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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笔活动] 萨鲁世界练笔评比活动【第八次】【第一篇】风中的歌谣 [复制链接]

佐伊·艾弗斯

nocturnal 发表于 2013-7-23 17:42:45 |显示全部楼层

　　【序】
' L$ g& }) O$ z4 C, m) N, _2 o　　鸽子说，乌鸦红。
5 n4 O) ]. m  x* {, \" h　　乌鸦说，鸽子脏。
  ?+ `; E6 n+ i　　
8 C4 ^7 [5 P* T7 S; I* Q; c　　脏的鸽子跳进水，! I: z- \; v7 V, b% w& p. e
　　洗净羽毛四处飞。7 S% v) C. B) W& P
　　人们说，白鸽子啊白鸽子，; G* D8 D. a: c+ G, `
　　多么洁白，多么美丽，& l/ w9 L) y2 Y4 R/ U4 K. R5 w# `
　　好似海神女儿颈上的贝。' V/ C' \# T3 S' N( t
　　4 |: G$ Q' A/ x0 |" k4 z# y
　　黑的乌鸦跳进火，5 s! P6 ]2 x% B- J
　　炙烤皮肉把命舍。
$ Z- P, q( m8 V, Q7 }% W3 B9 I　　人们说，乌鸦啊乌鸦，
" |9 l; y$ K6 w* T( F) y( O. t　　多么愚蠢，多么莽撞，
, p& V+ d% [, G( t5 |　　野猪比他更幽香，
  ]2 p9 e. Q) W; o　　只好愿他天国里能做凤凰。# i4 v$ w+ q4 I  [+ L/ U9 c
　　                ——————图里昂童谣
　　
　　【上】
　　暴雨无情地击穿茂密林叶的屏障，想把威科特·格里夫拍打在地上。他一步一滑地扶着树干前行，冷得牙齿打战。终于，雨将他重重击倒在泥里，泥水灌进了他的口鼻。格里夫被腐败的苦涩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挣扎着向森林外的方向爬去，身后那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在雨天里发出恼人的回音，格里夫觉得那个声音就像是山洞在叫他。黑黢黢的血盆洞口压迫着他，恐怖不堪。
　　回音随雨吟唱个不停。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
　　他想合上眼睛。但这无济于事。
　　“都是这雨，都是这雨天害的....”
　　旋转逐渐变成一种无声的咆哮，撕裂着他的意识。
　　随后是一片黑暗。
　　
　　他依稀想起，自己头一次见到达达维亚就是在雨天：那天他刚刚把父亲埋葬在林子里出来，泥土的味道里更多是血味。达达维亚正追着自己顺水飘流的篮子跑到了河川村。
　　“一定是朝阳浪花里诞生的河神安排我们相遇的！”格里夫心里有个声音说。
　　他跳下汹涌的河水把那只篮子给姑娘捞起来，顺便洗净了自己手脚上的泥和血。
　　“达达维亚真是镇上最美丽的姑娘，世界上最美的姑娘。这一定是诸神为我有勇气结束自己不公命运的奖励！”
　　格里夫对她一见钟情，立刻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他有付还算好的嗓子，每天月亮一翻过镇后的群山，他就来到达达维亚家门口唱歌：唱金色螺纹的海龟，珊瑚丛间爱人，镀银的森林公主......这之前，河川村有一位来此隐居的吟游诗人，把传授格里夫唱歌谣当做自己平日里唯一的乐趣。格里夫的父亲常因此毒打他，并警告他再唱什么愚蠢的歌谣就把他丢到山中的深洞里，让恶鬼撕扯他的喉咙。
　　但格里夫才没有被父亲的醉话吓住，之后他父亲用拳头和一切能招呼到他身上的东西一次次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也没阻止过他去拜访那个老诗人。
　　他也没有辜负这位诗人，在诗人临死前，格里夫接过了他亲手递过来的琴。诗人还把自己的身世也讲给格里夫，当做最后传给他的歌谣。
　　然而达达维亚的父亲每次看见他来，都大叫：“我今天一定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赌鬼家的儿子！”
　　在他眼里，格里夫不仅是他粗暴下流的父亲的儿子，更是个无能懦弱的穷疯小子。有一天他终于打断了格里夫拨弦的手指，拔掉了琴弦扔进河里。但是第二天格里夫又来了，冒着雨，一只手萎靡地垂在身边，用有些变音的嗓子继续唱求爱的歌。达达维亚的父亲没有理他，让他留在雨里。第二天一早，他被发现浑身滚烫晕倒在泥水里。
　　“死在我家门前我也不会可怜你！”达达维亚的父亲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还踢了他一脚，“我的女儿决不进赌鬼家的门！”
　　“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格里夫的回答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达达维亚的父亲回过头，铁杉丛一样的眉毛微微向上扬了一点点：“死了？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再也没有什么赌徒了...！”
　　“哈哈哈哈哈！怪不得呢！”达达维亚父亲的笑声像是野猪在贪婪地啃树根，“这么说你有两个星期没人好好教训你了！是吧！？那个该死的赌鬼！呸！肮脏下流的酒鬼！居然欠了那么多钱还有脸来镇上！现在他死了，我们可真应该庆祝一晚！可是你倒是说说看，你这个下流坯子的儿子怎么配得上我的女儿！？就凭你是只半吊子的百灵鸟？你能吐金子吗？我的女儿必须嫁个年轻硬朗的好人！”
　　格里夫撑起身体，腮帮子和嘴唇因为大口喘着粗气而颤抖得通红，连脸上的泥水都要蒸发。“我有金子！我....父亲有一笔遗产！”
　　“什么？”达达维亚的父亲一把揪过格里夫的脸，“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果然是个说谎精！你那个人渣父亲怎么可能有一个子儿的遗产？他现在还有向我借过的债没有还清呢！”
　　“而且等我这手好了，我就能当个了不起的歌手....”
　　达达维亚的父亲把他的头重新按回泥水里：“就算你有钱，那也本就是该是我的！真该把你们都丢进山洞喂狼！”
　　格里夫爬起来离开的时候，周围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人。他偷偷向达达维亚的窗口望去，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那儿。
　　达达维亚还是对这个有点疯狂的男子动心了。
　　她可怜他。趁着父亲的外出，她连夜来到格里夫那破败的家，送来几块面包和一条床单。
　　“听着，达达维亚，我绝不是像我粗鲁又无能的父亲一样的人，我...今天的事不会让我放弃的，相信我！他们会后悔今天投给我那样的目光！”格里夫艰难地在床上支持着身体。两天来他一直在发烧，手指残忍地肿胀着。
　　达达维亚摇了摇头：“不，我不能接受你的恳求。”她没有让格里夫继续表白下去，起身说道：“你明白...我相信你不是一个没有品行的人，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想我没办法嫁给你。”
　　“我发誓，我真的能成为这个国家最了不起的吟游诗人！我能向你证明！还是...”格里夫挣扎着吐出自己的话，“你想听从你父亲的安排，嫁个一个其他年轻的好人？”
　　“不是！”达达维亚说，随即她低下了头，“谢谢，你的歌真的很好听，那些歌谣...我从来没有听过更好的...你安心休养吧，手指不接起来会废掉的，我尽快帮你找个人来....”
　　“...别对我失望！相信我！请你拿走我的琴...这是我唯一重要的东西，我希望把它当做信物交给你，代表我对你的爱和决心的证明！”
　　达达维亚咬住嘴唇，甩开格里夫的胳膊，匆匆消失在雨地里。
　　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了？格里夫觉得自己那躺在泥土下的父亲正借着这雨水，咧着臭气熏天的嘴巴嘲笑着他，诅咒自己这个弑父的罪人命运凄凉。就像他每天醉酒回家毒打自己、诅咒自己这个出生时害死母亲的不吉利的孩子的时候一样。
　　而自己什么时候又已经继承了父亲这个迷信的毛病呢？
　　“这都是父亲害的。”
　　他这么想着，满脑子都是雨水的声音。
　　
　　当晚，达达维亚的父亲很晚才回来，肥胖的脸颊泛着红光。达达维亚躲在屋里擦干自己的头发，听见他一进门就高声向母亲嘟囔着什么，并叫自己过去。她离着老远就能闻见父亲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酒臭。父亲口齿不清地跟她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不行，我不能接受！”达达维亚大声道。
　　“你要好好想清楚，这可是一桩好事啊。霍登家可是上游镇子的大商人，他们河边的磨坊比我们镇上所有的加起来都多。你嫁给他们家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你许诺的....”
　　“别可是了。他已经答应我后天就来接你走了，以后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再也不会有什么该死的穷小子跑来荒腔走板了！”
　　“可是...我不能嫁给霍登家的儿子那样的人！就算再向下游的村子也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不能接受这个安排！”
　　“别胡扯了！谁说我答应把你嫁给他们家那个败类一样的二儿子了？”她的父亲把一只精美的钱袋丢在桌子上，里边漾出的金币在蜡烛火苗下把人的脸都照亮了，“我答应的是老霍登！一开始我听见这话也想跳起来打断他的老鼻子！我可是让他多付了3倍的价钱才勉强答应的！我跟他说你已经16岁了他也相信了！哼！越早越好！我不想再让那个小子天天来烦我了！”
　　达达维亚跪下来向父亲哀求，但是被粗暴地抓住了头发。
　　“这是...”他攥到了雨水的痕迹。
　　达达维亚随即被父亲长满厚茧的巴掌扇在脸上。
　　“真是不知羞耻！你去找那个小杂种了...！？不知廉耻...诸神在上....该死的....”他边咒骂边拖着女儿的头发走到她的房间前，把她扔进里面就像扔一头畜生。“要不是霍登欣赏你漂亮的脸蛋，你是逃不过今天这顿皮带的！...幸好他没有要我签下什么合同让我保证你去他们家的时候一定没被碰过，我还一口保证过...！”他愤恨地咬着牙齿，推门就向河的下游走去。
　　突然他感到自己被恶狠狠地猛击了一下，有谁用什么东西毫不留情地打在自己后脑上，发出刺耳的弦音。
　　
　　时间像片虫蛀的破布般腐烂着，日头已经在天空悬挂了几个小时，雨在席卷了一整夜之后迫于阳光的淫威，还是消失在阴影背后。不过唤醒格里夫的不是温暖，依然是疼痛。
　　他几乎是从晕厥中突然惊醒的。
　　达达维亚正坐在他身边。
　　他一睁眼就望见了她的脸。为什么？格里夫的第一个念头是某个好心的女神化作了心上人的样子来安慰自己的灵魂。不过很快他就认为自己实在是在那些歌谣里陷得太深了。
　　那就是达达维亚，有血有肉，绝不是什么幻觉。
　　他艰难地坐起来，看到手被粗略地包好了。
　　“我用树枝帮你固定了，我弟弟有一回也被牲口弄断了手指，就这样上了些药，我想很快就能好的。”
　　“我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你昨晚说过，但是...”
　　“你听我说，有件事我想你原谅....我想...你给我的琴...”她把琴交给格里夫，琴头已经严重地破损，弦柱松了，背面的那些裂纹永远难以修复。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在哭？”格里夫从她脸上把泪水擦去。
　　“我现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去找...只有你...”她抽泣道，“听我说，如果你真的向我发了誓，那么你一定会遵守你的誓言，对吗？你是一个不信口开河的人...”
　　格里夫点了点头。
　　“我恳求你...我拿走了他的金子...就为了这些，他不惜把我交给一棵枯树...”她把那包钱扔在两人面前，并紧紧握住了格里夫的手，“你昨天向我发誓说你能证明，是吗？你确实有一笔遗产，那不是谎话吧？是千真万确的吧？我恳请你现在就去拿着你的遗产去找我父亲！我知道这样的请求太唐突，但是如果你不愿意，这就将是一曲你从没听过的、最悲惨的歌谣了！”她让他相信，他的父亲如果得到格里夫继承的遗产，一定会不计前嫌的，而且她父亲才不在乎是不是和霍登家的人翻脸呢。
　　“我答应你，”格里夫决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但是，我要去拿这丰厚的财富需要一些时间...你放心我绝不是有意敷衍，我发誓我会为你拿来那些遗产。”
　　“那么就让我跟你一起去！我不能在这个地方，心里怀着恐惧一直的等。虽然我的父亲一时不会来找你，但是明天就会有人来了，我们只能在今天回去说服他们！”
　　格里夫同意了。他们很快携手钻进的不远处的森林。
　　
　　有一首歌谣是这么唱的：“
　　云海莫测白浪滔滔，埋葬七国好英豪，金帆银帆太阳帆，风暴摧残随波飘摇。
　　英雄呼嚎国王坠倒，剑上血迹不干燥，金杯尸体和族徽，
　　唯有雾中的大海盗，血色的雅莉桑娜有荣耀！
　　啊，啊，红帆的公主！
　　哦，哦，她主宰波涛！
　　海兽也要向她献宝，残忍才是她美貌，水手宁愿遇海妖，红发的雅莉桑娜烧杀不停脚。
　　玫瑰荆棘日头流光，快乐蜜糖乃毒药，金帆银帆太阳帆，风暴摧残随波飘摇。
　　啊，啊，红帆的公主！
　　哦，哦，她主宰波涛！
　　啊，啊，唯有这雾中的大海盗，
　　血发的雅莉桑娜才荣耀！”
　　
　　“你口渴吗？自从进了这林子，你就一直在哼歌...那首歌听起来真可怕。”达达维亚扶着格里夫，他依然很虚弱，在林子里走不很快。
　　格里夫听下哼那支歌——那是会让他忘了身上痛楚的好办法，他曾这样做过无数次。
　　“不，我还不渴...那首歌里的人...叫雅莉桑娜的，你以前听说过吗？”
　　“从来没有。”
　　“河川村有个过世的老诗人，歌谣都是他教给我的。他教给我那么多的歌谣，每一首都是一个传奇的故事，那些神话和爱情一辈子也唱不完。但是，只有这一首歌唱的是雅莉桑娜...”
　　格里夫把这个故事讲给达达维亚，阳光下，达达维亚听到闻所未闻的可怕事迹，让她之直发冷：
　　“传说雅莉桑娜活在七王时代，是驾红帆船的可怕海盗，她杀人如麻，掠夺的财宝富可敌国。而就算如此，她依然从没有停止过烧杀抢掠。她的头发曾经是美丽的金发，但是正因为她杀了太过的人，还用鲜血洗头，头发终于染成了血红色。她的船帆也是浸泡过无数人的鲜血，才成为可怕的滴血红帆.....
　　“...而她那无数的财宝就藏在这片林子里的红帆湾。”格里夫靠着一棵树，稍事从疲惫不堪中解脱一下自己，“那位老诗人，这都是他临死前告诉我的，那座海湾就在这片林子里。只要我们找到它，就能得到那些数不尽的财富。”
　　“你说那是你父亲的遗产...”
　　“我父亲...那个老人，我更愿意当他做我的父亲....他信赖我，对我倾吐了一切，连他的身世，最后他都一并告诉了我...！他告诉我，我继承了这个秘密，但是永远不要向外人说起，只有歌谣能对人传扬。”
　　“可那只是歌谣，是传说...你真的见过那些东西吗？”
　　“看看这把琴...你仔细地看看它...”说着，格里夫把砸坏的琴交到达达维亚手里，“你见过这样方式盘旋着的花吗？你看那些木头，在它们断裂的地反，你深深往里看...看到吗？那些奇怪的...纤细的...血管一样的东西....我曾经离家去过城里几天，那会我还不认识你，我一心只是为当一个了不起的吟游歌手，得到那些骑士和老爷们的宠信。就在那儿，有个人要我的琴...我拒绝了，后来我就跑回来了，不然他们就算杀了我也要抢走我的这把琴...这是那位老人的琴，但这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手艺...这是他们说的！这把琴是那宝藏的证据！达达维亚，这事就像我对你的爱一样真实！”
　　“可它，弄坏了...”达达维亚相信他，即便她的心疑惑焦虑不已，可她愿意相信他。她没有别的可以信赖了。
　　这就是她此时能听到的最美好的歌谣。
　　
　　走了好一会，他们在一处树木稀少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达达维亚顺着格里夫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枯败的树枝和藤条之间隐约遮蔽着一座山洞，那应该正是沿河所有村镇的人都知道的那个山洞了；即便在这样的晴天，洞口依然漆黑无比，透着一股神秘和不祥。所有人都说，这个山洞深不见底，里边要么住在豺狼虎豹，要么住着妖魔恶鬼。没人愿意去里边探险，尤其是曾经有冒失的年轻人消失在里边之后，更没人愿意靠近这座吃人洞了。
　　“我们，要进这里边去？你的遗产居然就藏在了这个可怕的洞里？”
　　“人们一直把它挂着嘴边，但是永远不会真的接近它。”格里夫说，“对于没法弄明白的事，没法办到的事，人们就把它编成歌谣和故事，讲给其他不知道的人，显得自己对这件事无所不知，好像那些骑士国王的历险是他自己的事一样，好像他无比勇敢。久而久之，会讲故事的人就成了英雄。连他自己都有了错觉。”他拉紧了达达维亚的手，“那些整天说这个洞如何如何的人，其实根本没有进去过。跟我来，我带你去红帆湾。”
　　他们向洞的深处走去，达达维亚直感到脚下的冰冷顺着她的腿一点点向上爬，爬满了她的后背。她不相信这里是安全的，不住地向格里夫透露着自己的惊恐。洞口逐渐在身后变成了一个微弱的光点，他们完全走进了黑暗的世界。
　　“不能再往前走了！”达达维亚惊叫起来，本能地向后退着。太黑了，她感到无比恐惧。
　　“你仔细看，你的眼睛还没适应这洞里的情况，暂时忘掉外面的太阳吧，别怕盯着前面的黑暗。”格里夫指引着她，“看到了吗，那些东西。还是多少有些亮光的。”
　　达达维亚慢慢看清了，那是一些奇怪的植物，在黑暗里泛着淡紫色的微光。她努力眯起眼睛，才在黑暗里看出了一条通路。“那是萤火菇，”格里夫给她摘了一朵，“越往里黑暗的地方它们越多，不过可别被他们善良的外表骗了。跟紧我，别离开我3步之外。”
　　他们在这神奇菌类的指引下穿过一条条岔路，沿路不时能看到一些骸骨，似乎是迷失在这里的生物，或者人。这座地下的迷宫简直是在通往大地的中心。
　　“我们可能还要走一阵路，你累吗？”格里夫问。
　　“不，我没事。”达达维亚的回答有点勉强，她的不安让她丧失了更多的体力。
　　“你担心你的父亲找到这里来吗？这点你尽可放心，这里的路像迷宫，只有我知道怎么走。一般人不敢贸然进来。”
　　“我并不担心这个...他是追不来的...”
　　“怎么？你...对他做了什么？”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达达维亚没有听出他口气里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他要把我关进阁楼的时候...我用剪子刺了他，他就摔下了楼梯...我想他一定是摔断了腿...我跑出来的时候，他痛苦地蜷成了一团....”她跟着格里夫身后慢慢向前挪着步子。
　　她伸手触摸身边的石壁，上面一道道古怪的痕迹逐渐牵走了她的思绪：也许是海盗们挖掘的证据吧？还有那些神奇的蘑菇，它们为什么是透明的？真奇怪。要是有这些蘑菇，为什么这么久没有人敢进来？只要像他们这样小心地前进，探过每条岔路就可以找到秘密了。
　　“小心脚下！”格里夫一把拉住了她。达达维亚看到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座窄桥似的路。她居然完全没看到。
　　周围的石壁早已经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了。
　　“天呢，我们究竟走进山里多深了？”
　　“很快就到了，前面还有一小段路程。小心，千万要跟随我的脚步走，这里可是会骗人的洞。别相信你眼睛看到的。”
　　“骗人？”
　　“这里从来没人敢进来，他们认为进来的人都被野兽吃了，但是这座洞连野兽也会欺骗。野兽比人要聪明得多，它们才不会随便靠近这里呢。而那些知道不是野兽作祟，不相信是野兽作祟的人就说这里有鬼魂，或者有远古的可怕魔法。你觉得呢？野兽和魔鬼，你更相信哪个？”
　　“怎么可能呢？魔法那种胡说的东西，几百年前就被教廷烧的一干二净了。谁要敢提一个字就会被当成巫师，流放到沼泽去。”
　　“那你可真该瞧瞧这个，这是梦里才有的东西。”格里夫停下来脚步。
　　达达维亚眼前的光景永远凝固在她的脑海里：路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石厅，耀眼的蓝光把这里照的像白天一般明亮，她头顶是一片水晶柱的森林，在死寂的环境中隐隐发出自言自语的嗡嗡声，好像某种奇异的合唱。而石厅中间一个宽大的竖坑，是这里的“太阳”。蓝光从坑底发出，被水晶柱散射到大厅的各个角落。“这里是...”她的脑海里想不到任何表达自己惊异之情的词语。
　　“这里就是红帆湾的入口。”格里夫指着那个竖坑，边说边走过去，达达维亚注意到坑边有一个人影。她走上前去，很难才看清那个人的面貌。
　　那是一个海盗打扮的人。他很明显经历的过于沧桑的岁月，在他的干瘪如蝉衣的皮肤之下已经看不到任何血气的痕迹，口鼻和脖颈里向外缓缓流出某种绿色的粘液；和这里的“阳光”一样，绿液也散发着淡淡的辉光。但是这并非一个死人。
　　达达维亚有一刹那当他是一具骷髅，但是正是在这时，海盗微微向格里夫抬起了他了无生气的头。她这才惊叫了出来。
　　“七个银币...”水晶柱的嗡鸣回应着海盗空洞的声音。
　　“六个人分。”格里夫回答，并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板向海盗身后的竖坑丢下去。
　　“贪心的贼上跳板...”海盗抽出自己的佩刀，站了起来。
　　达达维亚拽着格里夫的袖子，但是嘴里没有跑出声音。
　　“宝贝锃亮照血帆。”格里夫话音落下，竖坑逐渐里传出了滔滔水声。海盗也坐了回去。
　　格里夫拉着达达维亚走向坑口。
　　“这是，魔法...？”达达维亚感到面前的那口深坑就像一个巨大怪兽，正发出因饥饿而苏醒的低吼。在它面前，任何人都只能像臣服了一样动弹不得。
　　“也不算魔法吧？”格里夫说，“...不知道，我不懂其中的奥秘，我唯一懂的就是：这些都是老诗人传授我的，一切都藏在在歌谣里——来的路，去的路，还有红帆湾。”
　　水像有生命的蓝宝石，很快聚满了深不见底的竖坑。
　　“走吧，下去就是红帆湾，我们去那儿拿了金子就可以找你父亲要求娶你了。”
　　达达维亚努力才平复情绪，让自己挪动起僵硬身体，向格里夫伸出手。
　　蓝光在水晶之间剧烈地摇晃着，格里夫和达达维亚跳下汹涌的水面。
　　水面很快开始旋转起来，两个人漂浮着，被带向深处的蓝光。随着他们的靠近，光越发变得不那么刺眼起来。
　　水流一直将他们带到另一个巨大洞窟里，之后迅速地退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刚刚才充满了这里呢。
　　达达维亚环顾着周围，一边拧干湿漉漉的头发和裙子，走在铺满砾石的地上。这里大得能装下一座海。她惊讶得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这里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在这巨大洞窟的中心，她又看到不可思议多的宝藏：那宝藏竟然一直堆到了遥远的黑暗里。这座宝藏的王冠顶端的那颗宝石，则是一艘散发着诡异气氛的三桅大帆船。财宝从里边将它开膛破肚，涌向外面，低垂破烂的暗红色大帆一动不动，好像未干的血。神秘的蓝光就从它的每条缝隙里透出来。
　　她被迷住了。
　　“看，那是我们的。”格里夫骄傲地炫耀着这件玩具。
　　
　　它看起来很近，但达达维亚没有想到，那是因为它实在太大了。
　　走过那片砾石滩，前面是一道不宽的河，她看到又有个人影从水面上向这边飘过来。她很清楚那多半也不是正常的活人。
　　这时她发现格里夫不见了。“格里夫？”她心里一沉，就像在黑暗里一下弄灭了火把。
　　“.....”她听见那个人影的喃喃自语了，但是她一时注意不到他在说什么，那双闪烁绿光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格里夫！”她捡起一块石头举在头边。
　　“你是贼还是海鸟？”她终于听清那个“人”在说什么了。
　　要不是格里夫及时叫住了她，达达维亚就把石头扔出去了。
　　“贼！我是万劫不复的贼！还你钱！”格里夫按住达达维亚的手，伸手又递过去两个铜币，放在绿眼睛上。那个“人”安静了下来，转身回去了。
　　“千万别乱跑！你已经不知不觉被这光景吸引了，可要是不小心被那些人找上你的话就糟了。”
　　“他们是谁？这些表演真的不是魔法？”达达维亚不甘心地丢出那块石头，石头打在了那个身影的肩上，但是他依然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可不是表演。他们都是梦游的人。”看到达达维亚的眼神，他接着说：“他们没死，但是和死了差不多，只会一直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除非你想骗他们，或者没有按歌谣里的话回答他们。其他时候...”说着他也朝他们丢了一块石子，“他们什么也不会做，只是守在这儿，成了红帆湾的一部分。”
　　他向达达维亚笑着，又轻声唱起一曲歌谣，那是一曲悠扬浪漫的歌，他们像歌里的情侣一样，淌过那条浅浅的河湾，跳着舞，来到宝藏山脚下。达达维亚捡起那些金子和珠宝，就像随手捡起滩涂上的石子。
　　她无法抑制自己的笑容爬满脸庞。甚至最后，她开始不住地笑出声来。每个金币上都辉映着她的笑声。
　　“要记住你拿了多少，一会有人问你的。”格里夫提醒她。
　　达达维亚用裙子兜了一把金币和珠宝。就是把全国的人都叫来搬金子，搬上一年这座山也一定不会有所减少。她望着山顶的那艘船，问：“那就是那个可怕海盗的船吗？”她的目光寻着耸立在高高头顶的桅杆，直到它在红帆垂死的尾端进入黑暗。
　　“我想是的。”
　　“你进去过它里面吗？里面那蓝色的光是什么？”
　　“我想我们最好不要知道。”
　　“为什么？你想她还在里面吗？看着自己毕生堆积的财富被陌生人取走？”
　　“海妖的舌头都是最美的蓝宝石，万万不可听。”
　　“哈哈，这又是什么歌谣吗。你满脑子都是歌。”她笑着，“那么你把我放在了哪里？”
　　“这些歌都是为你唱的。”他朝她微笑，“记清自己拿了多少吗？”
　　达达维亚数清了金子，还有宝石和一只金杯子。
　　格里夫也装了一包金子，带着达达维亚走向石壁边一个隐蔽的小洞口。那里同样也有一个海盗装扮的人坐着。
　　“这又是一个梦游的看守吗？”
　　“是的。”格里夫走近他，他就抬起自己那颗被绿光萦绕的骷髅头。
　　“你这贼！真肮脏！”他似乎愤怒的吼叫着，从石头上站起来。
　　不，这只是什么机关把戏，魔术师也会用纸板装作木头让公鸡来拉着走，这是一样的。达达维亚告诉自己，那个骷髅才不会真生气呢。更何况自己拿的财宝只是九牛一毛。
　　“有福同享！”格里夫熟练地回答，并把金币分成一样多的3堆，把其中一堆交到骷髅手里。接着他回头跟达达维亚说：“该你了，也照我这样做。”
　　达达维亚把金币和宝石也数出来三分之一。她没想到离开的时候会有这样一个古怪的要求，只好在几颗宝石里选了又选，留下那些看起来最通透迷人的。
　　“把杯子也给他，那个没法分，我们带不走。”
　　“可是...你怎么不早说呢。”达达维亚有些不舍得。
　　骷髅盯住她，慢慢向她靠近了一些。
　　“快点，给他吧，我们还可以来的。他已经怀疑你了。”
　　达达维亚只好连金杯也交到了骷髅面前。
　　“好了，我们走！”格里夫穿过骷髅，钻进了他身后的洞口。
　　达达维亚紧随其后，从骷髅身边穿过去。
　　但是突然她感觉被什么东西拉住了。她回过头去，看见骷髅正死死拉住她的衣服。
　　“你是贼！你是肮脏的贼！贪心的贼统统上跳板！”骷髅显得无比愤怒。
　　达达维亚惊叫起来，大声叫着格里夫。
　　“这...！？这不可能啊？”格里夫之前下洞窟的时候，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不论骷髅还是海盗，从来都乖乖给他让路的才对。他是红帆湾秘密的继承人啊，歌谣从不说谎。
　　“这是怎么回事啊！？”达达维亚吓坏了，骷髅正把自己向他身边拽过去，力气比几个人都大。死死攥住她衣服的手指已经嵌进了她的皮肉。她已经感觉到了疼痛。
　　“快把财宝都给他！”
　　达达维亚裙子里兜着的东西撒了一地。
　　“骗子！你这骗子！你想私吞金子！”绿光燃烧着，粘液泼溅到了达达维亚的身上。
　　那东西无比冰凉。她尖叫着。
　　船内的蓝光似乎被唤醒了，开始和金子一起向外蔓延，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安而低沉的躁动声。声音震动着人的胸口，使人感觉要发疯了。
　　格里夫把一包金子都扔到骷髅脸上，但是他不会疼痛，不会退缩，他认定了达达维亚是个贪婪的贼。现在整个洞窟都因此发怒了。格里夫怎么也弄不开那只该死的骨头手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想找石头砸断那跟皮包骨头的手臂。但骷髅发现了他要对自己干什么，朝他喷吐出一股黏液。格里夫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克服了那向皮肤下渗透的冰冷的恐惧，努力把它从眼前抹去。他揉揉眼睛，确定自己还没有瞎。
　　达达维亚被骷髅带向了财宝山。一个小包在她腰间摇摇欲坠，随后掉落在滩涂上。
　　“你这蠢货！你才是最贪婪的贼！”格里夫捡起那个包，把里面的金子尽数丢向骷髅，“好好看清楚，这不是你们的钱！”
　　但是骷髅头也不回，径直把达达维亚带到了山脚下。“我的船长！请您惩罚这个贼！让她为她贪婪的行径付出生命的代价！”骷髅向船头大喊。
　　“那不是你们的金子！你们这些海盗！快放了她！”格里夫冲向达达维亚。
　　他随即停住了脚步。达达维亚的求救不知怎么，在他耳边模糊了。
　　他盯着从船身里钻出的蓝色光云，把船打扮成一只巨大的乌贼，比山还大的乌贼。那些云牢牢将达达维亚抓住，举向空中。船头上似乎有一个身影。
　　他看不出那是什么人。
　　低沉的轰鸣越来越近，他用唯一一点意识认出，那是水声。
　　正像来的时候一样，水从无法看见的地方源源不断涌入这个空洞，将金山和所以东西都吞没。
　　然后，他此时只想逃走。
　　“格里夫，救救我！”轰鸣几乎淹没的达达维亚的声音。
　　但格里夫却能清楚地听到船头那个身影的声音。正是那个声音深深刺破了他灵魂深处最后的一点犹豫。
　　格里夫丢下金子，丢下达达维亚，逃向出口。他爱的承诺，在恐惧面前都如同虚伪空洞的谎言。
　　“你答应我的！”
　　“不！”格里夫把脑海里的声音甩得远远的。
　　洞外大雨倾盆，他什么也听不见。
　　
　　【下】
　　潮湿渗透了冰冷发臭的墙。
　　奥洛克在地板上不住瑟瑟发抖，带着铁链发出轻微的声音。疼痛在他全身每个骨头节、每块肌肉、每根血管里疯狂地滋生着。玛纳索斯多雨，而这只是刚刚开始罢了，他想，这种罪自己还有很多要受。
　　有时候你知道的知识越多，你所能算出的自己将要经历的苦难就越多。
　　他听见脚步声，有人哼着什么走向他的牢门，沉重的金属碰撞声音后，门开了。
　　奥洛克认出来人是教廷的芬奇，姓什么他忘了。
　　“达理汀。”芬奇提醒他。
　　“是...达理汀爵士...”奥洛克的回答基本被雨声掩盖了。芬奇不满地摇了摇头。
　　“听我说，我已经再三向司典大人求情。你能继续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他走到窗边，想设法摆脱这牢房里令人窒息的空气。“雨停了之后你就必须做出选择，如果你坚持不说出你知道的秘密，我们的耐心也到头了。你不会其他再有机会。”
　　奥洛克跪在地板上，摇摇欲坠。仿佛一支暴风雨中破碎的旋律。
　　他的脑海回荡着古老悠扬的歌谣。那些只有自己还记得的歌谣，像远海的风吹过无名的墓碑，被遗忘在落叶之下。
　　温暖的海风终于吹散乌云。玛纳索斯的好季节又回来了。
　　几个月后，奥洛克终于又能用双腿走在玛纳索斯的街上。从高大的白栘木之间，朵朵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驱散了身体深处的寒气，说不出的舒服。
　　教廷的药剂所治愈了他的身体，但是今天他才真正又感受到了这种温暖——它如同远离了他几辈子时间了。
　　他回望着街道尽头的高大建筑们，那些已经被教廷改为牢塔的法师塔。那是一座座的纪念碑，但不是为了缅怀，而是为了恐吓。沉默、高声地宣告：法师与恶魔，他们本来就是不属于人类生活的。没有人真正需要这些东西，所以这些东西不存在了。
　　教廷并不愚蠢，他们从不否认魔法和恶魔。毕竟他们不想抹杀自己在“血季”的光荣历史。但是衰退是必然的，树叶会枯萎，人会老去，强壮的狮子也会最终因为牙齿尽断而饿死荒野。水晶的数量是有限的，没有了媒介，魔法将无从依附。教廷只是抓住了这个规律，适时宣告了魔法的不合时宜，将这位老迈之人送下历史的舞台。人们有了更多美丽的许诺和便捷的工具，不再需要从过去的回忆里重建任何东西，修复任何东西。
　　只需要新的就好，人都是能活下去就好。
　　奥洛克回到自己的屋子，在一条陋巷的二楼。在被抓进牢塔前，他在这和师傅渡过了数个年头。如今这里空着，似乎依然没人租住。空气里不知什么地方回荡着走调的歌谣。
　　真难听。
　　“是奥洛克？”歌谣的声音停下了。他忽然觉得这说话的人听起来很熟悉。
　　奥洛克回过头。他还认得对面的人，是楼下老钟表店的主人，一位叫凯利的好人。
　　奥洛克随老人走进店里，和几年前一样，这里门庭冷落，但是一尘不染。每支机械钟表的时间都准确无误，发出和谐规律的滴答声。
　　凯利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云端诸神的恩典！他们终于放了你。”凯利走进柜台后边，为自己的茶杯收拾出一块地方。
　　“我答应他们了。”奥洛克说。本来他想纠正下凯利那句祈祷的话，但是他还是没有。
　　教廷禁止崇拜诸神已经很久了。
　　“什么？”
　　“那些他们想要的东西，我告诉教廷了。他们得到了东西，就放了我。”
　　“可是...我不明白，孩子。”
　　“你不用诧异，这些年我已经想过了，这些都是我的错。”他放下茶杯，环顾着周围精美的钟表，“是我造成的这一切不可挽回的事情，可惜，这些表也不能把我带回那个时候。”
　　“你不能这样自责，孩子，是教廷的人欺骗了你。”
　　奥洛克摇摇头。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就在这先住一段时间吧。啊，要不是我这双老腿，我真想去那塔上看你啊。”
　　“我不能再呆在您这儿了。虽然我把一切都说了，他们依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的。只是他们现在需要我去找到戴尔。”他朝窗外望了一眼，这条巷子里没什么人经过。
　　唯一的几个路人都从头到脚裹在厚厚的斗篷里。
　　“你知道他躲在哪里？”
　　“不知道...”奥洛克刻意压低自己的叹气声，“不过我想他并没躲起来。我了解他，他从不躲在暗处活动。”
　　“恕我直言，奥洛克，我觉得戴尔早就已经陷得太深了。即便你能找到他....我不认为你还能再帮他什么。”
　　“可我必须找到他。”奥洛克转向旁边，他的目光被满墙锃亮的表盘深深吸引着。
　　
　　从玛纳索斯一路向南的话，很快他就能赶到沼泽地。渡鸦送来了一封信，戴尔曾经的一个熟人正在那儿等他。
　　在这之前，奥洛克必须先穿越红马平原。
　　他就是在这里送走了戴尔，那位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师傅。他看着戴尔穿过没膝的高草，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那天之前，他从没觉得黑夜如此寂静过，除了自己孤独地在星空默视下，耳边回荡着心中愧疚和责难的急剧鼓声之外，这个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陷入无边的深渊，直到芬奇和一队教廷的玛纳索斯护典骑兵，从天边划过这无边的黑暗来到他面前，迎接他前往一个漫长的人间地狱。
　　他们用尽方法折磨他，要他说出戴尔的去处。但很久以来，他对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
　　另一个原因是，他确实也无法回答教廷的问题。
　　你要怎样才能彻底隐藏一件东西，无论别人怎么折磨你你都不会透露埋藏他的地点呢？那就是要连你也不知道自己将他藏在了哪里。
　　奥洛克从不说谎。
　　戴尔告诉他，谎话来自人的想象力，你看到听到东西、吃过闻过东西，你猜能记住东西，才能再说出东西。这中间的看守就是你的想象力。说谎的人都是在糟蹋自己的想象力。这是人最接近灵魂的一种本领，要谨慎地善待她。
　　所以奥洛克给教廷的答案永远是真实的。他不知道戴尔去了哪里。
　　教廷一时不敢贸然深入沼泽。等到他们找到了愿意带队的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奥洛克认为这时间久到可以让戴尔已经穿越了沼泽，在奥古斯都找到落脚之所。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可能而已。戴尔在来到玛纳索斯之前是那么睿智，即便年事已高，却比年轻人强壮敏捷。他说这都是因为自己的头脑和心被最纯洁的诗歌日夜洗涤的结果。但是这副傲人的体格还是在他遇到孤本之后被蚕食得面目全非。
　　为了破解失落的歌谣，戴尔带着奥洛克定居在了玛纳索斯。他在这座世界智慧的中心，把全部的精力投进了对那本不祥之书的破译中。
　　奥洛克亲眼见证了戴尔的面孔是如何消瘦下去，相貌迥然，如同一尊异族的木雕。
　　他的精神也越加不稳定，因为他彻夜不眠，又常常在白日的睡梦里惊醒。一段时间之后，他变得不吃不喝，胡言乱语。
　　“记住它！快帮我记下这诗句！不然他就会溜进火里了！不！熄灭那些蜡烛！他们在偷走我的成果！”
　　奥洛克对此无所适从。他不得不在那时做出抉择。
　　奥洛克在平原上行走着。在跟随戴尔周游世界的岁月里奥洛克学到很多，虽然在经验上自己比这位闻名的旅行家还差得很远，但是不依靠他人帮助穿越平原，那些经验对他而言还是终身受用的。
　　野兽不能伤害到他，他既会狩猎和搏斗，也擅于逃跑。
　　唯一要小心的是这里骑红马的那群人。
　　奥洛克打到一只野兔后，夜色也悄然降临了。他看了看云，夜里很可能又下起雨来。他必须尽快赶到远处的那几棵树那儿，然后在那儿安营。
　　他掏出临走时凯利送他的怀表，指针正摆出一条垂直的线。他想自己也许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和这个机械小家伙慢慢熟悉起来。
　　他来到树下，划出一块空地生火，并寻找合适晚上安眠的坚固树枝。要是没有树上的位置，今晚就只好坐着睡了。
　　很幸运，没有。
　　他用斗篷在树下支起一小块空间，并用一把小刀把野兔剥皮。刀是他从玛纳索斯某个地方“找”来的，并不快，他自己在河边花了好一阵功夫把它磨亮。在刀刃在兔皮下游走时，他很小心地不碰到里面的肉，在野外毕竟越节省越好。“内脏最好也留下一些，”他这么想着，一边用兔皮把血淋淋的内脏包好，留在一边。要是遇到某些小野兽，或者乌鸦，这东西或许就是很有用的道具。
　　没多久，雨水就又落下来了。今晚一定很难熬。
　　他不断给火堆填着树枝，但是很快就要没有干树枝了。寒冷又会占据主导，让他今晚没法安睡。之前他并不害怕这些，但是现在，他的骨头节开始隐隐作痛。
　　他只得在树下昏昏沉沉的干坐着。比起在这寒冷中冻病，他更担心的是一睡着，恶梦又要侵袭他的意识。他只得靠哼唱戴尔在旅途里教他的那些奇妙的歌谣来摆脱折磨。
　　就像在深窟一样的牢塔里时那样。
　　是的，很多国家的人也这么认为。他们那时都叫他戴尔·白银之弦，不是戴尔·疯弦。
　　但奥洛克极力反扑每一个上门嘲笑他的人。即便在事情最糟糕的那几年，除了戴尔，也没人能从头到尾地边弹边唱《白月湖长诗》。这是不争的事实。而那些日子里，除了在弹琴的时候，奥洛克才能在他眼里看到曾经的慈祥。
　　他曾无数次劝说戴尔，忘记那个诡异的旋律，不要追求那些失落在历史尘埃里的歌谣了。可是戴尔不听。他说自己是被诗歌之神的诅咒纠缠上了。
　　该死的，那些诡异的旋律，那些歌谣...不，那些根本不能称之为歌谣...
　　漩涡在奥洛克脑海里越钻越深。要不是那马蹄声，奥洛克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被睡梦召唤了很久。
　　他猛然抬起头。
　　红色的马正在夜色里一闪而过。
　　红马族！
　　他翻身跳起来，抄起一根尚未熄灭的燃火树枝，另一只手拔出自己的剑，仔细在雨夜里搜寻袭击者的身影。他责怪自己的警惕性太低，居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打了瞌睡。
　　他不敢承认，自己对夜色中的敌人其实并没有那么敏锐了。
　　黑暗中狩猎红马只有在接近他的猎物时候才如血色般明亮。
　　这凶狠的牲口在自己驾驭者的命令下，从黑暗中悄悄地转到了这个警惕的猎物的侧面。然后，它从黑夜的掩护下一跃而出。
　　“畜生！”奥洛克察觉到气流吹动火焰的变化，一跃扑过火堆上方，同时向身后挥出一剑。然而他觉的自己虽然避开了一次袭击，背上依然被什么扫了一下。自己的攻击也落空了。
　　他伸手去摸，似乎肿了起来。但是现在他还不觉得疼。
　　他意识到这才是最糟的。“该死！天神的阴谋都没有这么狡诈！”他骂道。
　　那匹马在他面前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张深红的马脸正对着他，鬃毛像死人头发一样可怖。
　　“诸神早就没有了。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圣光。”马背上的人回答，用的是法兰语。
　　不是那群嗜血的野人？
　　奥洛克看不清背上的人的模样，直到他策马走近火堆。
　　不是那群嗜血的野人。奥洛克认识他脸上横竖那两道伤疤。
　　“安德烈·塔列芬多？”
　　“只有圣光，你明白吗？只有这个是他们不希望你去见的。他们只希望你快点去找你所承诺的东西。”安德烈把一捆东西丢到火光里，奥洛克闻到一股强烈的腥臭气。那是一捆在脸上纹着奇异花纹的人的头颅。“你尽管放心去任何地方，骑红马的这群野人伤不了你，别的人也不能。不管你是从山上摔下去，还是被扔进火里，教廷都不会让你死的。”
　　奥洛克向火堆后面躲了几步。
　　“要试试吗？”安德烈说。
　　“一个教廷执行官，现在成了我的保护者？”
　　“保护？不。”他跳下那匹红马，走向奥洛克——他比奥洛克印象中的更高大。毕竟多数时候，奥洛克在他面前都是吊在半空，或者躺在木板上。“等找到了戴尔，我会再决定你的生死。”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字一顿，显得十分笨拙。然而他可远比表现出来的聪明，也更残忍。
　　奥洛克想起他一切折磨人的手段。那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们让你来这真是浪费你的才华。”奥洛克很自豪，自己并不害怕这个无法摆脱的噩梦。
　　安德烈耸耸肩，说：“不会的。”他把马牵过来，拴在树上，转身向黑暗里走回去。“骑这匹马吧，这样你能早点到沼泽。”
　　奥洛克知道野人的马都和野火一样难以驯服。“你不怕我在半路上被它摔死吗？”
　　“我可不是可怜你才给你马的。”
　　“等一下！你们应该知道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教廷了！”
　　“那不重要。”
　　“你觉得我告诉你们的都是不重要的？”
　　“我们不知道你觉得什么重要。”安德烈露出奇怪的笑容，挤压着他脸上的两道疤痕。“别担心你的背，不过是一个招呼。”随后他走进黑夜里。
　　那匹马不安分地打着响鼻。
　　奥洛克想抚摸一下她的脸，遭到了对方极力的反对。现在，他知道自己安全了——至少在安德烈没有失手被野人干掉前暂时是安全的，但反而睡不着。
　　他坐下来，唱起一首歌谣。
　　平静慢慢回到他的周围。马比他先停止了骚动。
　　他终于合上了眼睛。
　　阳光终于又铺满了草原，晨风唤醒了他。奥洛克解开马的缰绳，这次他去抚摸她的脸的时候没有再遭到抗议。他跳上了她的背，离开了树下。
　　草原就这样飞快地向后谢幕。
　　奥洛克不时张望着身后，他见到安德烈的身影在很远的地方跟随着。而有时他又消失不见了，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跑到了自己的前头。他明白这是一个教廷的提醒，告诉自己即便他吐干净了那些关于歌谣的秘密，他还依然能活着飞奔在平原上，其中是有原因的。
　　他们明白必须找到戴尔，来弥补那些残章断篇，否则自己所说的一切不过只是歌谣。
　　奥洛克只是从戴尔的疯言疯语里记下了那些句子。而且至于旋律，他早就忘了。他甚至当时就不想去记得，因为它们过于诡异，听了之后会附在你的脑子里。“真是阴魂不散。”
　　安德烈又在地平线那边忽隐忽现。他不确定，那是不是云彩飘过太阳时带来的幻觉。
　　当西风第五次吹走乌云的时候，奥洛克用力地向后一齐拽住马儿的鬃毛和缰绳，才从飞驰中停下来。
　　那匹坐下的红马虽然答应了带他一程，但并不代表她就收敛了自己暴躁的脾气。所以奥洛克比自己料想得更快到达了平原的边缘；这正合他急切想见到那个人的心意。
　　当然，这也多亏了一路上“旅途平安”。
　　他前方的景色告诉他，沼泽已经到了。那些草从自己眼前开始衰退，变得逐渐矮小，枯黄，深入雾气缭绕的地带。奥洛克跳下马背。
　　“多谢了朋友，感谢你带我来到了这里，但是前面的路你走不了。”他为她除去了缰绳，“我不知道你之前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我那位残忍的朋友手里遭遇了什么不幸，不过你现在自由了。如果你愿意，也祝你能有幸遇到一位更好的主人。”
　　他拍打了几下马的身体，看着她回到草原的怀抱。
　　奥洛克定了定神，回过头。“那无边的雾气和恶梦中的不一样。”他对自由说着，走向雾里。
　　
　　他曾经很多次在牢塔的时候，在梦里回到过这里。戴尔说，他就是这里时被捡到的。奥洛克无法得知自己是出生在这片潮湿的迷宫里，还是被丢弃在此的。戴尔说，也许是他的父母在带着他穿越这片地区时，遗落了他。但无论如何，他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了。戴尔曾带他回来过，就是在他从一个古怪的护林人那儿得知了扭曲的孤本之后。
　　是的，一个古怪的护林人。多么不可思议，那个灰白的护林人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神木护佑的灵气，眼窝深陷，似乎连心脏也陷在泥潭里。
　　他把孤本颤抖着交给了戴尔，之后就消失在雨地里。至今，奥洛克回想起孤本里的歌谣，还会不时想起那个护林人的脸。
　　雾越向沼泽深处走越浓。
　　逐渐地，雾包围了整个世界。奥洛克用一根树枝探着路，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非常小心自己的脚步，他知道这里一旦滑入无底的水潭就可能永远消失在这个泽国里，这片自古以来就被北方的玛纳索斯和南方的奥古斯都作为流放之地的地区。被流放至此的人几乎都会死在这里，他们要么是迷失在雾中，要么相互争斗而死。几乎都是。
　　不是完全没有人活着。托卡维卡·观火就是其中一个，也是奥洛克今天来见的人。他活了下来，但是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住在这里。
　　找到他的方法不难，只要在沼泽里不要乱走，尽量一路向前。
　　其实这做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沼泽腐臭的水把能供人行走的陆地分成了形状崎岖的一块一块，你时常觉得自己是在向前走，但是你脚下的路却在对你撒谎，把你引向歧途。到了你疲惫不堪之时，沼泽就会等待你因疏忽而做出错误的决定。最后，你将葬身在一个无名的陷阱里。
　　所以奥洛克必须克服对陆地的依赖。有时还要放弃。
　　没有太阳来帮助分辨方向，除了要不时爬上零星的树木寻找隐藏在屏障之后的目的地——奥洛克把水壶拴在木棍上，——只有水流能帮忙了。虽然因为地形的缘故，水流也不完全可靠，只能确定大概的方向。奥洛克等待着，直到能看出水壶已经慢慢地向左手边漂移了一点位置。
　　这很好，他相信自己应该没有偏离南方。于是他跳下那潭腥臭冰凉的水。
　　水齐膝深，上面飘满杂质，而水底充满了未知。那些横尸水底的沉重树木让他的脚步磕磕绊绊。他知道必须尽快穿过这片水域，水里或许有掠食动物，无论是什么他都不想遇上。他不指望安德烈会像所夸口的那样，能及时从迷雾里冲出来，解救他于任何危难。在这样的地方，真不知道安德烈能怎么找到自己。
　　而且他知道自己也不能长时间泡在水里，这里的水比任何地方都更容易侵蚀他的活力。
　　水潭一眼望不到头，陆地也消失在了身后。奥洛克感到自己被放在了茫茫大海的中间。
　　但是他不敢后退再寻找别的路绕行，那样只会增加自己迷失的危险。但是渺茫的前方也让他无比恐惧，自己打破水面平静的声音，让他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在怪兽出没的山洞口大声喊叫的诱饵。“不，沼泽里才没有什么怪兽呢。”他这么想着，然而自己那引以为豪的记忆很快就翻开尘封的记载，在他脑海里唱起一首歌谣。
　　“地精的头呀，海妖的指甲，沼泽里的巫师，食人族的巫师，炖汤吧，炖汤吧。
　　不要放南瓜，也不把蒜碎加，只要连同铁锅丢进水，喂饱只爱吃肉的老妈，
　　喂饱她啊，喂饱她...”
　　这首粗俗的歌谣，奥洛克甚至花了一点时间去想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听到它的。但是最后也没能想起来。记忆总是在你最苦难的时候试图落井下石，给你不想要的，把需要的藏到深处。可现在责怪为时已晚，它已经让自己更不安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向前走多久。
　　突然，他又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停下来，好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了自己蹚水的声音。之后他再次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什么东西击水的响动。
　　“该死的！”
　　奥洛克加快了自己的动作，但是那个声音似乎正向自己这边靠近着。他向右边望去，迷雾里正有一个影子显现出模糊的轮廓。那个轮廓巨大无比。
　　再快点！他向前奋力跑起来，激起了更大的水花。那是什么？什么东西会如此巨大？他不敢想；他也不用想——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脑子那种不甘寂寞、无时无刻的联想。
　　至少让我在面对什么东西之前不要吓破胆吧？他责难自己的脑子，并抽出剑。
　　这时，前方隐隐出现了什么抓住了他的目光。他强迫自己仔细看清前方的迷雾，终于看到那是灯火。
　　奥洛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那里冲过去，水声如同恐惧的呐喊。
　　“小心！”一个声音冲破面前的浓雾。
　　奥洛克几乎被这个声音施了咒语，牢牢立在原地。
　　他低头看到灯火前面的水里立着无数枯树的遗骸。它们每个都是一柄令人战栗的武器，在雾气的遮蔽下，足以刺穿冒犯者粗鲁的胸膛。
　　“从中间穿过来。”那个声音又说。
　　奥洛克小心向前走着，同时他感到身后可怕的压迫感，他不得不努力地让自己迈动双腿，穿过那片尖刺地带。穿过最后一道屏障之后，他怀着恐惧回头看去。
　　迷雾中的身影并不在那儿。
　　一只手向他伸过来的时候，他显然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被什么吓得这么魂不附体啊。”那人是托卡维卡，一个独眼、粗壮的老人。
　　“我似乎，被什么东西跟着...就在刚才...”奥洛克爬上了小屋的地面。他头一次感到地面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物。
　　“迷雾会扭曲所有你能在沼泽里遇见的东西。包括你刚才唱的那首走调的歌。”
　　“扭曲？真不敢相信...”奥洛克松弛了一些，感到全身的血管都在剧烈扭动。
　　“我什么时候唱歌了？”奥洛克不认为自己刚才唱出声来了。
　　奥洛克爬起来的时候头脑一阵眩晕。但他终究还是克服了，跟随老人走进了小屋。屋里潮湿而简陋，靠墙的桌子上堆满了药瓶、书卷和别的什么。而正中间的地上则是一个圆形的开口，沼泽的水流就从屋子下面经过。
　　“我从没想到竟有人能在这居住下来。”
　　“是啊，我也没有，”托卡维卡从角落的一口还在火上的大锅里给奥洛克盛了一碗东西，“喝这个吧，暖暖身子。这片沼泽的精华都在这碗里了。”奥洛克接过碗，看到热气腾腾的，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最好别犹豫，不然你就会错过它了。”托卡维卡说，“还有把你的靴子也脱下来，你需要把它们烤干，火在这里可不常见。你后面的旅途一定还很长。”
　　“我不知道，这都有取决于我们将要谈些什么了。”奥洛克喝了一口那碗里的东西。
　　他觉得那是自己的靴子。
　　“啊，是的。”老人坐下来，坐在他对面，圆形窗口的另一边。“我对你这些年的经历深感同情，孩子。虽然我们只见过几面。”
　　“您不用同情我什么。”奥洛克把那只碗找了个地方放下，“这全是我自己该承受的。为我谎言所付出的代价。”
　　“不，你不应该这么想，你从那可怕的诅咒中解脱了戴尔。”
　　“但不是完全的。他离开玛纳索斯的时候依然，还很疯狂。”
　　“可我知道，他曾给我写过信，你记得吗？”
　　奥洛克突然站起来，示意老人不要说话。“发生什么了？”老人问。
　　“很抱歉，我想我们不应该把有些事说的太直白...教廷既然愿意放我...”奥洛克压低了声音。
　　“哦...”老人笑了笑，“你还是那么多虑，亲爱的奥洛克，还是那个多愁善感、忧伤的孩子。别担心，没有我的指引，不会有人能找到这座避难所。就算能发现这里，他们也会撞上我的餐叉。”说着，老人指指屋外的那一排排的尖木头。“跟我说说，你这个一路随行的保姆美味多汁吗？”
　　奥洛克苦笑了一声。他不知道安德烈是不是死在沼泽里了，还是绕道去了沼泽的另一边找自己。不过，如果托卡维卡真的愿意吃人，他也很愿意帮他把安德烈带来。
　　“你会吃我吗？”奥洛克问。
　　“哦，奥古斯都的火鹰在上！”老人使劲在身前摆着手，“放心吧，我对你这备受摧残的诗人肉没有兴趣。不放柠檬他们都是酸的，会弄坏我的牙齿。”
　　“这么说，您还忠诚于圣火？”
　　“当然。别以为几百年的王都就这么容易消亡。现在奥古斯都是废墟一片，可护火者们个个忠诚。王都只是在休息，这个时代不适合他苏醒。”
　　“<祝您健康>！”奥洛克屈身向老人行了一个奥古斯都王家礼。敬辞用的是奥古语。
　　老人也回应了一个。对于这很久不见的家乡语问候，他露出一副落寞的微笑。
　　“跟我说说吧，那封信...”奥洛克的目光迎上老人。
　　“孩子，我希望你能找到他，并让他恢复以往的面貌...但是，我也担心你重蹈戴尔的覆辙。你比他理智，没有那种狂热的追求，他无法忍受不完美的称号。你并不这样...”
　　“所以只有我能从那无边的疯狂幻想里解救他。”
　　“可是你太忧虑了。”老人说，“我想你知道他是为什么而着了魔的。”
　　“当然，那本孤本。上面记载着失落了几百年的歌谣。”
　　“但是你已经将它毁掉了，不是吗？”
　　“不错...”奥洛克很艰难地承认着，“就是在这件事上，我险些害死了戴尔。”
　　“这不重要了，他当时并没有因此而死啊。”老人打断他，“你没有注意到戴尔已经被改变了吗？”
　　“改变？你想说什么？”
　　“那本孤本，你可记得他的作者？我相信你聪慧明亮的眼睛一定不会忘记任何所见过的珍贵之物。”
　　“是的，我记得。”奥洛克说出了那个名字，“佛瑞斯特。可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如果他是一名有名的诗人，他却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他的作品。除了戴尔。”
　　“她。”老人说。
　　“她？你的意思是，佛瑞斯特？是个女人？”奥洛克张开了嘴。
　　“是的，佛瑞斯特，血季时代统治古斯塔姆的高阶领主之一的佛瑞斯特。你应该也听说过。”
　　奥洛克想起来，关于那个世界最黑暗时代的种种传说。
　　那时是教廷的崛起时代。教廷正是在那时和恶魔的战争中一步步建立起了自己坚不可摧的统治，直至今日，在奥兰多和法兰地区，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接受了教廷的摄政。
　　“圣光起源之时。”奥洛克想到一首长诗的题目。
　　“那本书所记载的歌谣，是出自佛瑞斯特之手，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那不是一本普通的书。”
　　“不，戴尔他从未跟我谈论过那个时代的历史。”
　　“他也不该。那些历史，是连教廷自己都不愿提及的。这本书已经不在了，教廷本想要你把书给他们，对吗？”
　　奥洛克表示同意：在戴尔终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时候，芬奇曾经来找他，对他说，他们知道一切，戴尔都是因为那本书才变成这样的。并且，他们给了奥洛克一个解决方案，邀请戴尔做司典助理，这样他们就能更快地帮助戴尔解决那些棘手的麻烦了。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
　　“他们带我们去了藏书堡，之后立刻翻了脸，想从戴尔那里夺走那本书。我没让他们那么容易得逞...虽然他们从火里捞起来书，但里面很多内容断裂了——这些裂缝的桥梁就分散在世间的无数歌谣里。能给他们拼凑起那本书完整内容的，只有戴尔。”
　　“是的，他们因此折磨了你这么久，并最后才终于相信你无法再帮他们什么了——除了找到戴尔。”
　　“他们要抓戴尔，我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戴尔只是因为我弄丢了他的书而怨恨我，并没有告诉我原因。”
　　“原因就是，那些歌谣并非字面那么简单。循着它们，你将找到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秘密。教廷必须得到，否则就将不得安宁。”
　　“那是什么？隐藏的财富？还是历史的真相？”
　　“是一口井。”
　　奥洛克一时没有跟上老人的话。“我不明白...”
　　“智慧之井，永不枯竭的智慧之井。这就是教廷想要的。他们知道，自己的统治是建立在巧合之上，因此他们需要无边的智慧来帮忙。财富，权利，这些全都可以通过无限的智慧获得。”
　　老人绕过圆窗，紧紧抓住奥洛克的肩膀。“不要去找戴尔了！相信我，你现在足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诗人，你去任何一个国家，人们都将尊敬你，为你的才华倾倒。这就是戴尔给你的。你已经继承了他的一切...现在他在漩涡里陷得太深...你要是追上去...这会毁了每个人的。”
　　老人期待奥洛克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奥洛克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回来找过我...就在我被囚禁在塔里时，他为我回来过...”
　　老人摇摇头：“这不可能。”
　　“真的，我见过他。”奥洛克说，他看到老人的目光里流露出的神情。“他回来找我了，他回来想救我。那是他从疯狂的胡思乱想里暂时解脱出来的时候，他又想起我，所以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跋山涉水回来找我。但是这没有成功，他的记忆已经受损严重，他不能弹琴了，很多歌谣也都忘了...教廷本来觉得他没用。可是他为了救我，向教廷许下一个承诺，答应在3年之内将遗漏的歌谣补回来，换取我的自由。”
　　“可是你被关了那么久，他并没有回来...这不是真的，只是一个谎言，一个教廷编出来欺骗你、让你说出实情的谎言。不要相信它啊！相信谎言的代价你可尝过吗？”老人看着他，一半的目光中混浊地闪动这炉火的倒影。
　　奥洛克不相信。
　　“听我说，孩子，我以火鹰之名起誓，那个秘密绝不应该再被世间任何人所知道！我恳求你，不要去找戴尔了。”
　　“你这么担心，就说明他一定还活着，并且一定能被我找到，对吗？”奥洛克抬起头，看着老人的面孔。“告诉我，我在哪里能找到他？”
　　老人摇着头，这次是为自己的失言。
　　奥洛克抓住老人的双臂，摇晃着他的身体。“快告诉我吧！我欠他的！我不能这么对待给我生命，又向我展示生命可以有多么精彩的人！我不能把他丢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角落里，任凭他腐朽！要不是他救了我，我也早成了你这沼泽精华汤的一部分！”
　　托卡维卡高声说：“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
　　奥洛克停了下来。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粗鲁，放开对方的胳膊。
　　“教廷发布了通缉令？”
　　“不，没有。”这声音低沉而有力。
　　奥洛克没有发现安德烈什么时候走进了房间，正倚靠门口站着。看到对面的两个人都很诧异，安德烈耸了耸肩，说：“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个小子都能当枪匹马找到这间屋子。倒是你...”他走到托卡维卡跟前，整整比老人高出了一把剑，“我不希望你阻止这个年轻人的梦想。他可是大家唯一的希望。”
　　“大家...？”托卡维卡意识到这个来客是教廷的成员，即便他没有穿着教廷的装束，老人依然能闻出他身上的教廷味道：“他不会为你们找到戴尔的。这世上的人都在找，你们没必要利用一个孩子。”
　　安德烈没有立刻回答他：“还是有必要的。”他转向奥洛克，“如果戴尔在躲着什么人，只有他是戴尔唯一不会躲着的。”
　　“他答应过回来找你们！是你们欺骗了他。”奥洛克说。
　　“他迟到了，很久。”
　　“收集歌谣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但是流传可就简单多了。”安德烈说，“现在每个人都听说那些歌谣了，有些流传在海峡对面，有些流传在焦土北面，你以为这是有什么诗人在这两年里做了世界巡演吗？”
　　“什么歌谣？”奥洛克对此一无所知。
　　“秘密的细语——从风里来，到风里去。你在塔里自然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但是别的人，每个人都能听见，那些歌谣就随风漂洋过海，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连母亲给小孩睡前唱的都是这些风里吹来的东西。”
　　比沼泽迷雾还浓的困惑包围了奥洛克。他又一次感觉到身处大海的中央。
　　“这都是戴尔做的。他并没有想让教廷得不到，而是想让所有人都得到。”
　　奥洛克想起来，他在玛纳索斯听过一些什么。“这是教廷的手段。如果这是戴尔做的，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他对安德烈说。
　　“不是教廷，”他说，“只有戴尔知道这些从没人听过的歌谣。”说着，他哼起一段旋律。奥洛克一时觉得无比奇怪。他似乎听过那首歌，但是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听过。
　　“很抱歉，我不擅长记住歌词。但是你看，连我这样的人都能知道这些歌。它们就像蚊子，在你耳边转悠，而且越是夜深的时候，嗡嗡的声音越大。所以你要搞清楚这问题有多严重。”
　　“戴尔怎么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这就是我们必须找到他的原因。现在让他来告诉教廷歌谣里藏着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们都知道藏着什么了。”
　　“你究竟在说——”
　　“魔法...！”托卡维卡打断两个人。
　　奥洛克吃惊地看着老人。
　　安德烈说：“所以教廷必须找到他。他让消失了几百年的魔法随着风钻进了世界上每个人的耳朵。”
　　“这是胡扯。”
　　“行了，我们聊的够多了。”安德烈说，“小子，你一定要去找戴尔，而你，老头。”说着，他靠近了托卡维卡。
　　“你们找到了戴尔，想对他怎么样？”奥洛克问。
　　“这要先找到他再说。”安德烈头也没回，一步步逼近了老人。“我希望你能说说，你在这片沼泽里究竟藏了什么。”
　　奥洛克抽出剑冲向他的后背，一剑砍了下去。安德烈避开了。奥洛克紧接着又挥出几剑，却并没有砍中，反而已经让对方转过了身体。当他想继续攻击的时候，安德烈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剑身。随后皮靴底重重踢中了奥洛克的小腹。他感到胃里一下子翻江倒海起来。
　　安德烈把他的剑扔到水里，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让你不带着自己的双手赶路。我想这不会对你有什么太大影响。”
　　“教廷的畜生...！”奥洛克痛苦地说，接着头上随即挨了一下。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托卡维卡说。
　　“那是在你经历痛苦之前。”
　　他的大手一把抓起了老人的衣襟，把他拖向屋子中间的那口圆窗。老人的上半身伸了下去，安德烈踩住了他的腿，并抽出一根绳子，把腿缠绕在绳圈里。突然，他感到老人的腰间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安德烈本能地感到了什么，迅速地站起身。这时，一道剑光从他面前划过。
　　他随即向后趔趄了几步，托卡维卡则乘机挑开了绳子，扑了上去。
　　“哼！”安德烈也抽出随身的宝剑，拦住迎面而来的剑刃。他没想到这个老人的力气竟然挺大。
　　他使劲向外一推，把老人的剑推开，但是他发现那柄利刃立刻在空中转了半圈之后又扫向了他的腿。他只好从一个别扭的角度抵挡老人绵延不绝的攻击，并被紧紧逼向了原本在自己面前的圆窗。
　　安德烈终于看出来，这是护火者的剑法，一种用剑在近距离纠缠住对手的攻击，这种进攻不但灵巧、诡异，而且因为距离的关系，敌人被束手束脚，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技巧。但是，他相信这些无关紧要。
　　他比对面的老人力气更大。
　　安德烈突然放弃了招架，用手臂迎向老人的剑。同时，他将自己的武器刺向老人的怀里。托卡维卡吃了一惊，连忙舞了一个剑花，收回武器把安德烈的攻击格挡开。
　　他握剑的手随即被安德烈一把薅住。老人感到手腕生疼，被安德烈扭向了一个痛苦的角度。然后他的下巴被金属重重打了一下，喷出满口的鲜血。安德烈把他按到在地，牢牢捆了起来。
　　“原来下面才是你的窝吗？”安德烈从圆窗探下头去，小木屋的地板下悬挂着很多刀剑。看得出，老人每天都把它们打磨锋利的如星月般明亮。
　　“老乌鸦也时刻准备啄瞎人的眼。”托卡维卡说。
　　“是啊是啊...”安德烈把那些武器取出来，把其中一把十字弩拿在手里。十字弩的华美装饰和小屋相去甚远，准星上坐着一只金色的火鹰，反射着闪闪的火光。“陈年的老酒赛刀子嘛...看来之前一定也有人来造访过你。他们可真不幸。”安德烈冷笑着把剩下的武器统统踢进水里。“可惜你这种红乌鸦老了，胆子也变小了。”
　　老人咒骂着他。
　　“嘘。”安德烈示意他安静，“积点口德吧，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奥洛克昏昏沉沉地醒来，他看到眼前火光的照耀里，似乎有人的影子在墙上不住地扭动着。血腥气甚至盖过了沼泽潮湿的空气。
　　“你醒了？很好。我这的工作也不会太久了。你的目标我想我已经替你打听出来了。”安德烈走过来，蹲在奥洛克跟前。奥洛克看到他双手滴着血，而且正有什么一团一团的东西向下滑着，直摔到地板上。奥洛克见过不少这样的光景了，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越过安德烈的肩膀，他看见老人倒在圆窗边的血泊里。他不愿想安德烈究竟干了什么，但是他认为老人现在还有呼吸，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听着，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就算他什么也不说，我也会去找戴尔的。”
　　“那可不行。虽然我接到的任务是跟随你直到找到戴尔。但是没有人说过，我不能协助你。你看，我做的很好。”奥洛克扭过脸，不想看到他丑陋笨拙的笑容。
　　安德烈甩了甩手，那是他做完活儿的时候表示心满意足的习惯动作——尽管那根本只能让他手上沾的血迹甩的到处都是。
　　“快解开我，我能包扎他。”奥洛克说。
　　安德烈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他那套可怕的吃饭的家伙。
　　“你已经得到你想知道的了！”奥洛克大喊。
　　“轻点。”安德烈说，“他伤得不轻，需要安静。”
　　奥洛克奋力挣扎着，要是下一秒绳子能被挣脱，他就会一跃而上，把他从那个圆窗推进水里，推进那一排排的“餐叉”中。但现在还做不到。
　　“听着，我不是不可怜这个老家伙。我尽可能地用最小的疼痛来折磨他，不然这副老骨头早就疼死过去了。可还好我擅长这个，我能找出这只老凤凰身上哪里是最好的下刀的地方。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因为潮湿和火光不够亮而分神错割了他的哪根血管，让他在说出比较关键的问题前就失血过多。”安德烈说，“问题是，他的回答尽管算得上是一个答案，但是我想要更好的。”
　　奥洛克恶狠狠地盯着他，咬着自己的嘴唇。
　　安德烈继续说：“所以我们在这等。我答应救你一命，老头。但是你得先说出来，什么叫跟着那些风走。不然我就让你这么慢慢死去。这可能还要等上一天的时间，如果我喂你吃东西，可能更久...”
　　“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奥洛克喊着，“放过他！我能带你去！”
　　“我知道你明白。你一定明白的。这是你们之间的暗语，不是吗？有文化的家伙们。”安德烈又笨拙地笑着，但是那笑容就好像一副面具，并不是从他脸上露出来的，而是带上去的——它消失的时候快得吓人，“可我不明白。我需要帮助你，所以我要知道具体怎样行动。”
　　“那些歌谣，风中的那些。我知道托卡维卡是什么意思。”他正想继续说下去，安德烈已经用什么东西塞上了他的嘴，他能感到自己的舌头被高高顶了起来。
　　“他需要安静。”安德烈说，“你太吵了。”
　　奥洛克费解地挣扎着，但只能从喉咙发出混浊不清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他自己都觉得绝望。
　　“你在破坏挖掘的乐趣。如果这事由你来说，就是作弊，懂吗？这不公平。”安德烈显然对于奥洛克刚才的话很不满意，“这是一场我和他之间的游戏，耐心和体力的较量。我付出耐心，他付出体力。你不要干扰我们。如果他不说，那就是我输了。我可是个认赌服输的人。我如果输了，那么我自然会问你的。好吗？”安德烈说完，回到托卡维卡身边坐下，玩弄起那把十字弩。
　　奥洛克对于阻止安德烈这条教廷的虐待狂疯狗彻底感到绝望了。
　　不一会，他听到安德烈开始哼那些扭曲的旋律，那简直比将死之人的呻吟还让人难受。
　　“这是什么歌？你以前听过吗？戴尔是不是真的记得这世上所有的歌谣？”他把十字弩对着奥洛克，“曾经记得？嗯？”
　　奥洛克自然不会回答他。
　　“真是太讨厌了，这歌一定是我睡觉的时候从我的梦里进来的。唉，梦是人们最薄弱的地方，你说是不是。连主教，司典，圣光祭祀，他们也都有自己的恶梦。我也有。你肯定也有吧？”说完他又哼起来。
　　突然，他停了下来，并示意奥洛克不要出声。但是奥洛克什么声音都没出。他又看看托卡维卡，这个可怜的老人正在血泊里不住地抖动着，气若游丝。安德烈随即托着十字弩慢慢地站起来，走向门口，警惕地查看了外面的环境。
　　“我讨厌幻觉。我一定又是听到风声了，它们让我紧张了。”他回来，有点沮丧地说。接着，他蹲下拍了拍托卡维卡的脸，看看他是不是还活在。是的，他还活着。这个奥古斯都的老护火者，年老了却要遭受这般命运。奥洛克在心里替他诅咒着命运之神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轮盘碾死。要不是他曾经是一位英勇的战士，拥有如凤凰涅槃一样经历圣火淬炼的身体，他现在早就死在这屋中了。
　　安德烈舀了水撒到老人脸上，试图唤醒他。但是他依然不太清醒。“你觉得我应该再折断他的哪里吗？来叫醒他。”
　　奥洛克只报以凶恶的眼神。他快解开背后的绳子了，并在脑子里再一次仔细盘算了一次之前一跃而起的计划。就算不能把安德烈沉重的身体推下去，自己也能有个机会离开这里。沮丧的安德烈将什么也得不到。只是...他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托卡维卡。
　　就在这时，他也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击水的声音。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如临大敌的巨大压迫感。脑子又不听使唤地旋转起来，他的全部精力都跑到了安德烈那首蹩脚的歌谣上。怪不得那么熟悉。
　　那是他穿过这片水域时想起的那首歌谣。自己那个时候，真的无意间把这支歌哼出声来了吗？
　　他意识到了什么：这首歌不太对劲。
　　安德烈已经抽出了自己的武器。奥洛克很快就知道，这头残忍、凶狠的野兽在这里能留下的只有他一向的笨拙。
　　中间的圆窗里伸出一盘巨大的异形物体，怪异，疯狂，扭曲的物体，而且是活的。或者说，是某种巨大活物的一部分。小木屋外，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了迷雾。雾气中传出了某种奇异的笛声，奥洛克这次确定绝不是浓雾扭曲了什么，而是什么扭曲之物真正隐藏在浓雾里。
　　他看到安德烈发疯似的攻击着屋子中心蠕动的物体，并且捂住自己的耳朵。是的，他一定也快被这空气里的笛声逼疯了。这笛声如同恶魔的尖啸，吞噬你的心智。奥洛克用尽自己的全力，终于挣脱了绳索。他试图拉上托卡维卡，但安德烈挥舞着武器驱赶他。他无法靠近老人，只好看着他被不明生物拍打在身体之下。而安德烈也不想轻易放过奥洛克，他追上来，拽住奥洛克的手臂，但是这样他不得不松开捂住耳朵的手。这让他最终放弃了奥洛克。
　　奥洛克从尖锐的笛声里分辨出，它不是单纯的刺耳噪音，而是一曲难以察觉的旋律。他认得它，这扭曲诡异的旋律：这音乐在他脑海和意识里盘旋了许多年了。
　　“快给我一把武器！”他冲安德烈大喊，“我还能支撑一会，快让我来攻击这怪物，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但安德烈拒绝给他自己手中这屋里仅剩的一把武器。
　　“快！你抵挡不了这声音！没人能！戴尔就是！”他继续大喊，但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能盖过旋律。
　　“那不是歌谣！”
　　安德烈咬着牙，但终于还是放弃了毫无攻击力的抵抗，把剑扔给了安德烈。那声音进一步侵略了他理智的深处。他双手捂着头，跪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
　　奥洛克捡起剑刺向屋中间的那个生命。这伤到它了。那物体剧烈地抽搐着，空气里的笛声也以更刺耳的音量鸣叫着，仿佛它的吼叫。奥洛克接连又砍了几剑，那个物体终于原路退了出去，就像一支受惊的蜈蚣一样颤栗。
　　小木屋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每个地方都在撕裂。
　　奥洛克不想深究那是什么东西，抓起行囊跑向门口。
　　安德烈也趁这个机会，运用自己残存的意识爬起来跑向屋外。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需要更多。他的腿上被狠狠砍了一剑，跌倒在地。他吃惊地望着那个小子。
　　奥洛克紧接着在他脸上添加了一道鲜新的伤疤。安德烈惨叫着，更多是因为恐惧，或者绝望。
　　奥洛克跑出了屋子，跑向一个方向。他没时间考虑去哪里，只要不是这里就行。
　　他回头去看那座小屋——这次他回头的时候，没有了上次身为猎物的恐惧。木屋正在风声里尖叫，被浓雾中那个巨大的轮廓揽入怀中。
　　奥洛克听见那歌声粗鲁地吟唱了很久很久。
　　
　　“我想那个东西是沼泽异怪。”
　　“异鬼？”奥洛克没听过这个称呼，“这是你自己编的名字吗？”
　　他面前坐着一个人，年龄应该比他大不了太多。但是看起来，这个人要比自己老得多。此刻，那个人正坐在一把发霉的椅子上，屋里都是呛人的烟。
　　“听着，我可不是来让你对我指手画脚的，你只是成百上千的来找我探讨诗歌的人的其中一个，我没必要对你的质疑一一做出解释。你不懂古老的诗是你的问题。”诗人很不高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太自负了，你以为我知道的歌谣比你少吗？”
　　“我们已经就这件事谈了不少了。我很惊讶你竟然知道那些关于大海神殿的传说...我也只是知道其中表面的一部分。”
　　诗人在烟雾中没有回答他。片刻之后，他说：“我能信任你吗？”
　　“当然。”奥洛克说，“如果你能对我也如此坦诚相见的话，我想我就能进一步加深你对我的信任。”
　　尽管是上午，但屋里黑得像地牢。奥洛克不相信这个国家人们口口相传的诗人过得这么落魄。
　　“我从不在乎金币，那些东西还没镜子亮。<我在上边看不到自己>。”
　　奥洛克听出他在引用什么句子，只可惜那句话他没听过。这让他懊恼，他在循着风中那些若隐若现的细语找到这个地方之前，他一向以为自己知道的歌谣已经是最多最好的了。此刻他似乎能体会戴尔当时看到孤本时是什么心情。
　　“<你的品德堪比溪水>。”奥洛克说，“但是，我已经说了，我来的目的就是寻找一位叫戴尔的老诗人。你不可能没听说过他。”
　　“很多人来的目的都不只是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他们知道我藏着珍贵的东西，想要我交出来。但说的容易，却没那么容易做到。”
　　“我不知道你要藏什么。我只要找戴尔。”
　　“这个人也许死了。”
　　“不，”奥洛克笑笑，“如果他死了，就不会有人把歌搅拌进风里了。或许有人能把歌搅进空气里，但是他绝不会知道这么多的歌。”
　　“为什么不是我呢？”
　　够了，奥洛克觉得自己被戏弄的够多了。“你才不想为这个世上做点好事呢。那些诗歌里的秘密，对你而言还不及一包烟草。要是教廷拿一桶酒跟你换，你就换。”
　　诗人哈哈大笑，说：“不想做点好事？哦，我要承认，这点倒是真的。”他站起来，打开屋门，“快滚吧。我还有很多访客要来呢。”
　　奥洛克不相信自己找错了地方。
　　他之前已经去过了比这里更远的地方，直到海边。在陆地柔软的终结处，他也听见了安静的风。从来没有比那更安静的风声了，那里没有歌谣。奥洛克明白了，风在从海上吹来时，并没有带着歌谣。一定是戴尔在陆地上的某处给风添加了作料。
　　而这片沿海的山村就是旋律的起源之地。
　　他走遍了这个国家，更加相信自己的推论没有错。他一定离戴尔更近了。但是这个隐居在山里的高傲的诗人，拒绝向他提供戴尔的消息。奥洛克打听到了许多那个诗人的事，人们都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诗人，能唱这个世界上最多的歌谣，而且他的品格比金子更高贵，所以他从不为金子所动。不过最重要的是，奥洛克听很多人都说，这个诗人是在7、8年前开始出名的。那个时候，正是戴尔说定回来找自己的时候。
　　但是他迟到了。奥洛克不相信戴尔死了，尤其是见到这个诗人之后。即便戴尔是死在这儿了，他也要见到他的坟墓才罢休。
　　因为风中细语的缘故，人们越发地开始崇拜诗人。尤其在图里昂这里，这个诗人的地位简直可比德高望重的教宗。许多王公贵族纷纷前往深山里拜访他，并且带去贵重的礼品，只为换得他能给自己一点指点——究竟盘旋在自己脑海里的这首歌谣讲的是什么。
　　只有这个诗人能给出答案。歌谣在这变得如同神圣的预言。
　　奥洛克知道，这一定和戴尔有关。他不得不怀疑诗人对戴尔做了什么。
　　剑刃对准了诗人的下巴，奥洛克只要再想起轻轻一推，诗人的嘴就会被豁开一个洞。“别再跟我油腔滑调了。你记得那些诗歌，却没有一个真正诗人应该有的舌头。”
　　“你指什么？”诗人轻蔑地笑着，“别傻了，你没有什么秘密在我手里。”
　　“你不会作诗。那些歌谣都是别人告诉你的，你不过是只鹦鹉。”
　　诗人的脸色略微变了。“啊，看来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太多你不知道的了。”
　　“既然这样，我们还可以继续聊聊....”诗人拨开奥洛克的剑刃。
　　他的3根手指相继落在地上的尘土里。
　　他惊呆了，以至于愤怒和疼痛都来得比他的思路要慢。奥洛克没有留情，他并不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这么多年的旅行里，太多的人告诉他，只给他们一个教训是不足以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的。
　　奥洛克掐住诗人的脖子，把他按到椅子里，用剑尖搅和着他的牙齿。“如果我把你的牙一颗颗挑出来，你会不会唱出不一样的奇怪歌谣？我没工夫听你闲扯了。”
　　诗人已经发不出清楚的音节了，疼痛和恐惧应该已经足以让他那嚣张的态度有所收敛了。奥洛克希望他能认真对待自己接下来的问题。诗人小心地点了点头之后，奥洛克把剑从他嘴里拿出来。
　　“你胆子真大...自从这风刮起之后，还从来没人....”奥洛克用力捏着他断指的地方。
　　诗人叫喊着：“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戴尔在哪里！”
　　“我不知道什么戴尔！”
　　“撒谎！”他继续攻击着诗人的伤口，“我知道你不收金子，但是你收别的。你不要钱，只不过是对那些穷人而言，他们只要给你点吃喝就算付钱了，而且他们之间消息传得最快。这样那些有钱的王公贵族们才能找到你！那些被他们带给你的孩子和女人，我回头会向你问清楚，你先告诉我，从西边两座城市运给你的书籍都摆在哪里了？你在山洞里藏书吗？”
　　诗人对于奥洛克把自己查的这么清楚似乎显得并不惊讶：“我懂了...你以为我是在把书给你所说的戴尔看。你就是凭这个怀疑我的。你居然怀疑我不看书...？”
　　“我说了，你不会作诗。我也不擅长。”奥洛克从腰间抽出一把细小的刀，细得足以插进人的指甲。“可这些年里我变得很擅长和人沟通。”
　　“你在找风中之诗的源头，是吗？和那个疯子一样。”诗人说。
　　奥洛克紧紧攥住细刀，刀尖已经嵌进了诗人的手指头：“他在哪儿？！”
　　“真是难得的要求，我向来只带那些幸运的孩子去看诗之源头的。除了那回那个人...我终于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他来过这里，是不是？”
　　“是的，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但是却能唱出风中诡异的调子。”
　　“他在哪儿？”
　　“你说得对，他没死。我把他...你可以向你说的那样认为，我把他藏起来了。”
　　奥洛克的头一阵眩晕，紧接着他感到漫长而诡异的沉默，连风中的细语也听不到了。他梦游一样用绳子捆住诗人，让他在前面带路。
　　“我不想带你去找他...就像，当时我不想他源头在哪里一样...”
　　“你没的选。”
　　“是的，是的，当时在他面前，我也跟现在一样...只不过他虽然疯，却没你这么疯...”
　　“你把他怎么了？”奥洛克把刀尖向肉里插进一叶厚，但是这也足以让对方感受到自己不是在用恳求的口气问问题。
　　“<痛苦不过是一个谎言，她让你以为终有一死，实则却是日复一日的轮回。>”
　　奥洛克听不懂。
　　“怎么样？我比你所说的戴尔，和你，都更懂风中的歌谣。”诗人丝毫没有被奥洛克占据上风，“听着，我现在决定答应你，带你去找戴尔。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奥洛克死死看着诗人的眼睛。诗人当他默许了，虽然疼痛让他的脸抽搐着，但他继续说：“你说我不会作诗，这很好，这些歌谣我实在感到厌倦了。我要你给我讲一个你的故事。”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抵赖。”
　　“我们路上说。你讲完了，我们也到了。”
　　“很公平。起来吧。”奥洛克从他手指里拔出细刀，用绳子的一端勒紧了他断指的地方，并将绳子又在他脖子上绕了几圈，把另一头拿在手里。“别失血过多死在路上。”
　　“放心，并不远。”诗人颤抖着站起来。
　　两人很快穿过了森林。
　　“你要听什么故事？”
　　“别急，你仔细想想，最好是一个独特的故事。我太久没有听过新鲜的故事，自从起了这风，一切都越来越乏味。只有扭曲，不断地扭曲...我们穿过这片树还有一小段路。”
　　“你想听我怎么打探到你的一切吗？”
　　“才不，戴尔来这的时候也对我了如指掌。说真的，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儿子吗？”
　　他回头的时候，奥洛克用绳子制止了他。诗人知道奥洛克不会回答，就接着说：“我看出来了，你们还挺像...不，不是长相，是个性，疯狂，偏执...而且重感情...是么？”
　　“我不是他儿子。”
　　“哦。”诗人的口气很怪。
　　“但是我希望我是...”
　　诗人偷偷从乱蓬蓬的头发里望着身后的奥洛克，听他像自言自语一样讲述自己的经历。
　　“好了好了...”诗人打断了奥洛克，“真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你简直愚蠢透顶，居然像个找奶吃的小屁孩相信奶妈的胸一样，相信戴尔会回去找你？”
　　奥洛克停住了脚步。
　　“别生气，我说的没错，你自己就没怀疑过他吗？”诗人说，“你敢说出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找他吗？你是不是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抛弃你？”
　　奥洛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戴尔的一个谎言。
　　他甚至曾在意识深处坚信着最坏的答案，并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驱赶走那些念头。
　　在那种情况下，谎言可以给人力量。一个希望，让他坚持了下去，忍受住了足以让自己死去无数次的折磨。这都是因为他对戴尔的相信。
　　但是他不能给出证据证明那就不是戴尔对他的一个报复。是他要自己怀着希望，忍受更多的折磨，惩罚自己破灭了他的美梦。
　　那是因为他被歌谣折磨了，那是因为他的理智不清了。奥洛克唯一能找到的是原谅他的理由，不知想过多少次了。
　　他刚要张口，就被诗人拦住了。
　　“别，你不用告诉我，前面的路上你自己好好考虑下吧。你准备好见面跟他说什么了吗？”
　　奥洛克发现他们正停在一块林间空地上，一条明显人工开辟出的小路通向一个简陋的祭坛。那是一个诡异的祭坛，空气里也同样回响着诡异的律动。
　　这律动是从祭坛后面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传出来的。
　　“我说了，我一般只带幸运的孩子去歌谣的源头。今天，你和你父亲当时一样幸运。”诗人说，“对了，同为诗人，我们都还没互相告诉姓名....”
　　“奥洛克。”诗人等着他说完。“就这样”奥洛克说，眼神却已经离不开那个洞口。
　　“幸会了，我叫格里夫，威科特·格里夫。走吧，我带你去红帆湾。”
　　
　　【尾声】
　　奥洛克从来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即便现在，戴尔就在他眼前。他的面容如同几年前一样苍老，嗓音也依然圆润，如果不是他和数不清的面孔融合在了一起，紧紧包裹在巨大的船体上，奥洛克认为他和之前慈祥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他相信见过这洞里一路上的事，谁也不会再对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感觉不可思议。
　　也许吧。他觉得自已已经被风的低语折磨疯了。不过，算了，这都不重要了。蓝色的光像一只触手，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身体。奥洛克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流进那艘船里。
　　他问过格里夫，为什么不让他迷失在洞里。格里夫说，他希望奥洛克能和戴尔见个面，毕竟，戴尔没死。他的生命只是和成百个生命一起，成为了一体。
　　“我这辈子见过太多疯子，以至于我现在认为我的意志非常正常。”格里夫说，“从教我这一切的那个精灵，到这里的一切。我现在对他恨之入骨。我只是想看看你那边怎么样。”
　　许许多多的意识正在向他脑海里侵袭而来，如同洪水，他的意志根本就是稻草的大坝。那些期待着幸福的孩子，期待智慧启迪的智者，以及期待神明祝福自己未来的女孩，格里夫许诺了他们，将满心憧憬的他们一个个带进这座洞窟。他对人宣传，他们将为诗歌之神服侍一段时间。这就是他给人解读恶梦低语的报酬。
　　还有戴尔。他寻找歌谣的源头，找到了这里。
　　戴尔的回忆也溜进了奥洛克的记忆，他看到戴尔得到了格里夫对智慧和失落歌谣的许诺。
　　每一个有自己陪伴和没有自己陪伴的时刻，都重现在奥洛克的脑海里。他得知了一切。
　　他的双眼流下泪水。
　　“我并没有欺骗他们，现在在这无尽的梦境里，他们得到了能得到的一切。”
　　奥洛克渐渐和船体的蓝光融为一体，他的脸也成为了那集体的一部分。他正随这洪流一起流进一块神秘的区域——那里有新的主人需要人向他臣服。
　　之后，蓝光消退了，低沉的轰鸣也消退了。
　　船头上又显露出一个人的身影。
　　“谢谢你，格里夫。我知道，你承诺的，决不食言。”
　　“我绝不向你撒谎，达达维亚。”
　　“我就快从这诅咒里解脱出来了。我听见了，这船说的。还要生命，只要再多几个生命，它就让我离开！快，快救我吧，我忍受不了了，这里只有那些歌谣，从船里涌出来，像亡者的哭号，冤屈者的悲恸。”
　　“再多忍耐一段日子，我的爱人，我会尽快找来更多这怪物所要的生命，换取你的自由。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达达维亚从船头向他丢下自己的手帕。这是格里夫接下去的希望。
　　达达维亚知道。
　　但是达达维亚无法告诉格里夫，船头那个可怕的幽灵只是利用了自己的面孔。就像它刚才对待奥洛克一样，一个故人的面孔，就能让人落入陷阱。
　　一些随风飘摆的歌谣就能让世人落入陷阱。
　　还有那一点点微弱的魔法，来让歌飘得更远。一点点，气若游丝的一点点就足够了。
　　船头的幽灵对此一清二楚。
　　“快去吧，格里夫，我期待着，我走下船舷与你相见的那一天。”她露出的笑容，格里夫无法察觉。
　　在下面，他也看不到头上高高的黑暗里，达达维亚的头发从干枯变得如血一般湿红欲滴。

凤凰, 洞口, 鸽子, 森林, 天国

点评

nocturnal

…… 发表于 2013-8-11 20:29

科学家1021

你太恶毒了…… 发表于 2013-7-25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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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莉洛美·穆

求索者

lucy1001a 发表于 2013-7-25 20:45:37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看了楼上的点评一定会想办法读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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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斯坦尼斯拉夫·索尔莫格洛维斯基

先知

klam 发表于 2013-7-30 10:52:01 |显示全部楼层

很不错的一个作品，故事、语言和氛围的营造都挺好的，要真说有问题也只是个别细节，比如个别的句子和用词。。。

没有太阳来帮助分辨方向，除了要不时爬上零星的树木寻找隐藏在屏障之后的目的地——奥洛克把水壶拴在木棍上，——只有水流能帮忙了。

比如像这句，读着就稍微有点别扭。。。

但是这篇故事在结构上我觉得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我猜测作者这篇东西里的两个故事是不是分开构思，然后拼在一起的。因为作为两个相对独立的故事，篇幅和故事性都相当的完整，只有那么一个人物作为连接有点太薄弱了。而且从结构上来说第二个故事要更大一些，现在却包在了第一个比较小的故事里边，感觉有点怪怪的。。。

要是我的话，我会在第一个故事里边放进去一个贪婪的寻宝人之类的，小一些的故事，来代替现在这个第二个故事，这样的话洞窟里边的那些会作为重点显得更加的突出。至于现在的第二个故事，完全可以单独的拿出来，在教廷和魔法，以及那个老头所属的神秘组织这些个很有亮点的地方多做些文章，构思一个更好的结尾使它成为一个完整独立的故事。我觉得那样会比现在这样处理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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