡的「矛盾」,再仔細從頭分析一遍的話,亞利得到一個結論,那矛盾就是欺騙。但是亞利不願這麼想,他只認為貝利歐有事瞞著他。
  「我希望你能把事情從頭交代清楚,貝利歐。」
  這可說是亞利的忍耐極限,貝利歐又表示‥「如果我不說呢?」卻被亞利狠狠瞪了一眼,亞利是認真的。最後貝利歐願意解釋一切,雖然他知道亞利不一定想聽。
  「這要從什麼時候說起呢?大概可以從我剛成為冒險者的時候開始,那時候我就已經聽過很多類似風風雨雨的謠傳。不過正式採取行動追蹤起優希亞教廷的空中戰艦,則是一年前的事了……」
  「你所說的『空中戰艦』就是西方教廷的所有物嗎?」
  貝利歐表示「沒錯」,然後他取出火鎗突然朝一顆樹射擊。差不多可以引發雪崩的鎗聲被疾風吞沒,受害的樹的樹幹上留下了一個冒煙的深穴。
  「我先聲明,我對教廷的偏見就如同我討厭一個人到想開鎗打他的程度一樣。」
  「我也要聲明,如果有人老是對我撒謊,我也會拿劍砍他的。」
  亞利在開玩笑,貝利歐也聽得出來,成軍才兩天的冒險隊伍的兩個伙伴已取回互開玩笑的默契,接下來也能冷靜談正經事了。
  「《阿雷斯英雄譚》記載,魔王能夠建造漂浮的空中都市。其他的記載也有寫到,魔王研究魔法,創造出許多恐怖的毀滅戰咒,…這不僅是童話,也是貨真價實的歷史事實。你有想過嗎?神民革命終結後,這些禁忌技術又流落到哪裡去了?」
  這個問句是多餘的,答案就是貝利歐先前提到的「優希亞教廷」。貝利歐的父親「老貝利歐」曾經表示‥「過度進步的技術對人類只是『毒』。」這想法影響到兒子,小貝利歐對優希亞教廷有這樣的看法‥
  「優希亞教廷獨佔這份技術,如果他們是把魔王的知識遺產用在造福人類福祉的話,那也無妨,可是那群虛偽的和尚不僅獨佔技術,還隱瞞事實。」
  「我想,會不會是教廷有什麼顧忌吧?」
  「亞利你太天真啦!」
  貝利歐就舉空中戰艦的例子。
  「那艘空中戰艦就是優希亞教廷以古代技術製造出來的兵器,那可說是這個世界所能找到的最強最大的武力。就軍事來講,空中戰艦是先進於現代軍事技術一步、…或說是超越三到四步的戰爭兵器。對這個時代而言,那是過度危險的『毒』。」
  「我認為,一把劍會傷人還是助人是取決於持劍者的心態而定,教廷之中也是有好人呀,我認識的幾個教廷成員就絕對不是惡徒!」
  「我同意。但是人有好壞,當人組成團體時就無法避免清濁共存的現實。」
  這不是在爭論誰對誰錯,而是要找出事實而已,找尋事實的捷徑就是繼續追蹤那艘空中戰艦。貝利歐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但是也有猶豫。
  貝利歐向亞利表示出「拆夥」的打算。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希望你現在就回頭。」
  「為什麼?」
  「這只是我個人的獨斷偏見而引發的事件,從現在開始,我一個人繼續走下去就好了,亞利你沒必要被捲入原本就跟你無關的麻煩當中。」
  「別開玩笑了!被你『騙』來之後,現在這件事就跟我有關了。」
  無視長幼輩份,十幾歲的亞利毫無忌憚地對二十幾歲的貝利歐大聲說話,亞利還引用一句不知道是從小說還是床頭故事裡聽來的橋段。
  「既然我們是兩個人一起前來,最後也必須要兩個人一起回去!我們是冒險伙伴,就算是任何情況底下也不能拋棄伙伴吧?」亞利很堅定的說。
  「……你真是個頑固的小子。」
  貝利歐的態度軟化了,他伸出手,隨後年輕的伙伴便緊握住他的手掌。
  兩人決定要繼續追蹤空中戰艦的蹤跡。根據目測所能收集到的所有情報顯示,空中戰艦的行進痕跡是朝向深山移動,貝利歐判斷航道應該是直線,因為空中並沒有障礙物的存在而無須轉彎。而後,紅色的碳墨在地圖上圈出一個範圍。
  「在附近應該有一個空中戰艦進行補給的中繼基地,大概是這個範圍吧,繼續趕路的話,明天應該可以找到那處基地。」
  「………」
  亞利好像在想什麼事似的,貝利歐問他說‥
  「怎麼了?難不成你打算回去嗎?」
  「不是。」
  「那你在想什麼?」
  「你的妻子是術士,也算是和優希亞教廷有關係的人吧,……我只是在想,你瞞著蕾因跑來這裡,也是顧忌到她的緣故吧。」
  「差不多,如果帶我老婆一起來的話,會給身為術士的她添麻煩的。我之前就講過了,追蹤空中戰艦、或者找教廷麻煩都只是我個人的『興趣』罷了。」
  亞利聽完後,就感到蠻驚訝的,那個貝利歐居然會這麼老實的表達出對妻子蕾因的關心,看他們倆平時根本是無話不吵的冤家。
  換做是亞利的話,亞利也會這麼做,……即使米莉亞一定會很樂意分擔亞利的煩惱,亞利還是會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問題,不願米莉亞受苦。
  收拾好行李裝備,亞利和貝利歐繼續移動在大雪山中。

  要瞭解「優希亞教廷」這個宗教組織的全貌,就要從它的歷史起源,也就是「聖國」開始研究起。貝利歐以童話故事為引子。
  「所謂『童話』的存在,可以說是被美化過的人類活動記錄。掀開外層糖衣的包裝,裡面也是隱藏著許多真實知識的。」
  比方說像是「正義騎士拯救被惡龍囚禁的公主」的故事書其實是真實存在的。有趣的是,不僅僅是龍的傳說而已,像是祭祀發怒的山神或海神之類的部族神話當中也找得到類似的紀錄。
  貝利歐聽過相關的口述與文獻,又順便以自己的語調來解釋道‥
  「恐懼天災的人民向祭司奉獻財寶,或者獻上純潔貌美的處女等,以乞求未知神靈的息怒。說來說去,那個祭司才是最大的獲益人!得到財富,然後又拿儀式之類的藉口享用美女,狠一點的事後再滅口,比如說推到海裡祭神。」
  「以前真的有這種事發生過嗎?」亞利問。
  「有啊。所謂『權勢』這東西,就是建立在『掌握知識』一事之上而已,統治就是知識份子管理無知人民的技術,最有名的莫過於昔日的『聖國』。」
  「聖國」可以說是人類歷史最為黑暗的篇章。這個傳說中最為古老的人類國家卻創造出最醜陋的政治體制。位於統治階級的神官們就是貝利歐所說的「掌握知識者」,但是他們的知識是否正確?連貝利歐也懷疑。但是不可否認的,神官階級倒是創造出自己的統治手段,就是「讓人民無知」。
  他們緊抱著代代相傳、甚至已遭到誤解的神喻教義不放,一方面對民眾施予洗腦教育,另一方面神官的集體領導卻與現實更形脫節,終於淪於恐怖政治的死結。
  當民眾明白事實的日子到來,死結就打開了,並伴隨著成千上萬的毀滅軍馬。一直被神官們宣稱不存在的異國騎兵在城裡燒殺擄掠,神官的集體領導與統治基礎崩壞,同時也將「最古老的人類國家」一起拖入滅亡的炎海。
  「聖國覆亡所揭示的歷史教訓,就是以欺騙民眾為統治基礎的政權是無法長存的。人不可以安於現狀,凡事都交付給他人去決定。」
  「聽起來,你好像對世間通行的階級制度很感到不滿?」
  貝利歐便回答亞利的疑問說‥
  「也可以這麼說,統治階級視統治他人為理所當然,或者被統治階級把被人統治當成理所當然,這種階級制度就是讓我看不順眼,畢竟我是亞特蘭提斯人。」
  「對哦,我都快忘記你是外國人……」
  無論如何想像,從沒造訪過亞特蘭提斯大陸的亞利是不可能在腦海裡勾勒出亞特蘭提斯大陸的輪廓的。本來順利的話,亞利現在應該已經踏在東方異國的土地上。
  還是去年的一五九年夏初,亞利與漢斯兩個人離家,踏上「往東」為目的的奇妙旅行。途中命運女神展現千變萬化的容貌,是善意?是惡容?結果旅行泡湯了,十幾年累積的常識也被一夕顛覆掉。
  現在想起來的話,所謂「往東」其實是在尋找自己的過去──亞利曾這麼想過。或許甚至還有這種解釋,亞利與亞特蘭提斯大陸之間存在著某種因緣也說不定。
  再繼續想下去的話,亞利總是會憶起這樣一段話‥
  「少爺,有閒工夫回想過去的話,還不如把目光放在現在的時間點,多注意你身邊的人與事物,那才是與自己最切身相關的重要東西。」
  這是管家說的。託漢斯忠告之福,亞利才能好幾次避免將自己逼入死胡同,或者和鑽牛角尖的無解問題糾纏不清……
  ……話說貝利歐和亞利深入大雪山,因為夜晚造訪而不得不中斷腳步,紮營熬過寒夜的時候,亞利思考著貝利歐的話,然後整理出一個概略性的結論。
  「這麼說來,你這些年來收集優希亞教廷內部的情報,也是在擔心優希亞宗教組織又再次像他們的前身『聖國』一樣重蹈覆轍,犯下相同的錯誤。」
  「就是有人認為掌握秘密就等於是掌握權力的象徵,那是通往腐敗的快速捷徑,這種無藥可救的人在歷史上多得不像話。」
  聖國的神官們就是認為,秘密只要讓經過篩選的少數人類知道就好,事實上,讓國家基礎弱質化的裂痕就是他們一手造成,在玻璃基礎上堆砌沙城。
  聖國滅亡後,後世的人反省錯誤,讓優希亞的神喻回復到最初的原始面貌,全新的宗教就此誕生。事實上在大陸戰亂蔓延的時代,「神國降臨」的優希亞教義曾經是人們心靈的最大寄託,教廷積極促進和平,使得佛爾蓋亞大陸的亂世逐漸告終。
  如今,這個數百年來一直令人崇敬萬分的宗教組織的基礎似乎漸漸劣質化……

  45、追擊空中戰艦(後篇)

  「你怎麼啦亞利,想回去了?」
  亞利搖頭回應。被人質疑怯懦或者退縮的話向來會令亞利倒向憤怒的天平,此時的亞利卻沒有生氣,碰到難以言喻的情緒時,沈默是人類常有的反應。
  目擊空中戰艦後的次日,亦是冒險任務的第三日,亞利與貝利歐繼續深入追蹤,冒險的事前計畫已經被遠拋到腦後。有兩個人就存在著兩種想法,「對問題追根究底」是共同的動機,亞利還有另一種感覺,那是摻雜不安成分的直覺。
  空中戰艦早已經消失在兩人的視野當中。按照貝利歐的推斷,這一帶的某處應該應該有他們的秘密基地──「他們」是指優希亞教廷,這是貝利歐的說法。
  「要建照秘密基地是需要幾個條件的,比如說隱密性,人跡罕見的深山提供了免費的天然條件。還有居住性,人類群聚的地方就有糧食、水或墳場是常識。」
  貝利歐的視線射向天空,即昨日空中戰艦的消失點。
  「人只要挖個洞就能居住,可是要安頓那頭巨大怪物的話,熊穴也只是地鼠洞,一定要是個非常廣闊的場所才行。比如說桌山型高地,或者是一個山中湖……」
  貝利歐是說給自己聽還是給亞利聽,亞利不清楚。
  回到現實的世界,頭頂上的天空一反昨日連續幾天下來的風雪天氣,呈現出陰霾但是穩定的面貌,雖然這樣子就方便行動,但是亞利卻感覺到「某個無法察覺的存在」似乎試圖將他們兩人引誘進一個巨大的陷阱。走著走著,有的時候亞利會抬頭仰望一無所有的天空。
  …………大約是斜右上方,但是視角相反的俯視方向,亞利的影像浮現在一個特製的平面物體上,過沒多久,影像裡的亞利把視線移回前方,他似乎還沒察覺自己正處於「被觀察」的立場。漫長的監視任務持續進行中,人道啊隱私權啊等人權論早已經被摒除,但是方才「被觀察者」突如其來的舉動導致雙方視線的短暫相交的狀況發生時,仍然在那些人心裡引起不小的漣漪──「那些人」與貝利歐的「他們」是同義的。
  那裡是一處半球型的開放式大廳,造型上與眺空的二樓房廳沒什麼兩樣,但是外觀視覺上卻有著完全迥異的時代感。大部分的壁面沒有貼上暖色系的壁紙,而是彷彿由五顏六色的光塊相嵌而成,發光的文字和符號在其中奔竄不停。經過規劃的空間各定點設置著特殊的機械儀器,以及編成十數組負責相關業務的「人」,無論是人或機械,要呼吸還是不用呼吸,都只是整個組織運作的一個環節或者「零件」而已。
  不過,身份高的人喜歡高處的傳統似乎在任何時代都不會改變。半球型大廳的中央半空處有一間懸空的樓層,說成「樓板」也很適合,若把它的外型形容為「湯匙」說不定會惹來抗議…。總而言之,那裡是組織的頂點,指揮的核心地帶,樓上面積僅佔樓下的五十分之一,權力金字塔的頂點只有兩個人獲得「招待」。
  「李維得樞機主教」為優希亞教廷旗下組織「神之血」的總負責人,他穿著的教袍以綠色系為主,衣襬衣領都以金線繡上荊棘的圖案,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覆蓋在他頭上的頭巾,他把臉整個遮掩住,除了荊棘圖案外,覆面布的中間還有一個半開半合的眼睛圖騰。奇異的外表下隱藏著沈默的威嚴。
  另外一個人則是長袍打扮的少年,看衣料就知道他的身份高貴。少年名叫「伊薩」,姓氏則隨著他的孤兒身世消失──直到去年為止他還如此相信著。
  蒙面僧把他的表情隱藏在覆面布底下,伊薩的表情則越來越像是一灘猶豫的泥水,他凝視著畫面中的亞利,他知道亞利與他的關係菲淺,就因為如此,伊薩知道自己一定得說些什麼才行,可是他又有他的立場。最後伊薩開口了。
  「能否請您重新考慮……」
  伊薩並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已經收到「拒絕」的精神波。這位個性、外觀、氣質都讓人不舒服的古怪蒙面僧已有他的算計……
  ……話說亞利與貝利歐結伴同行,在接近中午的時間,貝利歐的推測終於獲得證實,他們找到了一個深山湖泊。整個湖面結冰,籠罩在冰冷異常的風與霧之中。
  「好冷,我們到底爬到多高的山上啊?」
  亞利打顫道。沒有詳細量測的話,貝利歐也無法下定論,回顧經驗,應該是到了雲層高度左右,更何況這種天氣的雲本來就比較低。
  貝利歐試著踩踏冰層,確認冰層厚度確實可以承受兩人體重之後,亞利也跟著走上去。不過,這並非是亞利的第一次經驗。
  「以前我在青龍騎士團見習的時候,曾經看過結冰的海洋。」
  因為好奇心旺盛,亞利和里奧就跑到冰山上玩。至於當時不慎摔到海裡的糗事倒是沒有坦白招出來,現在也只剩下冷到骨子裡的回憶。
  「對了,貝利歐,那艘空中戰艦真的降落到這座冰湖嗎?」
  「我也不清楚,得調查才能瞭解。」
  「這座湖有多大啊?」
  「我們繼續走就知道了。」
  有點無趣的對話,此時的貝利歐已經沒有把任何注意力放在亞利身上,亞利也明白的。像貝利歐那樣把興趣與集中力全部灌注在單一事物之上的人,他是亞利所見過最為徹底的一個。貝利歐有許多面貌,輕浮的、樂天派的、知性的、可怕的、還有令人嚮往的,亞利全部看在眼裡。
  默默地跟著走就是了──亞利想。把注意力從人身上移轉到四周環境,亞利發現到這座冰湖還蠻大的,晴天的話必定會是極其壯觀的景色。
  冰湖表面泛起的冷霧說濃不濃,說淡不淡,大概還有一百步左右的可見範圍。不過霧很低,亞利可以看到遠方的山,這座冰湖的四周有絕大部分都被山所包圍著,以亞利的視角環視的話,會產生一種置身於古代圓形鬥技場的錯覺。
  假如亞利和貝利歐是古代的奴隸鬥士,那麼鬥技場的觀眾們就未免太安靜了點,比如說「快開打!」的吆喝並沒有出現,聚集在觀眾席的「灰色矮人」──覆蓋在雪塊底下的樹林終究只是沒有言語的植物群。
  然後,這趟沈默的旅行也抵達終點了。
  「這是…!」
  亞利停下腳步,在他眼前出現一條破碎的浮冰帶,再越過去就是湖水,浮冰隨水漂流的景象讓他想起凡提洛斯王國的冰海。再抬起頭來,使得視線成為水平的時候,亞利看到了貝利歐所看到的東西。
  「那就是空中戰艦嗎?」
  「啊…沒有別的解釋了,真是個龐然大物。」
  貝利歐的感嘆不是沒有道理的,空中戰艦確實大得驚人,它就平臥在遙遠的對岸,隔著薄霧望去彷彿是一座黑色山脈,兩端伸向看不見的大地盡頭。
  「真的好巨大,難怪會被誤認為是黑龍。」
  說這句話的亞利其實也沒看過黑龍,貝利歐也說‥
  「我對於那艘空中戰艦是採用何種的飛行理論一事比較感興趣,它的機體外型和我所知的任何一種飛行機械都相差甚大。」
  「飛行機械是指舊時代的東西嗎?」
  「我老爸的書房有一堆理論書,我曾經很迷那玩意咧,天空是男人的浪漫。」
  貝利歐有一大堆浪漫咧!──亞利暗想,然後說正經事。
  「話又說回來,現在怎麼辦呢?」亞利的問題是要前進還是回頭?他說‥「空中戰艦應該是停泊在湖的另一端,要繼續走下去的話就要回到湖岸上,再繞過去。不管如何,眼前這片碎冰是不可能直接越過的。」
  「嗯,我想想。」
  (還用想嗎?)
  亞利在心裡質問。就算越過那條白色的冰帶,接下來難不成他還打算在冰水裡游泳到對岸嗎?有過好幾次溺水經驗的亞利是百分之百的旱鴨子。
  如果貝利歐腦袋發瘋說「直走」,亞利就轉頭回家。
  有這個「毫無義氣的念頭」的亞利又想到一個可能,他試探性地問道‥
  「貝利歐,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你問啊!」
  「難道,其實你也不確定我們是否能追上並找到空中戰艦,是嗎?」
  「……被你猜對了,不過沒有獎品,哈哈哈!」
  貝利歐裝傻道。更正確的說法是‥「其實我根本沒想到我們兩人居然能追上那艘空中戰艦,結果卻成功了,之後的事我壓根沒想過。」事實就是這樣。
  貝利歐對空中戰艦的秘密有興趣,而且只打算「一個人」繼續行動,現在的他只在想要如何「騙」亞利回家。但是很快地,這問題也不用想了。
  遠方的雲層流動加速,大氣在山間流轉,颳起轟隆的呼嘯,「灰色矮人」在搖晃,就像是在叫囂著「開戰」的煽動言語。微妙的氣氛正在快速變動著。
  「嘿嘿,你們不用想了,你們的未來居所只有『牢房』和『墳場』兩種選項。」
  這不是幻聽,兩人迅速轉過身來,冰湖又多了好幾名全副武裝的陌生人。
  「貝利歐,這裡怎麼會有人?」
  「我們都能站在這裡,其他人的存在又有什麼奇怪。」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當他們是幻覺吧,行李收一收,溫暖的被窩正在召喚我們咧!」
  亞利在想「這樣好嗎?」的同時,貝利歐的忽視策略並沒有刺傷對方,特別是開口的那個人似乎早就預料到貝利歐會有什麼反應,已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
  開口的人是隊長,他冷笑低吟道‥
  「繼續裝傻也沒關係,不過你們不能夠離開這裡,這裡是閒人不得擅入的禁區!一旦闖進,小命難保。」
  「湖邊有寫著『內有惡犬』的告示牌嗎?」
  貝利歐伸出他的毒舌譏諷說‥
  「在聲稱領土主權之前,請你們這些外國人先搞清楚這裡是哪個國家?本人就好心告訴你們,這裡是『神聖艾斯卡帝國』!聽清楚沒?」
  「你還是老樣子靠一張利嘴吃飯,你也是外國人不是嗎?」
  「錯錯錯,我是帝國人,得過優良市民獎,從不逃稅。」
  「胡說什麼?你叫做『貝利歐』,你明明就是亞特蘭提斯大陸出身的冒險者!」
  「喔哦…原來我們認識呀!」
  對方發覺自己上當了,原來貝利歐是故意激他,套他話柄,隱藏在頭盔內的臉鐵定正氣得臉紅脖子粗。「罵人不用誠意」是貝利歐的哲學首條,之二是「落井下石」。
  「怎麼不說話了?」
  「──!」
  「沒事的話,我們倆真的要走人囉!」
  「貝利歐。」
  亞利出聲叫住正做出誇張離開動作的貝利歐。
  「那個人是你認識的朋友嗎?」
  「別開玩笑,我的朋友沒有一個是遮頭藏尾的小人。雖然聲音是有那麼一點熟啦,不過嘛…我向來記不得男人的容貌或聲音。」
  從語尾看來,「傳奇鎗俠」可以跟「優格里爾之狼」成為好朋友──如果有機會碰面的話。那個隊長看起來並不打算讓死對頭有發展人際關係的機會。
  「我就讓你死的明白!」
  隊長把聲調提高八度。
  「我們是佛爾蓋亞大陸最大宗教組織優希亞教廷所屬的最精銳特務部隊,組織名稱為『神之血』!意思就是‥『追求天上正義廣施於地上的神聖使命絕不畏懼流血!』」
  「一開始就說清楚的話,或許還能嚇死我們幾個腦細胞。」
  「貝利歐,說來說去,他到底是誰啊?」
  壞心蠢動的亞利也跟著答腔。如預料中,對方抓狂了。
  「就讓你們看清楚本大爺的長相!」
  對方脫下頭盔,露出一張亞利不認識的臉,這是理所當然。
  那個自稱「最精銳特務部隊指揮官」的人長得什麼模樣,最起碼知道他是人類,是男性,手腳各一對,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長相說是平凡,也可以說壞人的臉通常就是那些標準特徵,無須逐一贅述。
  「原來是『匕首兄弟』,原來你們還活著。」
  「匕首兄弟是什麼人?」
  亞利詢問。人都有背景,貝利歐聳聳肩解釋道‥
  「愛說大話又歇斯底里的那傢伙是老大,老二大概藏在某個鐵皮人偶中吧。」
  「他們也是冒險者嗎?」
  「曾經是。」
  貝利歐明快訂正。
  「我是在他們轉行到冒險業時認識他們的,那個嘴巴、肚皮都可以匹敵牛蛙的老大曾表示說,他們兄弟轉行以前是『傭兵界的傳奇』。」
  「真是大言不慚,的確像是牛蛙男會說的話。」
  「他們兄弟因為出賣自己所屬的傭兵團,而遭某國通緝。簡單的說,他們只是兩隻小惡混。」
  「小惡混還有其他的壞事嗎?」
  「當然有!他們當冒險者時又死性不改,涉嫌殺害雇主,私吞挖掘的財寶。」
  「轉業到那個什麼『最精銳特務部隊』之後呢?」
  「不是犯罪而是失敗,未來他們會因為任務失敗而遭到減薪革職的命運。」
  貝利歐「唉」的一聲嘆息,連未來都順便幫他們想好了。卸下行李後,亞利把手扣上劍柄,貝利歐取出短劍,進入備戰──現在已經確認對方不是朋友。
  衝突是預期之事,人數佔優勢的那一方說‥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我每天都在夢想著用匕首割斷你那條舌頭的日子到來。」
  「我老婆每天都威脅說要剪掉我的舌頭。」
  「嘿嘿,我會接收你的老婆的。」
  「那你斷掉的就不會只有一條舌頭了。」
  貝利歐用最後一句話結束拖戲的舌戰。
  「『神之血』是專門處理無法公開的任務才成立的秘密組織,你這隻多嘴牛蛙怎麼會被教廷招攬入團?」
  對方沒興趣回應,接下來應該是動手時間。可是,銀色的冰之大地忽然升起一道白牆,由遠而近,暴風颳起冰湖的雪,千軍萬馬的白色波浪衝進雙方的戰圈。一時之間,可見度降低到一步距離也不剩,亞利見不到兩步之外的伙伴身影。
  就在這時,一道閃光撕開白色氣牆,朝亞利身上落下,亞利迅速躲開。對手藉著突如其來的自然現象發動奇襲,對手不是亞利所想的「匕首兄弟」。
  第二回合,亞利也不客氣地給對手警告,迎頭而來的剛劍與克拉姆的大刃在空氣交錯,爆發炙熱的火星。對手被擊退,連重整體勢的時間也沒有,亞利追擊又橫掃一劍,大劍砍斷對手的兵器,斷刃在空中打轉,迅速消失在朦朧的霧氣當中。
  「這一劍只是警告,下一次我就要砍人!」
  對手後退了,但是他並沒有撤退的意思,他取出剩下的短劍,與後方的伙伴回合,一把短劍加上四把長劍井然有序地組成戰陣,逐步逼近亞利。
  能當機立斷進行奇襲,就算失敗,也能迅速展開下一波戰術,這些訓練有素(重要的是不多嘴)的士兵竟然會是牛蛙男的部下,亞利實在想不通。
  亞利準備應戰,黑騎士鍛鍊出來的戰鬥意識已經武裝他的內心。
  另一方面,貝利歐趁暴風來襲時移動位置想來個偷襲,結果被「匕首兄弟」給識破,一比二的雙方進行短兵交戰,然後對峙,又繼續交戰。
  「受死吧!貝利歐!」
  哥哥揮舞長劍殺向貝利歐,然後弟弟伺機攻向死角,或者截斷後路,兩兄弟立場對調也能進行同樣的助攻。兩兄弟的默契十足,仍不被貝利歐看成威脅。
  貝利歐邊打邊退,脫離被包圍的窘境,把戰線拉長,等著其中一人無法立即助攻。當「匕首兄弟」的弟弟被拋在哥哥背後好幾步的距離時,貝利歐轉守為攻,持短劍攻向哥哥,他冷不防地伸出空無一物的左手時,原本不應該存在的一隻弩箭就從袖管射出,用強力彈簧機關射出的弩箭貫穿胸甲,哥哥驚嚇地後退幾步,和背後的弟弟撞個正著。
  弟弟爬起來,揮舞著憤怒的劍衝向貝利歐。貝利歐低聲「你大哥還沒死啦…」後就伸手到大衣內,取出火鎗,在不用瞄準的距離內扣下扳機。
  冰湖迴盪著低沈的雷擊音,弟弟原本以氣勢磅礡的攻勢發動突擊,然後又以同樣的氣勢往後飛,最後倒地不起,他的胸甲炸裂出一個怵目驚心的大洞。
  「換你了!你以前當傭兵時,在姦淫小女孩之後,用來滅口的匕首是哪一把?」
  只剩一人的「匕首兄弟」衝過來,他使用的是長劍,不用匕首是否會讓他們的綽號「匕首兄弟」因而蒙羞,他才管不了那麼多。他知道貝利歐的火鎗一次只能射一發,他要趁更換子彈的空檔殺死貝利歐。
  貝利歐嫌麻煩似地,又把左手伸進大衣。
  原本不應該存在的第二把火鎗就這樣出現了,外型比原來那一把更加精緻且具備機能性,而且還能裝六顆子彈。這把大口徑左輪手鎗連續射出六道火線,原先就插著一隻弩箭的胸甲又繼而開了六個洞孔。哥哥也加入弟弟的行列了。
  兩隻鎗管同時升起兩道白煙,勝者看著兩位敗者呢喃著說‥
  「這兩個傢伙應該不是那種會因為良心不安就倒向宗教懷抱的小惡混吧,優希亞教廷那些僧侶的傳教本事真的這麼厲害嗎?」
  這個疑問很快就被下一個疑問覆蓋掉,因為「匕首兄弟」並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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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2:59:02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18 编辑

46、遍佈荊棘的聖道

  退掉彈殼,重新填彈,嘴裡咕嚕‥「製作子彈是要花時間和錢的。」
  家庭主婦般的嘮叨多少磨滅了些貝利歐的冒險者氣概。補給才剛完成,背後又傳來腳步聲,嘴角上揚的貝利歐將兩把鎗收進大衣內側,他的伙伴安然歸隊了。
  (貝利歐果然有兩把鎗!)──亞利將話藏在心裡,他很明白眼前那位放浪的不良兒最大的武器就是「狡猾」,就算又出現第三把火鎗也不用大驚小怪。
  「…看樣子我是白操心了,貝利歐的應敵功夫也很厲害。」
  「我以前就打敗過他們兄弟,以後也會繼續打敗他們兄弟,不管情況更改到哪個時代,正義和我的火鎗都會繼續獨佔勝利!」
  貝利歐大肆吹牛,觀眾並沒有多大的感動。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亞利敘述方才的怪事。
  「剛才有五個人對付我,所以我就沒有手下留情出重手,可是打完後對方都沒有死。」
  「所以說『賽巴斯達家的小龍』感到自尊心受挫?」
  「沒那回事!如果可以的話,我反而希望能避開無謂的戰鬥。」
  優希亞教廷裡也有亞利的朋友,亞利並沒有將這層關係說出來,沒有傷亡反而讓亞利安心不少。冰湖的遭遇戰結束後,貝利歐招手叫亞利過來。
  「讓你見識好東西。」
  貝利歐把拇指甩向匕首兄弟的「遺體」,然後就開始動手卸下其中一人的盔甲,雖然脫男人衣服不是什麼快樂事…。昏死過去的受害者還渾然不知自己的盔甲被脫掉,藏在胸甲內部的「優希亞教廷的秘密之一」就這樣赤裸裸地供人觀賞。
  盔甲底下是一件軟甲,可是這件軟甲和亞利身上那件中古貨、包括亞利記憶在內的用細鎖鍊編織成的高級軟甲大不相同,除了幾個通風孔,整件軟甲是由密不透風的材質製成,防禦力和普通軟甲有天壤之差。
  「克拉姆能夠輕易切斷鋼材,卻無法割破這件軟甲。」
  連貝利歐自傲的火鎗也辦不到,亞利用自己的眼睛確認了。說起來也很奇怪,他們裝備的盔甲雖然是高價物,防禦能力也屬於一流,但是和軟甲相較之下也如同沈重的累贅物,那為何要裝備?一個問題又牽出另一個問題,解謎也要照順序來。
  貝利歐先解答第一個疑問。
  「我看過相關的書,內層軟甲應該是由失落的古代技術才有辦法製造的物質所製成,只是我沒想到優希亞教廷已經擁有這項技術。」
  第二個解答是‥
  「想要掩飾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壞事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樹葉藏於森林中』,這些笨重盔甲就是扮演著『森林』的角色。」
  「我懂了,可是你的手正在幹什麼?」
  「整理行李。」
  亞利不是這個意思。貝利歐正在將掠奪而來的兩件神秘軟甲收入行李,在「賽巴斯達家的小龍」眼裡,這是百分之百的強盜行為。
  「貝利歐,你不是說過『我最討厭的假冒險者就是盜墓賊!』的話嗎?」
  「搶活人的財物不算是盜墓行為。」
  「那是強盜行為。」
  「請使用『精神賠償』的詞句定義。」
  掠奪行為快速告終,貝利歐又拿出理直氣壯的口吻說‥
  「我是定期納稅的良民,善良的我突然被壞人拿刀威脅,我的心靈已經受到嚴重創傷,壞人伏法後本來就應當付一筆精神賠償費才合乎正義。」
  他都這麼說了,亞利也沒有再說什麼。
  離開是唯一的共識,行李整理一下,兩人就往湖岸移動。…好像忘了什麼?這個疑問就像搔癢,沒多久就跟著冷風被吹到背後的白色盡頭。
  亞利還是覺得怪怪的,好像有人在偷窺似的,他下意識地將頭抬高…,這動作又嚇到不少人,指偷窺者。沒多久又轉回來,自覺沒趣地搔著下巴。
  大概是天氣太過寒冷,弄得自己的感覺都錯亂了吧──如果是這樣子就好了,事實上,無形的手正竊笑著偷偷擺弄命運的棋子,自稱是「最精銳特務部隊」的那堆小丑、甚至包括自然現象都在對方的掌握當中。沒多久又吹來一陣風……
  用肉眼就能看到被吹起的雪花形成一道移動的白牆,亞利停下腳步,遮著頭部正打算忍耐這波冷氣浴。想到冷風刺骨的感覺就像是用刀劃過皮膚一樣──當亞利正想要閉起眼睛的時候,他看到灰白色的風牆裡出現不該有的色彩,看起來像是金屬的色澤。
  「快趴下!」
  聽不出是誰叫出聲,當風壁的鋒角到來,人跟聲音皆被冷風吞掉。就在這時候,亞利的劍刺向貝利歐的後頸,幾乎在同一時間,大劍前端幾吋的地方發出「鏗」的響聲,金屬光和人都在灰白的布景上消失了。
  亞利沒看錯,雖然沒看清楚,亞利確實有看到一隻拿匕首的手腕從濃厚的白色風壁裡伸出來,企圖刺向貝利歐的頸動脈。跟風一起進退的敵人就藏在風裡。
  聽完亞利的敘述後,貝利歐也無法以平常心看待這件事。
  「我們快點離開這裡!」
  貝利歐大喊,兩人加快離開的步伐。……在接近湖岸的附近時,貝利歐無奈地停下腳步,準備取出鎗對付眼前的敵人。相反地亞利的腳步反而越來越快,臉上是懷舊的喜悅表情,貝利歐追在他背後,直到聽到亞利叫喊出對方其中一人的名字的時候。
  「伊薩,真的是你呀!」
  亞利很開心能見到老朋友,但是他另一個朋友並沒有「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的共識,貝利歐的鎗口迅速對準伊薩。守護在伊薩身旁的安德森沒來不及反應,因為亞利動作更快,他立即壓住貝利歐的火鎗。
  「別開鎗,伊薩不是我們的敵人!」
  「你腦子變傻了嗎?這小子和剛才那幫人是一夥的!」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狐狸的朋友一樣是豺狼啦!」
  貝利歐伸出另一把鎗,近距離射擊的話,伊薩不可能躲得掉。
  但是,伊薩卻主動上前,讓身體完全暴露在火線的範圍內。安德森不可能坐視不管,伊薩只是輕輕揚手,要他靜靜看著。
  「您使用的是舊時代的槍械,想必閣下就是貝利歐,亞特蘭提斯大陸出身的冒險者是吧?我聽過閣下的許多傳聞。」
  「緋聞只能信一半,讚美和『我對教廷有成見』就有百分百的可信度。」
  貝利歐還是貝利歐,但是他不會因為開玩笑就放下手中的左輪鎗。
  「你到底有什麼陰謀?在你腦袋開花以前全部招出來!」
  誠實的「犯人」只是冷靜地回答道‥
  「亞利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要找他敘舊。」
  「你以為本人會中你的奸計嗎?」
  「貝利歐先生,我只是想找我的朋友說幾句話而已。假如你對我的行動有任何懷疑的話,你隨時可以對著我的頭扣下扳機。」
  擁有一雙美麗紫瞳的教廷少年無視火線的危險,自行朝亞利處走去。貝利歐並沒有扣下左輪鎗的扳機。
  是勇氣還是自信呢?貝利歐在想。貝利歐對現況有他自己一套的評估,把鎗口對準咫尺之距的術士,他不認為自己是佔優勢的。
  此外伊薩的守護者安德森,那位沈默的中年騎士並沒有鬆懈警戒。也許貝利歐只要作「扣下扳機」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取伊薩的性命,但是安德森的拔劍速度未必會比貝利歐扣扳機的動作要慢的多──在分析其中的利害關係後,貝利歐決定暫時當一個安分的觀眾。
  「請你原諒貝利歐,他並非一個不講理的人。」
  「我能瞭解的。有時候安德森為了保護我的安全,也會有一些過度而不適當的反應,我們雙方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
  「都沙島一別之後已過了一百多天了,這段時間發生好多事。」
  亞利很感嘆地道著。和伊薩的相識彷彿還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可是有更多的事卻變成遙遠的回憶。都沙島是亞利人生的轉捩點,對伊薩來說也是一樣吧。
  「……亞利,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其實我也是,如果我們能在其他的場合重逢就好了。」
  亞利用帶著體諒的眼神和語氣說‥
  「在這之前,我想你一定有一句話是非說不可的,就是『什麼都不要問,盡快離開這裡』這句話是吧?」
  「…對不起,亞利。」
  「我瞭解的,而且我也相信剛才的事不是你的主意。」
  「我是『神之血』的成員,我有我的立場和職責,也因此我無法忤逆李維得樞機卿閣下的決定……」
  「原來,在背後唆使的主謀是名叫『李維得』呀。」
  一個模糊而籠罩著層層敵意、神秘的薄霧的形象在亞利的腦海裡隱隱浮現。亞利所認識的伊薩絕不會是一個躲在安全的地方,命令部下去犯險的人,相較於伊薩的正直,那個李維得樞機主教應該是那種膽小、話多、成天將『為神而戰、為神而死』之類的煽動神喻掛在嘴邊的慣犯──亞利自行勾勒出來的印象就是這種模樣。
  「這裡是我的祖國!」
  亞利再三地強調這個事實。
  「就算教廷與我國官廳之間訂立過密約,又或者我們真的犯了什麼擅闖禁地之罪的話,就叫那個樞機主教自己出面,用自己的嘴來指證我們的罪狀。」
  ──話是這麼說,其實亞利也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立場說大話。打傷教廷僧兵是事實,盜取「戰利品」是事實,亞利不能說自己是絕對清白的。
  「我想…我還是依你的建議趕快離開比較好………」
  亞利想,順便也要將戰利品歸還或許會好一點。在亞利還在想「該怎麼跟貝利歐開口?」這問題的時候,亞利突然注意到正發生在伊薩身上的異狀,伊薩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但是現在的他彷彿舌頭被凍結──亞利立即注意到他的視線,…在背後。
  那是一名綠袍的宗教人,連亞利都沒察覺到對方是在什麼時候來到這裡?這位「第五者」沈默得可怕,亞利從伊薩的態度推敲出對方的身份。
  「他就是李維得樞機主教。」
  綠色的影子垂直切開了凍結的水平線,先前對李維得的評價全成了風中的冰屑。亞利並不像伊薩一樣,對蒙面僧有著組織因素的屈服感,但是亞利還是被蒙面僧的氣勢給震懾住。如果說一個人的氣勢可以用「高山」來形容,用在李維得樞機主教身上則改為「無底深淵」的形容詞才適當得多。
  亞利連迎戰意識都忘記了,伊薩根本不可能反抗那個人,而安德森,那位沈默的宗教騎士則是悄悄地調整劍鞘,要不要拔劍就要看事態的後續發展。
  起碼還有三個人為和平作最後的努力,第四個人也以行動表達立場,貝利歐的殺氣透過槍械準星射向來意不善的蒙面僧,左輪鎗連續吐射六顆殺人鉛彈。…當連續的落雷痲痺人的聽覺神經的同時,李維得樞機主教的身前散放出六道方向不一的光束,子彈迅速竄入冰霧的深處,然後亞利看見蒙面僧做出伸手的動作。
  「子彈無效,真不虧是優希亞教廷的妖怪僧!」
  威力更強的火鎗又立即取出,這次卻沒機會瞄準,貝利歐的身體突然往後面飛去,從他兩腳離地的樣子來看就知道這並非他的意思。一面透明牆壁朝他迎面撞來,隱形的海浪將貝利歐整個人捲入大氣之海。
  那個時候,安德森.格雷尼爾向側面移動位置,避免身體和貝利歐撞個正著。這個在貝利歐眼裡或許是沒良心舉動的偶發狀況發生的同時,亞利所在的位置爆發出鈍重的落雷聲,冰塵在半空亂舞,朝天空綻放灰白色的花。
  亞利早就不在原來的位置,當李維得樞機主教伸出左手的時候,亞利就機警地勞動雙腳,以迂迴的方式移動。
  冰湖表面陸續爆發出新的冰花,李維得樞機主教利用手的動作來控制念動力,這或許是相當高度的精神力控制技術,卻無法威脅現在的亞利。
  「我不想殺人,不過你得睡個幾天……在病床上。」
  亞利將力道注入右拳頭,在物理力的範疇內,大概會以「斷幾根骨頭」來顯示力道的大小。亞利將右勾拳揮向對方的側腹,但是他沒注意到對方的右手可沒閒著。
  地上再度颳起白色的飛花,貝利歐的不幸遭遇再次在亞利身上重演一遍,亞利被透明的巨手推得老遠,好不容易才以「最狼狽的摔倒姿勢」停下來。這時,李維得樞機主教右手的四根手指交纏,唯一伸出的食指正對準亞利──如果說手掌代表一面狂奔的牆壁,手指就是一把隱形的長槍──亞利注意到時,已經來不及。
  破空而來的魔槍撕裂空氣,挖開血肉,染紅亞利的視線,但是染紅白色畫布的顏料並非是亞利的血。…「他」的髮色就和鮮血一樣的紅,在這個地方,擁有紅色短髮的人只有伊薩。伊薩用身體保護亞利,透明魔槍撕裂他的袍子,在他的背上割開怵目驚心的傷痕。不管袍子原先是什麼顏色,現在都和主人的髮色一樣鮮紅了。
  伊薩壓在亞利身上,他勉強撐起身體。
  「我會保護你的。」
  太過正直的少年這樣表示,亞利感到難過又緊張的說‥
  「不用管我的事,先擔心你自己的身體,流這麼多血會死的。」
  「……不會死的。」
  伊薩笑著回答,用蒼白、顫抖的唇道出「真實」。
  「我不會死的,亞利你應該知道的,我們是『御子』,這點傷是殺不死我們的,和我有著相同身世的你…………」
  接下來的話已經聽不清楚,不是因為伊薩的聲音太過微弱,而是在伊薩身上發生的「變化」俘虜了亞利的意識。亞利看得很清楚,伊薩背上濺灑的鮮血逐漸幻化成紅色羽毛,血液的泉柱分為兩道,亞利的視線被一對紅色羽翼給佔滿了。
  那只是短暫的幻覺,幻影的紅色羽翼很快就消失於無形,然後伊薩就迅速起身,他的背上還留下一條很長的袍子裂縫,身體卻毫髮無傷。
  「……你想反抗我的決定嗎?」
  李維得樞機主教初次開口。
  「這是你以優希亞教廷成員的立場所做的決定?還是……」
  「都有,或許這是逾越身份的無禮之舉,但是我還是要說,李維得樞機卿閣下的命令已經超過教廷該有的界線。優希亞教廷能得到世人敬重,就是因為我們懂得自重、自省、與自制。」
  這絕不是輕鬆的交談,斥責的精神波如洪流般衝擊著伊薩,這是言語和精神波的雙重論戰,伊薩時時警惕著自己,絕不能屈服於這道壓力底下。
  「我是教廷的僧侶,同時也是…,我已經有所覺悟要接受任何懲罰。可…可是,亞利他什麼都不知道…………」
  伊薩的辯白是那樣地悲傷,充滿著無力的呻吟,亞利實在想揍那個蒙面僧一拳。那傢伙到底是不是人啊?有機會的話,亞利想掀開李維得樞機主教的蒙面頭巾。那個蒙面僧把身體藏在墨綠色的僧袍裡,連露出的手掌也帶著手套,加上那條繡有半開眼睛的圖案的頭巾,亞利還覺得「那個傢伙會不會只是一堆漂浮的衣服組合?」,說不定裡頭的李維得只不過是只是一個隱形的衣架子────亞利很快地打消妄想,看起來交談快要有個結果了,亞利也會視結果來決定是戰是和。
  結果卻出乎亞利的預期,李維得樞機主教沒有留下任何話語,就在某種力量的驅使下消失了。或反過來說,也許對方是用精神波傳達結論也說不定。
  「哼,愛賣弄力量是嗎?最好失手一次,然後瞬間移動到地獄去。」
  亞利用言語嘲諷,然後使用他擅長的精神波──在心裡吐舌。事件告一段落,亞利有話想對伊薩說,可是伊薩卻不願面對亞利。沒有精神波能力的亞利多少也能諒解伊薩的心情,亞利便不再多說什麼,只留下道別時的一句話。
  「我要走了,也謝謝你方才救了我一命。」
  「走啦,亞利!」
  貝利歐只覺得沒趣,行李上肩就立即走人,亞利也跟著離開。伊薩只目送了一會兒,然後他的身影就和安德森一起隱沒在灰白的霧雲內,冰湖回復寂靜。
  ……後來,亞利從貝利歐口中得到關於伊薩的情報,那是在紮營的時候。
  「你可不要太相信那個看起來一臉無辜的小子!」
  貝利歐將他所知道的「伊薩」全部告知亞利。
  「那小子是教廷特務部隊的名人,負責狩獵異端術士的任務。聽說他的手段極為殘酷,絕對不留情面,膽敢反抗者或者從旁協助的人全部是死路一條。他是兼任絞刑官的法官,優希亞教廷異端法庭的審判僧,又有『緋色鬼神』的異稱。」
  亞利很驚訝得知這樣的情報,貝利歐講教廷的壞話並不奇怪,可是亞利還是無法全盤接受。一方面貝利歐摻雜了個人喜惡的成分也是事實,另一方面,現在的亞利很疲倦,僅存的體力和理性都在叮嚀著他,不要在這種狀況之下作判斷。
  再說,這短短的半天裡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好好睡一覺,早上醒來喝口熱湯,撕一片麵包到嘴裡咀嚼,充分休息後過再來思考──這是漢斯教他的。

  亞利違背了「最晚四天」的約定,回來時,已經是第五天的子夜時分。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府還有幾盞明亮的燈,負責夜班的下人對深夜拜訪的客人是這麼說的。
  「米莉亞小姐已經就寢了。」
  「是嗎?那我明天再來,就請您先替我問候一聲。」
  亞利這樣回答。雖然對方有意請他留下來過夜,不過亞利還是堅持回到原來的小木屋,雖然很想立刻見米莉亞,可是亞利又覺得自己也需要一些時間來調適心情。
  伯爵府的人會定期前來打掃木屋,所以就算有五天的時間沒人居住,地板也不至於會積上一層灰毯。它的房客回來了,冰冷的木造房屋重新燃起光熱,亞利熟練地將柴火堆積再點燃,石砌的壁爐伸出溫暖的手歡迎主人歸來。
  「貝利歐到哪去了?」
  亞利想著這個問題,也沒有刻意尋求結論,也許那個不良大人回家了也說不定,兩個伙伴也是他的歸所──亞利在自己的歸所,小木屋內享受奢侈的溫暖。
  任由柴火自行燒成灰燼,亞利只想在床上睡得安穩,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米莉亞沒有在他的身旁。現在的亞利有點能體會米莉亞當初「一個人睡好冷」的心情。
  「剛才應該厚著臉皮留宿,或者帶米莉亞回來才對……」
  ……入眠之後,現實世界的問題也不再重要了。漫長的旅行結束後,身體的疲勞被睡眠稀釋,可是精神卻沒有停下旅步,反而繼續漫遊到更遠的時空處。

  47、伯爵府之約

  ……已經是第幾次的夢了呢…?
  一個夜晚,城市的夜景,街道和建築物朝記憶的極限處擴散出去,由街景、燈光所構成,光與闇的鑲嵌畫美得讓星空也黯然褪色,這裡是亞利熟知的城市。有時候,金黃色的光彩會從方格的空間流洩而出,隨意在任何一處牆壁、石板路開演著歡樂的影子戲,成年人們把酒言歡,只有被視為「社會的成功者」的他們才有這樣的餘興。
  一旦被社會評定為「失敗者」、「適應不良者」的話,就會被迫離開光輝的舞台,棲身到暗巷去,消失在暗巷裡,無名墓碑是靈魂的最後棲息處,這條奔向繁華的歷史街道總是留下兩條截然不同的輪軌。亞利冷眼看著光與影的痕跡,又不回顧地默默離去,在這條夢的道路上,不存在著任何自發性的激烈情緒,比如「腳底板踏在石板路上的結實感覺是真是假」之類的問題更不會去質疑。
  夢是潛意識的延續──或許這說法又有點不恰當,在潛意識裡談潛意識似乎會落入文字遊戲的愚蠢。有一個感覺是不會錯的,亞利知道「這裡還不是我的終點」。
  隨著腳印的延伸,鞋底接觸地面的感覺逐漸改變,不知何時,亞利來到一處平原,霧氣就彷彿墜落第表的雲層,層層籠罩住大地。
  亞利記憶中的太陽在他的頭頂上融化成白色的圓形光暈。
  風並不快,風聲聽起來倒是比平常要沈重的多。亞利一個人漫步在慢速流動的雲海中,道路不見了,熟悉的街景不見了,但是「人」還在。亞利聽得見人的聲音,但是聲音並沒有把酒言歡的歡樂味,反而被更尖銳的嘶囂給覆蓋掉。沒有多久,地鳴聲從霧的另一端狂奔而至,另一頭也傳來相同的聲音,充滿負面能量的音塊在大氣中互撞、爆炸,進行「戰爭」活動的人類用兵器製造更為慘烈的交響樂。只有一個陣營的軍隊是構不成戰爭的最基本成立條件的,所以必定有兩個對立的陣營,雙方各為其遵從的正義而戰。亞利置身於千軍萬馬當中,近在身旁的旗幟與人馬陸續仆倒。
  地上的白色雲河加速流動,把色彩、聲音等死亡的象徵存在全沖刷到腦後,新的道路出現了,明白「這裡還不是我的終點」的亞利沒有停下腳步。
  道路沒有背景,或許黑暗就代表著「一切都尚未被決定的未來」也說不定。不過,亞利眼前的道路上卻有一個人在等他,那個人緩緩伸出手來。
  那個人對亞利說‥「我等你好久了。」

  漢斯教過亞利‥「人能活百年,就會有三十年花費在睡眠上。這並非浪費生命,睡眠的充分與否,可是會大大影響到其餘七十年人生的品質。」
  亞利睡了一個長覺,雪山探險所累積的疲勞也恢復了七八成,年輕的體力容器重新蓄滿生命力,足以應付新的一天即將到來的任何挑戰──可惜總覺得少了什麼,亞利有這種想法。在平時,米莉亞會先叫醒賴床的他,然後要他做早餐。
  「把米莉亞接回來後,再做一頓豐盛的晚餐補償她吧。」
  不說午餐是因為現在已經是中午時候。用冷水趕走垂死頑抗的睡魔後,亞利抖擻精神到廚房,好幾天沒使用的平底鍋依然磨得發亮,沒有食材是唯一的瑕疵。
  當亞利還在和沒米沒肉沒油沒鹽的窘境困戰之際,在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府…又另外稱作「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府」的廚房和客房兩地,正輪流上演著混亂的戲碼。在廚房處,老資格的伯爵府主廚正耐心指導米莉亞烤千層派的訣竅。
  米莉亞好不容易才「烤」出一點成績出來,廚房的混亂才得以落幕,然後是名叫「普莉梅拉」的老資格侍女前來接走米莉亞,接下來是臥房的混亂。
  為了讓方才在廚房裡,因為頻頻失敗而導致灰頭土臉的臉蛋回復潔淨的光彩,入浴是必須的,問題是,旁人似乎熱心過頭了。
  「我會不好意思的,我…我可以一個人洗澡的。」
  「普莉梅拉阿姨也是女人,不用害臊啦。」
  如果這樣就打退堂鼓,老資格侍女還有臉拿資歷找老資格主廚鬥嘴嗎?
  「如果讓大小姐自己來的話,會拖到晚餐時間也說不定。請米莉亞小姐放心,把一切都交給普莉梅拉阿姨來打點就可以了。」
  「可是……」
  「不用再『可是』了,請過來脫衣服吧!」
  最後,米莉亞還是「防線失守」。親切的普莉梅拉阿姨一臉樂在其中的模樣,看到米莉亞就讓她想起另一個也是由她照顧長大的千金小姐,米莉亞就和她的母親一樣可愛,為戀愛開心,也為戀愛煩惱,心上人的種種都會牽動她心裡的風向雞。
  當亞利沒有依照原先計畫歸來的那一天起,米莉亞就操心到連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所幸這個狀況只有維持一天,當米莉亞知道亞利平安回來的時候,她的食慾和笑容就同時復活了。
  普莉梅拉曾想過‥「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協助法莉耶小姐和那個看似誠懇的庶民商人一起私奔,這究竟是正確,或是一項無法挽回的錯誤呢?」
  ……門外的叩門聲打斷了還沒起步的回憶之旅,普莉梅拉機靈地用身體遮住米莉亞,有的時候,就是會有那種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存在。門外的人是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府的執事長,佣人總管是不會犯那種新人才會出的錯的。
  老管家於門外報告‥
  「小人有件事要稟報米莉亞小姐,亞利克斯少爺已經來到伯爵府。」
  「亞利克斯大人來了?」
  米莉亞興奮地從浴槽裡探起身來,接著在二秒鐘不到的時間又縮回熱水之中,她的臉如同被沸水燙熟似地通紅,剛才的行為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孩所會有的舉止。
  「呵呵,不要急不要急!普莉梅拉阿姨會把妳打扮得漂漂亮亮,絕對會讓妳的亞利克斯大人重新愛上妳喔。」
  「米莉亞小姐,小人會招待亞利克斯少爺到會客室暫候。」
  門外的老管家輕步離開。
  接下來,為了衣服的問題又是一陣忙碌。米莉亞表示「亞利克斯大人喜歡簡單樸素的打扮」,親切的普莉梅拉阿姨就立即找來幾件格式典雅的衣裳,每一件都很適合米莉亞,因為衣服的原主人也是麗質天生的紅髮少女。
  普莉梅拉推出落地鏡,讓「漂亮的衣架子」自己說感想。
  「米莉亞都快認不出自己了,普莉梅拉阿姨好會打扮。」
  「都是些舊衣服罷了,是米莉亞小姐天生麗姿,穿什麼都好看。」
  普莉梅拉拍了拍她的背,用無風生浪的語氣說了一句話‥「──去魅惑那個幸運的貴族少爺吧!」米莉亞紅了臉,看來她還得事先調整失控的呼吸與心跳。
  同一個時間,老管家在接待亞利到會客室稍坐之後,還有一個必須處理的小麻煩,也就是他的主人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的事。前一陣子還不敢說,不過現在這個情勢看來,一旦讓他的主人和亞利見面的話,老伯爵鐵定會給亞利臉色看的──但又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惡運,老伯爵以「閱讀書籍」為由打消了會客的念頭。
  幾天以前,老伯爵還刻意疏離米莉亞,現在已經填平這條鴻溝,老伯爵接受了「外孫女」的存在。課題是接踵而來,一個小進步邁出去,老伯爵要繼續學習如何去接受「外孫女的戀人」存在的事實。晚餐時間就將是面對面的正式接觸,些許調適時間也是合情合理的,老管家一定會說‥「主人有進步哦。」
  ──「壓軸」登場──會客室附近聚集了不少人,負責端茶几用具的是老管家,而藏身角落處,包括普莉梅拉在內的伯爵府佣人軍團則負責「看熱鬧」,站在主角位置的米莉亞放緩呼吸,一個轉開門栓的小動作就注入了她大半生的勇氣。
  「亞利克斯大人,歡迎你回來。」
  我的聲音有沒有怪怪的?──米莉亞這時在想。
  「亞利克斯大人比預定計畫要晚一天回來,讓米莉亞好擔心,我睡不著就一直在想『亞利克斯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事。」
  「對不起,讓妳擔心了,米莉亞。」
  「米莉亞小姐、亞利克斯少爺,請兩位就座,享用過茶點再慢慢敘舊也不遲。」
  老管家已經布置好簡易的下午茶宴會場。
  「紅茶和千層派點心都是米莉亞小姐親手做的,請亞利克斯少爺務必嚐嚐看,對於米莉亞小姐的心血也請您不吝惜予以嘉勉。」
  「這是米莉亞做的點心?」
  以前被賽莉兒惡毒地譏笑是「糧食大敵」、「讓她做菜只怕燒了廚房」的米莉亞,現在的她所做的點心會是什麼味道呢?亞利取一塊千層派往嘴裡送,喃喃自語似地咀嚼著酥鬆的派皮和芝麻,吃完一口再啃下一口,入口前與入口後的表情也看不出是「好吃還是不好吃」。倒是米莉亞的心臟隨著亞利下顎咀嚼的動作,不停唱起緊張刺激的的旋律,手心出汗──直到亞利清啜了一口紅茶,總算打開聲門。
  「紅茶好香,有橘子露的香氣。」
  「泡茶方法是伯爵大人教的,我學了好久。」
  被誇獎了,但是可愛的米莉亞又雙手合十,低頭道起歉來。
  「…以前米莉亞以為泡茶只要沖熱水就可以了,結果一直讓亞利克斯大人喝奇怪的東西,這段日子以來真是對不起。」
  「嗯嗯,沒關係,這茶泡的真好。」
  「伯爵大人是位嚴格的老師,博學有禮,也精通泡茶的技術。」
  其實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府的首席泡茶名人是老管家,只不過主人的外孫女想學泡茶技術,身為下人的他又豈能橫奪主人「親自指導」的權利呢?
  老管家又繼而表示‥「米莉亞小姐與亞利克斯少爺兩個人一定有很多話想說,小人也不方便繼續留在此,就此告退了。」於是老管家離開了。
  一個好管家的必備要件就是要能夠「察言觀色」,凡事多為主人著想。
  亞利的感想是‥「老管家真是好人。我可以想像的到,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裡,伯爵府的眾人把妳照顧得很好,有機會一定要好好道謝才是。」
  話題挪回到千層派和米莉亞身上。
  「妳好像已經習慣伯爵府的生活了,米莉亞?」
  「大家都很照顧我,我有時會很過意不去,因為一直麻煩每個人……」
  「坦率地接受別人的好意也是一種禮貌。不過,我們真的麻煩了人家很多地方,再超過就不應該了。」
  「嗯,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應聲之餘,又輕輕地把座位往亞利處更靠近一點,而且又為了隱瞞自己一直注視著亞利的事實,她將視線落在桌面上,卻惹來對方的誤解。
  「妳也要吃點心嗎?別客氣,那是妳做的。」
  「不是……」
  「妳不想吃嗎?還是說妳已經吃過飯了?」
  「…我想要喝茶。」
  「我幫你倒,茶趁熱喝才香。」
  橘子露散出微酸的香氣,與紅茶味非常調和,可惜茶杯外的世界──喝茶者的心情似乎有些失衡,米莉亞高興之餘又感到遺憾,她希望亞利能注意她一些,像是精心挑選的衣服的花樣款式、泡澡的香料等…,事實上,就是有點「欲求不滿」的意思。
  老管家都識相地離開了,米莉亞本來還有份期待,以為亞利會像平常一樣對她做一些親密動作,可惜今天的亞利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不是遲鈍病復發的話,今天的亞利的確有點怪怪的。
  米莉亞則認為錯不在亞利身上。
  (亞利克斯大人出門好幾天,一定很累了。
   我不可以老是想這種事……)
  自己像傻瓜一樣,米莉亞反省自己要多替別人著想才行。以前米莉亞就下定決心過,不可以把「亞利克斯大人對自己的好」視為理所當然。
  不過,盡可能爭取兩人獨處的時間──這點小小的「慾望」應該是可以原諒的。在茶點用完以前,米莉亞向亞利提議,她要帶亞利參觀伯爵府的環境。
  「伯爵府有很多難得一見的藝術收藏品,前幾天伯爵大人曾經帶米莉亞去參觀過,之後我就一直想讓亞利克斯大人也能看看那些東西。」
  「好是好……」
  亞利沒有拒絕,倒是那個老伯爵的事讓他在意。
  「那個老伯爵原來是這麼親切的一個人呀,有點不可思議。」
  「伯爵大人真的是好人。對了!伯爵大人的族姓是……」
  聰明的米莉亞也要花點時間才有辦法憶起那實在過長的姓氏。
  「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
  「好長的姓氏……」
  如果連名帶姓一口氣唸完,可能會咬到舌頭,亞利想。以後還是用「老伯爵」稱呼對方就好。有了簡單的結論,亞利就將半日的未來全權交由米莉亞安排了。

  親身去探索一番才體會得到伯爵府的大,米莉亞已經來過好幾次,看她做起導遊的工作還挺有模有樣的。途中,在走到一個直廊底再轉個彎,準備轉進另一條直廊的時候,米莉亞大膽地牽起亞利的手,手心的汗老早就暴露了少女心。
  「這條直廊的盡頭處就是伯爵大人的收藏品的展示廳哦。」
  ──可是得到的卻是不解風情的回答。
  「別走這麼快,注意身子。」
  「亞利克斯大人又把我當成病人了……」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病人,米莉亞就是不肯放慢腳步。突如其來的小堅持令米莉亞就是不願落在亞利的腳步之後,她越走越快。等到抵達展示廳入口的時候,米莉亞已經喘不過氣來,手按著起伏不停的胸口。
  「真拿妳沒辦法。」
  亞利輕輕拍撫米莉亞的背,引導她緩和呼吸。
  「我知道妳不是病人,只是運動量不足,以後再慢慢改善好了。」
  「我、我會努力不讓自己變成亞利克斯大人的包袱的。」
  「我知道,我知道。」
  欺負也是一種愛情啦!──某管家的格言。在某管家身邊受到長期薰陶(或污染?)的某少爺也會無意中展現這樣的行為特質。
  和某管家不同的是,某少爺是懂分寸的,已有默契的米莉亞也喜歡亞利對待她的方式。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否是心理因素,今天的亞利看起來似乎有些「褪色」,米莉亞也覺得這種想法很怪……
  「哇啊,沒想到伯爵府居然有這種場所!要收集這麼多的藝術收藏品究竟要花費多少時間與金錢呢?」
  亞利大聲讚嘆著,他的臉上被「好奇」與「驚訝」的兩種色彩給填滿。亞利似乎變得有精神了,剛才那毫無來由的想法也很快地從米莉亞的腦海裡消失了。
  終於輪到「導遊」的登場時間。
  「亞利克斯大人請看這邊,入口的展示廳所陳列的藝術品以亞汗文物為主,這個叫做扇子。您眼前的這面繪有石橋以及好多隻銅獅子的紙扇又題名為《垂柳八柱橋河圖》,那是亞汗首都的著名景點之一哦。」
  米莉亞細心解說道,亞利彷彿瞭解似地在點頭著。前幾天,老伯爵給米莉亞上的「課」此刻派上用場,米莉亞只是現學現賣而已。不過,有不有趣又是另一回事,當米莉亞正準備講解另一面繪有異國宮殿的紙扇的時候,亞利卻轉過身去。
  「那裡有更大的房間,裡頭好像有更多的收藏品哦。」
  ──亞利走掉了。
  「等等我呀,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只好跟在亞利背後,結果立場又逆轉了。喜歡自由行動的亞利走進隔壁的房間,那裡的空間更大,相較起來,入口處的扇廳就如同玄關。展示館主廳是一處巨大的圓頂式建築空間,共有三間,從戶外來看,整棟展示廳就像是三顆串聯的珍珠首飾。
  畫冊、掛軸之類的收藏品安置在環狀的牆壁以及架空的閣樓上,而主要空間,圓頂大廳的中央區域則是陳列著大型的收藏品,絕大部分是塑像與雕刻品。眾多的藝術品之中,也有一些是亞利也感興趣的東西,就是兵器收藏品。
  「那位老伯爵收藏了好多武器,有很多類型我看都沒看過,都是西方大陸的特有兵器吧,有鎚子也有大刀……」
  忽略其實用性不談,就單純的收藏品來論,老伯爵收藏的武器也可以稱得上是藝術品了,隨便一件武器的造價大概可以打造出十把相同威力的武器出來。除了裝飾過剩的貴族玩具之外,收藏品當中也有一些曾經被實際使用過、歷史悠久的古董。
  「這就是亞汗的斬馬劍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亞利擅自取出架子上的巨型劍。
  「雖然不是鐵製品,倒也是蠻重的,妳說是不是?」
  「……米莉亞不太懂武器。」
  米莉亞沒有話可以回應亞利。其實老伯爵的「課」還沒上到這裡,米莉亞也是初次踏進這裡。現在的米莉亞也和亞利同樣只是普通的觀光客。
  「亞利克斯大人,武器很危險的,還是放回原處比較好。」
  「妳不用擔心,這把斬馬劍雖然比克拉姆還長,其實重量是差不多的,我用起來還蠻順手的。」
  「可是……」
  「真拗不過妳。」
  亞利笑了笑,就將斬馬劍放回原處去了。米莉亞稍微鬆了口氣,但是討厭兵器的米莉亞仍然無法喜歡這種不祥的地方,她只想盡快和亞利一起離開。
  「亞利克斯大人,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
  「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又一次問道,就追了過去。
  亞利似乎沒聽到米莉亞的聲音,他走到大廳的正中央,那裡陳列著兩尊大型的青銅雕像,是兩位體格雄武、戴甲騎馬的異國武將。雕工精細的青銅武將本身雖然就具備了藝術品的價值,但是雕像並非收藏品,而只是「框架」而已。真正的收藏品是兩尊雕像手上擺置的古兵器,其中一把是長柄大刀,另一把是槍頭仿造分叉蛇信的長矛。

  48、『畫』的裏側(前篇)

  「米莉亞,妳知道這兩尊青銅雕像的來歷嗎?」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聽伯爵大人提起過,只有很偉大的人才會被製成雕像供人瞻仰,這兩位應該是亞汗歷史的偉人吧。」
  米莉亞盡力為亞利做解說服務。雕像基座鑲嵌著一塊不知是黃金還是黃銅材質的金屬板,其表面有亞汗文字的陰刻。即使米莉亞體內流的是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被譽為稀世語言天才的血統,眼裡的異國文字也不會自動出現通用語的註解。理所當然的,亞利也看不懂。
  雖然不知道雕像是名留亞汗歷史的哪個偉人,亞利也不在乎,因為那不是重點。亞利的注意力放在青銅武將的造型上,兩座塑像的共通處是都留著鬍子。
  「拿長柄大刀的武將留的鬍子好像拖把,拿蛇形長矛的傢伙則像是掃把,還是用了好久的那一種。妳覺得呢?」
  「亞利克斯大人,這種形容方式好像有點失禮。」
  聽這種回答就知道米莉亞是乖孩子──可是亞利非要她說出一種形容詞不可,結果,米莉亞從記憶中篩選出一種水中的可食用生物。
  「…應該是河豚吧。」
  「形容的妙!」亞利鼓起掌叫道。
  那個掃把鬍的厚下巴的確很像河豚,特別是河豚生起氣來時,長刺的肚子整個鼓漲起來的模樣。
  「用海產來形容的話,一個是海帶,另一個就是海膽了。」
  「亞利克斯大人真是的……嘻。」
  兩人都被逗笑了。雖然對不起兩位亞汗偉人的英靈,但是既然被稱為偉人,就應當有被人當成笑料的度量才是,這想法可能有點自私的說。
  「好久沒有笑得這樣開心了。」
  「我也是,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總算可以完全放下心來。米莉亞想,亞利和貝利歐進入危險的雪山地帶,這幾天下來一定累積了沈重的疲勞感,現在的亞利最需要的是充分的休息。老管家老早就準備好客房,米莉亞也覺得參觀伯爵府的活動該告個段落了。
  「亞利克斯大人,你要不要到客間去休息一下?」
  「休息嗎?這麼說來,我的確是有點累沒錯,走山路的兩隻腳走到腳快斷掉,腿好酸。昨晚我好像也睡不好,脖子有點僵硬,是枕頭太硬了嗎?」
  …好像很可憐似的。又突然間,亞利發出低笑,話鋒一轉。
  「──但是在看到米莉亞之後,我又立即精神百倍了!」
  「亞利克斯大人又在開玩笑了……」
  「我不是開玩笑。」
  這番話雖認真,可惜亞利表現於外的態度缺乏相對應的誠意,反而惹來麻煩。米莉亞轉過身去,抱怨說‥
  「亞利克斯大人總是喜歡拿玩笑話來捉弄我。唉…畢竟米莉亞比亞利克斯大人小兩歲,以後也只有被您欺負的份。」
  在恩愛(?)的兩人之間,類似這樣的小口角也是會出現兼作怪。米莉亞很少會背對著亞利說話的,可見事態的嚴重程度。亞利想著要如何道歉之際,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此刻漢斯在場的話會說什麼風涼話呢?比方「原來少奶奶已經準備好要讓少爺欺負一生啦」的玩笑話就很符合管家的風格。
  如果模仿不良管家的惡癖的話,事態只會越搞越複雜。事到如今,老實兼誠意的道歉才是正道。亞利低姿態說‥「都是我不好,原諒我一次吧。」
  米莉亞不願正眼看亞利,有一半是因為她不想讓亞利看見自己那表情複雜的臉色,另一半也是因為賭氣的緣故,她並非真的在生氣的。
  米莉亞還是原諒了亞利。她肯轉過身來了,雖然動作還帶著一絲猶豫。到最後,這場源自於莫名其妙的堅持的奇怪爭執就此圓滿劃下句點。
  「亞利克斯大人,對不起……」
  「為什麼妳要道歉呢?」
  亞利有點摸不著狀況,於是他仔細聆聽米莉亞道來。
  「那是因為…亞利克斯大人曾經教我『不喜歡的事就要明白拒絕』這句話。可是,米莉亞剛才的表現一定很孩子氣吧?」
  「不會不會,坦白自己真正的心情是正確的生活態度。」
  亞利再次表示不介意。本來要給她一個笑容,但是亞利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句話…『不喜歡的事就要明白拒絕』…我以前有說過那種話嗎?」
  「咦,亞利克斯大人忘記了嗎?」
  看樣子,亞利是真的忘記了。於是,米莉亞便提醒他,模糊的回憶又一點一滴地回想起來,那是在去年的仲夏夜所發生的往事。換個角度想,那次也勉強算是亞利與米莉亞的初次約會。當晚,拜噴水池的惡作劇機關之賜,兩人被噴泉弄得一身濕淋淋。亞利一時興起惡作劇的念頭,拿言語捉弄米莉亞,然後又很神氣地對她說教,那句「不喜歡的事就要明白拒絕」就是當時的產物。
  「就算我真的說過,像那種隨意說出口、裝模作樣的無聊話,其實妳根本不用記得那麼清楚的。」
  「…對我而言,那晚的事米莉亞一生都不會忘記。」
  這句話並不代表當晚兩人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當時他們兩人連情人關係都談不上,甚至才認識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亞利摸著頭髮,大概是感到不好意思。原本亞利就不擅長處理這種事,過度認真的對話只會讓他詞窮,他比較習慣輕鬆又充滿笑聲的場合。其實亞利也有認真的時候,不過一旦認真起來,一些「動作」可能就有點難以掌控,再加上現在是待在別人的家裡…,伯爵府的展覽廳嚴格說來也算是公共場合……
  「米莉亞,妳現在很累嗎?」
  「不會呀!」
  「是嗎?不會就好,這樣的話……」
  「亞…亞利克斯大人?」
  正當米莉亞對亞利突然問了一個怪問題而感到疑惑的時候,亞利又牽起米莉亞的手,而且帶她走的並非是離開的方向。
  「亞利克斯大人,你想帶我去哪裡呢?」
  「放心,我不會對妳做奇怪的事。」
  亞利開玩笑地說。
  「仔細回想起來,我和妳從來沒有正式約會過呢!難得現在有機會,也沒有噪音份子(泛指三魔頭與專門攪局的旁人等)的存在,在晚餐時間以前,我們就再待一會兒吧,這裡好像還有蠻多值得一看的寶物。」
  「嗯,如果亞利克斯大人喜歡的話……」
  果然像是妳會有的回答呀!亞利想。
  米莉亞就是米莉亞,從認識到現在,這種遷就他人的個性是一點改變也沒有。今天的米莉亞穿的是料子很好的衣裳,穿戴的首飾也不至於流於奢侈或驕氣,而能襯托出她的清新特色──簡而言之,就是亞利喜歡的類型就是了。待在米莉亞的身旁,亞利有一種像是坐在餐桌旁,上頭擺滿了他喜歡吃的料理的錯覺出現。
  「我們繼續走下去,反正待再久也不用付參觀費。」
  離開雕像林立的廣場大廳,大廳與大廳相連的白色拱門後,亞利和米莉亞來到下一個展覽景點。主題是「畫」,繪卷或油畫的收藏品隨處可見。
  像是名家繪製的屏風,最便宜的恐怕也要叫價三位數,單位當然是金幣。兩人寄宿的破舊小木屋也有屏風,理所當然是最便宜的那一種。主要是放置在木製澡盆旁,作為沐浴、更衣時所需之用。
  「給我十年,我也無法理解有錢人的生活方式。」
  家道中落的貴族少爺並不是特地在發牢騷,這個話題也沒有繼續醞釀的機會。打從跨進這裡開始,亞利的注意力就全部被大廳中央的東西給吸引住了。一開始亞利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甚至還以為是不是被地震給震倒的建材,那是石材沒錯,有些部分還保留著建築物的輪廓,那是不知道是幾個世紀前的建築遺跡。
  好幾道石壁陳列在大廳中央,有的刻飾著浮雕,有的是大幅壁畫。壁畫顏料早已經受到時間的風化而模糊不清,圖案有人像以及幻獸的圖案。
  「看起來好像是某座神殿的遺跡。可是建築物崩塌之後,不過就只剩下一堆石塊而已,這種玩意有收藏的價值嗎?」
  亞利是越來越搞不懂有錢人的想法了。
  「……就不知道這是哪個國家或民族的遺跡了。」
  「亞利克斯大人,請看這邊,這裡有亞汗文字,這應該是亞汗的遺跡吧。」
  「原來妳懂亞汗文字啊,真想不到。」亞利有點吃驚道。
  「其實也不算懂,只是看過幾次有印象而已,再加上伯爵大人對異國文化有很深的研究…,事實上,亞利克斯大人不在的這段時間,伯爵大人特地撥時間教我亞汗語與倭國語,還蠻有趣的。」
  「那位伯爵大人啊……」
  亞利對那位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的印象還停留在「初次見面就賞人一巴掌」的階段。看樣子,除了泡茶技術之外,老伯爵也是異國語言的權威。
  亞利再回頭看所謂的亞汗文字,怎麼看仍然是一個個意義不明的符號罷了。亞利略過文字部分,轉而觀察壁畫的圖形部分,圖案部分就不需要什麼感受性了,兩隻手兩隻腳,一雙眼睛一隻鼻子外加一張嘴,壁畫所繪的就是「人」。
  關於壁畫的內容,是一片看似大地的區域畫了很多人。中央的地方有一個平台,上面站著兩個人,其中那位站立的人把手掌放在跪下者的頭頂,他的手掌周圍會有乳白色的光圈,在亞利所學的範圍內,這很像是騎士授勳的儀式。
  還有另一個奇怪的地方,是地表以上的雲端處,雲層上也畫了很多人,這就不知道是古代畫家的奇天異想,還是另有其他含意了。
  「以前在學校讀過,千年前的時代,王權統治有『君權神授』的思想。」
  像是神聖艾斯卡帝國這樣,由移民所組成的社會體系,宗教與神權的支配力的衰弱是不爭的事實。亞利雖然不是極端無神論者,對神靈也不會有神經質的敬畏感。
  「假如壁畫所繪的是亞汗歷史,圖上的儀式就是在說,天上的神將地上的統治權賜予那位跪下者。這麼說來,跪下的那個人便是亞汗的君主『龍帝』了。」
  「亞利克斯大人好博學喔!」
  「嘿,賣弄而已,其實有一半是亂猜的。」
  暫時不管亞利是謙虛亦或是暗爽,現在可以明白的是,壁畫的內容其實是一個故事,文字部分應該是在講述內容,不懂亞汗文字的亞利只能做猜想。除了儀式部分,亞利對雲層上的人…亦或者是代表諸神的圖案特別感興趣。
  「雲層上的人們又代表著什麼含意呢?」
  亞利自問自答,才轉瞬間,卻從意外的人身上得到答案。
  「亞利克斯大人,我…我可能知道一點……」
  「妳知道?」亞利很訝異說。
  「伯爵大人有教我,他說,在亞汗文化裡,亞汗人相信自己的祖先是來自天上,也就是另一個世界。壁畫會不會是在陳述這個故事呢?」
  「照老伯爵所說,亞汗人相信自己是外星人就是了。」
  「亞利克斯大人,你看這邊!」
  米莉亞又有另一個新發現。在壁畫的左下角,大概是接近殘缺邊緣的所在處,大地旁邊有用藍色塗料所繪成的海,海底有白色的圓形空間,裡面也畫了很多人類。
  「這裡也有畫人,難不成亞汗人其實是海底人嗎?」
  亞利開玩笑地比喻道。
  不管亞汗人是天上人或者是海底人,這種同理類推的方式是得不到答案的。雖然有點不願意,要想瞭解亞汗的神秘歷史,看來還是得請教那個老伯爵才是捷徑。
  壁畫的殘缺不全也是另一個大問題,現在所看到的部分也只是片段而已。暫時按下這突然心血來潮的考古熱情,亞利回復觀光客的身份。
  「另一頭還有壁畫,我們繼續看下去。」
  兩人開始兜圈子,下一幅壁畫的內容也很奇怪。
  「……大樹……六色的果實……龍……」
  壁畫的內容是一顆擎天巨木,非常的大,壁畫上繪著巨木深深扎根大地的圖像,樹蔭下的森林簡直如同雜草般的模糊油彩。樹上結實纍纍,果實有六種顏色,有白色、黑色、黃色、綠色、紅色、與藍色等六種。此外,還有一隻巨型怪獸盤據在樹下。
  「亞利克斯大人,這是什麼怪獸呀?」
  「如果這也是來自亞汗的壁畫的話,壁畫裡的怪獸應該是六龍之一的『黃龍』。我聽修奈達老師說過,亞汗地方是黃龍的勢力範圍。」
  亞利解釋說。
  「不過,我好像在哪裡看過那棵巨大樹……對了!是凡提洛斯王國的地底遺跡,那座遺跡都市裡也有大得不像話的樹,真的很像。」
  「凡提洛斯王國,就是那位英雄阿雷斯的國家嗎?」
  「以前我跟妳提過……算了,反正事情也過了好久了……」
  兩人繼續走下去。下一幅壁畫是所有遺跡當中最大的一塊壁畫,和其他壁畫不同的地方是,那塊壁畫完全沒有天地的分別,好像是拿白色和灰色的塗料畫出一片雲海…,亦或是「天地混沌」的感覺。
  在平面的混沌天地之上,四個方位的角落各繪有一頭神獸。
  當其中一頭神獸的圖騰映入視網膜的瞬間,亞利簡直無法呼吸。
  在右方,也是東方的方位處,一條盤據東方大地的巨蛇,形狀是蛇身龍的蒼空之龍。亞利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那是被稱為「青龍」的御子化身之一。
  「哈…啊……為什麼……」
  亞利連呼吸都失去規律,眼睛逐漸失去焦點。這個時候,米莉亞走近並扶持著他。如果米莉亞沒這麼做的話,亞利說不定會當場倒下。
  「請你冷靜點,亞利克斯大人,那只是壁畫而已。」
  「……妳說的對,只是圖而已。」
  重新調整自身的呼吸與思緒之後,亞利頓時對自己暴露出的軟弱感到羞恥,他很快就振作起來。渡過最初的驚嚇衝擊,奮進的探索欲用無形的手推動亞利前進。
  來到青龍圖騰之前的亞利有時會呢喃「為什麼會在這裡…」的話。壁畫的青龍就像是一個問題,而亞利自身就是答案。亞利生來就與答案相鄰,卻永遠不知道它的面貌,亞利的臉上正流露出這樣的無解焦慮。
  與壁畫並存的亞汗文字或許有透露出相關的訊息,但是對解決現況並沒有幫助,亞利看不懂亞汗文字的內容。
  在一旁的米莉亞是什麼忙也幫不上。相對於亞利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青龍身上,米莉亞則是轉而去觀察另外三隻的神獸。
  位於西方,擁有白金般之鱗毛的獸王,米莉亞還記得亞利好像稱牠為「白虎」。
  南方的火焰山巔之上,揮舞巨翼的鳥王似乎叫做「朱雀」。
  潛藏於北方的萬年冰海,黑暗深水之底的黑蛇龜……米莉亞就不太清楚了。她隱約記得韓曾提到過的,有關於御子「玄武」的事。應該就是這個名字吧。
  和她關係最密切,甚至已經互約要相伴一生的御子是「青龍」。實體就是御子的亞利對著圖畫的青龍是莫可奈何,千年前的圖案發掘不出絲毫情報,亞利也知道自己是在鑽牛角尖。當亞利發出放棄的嘆息時,他的理智也恢復原有的秩序了。
  「算了,與其在這裡浪費生命,不如去找本字典還比較實際。」
  亞利也考慮過去找活字典──請教通曉亞汗文化的老伯爵,壁畫的主人一定知道壁畫的來歷吧。壁畫的所有者的外孫女也正以擔心的眼神注視亞利。
  「亞利克斯大人,你不要太勉強自己。」
  「抱歉,讓妳操心了,我沒事的。」
  「不管亞利克斯大人有什麼樣的秘密,亞利克斯大人就是亞利克斯大人,米莉亞…米莉亞永遠都會陪伴在亞利克斯大人身旁的。」
  米莉亞或許不知道,這樣的一句話不知道救了亞利多少次。
  總是讓米莉亞照顧、擔心,這樣子還振作不起來的話,就不是男子漢了,亞利自我反省。他決定露出一個讓米莉亞能夠安心的表情,發出有精神的聲音。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自尋煩惱,我是亞利克斯‧賽巴斯達,這是公開的事實。我有戶籍,是名正言順的帝國貴族,…雖然是有點窮啦。」
  「看到亞利克斯大人振作起來,米莉亞好高興…………!」
  米莉亞沒能再說下去,是因為她的嘴唇被突襲的親吻給封住了。
  「……亞…亞利克斯大人真的……恢復了……」
  簡直臉紅到抬不起頭來的地步,米莉亞拼命彎下通紅的頸子。
  得逞的亞利還添油加醋繼續說‥
  「感覺不錯吧!為了紀念亞利克斯‧賽巴斯達的重新振作,重新開始暌違五六天的日課『早安吻』是最理想的慶祝方式。」
  「亞利克斯大人,現在是下午,也快要到晚餐時間了。」
  米莉亞不解風情地糾正道。不過氣氛沒有破壞,亞利繼而提議「以後每天都要追加晚安吻」,有點害臊也有點高興的米莉亞輕輕點了頭。
  參觀活動告一段落。從原路走回去的時間應該也足夠讓臉皮散熱吧,亞利和米莉亞互相看著對方,又極有默契地同時笑了一聲。離晚餐時間還有一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種狀況反而最讓人難以處理。
  「邊走邊想好了,兩個人想也比一個人胡思亂想要好。」
  「嗯,亞利克斯大人。」
  ……正要離去時,卻發生了讓兩人不得不回頭的事件。
  亞利聽到了「聲音」。
  「米莉亞,妳也有聽到嗎?」
  「我有聽到,好像是男孩子的聲音。」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聲音到底是從哪裡──」
  「啊啊、那…那幅壁畫……」
  米莉亞露出恐慌的眼神。順著該視線,亞利也看到了。
  讓人難以置信,壁畫的中央,也就是那片白灰色的混沌雲海的中央處,竟然「長」出半截人的手臂。變化是持續的,手臂不斷深長,平面的壁畫表面浮出半個人體。
  「過來吧,你最想知道的答案都在我這裡。」
  牆上的少年出聲了,少年的聲音就和他那雙漆黑的雙眼一樣空洞。米莉亞害怕他,更害怕接下來的發展。少年伸出的手一直沒有收回的跡象。
  接下來,米莉亞親眼目睹不敢相信的光景。
  亞利也伸出手回應他。
  (為什麼要伸手?)
  亞利問自己的靈魂。
  (不、我明白的,他在等我的回答,
   ……這就是我的回答。)
  兩隻伸出的手掌交握著,結實的感覺,以及皮膚下的血液熱度,在在顯示這一切不是幻想,是夢境外的真實世界。
  當巨大的光塊粉碎井然有序的世界圖像,點滴般存在的意識也同時稀釋在光的洪流之中的剎那間,亞利感覺到,有一個人從背後緊抱住他……
  閃光後的下一瞬間,亞利和米莉亞同時消失了。

  49、『畫』的裏側(後篇)

  …………腳沒有著地,也沒有如鳥般飛翔的悠閒感。含糊地形容,就彷彿被沖入水底,既分不清上下左右,也不知道激流的終點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置身於寧靜的黑暗空間,亞利只知道自己正被一道不知名的力量給牽引,黑暗隧道的兩端皆是光。
  也許是接近出口的關係,「流速」加快了,就連緊抱住亞利的米莉亞也快被沖散。亞利拉住米莉亞的手,把她擁抱到自己的懷裡。任何力量或事物都休想拆散他們,亞利目不轉睛,眼看著光的碎塊急速填滿了整個黑暗世界……
  「……沒事了。」
  暌違已久的聲音再次響起,是亞利開口。
  「米莉亞,妳有感覺到嗎?沒事了,妳和我的腳都踏在穩固的地板上,剛才的事都過去了,妳可以把眼睛張開了。」
  「亞利克斯大人,我好害怕……」
  「聽我的話,把眼睛張開,慢慢地。」
  米莉亞相信亞利的話,在臂膀與懷裡的的妥善保護下,米莉亞緩緩睜開眼睛。亞利是米莉亞見到的第一道光景,眼眸內的亞利看起來雖然疲倦,他的眼神還是很有精神。米莉亞壯起膽來,環顧四周的環境,一切都還是方才的熟悉景象。
  「這裡是伯爵府……我們回來了……」
  「可惜要讓妳失望了。」
  亞利不是故意潑她冷水。米莉亞深呼吸,專心聽亞利解釋現況,同時也準備應付下一刻的任何突發狀況。隨即,亞利吐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這裡並不是我們所知的伯爵府,看起來很像,其實不是。我指給妳看,注意這幅壁畫,妳還記得原來的內容吧,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壁畫是左右顛倒的。」
  在壁畫裡,玄武與朱雀的位置沒有改變,但是青龍與白虎的位置卻對調了。如果只是單一圖形左右顛倒,可能還看不出來。但是兩個圖形整個互換,想不發現也難。
  歸納起來,米莉亞得到一個新發現。
  「上下沒有改變,而左右互換……那不就是『鏡子裡的世界』嗎?」
  「我並沒有想那麼多。這麼說來,這裡的確很像鏡子裡的倒影世界,只不過我們是從壁畫裡進到這裡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亞利看著壁畫,雖然不願想起,但是那段記憶還是鮮明地烙印著。亞利和米莉亞兩人被捲入這個鏡中世界,當時,亞利確實做出了奇怪的舉動。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出那種事?當時,我只感覺到腦袋一片空白…不,或許當時的『我』的確在想著某些事也說不定,只不過現在的『我』全忘記了……」
  「這不是亞利克斯大人的責任,你不要太過於責怪自己。」
  「將無辜的妳捲入事件,這就是我的責任。」
  亞利自責道。
  「我曾發誓要保護妳,可是我總是讓妳捲入危險萬分的事件當中。當時,如果妳沒有碰我的話,或許妳就不會被捲入了。」
  「你不要這麼說,亞利克斯大人。」
  「…為什麼?」亞利問。
  米莉亞牽起亞利的手,解釋說‥「我真的好害怕。那個時候,如果米莉亞沒抱住亞利克斯大人的話,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知道我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亞利克斯大人沒有事真是太好了。」
  聽完米莉亞的細心解釋,亞利表面雖鎮靜,其實內心是很不好意思的。看起來,這輩子是沒有在她面前抬頭的機會了,亞利苦笑地想。
  「總而言之,我們要先尋找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如果沒有在晚餐時間回到伯爵府的話,那個老伯爵以及伯爵府的眾人會擔心的。」
  「那麼…我們該從哪裡開始著手呢?亞利克斯大人。」
  「首先,就先從搜索這附近一帶開始。原來的展示廳是不用付參觀費的,但是,鏡子世界的某處或許正藏著嗜錢如命的管理員也說不定咧。」
  這玩笑夠不夠幽默就不得而知了,辦正事要緊。在搜索行動進行之前,亞利偷瞄壁畫的圖像,這裡真的是另一個世界…又或者真如米莉亞所說的「這裡是鏡子內側的世界」一樣嗎?亞利反覆思考著。在沒有充分的證據前就遽下判斷,這或許有其危險性。但是,正視現實才能解決問題,這也是漢斯教他的。
  「跟在我身邊,不要走遠了。」
  亞利帶著米莉亞,開始他們兩人的返家歷險。
  環視大環境,伯爵府展示廳是圓頂式的對稱建築物,除了一些細微的小地方以外,尋常人是分不出兩者之間的差異的。亞利是因為對四神獸壁畫的印象特別深刻,才注意到世界轉換的事實,其他的壁畫或繪畫就分不出來了,比如說亞汗文字,就算左右顛倒過來,對亞利而言只是「不懂的異國符號的數目倍增」。
  走著走著,米莉亞提出意見說‥「原來的世界正值冬天的季節,這個世界也會有季節的分別嗎?可是這個位置看不到外面。」
  亞利點著頭。這處展示廳有兩個拱型大門,門並沒有通到外界,而是接連著另外兩處展示廳。展示廳的圓頂有開並排的天窗,做為自然照明之用,必須要爬到三樓以上的位置才能看到戶外,或許外面真的有「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對稱世界吧。
  這裡有照明用的燃油燈,亞利試想,如果燃油耗盡之後,會有人前來補充嗎?另外,地板乾淨得彷彿有人不久之前才打掃過似的,這裡也有人居住嗎?
  「用常識去推想只會把自己逼入死胡同,看來,我們暫時要和常識告別一下。」
  亞利的想法是,這裡是一個虛構的世界,這個世界的存在是建立在一道不知名且巨大無比的力量之上。常識與理性都很難讓人接受,可是這畢竟是眼見為憑的事實。雖然如此,亞利還是有些保留,他不相信這個左右顛倒的世界會和原來的世界一樣寬廣。所以,亞利打消了離開展示廳的想法,戶外的世界可能是不存在的虛無。掀開腳底下的厚重石板,又有誰知道底下是踏實的大地還是無底空洞?
  經過幾番探索,問題與思緒的步伐最終還是回到最初的起點──四隻神獸的壁畫之上。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回去,那幅壁畫應該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壁畫已經保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起碼也有一千年以上吧……嗯…對了,米莉亞,妳還記得我們被吸進這個世界時所發生的事嗎?」
  「米莉亞記得……壁畫上出現一個男孩子的半個身體,他的頭髮和眼睛都是黑色的,跟亞汗人的特徵很像。不過,我不認為那個人和亞汗人有什麼關係。」
  「妳說得對,不能因為這是發生在亞汗壁畫上的怪事,就把任何原因都推在亞汗身上。比如那些特徵,據說大陸的騎馬民族也是黑髮黑瞳的族系。」
  對米莉亞向來「關愛有加」的赤龍騎士團長雷碧亞就是出身於該族。米莉亞是一位觀察力敏銳出眾的女孩子,亞利真正想詢問的是什麼事?其實她是知道的。
  「其實你想問的,是你當時做了什麼事對吧?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和亞利之間無話不談,話題範圍可以從國家大事涵蓋到洗澡水的溫度之類的,除了亞利的秘密之外。御子是亞利心頭的傷痕,敏感又容易受創。
  「那個時候,那個人向你伸出手來,我以為他想要做出不利於亞利克斯大人的事。可是,也是在那個時候……亞利克斯大人你……你……」
  「對,我向他伸出手,或者說…是主動握住他的手。」
  「亞利克斯大人……」
  「放心,我沒有受到打擊,現在的我可以冷靜面對事實的。」
  亞利早已有心理準備,他明白表示。於是,米莉亞的下一個問題更切入核心。
  「亞利克斯大人,你並不是第一次和『他』見面對吧?當時的你…以及現在的你,米莉亞感覺得出來,其實亞利克斯大人認識那個人吧…。」
  「他是名為『玄武』的御子。我只在夢中見過他幾次,應該是……」
  「在夢中?」
  (是啊…在夢中……)
  回答的人反而自問自己,也許亞利才是最想要提出問號的人也說不定。亞利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不協調感」。夢的事他從來沒想起過,夢的記憶就如同一本遺忘多年的日記簿,當亞利再次找回並逐頁翻閱,本來遺忘很久、過去用筆畫刻下的記憶與心情才再度浮現心頭。對…就像是清醒過來一樣。
  (是的,我知道他,
   玄武的御子,我們之中的第四人……
   就像是多次擦肩而過的路人,我記得他。
   ……為什麼…我現在才想起來?)
  說到夢,這個世界不也是虛構的架空世界嗎?這裡是建構在現實的虛構之夢,也是建構在虛構的現實之夢。亞利以規律而平緩的節奏吸吐空氣,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為什麼自己會來到這裡?──這個問題,亞利知道自己快找出答案了。
  「米莉亞,我們準備回去吧。」
  「咦,亞利克斯大人找到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了嗎?」
  語尾的下一瞬間,疑問語氣突然被自己的錯愕給取代。
  「難、難道!亞利克斯大人打算使用御子的力量……」
  「妳說的沒錯。我擁有的御子之力是我們能不能回去的關鍵,只有這個辦法。而且,整個事件的起因或許就是在我身上,這是我思考後的結論。」
  「…亞利克斯大人已經決定好要這麼做了嗎?」
  「嗯。」亞利點頭道。
  「那麼…請讓米莉亞待在你身邊。不管下一刻將發生什麼事,都請亞利克斯大人讓我能夠待在最接近你的地方,一起承擔任何後果。」
  「我希望妳能站遠一點,說不定會有危險。」
  「只要十步的距離就夠了。請您答應我的任性,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的體內果真流著商人的血,精打細算,對底價絕不妥協的強硬風格。亞利考慮片刻,但是米莉亞態度堅定,亞利也只能答應。
  「嘿,沒想到妳也有這麼頑固的一面。」
  突如其來的這聲諷刺炙熱到快燒紅米莉亞的臉蛋。
  很快地,亞利打了退後的手勢,又轉過身來,佇立在壁畫前。使用御子的力量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情形呢?似乎不用什麼詠唱咒語的儀式,那玩意向來和亞利無緣無份。亞利沒有特別做什麼動作,有時他會用手觸摸壁畫,只是無意義的舉動罷了。
  老實說,亞利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麼?
  時間是不會停下腳步的。如果這裡和原來世界的時間流速是同樣的話,再過不久,伯爵府的人應該會來找他們。這場失蹤事件曝光之後,將引發的騷動規模是可想而知的。亞利沒有多餘的時間。
  「我要如何才能解放御子之力呢?」
  如果漢斯在這裡就能請教他,現在的亞利只能靠自己。
  「對了,我不知道御子之力的使用方式,但是,我曾經解放御子之力也是事實。或許,我該從這個方向去想,以前的我是在什麼情況之下解放御子之力…,也就是『覺醒』呢?嗯嗯,就從這裡著手。」
  大陸曆一五九年,在這個年份裡,亞利曾經數度覺醒過。在都沙島的事件,亞利覺醒為蒼龍神獸,把足以毀滅全島的巨大流星群破壞殆盡。那是炎熱的晚夏回憶。當季節移轉到冬季時,亞利與漢斯的腳步重新踏上艾斯卡大陸的陸地。那個時候,亞利因為墜落到地底,身受重傷。那次的覺醒不僅救了亞利,也讓亞利得到短暫的超人力量。
  「兩個事件的共通點,都是因為危機已經近在眼前而導致覺醒的發生。」
  亞利把視線轉向米莉亞,米莉亞好像也有心得要分享。
  「亞利克斯大人,你告訴過我有關於那些事件的經過,我自己也仔細想過。我認為,當你遭遇到難以應付的危機的時候,你的某種強烈意念會導致覺醒。」
  「是什麼樣的意念?」
  「當環境威脅到個體生存時,個體對外在環境的反彈。或者當面臨巨大危機時,期望能取得更為強大的力量將危機克服的意念。簡單的說,是發自於內心、生命最為原始的慾望──活下去的念頭。」
  亞利露出略微驚訝的表情。
  「有這麼簡單嗎?」
  「是的。亞利克斯大人並不是普通人,即使是單純的生存意念,蘊藏於其中的精神能量也是無法用常理來估計的。」
  「精神能量?好複雜的詞。我的那個什麼精神能量有這麼大的力量嗎?」
  「米莉亞也不知道。我們只能這麼想,姑且不論意念的內容為何,亞利克斯大人的體內擁有龐大的精神能量是事實。或許在某處還存在著我們所不瞭解的運作法則,比方說『覺醒』,你的幾次覺醒都是為了因應當前危機而發生。從這方面來想,亞利克斯大人的覺醒就包含了相當優異的危機處理機制。」
  米莉亞解釋道。亞利點頭表示理解與同意。
  「我瞭解了,可是還有一個問題……」
  有點搞笑,但亞利是認真的。
  「現在的情況算是生死攸關的危機嗎?很明顯不是,我和妳只是被困在這裡而已。再嚴重點,也要幾天後才會面臨到比較像樣一點的『危機』。」
  亞利所指的是吃飯問題。獅子可以三個星期不吃飯,米莉亞的話,大概三天就倒下了。換做亞利,情況就不清楚了,也許御子對飢餓有超乎常人的耐力也說不定。
  「我一定會帶妳回家的,米莉亞。也許是有點不自量力的想法,可是,現在正是履行誓言的時刻,不是嗎?我把妳看待得比我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亞利注視壁畫的青龍,不管那是什麼,亞利也不在乎了。他集中精神,就像操縱神器時的情形,亞利把自己當作神器,這是他第一次嘗試這樣做。
  如果是神器的情形,亞利還記得,神器就彷彿是倒空的聖杯,操作神器就是將生命之酒注入聖杯的儀式。現在的亞利感覺到,自己體內好像產生空洞,然後很快就被填滿。但是空洞又瞬間擴大,然後又被填滿。這個過程不停循環著。
  「亞、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親眼目睹亞利的變化。那是美得讓人幾乎忘卻呼吸的畫面,彷彿天空色的青色波動溫柔地包住亞利的身體,光的圖像就像是用藍寶石連串而成的鱗衣,的確和壁畫青龍的蜿蜒蛇身有幾分神似,但是更美。
  「…你聽得到米莉亞的聲音嗎?」
  「嗯,我聽得到。」
  亞利的意識仍然清晰。對這情形,就連亞利自己也是非常訝異的。覺醒後的亞利不僅能聽見米莉亞的聲音,甚至能聽到語言糖衣下的真實關懷。
  「亞利克斯大人,你正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回去的方法。我盼望能帶妳回去,能保護你,所以我一直在祈求能得到實現這一切的『力量』。」
  再一次集中精神,將全部的感覺釋放出去,然後,亞利終於感覺到回應的出現。強而有力的脈動在振動,就連米莉亞也看見了。就在神獸壁畫的中央處射出一道黃金色的光束,空間的破碎點湧出能量,並開始打轉。
  但是,也在此時,亞利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不對勁的神色。
  「……怎麼會是克拉姆呢?」
  呢喃自語的同時,在閃光漩渦的渦眼處,光的噴泉應聲噴出,彷彿光龍沖破海面的飛翔雄姿。壁畫表面伸出了一把發光的大刃,劍刃不斷伸出,直到整個劍形露出為止。大劍的主人取回它,並抱怨著事態的發展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想要回去,結果卻把克拉姆給叫過來了……」
  亞利感到很洩氣,連覺醒的現象也跟著消失了。米莉亞走了過來。
  「亞利克斯大人,你不妨這麼想。假如克拉姆能夠突破兩個世界的空間障礙來到這裡的話,不就表示著你也可以在這個世界打開回到原來世界的通道嗎?」
  「妳說的對。但是…難道要我用克拉姆把壁畫劈成兩半……」
  「…米莉亞也不知道。」
  「………」亞利無話可說。
  就在兩個人一籌莫展的時候,某處傳來第三者的聲音。
  「這是有可能的。」
  亞利提高警覺心,同時也用身體庇護米莉亞。他觀察整個環境,閣樓、樑角等陰影處都找過,可是還是找不到對方的蹤影。亞利打算深入搜索的時候,第三者的聲音彷彿在嘲笑他們似的,又一次在空氣中響盪起來。
  「那把神秘的大劍雖然只是人類所造的道具,但是對你而言卻是力量的表徵。就因為如此,克拉姆已經成了如同你所擁有的力量之分身一般的存在。」
  「別躲躲藏藏了!出來!我們一決勝負!」
  刺耳的叫戰聲在圓頂下迴盪。可是回應聲不再有,亞利、米莉亞、以及整個圓頂建築物都沈沒在讓人窒息的寧靜海潮裡……
  「亞利克斯大人快看那裡!」
  米莉亞要亞利看她所指的方向,是白色拱門。
  白色拱門連結著另一座展示廳,在這個左右顛倒的世界,亞利記得那裡有一部份是擺放武器收藏品的地方。而米莉亞要亞利看的東西,是從隔壁大廳走出來的「人」。不只是一個人而已,人數很多,而且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昂貴的古董武器。
  略去收藏價值的要素,古董一樣是武器,拿著危險武器的人無疑就是敵人。他們也不是人,沒有一個人類的身體全都是灰白色的,皮膚、頭髮、眼珠子、指甲、包括他們身上的衣物在內都如同灰色的石頭般,就像是石頭雕像。
  「米莉亞,退後!」
  這句話是亞利的開戰訊號。

  50、決戰異次元

  石頭兵的石頭眼珠是否有類似人類的視物功能,亞利並不清楚。可以確定的是,石頭兵在接近到一定距離的時候,就瞬間變臉成一頭被挑釁的憤怒公牛,咆哮的嘴快撕裂般地張開,卻沒有唾液或噪音噴出,突擊的整體氣勢也因而大大打了折扣。
  石頭兵沒有特徵,只能用他們所使用武器的不同來區分是敵人甲還是敵人乙。在戰陣中一馬當先的頭號敵人,是一個拿著亞汗製斬馬劍的石頭兵。
  「我要誇讚你的勇敢,即使你不過是塊石頭。」
  亞利也跟著上前應戰。亞利主動拉近距離的舉動,引起更多的石頭兵發現敵蹤。在最前頭的石頭兵踏過跨步的巨響逼近,斬馬劍被高舉。斬馬劍的長柄、巨大劍體、以及石頭兵的高度,總和起來,劍端高度就將近是亞利身高的三倍。
  由這個高度劈斬而下,威力何止三倍。當爆裂的音塊伴隨著碎石噴發而出時,斬馬劍的劍體有一半整個深入到地板內。
  亞利並沒有被斬馬劍分成兩塊屍體。
  憑藉著優異的視覺與反射神經,亞利完全掌握石頭兵的動作。亞利往右側邊移步,在斬馬劍於咫尺距離落下的瞬間,反擊也同時出手。神器大劍拖出一道流光的軌跡,從胸口高度水平切開,石頭兵被腰斬,齊斷的雙臂還保持著握緊劍柄的動作,懸浮在空中。兩秒鐘過後,另一個石頭兵發動遲來的補位攻擊。
  亞利更快一步攻擊,藉由轉身動作帶動大劍,逆時針迴旋的水平斬擊把任何事物都分為上下兩種。造價昂貴的細刃軍刀發出短促的哀鳴聲,在半空中打轉的斷刃與石頭兵的腦袋分別落地,製造出大小不同的碰撞音效。
  「儘管來吧!小嘍囉沒有拖戲的資格,到倉庫累積塵埃去。」
  聲音與大劍同時劃破空氣,亞利的左肩與右肩接連射出兩道光,兩個石頭兵在清脆的送葬曲的伴奏下應聲倒地。死神和克拉姆都沒有偷閒,持續工作。
  被斬殺…石頭兵的話,應該用「打碎」…。總之,被打倒的石頭兵在倒下之後,很快就出現風化的現象,每塊殘骸都風化成白色沙土。亞利本來沒興趣去理會敵人的死狀是啥模樣的。但是,就在戰鬥持續的過程當中,那些被打倒的石頭兵的風化位置,也就是大理石材質的石板表面,竟然出現「隆起」的怪異現象。
  堅硬的大理石變得如同是可塑性極高的黏土一般,彷彿有一雙隱形的巧手將石板捏製成人體外型。用一句話簡單地說,就是被打倒的石頭兵自動復活了,他們重新拾起武器,再次投入戰場。
  「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
  就在亞利驚愕地吐出喪氣話的時候,一個石頭兵伺機偷襲他。
  時機掌握的很好,可惜技藝太差。亞利隨手迎擊,揮出大劍重擊偷襲者的斧頭。斧面鑲嵌著一顆綠寶石的古董斧頭就這樣被反彈回去,敲碎主人的顏面。只見到石頭兵就好像是初學者操縱的人偶般,身體搖擺的動作像是個醉鬼。
  醉酒的石頭兵躺下了,反而惹得亞利不滿似地咬嘴唇。
  如果石頭兵被打倒就會自動復活的話,亞利就等於白做工了。石頭兵人數不多,卻能夠用復活特技來進行車輪戰。亞利發現自己正陷入極危險的危機當中。
  「不管是一百回合還是兩百回合,我都會將你們全部粉碎!」
  接下來將會是一場苦戰,亞利已經覺悟到。
  亞利畢竟不成熟,一流劍士必須齊備烈火一般的鬥志以及止水一般的冷靜,對亞利而言,這理想的完成型還是天邊山峰般的目標。也因為如此,只有置身事外的米莉亞看出石頭兵「不死之身」的真相。
  「亞利克斯大人,請攻擊那些武器。請你注意看,一旦武器被破壞的話,那些石頭怪物就不會重生了,武器才是敵人的本體。」
  在剛才的交戰中,其中一名石頭兵持有的細刃軍刀被克拉姆的大刃砍斷,那個石頭兵在風化成灰以後,並沒有復活的跡象。
  米莉亞注意到這個小細節,並且帶給亞利莫大的幫助。
  密閉的戰場上,鋼鐵交擊。
  亞利把道謝的時間也留給戰鬥,他專屬的戰爭女神驅走他的不安,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兵器迸發出白熱火花,原已沈澱、屬於活人的鬥志再度噴發,戰場上颳起大劍風暴,將石頭兵們吹得粉身碎骨。
  在聖光龍劍的劍技之中,龍牙連刃斬系列的「壹之型‧龍尾」便是最適合和多數敵人交手的亂戰技巧。連續的迴旋斬擊毫無間斷,或許其中仍然有空隙或破綻,但是石頭兵並沒有趁隙而入的好本事。
  亞利連人帶劍斬殺了第八個石頭兵。他張望著頭,搜索下一個敵蹤。在這個特殊的戰場,血肉滿天飛的景象被碎石飛礫所取代。戰場沒有血腥味,反而因為石頭兵在陣亡時必定會發生的風化現象,弄得是煙霧瀰漫,視線混濁……
  第九個石頭兵做出咆哮的嘴形,緊接著射向亞利的一道長槍刺擊劃開濃厚的沙霧。亞利躲開那一槍,反擊的一劍立即讓偷襲者為自己的失敗付出代價。
  室內的戰爭即將步入尾聲。米莉亞只能用視線守護著亞利,她看著亞利勇敢奮戰的背影,並祈求未曾蒙面的諸神讓亞利平安歸來。
  「……是最後一個了。」
  米莉亞緊按著胸口默禱。
  灰白色的沙霧雖然是礙眼的活動布景,米莉亞仍然能清楚看見殘存到最後的那個石頭兵。亞利最後的對手是拿斬馬劍的石頭兵,那傢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對手。
  前後兩次的流程是一樣的。石頭兵發出無聲的咆哮,然後左劈右砍,積極進攻的斬馬劍分開空氣,冰冷的巨劍構成危險的冬季颶風。但是,才兩三回合過去,石頭兵就盡失贏面,被亞利的大劍逼到被動守勢。材質為神秘超金屬的克拉姆重擊在大概只是青銅材質的斬馬劍身上,斬馬劍就毀損出一道缺口,連番的連刃追擊又繼續鑿深那道傷口。最後的龍尾大劍擊出決定性的一擊。
  彷彿旭日初昇的天河繞著大劍在頭頂飛旋,落雷般的大劍直朝石頭兵的頭上落下,斬馬劍瞬間一分為二,光刃從頭頂一直劈至跨間。石頭兵連自動風化的時間都沒有,爆發的光氣波動就已經將石頭兵撕裂成最細微的粉塵了。
  地上的冬雷響聲成了戰爭的終曲。亞利呼了口氣。
  終戰之後,輕輕地揮舞大劍的「儀式」多少能平息剛才的激烈情緒。可是,就在突然之間,亞利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個不合時宜的疑問。
  「……這裡是異世界就算了。如果是在原來的世界開打的話,不知道會被伯爵府的人追討以幾位數為單位的損害賠償呢?」
  概略估計,大約是賽巴斯達家年收入的一千倍──有多少?是會讓賽巴斯達家的管家胃痛到死的天文數字。漢斯臉色發白又抱肚子的景象很快就在亞利的腦海裡稀釋了。亞利回頭望著米莉亞,發現到更值得注意的事。
  米莉亞是用微笑迎接亞利的,但是眼角的淚痕依然洩露她的心情。
  (又讓她擔心了…)
  在迄今為止的戰鬥,這次還稱不上是苦戰的水準。不過,亞利還是能體會米莉亞身為旁觀者的心情的──說不定,米莉亞還這樣想著‥「亞利克斯大人好不容易才平安歸來,我不可以哭,我必須要用笑容來迎接他。」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裡,亞利就不得不思量著,接下來,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是…。
  但是,米莉亞的笑容卻突然褪色了。視線隱藏的戰慄也感染到亞利,繃緊的空氣彷彿是磨得鋒利的匕首,任意妄動就會被割得千瘡百孔似的。就在灰色沙牆的深處昂然佇立著兩道巨影,黑影的輪廓就像是騎兵的皮影戲偶。
  騎兵的輪廓觸動了亞利最近的記憶,亞利回想起來了。也在這個時候,其中一道影子開始動作,自大理石的飛沙深處透出的影像由淡而濃,氣氛簡直像是隨著千軍萬馬的開戰而爆發開來。亞利才剛剛聽到馬蹄聲,騎兵就已經突破沙霧之牆直抵眼前,亞利的視線前端出現了擴大的刀鋒。
  「…什麼!」
  比起那張嘴巴,亞利的手採取了更具意義的反應行動。迅速豎起的大劍用厚實的劍身抵擋住敵方掃來的長柄大刀。但是兵器接觸的那瞬間,亞利頓時臉色大變。
  這是簡單的計算。騎兵的真實身份就是伯爵府展示廳的那兩尊亞汗武將,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了。唯一的差別,則是在這個左右顛倒的鏡像世界裡,亞汗武將由原來的右撇子變成左撇子罷了。這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亞汗武將的雕像是用青銅鑄成,其重量最少也是十噸為起算值。連人帶馬的超質量突擊所揮出的一刀,其威力就同等於數十輛戰車組合起來同時去衝撞一面盾牌。
  由劍脊接觸,一直到劍尖滑出,亞利好不容易才送走這個令人戰慄的水平斷頭臺,可是他本人也跟著刀勢一起飛出去了。帶著錯愕萬分的視線,亞利看見世界在眼睛裡翻轉。聽著馬蹄遠離的聲音時,亞利狼狽地落地。
  沒有讓頭蓋骨直接著地,就已經是亞利的最大努力。亞利摔得難看,好不容易才撐起身體,疼痛與耳鳴又弄得亞利的腦子裡好像正有一百隻驢子在歌舞。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攻擊…)
  裂傷淌血的手掌以血腥的語言述說著那記斬擊的離譜威力。連克拉姆都被震飛掉,不幸接二連三,背後又傳來快步逼近的馬蹄聲。
  馬蹄響踏著,隨之而來的刀鋒砍下首級的一幕,剎時閃過亞利的心頭。可是,那位曾經被亞利戲稱為「拖把鬍」的亞汗武將並沒有揮刀,只是通過旁邊而已。
  「…為什麼不殺我?」亞利不自覺地問。
  對方絕不會是友好的盟友。亞利有一個想法,但是沒說出口。
  亞利取回克拉姆的時候,對方又發動攻擊了。長柄大刀以同樣攻勢、同樣角度揮斬而來,亞利照樣以克拉姆接下來,差別就差在這次沒有丟掉劍。下一回合,拖把鬍的武將調轉馬頭回擊,這次,長柄大刀連亞利的頭髮都沒摸著。
  就算是再驚人的功夫,看過三次還無法掌握對手的威力與速度的話,「賽巴斯達家的小龍」之名恐怕就要掉眼淚了。
  拖把鬍又一次調轉馬頭,亞利亦做好反擊的準備。但是,問題來了,拖把鬍的伙伴到哪裡去了呢?亞利想也想不到,「答案」會從天而降。
  那一剎那,彷彿看見雷神的光牙…,仿照雷電的外型,也可說是蛇類外型的槍尖從上空的方向刺來。亞利驚險萬分地閃過槍擊。
  「馬在牆壁上跑?」
  填滿視線的景象又再一次粉碎常識。亞利的確看到,那個被他叫做「掃把鬍」的魁梧武將把垂直牆壁當成平地,騎乘著青銅戰馬奔馳。
  滿臉橫肉,長著一張壞人臉的掃把鬍甩動馬韁,由牆壁轉戰地上。勇猛直進的性格充分反應在他的作戰方式上。他衝向亞利,以充滿剛力的雙腕突刺蛇矛,其攻擊被大劍彈開。十回合內,重複著相同的交鋒情形。在第十一回合,僅僅是一次呼吸的間隔,掃把鬍朝亞利的胸膛連續刺擊。
  五道刺擊幾乎是同一時間擊出,而且集中在同一點上,若是克拉姆的防禦有任何疏漏的話,蛇矛就會捅入胸膛,使得內臟四分五裂了吧。
  衝擊力無法完全阻止,亞利整個人撞飛在牆壁上。連叫痛的空檔也沒有,亞利迅速移動位置,他前一秒鐘停留的地方就被蛇矛鑿出一個窟窿。
  突擊、交擊、追擊,亞汗武將不停重複著這場戰爭三部曲。他同時也是人形的藝術災厄,墨畫上,身著娟衣的仕女被劃上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痕。亞利沿著牆壁逃跑,另一幅繪著亞汗怪獸,並列為「四凶」之一的有翅老虎就緊接著遭殃。掃把鬍一路追殺,累積的損害賠償亦往天價之路狂奔。
  「可惡,真是纏人!」
  抱怨的同時,蛇矛對準獵物的背影射出銀色的毒牙。眼看著亞利就要遭到「蛇吻」,……但是,那道斬劈卻突然成了反彈的流星,直朝完全相反的方向飛去。原來是蛇矛撞上壁樑。拜掃把鬍的失誤所賜,距離拉開了,亞利總算得以喘一口氣。才要這麼想的時候,卻碰到意想不到的大問題──亞利想,敵人應該不是穿裙子吧。
  ……本來以為她躲得好好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米莉亞居然跑過來了。米莉亞只是擔心亞利而已。動機單純,行為卻給亞利帶來麻煩。
  「妳來幹什麼?」
  ──口氣似乎太兇了點。亞利想。
  「快點躲起來!妳在這裡的話,我就無法安心作戰。」
  可是,米莉亞還來不及躲起來,那個臉色鐵青得很難看的掃把鬍又過來了。
  超重量級的戰爭就當著米莉亞的面前爆發。亞利顧忌米莉亞的安危,全力搶攻,攻勢簡直不像是要打退對方,而是要當場擊斃對方似的強勢。這份浮躁終於導致龍牙連刃斬露出一道空隙,掃把鬍沒有看漏,運用蛇矛挑開克拉姆的劍尖,連擊的長柄則刺向亞利毫無防備的腹部。痛楚感在腹部爆發開來,亞利整個人飛了出去。這次恐怕是傷及內臟的重傷,他吐出鮮血。
  致命的蛇矛隨著馬蹄而來,要給落敗者最後一擊。
  「不要傷害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叫著,她甚至用身體擋在亞利之前。不知道她打從哪裡來的勇氣,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掃把鬍居然硬生生地將擊出的槍頭挪開,蛇矛只刺進米莉亞身旁的大理石地板而已。瞪著礙事者,掃把鬍那雙鐵青的銅眼睜得大大的。
  「臭丫頭!」
  ──假如他能說話,也許就會這樣開罵也說不定。掃把鬍無法用言語爆發他的不滿,從這情形看來,他似乎也有自尊,認為一個大男人動手毆打小女孩是件可恥事吧。
  這場僵持沒有持續多久,掃把鬍對動粗與否仍有顧忌,可是他沒料到,那個只剩半條命的手下敗將,亞利竟然趁機偷襲。由於太過突然,蛇矛的穗頭部分被重重一擊,削斷的槍尖彈飛到遠方去。大劍的斬擊餘勢又緊接著砍進青銅戰馬的頸部。
  青銅戰馬發出無聲的哀鳴,兩隻前蹄在半空亂舞著,就將自己與主人往地面摔下。總重量高達十噸的巨大物體以驚天動地的氣勢應聲傾倒了。
  掃把鬍從馬腹底下爬了出來,看見他的對手仍然沒有放棄戰鬥。他毫無防備地走向亞利,任憑亞利高舉大劍,甚至砍傷他的肩頭。
  鏗!極為鈍重的聲響迸出。但是,克拉姆只在掃把鬍的身上留下一條細痕。亞利已經沒有揮劍的氣力,他只是勉強舉起克拉姆,讓大劍自己落下來罷了。
  顫抖的雙手再一次將大劍推向高峰。
  「我……我不會讓你……傷害米莉亞的……」
  見到亞利的不屈意志,掃把鬍的臉上浮現誇讚的嘴形。沒多久,勝利者的青銅拳頭吹起固體的颱風,亞利、包括殺害他的愛馬的凶器全部被轟到半空。克拉姆在空中打轉了數圈才落地,劍刃插入地面,宛如失去生命之光的十字墓碑。倒地的亞利墮入意識的深淵,完全昏死過去了。
  「………」
  米莉亞來到亞利身邊,默默不語地把亞利抱在懷裡。她撫摸亞利的臉頰,溫柔的手指染滿鮮血,顫抖不停的身體也哭不出聲音了。亞利就像是死了似的,所幸這只是形容詞。他的呼吸雖然微弱,但確實是活著的。
  「還好你沒死,真是太好了……你說是吧……」
  巨大的安心感降臨的同時,米莉亞也感受到自己體內正醞釀著一股炙熱、沸騰、甚至連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的激烈情緒。
  「你走開!我絕不允許你再次傷害他!」
  「又是妳這個臭丫頭!」
  ──交談當然沒有成立──就算掃把鬍能出聲,語言不通也是另一個問題。在亞汗歷史上,掃把鬍在戰場上殺人無數,以渾身武勇留下了「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美譽。比方說「哭泣的小孩子聽到他的名字也會當場噤聲」,這類猛將慣有的風評自然是一個也不缺。但是「被他瞪視而嚇破膽」的說法,就屬於比較誇張的版本。話說回來,就算不知道掃把鬍的背景身份,光是撞見這樣龐大的一「ㄊㄨㄛˊ」人型銅礦,善良老百姓大概會被嚇得腿軟,失禁又語無倫次了吧。
  米莉亞的形容沒錯,掃把鬍吹鬍子瞪眼的怒顏如同鼓漲起來的河豚。掃把鬍的嘴就像是兩隻青蟲不停蠕動著,他的嘴無法咆哮、吐口水、以及開罵,內容無從得知,不過看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在讚美人。米莉亞膽子大,回應也很嚇人,她使用足以令亞利陶醉不已的優美聲音,射出罵人兼恐嚇的音塊砲彈。
  「亞利克斯大人是我的!你知道嗎?我米莉亞‧馬克威爾是馬克威爾家族的主人,你只是一座銅像而已,我可以雇用一百名工匠把你敲成一塊大銅板,或者製成一萬個便宜茶壺。所以你給我走開,就算是天界大神也沒有傷害亞利克斯大人的權力。」
  米莉亞更加緊抱著亞利,就彷彿小孩子守護無價寶物…,在成年人眼中僅僅是無用之物的玩具一樣,沒有絲毫妥協的餘地。
  「你走開!你走開!」米莉亞絕望地叫喊著。
  掃把鬍終於對米莉亞伸出魔掌。君子動口不動手,可惜掃把鬍不是他祖國所推崇的君子,也有口無用。他積了滿肚子悶氣,決定用蠻力解決了事。憑他的臂力,要將米莉亞從亞利身邊拉開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米莉亞還這樣想著,如果她和亞利兩人被分開的話,那個青銅怪物一定會把她吃掉,然後謀害亞利的性命。
  有所覺悟的米莉亞摟著亞利,她決定和亞利一起死。當那隻比米莉亞的身體還粗的青銅手臂即將碰到米莉亞的時候,另一隻鎖著人類膚色的手掌按住那隻銅腕。
  然後是「咚─」。似乎是鬥毆的聲響。
  又過沒有多久,更大的、彷彿近距離山崩的巨響以及振動頓時爆發。這時,原本緊閉雙眼的米莉亞才張開眼睛,她看見不可思議的景象,也聽見不可思議的聲音。
  有好幾噸重的掃把鬍整「尊」被打倒在地。完成這「豐功偉業」的施暴著則揉著發紅的拳頭,自嘲似地喊痛著。
  「拿拳頭去打銅像,給漢斯那傢伙知道的話,鐵定會被他念什麼不自量力的風涼話,就跟討伐魔龍的那次一樣。…不過,痛才有活著的實感呀。」
  男人是中年人,他的身高遠遠在人類男性的平均值之上。高大的體格布滿均勻的肌肉,比喻為力量與優美的極致融合,一點也不過份。
  他來到兩人身旁。男人用懷念的眼神注視著亞利,撫摸著亞利的頭髮和臉頰。然後,男人才把注意力轉到因驚訝而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的米莉亞身上。
  「妳沒有話想跟我說嗎?還是說…妳討厭當中年叔叔的說話對象?」
  「是……啊…不是!……我……」
  米莉亞整個人都羞紅了,因為她很意外,自己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男人用關懷晚輩的表情表示沒關係。
  男人穿著一件無袖汗衫與粗麻的藍色長褲,稀疏的鬍渣滓長在下巴端,給人有一種「鄰家大叔」的感覺。這形象和米莉亞的印象是完全一致,米莉亞的那段回憶來自出一次奇妙的經歷。也因此,米莉亞說了連她自己也倍感不可思議的話出來。
  「雷歐耐特大人。」
  她調整起伏的呼吸跟語氣,是確認也是試探地說‥
  「您…您是亞利克斯大人的爸爸……」
  「名義上的就是了。我們父子倆相像的地方,也只有頭髮都是金色這部分而已。這可是賽巴斯達家族代代相傳的秘密,知情的人會倒楣一生喔。」
  …後面是玩笑。雷歐在嘴唇前豎起食指,中斷米莉亞的追問。
  「有勇氣是好事,可是逞強也要有相稱的實力,你和這孩子都太胡鬧了。妳就好好照顧亞利,小孩子可以退場休息了,剩下的事就交給成年人來收拾就行了。」
  雷歐交代完畢,就轉身離去,背後承受著少女的視線。所謂「剩下的事」,就是指掃把鬍和拖把鬍這兩個敵人。雷歐再厲害,也無法一拳打碎噸級的銅像。
  「你沒有趁著我和可愛姑娘聊天的時候偷襲,我向你致謝。」
  對方是亞汗人,所以雷歐使用亞汗語對話。
  掃把鬍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也許他的青銅耳朵也只是裝飾品罷了。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掃把鬍腰上的青銅大劍並非裝飾品,他拔出大劍取代剛才失去的蛇矛。
  雷歐也採取對應手段。孤立一方的克拉姆感受到昔日主人的意念,劍身發光,由原先的實體碎散成黃金的光粒子。每一個光之粒子都彷彿有意識般,在空中匯聚成螢火蟲的光河,流向召喚主所在之處。光粒子纏繞主人的身體,隨即於右腕凝聚成劍的外型。雷歐單手舞動著光之大劍,再次實體化的劍刃指向異國的強敵。
  「剛才你墜馬受傷,導致你的右腳已經快碎裂了。在剛才的時候,如果亞利那孩子還有餘力,觀察力也夠好的話,現在的我就沒有出場的需要了。」
  掃把鬍忽視腳傷的不利因素,架起青銅大劍準備攻擊。雷歐是前所未見的強敵,於是,掃把鬍的兄弟也收回觀望態度,揮舞大刀增援而來。兩位結義的亞汗武將默契十足,掃把鬍由下而上斬切,拖把鬍的長柄大刀自頭頂處落下。同時由上下兩個方向襲擊而來的攻勢是很難防禦的。
  三把兵器交鋒的瞬間,雷歐用克拉姆的劍柄末端接住長柄大刀的斬擊,而克拉姆的劍尖則抵住由下方揮至,刃部極薄的青銅劍鋒。克拉姆成了精巧的導力媒介,使得兩道攻勢都被彼此不相上下的力量給抵銷了。
  有馬可騎的拖把鬍仍然採取騎兵「一擊即脫離」的游擊戰術。攻擊失敗後,他打算先遠離,再回頭支援掃把鬍。可是就在這短短的空檔之間,他的兄弟就陣亡了。
  雷歐的「恐嚇」成真了。掃把鬍因為右腿出現嚴重的龜裂,攻勢不夠深入。雷歐趁著掃把鬍舉劍的瞬間,橫向揮出大劍,齊斷敵人的雙臂。接著連擊的第二劍,克拉姆貫穿他的胸甲。以「參之型‧穿鱗」的連續秘劍取勝的那一剎那,雷歐感覺到劍下的掃把鬍已經回復成普通的銅像了。
  問題也來了,克拉姆深深地嵌進五噸的銅塊內,好像拔不出來的樣子。
  「按照慣例,現在是偷擊的最佳時機。」
  雷歐的「自我恐嚇」也成真了。拖把鬍掃動大刀,以青銅軍馬加速,連人帶馬總重十噸以上的超重量全數凝聚於長柄大刀之上的氣勢突擊。
  雷歐沒有費勁去拔劍,反而順勢用推倒的動作將貫穿銅像的大劍刺入地面。克拉姆反應主人的意志,整個劍體噴發出激烈的光波,混沌的光之洪水被刻意引導,通過青銅像,源源不斷地注入大地。拖把鬍沒有因而減速,但是也在那瞬間,他見到光朝著所有方向擴散。那一幕彷彿是太陽的末日,接著什麼都看不見了…。
  ……那時,只感覺到一連串的爆音與強光不斷發生。當米莉亞能夠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眸的,是一根將地板跟圓頂式屋頂相連接的灰色柱子,實體是填充著灼熱灰燼、外觀宛如固體的粗大煙柱。主要成分則是大理石粉與青銅碎屑。
  勝負似乎底定了,可是人呢?米莉亞忙著移動視線找尋雷歐的蹤影。視覺的世界落空了,但是聽覺的世界似乎有動靜,彷彿有隱隱蠢動的雷鳴……
  「在那道濃煙裡?」
  從地面升起的煙柱如同靜止似的,彷彿每一個濃煙粒子被固定在大氣上。但是,表面風平浪靜的狀況沒有持續很久,內部持續的風暴終於也壓抑不住,擾動到表面了。
  戰鬥還在持續著。大劍與長柄大刀的交擊,每一次都激發出爆裂的音塊,寧靜的灰色世界終究被兩位絕代劍士的交戰劍風給撕裂。濃煙被攪入不規則的大氣亂流,擴散且稀薄化了。濃霧逐漸轉變為薄霧,隨著這過程的持續,戰鬥的實況就越來越清晰。
  在米莉亞眼裡,雙方正陷於五五波的膠著狀態之中。雷歐提劍架開大刀斬擊,然後一記轉身,克拉姆切向敵腹。拖把鬍以長柄擋住這道劍勢,隨即刺出大刀。刀鋒以幾釐米的距離和雷歐的脖子擦身而過。雷歐退一步重整體勢,旋即進三步猛攻。
  「……是雷歐耐特大人贏了。」
  米莉亞道出客觀的事實。
  就算拖把鬍犧牲他的坐騎,以逃避聖光龍劍奧義「九龍波光擊」的直擊,但是他也不可能完全逃過九頭龍的光牙,奢望能全身而退。米莉亞看得很清楚,拖把鬍的青銅身體布滿了龜裂。每交鋒一次,那龜裂就隨之擴大,那是身體已經撐不下去的警訊。拖把鬍是以生命力換取五五波的膠著,但還是有其極限。遍佈全身的惡魔爪痕終究還是把昔日的亞汗名將拖入敗死的泥沼裡。
  當拖把鬍的攻擊與防禦都露出疲軟跡象的時候,雷歐跨步揮出決定性的斬擊。拖把鬍的慣用手還抓著折斷的半截長柄脫離身體,落於不遠處吟唱敗北的前奏曲。
  「不願認輸嗎?我可以理解的……身不由己……」
  見到對手拔出腰際大劍,意圖頑抗到最後。雷歐表示道。
  「閣下、以及閣下的義弟,包括我在內,我們三人的立場是很類似的,只是三個不得安眠的死人罷了。你們復活之後,還得服從違背本心的命令,去欺負兩個未成年的少男少女。我很同情你們,比起亞汗的關將軍閣下,我還真是幸運多了。」
  保護孩子,對生前或者死後的雷歐而言,都是理所當然且樂意去做的事。聽到這番話,拖把鬍的嘴角浮現微笑的形狀,也許是同意勁敵的言論吧。
  兩人同時跨步,在距離縮短到極限的瞬間,神器的大劍與青銅的大劍同時畫出兩道鋒利的交錯光跡。瞬間的交鋒過後,兩人背對著彼此的勁敵直進。
  拖把鬍在繼續走了三到四步之後,才停下腳步。他的胸膛到腰側被鑿開一條貫穿身體的裂縫。亞汗武將緩緩地舉起大劍,以立姿的狀態還原成青銅雕像。
  「結束了嗎?」
  雷歐自問著。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突如其來的惡寒爬上他的神經,令他不得不採取備戰姿態。沒有多久,彷彿被隱藏黑暗中的眼睛所監視的不快感就消失了。
  但是,事情還沒有結束。
  「……你想說什麼?」
  雷歐不得不低吟著。這不是自言自語,而是某人將意識以語言以外的方式直接傳達到腦海裡。對平常人而言,這種感受宛如置身於寧靜的暴風圈當中。等到現實以及心靈的聽覺世界都回歸於平靜的時候,雷歐便來到米莉亞處。
  「妳也聽到了嗎?」
  「我、我不確定……」
  米莉亞的聲音帶著戰慄的情緒。不是「不確定」,而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雷歐耐特大人,那個人…他說的都是真的嗎?他說,今天的一切事件,都是亞利克斯大人自身的意志所引發的……」
  「妳不要怪亞利。所有的孩子出生後,都會想找尋自己的來處與歸處。」
  雷歐點著頭表示道。
  「亞利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很自然的事。或許真如那個人所說的,『識』擁有一切的答案,所以亞利才找上玄武的御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御子的事一直讓亞利克斯大人很難受……」
  「哪麼妳呢?妳討厭…或者也害怕身為御子的亞利嗎?就如他所說,這天的事件不會是最後。以後,妳也可能因為亞利的覺醒而捲入危險之中。」
  米莉亞靜靜地想,然後若有所悟地搖著頭。
  「我不知道,或許是有點怕也說不定。可是我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我絕不會離開亞利克斯大人的。現在是,以後也是。」
  「妳能這樣想就可以了。」
  「您的意思是…?」
  「覺醒…就是追尋自我、瞭解自我、面對自我、以及認同自我的過程。亞利的意識仍然在排斥著御子,其實他所害怕的,其實是自己的影子。」
  「那…我能為他做什麼呢?我什麼也不會,像赤子一樣無知無助……」
  雷歐笑著,然後用寬厚的手掌撫摸她的頭,安慰著她。
  「妳的存在,可能遠比妳自己所認為的份量還更重要的多哦。或許總有一天,妳的存在能導引亞利的覺醒朝向好的發展。一切都會好轉的。」
  「雷歐耐特大人,謝謝您。」
  「事件也該結束了……」
  說著,雷歐用手掌蒙住米莉亞的眼睛。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米莉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過,雷歐是亞利的爸爸,米莉亞對他也抱以絕對的信賴。米莉亞聽雷歐解釋著。
  「把眼睛閉起來,然後把數字數到三,再把眼睛睜開。妳辦得到嗎?」
  「我可以的。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妳聽話就對了。」
  「好的。那麼…米莉亞要開始數了。一……二……」
  數到二時,米莉亞感覺到雷歐把手移開。不過她沒有張開眼睛,繼續數著。
  「……三。」
  米莉亞聽從雷歐的吩咐,睜開雙眼。頓時,米莉亞熟悉的世界對她睜開眼睛與臂膀,感覺就彷彿從一場漫長的惡夢中清醒過來似的。可是,隨著清醒於現實世界,惡夢也將雷歐耐特帶走了。平躺在附近的神器則告訴她說,惡夢是發生在異世界的事實。
  「這就是您所說的『一切都會好轉的』…是嗎?雷歐耐特大人……」
  另一道昇起的喜悅情緒瞬間就覆蓋掉蠢動的悲傷心情。米莉亞看著亞利,忍不住流出高興的淚水。亞利一點傷也沒有,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在懷裡的亞利睡得很熟,像是睡得極為香甜的幸福嬰兒似的。
  米莉亞拭去眼淚,然後依照原先的約定,她給熟睡的亞利一個「晚安吻」,小心翼翼地不驚醒他,撥弄著亞利的瀏海。而窗外的世界即將步入殘冬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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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3:01:32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28 编辑

 亚利克斯战记第六章01、少女、騎士與強盜

  「妳會冷嗎?我看還是回到有暖爐的馬車裡好了,萬一著涼就不好了。」
  「嗯,不用的,我繼續待在這裡就好。」
  這段對話發生在一匹馬上,鞍具上騎乘著一對少年少女。少年那番話只是出自於單純的關懷,然而柔弱的少女看似百依百順,卻也有她獨特的頑固面。
  「我只想要待在你的身邊。」
  讓一個美麗可人的少女像這樣在耳邊輕輕喚聲乞求,想必任何男人都沒有拒絕的權力吧。畢竟也是機會難得,坐在少年胯前的少女只想靠在少年懷裡,盡情地讓他寵。
  「真拿妳沒辦法。」
  屈服於少女小小的撒嬌任性,少年也不再說什麼,轉而專注於馬匹行進的控制。少年是優秀的騎手,但是雜念過多也是有可能落個撞樹或摔進溝渠的糗樣下場的。
  恐怕也沒幾個人認得這兩人的來歷背景…,這麼說也無可厚非,誰教他們近兩個月來一直在深山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今天是少年與少女結束隱居生活,首次將行蹤暴露在大眾的目光下──這麼說也有點怪怪的,沿路上別說是人了,連條狗也沒見著。
  「這裡已是市鎮郊界,路上卻連一個居民也沒有的確奇怪。」
  少年是在地人,也是帝國貴族,眼前這個不尋常的情形已經勾起他的疑慮心。不管待會即將發生什麼事,少年都會以保護少女為最優先的行動原則。
  「………大人,那裡……」
  少女似乎有什麼發現,少年一直警戒四周而沒有注意到少女的反應。莫非她注意到什麼奇怪的異狀?少年這樣想著並提高警覺。
  「妳看到什麼?」
  「在左邊那棵樹上…」
  「有強盜埋伏嗎?」
  少年視線挪動的瞬間,同時也將手腕移往綁在馬鞍旁的的武器柄端。同一瞬間,少女所指的樹頭出現輕微的晃動,樹葉的隱蔽處響起吱叫聲,是猴子的。
  「亞利克斯大人,你嚇到那隻猴子了,牠好可憐。」
  「啊,真的是猴子…」
  少年的反應似乎是小題大作了些,少年也只能在心裡向那隻猴子道歉。
  套一句老套的俗諺,少年的個性是「遇強敵而益發壯大」。如果現身的是無恥的盜賊集團,少年就會義無反顧地拔劍維護法律與正義。現在出現在眼前的只是一隻善良無害的小生物,少女的低聲責備就足以讓少年墜入罪惡感的地獄。
  少年名叫「亞利克斯‧賽巴斯達」,亞利克斯這個名字似乎也有女孩子在用,再加上少年的外貌實在是與粗獷大丈夫的形象無緣,所以這位小名又叫作「亞利」的少年對自己給他人的第一印象多少有先天的自卑感。
  「我是第一次看見猴子耶,在山裡反而都沒有見過。」
  「山裡有沒有猴子我不知道,不過真的有熊…」
  亞利這番話可不簡單,這是從慘痛經驗得來的一次教訓。
  「……我能理解妳的心情,剛從冬眠醒來的小熊是很可愛,但是隨便靠近的話是會被母熊攻擊的。那天…好像是逃到快黃昏的時候才讓那隻母熊放棄追擊的。」
  「哎呀……亞利克斯大人還記得那件事呀。」
  「忘得掉嗎?……等等……不對啦!我是要妳反省說。」
  「對不起,那次米莉亞給亞利克斯大人添麻煩了。」
  「其實也不是那麼嚴重…」
  得到這樣的回應,亞利摸著後腦杓,想了又想才回應‥「嗯嗯,有反省就好。」不好意思的人反而是亞利,亞利還煞有其事地檢討自己的口氣是否太兇的說。
  亞利永遠搞不懂她的微笑究竟藏著何種意涵。說著說著,只見到米莉亞將整個身體倚靠在亞利的胸膛前,那一幕很像是寵物貓反將主人馴服的情景。
  在旁人眼裡…如果現在有路人在一旁的話,眼中所見到的景象肯定是一對肆無忌憚散射幸福光線的恩愛情侶。但是現實是可怕的,亞利背負了離奇的身世,說出來只怕嚇死善良老百姓。相對地,那位名叫「米莉亞」的美麗少女也非尋常人,她正是南方最大商族財閥馬克威爾家族的繼承人,光零用錢就多到可以壓死人。
  在大陸曆一五九年的炎熱夏季,龍人的火焰燒起一場恐怖災難的火苗。在旺盛的火海與溢滿著死者臨終哀嚎的不祥夜晚,兇殘的龍人亡於亞利的劍下,迪羅‧馬克威爾也為他親手製造的罪孽付出死的代價,而這個男人正是米莉亞的父親。
  龍人事件結束後,失去唯一親人的米莉亞頓時淪為天涯孤兒。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亞利那小子竟然大膽地向米莉亞提出「要不要到我家去?」的提案…,內容與過程或許與原先的情況有所出入,不過結局是一樣的。
  「那之後,已經過了半年了呀……」
  亞利有感而發地道出這個回憶的數字。半年這個數字,是年份的半個單位,是兩個季節量,也是回憶的幸福份量。
  觀顧周圍,這處名為「巴里斯多地方」的帝國行政領的各地都清楚地可以尋著春神的綠色足跡,春天的妖精們正忙著除去冬季的殘跡,加快白色與綠色的勢力消長。
  「幾百年來,巴里斯多地方一直保留著古老的遺風。想要一窺古代大陸王國的歷史風情的話,這裡是絕對不能錯過的重要景點喔!」
  「原來如此,亞利克斯大人好博學…」
  米莉亞只是如此回答,五分客套的誇獎就已經要讓亞利得意地快飛上天去。才這麼說著,米莉亞又忽然連想起一件事。
  「巴里斯多不就是法斯特閣下的父親,宰相海因巴魯特公爵的領地嗎?」
  「是這樣沒錯,這裡的確也是慕斯法伯父的公爵封地。」
  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是現任帝國宰相,在政壇頗具實力,施政風格兼具穩定性與前瞻性。宰相能成為改革派出身的皇帝最為得力的心腹,其中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帝國最有權勢的貴族世家和區區一介貧窮貴族的賽巴斯達家會攀上關係,則是源自於上一代的交情淵源。雖然賽巴斯達家窮歸窮,再怎麼說雷歐耐特‧賽巴斯達畢竟也是堂堂的內戰英雄,身兼帝國大將軍與黃龍聖騎士團長兩大要職的傳奇軍人。
  「每年父親忌日的那幾天,慕斯法伯父總是會託人送東西來,只是最開心的人總是漢斯。為什麼妳知道嗎?因為每次收到的都是最實用的錢。」
  「宰相閣下真是好人,如果有機會正式拜見他的話,米莉亞一定要道謝才是。」
  「不太可能吧……像伯父這種大忙人一定是整年都在宮廷勤於政事吧。」
  亞利有點遺憾地說。
  其實,此時亞利已經在思考轉換話題的靈感了。好不容易才有兩人相處的機會,為什麼話題要圍繞在某個政治家的身上呢?雖然這是很失禮的想法……
  「哪,米莉亞……」
  亞利悄悄地靠近米莉亞的耳朵,說悄悄話。
  「我們兩人的位置現在也領先老伯爵的馬車有一段距離了,我想嘛……」
  米莉亞認真地聽,她並不知道亞利的提議其實是出自於一個不太健全的想法。亞利打算加快行程,離那個說教魔伯爵越遠越好,甚至更得寸進尺,還想說若是能賺得更充裕的時間玩接吻以上、「嘿咻」以下的親熱遊戲的話…………
  眼看米莉亞就要落入「陷阱」的瞬間,突發事件發生──每次都是突發事件!亞利不滿地在心裡嘶吼。不遠處的路旁出現幾個人,每個人清一色是男人,而且都長的一副面目可憎的壞人臉。重要的是,他們手上都持有武器,職業也沒有確認的必要了。
  「大白天就這麼親熱,帝國這地方還真讓人羨慕呀。」
  其中一名臉頰消瘦的男子操著下流的口吻,其他幾個體格較為壯碩、疑似強盜同黨的男子則圍上前來,攔住了亞利與米莉亞的去路。
  「下馬!把女人和財物留下,就饒你一命!」
  無論是要求或者威脅皆簡潔有力,必定是常常使用的關係。
  「幹什麼動也不動!再不照辦的話,你的腦袋就得搬家!快!」
  最後通牒下來,馬匹上的兩人還是沒有退縮的反應。
  那個第二人稱單數格的「你」所指的人應該就是亞利沒錯,看起來那些強盜並沒有把亞利誤認為女孩。光是這樣似乎還不足以讓亞利天生的自卑心得到些許安慰,因為那些強盜分別把亞利當成只要一點威脅就畏縮的軟派角色。
  已經明顯被人看扁了,亞利低吟著「找死…」的危險音調,一邊將手腕伸向武器。
  「啊!想反抗?」盜賊男子警告說。
  「哦,反抗又怎樣?」
  「哈哈哈!會讓你留著半條命,在旁邊看著我們輪流享用你的女人啦!」
  「無恥盜匪,你已經宣讀了自己的死刑。」
  繫在馬鞍旁的武器脫鞘而出,春季太陽的暖光照在寬大的劍鋒上,卻異樣地反射出森冷的光暈。亞利的武器為大劍型重兵器,對傭兵出身的強盜而言不算稀奇,讓他們倒吞口水的原因是亞利能單手靈活舞動大劍的臂力。
  這批鄉巴佬強盜哪裡知道亞利的英勇事蹟?賽巴斯達家的小龍、龍子亞利…,擁有諸多稱號的亞利之所以能成名可不是仰仗偉大父親的餘蔭,而是憑藉著殘暴拳頭與恐怖大劍、以及從無數苦戰當中勝出的實績。
  「我不殺識相的逃兵,但是那個笨蛋敢揮刀過來的話,格殺勿論。」
  亞利殺氣騰騰,只見米莉亞很擔心地試圖勸阻他。
  「亞利克斯大人,請你冷靜一點,不要製造多餘的流血。」
  「盜賊不值得同情!」
  對付這種匪類,半年前的亞利絕對不留情面。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對現在的亞利來說,米莉亞的意見絕對有莫大的影響力。
  「……那些強盜實在走運,因為有妳,他們才有命改過向善。」
  米莉亞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來。紅髮少女的一句話,讓恐怖大劍沒能飽嚐久違的鮮血,那些強盜是應該磕頭感謝的。只不過,這番言論反而在強盜之間引爆不滿的炸彈,強盜喊著「去你的!」、「竟敢看扁咱們!」、「把小子砍成十八塊!」這裡響起一句煽動,另一處又接著引發另一句煽動,終於釀成開戰的行動。
  「妳這小女孩,瞧不起人也該有點限度!」
  「米莉亞,妳要坐穩點,待會路況會有點『顛簸』也說不定。」
  游刃有餘的自信滿溢在亞利的笑顏上。
  事實就是如此,強盜的實力實在太差了,劍與槍矛刺了過來,才一道白光閃過,那些武器便全數攔腰截斷。亞利亦發揮他在騎士團時期修得的優異騎術,在被多數敵人包圍住,而且馬背上還載著一個負擔的情況下,他還能運用騎馬的優勢擾亂敵陣,隨時維持最佳的攻擊位置。才沒過幾回合的時間,強盜集團就得齊唱敗北的輓歌。
  一個強盜還大喊著‥「不、不可能的!」就拿起斧頭奮力一搏,他刻意繞到騎士的左側弱點。但是亞利兩手皆能使劍,大劍迅速換手,高高舉起隨後高高落下。
  大劍落在強盜的鼻端前便停住不動…,其實早在亞利揮劍的瞬間,那名強盜就已經嚇得全身僵硬準備等死了。大劍落下後,他的身體出現丟臉的失禁反應。
  「給我滾,別在這裡玷污我的祖國!」
  強盜也是人,自我生命的價值自然是凌駕於任何事物之上。亞利也是基於這一點,才採用強橫態度要逼退這幫強盜。但是情況有點奇怪,每個強盜的臉上所掛的表情絕對是十足的敗犬樣,勝負已經很明顯,卻沒有任何人想撤退。
  「這些人有點奇怪,他們好像在害怕。」
  米莉亞點出一個事實,確實有某種形式的恐怖凌駕亞利的實力,正暗地支配著強盜們搖擺的意志。如果真是這樣,狀況就趨向複雜化了。
  衡量情勢,亞利也考慮撤退,暫時脫離麻煩的現場也是一個應變手段。正當亞利要全力衝出包圍陣勢的時候,情勢開始出現微妙的變化。
  先前那個失禁的強盜似乎還未能從失神的狀態中回復過來,看著他踩著搖擺的步伐離開…,的確是離開現場沒錯。但是就在那個強盜靠近路旁的樹林時,林內突然衝出一名全身鎧裝的騎兵,該名騎兵冷不防就用長槍刺穿強盜的胸膛。
  「實在太殘忍了……」
  亞利以呻吟般的聲音道出他的感想,並以臂膀和披風將米莉亞隔離在殘虐現實的世界之外。眼前的景象是血腥的,鎧甲騎兵刺殺強盜之後,就用臂力將整個人挑起,那個強盜在半空中掙扎有好一段時間才斷氣。鎧甲騎兵就沐浴在漫天紛飛的血雨下,似乎相當享受的樣子。此時,氣氛整個丕變了。
  「首、首領!」
  「不是我們的錯,是…是那小子太厲害了。」
  其餘強盜紛紛辯解自己的失敗,但是沒有人敢靠過去。只見那名被強盜稱為首領的鎧甲騎兵將長槍與屍體扔到路旁,隱藏在頭盔裡的臉孔發出冷酷的聲音。
  「我說過…臨陣脫逃者,死!」
  亞利聽出對方的聲音很年輕,應該只有二十歲出頭。可是,又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揮之不去,這種感覺亞利也說不上來…,不過對方是敵人一事是無庸置疑的了。
  「看來你就是強盜的頭頭,少把責任都推給部下承擔。根據我的經驗,像你這種喜歡躲在幕後的貨色多半沒本事,卻又特別愛裝酷,其實只會使喚部下……」
  挑釁的話還沒說完,鎧甲騎兵便衝過來,左手還旋舞著自部下手中奪來的斧頭。亞利本來就打定主意要狠狠教訓那個衝動又殘暴的強盜首領,所以出手毫不留情。
  在距離逼近極限的剎那,斧頭與大劍爆發破壞與火花的華麗戰爭。
  緊接著──
  斧頭被彈開了。
  大劍也被彈開了。
  反震的衝擊力飛快地在神經網蔓延開來,肆虐至全身。
  漫天的火星撒落滿地。
  亞利的攻擊步調也被打亂了,對方應該也是同樣的情形…,其實不是,亞利並沒有看漏鎧甲騎兵右手的小動作。鎧甲騎兵早已抽出長劍,一劍刺來,目標是米莉亞。
  「卑鄙!別想得逞!」
  亞利反而上前,以馬衝撞對手的馬。對於刺來的劍,亞利只能以肉身的左手格擋。在一陣混亂的衝突後,才拉開一段安全距離。
  鮮血泊泊地自左腕傷口流出。
  米莉亞用手壓住亞利的傷,血將她的袖口都染紅了。米莉亞的表情也帶著歉意,因為她知道亞利之所以受傷,有一半的原因是在她身上,甚至包括責任。
  「這不是妳的錯,都是我太輕敵才搞成這樣。」
  亞利安慰著米莉亞。另一方面,內心的疑問亦隨之擴大。錯估對手實力、只以右手對戰都是他犯的錯誤。但是,對方的種種行動無疑皆是經過計算的結果,亞利的輕敵、以及就算犧牲左手也要保護米莉亞等人格特質似乎也在對方的計算當中。
  (他…難道是熟識我的人?)
  沒有化為現實言語的想法刻意迴避「他是我認識的人」這個可能的疑點,亞利相信自己所認識的、那些以親友相交的熟人絕不會是匪類的同黨。
  鎧甲騎兵沒有現出頭盔底下的真面目,只是揮舞著斧頭與長劍,靈活的動作就彷彿這兩件殺人凶器是兩個獨立的生物體似的。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擊了。」
  「想殺我可沒那麼容易!而且我拼了命也要保護米莉亞!」
  「放心,你的首級被砍下之後,那個女孩也會立刻到另一個世界去。」
  鎧甲騎兵的意思是──「不會讓米莉亞活著被強盜凌辱」就對了。這種時候,如果還敬佩對方就顯得太迂腐了點…。亞利握緊大劍,不放過任何扭轉劣勢的時機。
  …………這個人暗地觀察這場衝突已有一段時間。
  「沒想到,這次的受害者會是那傢伙的寶貝少爺呀……」
  他躲在樹頂端,居高臨下,自言自語以及看熱鬧的竊笑聲皆很自然地消失在春天的暖風中。他心想…「在女孩面前逞強是男人永遠的宿命呀!這小子也一樣…蠢。」
  這場衝突發生後不久,也快到了決勝負的時刻。表面上,亞利似乎處於不利的立場;事實上,亞利還有足以扭轉勝敗結果的王牌沒使出,這個人非常清楚。一開始趨於劣勢只是亞利太過輕敵所導致,現在雖然左腕負傷,但是亞利只要發動他的恐怖大劍、又名「克拉姆」的傳說神器之力,戰鬥仍然有勝算的。亞利似乎也有這個打算…?
  「這可不成,這麼一來我不就喪失施恩給那小子的機會啦?」
  這個人決定要插手了。就像先前幾次一樣,打退強盜後,再向受害的有錢人收一筆禮金,而且收得理直氣壯,費用也貴。
  他稍微清理喉嚨,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哈哈哈哈哈哈────」
  放聲大笑後,確實收到絕佳的戲劇效果。
  十幾道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這個自以為是「壓軸好戲」的不速之客。其中,亞利的表情顯得特別複雜,因為亞利認識他,也希望終有一天能把他自記憶中剔除。
  他名叫「修瓦克」,自稱是追求愛與正義的魔法大叔。

  02、魔法大叔登場

  「操,哪裡跑來的小丑?」
  「喂喂…你聽說過嗎?」
  「操,啥?」
  「聽說最近有兩個愛管閒事的怪人出現,我們有好幾組人馬都被收拾了。」
  某個強盜提出從謠言得來的消息,結果他的慎重論反遭到同夥譏笑。
  「操,膽子比姑娘還小,怕小丑還能幹強盜嗎?」
  「下來!躲在上面哪是英雄好漢!」
  狀況有了劇烈的改變,修瓦克出現所造成的影響,讓那幫盜賊以另一種方式重振士氣。盜賊的首領鎧甲騎兵則謹慎得多,他注意著修瓦克任何舉動的可能變化。
  「沒有人知道那個不良大叔的恐怖…唉,大神保佑。」
  亞利嘆息說,也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良心忠告。其實也不完全沒有好事發生,最起碼亞利得到喘息的機會,現在也能先處理傷勢,然後準備逃命去。
  「亞利克斯大人,那位先生是哪一位閣下呢?」
  米莉亞只是基於好奇而問,卻得到不簡單的回應。
  「世界上有某些事不知道才是正確的幸福之道。」
  亞利只給一個含糊的答案,他似乎也不打算深入解說。正好傷口也處理完畢,亞利毫不猶豫甩動馬韁,帶著疑問仍未解開的米莉亞,快馬加鞭調頭就跑。
  樹上的修瓦克高聲大喊‥
  「喂,喂喂,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貴族大少爺!竟然丟下大叔一人!這什麼世界?沒天理呀!道德淪喪!世界要末日了!漢斯教育大失敗──哇咧!最起碼的禮節也要先打聲招呼嘛~~~~」批評雖然犀利,卻也似乎漸趨虎頭蛇尾。
  「…這樣子對嗎?那位先生是亞利克斯大人的朋友是吧?」
  「就是因為太熟悉他那個人,所以才要趕快離開。」
  亞利實在不忍心取笑米莉亞的單純,只能以苦哈哈的態度含混過去。
  兩人一騎離開有一段距離後,亞利才調轉馬頭,看起熱鬧來。
  「這地方應該有達到安全距離了,接下來就等著看好戲吧。」
  「亞利克斯大人,不去幫助他可以嗎?」
  「那個不良大叔雖然口德不佳,可是此時的修瓦克並不需要幫助。」
  彷彿是絕佳的默契相通,亞利語尾才結束,第一道爆炸的轟隆便隨即發生。
  第二道爆炸夾帶著橙紅色的火焰沖天而出。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數得耳朵都快發疼,只清楚看見道路的正中央升起一道黑色塵柱,路旁兩側的樹林跟著遭殃,到處是火焰亂舞的災難活劇。
  「妳要記得,天災人禍都有跡可尋,所以才能夠事先預防,減輕災害。當那個不良大叔發出低級笑聲的時候,就是他要開始亂來的前兆。」
  「啊…是……」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米莉亞似乎看呆了。反觀亞利雖然已不是第一次經驗,卻還是無法習慣,甚至開始擔心起「修瓦克是否搞得太過火」的問題來。
  「爆炸聲已經停止了,應該是結束了吧……」
  讓修瓦克的魔法攻擊這樣瘋狂肆虐下來,強盜集團恐怕已經全滅了。亞利的基本人格並不包含同情強盜的偽善,他默不吭聲也不行動,只是不想讓米莉亞目睹悽慘的屍體。沒有多久,硝煙的另一端浮現一個人影,又漸漸擴大成人馬一體的騎影。
  「那個人還活著…」
  「不用怕,這裡有我。」
  武藝高強的鎧甲騎兵朝亞利與米莉亞兩人所在的位置緩步接近。說起來,亞利也沒想到強盜的首領竟然能存活下來,不過現在再說這些也沒意義了。
  亞利亮出大劍,可是鎧甲騎兵並沒有相對應的迎戰舉動。只見鎧甲騎兵伸手解開頭盔的繩帶,把被火與熱風燒到發燙的頭盔丟到一旁。
  現出本來面目的鎧甲騎兵的確是一位非常年輕的男性騎士,雖然剛才的爆炸熱風讓他的臉與頭髮都被自己的汗水濡濕,他的眼神依然未失去光輝。
  米莉亞見到那個人,就忍不住更緊抓著亞利的衣襟。米莉亞很害怕,在那個人的眼神裡燃燒的黑色憎恨正露骨地直射過來,即使不是針對自己,而是亞利本人…。
  「總有一天,我必定會斬下你的首級,賽巴斯達家的小龍。」
  撂下詛咒的狠話後,鎧甲騎兵就轉換方向,迅速騎馬離開現場。
  直到那個人遠離到視線可及的範圍外,米莉亞才能撫平胸口那浮動不安的情緒。其實事情是有點奇怪,亞利都已經拔劍卻沒有動手,米莉亞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米莉亞較擔心的是亞利的傷勢。就在這個時候,米莉亞聽到一個人的名字。
  「……利卡爾特,是你。」
  米莉亞就靠在亞利的懷中,亞利的心情有絲毫變化都逃不過米莉亞的感官接觸,更何況是過度震驚所造成的顫抖。米莉亞才剛對亞利的變化感到疑惑,又突然間,亞利的情緒又平復下來…。這個時候修瓦克已經走過來了。
  「你那是什麼樣子啊?哈哈哈~~」
  亞利笑開了嘴,這是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好表情。
  「『爆炎渦』加上『光彈雨』,大叔確實是玩過頭了,哈哈哈哈哈哈!」
  以不良大叔自居的魔導術士亦開懷大笑起來。
  修瓦克狼狽到極點的模樣也讓生性靦腆的米莉亞禁不住笑神的再三刺激,也呵呵笑出聲來。這也不能責備米莉亞,誰教修瓦克在硝煙的「薰陶」下,活像個黑炭頭怪人,臉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沒事咳嗽又兼打噴嚏。
  「這就是自作自受的活證,誰教你老是喜歡在自己的腳下點火。」
  「你這小子就不能坦率點說聲謝謝嗎?還是一樣不可愛啊!」
  「謝謝您的救助,修瓦克先生。」
  「嗯,果然還是教養好的千金小姐懂事多了。」
  修瓦克以長輩的態度點點頭,然後順便替亞利的手傷以魔法治療。等療程結束,米莉亞總算能放下心來。關於剛才的疑問,她也決定暫時收進心裡。
  療程中,修瓦克順便澄清一件事,好洗刷剛才所奠下的殘暴術士之惡名。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在剛才那場魔法大轟炸,從頭到尾根本沒半個強盜喪命。
  「第一顆火球丟下去時,強盜早就跑光了,我只是喜歡欺負喪家犬而已。」
  立於樹頂居高臨下,以神的立場執行天譴的確很能滿足某人的虐待狂本性。不過搞得太過火,連自己的立足點都鬧起火災的話,那可就不是什麼有趣的事了。
  「對敵人手下留情,這真不符合是你慣有的作風耶。」
  「大叔也這樣覺得咧!想想大叔也不是什麼善人,發火球將敵人炸成碎片是很爽,可是製造血腥場面只會嚇著人家千金小姐…,反正不知不覺就手下留情了。」
  沒想到修瓦克也有這樣細心的一面,亞利意外之餘也感到慚愧。回想起來,亞利過去好像有好幾次就當著米莉亞的面把人砍成兩截的不良紀錄,真的該檢討說。
  據修瓦克所述,包括巴里斯多在內的帝國東方邊境地帶,目前正遭逢龐大盜賊集團的侵擾,這場人禍的規模亦是帝國歷史所罕見。
  「殺人越貨、奸淫擄掠,反正是這類的壞事就對了。偏遠地區的老百姓老早就逃到有駐守軍隊的大城市去了……」
  亞利點了點頭,這番話正可以解釋為何沿路都沒有人跡的理由。
  「現在各大城鎮的難民問題非常嚴重,還驚動帝國高層。嘛~有總比沒有好,那些愛擺官架子的大官總算肯出面解決問題了。」
  「宮廷是派出哪一位大臣或將軍處理這事件呢?」
  「帝國宰相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
  「居然派出宰相,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些?」
  「干大叔啥事?不過那個宰相出手很大方,強盜賞金可是很有賺頭的,嘿…」
  修瓦克用鼻子發出意義不明的冷笑,他這個人本來就有反抗巨大體制的特質。亞利也這麼認為,過去優希亞教廷把這個不良術士流放出去是正確的抉擇。
  剛才他在語尾處發出冷笑,這是修瓦克又要亂來的預兆。
  「小子,你知道嗎?」
  「什麼事?何必刻意裝出這麼詭異的表情…」
  「你以為強盜只打劫你們嗎?剛才一直跟在你們小倆口後頭的馬車也被另一幫強盜襲擊了。現在趕回去或許還來得及吧?也許…」
  「無所謂,反正還有漢斯在。」
  不良大叔刻意製造的緊張氣氛一下子就被亞利的泰然態度給戳破。
  「什麼嘛~~你已經知道了呀?」
  「我認識你又不是只有一天而已,認識漢斯更是長達整個人生。」
  魔法大叔既然都出現,一直行蹤不明的賽巴斯達家專屬萬能執事長也差不多該現身了。亞利沒有意思要追究這兩個不良中年是基於什麼樣的因緣重逢並結伴同行。
  「還好伯爵大人沒事……」
  在一旁的米莉亞也鬆了口氣。
  「漢斯不在也不會有事的,那個說教魔伯爵絕對可以再活一千年。」
  「伯爵大人又不是妖怪…啊,亞利克斯大人的嘴巴好壞。」
  「被討厭啦?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笑聲結束了愉快又帶點嚴肅話題的聊天。再談下去也不對,道路兩旁是廣大的農田與雜木林,儘管現在不是耕作期或者收割期,也不應該放任火災蔓延。
  結果當然是由始作俑者的不良大叔全責善後。修瓦克以咒文召喚精靈,利用「霜風塵」魔法的低溫風暴平息火災,才轉眼間火海就消失無蹤,火災現場如同經歷時光倒流,回到年前寒冬時白雪覆蓋天地的時候。過程中,米莉亞全程在修瓦克的身旁參觀魔法施展的過程。對她而言,她還是初次在現實世界見識到魔法的神秘力量。
  亞利的工作是清理現場──說白了就是要埋葬先前某個倒楣被殺,死後還慘遭焚屍的不幸強盜的遺體,總不能叫米莉亞去善後。
  修瓦克完成滅火工作之後,米莉亞很親切地用沾濕的手帕替他拭去臉上的灰塵。大概是動作太過溫柔的關係,亞利在旁邊看得很不爽,心生不滿地想說‥「應付那種大叔,拿塊乾布隨便抹抹就很足夠了。」只是想歸想,亞利什麼話也不敢說。
  魔法大叔在一旁納涼,享受美麗少女殷勤伺候的幸福。相較之下,賽巴斯達家的小龍把醋勁全發洩在挖洞上。待洞挖好,死人骨頭被粗暴地丟進深坑內。
  最後三個人靜靜等待,放任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掉。

  等待的時間遠比預期中要久許多,天幕的色彩變得越來越深沈。
  「太慢了,不會真的出了什麼狀況吧?」
  亞利不耐煩地抱起怨來。在他的影響之下,米莉亞也忍不住開始擔心起老伯爵一行人的安危。亞利不忍心見到她這樣操心,也只得收斂自己的烏鴉嘴。
  又過了一段時間,路的彼端總算出現一輛馬車的形影。馬車行駛的狀況有點搖搖晃晃的感覺,理由是‥馬車遇襲的時候,強盜破壞了其中一個車輪的承軸。
  「漢斯…」
  在馬車前方引導的人正是漢斯,亞利一眼就認出是他。這個漢斯可不是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府的那位老管家「漢斯」。兩人同名、職業和職稱也相同皆是巧合罷了。
  「你過得很好的樣子,少爺。」
  「你也是,漢斯。」
  不知怎麼搞的,亞利竟然詞窮起來,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下去。漢斯也是同樣的情形,只是他比他的少爺更懂得隱藏自己的心情而已,也懂得如何應付這種情況。
  漢斯和修瓦克彼此交換眼神,無須言語,漢斯就被逼得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焦黑的樹、火坑、冰雹…,帝國最引以為傲的道路建設慘遭修瓦克的魔法連番轟炸後,淪為路況極度惡劣的荒地。馬車的壞軸雖然稍微做過緊急處置,恐怕也承受不起惡劣路況的折磨吧,漢斯想,看樣子非徹底修好車軸不可了。
  「不好意思啊……哈哈……」
  罪魁禍首以傻笑推掉他該負的責任。
  「你是管家,以後還得面對世界的存亡、家計簿不斷累積的赤字、寶貝少爺搞大人家清白閨女的肚子等問題,現在怎麼可以因為一個車輪就舉白旗?」
  姑且不論內容,光是氣勢就足以壓過二流政客的虛偽演講,可惜沒聽眾給掌聲。修理馬車是兩位管家的職責,修瓦克以理所當然的態度偷閒,他偷懶從來不找理由。
  「嗯,這塊石頭不錯。」
  修瓦克找到理想的座位,然後就在大白天開起一人酒宴。喝酒當然要兼賞「花」,不良大叔好奇的目光正落在亞利的未婚妻身上,此時的米莉亞正在老伯爵身旁,詢問老伯爵是否因為剛才的意外而受傷之類的…。有點無聊的內容,修瓦克移開視線。
  除了修瓦克以外,現在沒事可做,對自己現在的存在價值感到無所適從的人就剩下亞利了。米莉亞一不在身旁,亞利就像是一個「跑了老婆的沒出息男人」似的──在修瓦克的眼中是這樣。於是乎,修瓦克決定前去安慰這個被情人冷落的可憐小子。
  「喂,年輕人別整天苦著一張臉!笑容、笑容~~~~」
  不良大叔笑容滿臉,可惜只會讓亞利防禦升級。
  「為什麼我一定得笑不可?」
  「吃老人家的醋可不好看喔!男人嘛,度量就是要寬闊!」
  「才…才沒這種事!」
  看亞利反應這樣激烈,修瓦克對那位老伯爵也起了興趣。
  「那個帝國貴族是哪一號人物?」
  「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這段時間一直受他們照顧。」
  「啊?你說啥?普魯克什麼伯爵的──啊,別管姓名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老伯爵對你的未婚妻的態度似乎有點特別喔。」
  「修瓦克,你也看得出來啊……」
  「真是難得,你居然也有贊同大叔的時候。」
  「有時候,旁觀的人反而比當事者更能看清事物的本質與真相。」
  「該不會是那個老人以前失去了獨生女,而剛好那孩子和他的獨生女長得很相似,基於移情或補償心理才這麼照顧她吧?大叔隨便猜的。」
  「太老套啦,這個時代連鄉下的三流劇團也不演這種劇本了。」
  亞利不客氣地數落修瓦克的說法。事實上,亞利壓根沒想到這種肥皂劇有一天也會發生在他身上,他得意的太早了。
  修瓦克確實說對一半,而且事實更加老套。亞利萬萬沒想到,自稱「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的老伯爵就是米莉亞未曾蒙面的外祖父「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本人。按照米莉亞現階段的心已經被親切的老伯爵收買大半的情形來看,日後老伯爵若表明身份,他勢將掌握亞利與米莉亞小倆口結婚之路的生殺大權。
  「年收入低、沒有固定職業、甚至對老年人出言不遜的人沒有資格成為布雷德哈魯特家的女婿,我會替我的外孫女找到比你優秀千倍的一流夫婿!」
  「外公反對我們的婚事……對不起,米莉亞會永遠記得你的……」
  這種肥皂劇也是有可能發生的,某人的幸福岌岌可危了。
  從幻想回到現實,太陽漸漸消逝於遠方的山頭。
  天空整個融入紫紅色的深邃之海,天上亦燃起星之炎,賽巴斯達家的少爺和管家、該少爺的未婚妻(自作主張)、某匿名伯爵與其忠僕老管家、加上某厚顏食客共六人,這時才得以重新踏上行程,踩著夜路前往夜晚的巴里斯多城。
  「……漢斯就算了,他好歹是我的管家。可是,你又有什麼正當理由跟過來呢?這裡可不歡迎只打算吃免費飯的厚顏食客!」
  「小子,你真見外,我們可是有著生死與共的交情呀!」
  厚顏食客沒有撒謊。不過亞利認為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講明白。
  「以後不管你腦子裡又出了什麼鬼主意,全部都只能針對我一人!」
  這句話反過來說,就是「絕不准你動米莉亞的歪腦筋」就是了。從某個角度來看,修瓦克是好人沒錯,只是天性以捉弄後輩為樂趣,所以亞利才特此警告說。
  ……當月球走過四分之一的天際時,巴里斯多城敞開雙臂歡迎黑夜的旅人們。
  「幾百年來,巴里斯多地方一直保留著古老的遺風。」
  就如亞利先前所說,巴里斯多一帶隨處可見古代文明的痕跡。數百、數千年的繁華隨著歷史潮流的週期性走入盡頭,隨著移民者的遷入,昔日龍信仰的重鎮也隨著新城市開闢的腳步聲,慢慢消失無蹤…。
  有人這樣形容,地上的燈火之海是人類向天上誇耀繁榮的指標,不夜城的帝都是其中的典範。不過今天這番話又出現另一種註解,連亞利也感到不解。
  「遊民變得好多……」
  城鎮的最外圍幾乎被遊民的簡陋帳棚所包圍,每座帳棚內都有一個家庭以及一個故事。進入巴里斯多城後,街道隨處可見無家可歸的遊民到處遊蕩;或者升起篝火,遊民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取暖,用鍋子烹煮官方配給的微薄糧食。
  「我已經知道盜賊作亂的事,可是眼前的情況也未免太嚴重了吧……」
  「溫室中的小少爺,你不知道的事還多得很咧。」
  修瓦克話中有話,他並沒有直接說穿某些事。
  老伯爵的馬車通過臨時搭建的貧民區及庶民區之後,他們終於抵達了行程的終點。那是一棟寬廣的豪邸,氣派程度和剛才見到的貧窮市景呈現強烈對比。
  「難怪有人會說,貴族和平民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修瓦克不客氣地發表辛辣評論。修瓦克已經很收斂了,畢竟沒必要和免費住宿和高級料理過不去,此時的胃袋也不允許他和食物作對,頻頻發出不爭氣的聲音。
  這座貴族官邸的名稱叫做──「美樂蒂公館」。

  03、夜遊,少年的小小冒險

  「…怎麼會這樣呢?」
  一種近似後悔的、無法回頭的、不知所措的低氣壓正籠罩在亞利頭上,雖然還不到興風作浪的等級,這種沈重氣氛也已經夠讓亞利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了。
  「這些東西都很貴的樣子。」
  亞利佇立在一幅以花卉與少女為主題的油畫前,即便是對藝術品向來沒研究的亞利也看得出這幅繪畫是出自於名家手筆,價格一定不便宜。
  還是別亂碰比較好──亞利想,便把注意力移轉到其他事物上,像是地毯之類的。從腳底下傳來的觸感就可以感覺出,這條地毯的品質很好,織工也很細緻。也許是出自於窮人的自卑心,亞利就是無法擺脫掉「這條地毯比我家的床鋪還軟」的想法。
  這也碰不得,那也摸不得…,總不能教亞利當場飛起來。心情的心浮氣躁也讓喉嚨燥熱起來,自己倒了杯水解渴,亞利用的瓶子與杯子也是純銀製的。
  「唉…真是奇怪,事情似乎和我原先想的有點出入。」
  離開山裡的時候,亞利原先設想的是「輕便的旅行」,因為人員只有老伯爵、老管家、亞利和米莉亞四人。最初,巴里斯多只是一個單純的、旅行途中經過的一個落腳場所,所以亞利以為只要找一間普通旅館就可以──只是老管家臨時提起巴里斯多城有一棟老伯爵的別墅,是「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府」的資產之一,可以作為臨時休憩的場所。那時候亞利不疑有他,便傻傻的點了頭。
  「有自己的房子就不用住旅館,節儉是好事。」
  當時亞利只是想起他的管家曾說過這麼一句話,就沒想到當天就和漢斯重逢,成員加二。狀況的走樣程度到了晚上更是整個爆發開來,豪華的別墅、成群的佣人、成群的警衛,過度誇張的排場讓少年的心臟砰砰跳,心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這樣一來,不就變成長期居留了?」
  把銀水瓶輕輕地放回桌上,亞利總算是冷靜下來了。
  「米莉亞。」
  被呼喚名字的少女默默地坐在床緣,她不知所措的心情不會低於亞利。米莉亞緊緊抱著整齊疊在膝上的好幾本書,此時這些書的用途只是類似抱枕的功能。
  「亞利克斯大人……」
  「怎麼了?妳的臉色有點差。」
  米莉亞搖頭表示否定,不過亞利還是看得出她的樣子有異,過度沈默、臉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汗水,臉龐蒼白。
  「是不是生病了?」
  才打算要量測體溫的時候,門外來了訪客,敲門後才進來。
  「漢斯、修瓦克,你們兩個怎麼來啦?」
  「老伯爵有私事要處理,所以伯爵府通知我們,今天不用到餐廳用餐了。」
  「老實講,我還是比較中意漢斯的料理啦!那鍋燉肉聞起來好香!」
  漢斯才剛把燉肉鍋和餐具放在桌上,亞利就已經飛快似的盛了一盤。他倒不是狼吞虎嚥就自己享用起來,反而先拿給米莉亞食用。
  「我沒有食慾……」
  米莉亞如此回答,亞利又操心起來。
  「妳要吃東西才有體力呀!漢斯沒什麼優點,就是特別會作菜,所以賽巴斯達家的人個個是健康寶寶,向來是疾病的宿敵。」
  「對不起,我真的沒食慾……」
  「沒經驗的小子閃邊去!這裡就交給有執照的醫生就行了!」
  修瓦克說。亞利懷疑似地反擊說‥
  「你不是術士嗎?等等…你什麼時候又變成醫生了?」
  「以前在優希亞教廷時,大叔可是專門審核那些學醫的菜鳥,然後擁有發執照權限的大人物耶!理所當然,發執照的人本身也要具備醫生資格才成。嘿嘿…」
  「我還是第一次聽你提起這件事……」
  「不值得一提的發霉經歷就是了。」
  話才說罷,修瓦克就逕自伸手摸米莉亞的額頭。在亞利對米莉亞的所有權發起飆來前,自稱有醫師資格的不良大叔已經完成初步療程。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典型、一般俗稱的『旅行病』罷了。」
  修瓦克讓米莉亞躺著,叮嚀她要好好休息。
  「謝謝您,修瓦克先生…。」
  「小病而已,好好睡一覺燒就會退了。只不過妳這孩子以後可要好好吃東西,多做運動才行,身體太差可是很難『伺候』那隻好動的小猴子哦!哈哈哈~~」
  修瓦克輕輕地摸著米莉亞的頭,哄她睡覺。米莉亞是乖乖躺著睡覺了,闔上眼前,她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出口,最後還是把話吞進肚裡,將紅潤的臉蛋藏於被單下。
  亞利不敢再說什麼,只是用手肘輕輕撞著他的管家,稍微發洩一下怨氣。整個狀況、包括米莉亞的病情在內,漢斯早就掌握全部,圓鏡片的眼鏡反射著光輝。
  「我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米莉亞小姐讓少爺照顧就行了。」
  「不打攪了,嘿嘿……可不要我們這兩個識相的大人前腳才走,你這小子後腳就對人家小姐做出寡廉鮮恥的、奇怪的醜事喔!讓那孩子安靜養病吧。」
  「我、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我也會斟酌情形的……」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有這樣的自覺‥一生也無法反抗這兩人。亞利想。
  起居室的門被打開後又隨即關上。
  例行性地捉弄過亞利後,漢斯和修瓦克離開了,這個時候的修瓦克終於忍不住喀喀笑出聲來,這已經是極力壓抑滿腹笑意的結果。反觀漢斯,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和那小子待在一起,我遲早會笑到腸子打結胃穿孔。」
  「你說謊的本事才真是越來越厲害,哪有『旅行病』這種病?」
  「我總不能突然上起課,解釋『何謂生理期不順所造成的身體高熱或不適』的婦人病吧?其實我也不排斥啦,只是我還真不忍心讓那孩子當場難堪就是了。」
  修瓦克常常掛在嘴上的「小子」自然是指亞利的事,「那孩子」則是米莉亞。前者總是會讓人忍不住想捉弄他,後者則是會讓人忍不住想愛護她。
  「其實你這傢伙老早就知道了吧?漢斯。」
  「是沒錯,我畢竟有扶養女孩子的經驗,也累積了不少單親爸爸的心得。」
  「嘿嘿,這位『單親爸爸』,這場賭注看來是我賭贏了喔!」
  「情況似乎沒有存疑、又或者逆轉的餘地了……」
  漢斯搖著頭,遺憾地看著消瘦的錢包,怨嘆說‥「看來這頓酒錢我是出定了。」
  「聽貝利歐說小子正和女孩同居時,我可是真的嚇了一跳咧!不過在看過那副蠢樣後我就知道,小子鐵定還是處男啦!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打點館裡事務的佣人被突如其來的笑聲驚嚇到,紛紛探頭出來。
  漢斯搖著頭,已經不打算對友人的行為有任何意見。
  「那位貝利歐嗎?在凡提洛斯認識的冒險者……」
  貝利歐,人稱冒險業界的不良兒,今年初和亞利結伴,進行過一場冒險奇遇。
  結束雪山冒險後,貝利歐不告而別。現在看起來,那之後的貝利歐似乎很熱心地向日後碰見的任何熟人宣傳某少爺的近況,修瓦克也是其中一人。
  事實上,除了不良大叔、不良術士、不良醫生等頭銜外,修瓦克在冒險業界也小有名氣,還是貝利歐的大前輩,兩人之間有這樣一段淵源存在著。
  「貝利歐的事暫時擱下,我比較擔心的是少爺和教廷的秘密部隊發生過衝突。」
  「這件事早就有結論不是嗎?放心啦!竟然教廷並沒有採取進一步的動作,就表示教廷的政策並沒有發生重大改變,現階段仍然不會對『御子』出手的。」
  修瓦克自信滿滿地說,不過接下來他又說‥「幾百年來教廷一直是如此,李維得樞機卿也是一點改變也沒有…」他自言自語,現在的他並不需要任何回應。
  「往事就留在回憶世界發霉吧,活在現在的我們去喝酒吧。」
  「也好,為小子的童貞乾杯吧,並祝小子早日破身說!」
  「下結論還早呢!旁敲側擊的推測只能當參考,不能作為真正的答案。」
  「漢斯!你這傢伙想賴帳就是啦?你太狡猾了!」
  「請用『以謹慎小心的態度追求世間真理』的說法好不好?」
  「我不管!酒錢就是要你付!」
  「總會有人付的──」
  漢斯四兩撥千斤帶過,酒館的戰火提早引爆。
  根據不成文的酒客規定──「先醉倒的人付帳」,修瓦克堂堂接受絕對不利於他的挑戰。…反正最後付帳的也未必是他們兩人,酒場和戰場都是瞬息萬變的。

  美樂蒂公館除了中央處的主棟建築,尚有一個小型別館座落於東側,也就是亞利與米莉亞兩人現在居住的地方。本館與別館遙遙相望,中間的造景庭園種植的皆是春季花卉,再過不久便能飽覽時令景觀之美。
  亞利來到陽台,任憑仍嫌冰冷的夜風吹襲全身,全身倍感暢快。
  巴里斯多就如同帝都阿斯卡里亞般,亦是一座不夜眠的繁榮城市。亞利曾來過本地一次,當時各處充滿活力的街景曾讓他印象深刻。現在巴里斯多的夜景已經失去了繁華,對於傍晚所見到的貧窮現況,直到現在仍讓亞利耿耿於懷。
  耿耿於懷的,還有利卡爾特的事……
  夜風漸漸強了,吹得窗簾飛舞作響。
  「米莉亞?」
  床上的睡眠少女並沒有回答,看來是已經深深地墜入夢鄉。
  「睡得好熟,妳正在做好夢嗎?」
  一時玩心大起的亞利還用手指輕輕戳著米莉亞的臉龐,觸感是又軟又滑嫩。亞利本來已經看慣米莉亞的睡顏,他也這樣以為,可是今晚似乎有點不一樣…。
  當視線轉移到那兩片唇瓣時,心情就浮動起來。那是一種激烈的情緒,無法控制的、侵略性的,亞利更靠近熟睡中的米莉亞,滿腦子只想嚐嚐那份柔軟的滋味。
  「啊,不可以!」
  惡魔還未來得及行動,就被遲來的理性天使擊退。亞利摀住嘴唇,滿臉是後悔的漲紅表情,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究竟想做什麼事出來。
  如果現在的米莉亞是清醒的話,她一定會應允亞利的求吻的。現在米莉亞正沈睡著,剛才未遂的強吻行為讓亞利有近似侵犯弱者的錯覺。
  「如果我不能克制慾望,就真的永遠抬不起頭來了。」
  大叔的笑聲在記憶的腦海裡響起,徹底粉碎掉那昏頭的慾望。
  亞利帶著克拉姆,從二樓陽台跳下庭院,著地的瞬間就彷彿山貓般地敏捷。
  「很久沒練劍了,揮劍比較不會胡思亂想。」
  練劍並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儀式,亞利個人的習慣很簡單‥他將大劍擔在肩上作備戰動作,然後在眼前模擬一個敵人的形象,出手時機多半參考過去的戰鬥經驗。
  「喝!」
  幾乎是在眨眼間同時發生,兩道自完全不同方向閃放的光芒瞬間交錯。有旁觀者在場的話,或許還能看到亞利的對手被砍成數截的幻覺也說不定。
  龍子亞利的實力、被稱為「龍尾」的技藝、再加上能自身發出魔光的神器,能匹敵方才那道劍擊的實力者,在神聖艾斯卡帝國恐怕已找不出十根指頭的數目。
  技藝並沒有荒廢,太久沒練習的說法肯定是謙虛,從亞利的眼瞳可以清晰見到少年得意的神彩。不過,幾近完美的斬擊畢竟還是離完美、理想有一段距離。
  「逆斬還不太順手,時機也不適當……」
  亞利打算再練習幾手。就在這個時候,四人一組的警衛隊靠近過來,巡邏中的他們應該是被克拉姆的魔性光輝所吸引。看似隊長身份的高大警衛率先敬禮‥
  「失敬了,原來是賽巴斯達家的亞利克斯少爺。」
  「巡邏辛苦了。」
  亞利也回禮過去,賽巴斯達家的教育是有禮節這項目的。
  「最近這附近的治安不佳,現在夜已深,還是請亞利克斯少爺早點回寢室去。」
  「喔…我瞭解了。」
  警衛隊的腳步聲遠去時,亞利才不甘願地抱怨起不滿‥「懷疑啊!難道我就沒有自己保護自己的能力嗎?」抱怨歸抱怨,亞利並沒有再批評警衛認真值勤的態度。
  睡不著啊!讓漫長的夜晚就這樣結束實在太可惜了──亞利這麼想著,腦袋也浮現某個鬼主意。環顧四周,在確定無人的時候,亞利便翻牆出去。
  牆外的世界實在冷清得可以,連格人影也沒有。這附近都是屬於官舍與貴族館邸的範圍,治安因遊民問題惡化後,各項管制隨之強化是可以理解的。
  「市區是這個方向吧…」
  方向只是憑直覺,隨後亞利稍微跑了起來。
  街道很暗,街燈的照明反而帶來反效果,黑暗更顯深邃。每條巷弄彷彿都隱藏著一頭專吃小孩的魔獸,昔日年長者的警世故事似乎也束縛不住少年飛揚的腳步。
  越接近市區一步,富有、秩序、寧靜、整齊的存在就越被遠遠拋到後頭,迎面而來的是熱鬧、或稱為無秩序的混亂景象。賽巴斯達家的人常常以貧窮貴族自娛自嘲,其實貧窮的真正味道,亞利是從來沒聞過的,那是很差的一種氣味。
  「在人口這麼多的城市裡,萬一引發流行病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呀。」
  在遊民佔據的街道上,亞利反而活像個異類似的。
  一身寬鬆的短衫,大劍扛在肩膀上,說是傭兵卻也沒有那種從戰爭沾染來的血腥氣質,細皮嫩肉的臉蛋活像個女伴男裝的女孩。聚集於一身的周遭視線越來越多,有好奇的、敬畏的、羨慕的、忽視的、空洞的、其中也包括絕對不算是好意的惡意目光。
  「還是別惹什麼麻煩才好。」
  某少爺也是有自覺的,某管家聽到大概會感動到痛哭流涕。
  這趟夜遊本來就沒設定什麼目的,亞利亂逛下來也感到無聊。也差不多打算要回去的時候,亞利注意到兩個人,一個是年輕的少女,另一個是看起來有錢的中年人。
  從破舊的衣著看來,少女也是屬於遊民的一員。
  相較之下,中年男子則相當有錢。這兩個人湊在一塊,只消幾秒鐘的時間就足夠讓亞利自己編寫出一齣讓他的正義感火大的劇情──少女年紀那麼小,而中年男人臉上露出下流表情…,「已經夠了!」亞利已經捲起袖子,準備惹麻煩時……
  「小子,少惹麻煩。」
  一張手掌即時搭在亞利因憤怒而顫抖不已的肩膀。
  「修瓦克!」
  不只是修瓦克而已,在旁邊的漢斯也是無奈地搖著頭。
  「亞利少爺,如果你阻止那女孩賣身的話,他的家人就會餓肚子。」
  「………」
  漢斯的現實論重重地動搖亞利的正義感,亞利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再看著那少女與中年男子兩人,看著那中年男子以金錢讓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的醜行…,答案已經很清楚了,亞利沒有反駁,只是尾隨在後,進入少女與中年男人消失的巷道內。
  修瓦克等著看熱鬧,漢斯搖頭。
  沒過多久的時間,亞利回來了,看他的樣子似乎也充分發洩過了。
  「小子,你不會真的把那個人給砍了吧?」
  「別開玩笑,那可是犯罪!我只是以行動充分告訴他尊重女性的重要性罷了。」
  記憶還熱烘烘的,回想起來亞利就忍不住竊笑。
  「我沒做什麼啦!只是用拳頭盡情地『問候』那個混蛋大叔,最後請他在垃圾堆睡一天覺,親身體驗每個遊民最深切的的生活感受。」
  「那麼…那個遊民女孩呢?」
  「我本來想送她一點錢,不過我身上也只有幾個銅板而已……」
  亞利身上最值錢的莫過於克拉姆了,克拉姆當然是不能送人的,亞利是將他的短劍送給那個女孩,應該可以賣一點錢,足夠溫飽好幾日才是。
  「以少爺這種幫法的話,賽巴斯達家早晚要宣布破產。」
  「幫助人是騎士的美德!歷代祖先會以我為榮的!」
  做好事而開心的亞利堅持自己的正義。
  那女孩的遭遇並非唯一的例子。淪為遊民,被生活逼迫而賣身的少女是越來越多了,這是社會病態的其中一個毒瘤,也是自基礎崩裂出來的裂痕警鐘。
  修瓦克不客氣地說‥「你今天幫助她,幾天以後,她還是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再說,有生活問題的也不只她一人。」
  「是呀,該如何才能解決問題的根本呢?」
  這不是簡簡單單就能理出答案的問題。
  「話說回來,你們也不要老是跑出來喝酒,醉鬼也是會影響社會秩序的。」
  「有值得慶祝的事,當然要出來喝一杯啦!哈哈哈哈哈哈~~」
  「什麼事這麼值得慶祝?」
  「慶祝小子你的童貞記錄持續刷新中啊!」
  早就有不好的預感了,亞利想。但是修瓦克這樣唐突地提出來時,亞利還真的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就這樣順口說出一句足以讓他後悔一輩子的話。
  「哪、哪有!早就不是…………」
  亞利在那一瞬間啞口了,身體也僵硬地媲美石像。
  任何「一瞬間」總有結束的時刻,亞利馬上頭也不回地跑掉了。留下的兩個大人的嘴還保持著「啊」的形狀,聲音都還來不及發出,便當場愣住。

  04、造景庭園的嘉年華

  (這就是年輕時犯下的錯誤嗎?)
  亞利見到雷歐耐特‧賽巴斯達鐵青著臉,左手正扳動右拳的指節。
  「玩過還敢不負責任,老爸不承認你這個兒子!」
  老爹拳頭落下來──咚!
  伴隨著這道聲響,少年被趕出去。

  揉著眼睛,亞利又自不覺摸著頭,頻頻作痛的感覺像在打鼓。
  由下數上來的第二個窗格,太陽困在其中,好像是無處可逃的橘色火球。傍晚?要吃晚餐了嗎?亞利還聞到食物的香味,是濃郁的起士湯…。
  「痛…怎麼搞的……」
  脖子痛得僵硬,那是睡姿不良的結果,誰教亞利一整晚不睡床,就靠在床邊與牆壁的夾角處睡覺。頭痛則是因為他睡醒時,一個不小心將頭往旁邊的床樑撞去。
  原來現在是早晨時間,亞利只是睡迷糊了,誤把日出當成夕陽。
  「……我身上的毛毯是誰幫我蓋的呢?米莉亞?」
  他才回憶起昨晚自己將床全讓給米莉亞,自己睡地板。亞利多少還記得另一件事,雖然很不願意想起,他也已經充分反省過,甚至連夢裡都不斷向米莉亞道歉說。
  亞利把視線挪移到床上時,米莉亞並不在,她似乎已經起床離開了。
  「幹嘛說溜了嘴,我昨天做了一件大蠢事啊……」
  後悔已經於事無補,先打起精神來再說。
  「亞利克斯少爺請用,這是毛巾。」
  「啊,謝謝。」
  一位年輕女傭將熱毛巾遞給亞利,亞利擦過臉後再還給她。女傭又拿替換的衣物,亞利慢慢解開扣子,正準備脫下短衫時,他突然就回過神來,急忙將衣服穿回去。
  「等、等等!妳是誰啊?」
  睡迷糊也似乎迷糊過頭了,亞利居然一直沒有發現這名女傭隨侍在旁,自己還當著人家的面寬衣解帶。女傭的年紀比亞利還小……
  「嘻…少爺還真是害羞的人。」
  被一個年齡比自己還小的人給看輕,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伯爵府雇用的女傭,專門負責打點少爺與小姐兩人的起居雜務。」
  「原來是這樣子。」
  「讓我伺候亞利克斯少爺更衣吧,這是我的職責。」
  「不用了,我自己能處理!」
  這一點亞利非常堅持,年輕女傭只是輕輕地笑著,也不勉強亞利,收拾床單後就離開起居室。亞利趕緊換上衣服,深怕又有哪幾個「專屬女傭」闖進來似的。
  「米莉亞到底上哪裡去了呢?」
  現在並不是管女傭存在與否的時候,亞利想早點找到米莉亞的行蹤。昨天不小心把某個事實說溜了嘴,萬一米莉亞又碰上修瓦克或是漢斯,肯定會被欺負的。
  (我又不是不負責任的男人……,
   昨天那時候,我幹嘛心虛地逃走呀?難看死了…)
  越是這樣想,亞利就越來越擔心起來。
  很不幸地,此時的米莉亞就是和修瓦克與漢斯在一起。

  「那…那棵樹如何呢?漢斯先生。」
  「即便是有半世紀的樹齡也不過是樹族的小孩子,饒了它吧。」
  「修瓦克先生,這裡也不行嗎?」
  「不成不成,這裡的樹也太瘦弱,根本負荷不了重物。」
  修瓦克扛著自製沙包,在找尋懸掛沙包的適當場所。惡魔般的不良大叔也有善良的一面,他哪裡會因為抓到什麼把柄就欺負米莉亞,那絕對是亞利個人的偏見。
  相反地,當米莉亞向修瓦克提起她想要學習武術的請求時,修瓦克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另外一提,那沙包還是漢斯親手趕工縫製的,管家也非百分百的魔頭。
  「想不到少奶奶對武術也有興趣。」
  米莉亞提出這個令人意外的請求時,漢斯也是興致盎然。女孩子不適合耍劍練拳頭絕對是錯誤的觀念,漢斯清楚得很,他親手培育的賽莉兒就不知道以其「閃電破壞勾拳」、「閃光殺人直拳」、「必殺股間踢」懲治過多少愚蠢小賊,戰果可謂豐碩。
  「……亞利克斯大人曾經指導過我一些基本劍術,可是他總是不肯採取更嚴格的訓練方式,好像僅僅是在敷衍我似的。」
  米莉亞多少有點小埋怨。現在已是抵達此地的第二天,經過一日的充分休息後,米莉亞精神飽滿,年輕的身體充滿活力,她可沒亞利想像中那樣體弱。
  「學習武藝要循序漸進,現階段可以先熟悉基本動作,再逐步增加體能。」
  管家的意見較為中肯。
  「那是啥鬼步驟?直接施以改造手術,激發一切潛能就成啦!」
  不良大叔的玩笑話則是教人忍不住要捏把冷汗。
  理所當然地,改造之類的玩笑話自然不會被列入考慮。退而求其次,修瓦克就表示說‥「大叔就將我最得意的腳上功夫傳授給妳吧。」而漢斯除了製作沙包外,其他還得負擔阻止修瓦克「亂來」的重要任務,他畢竟是某少爺的管家。
  「……都沒地方可以練習,怎麼辦呢?」
  米莉亞憂慮地說。面對難以突破的難關,修瓦克突然表示‥
  「這簡單!漢斯你來扛沙包,當我們的練習對象就行了。」
  誰想當人肉沙包?漢斯當然是拒絕的。
  「喂喂,你不能因為昨晚輸了酒錢就想藉機報復。」
  「嘖,難道修瓦克大爺會是計較那點酒錢的小人物嗎?」
  「那是你在說,我只是不想領教你的迴旋踢。」
  「沒錯沒錯!本人的迴旋踢是天下無敵!」
  漢斯的防禦難以突破,不過修瓦克立即就找到下一個犧牲者。
  「喂!那邊那個大塊頭!」
  這棟公館的警衛隊很不幸地被惡魔看上了。「還懷疑?」、「就是你!」等絕對談不上客氣的命令用語接連炸來,警衛們個個是摸不著頭緒。最後出面的是警衛隊長,他在同僚中體格堪稱最為魁梧,身為隊長的職責也比其他人重兩倍,所以警衛隊長絕不會因為被保護對象有所失言就輕易發飆。
  警衛隊長走過來時,其體格好到足以媲美大灰熊,反觀修瓦克就活像是一隻在森林之王面前虛張聲勢的狐狸。「大灰熊」警衛隊長冷靜、有禮、亦懂得節制的道理。
  「這位客人有什麼事嗎?」
  「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務,接著──」
  修瓦克冷不防就將沙包丟過去。警衛隊長牢牢接住沙包,見他輕鬆應付的模樣完全不把沙包的重量當一回事,彷彿裡頭包的其實是棉花似的。
  「喔!你的腕力還真不賴!」
  「我在我的故鄉也是力氣最大的人。去年時,我還曾經摔倒一頭發狂的牛。」
  警衛隊長得意忘形起來,很快就嚐到苦果。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修瓦克一個右拳打擊,再來一個左拳撞擊,最後致命迴旋踢的衝擊還穿透沙包直擊在他的腹部上。就差那麼一點,警衛隊長就會被「擊倒」了,總算勉強保住薄面。
  忍著腹部的隱隱疼痛,再加上莫名其妙被偷襲的憤怒,警衛隊長成了震怒的大灰熊。即將爆發之際,識相的「狐狸」退到後方,推少女出場,頓時火山平息。
  「記得哦!右拳再來是左拳,然後就是迴旋踢,痛快給他踹下去就是了!」
  「我了解了,修瓦克先生。」
  米莉亞照樣演練一遍,和修瓦克的拳腳相比,她的打擊如同微風輕撫。
  「…最後的迴旋踢其實可以再用力一點。」
  警衛隊長也提供起意見來,剛才惱人的怒火早已不知道拋到什麼地方去了。今天是警衛隊長首次拜見米莉亞的尊顏,在接受這份工作的時候,他有讀過一些資料,被保護的對象中有兩位是年輕客人,男性金髮而女性是紅髮,非常好認。
  警衛隊長的印象中的女人多半是鄉下姑娘,不是牙齒黃就是皮膚黝黑,說話一點禮貌也沒有。眼前的米莉亞真的好有禮貌,皮膚也白晰地宛如白玉的細膩質感,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孩和他所知道的女人竟會是同一種生物。
  「拳頭太輕了!再用點力!這種拳頭殺得了人嗎?」
  「沒錯,儘管用力打過來,不用顧忌屬下。」
  警衛隊長還是第一次和那個怎樣也看不順眼的修瓦克有一致的共識。遐想堆疊著另一層妄想,讓自己努力鍛鍊過,最為得意的六塊腹肌直接承受美麗少女的柔拳攻擊,也是一種享受不是嗎?警衛隊長開始恨起這個礙事的沙包…。
  「我的拳頭力道好像不夠的樣子。」
  「在亞汗地方,有流傳著一種特殊的技巧,我稍微示範一下。」
  輪到漢斯出場示範,他的眼鏡閃射著無機質的光芒,而某人準備看好戲。
  「警衛隊長,請你站穩一點,不然會受傷的。」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漢斯便以極小的動作將右拳貼近沙包中心。就在拳頭接觸沙包的瞬間,漢斯的拳頭就這麼陷入沙包內,並伴隨著驚人的後勁衝擊力。
  「嗚…哇!」
  想站穩也沒用,兩隻腳掌就彷彿騰空似的,完全抓不住地面。在這個造景庭園內擺設的不是假山、就是樹木、籬笆之類的裝飾物,警衛隊長唯一的幸運是摔進水池,喝幾口水也不用擔心淹死。濺起敗北的水花後,還得承受旁觀者的噓聲。
  「抱歉,似乎力道沒拿捏得當。」
  對落水者表達歉意後,漢斯簡單地向米莉亞說明‥
  「這是氣功的技巧之一,亞汗人以『氣』來解釋人體的活動運行。運用氣功,我可以將全身重量集中於拳頭上。只要努力,少奶奶也可以辦得到的。」
  「漢斯,你真是狡猾,還真會選擇時機好一個人大出風頭!」
  修瓦克的埋怨還夾帶著些許噓聲,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處造景庭園的四周已經擠滿了人。其中絕大多數是警衛人員,不管是值勤中的,或者是非值勤而在輪休中的,只要是雄性的人形生物通通都出現了。
  有些人在嘲諷警衛隊長出糗的慘樣,有些人是來看美人的,還有些人自願接替沙包的工作。頓時間,男人的愚蠢百態全部畢露無遺。
  (男人這種生物真的都很蠢啊…)
  …………亞利在陽台上也看了有一陣子,原先憂心的情緒早已經被現實中發生的笑鬧活劇所沖淡。不過,現在可不是抱肚子笑的時候。
  「忽然被這麼多男人包圍,米莉亞那孩子一定正害怕著。」
  要避免狼的侵害,就需要牧羊犬。
  反之,加入那樣歡樂的氣氛好像也不錯,米莉亞似乎也是樂在其中。
  「下去吧…………耶?那是什麼狀況?」
  亞利準備下樓時,發現遙遠的本館處也有騷動,氣氛鬧哄哄的。

  能讓身為本地領主,亦是帝國宰相的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親自拜訪「美樂蒂公館」的主人,可見得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的面子之大,絕非尋常貴族可比擬。
  在老皇帝緋特烈三世主政的時代,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以帝國外務大臣的身份活躍於外交戰場,其非凡的才幹與實績也同樣獲得繼任皇帝的青睞。
  「現在外務廳上百個智囊加起來,也不及布雷德哈魯特伯爵的一張利嘴。」
  海因巴魯特公爵遺憾帝國痛失百年難得一見的外交棟梁。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因為家庭問題而退出政壇。海因巴魯特公爵依稀記得這位伯爵有一個獨生女,名叫法莉耶。後來伯爵女兒與南方出身的庶民商人私奔,後來還生了一個女兒…。
  「──講白了,不過就是過氣政客一個,哪裡值得堂堂帝國宰相之尊親自拜訪?您好歹是公爵耶!應該叫那個厚顏伯爵自動過來拜碼頭才是!」
  隨行於宰相馬車旁邊的武裝騎士毫不客氣地道出評論。在這世上,能忽視地位身份甚至用這種幾乎無禮的語氣和宰相交談的人物只有一個,而且還是女人。
  宰相的護衛隊由騎兵部隊擔任,整齊直立的長槍豎立兩側,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隨時警告著任何意圖不軌的叛徒,膽敢行動就得相對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長幡的大旗飛舞著一條紅龍,威武而且嗜血。
  「本來想教訓那個厚顏伯爵一頓的,不過看在『那孩子』的面子上,還是放他一馬吧,…嗯,叫什麼伯爵來著的?」
  「等我們抵達美樂蒂公館後,妳千萬不可做出失禮舉動,赤龍將軍。」
  「瞭解,就看在宰相閣下的面子上……」
  赤龍將軍是帝國五龍將之一、戍守南方的最大騎士團總指揮官的通稱。現任騎士團長為「雷碧亞‧波朗」,姑且不論她的私人操守如何,劍術方面的確是五龍將之首。
  近來爆發的盜賊問題弄得雷碧亞神經緊張,如果是以前的話,最起碼還有幾個「玩具」能消除壓力。現在這位龍將軍的火氣簡直比她的炎劍還要危險數分。
  「吵死人了,裡面在搞什麼啊?」
  牆壁的另一側不時傳來歡樂的嬉鬧聲。
  「我整天工作累到半死,你們這些傢伙居然大白天就玩得這麼高興……」
  雷碧亞嫉妒到眼紅,這是她即將爆發的前兆。
  沒有人敢阻止憤怒的龍將軍,只要把她惹火,連帝國軍最高指揮官也要跟著倒楣,這是公認的事實。雷碧亞從馬背跳到牆上,找尋準備倒大楣的獵物。
  張來望去,雷碧亞突然眼睛一亮‥「咿,那是…?」
  「將軍閣下……請不要再惹出事端……」
  一位堪稱勇氣過人的騎士過來勸諫他的頂頭上司。只見到雷碧亞突然卸下頭盔,就這麼扔給他。騎士本以為他即將被不幸「問候」,卻被眼前的景象看傻了眼。
  「告訴宰相,我已經找回我最重要的『人生意義』。」
  騎士沒能阻止,他連開口都來不及,就眼睜睜看著雷碧亞的背影消失在牆壁的另一端。情況是好還是壞?雷碧亞是惹禍精,可是那「笑容」又代表什麼意思?
  「宰相閣下,請問屬下該如何處理將軍的事?」
  「不用擔心赤龍將軍,她只是貪玩罷了。哈哈哈…」
  海因巴魯特伯爵指示「不用理會」,便繼續其拜訪老友的行程。
  ……在白晝當下做出翻牆的盜賊行為,不被發現是幾乎不可能的。堂堂帝國五龍將之一,雷碧亞的任性作為讓牆壁左右的兩個世界皆不得安寧。美樂蒂公館的警衛隊完全無法像帝國宰相一樣老神悠哉,半數以上的人臉上均透露著「怎麼會是她?」、「強盜入侵也勝過那個瘟神!」、「哇!那個縱火狂將軍來啦!」諸如此類的不祥訊息。警衛隊長好不容易才從水池脫困,臉色也是一陣青一陣白的。
  「…是、是赤龍騎士團長!」
  警衛隊長正確地喊出對方的職稱。照理講,雷碧亞是擅闖私人土地的現行犯,警衛隊長應該秉持職務賦予他的責任,堅持立場將對方驅逐出去才對。
  可是…可怕的謠言開始甦醒於腦海,直覺對警衛隊長發出最大音量的警告──「那個新來的治安官為了抓毛賊可以燒掉房子。」恐怖耳語在私下流傳著,還有這麼一個傳聞‥「殺人強盜不值得同情,可是那種討伐手段也未免太血腥了……」
  雖是事實,但多少也遭到好事者的誇大…。據說,雷碧亞曾經隻身討伐盜賊集團,憑一人一馬與一把炎劍連殺百人。少部分倖存的盜賊還有當場發瘋的,彷彿詛咒般呢喃著恐怖內容‥「那個女人殘忍地砍下俘虜手腳,還生食人肉。」此事未經證實。
  警衛隊長攔下雷碧亞,行為是正確的,可是他卻結巴地說不出話。
  「打哪來的鐵烏龜?給本將軍滾回池塘去!」
  警衛隊長起碼比雷碧亞高兩個頭,卻被對方當成輕盈的巨大垃圾。「大灰熊」騰空飛行的奇景再現,警衛隊長以半空划水的動作又摔進原來的水池裡當鐵烏龜。
  「咿咿~~~」
  「赤龍將軍來了!」
  被恐怖傳說嚇壞的人已經將雷碧亞視同人形火球,盡可能退後以防灼傷。只有米莉亞沒有逃開,別說逃開,她還主動走上前,做出幾乎等於「跳入火坑」的行為。
  「雷碧亞姊姊!」
  米莉亞才剛打完招呼,就被雷碧亞迎面逮著,又摟又抱的。她還一直親吻米莉亞的臉頰,弄得米莉亞羞得整張臉紅通通的,熱度直逼沸騰前的熱茶壺。
  「妳這孩子真壞!居然這麼久沒和姊姊聯絡!有情人就沒有姊姊是嗎?不過看妳現在這樣幸福…嘿,就暫時饒過妳吧!」
  「………………」
  米莉亞很想回答,可是整個人被雷碧亞擁在懷裡,根本說不出話來。
  「雷碧亞‧波朗侯爵小姐,好久不見了。」
  「原來你也在啊!漢斯…」
  除了米莉亞以外,就只剩下漢斯是屬於對方的舊識了。
  「既然你這位賽巴斯達家的管家在場,那麼另一個拐跑我最疼愛的妹妹的可惡加混蛋、該遭天譴一萬次的少爺也必定在場吧!」
  「亞利少爺確實也寄宿此地,請您暫待幾分鐘……」
  「免啦!他的老婆就先借我一天!噢呵呵呵呵呵呵~~」
  雷碧亞吹響口笛,呼喚她的坐騎。一個龐然大物突然越過外圍牆壁,是一頭擁有著八隻駿足,名為「白炎」的神駒。相關的恐怖傳說是這樣記載‥「白毛的八腳魔獸生性暴烈,口能吐硫磺氣,每天要吃掉八個人類。」同樣未經證實。
  恐怖傳說的主角將米莉亞強押上馬,騎著「白炎」翻牆後消失無蹤。普通的馬哪能無助跑…就算助跑也跳不過那麼高的外牆吧。目擊這樣不可思議的一幕,魔女將軍的恐怖傳說再度添上一筆神話,還有人跪地祈神禱告,肯定是驚嚇過度的緣故。
  ……亞利來遲了一步…,事實上他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
  「喂,米莉亞呢?」
  「被那位赤龍將軍給誘拐了,我的亞利少爺。」
  管家簡單扼要地回報,並忍著笑意,看著少爺的臉色由潤紅變為慘白。

  05、緋劍與帝國之炎

  「魔女將軍」與「八腳魔獸」的行進再次在巴里斯多街道投下災難的炸彈,善良的市民與善良的巡邏兵紛紛淪為恐怖的奴隸,街頭與街尾流竄著逃命的人潮。
  「…姊姊,妳要帶我到哪裡去?」
  雖然雷碧亞還不至於把米莉亞拐去賣掉,但是對雷碧亞的形式作風早有某種程度瞭解的米莉亞仍然免不了要擔心起來。特別是當雷碧亞既是親切、也是威脅地說:「把眼睛閉緊,否則會頭暈的。」米莉亞整顆心立即懸在半空,被迫進入極速的黑暗領域。
  封閉視覺的同時,聽覺也出現混亂的跡象。
  「嘶喝──」
  天生八足的神駒載著兩人闖進超高速的世界,任何聲音被遠遠拋在腦後。
  最早消失的聲音是街道行人的喧囂。
  然後是微弱的喘息聲、砰個不停的心跳聲…。
  強烈風暴彷彿就在身旁發生,全身肌膚直接承受著匹敵瀑布激流的暴風衝擊,刺痛得彷彿身體要裂開了。「白炎」每加速一次,就更加折磨著米莉亞的忍耐極限。
  「再忍耐一下!姊姊抄近路走!」
  米莉亞並沒有聽進去…恐怕也不會想知道「近路」的真相。那些平坦路面是給凡馬跑的,傳說中的八腳天馬「史雷普尼爾」根本沒有所謂的地形死角,老早以前牠就沒跑在一般道路上頭了,牆壁、屋頂、樹頭都是天馬眼中的捷徑跑道。忽上忽下、快跑兼跳躍,著陸的時間平均不超過零點一秒。睜開眼睛的話,確實是很容易昏頭轉向。
  無節制的狂奔也即將抵達終點,那裡是巴里斯多城最外圍的城牆地界,控制本地與外地進出要道的關口是一個被稱作「西城塔」的高城樓。
  米莉亞自始至終都不曾放開緊抱著雷碧亞的兩手。
  「已經到了,眼睛也可以張開了。」
  在雷碧亞的鼓勵下,少女鼓起勇氣。重新張開雙眼時,陽光有如發亮的金色箔片,刺痛著她的水藍眸子。風不會很強,可是微風呢喃耳語的聲音遠較米莉亞記憶中的印象都要來的清晰、清澈而溫柔。她被帶到最接近天空的場所。
  西城塔的樓頂很高,那是沒有高處恐懼症的人也不用感到害臊的高度。米莉亞不敢站起身子,只能用雙手撐住身體,盡可能讓自己離沒有圍欄的邊緣遠些。
  「雷碧亞姊姊…我們…是怎麼上來的?…這裡…好像沒有樓梯……」
  這疑問沒有得到答案。倒是「白炎」就當場實際演練──「下去」的方式。八腳天馬無懼高度就這樣跳下去。下面有立足點?突出的平台?米莉亞不敢去確認。
  勇敢的神駒是否當場摔成馬肉餅就不得而知…。
  「好熱…」
  雷碧亞開始脫起盔甲來了。
  周圍是沒有男人在旁,觀眾也只有一個女孩,可是整場看下來仍然看得米莉亞是心跳加速。雷碧亞將鎧甲脫個精光,只穿一條短裙和長襪;身上的那件算是衣服嗎?沒有袖管也沒有肩帶,整個腹部還全部暴露出來。
  「這種打扮比較舒服,反正這裡也沒有男人。」
  「可是…可是…」
  米莉亞害羞地說不出話來。米莉亞是生性保守的普通少女,只是眼前突然出現一位衣物遮蔽率僅達三成的豪放女,一時之間真讓她不知該將視線定位在哪裡。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雷碧亞手上突然憑空冒出一個酒壺。
  「果然沒有這個是不行的!」
  居然還私藏酒,看來這裡老早就淪為雷碧亞偷懶的指定場所。
  「這裡是本地最高的城塔,可以鳥瞰巴里斯多整座城市的景觀喔!全市的夜景姊姊可是特別推薦!只不過現在多了窮酸味和醉鬼齊唱,是有點煞風景說…。」
  雷碧亞抬起下顎,讓褐紅色的酒液源源流入喉嚨的最深處。
  美酒誘惑著美人…酒精帶動醉意,不成曲調的歌聲開始加入風的合唱,難聽卻能給快樂的氣氛增溫。在這種環境下,米莉亞反而冷靜下來;最初的惶恐不安消失了,心靈平靜的程度也令自己倍感不可思議。
  在這種時候,不振作起來不行。米莉亞撐起端正的坐姿,將衣裝重新整理,最後慢慢以手指梳理紅色的美麗長髮,讓身心皆保持在能應付任何狀況的最佳狀態。
  看著米莉亞的轉變,帶著醉意的雷碧亞不免在想:「這孩子…前一陣子還蠻稚氣的,現在卻已經蛻變成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女人了。」感想之際,醉意亦逐漸退了。
  雷碧亞遞出僅存三成的酒壺,少女停下梳髮的動作。
  「要不要嚐嚐看?」
  起初還有點遲疑,只是看到對方是那樣期待著,米莉亞就接過酒壺,表示「那…就我就喝一點…。」她稍微淺嘗一口酒,起酒興的雷碧亞又繼續勸酒。實在拿她沒辦法的米莉亞只好再喝一口,比先前那口稍微多一些。
  將酒壺歸還原來的主人後,米莉亞以穩重的態度回應:「我享用了,謝謝。」臉頰雖然染上微醉的淡色調,理性卻沒有一絲動搖的跡象。
  雷碧亞笑了出來。隨著笑聲,她再次仰望蒼藍色的天空,毫不吝惜地將剩下的酒送還大地;女兒身的雷碧亞‧波朗體內仍殘留著先祖騎馬民族的豪爽與快意。
  「沒有什麼事物是不會改變的…改變是好的。對人而言,就是成長的意思。」沒在身邊看著的這段期間究竟發生過哪些事?雷碧亞蠻好奇的。
  本來想欺負這兩個搞私奔的小毛頭,卻反而讓被欺負者反將一軍──就是雷碧亞現在的心情,而且很奇妙地並不會覺得不愉快。
  「妳不問姊姊為什麼要把妳帶出來嗎?」
  「如果雷碧亞姊姊想說的話,自然會告訴我的。」
  時代不同了,已經不能再把她當成小孩子啦!─雷碧亞理出這個感想。她站起身來,用力拍打自己的臉,下定決心告別─「與酒精為伍」的荒唐生活。
  米莉亞的手被牽了起來,「可以站起來嗎?」雷碧亞並沒有強迫她。米莉亞猶豫了一會,最後她點了頭,在雷碧亞的扶持下撐起身體。顫抖的恐懼僅維持片刻…。
  「時效性過了,亞利的事就這麼算了。」
  原本計畫好的的欺負遊戲就這樣即刻終止──身為主角之一的亞利若聽到,肯定寬心不少。雷碧亞對沒興趣的事鮮少會再提第二次,這次要講的是正經事。
  「妳有看見吧……由西而東,那條漫長的人潮線、貧困與被迫離開家園的遊民們的痛苦身影…不是單單只有此地,現在帝國各地都能見到這樣悲慘的光景。」
  「我知道…」
  就在昨天,米莉亞就親身體驗到強盜製造的可怕災禍;居民被迫離開家園、淪為遊民的事實一直深深烙印在她的記憶中。
  「強盜?喔…是有那麼一點關連啦…。」
  雷碧亞露出輕蔑的笑聲,對象是針對強盜,那幫匪類本來就不被她給放在眼裡。米莉亞一直和亞利兩人隱居在與世隔絕的深山內,直到雷碧亞告訴她:「遊民問題為何發生?帝國內戰的爆發才是最大元兇。」然後,米莉亞整個人愣住了。
  「戰爭…現在神聖艾斯卡帝國發生了戰爭…?」
  從出身到現在,米莉亞從來沒經歷過戰爭,連聽都沒聽說過。過去大陸曆一四七年發生過帝國內戰,對孩子時期的米莉亞來說,那只是發生在遙遠地方的可怕故事。
  「這段日子…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現在局勢很亂,那幫趁火打劫的匪類遲早要收拾掉!」雷碧亞本來就對強盜沒好感,甚至使用遠比傳聞要恐怖十倍的手段消滅強盜也無所謂。所謂的盜賊往往是戰亂的副產物,可是雷碧亞卻說:「這次情況有點複雜…」
  為了鎮壓在巴里斯多地方爆發的劫掠集團事件,帝國政府派出龍將軍位階的雷碧亞親自領軍討伐強盜集團,表面看來是有點小題大作的不協調感。
  「有一個叫做『利卡爾特』的男子將盜匪、罪犯與流亡傭兵糾結集合,組成了一個規模匹敵軍隊的龐大武裝集團;那個利卡爾特同時也是青龍騎士團的叛徒。」
  米莉亞聽過「利卡爾特」這個名字…。雷碧亞簡單描述這個人:利卡爾特原本是青龍騎士團的軍官。內戰爆發後,他謀殺了同騎士團的副團長,最後亡命失蹤。──剩下的部分已不用贅述,現在那個利卡爾特就是強盜武裝集團的幕後首腦。
  由巴里斯多強盜事件就已經可以清楚明白,利卡爾特若是效忠帝國軍,必定能成為新一代兼具才幹、戰績的前線指揮官。
  「那個人是反皇帝的叛徒已是事實,只是我說的『複雜情形』並不是指他…」
  雷碧亞告訴米莉亞,如果不處理好的話,或許也會把亞利給牽連進去…或者亞利根本會自己主動跳進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真到那個時候,也只有米莉亞能幫助亞利。
  「…那孩子遲早會知情的,可是現在最好還是不要讓他知道。」
  米莉亞考慮過後,決定自己背負這個秘密與相關連的沈重責任。

  那是接近黃昏的時刻。
  「還沒有回來…還沒有回來…」
  在美樂蒂公館的入口處,亞利擔心地等了一整天,從白晝到黃昏。雖然漢斯也安慰過他,說:「雷碧亞小姐看待少奶奶就如同自己的親生妹妹,不會有事的。」可是已被情緒完全吞沒的亞利哪聽得進去,甚至脫口開罵:「那女人能信賴嗎?」──結局就是:管家被當作現成的出氣筒,然後少爺繼續擔心中。
  無辜的漢斯只能揉著耳朵,緊接著還被修瓦克嘲諷一番。他說:「你未免也太疼那個寶貝少爺了吧?」即使如此,漢斯還是站在亞利這邊。
  「如果你也愛過人的話,就能體會亞利少爺現在的心情。」
  「嘖、我年輕時可是萬人迷喔!」別人敢瞪眼,必定還以一記拳頭──這是修瓦克的做人態度。看漢斯也擔心成這樣,他也問說:「那個女人真的有那麼恐怖嗎?」
  漢斯嘆息地回答:「…傳聞多半誇大,不過被那位將軍拐走的話,少奶奶的貞操危機無法完全排除也是一個事實。」
  這樣一個有趣的女人還真該認識一下才對!修瓦克想。難怪小子在擔心…、那女人算是女同性戀還是戀童癖?─這些問題讓不良術士足足安靜了有好一陣子。
  「還沒有回來…還沒有回來…」
  彷彿詛咒似的,亞利不停重複著同一句話,望著每條視野可以觸及的道路盡頭。
  雷碧亞是騎「史雷普尼爾」將米莉亞劫走,憑八足天馬的腳力,要從巴里斯多地方直接飛奔到帝都阿斯卡里亞也並非不可能的任務;這是最壞的情形。
  (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還在這裡作客…
   雷碧亞大姊身為護衛指揮官,絕不可能就這樣奔回帝都。)
  這個常識論是讓亞利選擇「等待」的理由之一。
  「啊!那道影子是────」
  被夕陽拉長的巨大影子搖搖擺擺地出現在路的盡頭,人總算是回來了。「白炎」載著帝國赤龍將軍與馬克威爾當主,以離開時候要緩慢十倍的散步速度悠閒歸來。
  「米莉亞!」
  再也站不住的亞利就這樣跑了過去,此時發生的這一幕宛如青春喜劇般,說是感人倒還不至於。但是雷碧亞突然讓「白炎」躍過亞利的頭頂時,就真的變得好笑起來。
  「想贏得公主的愛情和初夜,你這個勇者騎士還要再加油哦──!」
  諷刺之餘,雷碧亞的語尾還拖著「噢呵呵呵呵~」的笑聲。
  本來只是想以馬術捉弄他罷了,雷碧亞又覺得「這樣就結束也太沒意思…」,便讓原本已胎死腹中的惡作劇陰謀立即復活。此舉已經徹底激怒了亞利。
  「太過份了!就算是雷碧亞大姊也不能饒恕~~」
  亞利的手已經伸向劍柄。純粹等人又何必隨身攜帶武器?當「雷碧亞大姊」的稱呼逐漸被「那女人」取代時,那把大劍也就不知不覺中出現在身上了。
  事情開始變的有趣起來──對雷碧亞來說是如此;搞出這麼多事端,不就只是為了找一個玩刀弄槍的口實而已嗎?既然有人挑戰,雷碧亞哪有迴避的義務。
  「有意思,就讓姊姊測試你實力的極限在哪裡吧。」
  雷碧亞可是樂在其中,才想要行動卻又被米莉亞拉住;米莉亞並不希望見到這兩位實力高超的劍士正面衝突,兩方也都是她最重要的、無可取代的家人。
  在雷碧亞表示過「只是遊戲,我會適可而止的」,米莉亞才放開手…,雷碧亞應該是可以相信的──米莉亞也擔心另一件事,是亞利的實力也不容忽視的事實。
  排除掉所有障礙,雷碧亞迫不及待地從鞍具跳上來,在空中翻轉身體,並以完美而毫無破綻的姿態著陸。黑夜色的眼眸與白晰臉龐組成的表情是自信,亦是輕視。
  「說大話還早呢…小男孩…」
  「今天以後,即使是大姊妳也不可以再把我當成小孩看待!」
  幾乎是同一時間,雙方踏出了彼此的第一步。雷碧亞的速度較亞利要快得多,她在壓低體勢的情況下揮出第一劍,「炎劍‧佛雷姆」出鞘,燃燒火焰的刀身劃出一道熾熱的光之軌跡。…亞利以克拉姆穩穩地擋下炎之神器的一擊。
  光與炎衝突,迸發出來的能量讓空氣溫度飆升。
  身上的鎧甲裝備雖然只有卸下半數,雷碧亞的速度仍然快過亞利。「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雷碧亞大方地預告她的下一劍即將出招,並展開攻擊架勢。
  「飛燕!」─「迴燕!」─炎劍以兩種角度揮出:第一劍著重於速度;第二劍卻有所不同,那道強力斬擊凝聚了雷碧亞全身的力量。亞利擋下後,反而感到不快。
  「剛才那道攻勢不是二連擊…是三連擊才對吧!妳沒有全力以赴…」
  「接連出第三劍『歸燕』的話,你的小命可就不保。」
  「有什麼好吹牛的?連續斬擊我也辦得到!」
  被看輕的那一方開始揮舞大劍亂砍,龍尾大劍的威力驚人,每道斬擊皆能撕裂空氣,摩擦出燒焦的煙臭味。威力雖然強,卻嚇不著雷碧亞。
  「喂、喂喂,妳想跑哪裡去?」
  雷碧亞越退越後面了,兩人之間被拉開的距離已經不是劍、槍的攻擊範圍可及。若是亞利所認識的赤龍騎士團長,她的字典絕對沒有「撤退」這個字眼。
  「小男孩,姊姊讓你看好東西…」
  讓對方突然這麼一說,不祥的感覺順著脊髓涼到全身四肢。亞利不敢貿然搶進,本來想先觀察看看雷碧亞還藏著什麼壓箱好戲,卻看得他傻眼愣住。
  雷碧亞的右手正隨意揮動炎劍,重點是在她的左手…她以陰險的口吻說:「給我用力看!仔細瞧!見識炎劍──佛雷姆的真炎!」在語畢的剎那間,雷碧亞的左手就這麼燒了起來,火焰的能量強烈異常,絕對不是幻覺。
  「以肉身使用神器之力…和修耐達老師同樣的技藝……」
  亞利傻眼了,記憶與眼前的現實交錯重疊,完全忘了現在正在戰鬥。也在這個時候,戰鬥劃下了句點;雷碧亞主動放棄戰鬥,左手的火焰黯然熄滅了。
  「傻瓜…你以為姊姊真的會出手嗎?」
  被這樣取笑,亞利並沒有生氣。亞利只是太過於詫異其眼前目睹的事實,短時間內還無法從緊繃的戰鬥情緒當中脫身而已,大劍的長柄握得死死的。
  這時候,米莉亞過來抱住亞利,緊緊的…。
  「已經沒事了…已經夠了…」
  米莉亞的安撫總算冷卻亞利的心,手放開了,大劍落在地上發出鈍重的聲響。也許是突然安心下來的關係,亞利就這樣跪了下來,然後怎麼努力也站不起來。
  「是我輸了這場比試。」
  亞利的確是輸了,他很乾脆地承認這個事實。當雷碧亞的身影跟亞利內心之中那道和「強悍」劃上等號的巨大形象重疊的瞬間,亞利就已經下意識地自動投降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所認識的「雷碧亞姊姊」已經搶先一步踏進了那個領域。
  「總有一天,我也會追上去。」
  想把劍再次握在手上,可是手卻抖個不停,亞利只能看著雷碧亞的背影離去。就在亞利怨恨自己無力的時候,米莉亞幫亞利將手放在劍柄上,並一根一根讓手指扣緊。
  「…謝謝妳。」
  只是看著米莉亞的微笑而已,那股難受的挫敗感便消失了。

  大概是受到比試挫敗的影響,亞利沒有食慾,整個人窩在起居室,坐在牆角默數著天花板的格子─「十六…十七…」比較可以慶幸的是,他並沒有選擇星星為對象。
  叩、叩叩、…敲門聲伴隨著另一道輕柔的問候語。
  「亞利克斯大人,是米莉亞……我要進來了。」
  先行用餐的米莉亞剛從餐會歸來,她也帶了一些食物過來,亞利不吃不喝的舉動讓她有點擔心。就算說不也要強迫他吃!必要時,米莉亞也會採取較強硬的態度。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有盛了一盤燉菜,偷偷帶來的…」
  米莉亞只是試探性問一下,亞利的反應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好啊!看起來真的很香也很好吃的樣子~~」
  連叉子都丟了,亞利直接拿手當食器用,餓壞似的吃掉食物,牛肉、羊肉、蔬菜魚卷、烤蘆筍快速消失在亞利的無底胃袋裡。吃到一半時,他還像個孩子似的,半強迫性地要米莉亞餵他吃飯;碰上這種無賴,米莉亞也只得點頭了…。
  如果每輸一次就要絕食,賽巴達家的小龍老早就成了餓死鬼。對自己孩子氣的舉動讓這麼多人困擾,亞利再次向米莉亞道歉,差點連跪地磕頭也拿出來用了。
  「想不到,雷碧亞姊姊真的厲害到讓人嚇一大跳呢!」
  亞利也點頭同意米莉亞的說法。雖然還是有點不甘願,雷碧亞確實很強;相對地亞利也在暗自鞭策自己,日後一定要盡快達到、甚至超越雷碧亞的水準不可。
  米莉亞已經可以肯定,現在的亞利已經完全振作起來了。米莉亞很高興,卻還是有些遲疑與猶豫;她無法確定,在這種氣氛下提起「那件事」…是好?是壞?
  「我想問你,亞利克斯大人…」又換了一口氣以鞏固自己的想法,米莉亞盡可能以平常態度的口氣來請教:「…你認識名叫利卡爾特的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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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3:02:27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20 编辑

06、事實與欺瞞

  「妳…怎麼…知道這個名字?……」
  亞利摀著自己的嘴,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要回答紅髮少女的問題,這問題同時也是亞利想求解的問題。回想一下事情始末,「是那時候說溜了嘴啊…」他心裡已有了譜。
  「利卡爾特是我在青龍騎士團見習時期認識的前輩軍官。那個人很年輕,僅比里奧長個兩歲左右吧,可是劍術卻非常好,遠勝過我們兩人。」
  從騎士見習開始,直到退團為止的一年期間,亞利從未在劍術領域贏過利卡爾特。利卡爾特是亞利認定的勁敵,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沈淪到幹起土匪頭來。
  若是論里奧與自己的關係,情形就很簡單:「是彼此競爭的最強勁敵,也是值得用生命講交情的畢生好友。」對象換做利卡爾特,就只剩下單方面的仇恨。
  「那個人恨我…理由?我也不明白,只是有這種感覺…」
  壓抑著肺腑的澎湃情緒,少年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利卡爾特…亞利嚮往他的強悍,但是對方淪為強盜則又另當別論。下次再見面時,就非打倒他不可。
  「………」米莉亞默默地聽著,雙手也不自覺中抱住臂膀;她在害怕。窗外的世界仍然存留著北風的餘孽,令人寒慄,或許危險的「利卡爾特」就在屋外。
  亞利安撫心愛的女孩:「我剛才的話嚇著妳了嗎?」進而環抱住她,緊緊的…。可是這個向來管用的安慰絕招此刻卻失靈了,必須立刻構思新戰術。
  瞬間靈光一閃,亞利用他最自豪的腕力抱起米莉亞。
  而且還是特別的、結婚典禮常看到的那種熱情抱法。幾乎是硬來,亞利沒給米莉亞有反應的機會,抱起她直往床鋪走去;那張柔軟的雙人大床還不曾兩人一起使用過…
  「昨天睡牆角,我的腰彎得快變成老頭子啦…」才剛說著,米莉亞已經被強迫躺到床上。亞利故意露出狂野的一面,是想刺激米莉亞體內的羞恥心,讓她趕快忘記剛才不愉快的事。這種著重「注意力移轉」之戰術,其實和那個「抱抱」秘技幾乎雷同。
  手無縛雞之力的米莉亞是絕無可能反抗腕力直逼大猩猩的亞利克斯‧賽巴斯達,人形的黑影在少女面前逐漸擴大…,其實想也知道,亞利哪會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惡事。未婚有未婚應守的規矩,亞利露出往常的微笑,仔細地將棉被蓋到米莉亞的肩膀。
  「妳比我還更需要充分的休息呢!今天陪了大姊一整天,肯定快累壞妳的身體吧?連我也未必吃得消雷碧亞大姊那無窮無盡的精力耶,哈哈─」
  「米莉亞還不累的。」
  「不要逞強了,快睡快睡。」
  那撫摸頭的動作很像在對待小孩子,亞利想:這就是有女兒的爸爸的心情吧。世間的傻父親總是不願讓可愛女兒面對世上的狂風暴雨。想保護花卉可以建造溫室,亞利也希望自己能成為厚實的城牆,永遠守護他心中的聖域。
  這種時候反而不適合要求晚安之吻…,起碼亞利是這樣認為。「妳先睡,我還想再練習一下劍術…」本來想藉機離開的,可是米莉亞卻牽著亞利的袖管不放。
  米莉亞有話要說的樣子,見到她吞吐唸著:「姊姊已經告訴我了,…」說到一半又把話吞進去。難道是雷碧亞說了什麼奇怪的事嗎?亞利也擔心起來。如果不想說,就暫時放在心裡──亞利並不想勉強米莉亞。就在這個時候,米莉亞繼續說了下去。
  「亞利克斯大人的祖國…神聖艾斯卡帝國正處於內戰的狀態;這是雷碧亞姊姊親口說的。亞利克斯大人,所謂的『內戰』就是指戰爭的意思吧……」
  總不能回答「不是!」吧,亞利想。為期一年的騎士團見習、勤練武藝、兵法…,日夜努力學習都是為了認識「戰爭」這個名詞,以及在它的名義下進行的所有行為。
  亞利並沒有出現預期以上的訝異反應,只見他略微愧疚地說:「漢斯已經告訴我內戰的事了…抱歉…」為何要表達歉意?只是亞利個人對自己也將此事瞞著米莉亞的事實感到愧疚罷了。亞利其實並不希望米莉亞接觸這種殘酷的現實訊息。
  「原來亞利克斯大人已經知道了…」
  米莉亞隱約感覺得到,亞利對帝國內戰的情報所知是有限的。
  「雷碧亞姊姊是帝國將軍,她告訴我,那位利卡爾特是因為謀殺青龍騎士團的副團長才遭到通緝的。還有一件事情,那個人是與法蘭克斯家族淵源極深的人。」
  米莉亞轉述的情報當中,特別是後面那項最讓亞利感到訝異萬分。
  「法蘭克斯…難道是那個法蘭克斯伯爵一族?」
  「那個人的全名是『利卡爾特‧法蘭克斯』,據說是該家族的次男。」
  像是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一世紀半的帝國歷史逐漸在亞利的腦海流轉,最後停留在大陸曆一四七年,被命名為「帝國內戰」的紀錄點上。
  米莉亞提到的法蘭克斯家族,就是當時帝國最負盛名的貴族將門。法蘭克斯家族因內戰而滅亡,自貴族永久除籍。家族當主「歐培拉‧法蘭克斯伯爵」據說自殺身亡;家族長男、亦是當時的黑龍騎士團長「佛雷特‧法蘭克斯」在內戰後下落不明…;次男「利卡爾特‧法蘭克斯」…當時的利卡爾特也只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男孩罷了,他究竟以何種方式逃過滅族處刑,箇中內情不得而知。
  「……如果他真的是法蘭克斯的族人,利卡爾特…他確實有恨我的理由。」
  法蘭克斯家族就等於是被雷歐耐特‧賽巴斯達間接滅亡的。
  依當時的時空背景,未成年的利卡爾特並沒有為其家族的決策背書的必要,但是現今的利卡爾特已經是成年人──「不管有什麼理由,強盜行為就是不對的!利卡爾特可是修耐達老師最得意的弟子,老師那麼照顧他,他卻給周遭的所有人添麻煩。」
  亞利有滿肚子的不滿情緒無處發洩,可是他還是會顧忌到「別讓米莉亞繼續擔心」的想法,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讓米莉亞好好休息才是。
  本來亞利是想用「練劍」的藉口離開,只是米莉亞依舊拉著他的袖子不放…。亞利便問:「妳是要我多陪著妳一會嗎?」米莉亞點頭答是,他不能拒絕。
  「好好休息,我會待到妳完全入睡為止。」
  看著這樣的米莉亞,原先醞釀的「在正式婚禮前,我們還是應該分房睡…」此道德論就實在是講不出口。亞利想了又想,這件事還是暫時收在心裡吧。
  夜更深了,窗外是由黑夜支配的巴里斯多,淪落為強盜的利卡爾特此時正躲藏在哪裡呢?亞利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了斷未完的勝負。
  「你有法蘭克斯的正義,我也有賽巴斯達的正義…」
  亞利刻意壓低聲音在自言自語,他並不知道那些內容都讓假裝入眠的米莉亞給聽了進去。「修耐達‧坦達洛斯」之名在米莉亞的腦海裡盤旋不去,傳說中的黑騎士是亞利最尊敬的師傅,所以她更說不出口;她的沈默帶來更多的事實和欺瞞。
  這只是第二夜…漫長故事的入口……

  …接近中午的時候,佣人前來書齋通報:「報告主人,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又來拜訪您了──」能讓帝國宰相接二連三專程造訪,可見得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這位帝國貴族是多麼受重視。老伯爵囑咐佣人接待,然後顯現不耐煩的臉色。
  「……神聖艾斯卡帝國正處於多事之秋的時代。在這種時候,可不允許堂堂的一國宰相老是浪費時間在一個下野的過氣貴族身上呀;真是不知事情輕重。」
  這番言論要是聽進某些專門諂媚權勢的抱腿文化愛好者的耳朵,肯定又會惹來小人又羨又嫉的視線,謠言中傷、陷害政敵等權謀伎倆也勢將接踵而來。
  老伯爵自己動手整理書齋。上課被迫中斷,米莉亞也跟著收拾書本,輕嘆著氣,面向著臉色難看的「老師」、老伯爵露出一個表達遺憾意義的苦笑。
  「那位宰相閣下已經是第幾次專程來拜訪了呢?」
  「咳、嗯…妳這孩子不要把寶貴智慧用在牢記這種無聊的瑣事之上。」
  …難怪會被某少爺指稱為「說教魔」。
  「米莉亞知道了……不過宰相閣下真是一位很有心的人呀。」
  老伯爵悶不作聲,繼續收拾書齋。
  世間有些事不需要讓那孩子瞭解得太清楚的。
  老伯爵和帝國宰相討論的話題都是些無聊透頂的事,起碼他個人是這樣想的。過去擔任帝國大臣的老伯爵是工作狂,因為過度熱衷於外交事務讓他疏忽了家庭,現在這份遺憾已經在米莉亞身上獲得補償。
  米莉亞‧馬克威爾是老伯爵的外孫女,總有一天老伯爵會讓她與她的夫婿繼承布雷德哈魯特家族的一切…;只是現實永遠比理想更複雜化。在米莉亞面前,老伯爵自稱是「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至於米莉亞的「外祖父」,老伯爵是如此告訴她:「那個老人負債累累,現在想必是為了躲債而藏到不起眼的私人莊園去了。」
  一句玩心的謊言竟成為促成這趟旅行的意外契機──米莉亞一直有「想拜訪從未蒙面的外公」的強烈心願,使得老伯爵破例離開居住了將近二十年的隱居場所,一起去尋找那個逃債的可憐老人……不過老伯爵另外有自己的想法。
  「老朋友似乎快到了。」
  中庭、迴廊、門外,蔓延的喧囂氣氛已明顯感覺得到。
  「不打擾了,米莉亞這就告辭了…」
  米莉亞離開書齋。
  書齋外面的迴廊只有一條,所以離開時必定會和宰相與其護衛行伍當面遇著。比較起初次見面的情形,當時的冒失與緊張已不復存在,現在的米莉亞已經能冷靜的、優雅的做好完美無瑕的宮廷式禮儀,也深得對方的讚美。
  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身為帝國要人,隨身安排完備的護衛陣容是正常的。只是隨著拜訪次數的累積,隨行人數似乎有異常倍增的跡象。
  還記得雷碧亞提過:「那個利卡爾特極可能打算行刺宰相。」為了防範刺客威脅,護衛騎士的職責可說沈重異常。米莉亞路過迴廊時,都不忘問候他們的辛勞。
  可是護衛騎士盡忠職守的表現卻也惹來揶揄:「為薪水付出相對的勞力是理所當然的義務。不過…男人嘛~自願輪值來瞧瞧傳說中的神秘美人才是真動機吧。」
  話是某個厚顏食客說的,幾分玩笑也有幾分真實,「美樂蒂公館最近搬進了一位漂亮到不可思議的神秘貴族千金」的傳說已經隨著男人的耳語交接散播出去。
  「──不客氣,保護宰相閣下本來是吾等護衛騎士的職責!就算颳風下雨、天降冰雹、刺客大舉入侵也不能阻止此一神聖護衛任務的執行!」
  一名騎士慷慨激昂地說,這句話自然換得美人的微笑回應──又一個中毒已深的單戀症患者就此誕生;日後他大概寧願自動減薪十年,也不願意讓出這項任務吧。
  內容不詳的耳語迅速在護衛騎士間交換著,而話題的主角…米莉亞以一貫而不變的速度逐步遠離細細耳語的暴風圈。「宰相來訪」的通報已經取代下課鐘的機能,米莉亞已經習慣了,…也同時習慣在下課後,前往某個場所。
  那是生長在庭園角落,一棵當地隨處可見的常綠針葉樹。
  米莉亞很喜歡在樹下休息,靜靜讀一本書,或者複習老伯爵剛教過的異國語言。又或者看一本書,讓心情隨著主角起伏,鼓起勇氣大談戀愛;或是冒險於荒野大地,死命逃離神秘生物的威脅。
  「伯爵大人好像很遺憾…也很寂寞的樣子……」
  米莉亞想像著老伯爵板著臉和宰相兩人談論時事的情景。
  中午的太陽很大,無情投下的灼光之箭熱得快讓人發昏;米莉亞讓自己坐的地方更往樹蔭深處移去。樹蔭的範圍越來越小,太陽已攀上天際的最高點。
  最初只是想讓自己的背靠著樹幹休息,這樣看起書來會比較舒服罷了。不知何時,米莉亞已經把書本當成安眠枕。眼皮也跟著變重起來,口中還說著夢話、又或者是自言自語的呢喃著:「亞利克斯大人是大笨蛋…」然後就這樣午睡了。
  這只能怪陽光實在太舒服了…
  這裡雖然不是什麼人來人往的地方,依然還是會有人出沒的。這兩個大男人原本只是在找尋吃午飯兼開宴會的適當場所,卻意外撞見睡得又深又沈的千金小姐。
  「這孩子怎麼能睡得如此毫無防備?」
  不安好心的男人說。
  「就算再怎樣無防備,你也不可以對她做奇怪的事。」
  良知派的男人警告說。
  平和氣氛被糟蹋,不安好心的男人不悅地說:
  「就算那小子生氣了,也不過就賞我一拳罷了,有什麼關係?」
  良知派的男人不以為然地回答:
  「錯錯錯,少爺會砍你的,我以人格保證。」
  結論似乎出來了,不安好心的男人無意測試同伴的論點正確與否,也不想拿命開玩笑;於是喝著自己帶來的酒,把廚藝好的同伴製作的三明治往嘴巴送。
  良知派的男人取來一條毛毯,覆蓋在少女身上。安心的同時,卻又發現帶來的酒在轉眼間已經被喝掉一半,他趕緊把酒瓶拿到自己這邊,免得自己沒得喝。

  「爸爸!」
  小男孩看著父親的背影,仰慕那偉大的巨人形象。
  父親所在的地方是那樣耀眼,所以這個小男孩追了過去…
  「…不阻止他嗎?」
  一個七到八歲的小女孩在質問「自己」。
  另一個漠視的、袖手旁觀的、成長後的自己…
  「只有妳能阻止他。」
  已經長大成人的少女還在猶豫不決。
  成為大人後,就會學到「做不是像說那般容易」,人會變得世故。
  少年的雙眼只看得到父親,卻沒注意到父親走過的路是泥沼。
  「陷入泥沼的巨人仍然是巨人,可是泥沼底下…」
  …是小男孩的父親刻意隱藏的傷痕。
  即使捨棄榮耀,回歸平凡…好幾年過去了,他的靈魂還在過去飄盪、徘徊。
  「只有我能阻止他…」
  少女告訴自己,只是夢境不會有答案…

  「嗯…嗯…」
  熟睡的少女夢囈似地呻吟著,各種活動跡象的增加,即代表她的靈魂正加快自夢之國度歸來的腳步。也許與「野餐」隔鄰的地點的確就是不適合午睡活動吧…,有人好像在吃飯,有人好像在飲酒,有人好像在說話,談論嚴肅的事……
  有人…?
  「啊!」
  米莉亞就這樣突然醒了過來,理性隨著意識回歸現實而復甦,發生在眼前的現實令她感到難堪。自己的睡姿除了亞利之外就未曾讓外人見過,米莉亞羞得想找個洞鑽。
  修瓦克喝了酒,臉有點醺紅…,就算沒喝酒,這位不良大叔喜愛捉弄人的個性也不會改變分毫。他仔細欣賞(?)少女的慌張舉動,還把人家的反應當成下酒菜。
  「這個世界上,看到一個渾圓誘人的美臀就在眼前而不會去摸的人,除了大叔之外就不做第二人想。以後可別再這麼不小心啊,小女孩~」
  「你就別老是捉弄人家了,修瓦克。」
  良知派的管家教訓老是想捉弄後輩的友人。不過管家自己也常常捉弄少爺為樂,以良知派人士自居,道理上實在也有點站不住腳。
  「少奶奶也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管家將親手製作的三明治遞給米莉亞。
  「還有牛奶。」
  「謝謝,漢斯先生…」
  就只是將盛滿熱牛奶的杯子捧在手掌心,就只是聞到牛奶的香味…,不管是剛才的難堪,還是一直盤踞在心頭的那片陰霾,在這瞬間便全部不可思議地消失了。
  米莉亞啜飲一口熱牛奶,撕下一片麵包,很自然地成為野餐的第三位成員。修瓦克擅長帶動話題,只是無可免俗地還是拿後輩當題材。
  「號外!小子現在和一位身材惹火的黑髮美女正熱烈搞在一塊哦!」
  「…是雷碧亞姊姊。」
  對象沒有表現出吃醋的有趣反應,這回合是修瓦克輸了。
  「希望亞利克斯大人不要又練劍過度了,他的身體每天都在增加新的傷口…」
  米莉亞很擔心說。
  最近…或者也可以說是自那天開始,亞利練習劍術的頻率確實是明顯增加許多。由於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的拜訪而必須隨行的赤龍騎士團長雷碧亞‧波朗,也是每次一來就被亞利抓去當練劍對象,進行超猛烈特訓。
  大陸曆一六零年的歷史從開始就不平靜。
  巴里斯多地方爆發的盜賊事件、利卡爾特的出現、帝國內戰的蔓延,…面前是氾濫將至的巨大歷史潮流,連日的猛特訓也透露出亞利似乎已萌生出某些想法…
  「妳最好看緊那小子,若搞外遇就原諒他吧,哈哈…可是千萬要防範他就這樣一頭衝進戰爭!危險的英雄之夢總是那些年輕小伙子容易感染的熱病呀~」
  修瓦克一口道出米莉亞也心知肚明的事實。
  「少奶奶個人的想法又如何呢?亞利少爺似乎有意投身戰爭,如果修瓦克的瞎猜成為事實的話,少奶奶是要支持少爺?還是不顧一切的──」
  漢斯以平和的態度詢問極為嚴肅的問題。
  「…阻止他?」
  阻止?還是不阻止?夢境只是夢…
  米莉亞必須在現實做出決定。

  07、漫長黃昏

  「喂~」
  一道呼聲傳來,飽滿的音量彷彿快穿透豔陽當下的雲際。
  在樹蔭外的世界,陽光沸騰得嚇人,還得用手遮在額頭上才能讓眼睛舒服些。猛特訓暫時告一段落,亞利正走過來,遠遠看過去的模樣活像是個不停揮手的小黑人。
  跟他同行的人還有雷碧亞‧波朗,同時也是帝國赤龍騎士團長。當雷碧亞走到能看得清其外觀或表情的距離時,雷碧亞的臉色是意外地難看,「受不了」的比例佔六成,看來世間公認最強的帝國將軍也吃不消某少爺的過人精力。另外四成是餓壞了,現在早已過了中午,雷碧亞和亞利都是憑藉著天賦本能前往有食物的地方。
  「…真是大災難呀,雷碧亞‧波朗侯爵小姐。」
  大概是胃袋暴動的聲音蓋過某管家的幸災樂禍,雷碧亞竟沒以毒舌反擊。
  「有吃的嗎?啥都好…」
  她不該把時間浪費在發問上的……另一個餓壞的傢伙老早就在啃麵包。亞利吃相很豪邁,一口咬下麵包夾肉的料理,另一口再配上牛奶潤喉。同樣的步驟重複了十幾遍,手編的民俗竹籃內的食物以穩定而且驚異的速度逐項消失……
  「牛奶和三明治只是小孩子吃的玩意…」
  赤龍騎士團長不再垂頭喪氣,即使餓肚子也要顧面子。
  傳奇管家兼傳奇廚師的漢斯提議:
  「小的漢斯再準備一些食物好了。」
  「我要帶血的厚牛排再加冰啤酒,外加漂亮的小女傭做按摩服務。」
  「最後的要求可能有點困難…」
  管家搖頭。沒有美眉女傭的話,那個千金小姐代勞也成──才剛萌生邪惡想法的赤龍騎士團長,突然一個不注意,左手就被管家拉住,右手則被不良大叔制住。想抗議也沒能量吼叫,雷碧亞就這樣被兩個中年人給押走了,沒機會當「氣氛破壞者」。
  …吃得飽飽的亞利滿足地睡著了。
  「亞利克斯大人真的累壞了…」
  比起前日在玄關就倒頭大睡的不良紀錄,背靠著樹幹睡覺算是普通的了。連日特訓下來,亞利鮮少在正常的場所睡過覺,柔軟的雙人床至今沒發揮過它應有的功能。
  米莉亞也跟著坐在亞利身旁,繼續看書。
  「下決定…嗎…」
  途中被人打斷話題,多少也有一種安心的感覺降臨。看著亞利的睡顏,聽著亞利穩定而有力的心跳聲,米莉亞不再多想什麼,答案什麼的也已經不重要了。

  太陽沈沒,時間正值漫長黃昏的開始…。
  「呼…呼…」
  …亞利的頭正躺在米莉亞的大腿上。
  一開始是靠著樹幹睡,接著睡迷糊就把頭擺在身旁的美人肩上,沒過多久又整個人滑了下來,便糊里糊塗地享受起所有男人嚮往的天堂─「夢幻的美人膝枕」。
  已經睡迷糊的亞利哪會去理會旁人的視線…,的確有不少「旁人」在附近,而且他們也無心理會這個發生在庭園角落的親熱行為。兩名佣人慌忙地從別館奔向本館,隨即看見三個警衛從本館奔向別館;或聚集在每個圍牆側門處,堆積雜物封住門戶。
  「在團長回來以前,一定要完成防禦措施!快~」
  發號施令的武裝騎士的聲音散播出迫切的緊張感。「美樂蒂公館」的佣人群、私人警衛隊員、赤龍騎士團成員,皆全數投入眼前的防衛工作。
  「……發生什麼事了嗎?」
  米莉亞也察覺到當前氣氛的不尋常。
  「亞利克斯大人~你快醒來~」
  米莉亞想搖醒他卻又叫不醒,賴床的貴族少爺似乎怎麼樣也不肯離開那個臉頰觸感又軟又舒服的美人膝枕,還像個孩子似地死抱不放……
  某個看不下去的人走了過來:「讓姊姊來──」緊接著就是鞋底踐踏伺候,然後亞利被揪起領子,不分青紅皂白又是一頓巴掌伺候。亞利總算是醒了,只感到莫名其妙,對剛才發生的事完全摸不著頭緒,兩頰還有點紅腫。
  施暴者已經離開了,跟著那個人的腳步過來解釋情況的人則是此公館的警衛隊長。看著他冷汗直流的樣子,就知道他剛才目睹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果然是魔女……」
  警衛隊長拿著毛巾擦汗。
  「…剛才的事對亞利克斯少爺來講,可真是一件災難呀…只是現在也沒有多少時間說明了。我長話短說,現在的巴里斯多城正發生著一場可怕的大災難!」
  「災、災難!能說得更清楚點嗎?」
  只聽到災難這字眼,什麼睡意和疼痛都拋到腦後去了。根據警衛隊長的說法,盜賊集團突然於傍晚時分發動全面攻擊,在巴里斯多城各地的街道放火,還殺人搶劫。雷碧亞指揮的赤龍騎士團快速部隊正在處理危機,可是災難規模已超乎預期…。
  視野範圍可及的災難景象亦清晰可見,到處蔓延開來的火海將天空燒得通紅。接下來的時刻本來即將迎接的是平安夜,但是災禍的黃昏仍然看不見盡頭。
  「盜賊化整為零,分為數十個集團作亂,我軍應該集中兵力逐一消滅才對。」
  一名騎士指揮官提出意見。
  「可是把大量兵力分派出去的話,宰相閣下的護衛就相對削弱了…」
  「沒錯,我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護宰相閣下的安危。」
  「身為光榮的帝國軍,怎麼能坐視市民遭到迫害!我不同意!」
  各家意見出現混亂的跡象,握有最終決定權的赤龍騎士團長審慎思考,最後下達「以保護市民為優先」的命令──滅火、疏散市民、最後再驅離盜賊而不求殲滅。
  可是還是有騎士表示:「那個叫利卡爾特的叛賊勢必會趁亂行刺宰相,對方為求成功必定會全力以赴,我軍應該留下半數作為宰相閣下身旁的防衛武力才是。」
  騎士提出中肯的慎重論,只見赤龍騎士團長雷碧亞的眉角上揚。
  「到時候我會親自坐鎮此地!」
  雷碧亞的炎劍對著黃昏吐出火舌。她的部下無人再懷疑長官的決定,紛紛離去,率領揮部隊投入堪稱巴里斯多地方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空前人禍。
  ……人潮的喧囂彷彿憑空消失了,黃昏也變成黑白的奇妙光景,亞利明顯感受到體內奔流的鮮血在呼喊,所有的聲音都在告訴他:「就是現在!」
  亞利已經聽不見米莉亞的聲音,他毫無感覺地擺脫最後拉住他的那雙手的束縛。沒有猶豫亦沒有回顧,少年滿懷衝勁來到赤龍騎士團長的面前。
  「請分派任務給我!我也要保護市民,打擊那幫無恥的盜匪!」
  這番話可說是熱血沸騰,可是雷碧亞卻潑他冷水。
  「這裡沒有、也不可能將任務分派給一個跟帝國軍毫無關係的人。你可以離開了,你這個少爺只要保護好你最重要的未婚妻就行了。」
  「妳在說什麼?大姊最清楚我的實力不是嗎?我一定會有一番好表現的!」
  「你保護好米莉亞那孩子就夠了。」
  「我當然會保護米莉亞!至於利卡爾特,我也有十足的自信能勝過他!」
  「嘖、乳臭未乾的小鬼說什麼大話──」
  脾氣爆發,雷碧亞突然就將亞利推倒,撲到亞利身上壓制住他。
  「戰爭可不是小孩子在挑選遊戲!投入戰爭殺人、還是保護身後最重要的人,你只能選擇一樣而已。任何一個選擇都得要竭盡全力的,你知道嗎?」
  「大、大姊…」亞利無法反駁。
  雷碧亞放開亞利:「你保護那孩子就好,姊姊是不會給你選擇的。」嚴厲的言行不容許少年再有任何反抗舉動。亞利站起身子,也沒有繼續和雷碧亞發生衝突。
  沈默…即表示賽巴斯達家的小龍已經接受了事實。
  「這就對了──來!你過來看這張地圖。」
  一張地圖攤開在地上,那是巴里斯多城所有街道的詳細地圖,地圖上各個定點還有紅墨劃上的圓圈。雷碧亞解釋那些圓圈是先前規劃過的各部隊據點,也兼作為市民的疏散場所之用。…盜賊發動這種攻勢,可說是預期中最壞的一種情形。
  「這個地方,目前是暫時將它命名為『石柱陣地』。」
  雷碧亞的指尖落在其中一個紅色圓圈之上。
  由地圖看來,那處據點的位置離這座「美樂蒂公館」最為接近。
  「大姊的意思,是要我保護米莉亞過去,並接受據點軍隊的保護就是了…」
  「這裡隨時會變成戰場──就是這個意思啦。」
  雷碧亞收回地圖,並讓亞利自行選取其所需的裝備。畢竟是有在青龍騎士團擔任見習騎士的經驗,亞利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鎧甲配備和武器,快速完成武裝。
  「大姊教訓的對…保護米莉亞,就是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
  …亞利若有所感地說出心聲。
  「還真敢說…不過這才是一個好男人該說的話呀!」
  雷碧亞揮手叫喚另一個人:「米莉亞妳也過來。」
  「好的,姊姊…」
  能坦率接受他人好意的性格,大概就是千金小姐和頑固少爺之間最大的差別吧。雷碧亞對著這個太過乖巧的好孩子,有點苦笑地說:「妳這打扮可不成…」便開始幫米莉亞改頭換面。雷碧亞脫下身上黑色紅襯底的大披風,改成套頭式的長袍再穿戴在米莉亞身上。完成後的成品無法太講究,能隱藏這孩子自身過人的美貌即可。
  「姊姊能做的事就只有這些了…」
  雷碧亞偷偷觀察了一下亞利的情況,然後又回過頭來。
  「呵呵、姊姊和其他人都煩得拿不定主意,妳這孩子卻還是這麼冷靜呀。」
  「沒…沒這種事的…」
  一點捉弄或是誇讚的聲音,就能夠讓米莉亞慚愧到面紅耳赤。但是米莉亞面對環境變化時的那份從容態度,雷碧亞的眼睛是一點也沒有疏漏掉的。她相信這孩子日後一定會是一個成大器的人物,感嘆之餘更有帶著一份對這孩子成長的無限期待。
  「…要記得,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讓亞利回到這裡。」
  米莉亞一直牢記著雷碧亞透露的帝國機密。
  利卡爾特‧法蘭克斯謀殺青龍騎士團副團長,據說整個行動、甚至包括之後亡命的過程,那位黑騎士「修耐達‧坦達洛斯」皆有牽涉其中的嫌疑。如今黑騎士修耐達已經失去蹤跡,帝國將他視為刺殺事件的共犯,如果他和利卡爾特聯手的話……
  那位擁有最強劍士頭銜的老騎士將會是帝國最可怕的刺客。
  「亞利是那個老大叔的徒弟,姊姊不能讓他們師徒刀劍對壘。」
  雷碧亞是在考慮過亞利的心情、各種利害關係後,才做出方才那番嚴厲言行的。
  這是唯一能保護亞利的手段。
  雷碧亞最後叮嚀著,只見米莉亞機械似地點著頭。才剛放心之際,米莉亞又無預警地緊抱住雷碧亞。不同於對亞利的擁抱,這擁抱是出於親情的,也有別離的感傷。
  「我們一定很快就能再見面的…雷碧亞姊姊…」
  米莉亞向她道別,如果是以前的米莉亞一定會哭出來。
  在最後的最後,雷碧亞親自送兩人離開。
  「…他們走了。」
  亞利和米莉亞兩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那孩子的成長絲毫都不輸給亞利,這兩個孩子一定能成為很棒的情侶。」
  這感想略為夾雜些興奮的期待。
  就在這個時候,雷碧亞底下的一個部屬前來報告:「屬下四處找過了,可是另外兩個客人的行蹤還是一點著落也沒有…」即表示說漢斯與修瓦克兩人目前行蹤不明。
  雷碧亞頓時笑出聲來,直說「不用管他們~」…;如果連那個管家和不良大叔都要人保護的話,大概世界末日也差不多要發生了。平凡的士兵當然不可能理解長官的笑聲與默契內蘊藏的真正意涵,危機當頭,自然也沒有心情去探索箇中奧妙。

  「除了爸爸外,這世上我最尊敬的人就屬於修耐達老師了!」
  亞利提起這件事時,那時候的他就像少年般天真,很單純在崇拜「父親」而已。漢斯也說過:「如果雷歐是代表父親的溺愛,那修耐達‧坦達洛斯就是強悍。」
  從另一個角度看來,亞利擁有兩個父親,獲得的愛也是雙倍的。
  「…米莉亞,我會用生命保護妳。」
  每當亞利出自於真心對自己告白時,米莉亞總是有心痛的感覺。
  如果雷碧亞所說的一切皆成為現實……
  亞利會有什麼感想呢?

  從側邊巷道進入,轉兩個彎出來,又是另一條街道。
  「…看起來,這裡還沒有被襲擊的樣子。」
  道路、房舍、包括夜風,都在黑暗世界呢喃著死寂的故事,如此光景令人不敢相信這座城市正發生可怕的連鎖災害;盜匪正在殺害人民,在街道縱火。
  從「美樂蒂公館」出發,前往雷碧亞所說的「石柱陣地」的路線都屬於巴里斯多城中心的範圍,盜賊和火災都是從較外圍的區域開始發生,短時間內上不至於蔓延過來。不過看著地平線升起的橘紅之炎不斷吞噬黑暗的夜空,不祥的孤立感就油然而生。
  亞利一直很仔細警戒著看似平靜的四周。在確定每個角落沒有強盜埋伏之後,他決定暫時休息一下,米莉亞看起來也很累的樣子。
  「我們找個地方坐吧。」
  亞利立即看中一個木箱。木箱似乎是它後面商店的財產,地上凌亂的商品似乎默默在述說著剛才帝國軍隊疏散老百姓時的混亂情況,秩序與混亂相衝突著。
  一開始亞利先讓米莉亞先坐下休息,自己持續警戒四周。後來米莉亞也要亞利也坐下來,不敢掉以輕心的亞利依然緊張兮兮地盯著無人街道任何可疑的角落。
  「我想這裡應該很安全才是。」
  大意往往與災難緊鄰著,可是過度緊張也無助於身體的應變能力的。
  「…嗯、妳說的對。」
  放鬆緊繃的情緒,緊接著自喉嚨的深處傳來了一股灼熱感。亞利拿出水壺喝一口水解渴,再遞給米莉亞。然後又突然間覺得「啊、這樣不好…」,結果又把水壺拿了回來,仔細擦拭水壺開口後,亞利才放心讓米莉亞飲用。
  (真是的…我渾身都是汗臭味…)
  在米莉亞面前,亞利都會盡量約束自己邋遢的生活面。今天的前半部份亞利都在練劍,要不是傍晚發生這種突發事故,亞利還真是想好好洗一個澡的。
  當米莉亞的肩膀靠在亞利身上時,自覺有汗臭味的亞利是想迴避卻也無法迴避。雖然因體味問題而倍感難堪,但是米莉亞身上的體香卻也讓他捨不得離開,直到米莉亞表示不滿為止,…當然不是針對汗臭味的不滿。
  「亞利克斯大人,這幾天你一直冷落了我……」
  「耶?米莉亞…」
  亞利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也難怪他會這樣,米莉亞很少會主動表達心中的不滿,說不定這還是亞利克斯‧賽巴斯達有記憶以來的頭一遭。
  「對不起,這幾天我一直專注在練劍上。」
  該說抱歉的事應該就是這件事吧。
  不只練劍,這幾天亞利好像也沒有和米莉亞好好說上一句話過。
  (我真是笨蛋,竟然讓米莉亞露出這麼落寞的表情。)
  道歉好像也無濟於事,只是自己也不是什麼健談名人,開話題的藝術向來是亞利最缺乏的天賦。從某方面來說,賽巴斯達家的小龍是歸屬於行動派的領域。
  「米、米莉亞…我說啊…」
  這行為曾經是習慣到不能再習慣的動作,現在亞利卻有點難以啟齒。
  「我們…兩個…好像很久…沒有來個…那個…慣例的…」
  就是那個隱私的、很害羞的、難以開口的──
  「晚安吻…?」
  …不知道她會怎麼回答?腦海盤旋著這個疑問,亞利想說要不要就這樣直接親下去算了,反正以前把晚安吻當成日課的那時候也很少先徵求過她的同意啊…。
  「可以…還是不可以?」
  亞利再一次詢問。連場所或場合也不挑,直接親下去不就等於野獸行為…,亞利想,米莉亞也許有這層顧慮吧。結果不是,米莉亞已經閉上眼睛在等待著。
  「………」再問下去就顯得男方很蠢了。亞利先用手抱著米莉亞纖細的兩個肩膀,才察覺到對方也蠻緊張的…,結果想也沒想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就親下去了。
  原本是輕輕地、點到為止的、再普通不過的晚安吻卻放了最多的感情進去,亞利已經無法思考了,只是本能性地不願意讓親吻行為結束。
  亞利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好久沒有仔細看著這個深愛自己的女孩。
  「…對不起…啊、還是別再說對不起了。」
  亞利在米莉亞的耳邊偷偷地說:
  「等到這事件平息下來後,…再繼續吧。」
  「嗯…再繼續吧……」
  在眼前這個盜賊與火災橫行的城市裡,確實有夠煞風景說。在亞利的觀念裡,親熱行為是分為很多等級的。可以的話,這個健康的男孩也很想做到最後那道步驟。
  「可以走嗎?再撐一會就可以到安全的地方休息了。」
  有帝國部隊鎮守的據點應該是可以信賴的。亞利早就沒有動刀弄槍、在戰場上殺敵建功的衝動了,雖然多少還是感到可惜,現在的亞利只想多陪在米莉亞身旁。
  結束短暫的休息時間,兩人繼續趕路。
  地平線處搖晃的漫天火光彷彿就追在後頭似的,但是危機永遠在未來等待著。

  08、合成怪獸基邁拉

  強盜集團對「美樂蒂公館」發動奇襲的時間,剛好就在亞利和米莉亞從後門離開後不久的半刻鐘內;以打擊罪犯為樂的「龍子亞利」的離開或許也是強盜的幸運。
  執行襲擊作戰的盜賊必定是老早就已潛伏在市街內,就等待著與城外同夥的總攻擊相呼應的時機到來,計畫可謂完備…,但是赤龍騎士團長的作戰計畫更是大膽,覺得挨家挨戶搜查可疑份子的方式太麻煩的她刻意順著盜賊的意思,派遣主力部隊去對付城外的強盜團,讓公館的防衛出現空洞,盜賊自然會自以為逮到機會而有所動作。
  套句赤龍騎士團長雷碧亞的名言:「抓老鼠就是要投其所好,所以『餌』怎麼能太小氣!」─事後證明,效果的確挺顯著的。
  「女人哪懂什麼戰爭?我們痛快殺進去!哈哈~」
  「讓那些少爺騎士見識一下打仗要怎麼打!嘿嘿~」
  盜賊之中也不乏傭兵之流的職業戰爭販子等狠角色,攻擊計畫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刺殺帝國宰相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一人,負責動手的人除了量以外更重視質,盡可能遴選武藝高強的角色來執行任務,刺客陣容可說堅強完備。
  可是公館內部的防衛卻比盜賊預期中還要頑強許多,帝國軍基於保護宰相的使命感而奮力作戰,而公館主人自己雇用的私人警衛隊也比想像中還要善戰。
  比較讓盜賊無法理解的是,這棟貴族公館的防禦工事、以及針對遇襲而設計的各項迎擊對策與措施皆經過精心策劃,這並不是一兩天的時間就能完成的。
  所以「美樂蒂公館」的主人才對某人頗有微詞:「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米莉亞那孩子,可不是讓帝國恰好可以撿現成的免費避風港…」
  帝國宰相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連日拜訪的舉動,早就讓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暗自有不祥的預感了,他相信不請自來的老朋友鐵定是故意的。
  總之,托溺愛外孫女的老朋友之庇蔭(本人覺得是麻煩自動上門),帝國宰相得以暫時脫身於隨時會被刺殺的險地,繼續和臉色不好看的老朋友喝茶兼聊天。

  在本館前廳的玄關處…
  赤龍騎士團長雷碧亞‧波朗侯爵小姐顯得很煩躁的樣子,部屬回報的戰況盡是「我軍已經遏止盜賊的攻勢」或者是「盜賊集團的攻勢疲軟,有撤退的跡象…」等情報。戰況有利於己方當然是好消息,不過赤龍騎士團長就沒有發揮(或是胡鬧)的機會了。
  「那個女人可以為了抓一個小偷而燒掉整棟房子!」
  不良評價批判著赤龍騎士團長危險的行事作風。不知節制、節外生枝、火上加油皆是雷碧亞的缺點,本人也不否認,把事情鬧得越來越大本來就是她的嗜好。
  宰相和本地主人老伯爵都正安全待在本館的中廳密室,雷碧亞親自坐鎮前廳,可是位於大門最前線的防衛部隊實在太過活躍的關係,盜賊遲遲攻不進玄關。
  「雷碧亞閣下又何必動怒,勝利是不拘形式的。」
  敢跟心情正在浮動的赤龍騎士團長對話的人,可說是膽子比火龍還大。布雷德哈魯特家兼具忠誠與盡職美德的老管家也來到前廳,他的手上還多了一把寶劍。
  「你也趕快避難去,老人在戰場只會礙事!」
  雷碧亞不客氣地鼓動毒舌,老管家只是淡然以對。
  「以自己的力量守護自己,向來是身為布雷德哈魯特家族一份子的傳統。」
  「還真敢說喔~就讓本將軍見識你們一族的手腕吧。」
  自從知道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對米莉亞隱瞞真實身份的事實後,雷碧亞就喜歡上那個作風特立獨行的老伯爵了;想不到那老人竟意外地是這樣有趣的人物說。
  …當部下不斷傳回捷報的時候,有一項情報特別引起雷碧亞的注意。強盜集團的首腦、陰謀刺殺宰相的主嫌犯利卡爾特‧法蘭克斯似乎並沒有出現在外面盜賊的行列當中。照道理講,那個高傲的的舊貴族之子應該會打算親手刺殺宰相,那才是滿足他對現在的帝國與皇帝不滿的最佳手段,就形式上…。
  「也許那個利卡爾特小子只是把攻擊當幌子,其實他正從哪裡偷摸進來。」
  這不是創新,反而是很正統的行刺伎倆。
  倒是老管家對本館建築的安全設計可說是信心十足。
  「除了通過玄關與前廳外,沒有任何方式能抵達後面的中廳。」
  就在老管家解說構造的時候,話題中的「刺客」確實偷摸進來了,有兩名。
  兩個刺客本來打算利用通風口進入暗殺目標所在的中廳,結果卻被重重鐵柵阻礙。最後就如老管家的信心保證,刺客從通風口跳進前廳,打算正面攻擊。
  守衛前廳的責任者除了雷碧亞與老管家之外,還包括十多名戰技優異的騎士。才兩人就想突破這種鐵壁陣容,刺客的腦袋真的有點異常…。其實也不只異常,公館的通風口都設計成人類無法通行的大小,刺客是怎麼鑽進去的也不得而知。
  兩名刺客各戴著一個白色面具,有種似人非人的錯亂感…
  「那個利卡爾特小子沒來,倒是來了兩個有趣的『熟面孔』。」
  雷碧亞抽出炎劍,集中精神要對付兩個老早就衝上來的刺客。
  其中一人針對雷碧亞而來,刺客伸出鐵爪要割開雷碧亞的腹部,結果攻勢被雷碧亞擋住。可是雷碧亞在同一時間揮出的反擊斬也沒有殺到對手,被對方後空翻避開。
  假面刺客的攻擊擁有獵豹般的迅烈,閃避時又有如鬼魅般難以捉摸,不過假面刺客最可怕的地方是在於一切皆以執行任務為最優先的思考…。第一人的攻擊目的是在掩護伙伴能避開擋路的強敵,第二人早已經穿過赤龍將軍的防線。
  但是第二名刺客沒能通過老管家的防線。
  「這裡可不容許你們這種殺手放肆…」
  ……背後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響。雷碧亞回頭時,戰鬥已經結束了,刺客裝備鐵爪的手腕被切斷,暫時後退到一段距離外;老管家的劍尖已抹上一層鮮血。
  「請雷碧亞閣下注意,這些刺客是亞汗地方特有的職業殺手,他們大部分的痛覺皆已經用藥物除去,失去手腕仍然能保有八成的戰鬥能力。」
  和老管家相較起來,沒能傷到敵人的雷碧亞就遜色些了。「不扳回顏面不成!」赤龍騎士團長準備進行更積極的攻擊…,可是兩名刺客卻開始有不尋常的舉動。
  「呃…」即使受再重的傷也不曾吭聲的異國殺手竟在這時候呻吟著。那兩個刺客背靠著背,似乎在進行某種可怕的儀式之舞。隨著神秘舞蹈的進行,「變化」開始發生了。雷碧亞摒住氣息,過去發生過的可怕回憶又再次在她的面前發生了。
  喀啦!…脫落的面具依序在地上撞擊出兩道清脆的響聲。
  從刺客的眼睛射出四道紅光。再仔細看才注意得到,兩名刺客的背部已經融合,很可能也融合為一的心臟也劇烈地「噗通」在脈動著,體幹隨著大鼓般的心跳聲一陣一陣逐步膨脹起來,軀體越來越大,燈火拖曳出來的影子正無止盡地伸長下去。
  變化完成的瞬間,目擊者無人可以明確形容那生物…或稱「怪物」的全貌,倒是有兩個很明顯的特徵。那怪物的右半身變成牛頭人的外觀,皮膚褐紅,血管裡流動的血彷彿岩漿,隨著脈搏進行週期性的發光。左半身則是馬頭人的外型,皮膚是紫青色,連左腳也呈現單趾的馬蹄型。這怪物是擁有兩種…或為三種生物特徵的雙頭怪物。
  「難道…那是傳說中的『基邁拉』…」
  老管家是憑眼前所見的印象與長年累積的知識替這怪物命名的。「基邁拉」是過去黑暗戰爭的產物,當時出賣靈魂的邪惡術士試圖將不同物種的生物合為一體,以創造出更優良的新物種,所謂「基邁拉」就是那瘋狂實驗下的產物。
  「就算是黑暗時代,也不曾有過將人類作為融合對象的例子啊…」
  「有什麼好『難道』的,總之全都是妖怪就是了!」
  雷碧亞已經不是頭一次經歷這種事,所以還蠻能冷靜看待說。相對的,老管家和目擊異變的其他人就無法這樣輕鬆面對,連基本的應對策略也毫無頭緒整理起。
  「哞…」聽起來像是牛頭的聲音,好像在預告某種行動開始的前兆。
  當擁有牛、馬、人三種生物特徵的基邁拉開始行動的時候,由於毫無前例可循,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反應。直到雷碧亞警告「快找掩護!」的瞬間,牛頭的口已吐射出柱狀火焰,好幾個反應不過來的騎士當場變成人形火球,痛苦在地上打滾後死去。
  「嘶…」緊接著噴火的牛頭後,左邊的馬頭也開始有所動作。
  同時間,雷碧亞也同步採取行動。
  「喂!馬是給人騎的!牛排是給人吃的!」
  意義不明的發言純粹只是要吸引基邁拉的注意力。
  基邁拉仍然有部分是屬於人類,此舉應該能激怒他才是。當基邁拉注意到雷碧亞不懷好意的靠近時,頓時牠左半胸也開始強烈膨脹收縮起來。
  「…開始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就和牛頭一樣,那個馬頭應該也是以吐出某種東西作為攻擊手段。雷碧亞的預期沒錯,馬頭的嘴吐出的東西是白霧狀的噴射氣體,而不是火焰。
  被白霧氣體直接侵襲的區域立即結上一層厚霜,應該是一種低溫凍氣。
  「…只能在燒烤或者冬眠之間作選擇嗎?」
  基邁拉發現雷碧亞沒有被凍氣直擊而死,又連續展開攻擊,以右胸的火肺和左胸的冰肺分別以火焰與吹雪交叉攻擊,逼得雷碧亞除了閃躲外還是只能閃躲。
  「哞─」
  牛頭的火焰非常危險,某方面而言比馬頭的凍氣還更麻煩,因為火焰會連帶製造火災這種副產品。前廳的著火情況早已迅速蔓延,而牛頭又不斷助長火勢…。
  「…要是就這樣被燒死,在另一個世界的老爸和艾吉會笑我的。」
  要同時避開牛頭的高溫火焰和馬頭的低溫凍氣是很困難的,機會相當渺茫。
  「──哼、不做又怎麼知道是死還是活?」
  正當雷碧亞打算玩危險的賭注之際,她突然注意到一個東西,在基邁拉頭頂附近處的前廳天花板上,正好懸掛著一座大型水晶燈。
  這個時候,那個老管家好像也不知道上哪裡去了…
  「原來如此,就全押注下去吧!本小姐一向沒什麼優點,就是特別有男人緣…,不過老人家好像不在我的狩獵範圍之內……」
  雷碧亞把性命押注在也不知道可不可靠的默契上,便毫不畏懼地親身誘導基邁拉的行動,不斷穿梭在火焰與凍氣之間,並將基邁拉誘到水晶燈的正下方。
  就在抵達的瞬間,遠處傳來「快離開!」的聲音,水晶燈隨即落了下來。雷碧亞是在最危險的瞬間才躲開的。基邁拉被水晶燈砸個正著,金屬骨架牢牢困住了怪物。
  老管家老早就臨機應變,前往控制吊燈的機關室。
  「呼、總算是成功了……」
  老管家按住開關的手仍然在微微地顫抖著。
  順利並不代表問題已經解決,基邁拉並非當場被壓死。
  基邁拉發出兩種動物的低鳴聲,四隻眼睛瞪著旁觀的人類,露出憎恨紅光。
  「居然沒死…」雷碧亞又說:「不過離死也沒多遠了…呵呵…」
  現在正是給基邁拉致命一擊,動用壓箱絕招的大好時機。
  炎劍佛雷姆被高高的拋到半空,從打轉的燃燒劍刃所發出的火焰彷彿有自我意識般飛舞、聚集在雷碧亞的雙手上。雷碧亞在胸前抱拳,將佛雷姆之炎凝聚為球狀。
  球狀火焰的猛烈程度連本人也感到吃不消,雷碧亞的額頭才剛流出汗水就被高熱瞬間蒸發掉。不過,當雷碧亞的嘴角上揚的瞬間,只聽到她唸著「龍炎彈…」,火球順著言語同步擊發,快如燃燒的紅色砲彈直接轟炸在受困的基邁拉的巨體上。
  轟隆的爆炸聲帶來震動與刺眼的強光。等到能張開眼睛的時候,基邁拉已經倒在熊熊燃燒的火圈內,沒有任何動作了。
  老管家鬆口氣之餘,仍心有餘悸地回想著:「沒想到我們竟然能戰勝傳說中的魔獸…」老管家觀察火海裡的基邁拉巨影,確定過沒有活動的跡象後才寬心不少。
  反觀赤龍騎士團長這邊,她似乎正被某個意外給困擾著。
  「佛雷姆怎麼還沒掉下來………難道我又練出新絕招啦?」
  …其實炎劍正插在前廳的天花板上。
  「嗯…嗯嗯…看樣子丟劍的動作是華麗有餘,實用性有點不足…」
  學到教訓,雷碧亞將「龍炎彈」絕技的動作稍做修正,省得日後又出糗。
  最後又看了基邁拉一眼,雷碧亞便不再將心思放在怪物上。
  「想不到老管家這麼有本事。」
  雷碧亞讚嘆的不僅僅是老管家使劍的高超實力,臨危不亂的冷靜、臨機應變的頭腦都顯示老管家的確是罕見的優秀人才,當過氣貴族的管家實在太可惜了。
  「我認識的另一個漢斯也是相當有實力的傢伙,只是他裝蒜的本領太厲害。」
  雷碧亞曾懷疑漢斯是「草(作者註解:草為早期王室與貴族熱衷培養的特殊保鏢,草會在緊急時刻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護主人的生命安全;草多半武藝都很高強,擅長隱藏身份混入人群。)」,不過憑賽巴斯達家那種和有錢、傳統完全搭不上關係的窮貴族應該是養不起「草」才對。雷碧亞想,或許老管家是「草」也說不定,布雷德哈魯特家族的確是相當有歷史傳統的帝國貴族世家。
  老管家只是平靜地說:「小的只是很尋常的貴族管家罷了。」
  和魔獸的戰爭才結束沒多久,不管是恐慌還是鬥志,亢奮情緒要立即平復下來並不是容易的事。不過對初次遭遇的異形魔獸「基邁拉」的好奇心倒是快速高昇,魔獸的屍身旁出現圍觀者,有些人還拿起長矛戳戳看魔獸,與其說是要確認生死,到不如說是好奇地想觸碰看看罷了…,渾身不斷被火焚燒著,有哪種生物能存活得了嗎?
  一名騎士擔憂地勸說:「別鬧了…萬一又爬起來該怎麼辦?」
  「爬起來?怎麼可能──」才有人想反駁,結果就突然間說不出話來;魔獸基邁拉竟然不可思議地再度站起來了…,也不完全是站立,而是以右手撐著身體。
  走避不及的人當場被粗重的巨腕掃到,當場橫飛出去。基邁拉扭動身體將渾身的火焰碎片灑得滿天皆是,滾燙的漿液落在身上,製造出人類的大量悲鳴。
  「可惡,那牛排怪物竟然還活著…」
  基邁拉將憎恨的沸騰視線全部集中在雷碧亞身上,看來不管是牛、馬、還是人的部分,全部皆保留了名為「憎恨」的共同情緒。原為雙頭怪物的基邁拉現在只剩下一個牛頭了,原有的馬頭因為遭到佛雷姆的熱核直擊而燒成灰燼,左胸膛內的冰肺則因為溫差過高而爆裂,左肩到胸腔之間炸開了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肉大窟窿。
  「哞…」
  「叫什麼叫?看本小姐順便把你的牛頭也砍下來!」
  …雷碧亞此時才想起,炎劍佛雷姆現在還插在三樓高的天花板上。
  「完蛋了…沒有炎劍…團長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赤龍騎士團的成員對他們的團長如此沒信心,雷碧亞生氣地想當場修理他們。在這個絕對不可以發生內訌的時刻,原本封閉的玄關大門靜靜地被打開了。
  「…是盜賊嗎?」
  「…是援軍嗎?」
  兩句話帶來兩種心情,哪句成立便會決定命運天秤究竟會倒向哪個方向。
  不知道算吉還是凶?踏進玄關的人只有一個人。
  該名高大的男人全身披著一件黑色斗蓬,面孔完全藏在頭套內。從斗蓬表面浮現的輪廓來推斷,其底下隱藏了男人全身的重鎧甲,以及已經握在手上的大劍型兵器。

  火災製造出來的特殊「黃昏」依然支配巴里斯多城的夜空。在不安寧的夜空底下,兩組不間斷的急促腳步聲透露著氣氛的不尋常。亞利與米莉亞正趕往雷碧亞所說的「石柱陣地」,該地是維持本地治安的帝國軍駐守據點之一。
  「……石柱陣地是由很多大型石柱排成環狀的石頭群,據說是過去這一帶盛行的龍信仰遺留下來的古代遺跡之一,有幾百年或上千年的歷史吧。」
  這裡的巴里斯多地方、或者於是年前宣佈獨立的巴洛姆公國地帶、甚至包括凡提洛斯王國的疆域,在過去都是被涵蓋在古人稱之為「德拉格尼爾」的地理範圍內。
  「……『德拉格尼爾』據說就是意指『龍族守護的大地』之意。」
  怎麼會突然上起課來?純粹只是打發時間、或者是轉移對災禍的注意力而已。其實亞利真正的困擾是自己正牽著米莉亞的手的事實,難得他竟然只是牽手就在臉紅。
  (剛才的吻…好想繼續…)
  光是「繼續」就包含許多種解釋方法,這裡不研究。
  亞利不停提起話題,只是不想讓米莉亞想起「美樂蒂公館」的事而已,因為老伯爵還留在當地。亞利知道米莉亞很喜歡老伯爵,雖然他也相信雷碧亞的能力足以保護宰相和老伯爵的安全,他還是盡量不要提起那件事讓米莉亞又擔心起來。
  「石柱陣地應該就快到了…」
  如果雷碧亞的地圖沒錯的話,目的地應該就在不遠處。
  就在可以安心的前一刻,亞利忽然有異樣的感覺:「如果是軍事陣地,怎麼會連外圍巡邏的哨兵都沒有安排呢?」這是從經驗產生的疑點之一,直覺的感受更異常。
  轉到下個街角,當亞利看到篝火解體後散亂一地的景象,他立即提高警覺,放慢速度。當他們越接近石柱陣地的時候,當地被襲擊的痕跡就越來越多。
  「沒有人的聲音…」
  亞利做了最壞的打算。
  進入以古代遺跡為廣場景物的石柱陣地中心時,現場的血腥味嗆得嚇人。照明非常不清楚,散落在地上的炭火只隱約照出一些血跡和凌亂雜物而已。
  「沒有人…」
  在打算繼續探索下去的時候,亞利暫時停下腳步,他嗅得到前方的血腥味是越來越重了;前面可能躺了數量不少的屍體。在考慮到米莉亞在場的情形下,亞利本來想掉頭就走的…,可是也是在這個時候,血腥的源頭傳來了人的聲音。
  「你終於來了。」
  亞利立刻就聽出來是誰的聲音。
  「是你,利卡爾特…」
  為求謹慎,亞利先撿了一個火把丟出去。火把不知道落在什麼東西上,似乎是易燃物的樣子,更大的火勢很快就燒起來,火越來越旺。
  當火焰為黑暗帶來光明時,光明的恐怖光景卻帶來更悽慘的黑暗事實。
  「………」
  亞利忍不住吞了口水。
  好幾百人…甚至可能超過一千人的屍體被堆成一座屍山,這種數量難怪會產生這樣濃厚的血腥味。而利卡爾特就坐在這張血腥王座的最頂端處。

  09、漆黑的劍聖(前篇)

  不管先前發生過什麼事、或任何形式的慘劇,聖潔的火焰已經將一切都燒掉了。數百名死者的集體火葬之所以發生,全部肇因於一個活人的野心…或稱為瘋狂的暴行。
  殺百人也許需要超人的武勇,殺千人就非得具備非人的殘酷不可。犯下慘案的元兇,利卡爾特‧法蘭克斯就站在眼前,正義感強的亞利正竭盡全力壓抑制裁兇手的衝動。
  「…為什麼連同伴也殺?」
  這是亞利想釐清的疑問。亞利發現受害者除了帝國士兵與當地市民以外,盜賊也橫屍在場,情形相當不尋常。立即下這個判斷或許武斷了點,可是兇手並沒有否認。
  「盜賊?那些人只是賤民,能為正統皇帝效忠是他們唯一能驕傲的存在意義。現在任務已完成、其存在意義也消失的現在,他們自然應該為正統皇帝光榮殉死…」
  利卡爾特手上的兩把長劍沾滿了血,無法想像他到底斬了多少人。那兩把凶器無論再怎樣用力擦拭,也抹不去那層亡命劍下的受害者留下的油脂。
  「就算過去結下了再怎樣大的仇恨…也不能傷害無辜的百姓呀…」
  亞利憤怒到身體在顫動,已經無話可說了。米莉亞在亞利的掩蔽下,雖然得以避開和現場慘劇直接面對面接觸的機會,卻還是逃不過恐怖的蹂躪。
  在那一瞬間闖入視野的可怕光景就像是忽然炸開來似的,空白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堆記憶的碎片。鬱結在胸口的強烈壓迫感讓米莉亞是不斷吸氣又用力吐出氣來。如果米莉亞的手沒有緊緊抓住亞利的臂膀的話,現在的她早就倒下來了。
  「哼、罪犯本來就該處死!效忠現在佔據無憂宮的偽帝的士兵也必須處死!長期默許偽帝統治帝國的現實,那些軟弱的老百姓同樣也沒有生存的權力!」
  「你…只是找藉口…」
  「這只是開始而已,歷史犯的罪太重了,未來還要流更多的血才能洗清!」
  「利卡爾特──」
  怒氣和神器的鳴動在「黃昏」下的四周大氣散播開來。
  僅僅一秒鐘的時間,亞利已經跨步奔出,快如電光石火的迴轉大斬掃向兇手─利卡爾特的側腹部,卻撲了空……利卡爾特輕輕退一步便避開致命的斬擊,動作大膽而俐落,過程完全沒露出任何空隙。
  「你別想逃!」
  大喝後繼而又是一番連續斬擊。在腦海中,利卡爾特被斬成兩段的畫面不斷在重演著,彷彿非將主人心中的可怕怨念予以實現不可,大劍正發出危險的妖光。
  亞利的劍速幾乎是飛躍性地提升,交錯的直線劍光快將空間斬得四分五裂。本來是信心十足,卻因為對手超過預期的瘋狂攻勢給亂了腳步的利卡爾特,也被逼得節節敗退,性命幾乎遊走在刀鋒邊緣,直到退無可退…
  「為你的罪孽,接受制裁的一劍吧──」
  亞利的連斬式、龍牙連刃斬‧壹型──龍尾大劍的奮力一擊絕對是非同小可,利卡爾特兩把剛劍頓時交叉成十字防禦架勢,正面承受強力斬擊也無法完全遏止後續的衝擊力,立足點的雙腳一時失去平衡,利卡爾特就整個人往後倒了下去,…背後是火焰地獄。很諷刺的,自己親手製造的火葬場最後卻讓自己摔了進去。
  無數的火舌宛如亡靈的怨念化身,不斷伸手彷彿要將兇手也一起拖進地獄。背後緊鄰著火焰地獄,前面又面臨大劍即將帶來的斷頭危機…
  「……遊戲的時間結束了。」
  伴隨著冷徹的宣告聲,身陷火海的利卡爾特有了動作。
  利卡爾特伸手從火葬場裡撿起一樣東西,冷不防就往亞利身上拋去。當那個東西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的時候,亞利的唇顫抖地唸著「是嬰兒…」,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就這樣抱個正著,早已死亡的嬰兒幾乎有一半被燒焦了。
  「連…這麼小的…孩子…也……」
  亞利露出了致命的破綻──那一瞬間,利卡爾特的劍當頭揮落下來,小嬰兒的屍身就這樣被利刃無情地斬成兩截。…可是斬下的劍卻刻意避開了亞利。
  「嘖、我還以為你的劍術稍微進步了些,沒想到你還是像以前一樣軟弱,為了幾個賤民的死就讓你忘記戰鬥,墮落的你是贏不了我的。」
  不趁機偷襲,是因為利卡爾特並不打算使小手段打敗亞利。利卡爾特把身上的火拍掉,毫不在意剛才發生的事,…什麼罪惡感之類的,死人的呻吟根本恐嚇不了惡魔。
  「太殘忍了,你…你沒資格以騎士自居!」
  亞利發誓絕不原諒站在自己面前的惡魔騎士。
  「利卡爾特!屠殺無辜就是法蘭克斯家族信奉的正義嗎?」
  「原來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世了…哈…哈哈……」
  笑聲斷斷續續的…究竟嘲笑誰呢?利卡爾特‧法蘭克斯也不明白。
  「就讓你知道一件好事。」
  …利卡爾特刻意以戲劇性的口吻繼續說:
  「我們共同的偉大老師、修耐達‧坦達洛斯已經歸順在正統皇帝的麾下了!」
  (胡說…)
  利卡爾特的話沒有任何修正的餘地。亞利似乎動搖了,彷彿遭到最近距離的的雷擊直擊似的,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也說不出任何一句反駁的話。利卡爾特到底在說什麼?…當亞利再次意識到現實的聲音時,他的人和大劍都已經在攻擊利卡爾特。
  「我說的都是事實!」
  利卡爾特再度以言語打擊亞利。
  「你說謊!你說謊!你說謊──」
  非要那個背叛騎士道、背叛任何人的利卡爾特‧法蘭克斯住口不可……憤怒的大劍彷彿就在訴說著這句話,連續而不間斷的斬擊已持續十回合以上。
  龍尾的劍技會在連斬中斷的瞬間揮出必殺之劍,熟知亞利劍術所有特性的利卡爾特能確實掌握那一瞬的時機。在變換的剎那,他左手的長劍趁隙連續刺出。
  五道薄刃的劍光以非常精準的角度刺進盔甲各處的接縫線。亞利的胸口、肩膀、腹部、右腕、左臂共五處被利卡爾特的刺擊所傷,步調也被打亂。
  利卡爾特再次宣告:「再來才是殺著…」兩把剛劍以大鷹展翅的姿態向兩側展開,一瞬間…兩道斬擊交錯,可是克拉姆的格擋防禦並沒有發揮效果。
  兩把劍交鋒的瞬間,兩道對抗的衝擊劍波集中在一點上,反而反向爆發開來,本為無方向性的爆炸衝擊波全被技巧性地導向前方,穿透大劍厚重的劍體,直接打擊在亞利的身上。在閃光與爆音的空間之內,直接承受攻擊的盔甲完全粉碎。
  在破碎的鐵甲「噹啷」落地的時刻,亞利倒下了。以前曾經提到「我在青龍騎士團見習時,從未能勝過利卡爾特一次」的事實,亞利至今還是未能改變敗北的結局。
  「……過去我從來沒用過百分之百的實力依然能擊敗你,只是這次可是賭注生命的決鬥,所以我使出秘技『碎震龍牙』,算是我對戰士的敬意。」
  秘技的威力連雙劍也負荷不住,也繼而粉碎了。利卡爾特毫無惋惜,他的實力本來就無須執著於特定的兵器類型,他隨地挑選一把長劍和一把斧頭。
  伏倒在地上的戰敗者已經沒有任何動靜,連是生是死也不清楚。依照世間常見的戰爭慣例,無論生死,利卡爾特都要對地上的「屍體」再補上一劍。…即便如此,利卡爾特並沒有立刻動手,擋在亞利身旁的米莉亞正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現在離開的話,我可以不殺妳。」
  米莉亞的存在是讓「亞利克斯‧賽巴斯達」這把名劍腐朽的根本原因,利卡爾特是如此這樣看待著眼前的美麗少女,而且也沒期待過米莉亞會有識時務的回答。
  米莉亞冷漠地回答他:「你殺了我吧…」得到回應的利卡爾特並沒有特別的感動,只不過是喪命在自己劍下的犧牲者名單又多添一人罷了。
  「如果我那些罪犯出身的部下還活著的話,現在的妳不知道會受到何種侮辱…可是那種惡行是有辱正統皇帝的名譽的,我會讓妳得以保全名譽而死…」
  利卡爾特的斧頭已經抵住米莉亞的細頸子。
  「…害怕的話可以閉上眼睛。」
  米莉亞沒有閉上眼睛,流露著非憎恨也非恐懼的眼神。受刑者…而且只是柔弱少女的這番反應反而讓無慈悲的劊子手有點困擾了。不過就算有過人的覺悟,受刑者還是得死。利卡爾特的力量與殺意一點一滴凝聚於斧刃上,準備處決勇敢的少女。
  左手的斧頭被提起…。

  「哞…」
  基邁拉拖著負傷而顯得笨重的身軀轉過頭來,僅存的一個牛頭猛瞪著不速之客的身影不放,數種野性的直覺皆在告訴牠,牠正遭逢前所未見的「危機」。
  黑斗蓬的劍士沒有停下腳步過,偶爾露出斗蓬外的黑暗大劍不時閃射出危險的光芒。也許是這種沈默的壓迫感刺激到基邁拉,基邁拉立即收縮右腔火肺,吐射火柱。
  黑劍士不發一語,伸出隱藏在斗蓬底下的左手,只是輕輕做出揚手的小動作,來襲的高溫火焰就碰撞到一層泛著黑夜般透明色調的薄壁而向旁邊四散開來。
  基邁拉又一次咆哮,牠的對手不待火焰完全消退便急衝而來。
  黑劍士衝過殘焰,迎面而來的是基邁拉的巨大右拳。黑劍士不閃不擋,隱藏斗蓬下的大劍初次顯露利爪,斜上斬擊出去的軌跡就和猛禽振翼的動作一樣優美。基邁拉的右手肘以下的部分順著劍勢脫離飛出,被切斷的過程沒有發出任何割肉斷骨的聲音。
  旁觀的老管家也不得不讚嘆:「這是我所見過最高超的劍藝。」
  初露鋒芒的黑暗大劍隨即又被隱藏在斗逢下,就如同猛禽會隱藏爪子,黑劍士斗蓬頭套底下的鷹眼正盯緊基邁拉下一步可能的任何舉動。基邁拉失去半身,又被斬斷右臂,牠剩下的攻擊手段只剩下火焰吐息…,基邁拉的火肺也在此刻發生異變。
  「…是自爆。」
  基邁拉右胸的火肺正在異常收縮,黑劍士已經視破基邁拉的意圖,立即擊刺出大劍貫穿火肺。在火肺的火焰能量爆發之際,另一股更巨大的黑暗之氣已經吞噬了空間。
  「暗邪龍劍…連斬式……」
  聲音與爆焰、包括黑劍士與基邁拉所在的局部空間皆完全被黑暗力量吞噬,基邁拉的火焰在這黑暗宇宙之中只是微不足道的渺小星火。「…龍尾。」低吟聲帶來的兩道流星狀的光芒穿梭這個球體宇宙,也為這場超越常識的戰鬥劃下一個句點。
  當那層黑霧消散的時候,基邁拉的巨大身軀仍舊屹立不搖,但是從跨下到胸膛、以及牛頭的粗脖子處,共留下了兩道極深的傷痕。
  最令人費解的是屍體表面呈現出石頭般的白灰色,而且還來不及去察看,基邁拉就已經開始風化成灰。彷彿古老傳說的時間一下子全流逝掉,僅僅留下歷史的砂痕。
  「黑騎士…修耐達‧坦達洛斯…」
  雖然沒有親自見過面,但是老管家至少還知道那把黑暗大劍「暗邪的達克尼斯」的主人是誰。不過對於大部分的年輕人而言,修耐達‧坦達洛斯只是一個陌生的人名。
  在十幾二十年以前,黑騎士是帝國最強騎士的代名詞,甚至是世界最強的稱號。在雷歐耐特‧賽巴斯達出頭之前,黑騎士就已經是帝國當時的青龍騎士團長。老管家甚至想起那個─「天上有黑龍巴哈姆特,地上有黑騎士修耐達」─的最強傳說。
  利卡爾特謀殺了青龍騎士團的副團長卡農男爵──此一事件發生之後,帝國軍整理出來的訊息是:「扶養利卡爾特的那名新兵教官也極有可能涉嫌犯案…」利卡爾特逃亡後,修耐達‧坦達洛斯也隨即失蹤,涉嫌犯案的推論也算是在合理懷疑的範圍內。
  「他到底是友還是敵呢?可以的話,真希望是前者……」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像老管家一樣是和平主義者,無視實力過度懸殊的差異,反而因遭遇勁敵而躍躍欲試的好戰份子還是大有人在,雷碧亞大概是唯一的一人。
  「雷碧亞‧波朗侯爵小姐,能評估對手實力並知難而退,也是一種勇氣的表現。」
  「……退下,沒有炎劍在手的妳想對抗黑騎士修耐達,只是自殺行為。」
  穩重而不容反抗的聲音遏止了雷碧亞的蠢動。
  帝國宰相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偕同前帝國外務大臣卡穆恩‧布雷德哈魯特伯爵兩人一同出面了。帝國政壇兩大要人同時出現,立即升高情勢的緊張程度。
  「……我們兩人最後一次的會面也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要眾人不得為難黑騎士,這是帝國宰相的權威。
  「最初是我提拔你進入帝國軍,你也努力贏得了青龍騎士團長的位階,可是也沒想到…最後竟也是我奪去了你的成就……之後…你亡妻的葬禮…………」
  帝國宰相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以及前任青龍騎士團長修耐達‧坦達洛斯都是帝國歷史的見證人,宰相這番話也只有當事人能理解。最後,在眾人完全無法理解、甚至是驚訝的目光集中下,帝國宰相低下了頭,沒有人瞭解那究竟代表著何種意義。
  「………。」
  黑騎士無言、亦無回顧地離開現場,就算剛才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沒有下令,恐怕也沒有人敢阻止他離開。所有人肅穆地目送這位最強鬼神的離去。
  前廳玄關外也沒有人阻止黑騎士的離開,其實在黑騎士闖進「美樂蒂公館」時,守衛、包括盜賊等眾人皆被擊倒了,不過並沒有任何人死在黑暗大劍之下。
  在確定黑暗暴風的渦眼真的離開此地以後,老伯爵說話了:「…不趕快處理火災的事好嗎?」包括老管家在內的所有人才回過神來,注意到火災逐漸擴大的事實,包括逮捕昏死盜賊、救治傷患等工作皆分頭同時進行中。
  「真可惜…」老伯爵來到激戰現場,所謂的「可惜」究竟是指房子還是錯過目睹一場難得的戰事就不得而知。隨後,老伯爵在基邁拉風化的現場拾起一樣東西。
  那是基邁拉的前身、兩名刺客身上所帶的白色面具。
  「…是『暗殺拳士』的面具。」
  號稱「亞汗通」的老伯爵哪裡會不曉得過去亞汗帝國最大暗殺集團成員的特徵。所謂暗殺拳士是過去的亞汗暴君「不死龍皇」麾下的特務,成員皆擅長各種殺人技藝。
  「嗯、這個面具是陶器製品。」老伯爵下結論說。
  「陶器還是土器的便宜玩意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雷碧亞不以為然地說。用這種口氣和長輩說話是很不禮貌的,老伯爵也不在意,可是對工藝品向來研究透徹的老伯爵卻緊接著透露出極重要的情報。
  「這種陶土的原料只有幾個地方才有,最近的產地就在巴洛姆公國。」
  不少人瞠著雙眼看著老伯爵。
  巴洛姆公國年前才脫離帝國獨立,是近來的最重大事件之一。
  「難道是巴洛姆公國派出暗殺拳士要刺殺宰相閣下嗎?動機的話也有的。」
  老管家推測說,雷碧亞則提出另一種說法:「巴洛姆公王那隻老狐狸若是有製造那個基…什麼邁拉的技術的話,幾十年前老早就開開心心地過來將帝國吞了。」
  赤龍騎士團長向來對野心家無好感。過去巴洛姆公王能基於政治利害而捨棄其長女下嫁的阿利歐斯皇太子,轉而支持當時擁有政治實力的姆斯托‧尤拉公爵(後來的帝國皇帝緋特烈四世),就證明他是狡猾的權力老狐狸。
  「或許…是能夠製造那種怪物的神秘組織和老狐狸正合作愉快也說不定哪~」
  雷碧亞並不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這番話,這番話卻引起慕斯法‧海因巴魯特公爵最大的注意與思考──在所有的推論中,這或許是最有可能的一種組合。

  就算是女孩子,利卡爾特殺起來也絕不手軟。
  「死亡只是一瞬間,我的手法絕不會讓妳感到一絲痛苦。」
  這番話絕對是劊子手自以為是的慈悲──他要殺人,難道被殺的另一方就得乖乖的讓他砍下腦袋嗎?本來利卡爾特也以為眼前的那女孩是絕對不會反抗的說…
  正要動手之際,「意外」發生了──米莉亞反抗了。
  米莉亞熟記漢斯教的「用全身的體重衝撞,即使是女孩子也能撞倒大男人」的格鬥心得,發動令利卡爾特措手不及的攻勢──以全身的體重加速度撞過去;利卡爾特就被撞倒了。然後米莉亞又迅速後退幾步,拉起裙襬到膝蓋以上(非清純的千金小姐所該為,某少爺會痛哭流涕到死的不雅動作)…把雷碧亞送的、繫在大腿上的匕首取出,二話不說就拿來射利卡爾特。投擲匕首的技巧是不良大叔修瓦克親自傳授的,可惜練的不夠熟練,匕首只在利卡爾特的鐵胸甲上發出「喀啦」的聲音,沒有插進他的肉。
  「…我…失敗了……」
  米莉亞喘息著,不再發動攻勢。眼見利卡爾特殺氣騰騰,取回武器再謹慎地重整體勢的舉動,就知道他是以行動表示「我不會犯下同樣的失誤」的意思。
  利卡爾特再次發佈死刑宣告:「不抵抗會死得比較輕鬆點。」
  抵抗就會死的很難看、很痛苦就是了,利卡爾特傳遞的意思相當明瞭易懂。事實上,米莉亞也沒有反抗的能力了,她所學的東西只能應付到這種程度罷了。
  只要能讓亞利多活一秒鐘,米莉亞可以付出任何努力。
  「對不起…我…只能…撐這麼一點…時間……」
  米莉亞閉上了眼睛,這次是真正有了死的覺悟。利卡爾特隨時可以、也很樂意砍下讓他失去戰士顏面的米莉亞的頭,可是他卻遲遲沒有動手。
  突然的異樣感讓米莉亞也感到奇怪,然後她突然想到:「難道是──」
  一雙臂膀溫柔而牢靠地從背後環住了她。
  「妳已經夠努力了……真的太努力了……」
  歷經生與死的交錯,心靈與身體的緊繃感都在那瞬間解除了,米莉亞整個人倒向亞利的懷抱,讓亞利支持著,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
  「亞利克斯大人…是御子…所以…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是這個事實支撐著米莉亞,讓她遠離恐懼,拾起勇氣。
  亞利更加緊緊地抱著她,親吻那白晰完美的頸項。
  …同時也煩惱著。
  (那些混蛋…居然『教壞』我的米莉亞…)
  不管是那四十公斤級的撞擊體術、或是大腿藏凶器、又或者是飛刀技巧,那些都不是亞利希望在米莉亞身上看到的「正當玩意」。心情的確很複雜,可是托那些不良大人「教壞」米莉亞之福,自己因而撿回一條命也是不爭的事實。
  「換手吧,接下來是屬於我的回合。」
  亞利以自信的口吻說,克拉姆的光輝已經再度復甦了。

  10、漆黑的劍聖(後篇)

  ……亞利不得不承認,利卡爾特‧法蘭克斯的實力是無庸置疑的強。無論是能自在操縱各式類型的武器的靈巧技術,還是在力量與速度間取得最大平衡的協調能力,每項皆是每位戰士值得效法的典範。以前在騎士團見習的時期,利卡爾特能一而再、再而三擊敗「只有蠻力的亞利」或者是「只有速度的里奧」兩人,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每當亞利又輸給利卡爾特的時候,亞利總是會賭氣特訓去。相較於亞利,里奧對勝負這檔事並非是那樣執著,他寧願到溫柔鄉讓美人安慰去。
  里奧對利卡爾特的看法是「不是能當朋友的對象就是了,總之就是合不來」,利卡爾特那邊的想法可能也是彼此彼此吧。里奧性好女色,利卡爾特的話……亞利還記得「好像沒聽說利卡爾特和哪個女孩有瓜葛過」,利卡爾特為人一直都很嚴肅的。
  離開軍隊後,亞利最大的改變就是交到一個女朋友,而利卡爾特好像是將米莉亞視為讓亞利實力退步、人格墮落、背叛身為戰士該有之意志的一個腐敗影響源。
  所以利卡爾特甚至這樣說:「殺了那個女孩─!女人、或是情愛之類的腐敗玩意只會讓戰士的意志腐朽掉!如果你辦不到,就注定勝不了無感情的真正戰士!」
  ──「開什麼玩笑!」…亞利很想立刻將那歪理給吼回去,不過在米莉亞面前還是多少克制一點…,果然還是「腐敗」了說。
  「真是遺憾,如果你肯照我的話去做,或許還有勝過我的機會的。」
  利卡爾特搖著頭,對執迷不悟的對手已徹底失望。
  「為了米莉亞,我可以豁出性命…」就算對方很不以為然,亞利還是鄭重地說:「為了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人就可以變得強大──這也是強悍的形式之一。」
  「賽巴斯達家的小龍」的聲音、眼神皆充滿自信。
  利卡爾特無法理解,負傷的亞利明明還得靠女人扶持才能站得穩,那股莫名其妙的信心究竟是打哪裡來的呢?利卡爾特認為對方是在虛張聲勢。
  利劍和斧頭才是戰士對話的工具,利卡爾特已不打算再浪費時間。眼看著火葬場的死亡之影再次逼近,亞利以耳語的聲音說:「待會開打時,妳就往後逃走…」
  聽到亞利這麼說,米莉亞流露著悲傷的眼神。在感情與理性間取得妥協後,米莉亞決定聽亞利的話去做……隨即,逃跑的腳步聲取代了重開戰端的號角。
  「受死!」、「沒那麼簡單~」─「喀隆!」叫陣的叫罵、大劍與斧頭等重兵器互相敲擊的聲響不斷自後方傳來,即使如此,米莉亞還是聽亞利的話逃跑著。
  只要聲音持續著,就表示亞利仍舊奮戰不懈……可是當聲響在那一瞬間停頓時,米莉亞流著淚回頭了;所幸她所見到的景象並不是亞利力竭倒下的一幕。
  在較勁的僵持局面,使用斧頭,理當能將力量發揮到最大限度的利卡爾特居然反被亞利給壓過。包括以速度發動的快速攻擊在內,也被亞利以最小的動作防禦住。亞利本來因為負傷而失去原有的敏捷身手,現在處於被動立場反而能冷靜以對。
  「利卡爾特,這也是我在旅行中得到的寶貴經驗。無論面對的是再怎樣不利的戰況,都不能放下手中的劍,放棄就是承認失敗了。」
  意志堅定的利卡爾特不會因此就動搖了自己,敵人只是比想像中要更頑強罷了,他微妙地調整手上的劍與斧頭,試圖以連續攻擊和「秘技」取勝。
  「我將盡全力擊倒你!」
  利卡爾特的斧頭劃了半圈,自頭頂處落下。
  鏗鏮的撞擊聲再一次撕裂寧靜,強力斧頭壓制住亞利防禦用的大劍,利卡爾特又伺機刺出好幾劍,快而準確的刺擊劃出三條血沫,可是不都是落在致命處。
  就算亞利能以最小的動作進行最有效率的攻防戰,也只是暴露出他的體力早以支持不了多久的事實罷了──再說利卡爾特還有「碎震龍牙」這招秘技,而且亞利只見識過一半的秘技,卻不知道利卡爾特的秘技其實能利用不同的武器來施展。
  利卡爾特左手的斧頭再度猛烈揮出──事實上此一秘技的發動關鍵就在於第一段斧頭攻擊出招後,隨即以右手利劍補上的第二段刺擊。以「斬」連接「刺」一樣能施展秘技,即「碎震龍牙‧閃光式」──就在第二擊出招的同一時刻…。
  快速的踏步與身體扭動帶動的強力迴旋──亞利於同一時刻揮舞的迴轉斬擊已經追上先一步出手的斧頭,大劍挾帶的風壓彈飛了斧頭,利卡爾特刺擊而出的長劍試圖闖進那道鋼鐵旋風之間,也落個被劍風絞成碎片的命運。
  幾乎是一瞬間,利卡爾特恐怕也聽到了龍聲…「蒼龍咆」劍技的死之呼喚。在意識到自己敗北的那瞬間,利卡爾特注意到自己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朝後面移動了…。
  …捨身的突刺攻勢在撞擊到「石柱陣地」的其中一根石柱之後,劍勢才得以遏止,劍柄的反衝力也讓亞利回過神來,發現到雙腕握僵的大劍已經貫穿勁敵的胸膛。
  「真的…被…你…抓到…那……瞬…間……」
  敗北的利卡爾特每吐出一個字,就要流失倍量的鮮血。他總算領悟了,原來亞利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自己露出空隙的瞬間…。最後是對手的捨身意志贏了戰鬥。
  …剛才戰鬥使用過的策略、勾心鬥角之類的事也失去了意義,利卡爾特反而困惑地注視那把深入自己胸膛的大劍,便動用雙手要將大劍拔出去。大劍染紅的寬刃一吋一吋從利卡爾特的胸膛被拔出。待完全拔除後,利卡爾特很疲累地坐了下來,背後倚靠的石柱拖出一條很長的血痕……和他親手製造的流血相比較,其實是微不足道的。
  …好像還有什麼尚未交代的事?利卡爾特有這種感覺,再看著那位打敗自己、沒有差多少歲的、過去老是纏著扶養自己長大的黑騎士的小鬼,利卡爾特回想起來了。
  被死亡奪去說話的支配權以前,利卡爾特對亞利說:「老師…並不是叛徒。」以利卡爾特的立場而言,他絕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叛亂,也許是站在對方的立場才調整自己的說法吧──這種細節並不重要,因為利卡爾特也沒有再支撐多久。
  「利卡爾特,你最後還是相信法蘭克斯的『正義』。」
  勁敵就算死去也不曾失去那份驕傲,但是他的驕傲讓無辜的人流血。說死人壞話似乎是一種很難養成的習慣也說不定,亞利是這麼想,也不打算再批判利卡爾特的罪。
  結果到最後,亞利還是無法理解利卡爾特最後的話有什麼意圖。
  「利卡爾特,你一定很喜歡修耐達老師吧…。」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這種想法……也許就是這麼單純的理由吧。亞利本來想試著從回憶挖掘一點線索,沒多久就打消念頭。米莉亞來到他的身旁。
  「好多的傷…」
  擦拭傷痕的手帕一下子就吸飽了血。重傷有好幾處,輕傷則不計其數,起碼不是死亡就算是最好的結局吧,所以米莉亞並沒有想像中那樣難過。
  親眼目睹死亡,連帶引起生理性的不舒服感……這種感覺並沒有發生在眼前的死者身上。為了信念全力以赴、就算死也無懼地前進,這種死的面貌有時反而是一種美。
  「那個人一直相信自己的正義是正確的呢,毫無懷疑地為信仰殉道…」
  「只是自我滿足罷了,別在意了。」
  亞利以簡短的話打斷米莉亞的迷惑。
  處理傷勢的事改由亞利自己處理。有經驗的總是比沒經驗的動作要俐落許多,只是包紮用的布繃帶不太足夠的樣子。於是米莉亞開始撕自己的裙子…,亞利是趕緊阻止:「妳、妳別撕自己的衣服!我用我的衣服就夠了!」反正自己的上衣老早就破爛得不成樣子,改成繃帶剛好──反觀米莉亞撕裙子的舉動,則是讓亞利回想起米莉亞先前為了取出藏在大腿處的匕首所做的前置動作,結果導致已經不足的血液又直往臉頰衝…。
  幾百人的「火葬場」就緊鄰在旁,人們大量死亡的場所實在不是適合談情說愛的理想場所。同樣在這個時候,巴里斯多城的其他地方可能還在進行生死的交戰吧。火海燒紅了視野的地平線,某一角落的夜空還看得到數條電蛇翻舞在天際。
  「……雷鳴…是天氣要變差的預兆嗎?」
  或許是才剛從苦戰中脫身,亞利才會有這種沈不住氣的感覺吧。彷彿也反應了主人的心,「聖光的克拉姆」的鳴動並沒有休止的跡象,又好像是在呼喚什麼似的…。

  巴里斯多城西側的「西城塔」是當地最高的建築物。
  這裡本來是帝國的赤龍騎士團長雷碧亞‧波朗喝酒偷懶的秘密場所,今夜這個地方來了兩個不速之客,其中名叫「修瓦克」的人還痛快地暢飲雷碧亞預藏的好酒。
  盜賊全面侵襲巴里斯多地方之後,不良大叔就這樣繼續喝他的酒,少了酒興的某管家則一直像現在這個情形一樣,透過「魔眼」監視各地不斷發生的動亂。
  「…究竟邪導師是基於何種理由和那個利卡爾特接觸的呢?」
  「擔心的話,就趕快去保護寶貝少爺吧!哈哈哈~」
  修瓦克喝光了酒,便拿起空酒壺,四下張望後選定「目標」,直朝牆外一個強盜的後腦勺扔下去。那個強盜才撕破貧窮少女的衣物,正準備做出人神共憤的壞事…。
  「西城塔」底下才剛結束一場戰事,守衛城市的帝國部隊不敵規模龐大的強盜集團,最後不得不撤走防衛線。軍隊敗走後,倒楣了百姓,也理所當然地樂了強盜。
  「我也差不多該活動活動筋骨了說!反正我是把『流星日盟約』踩在腳底的流氓術士…,看這情形,只能召喚黑暗精靈請所有人睡覺吧,壞人當然做惡夢。」
  不良大叔的魔法向來不長眼睛。城樓底下亂成一團,一發超高溫的「爆炎渦」或許就能圖個輕鬆,不過具有剝奪體力、讓生物昏睡的「黑霧雨」也不錯的說。
  「──用『光彈雨』最讚!只是要讓精靈光束能辨識敵我可是大工程咧,嘿…」
  一副要亂來的修瓦克是故意說給好友聽,準備讓他阻止用的。
  可是漢斯沒有回應……也不是管家的黑心腸覺醒的樣子。
  「什麼嘛~結果還是找他的亞利少爺去了,薄情的傢伙…」
  管家離去前所在的最後位置,還殘留著魔力所構成的、碎散的光之白羽。
  ……不久之後,「西城塔」的戰場開始悄悄降下黑色的雨。

  最初,黑騎士修耐達‧坦達洛斯判斷暗殺拳士、也就是「基邁拉」的威脅性遠高過利卡爾特與強盜集團,所以才決定暫時中止監視利卡爾特,而趕往「美樂蒂公館」。
  利卡爾特一開始就被那個男人利用了……修耐達‧坦達洛斯後悔自己沒能阻止利卡爾特,反而讓對帝國本來就有恨意的利卡爾特被那個被稱為「卡希里翁導師」的神秘人物所煽動,最後犯下現在這龐大而不知該如何彌補的罪行。
  基邁拉的存在,就足以證明那位煽動利卡爾特的人物的背景勢力絕對不簡單。黑騎士有絕對的實力能除去基邁拉,他本來也以為有足夠時間再去拯救利卡爾特的。
  最後他來遲了一步…,他的徒弟已經打倒了另一個徒弟。
  對於自己的出現,亞利的訝異心情已在修耐達‧坦達洛斯的預料當中。至於另外那位女孩,黑騎士並沒有印象,應該是和亞利有所關連的人物。
  利卡爾特的遺體靠在石柱底下,胸甲破裂處的傷口已經不再出血。從亞利負傷的情形來判斷,亞利是經歷一番苦戰才擊敗利卡爾特的。
  「……你這個傻孩子,你的父親歐培拉‧法蘭克斯伯爵當時將不滿十歲的你託付給師傅,並非要你長大成人後去做這種事啊,唉…」
  修耐達‧坦達洛斯的責備、或者是遺憾皆無法再得到回應了。利卡爾特是滿足而死的,他一定認為自己是做了正確的事才死的吧。可是黑騎士無法稱讚他。
  「修耐達老師…」
  亞利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畢竟利卡爾特是死在自己的手裡。
  修耐達‧坦達洛斯是利卡爾特與亞利的劍術老師。利卡爾特在他的指導下學了十年以上的劍術,其實力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亞利擁有非凡資質,成長迅速,想不到現在更超過黑騎士的預期──但是也不能就這樣誇獎說:「你的實力進步很多。」…就算是亞利,也不會想在這種情況下得到老師的稱讚。
  看見火海裡的死者,修耐達‧坦達洛斯大概也明瞭利卡爾特究竟做了什麼事,而他另一位正義感極強的徒弟會因此有什麼反應,他也能理解說。
  「利卡爾特說…」亞利覺得自己不能在沈默下去:「…老師背叛了帝國。可是我不相信!利卡爾特最後也否認了……只是,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理由吧?」
  黑騎士為什麼離開青龍騎士團?甚至於利卡爾特為何要殺害青龍騎士團的副團長卡農男爵?這件事亞利也很想瞭解,將複雜糾葛的問題予以釐清。
  「也許你已經知道利卡爾特的身世了吧,亞利…」
  亞利很清楚,利卡爾特的家世是過去名盛一時的法蘭克斯家族。當時法蘭克斯伯爵家因為加入當時的反皇帝叛亂勢力聯盟,最後隨著內戰結束而滅亡。
  「…師傅收養的孩子背負了那樣的身世,所以師傅也是無法逃避責任的。要不是這件祕密被副團長所察覺的話,或許那孩子也就不用走上這條不歸路吧。」
  「我願意當證人!為老師的清白全力辯解!」
  亞利的反應也完全在修耐達‧坦達洛斯的預期之中。另外,他也注意到亞利身旁的女孩,她是一位聰明的女孩,從她的反應就能知道,她很清楚這其中的利害衝突。
  那孩子正慢慢走上另一條危險的路……這樣子是不行的,黑騎士想。
  「亞利,師傅問你,如果你和利卡爾特的戰鬥實在無可避免的話,又如果你的選項只有一個的話…,你戰鬥的動機是什麼?」
  ──「當然是懲罰他濫殺無辜!…」亞利第一個想到的理由是這個,殺害數百人的的罪行任何人都不會原諒──不過亞利也注意到,正義的泛論並不是答案。
  「應該是保護米莉亞…因為利卡爾特想傷害她。」
  亞利很直覺地想到這個理由,也不許要考慮或檢討的。
  「既然如此,如果師傅也要殺那女孩的話,你就可以和師傅戰鬥嗎?」
  最尊敬的老師、修耐達‧坦達洛斯居然說出這種讓人費解的話,亞利本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卻沒想到黑騎士的意外行動就隨著他的發言而來。…連對方是怎麼移動的都不知道,亞利只突然感覺到腹部爆發的痛楚,整個人飛了出去。
  實力實在過於懸殊,米莉亞就這樣落在黑騎士的手上了。
  「老、老師!你在做什麼?」
  又一件令亞利不敢相信的事發生了,修耐達‧坦達洛斯的手掌貼在米莉亞的胸口,頓時闇黑的波動力自掌心噴發出來,讓米莉亞的雙眸也在那瞬間失去了焦距。
  「米莉亞~~」
  「她還沒死,但是她的心臟受到負力的侵襲,脈搏數會逐漸減少。要救這個女孩的話,唯有打倒達克尼斯的主人、也就是師傅我才能辦到。」
  看到米莉亞倒下的瞬間,亞利的世界頓時扭曲了起來。但是再多的謊言也無法說服自己說,眼前的事只是一場惡夢,現實還是現實。
  黑騎士又叫喝:「拿起克拉姆!」
  沒有克拉姆根本無法對抗達克尼斯。但是在手搭上劍柄的同時,這也代表著「一旦將大劍指向老師的話,就非殺了老師不可」──亞利舉起了大劍。
  一旦出劍,就是一場戰鬥的開始……灌輸亞利這種觀念的人正是黑騎士。黑騎士已經主動上前。隨意斬擊,那把黑暗大劍達克尼斯便捲起可怕的暴風,彷彿黑夜伸展大翼震動整個天界。神力的重擊在克拉姆的大刃上爆發的瞬間,幾乎等於與死亡擦身而過。
  (太強了!)
  亞利抵擋的非常勉強,修耐達‧坦達洛斯的連續斬擊全部敲擊在亞利的防禦死角上,黑暗與光輝的衝突數度撕裂夜空,亞利似乎只剩下「黃昏」的未來。
  「…差不多該做個了斷了。」
  黑騎士中斷連續攻勢,隨即將大劍高舉至側肩以上。
  (『天龍』的劍型…
   那是一擊必殺的架勢!)
  亞利幾乎要停止呼吸,這證明他的老師絕對是認真的。
  亞利只能將劍尖落地。這種讓整把大劍的重心低於腰下的架勢,又被稱為「地龍」的劍型,主要利於連續斬擊的施展,和一擊必殺的「天龍」為相對稱的基本架勢。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一想到米莉亞性命垂危的事實,任何事都拋到腦後去了。閃光大劍原地旋轉劍身,一次迴旋後的下一瞬間就激化為光之颱風…。不動的黑暗大劍宛如黑曜石的墓碑,揮動時就彷彿整個夜空都被扯拉下來,切入的瞬間,光之颱風也隨之瓦解掉。
  (我…起碼砍到一劍了吧?)
  意識回復的剎那,亞利的胸口已經噴出血花。不用確認傷口都可以知道,那是非常重的傷勢。亞利跪下了膝蓋,但是手上的大劍並沒有離手。
  黑騎士停止了攻勢,說:「你竟然能在瞬間避開致命傷…」
  手按著傷口,看著血一直噴出,彷彿心臟直接開了一個大洞似的……也許「心」真的開了大洞也說不定。亞利的意識已經模糊,他反問自己:「為什麼握著劍?」…看到最尊敬的老師,他又問自己:「我怎麼在和修耐達老師戰鬥?」…,現實好像越來越遠,溢滿的、也是悲傷的血從那「心」的洞穴裡源源流了出來。
  「我不想和老師戰鬥…」
  亞利發自內心道出自己的悲傷,也在這個時候,他的「心」回應了他的悲願。
  兩顆心臟再次強力鼓動著。一顆是亞利的,他的傷勢在不可思議的力量作用之下慢慢地回復了,血止住了,創傷也在癒合。另一顆心臟是米莉亞的,神秘的力量也驅逐了附著在她體內的不祥負力,衰弱的心臟發生過幾次強力脈動之後,便回復正常。
  米莉亞甦醒過來,她一見到亞利跪倒在地,就不顧一切跑到亞利身旁。不過亞利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嚴重傷勢,反而全身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藍色光輝。
  「是我的…『蒼龍』的回答…」
  對亞利和米莉亞而言,這不可思議的變化並非陌生的一幕。米莉亞忍不住抱著亞利,並感謝著,神秘的「御子」之力總是會把亞利帶回她的身邊。
  米莉亞已經從死亡邊緣給救回來,也就是說,亞利已經沒有和修耐達‧坦達洛斯對戰的理由了。「蒼龍」回應了「心」最深沈的悲傷。
  「……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黑騎士想,也許還有再試探的必要…。
  ──「沒有那種必要!」──當藏身黑暗之人的警告響起的同時,黑騎士的身體已經被無形之意念能量所禁錮。那對在黑暗窺視的雙眼正發出黃金色的妖光。
  在天際…雷蛇在憤怒的咆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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