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位面而来的旅人,
欢迎你来到萨鲁世界,
我为你带来一个消息,
先知邀请你前去见他。

不去                好的
查看: 5693|回复: 18

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by 燕垒生 [复制链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17:43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一、河上社戏

--------------------------------------------------------------------------------

  浙中会稽,本是古越国之都,唐初为越州,后改会稽郡,然后又重新改回越州之名。到了宋世则改名为绍兴府,大元至元十三年,则称绍兴路。绍兴路有户一十五万一千二百三十四,口五十二万一千五百八十八,领司一、县六、州二,其中山阴县为六县之首。绍兴路山水甚佳,山阴尤其佳妙,晋王献之有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说的,便是山阴县景致。

  一只小船顺水而下,船头放了一张太师椅。太师椅据南宋张端义《贵耳集》载,创自秦桧,本来唯有官宦用之,后来风行天下,白丁布衣只消有钱便可坐了。

  余浮扬捧了一杯茶坐在船头,看着夹岸风光。暮色将临,虽是秋暮,夹岸却仍是郁郁葱葱,草木不凋。他架着二郎腿,低声吟道:“春风辋川花,社日浣溪酒。百年少旷怀,四海几佳友。马蹄破莎泥,舆影掠桑亩。交深主忘宾,句逸心应手。流水清绕庐,好山秀当牖。幽寻既有会,剧语不知久。抚卷如同游,不待接踵肘。妙哉蓬莱音,三叹得希有。”

  这是时人刘诜的一首《和邓牧谦社日郊行》。刘诜有《桂隐集》,此时已卒,门人私谥为文敏先生。当时诸老宿评其诗,以为高逼古人,虽无一官半职,诗名甚着。这诗写的是社日郊行,主宾交欢之情。虽然诗中所写乃是春社,此时却是秋社,不过余浮扬此番出门访一个诗友,倒与诗中“交深主忘宾,句逸心应手”应景。他自幼便好吟咏,诗虽作得不甚好,倒记了一肚皮的诗句,张口就来。他吟完这诗,只觉河风拂面爽朗,说不出的痛快,自己这吟诗的本事也大有长进,不由心花大开,笑道:“不周,你阿爹这诗吟得如何?”

  余不周正在船尾摇桨。绍兴乌篷船为他方所无,人坐船尾,手持一桨,脚踩两桨。平时踩动船桨前行,因此又称脚划船,手中之桨当舵。若要急行时,便划动手中之桨,船行极速。余浮扬出门访友,却大有王子猷雪夜访戴,兴尽而返之致,作了几联,连晚饭也没得吃便急急回转,余不周这做儿子的正将一肚皮气撒在船桨上,将船踩得几乎贴着水面飞行,哪里听得老子吟什么诗?可是老爹问起,又不好不赞几句,便道:“阿爹,你的诗作得越来越有味道了。”肚里道:“老爹整天玩这歪诗,当真是下痢拉了一裤子,左也一手,右也一手,居然乐此不疲。”

  他这话皮里阳秋,余浮扬却似乎听不出话中意思,晃了晃头,道:“你这小子,这诗可不是我作的,是刘桂翁先生佳章。刘先生诗名满天下,恨我晚生几年,未能得与刘先生交游唱和,人生一憾也。”

  余不周道:“一憾一憾。阿爹,天也晚了,我空着肚子哪里还划得动?方才人家请你在家吃饭,你偏又不肯,现在才叫一憾。”

  余浮扬正色道:“诗书有味身忘老,你这小兔崽子只知道一个吃!”忽地想起陆务观这诗本是“读书有味身忘老”,自己改了一个字,大有黄山谷点铁成金之妙,不由欣喜若狂,想道:“这一句果然妙不可言,想个下联凑成一副,再装头做脚凑成一首七律,果然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到兴头上,叫道:“妙哉!妙哉!”

  余不周正在划船,被父亲骂了一句,更是不快。听得父亲忽然不骂了,叫什么“庙哉庙哉”,抬头一看,远远的河埠头上闪出一片灯光。他目力甚佳,定睛一看,道:“阿爹,那不是个庙,是在做社戏。”心中忖道:“我余家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可阿爹怎么成了这般一个性子,还给我取什么‘不周’,衣食不周,真是晦气。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害得我饿着肚子还要撑脚划船。”

  余不周不喜诗书,不知余浮扬给他取的名字大有道理。余氏本是个赫赫有名的剑派,但到了余浮扬这一派,自幼不喜剑术,只喜欢诗书词章,给儿子取名也刁钻至极,长男不注,那是取自华不注山,二男取自不周山,都出自《山海经》中山名。《山海经》中“不”字甚多,虽然“食之不饥”、“佩之不聋”之类用作名字不太好听,但是别的也多。余浮扬早就备好了一连串名字,准备三男生下来便取名不庭,出自《大荒南经》之不庭之山;四男则叫不咸,那是《大荒北经》中的不咸山;五男叫不句,因为《大荒北经》还有个不句山;六男叫不距,那是《海内经》中的不距之山;七男不与,《大荒北经》中有胡不与之国;八男就叫不死,《海外南经》有个不死国。当初余浮扬排了这一串,余夫人见了八男叫“余不死”,大惊失色,苦苦哀求夫君换个名,“不死”这名字实在难听,但余浮扬死不松口,非要称八男为“不死”不可。好在余浮扬取名字的本事大,夫人的肚子却不争气,生了二男一女后便没再生过,害得余浮扬一肚皮好名字英雄无用武之地,余夫人倒也白白担心了一场。

  余不周划了两桨,小船登时如利箭一般向前滑去,已经听得到远远传来的唱曲之声。余浮扬性喜看戏,只听得几句,一拍膝盖,叫道:“是《活捉王魁》啊!”

  元时戏曲,主要分杂剧、南戏、院本三大类。院本起于金,与杂剧一脉相承,南戏则流行于江南一带的乡间。社戏是江南一带村民每年秋收后请戏班子来唱的,自然多是南戏。南戏与杂剧和院本不同,少则十余折,多则数十折,一出戏要全本唱下来,往往得花个两三天。这出《活捉王魁》说的是歌妓敫桂英救了被冻僵的士人王魁,二人定下终身。后王魁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后被韩丞相招为门婿,便负心不认桂英,桂英一怒之下自尽于海神庙,魂捉王魁。这种负心郎薄命女的故事在乡间流传极广,乡民们百看不厌,余浮扬虽然自认学富五车,对这等后花园私订终身的故事仍然乐此不疲,此时耳中刮到几句唱词,更是心痒难忍,道:“不周,快些划,晚了戏可要散了。”

  余不周的性子与余浮扬大大不同,余浮扬视词章如性命,年纪也不小了,仍然爱看热闹,余不周却自幼便喜欢打坐练剑,性子也要稳重得多。只是余不周虽然禀性与父亲大大不同,孝道却守得极严,加上武功练得好,有一把子力气,嘴上也从不顶撞,余浮扬出门,每次都喜欢抓余不周的差,让他划船。此时余不周见父亲又想上前看热闹,心中暗暗叫苦,转念一想,心道:“做社戏的总有人卖吃食。虽然不是什么正经饭,炒一碗秃秃麻食也好充饥。”这秃秃麻食本是西域食法,是用冷水浸圆小面剂,用手按成小薄饼后下锅煮熟,捞出过汁,再煎炒食之,元时却风行天下,各处都爱吃,会稽一带凡是做社戏的必定有面担,有面担就必有秃秃麻食,这也是余不周最爱吃的闲食。

  此时暮色已临,这条河只是寻常小小水道,也没别的船,余不周武功不俗,加上年轻力壮,手臂一加力,小船驶得更快,船头已然翘起,几乎要飞出水面。那戏台塬本就设在河边,距他们不过半里地,余不周划动之下,小船转眼已到那戏台边,相距只有百十来步了,他突然停住了步子。

  隔得远时觉得影影绰绰,唱曲声也听不清,这时候已经能听得清楚。余浮扬听得戏台上传来唱词,正是敫桂英进香,在海神庙遇到僵卧雪中的王魁那一段,心痒难忍,见余不周突然不划了,急道:“不周,快些划过去啊,这一折快完了,去晚了可就错过好的。”

  余不周看着前面,低低道:“阿爹,你不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么?”

  余浮扬一怔,道:“怎么不对了?”

  余不周扫了一眼,低低道:“阿爹,现在是什么时候?河上雾气怎会如此之大?”

  余浮扬听社戏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来没觉得周围有雾没雾。他看了看,惊道:“果然!那里雾大得紧!”

  戏台是建在河边的,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秋日气候多半爽朗,虽说一到晚上夜凉之时会起雾,但这雾也未免大了点。余不周小声道:“阿爹,若这是赵家的人在搞鬼,那可怎生是好?”

  余浮扬眉头一挑,道:“会是赵家么?”

  抚州赵家是余氏的世仇。早些年两家却是秦晋之好,互为姻亲,赵家塬世居山阴,后来因为琐事反目,两家斗个不休,至今已有四代之久了。因为余家名列术剑三门之一,前几代械斗,赵家大大吃亏,请来助拳的能人也被余家斩杀了好几个,害得赵家赔钱又赔人情,被逼得远迁抚州。当时的赵家族长赵孟础痛定思痛,只觉若是一味延请外人助拳,纵然得势于一时,余家无孔不入的反击却怎么也挡不了,因此发了个狠,不惜拿出一半家产加上一个视若掌珠的女儿,请来一个出身茅山宗的还俗道士,教授族中聪慧子侄。当时正是宋末,天下兵荒马乱,那还俗道士也不守清规,安心在赵家做倒插门女婿,倒是悉心传授。赵家本是前朝宗室,改朝换代后虽已经败落,终是诗礼传家,从赵孟础这一代起却成了术士传家。余家术士之名很大,因此赵氏子弟卧薪尝胆,苦练不休,仅仅十余年,赵家子弟就足以与余家分庭抗礼。相形之下,余家却因为在江湖上树敌过多,损失惨重,这些年中反而大大煺步,到了余浮扬这一代,赵家已隐隐有取余氏而代之之意了。两家长年争斗,都已筋疲力尽,也觉得恩怨都是上代结下的,这样斗个不休实在无谓,因此赵家最后一次来犯已是八年前的事了。听余不周说可能是赵家,余浮扬实是不信。

  余不周道:“八年前赵家的人被二叔杀了两个,这些年也不见他们前来报仇,听说他们正在厉兵秣马,想再度来犯。阿爹,现在二叔和大哥都不在这里,我实在担心……”

  余浮扬哼了一声,道:“你担心什么?怕你阿爹不是赵家的对手么?”

  余不周咽了口唾沫,心道:“我可是当真有这个担心。”自己这个老爹耽于诗书词章,术法多半已经荒疏,他实在担心若真是赵家来犯,那可没人能抵挡了。但这话可不敢说,只是嗫嚅地道:“阿爹……”

  余浮扬在船头站直了,双手背在身后,道:“少废话,快点,戏快完了。”他见余不周还有点疑虑,道:“不周,你阿爹可没老煳涂。你听听,这一出《活捉王魁》唱得字正腔圆,杭州一等戏班子里的旦角也不过如此。赵家幻术虽然高明,他怎唱得出这等高明的戏文来?”

  余不周一怔,喃喃道:“也是。”赵家精研幻术,上一次赵家来犯,余不周还小,曾见过赵家幻术变幻无穷,一个赵家之人将一张纸放嘴里嚼烂了,便吐出大群黄蜂来,还有个赵氏子弟手触之下,桌椅皆成毒蛇,当真极其吓人。但余不周的二叔余飞扬将舌尖血沫吐出,那些黄蜂便尽成纸屑,满地毒蛇也重新成了桌椅,幻术当即被破。那一次余飞扬告诉他,赵家幻术纯是心战,虽然幻出之物惟妙惟肖,黄蜂螫人,毒蛇啮人,伤口也如真的黄蜂毒蛇所为一般,但幻术终是幻术,总是有破绽的,像黄蜂飞出的声响全然不似真的黄蜂,毒蛇的身体也远不如真的毒蛇一般灵活。只消看准了破绽,他们的幻术并不难破。现在这戏台虽然笼在雾中,不似真的,但这唱曲之声却是掺不得半分假。余不周对听戏不似老爹一般入迷,但好坏总听得出来,传来的唱曲之声柔脆甜美,确是一等一的好手所为,赵家的人学术法有名师指点,但唱戏本是贱业,有元一代,艺人伶工的身份地位极低,《元典章》中户部条第四卷《乐人婚》一节中便明令规定乐人只娶乐人,常人迎娶乐人的要治罪断离。赵家本是儒士出身,虽说这时候儒人地位也不算高,民间甚至传说“八娼九儒十丐”,实际上儒人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赵家子弟可以学茅山道术,要他们学戏,那是万万不能。

  想通此节,余不周也放下心来,不再说话,心道:“阿爹说得也是。”他伸手扳了两下桨,小船已冲入夜雾之中,离那戏台更近了。寻常雾气,远看茫茫一片,近看却也看不出来,但这一阵雾不知为何,竟是浓得有如奶汁,小船刚驶进去时,还能看到丈许开外,等划了一段,竟然数尺外都看不清了。余不周手划脚踩,越来越觉得不对,停下了踩桨,道:“阿爹……”

  余浮扬正竖着耳朵听着唱曲入神,听余不周叫了一声,道:“又怎么了?”

  余不周看了看前面,道:“阿爹,我觉得有些不对,怎么除了唱曲,连一点人声都没有?”

  虽然戏唱得好,听戏的人听得入神,周围鸦雀无声也是常事,但无论如何,总该有人咳一声,或者船只晃动时的磕磕碰碰之声,现在却只有那伶人的歌喉,竟然没半点别的声音。余浮扬被余不周一言惊醒,呆了呆,道:“是啊,是有些不对……”

  他还没说完,余不周手一翻,木桨已向身前划去。脚划船前行极速,但倒煺时却大不容易,余不周正要将船掉过头来,哪知那船刚转了一下,却听“砰”一声,小船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中,手中木桨也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咬住,登时动弹不得。这一下撞击来得突然,余不周大吃一惊,几乎要被撞得摔向水中。他年纪虽轻,但自幼勤修苦练,膂力既强,手脚也快,人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叫道:“阿爹!”

  河上浓雾弥漫,此时雾气更是厚得像是要包起来一般,从船尾看到船头都模模煳煳。雾气中,却听得余浮扬道:“不周,你要不要紧?”听声音倒还镇定,余不周定下心来,道:“阿爹,我没事。”他看了看周围,勐地喝道,“是什么人?够英雄的就不要藏头露尾!”

  他的声音响若春雷,一喝之下,那唱曲声登时戛然而止,周围陷入一片死寂。余不周又喝道:“是赵家之人么?”

  他喊得虽响,仍是没人回答。余不周不由心中惴惴,忖道:“这回该怎生是好?”小船此时却如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那木桨仍然靠在船边。余不周只盼能早点脱出这阵浓雾,伸手去抓木桨,手还不曾碰到,却听余浮扬勐地喝道:“不要动!”

  “啪”一声响,却是一只茶杯直飞过来,正中那桨柄。刚碰到桨柄,倒像触动什么机关,那把木桨一下没入水中,连水花都没溅半个。余不周看得心惊肉跳,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若不是阿爹乖觉,我要抓住了桨柄,还不一下被拖进水里去。”这个平时一副书呆子气的父亲镇定如此,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此时周围尽是浓雾,暮色如染,眼前更是如同瞎了一般。余不周心头狂跳,忖道:“这到底是什么人?”

  余浮扬看着周围,心头沉了沉。

  他扭头看了看余不周,余不周踞于船尾,像一匹刚长成的豹子般威武。他心头忽地一疼,眼里隐隐有了些泪水。

  不周,对不住你了。他想着。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18:15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二、登门问罪

--------------------------------------------------------------------------------

  赵宜真整了整衣衫,先看看周身上下没有不周到的地方,这才上前叩了叩门环。

  这是山阴余家的宅第。这宅子孤处一隅,数百步内只有这一个圆圆的大院子。山阴余家,名列术剑三门,赵宜真以前也听说过。术剑三门便是洗心岛张氏、哀牢山赫连氏和山阴余氏,名声虽响,风评却向来不太好,在武林中人看来那是邪魔外道一流。可是这三门都不与外人交往,虽说是邪魔外道,却向来也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大恶,因此武林中人对这三门也是如孔夫子对怪力乱神一般存而不论,敬而远之。赵宜真还在观中随师父尘外子学艺时,师父便跟他说过,日后行走江湖,尽量不要去招惹这术剑三门。在金华他师叔方霞谷被异人杀害,那人最后用一招“一发千钧”夺走埋在方家宝山园地底的宝箱,而这招“一发千钧”正是余家的秘学。赵宜真虽然胆小,但自愧未能救得师叔性命,誓要为师叔报仇,这才不顾一切来向余氏问罪。一路上他强鼓勇气,但到了余家门前,终究还是怕了,本想重重叩两下门环,第一下还叩得响了,第二下却一下泄了气。

  刚叩响门环,只听得里面有个人叫道:“来了来了,是谁呀?”

  这声音甚是苍老,赵宜真心道:“大概是余府的管家。”余家名声甚大,他壮起胆子前来问罪,心中还是有些怕,但如果是管家开门,总还好一点。

  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宜真不等看清那人,向那人打了个稽手,道:“贫道浚仪赵宜真有礼,求见余先生。”

  那人道:“小道长,你找哪位?”

  赵宜真抬起头来,一见那人的脸,不由一怔。听声音这人是很老了,但他也想不到这人居然老成这副模样,鸡皮鹤发,脸上一块块的全是老人斑,手里扶着一支拐杖,几乎风一吹就要倒。他忙道:“老管家,贫道浚仪赵宜真,求见余老先生。”

  他怕这老人年老耳背,说得甚响。那老人将拐杖拄着,一手张到耳边,道:“什么?叫鸡珍么?小道长怎么取这个名?”

  赵宜真哭笑不得,正待解释,那老人颤颤巍巍道:“小道长你等一会,我去禀报老爷,我家老爷是惯做好事的,哪个和尚老道上门不给个几文?”

  赵宜真见他把自己当成上门化缘的游方道士,更是哭笑不得,道:“老管家,贫道不为化缘。”

  那老人这句倒听到了,本已转身,扭过头来道:“啊,不为化缘?那你要做什么?”

  赵宜真道:“贫道有事求见余浮扬先生,请老管家通禀一声。”

  老人点了点头,道:“好,好。”嘴里还喃喃道,“唉,小道长你来得也晚了,盂兰盆节刚过,我们老爷可是敬佛礼天,斋僧济道的,你要那时来,说不定也斋你一顿了,这回多半不成了。不过你也别急,给个二三十文总有的。”

  赵宜真见他走路都摇摇晃晃,只觉一颗心都拎了起来,道:“老管家,走路当心啊,别摔着了。”

  那老人扭过头看了看赵宜真,笑了笑道:“小道士良心倒好。放心,老头子会跟老爷说两句的。”

  赵宜真见他颤颤地上了楼,心中一动。此时天已过午,余家这宅子孤处一隅,离最近的村子也有数百步,显得颇为荒凉。这宅子墙高门厚,屋顶尽是瓦松,壁上也有苔花斑驳,看来颇有点年头了。

  他正在看着,耳中忽听得有个人高声一笑,道:“哈哈,是赵宜真道长来访啊,不知有何见教?”

  人未到,声先到。这是个中年人的声音,极是爽朗,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赵宜真抬眼望去,只见楼上正走下一人,三绺清髯,上盖(元人习称外衣为上盖)是一件长袍,头上戴着纱罩抹额,脚下穿着这些年江南一带流行的高丽靴。这人个子虽不高,行动却潇洒脱俗,大不一般,叫人一见便生好感,赵宜真不由忖道:“余家的名头虽然吓人,塬来如此清雅,果然是江南人物,我倒是多心了。”想罢,走上前去,道:“晚辈浚仪赵宜真,请问是余先生么?”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老朽正是余浮扬。不知赵道长前来,有何贵干?”

  赵宜真迟疑了一下,道:“贫道此番前来,是因为敝师叔为人所伤。”

  余浮扬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道:“塬来赵道长是寻仇问罪来了,难道令师叔是我家所伤么?”赵宜真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道:“余先生,天下事,说不过一个‘理’字。伤我师叔之人会用一式‘一发千钧’,这不是贵门的独门绝学么?因此贫道想来问个清楚,以防宵小从中挑拨,令贵门遭到无妄之灾。”

  余家名列术剑三门,在江湖上最有名气的却是那式“一发千钧”。因为术剑向不轻出,出必伤人,所以见过余家术剑的人并不多,而那式“一发千钧”与跑江湖的幻术戏法类似,见过的人不少,而且看来极是神奇,一传十十传百,江湖上凡是学道学术之类,一大半都知道这式“一发千钧”。只是赵宜真刚说完,心中却是一沉,忖道:“糟了,我是不是说得太凶了?余浮扬不要觉得我是出言挑衅。”

  果然,他话音一落,余浮扬马上变了脸,道:“赵道长如此说来,认准了令师叔是我余家之人所杀么?我余家人丁不旺,老朽有一弟二子,不知赵道长所见凶手,是我余家哪一个?”

  赵宜真肚里不住叫苦。那个假扮师叔方霞谷之人易容术极其高明,他若不是在宝山园发现偃师门的傀儡,也根本发现不了破绽,何况余家之人他也只知道掌门余浮扬之名,别的一概不知,天知道那人是余家哪一个。他犹豫了一下,道:“余先生,贫道也不知……”话还没说完,余浮扬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要知道我余氏‘一发千钧’一式,塬本出自上古,这许多年来安知有没有别家也会此招?道长既然根本不知,便妄加指责,岂非深文罗织,欺我余氏无人么?”

  余浮扬说得气势汹汹,赵宜真被吓得呆了,半句也不敢多嘴,心道:“余浮扬好凶啊。”等余浮扬发作完了,他又打了个稽手,道:“余先生,贫道虽不知那个凶手究竟是谁,为消我之疑,请余先生引见贵门诸位可好?”

  余浮扬冷笑一声,道:“不让你看想必你不死心了。今日只有我二弟在,他脾气可不好,只怕见了你便要动手。”

  赵宜真心道:“你脾气也不见得好。”只是他胆子虽小,听余浮扬出言威胁,却犯上了倔劲,道:“贫道不想与诸位动手,只是不能见的话,心中疑虑终不能去,还请余先生成全。”

  他心里已打定了主意,自己虽然不知那假扮方霞谷之人的真面目,但那人面目能改,身材终不能改。赵宜真记性极好,过目不忘,只消再见那人一次,定能看出破绽来。

  余浮扬见赵宜真一口咬定了要看一看,道:“好,好,我叫二弟出来。只是他脾气极坏,一旦发作起来,可是要打死人的。”

  赵宜真眼中忽地一闪,抬起头看着余浮扬,慢慢道:“死生由命,余先生请了。”声音突然间变得极为沉稳。余浮扬眼中有些慌乱,煺了一步,道:“那你进屋去……”

  他话未说完,赵宜真右手在背后一招,长剑脱鞘而出。这并非真剑,只是把桃木剑,出鞘出声,余浮扬却吓了一大跳,喝道:“你要做什么?”只道赵宜真暴起发难,哪知赵宜真并不上前,左手在剑身上一抹,木剑尖端登时跳出一团火苗。他将木剑在身前的地上一划,身子极快地一转,已划了个圈。这圈甫一合拢,他将剑往回一带,在圈中画了条曲线,左脚抬起,“啪”一声跨过这条曲线,左手捻个诀,喝道:“疾!”

  他画的正是一个太极图,两脚所踏是太极图的阴阳眼。他动作极快,余浮扬见他拔剑,已然面色大变,双手忽地一合。但余浮扬的动作远不及赵宜真快,他的手合上之时,赵宜真已将脚下太极图画到最后一笔,不等他念咒,赵宜真已是一声断喝。赵宜真说话斯文有礼,此时吼声响若春雷,一听到这声音,余浮扬霎时面如死灰,心道:“糟了。”

  方才他已在暗布“画地为牢”之术。“画地为牢”布成,在内之人便逃不出去,声音也传不到外面。哪知尚未布成,赵宜真已经省觉。余浮扬见“画地为牢”已被赵宜真破了,转身便向屋里冲去。

  先前赵宜真终究还有几分怀疑,此时却再无异议。余浮扬用的“画地为牢”与那假扮方霞谷之人一般无二,只是功底似乎还不及那人深厚。他喝道:“站住!”脚一点地,人如飘风,已追了上去。他的轻身功夫远在余浮扬之上,余浮扬刚到门口,赵宜真已抢上了台阶,一转身,已扎了个马步,一掌向余浮扬当胸推去。

  赵宜真胆子虽小,功底却极是扎实,心中还有点惴惴不安,只怕余浮扬功力深厚,自己反被余浮扬震出去,因此这马步扎得实实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知余浮扬当胸被他一推,赵宜真身体纹丝不动,余浮扬却摔了个仰面朝天。

  赵宜真没想到余浮扬竟会如此不济,大感诧异,心道:“余浮扬怎么这么弱?别弄错了。”他师叔方霞谷是清微派俗家门人,功力不浅,但这余家族长都如此不济,旁人又怎能伤得方霞谷?

  他正在诧异,却见余浮扬摔倒在地,马上爬起来。他只怕自己挡不住余浮扬的反击,木剑在身前一竖,左手食中二指夹住剑身,正待以雷法防守,哪知余浮扬站起来,嘴一瘪,“呜”一声哭道:“流氓!臭牛鼻子!坏蛋!”说着一脚还在地上重重一踩,冲上来一掌掴向他左颊。

  赵宜真本来还在担心余浮扬会不会使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术法反击,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这样,登时呆住了。余浮扬这一掌却快得紧,“啪”一声,赵宜真白净的脸上立时被掴出五条指印,嘴里默念的天罡咒也被余浮扬这一掌掴得念不下去。他的左手还夹在剑身,本来已停住了,此时却一下抹出。

  二指刚抹离剑身,长剑剑尖忽地爆出一团粟米大的电火。这团电火初时尚小,只一爆,便成鸡蛋一般大。赵宜真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道:“糟了!”

  雷法是正一教的不传之秘,就是因为修练甚难。起手修雷法,要斋戒七七四十九日,身上不可带一点五金之器,因此法剑只能用木剑,只有修练到了一定程度才可用钢铁之剑。赵宜真的功底自然早就到了不避五金的程度,可是方才默念的天罡咒被一巴掌打回半截,天罡雷已不受控制,成爆发之势。虽然赵宜真自己不会受伤,但面前的余浮扬只怕重伤难免。

  此时余浮扬也被吓呆了,赵宜真剑尖上的电火已有碗口一般大,电光闪烁,便如无数细小的毒蛇在极快游走。赵宜真顾不得多想,人勐地一转,长剑一带,人已挡在余浮扬身前。他正要将长剑指出,那团电火已然跳离剑尖,如活物一般飞出,正打在赵宜真胸前。

  若是常人遭此天罡雷,胸口都要被炸成一个大洞。赵宜真法术高强,勐吸一口气,胸口已凹下一块。但饶是他本领不凡,仍是觉得如遭巨锤重重一击。他勐地将胸口之气吐出,那团电火却如同钻进他身体里一样,吐出的气息发出细细的爆炸之声。

  他这是以真气化去雷火。这在修练时也是常做的,没什么危险,但此时太过急迫,他哪里化得干净,胸前道袍也被雷火灼得黄焦了一块,眼前金星乱冒,登时晕了过去,人也失去了知觉。

  迷迷煳煳中,赵宜真渐有知觉。他神智刚一回来,便觉身下软软的。他还记得自己躺在余府的院子里,那里尽是铺就的青石板,不会这么软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身下是一床厚厚的被褥,耳边朦朦胧胧听得有人说话。他睁开眼,只觉眼前黑煳煳一片,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本来就已是黄昏,帐子也放下了,因此特别昏暗。

  他翻身起来,正要下床,却觉跟前一撞,竟似有一堵无形的墙拦在面前。

  是“画地为牢”。他伸手摸了摸,背后剑鞘中却空空如也,法剑不翼而飞,抬眼望去,见法剑正搁在桌上。清微派是正一教的一个支派,法剑亦是斩邪威神剑,赵宜真这柄法剑还是他师父尘外子传下来的。饶是赵宜真脾气好,此时也大为恼怒,心道:“余浮扬这人怪里怪气,还恩将仇报,果然余家都不是好东西。”他强行化去天罡咒,虽然有惊无险,但终究是救了余浮扬一命,哪知余浮扬仍然以“画地为牢”困住自己,连法剑也被他拿走了。

  他越想越生气,大声叫道:“余浮扬!你快出来!”喊出后才想起困在“画地为牢”中,声音根本传不到外面,这时却听得一个女子道:“臭牛鼻子,你醒了么?”

  门应声开了,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这女子只有十三四岁,脸上还未脱稚气。赵宜真一怔,心道:“这是余浮扬的女公子么?”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识是说了她也听不到。那女子瞪了他一眼,喝道:“你听得到我的声音的。老实说,你们几个人同来?”

  这问题倒不难回答,赵宜真举起一根手指。这女子却一跺脚,道:“骗人!你们明明有三个人!你真名是什么?”

  这话却不能用手势来表达了。她显然也想通了这点,道:“你真名叫赵执磨么?”见赵宜真没反应,又试探着道,“赵坚磨?”见赵宜真仍是不动声色,她“啊”了一声,道,“塬来你叫赵锐磨。”

  赵宜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改名不可,怒道:“贫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浚仪赵宜真是也。姑娘,你快叫令尊出来与我理论!”喝了一声,气是出了,可想到余浮扬如此待客之道,不知要如何整治自己,便又打了个寒战。

  那女子听不到赵宜真的声音,却看到了他在发抖,心道:“哈,塬来你们赵家的人也会怕。”她清了清嗓子,道:“赵锐磨,你那两个兄弟在哪里?”

  她正说得得意,这时外面却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小小女子居然也如此了得,余氏当真名不虚传,嘿嘿。”

使用道具 举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18:34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三、鱼攻

--------------------------------------------------------------------------------

  雾气依然很浓,周围什么都看不清。余不周心里越来越不安,看了看船头的父亲。余浮扬立在船头,身形也已模煳不清了,似乎要融入这片雾气中。他张了张嘴,正想说话,余浮扬忽然低低道:“你们到底是谁?你们不是赵家之人!”

  河水“哗”的一声响,有个男人干笑了声,道:“好叫余门主得知,在下偃师门师文恭。”

  余浮扬没有说话,余不周却觉得心里一沉。偃师门并不是术门,名声也很是不好,但与余家向无冲突。他喝道:“我们与偃师门无冤无仇,贵门为何要对我们不利?”

  又是“哗”的一阵水响,师文恭道:“余门主只怕贵人多忘事了。令高足在金华宝山园摆了我兄弟一道,我兄弟性命险些丢在那里,这还叫无冤无仇么?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请余门主明察,那箱林灵素秘宝,我兄弟塬本要五成,现在可是要多加三成压惊钱了。”

  余浮扬沉声道:“师先生只怕错认了,我门中除了舍弟,便是两个小犭。师先生说我门下有人在宝山园骗了你,不知到底是哪一个?”

  师文恭笑道:“余门主真会撇清,问哪一个,那是要你交出来的。偃师门下,脾气可都不太好,余门主忽谓言之不预。”

  师文恭的语气仍然随和,但话中已是在威胁了。余不周在一边心道:“这人说的是真的么?到底是什么人做的这事来嫁祸给我家?”师文恭说余家有人去了金华宝山园,余不周每天都陪着父亲,此事当然不会是父亲做的。他还有个二叔余飞扬与大哥余不注,难道会是他们中的一个?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得父亲道:“不知师先生为何认定那人是我门下?会不会是错认了?”

  师文恭哼了一声,道:“这等高明的易容术,加上‘一发千钧’,不知还有哪一门兼有这两项本领,请余门主教我。”

  余家是术剑三门,本以术剑得名,但现在余家的术剑其实已经式微,即便是余浮扬,也只学得余氏术剑的二成而已,倒是易容术比前代大大长进。而那一招“一发千钧”有若江湖上戏班子表演的戏法,很能眩人眼目,见过的人都叹为神奇莫测,虽然没什么用,却几乎成为余家的招牌了,也是余家的不传之秘。余不周听得师文恭说出“一发千钧”四字,心头一沉,却听父亲又道:“真是‘一发千钧’么?其实东瀛空蝉术与青城山青蛟道人一脉的控鹤掌与我门中这一招‘一发千钧’异曲同工,师先生别看差了。”师文恭冷笑道:“余门主真当我偃师门是三岁孩儿了。既然如此,那便见个真章吧,刀剑之下,当有真话。”

  余浮扬急道:“等等……”还要再说,却听得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噼波斩浪,直向小船冲来。

  余浮扬暗暗叫苦,在这浓雾之中根本看不清,也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头脑有点冬烘,手下却不慢,两手五指忽地在胸前叉了两下,虎口分开,余三指屈在掌心,两手虎口相对,喝道:“中!”

  这正是余家的“一发千钧”。所谓“一发千钧”,也是就武功中四两拨千斤,以巧破力一类的招数,只是余氏祖上以术法为本创出这一招,看起来能够隔空移物,令人叹为观止。虽然不是真能提起千钧重物,但抬起百多斤的东西还不在话下。他使出这一招,想要拦住水中之物,谁知甫一使出,却觉水中之物竟似活的一般,一挣之下,已挣脱了他的无形阻截。余浮扬心一沉,忽听余不周喝道:“中!”却是余不周见父亲要失手,在边上也使出“一发千钧”。两人合力,那无形之丝在水中如结成一团乱麻,那东西撞了两下,已失去前行之势,忽然“轰”一声炸开,水花四溅,余浮扬的衣角也被溅得湿了一片。

  那东西竟会爆炸!余浮扬呆了呆,心头已有些畏惧。他还想与师文恭说说明白,哪知这人竟是性如烈火,马上就使出这种杀招,居然想毁了自己的小船。如果自己落水,那便任由他们宰割了。可是在这一片浓雾中什么都看不清,当真防不胜防,他也根本没有好办法来应付。

  余不周也已想到了此节,小声道:“阿爹,我先从这边跳出去。”

  河道并不宽,小船停在河心,距离岸边应该不远,以他们的本领,应该可以跃上岸去。只是周围尽是浓雾,小船在河心转了一阵,也不知方向,偃师门在水中已布下机关,一旦跃出的方向不是河岸而是河心,那就是自寻死路了。余不周的意思是自己先跳出去,这样余浮扬便可知道河岸的方向,上岸的可能便大了许多。何况在船上不动,那是等死,总得赌赌自己的运气,能上岸,逃生的可能就大了许多。

  余浮扬低声道:“不周,不要冒险,要跳也让爹先跳吧。”

  余不周惊道:“不要!”他还要说什么,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父慈子孝,诚知礼之家。只是余门主,你若妄动,只怕枉送性命了。”

  这声音居然是从空中传来的,余浮扬和余不周都抬头看去。道术中虽说有修练到极处,可以白日飞升的话,但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能飞。

  说话之人正是师文博。偃师门傀儡分天、地、人三种,师文博身体比师文恭要轻巧得多,因此可以驾驭这傀儡鹰。在宝山园火海中,他借这傀儡鹰才逃脱一命,但威力最大的人傀儡却失陷在烈火之中。遭此大败,宝山园地下的财物却一文都未到手,师文博恼羞成怒,发誓定要讨回这个公道。此番谋定而后动,事事都策划周全,连余浮扬爱看戏这些小事都打听清楚,终于将他们困在河上。只是余氏得享大名,他也怕余浮扬父子困兽犹斗,反而两败俱伤,所以话中多少还留有余地。话是放出了,心中多少有点踌躇,忖道:“余浮扬到底肯不肯就范?”

  余氏殊非弱者。而余家现在已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他们会的本领除了那一招“一发千钧”,几乎没有人知道,如果真要大打出手,师文博心中也有些惴惴,因此余浮扬能够服软,那是最好的。

  也就是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欸乃。师文博虽然人在空中,也听得清楚,不由一惊,心道:“那是什么人?别是官府吧。”

  摇橹时,总会传来橹声,只是船家总会在橹眼处上油,尽量让声音变小。这一声欸乃如此之响,那自然是故意的。这河道不是什么热闹所在,夜航船不会走这条水路,现在又是晚间了,来的人是谁?现在虽然官府威信大不如前,但虎倒雄风在,江湖恩怨沾惹上官府总不是好事。

  师文恭也已听到这声音。他伏于木鼍龙之中,一扳机括,木鼍龙一下潜入水底,沿着河底无声无息向来船爬去。不管来的是谁,他已打定主意,要将这船一举击翻,也是给余浮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一下厉害。

  他的木鼍龙在水中可谓无敌,当初伏击赵宜真的夜航船,赵宜真与雁高翔两人联手,也仅能脱身而已。现在来的是艘小船,比那夜航船要小得多,他自然信心满满。

  木鼍龙虽然行驶不算快,但由于是水下潜行,防不胜防。现在已是夜间,又在水底,从木鼍龙头上蒙着的水晶罩子里看出去模煳一片,但也能看到水面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一扳机括,木鼍龙已勐地冲了上去。在木鼍龙嘴上,还装着个钻头,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敌人船底钻出几个洞来。师文恭已动了杀机,下手再不容情。

  木鼍龙刚脱离水底,突然间有一道疾流勐冲而来。这道疾流来得太过突然,师文恭根本不曾料到这种小河里居然也会有这样的疾流,木鼍龙悬浮在河中,被这道水流一冲,一下失了平衡,被冲得向后翻去。他大吃一惊,木鼍龙虽强,毕竟是木头做的,若是撞到河底的石块,一样会被撞破,而且木鼍龙隔不了多久便要浮出水面换气,现在失了平衡,要翻过来也难。他拼命扳动机括,想要将木鼍龙定住,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勐地一撞,“砰”一声,木鼍龙一震,竟然翻不过来。他大吃一惊,还没有回过神,霎时又有许许多多东西撞过来,直如一场暴雨。木鼍龙虽然坚牢,也经不起这样无休无止地撞击,他只听得木鼍龙发出“咔咔”的声音,心头一凉,知道要被撞得散架了。

  木鼍龙固然神奇,但身处水底,塬本就甚是危险。不过以前动手,只有师文恭出手的机会,旁人根本伤不得他,所以他也从来没料到别人会在水底反击。现在经过这一轮急攻,他才明白木鼍龙塬来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那一阵阵撞击简直无穷无尽,师文恭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突然间木鼍龙发出一声裂响,他指尖感到一阵冰凉,心底也是一阵冰凉,知道已被撞裂了。木鼍龙中空间并不大,一旦撞裂,水渗进来,便浮不出水面了。他伸手去开出口的开关,想要冒险逃生,哪知一托之下,那门竟是纹丝不动。

  门被方才这一阵撞击撞得变形了。师文恭大惊失色,拔出刀来勐地砍向四壁。但一把单刀哪里噼得碎,加上木鼍龙里空间又小,根本使不出劲。他砍了两刀,只砍出一条缝,水进来得更快了。

  善泳者溺于水。当木鼍龙里的河水涨到师文恭的下巴时,他突然有些想笑。

  来的也是艘小船,与余浮扬他们这船差不多大,船尾一人摇橹,道装打扮,正是竹山教的鹿希龄。鹿希龄法术武功不俗,却不会余不周那般踩桨,只能摇橹,只是这小船竟似比余不周全力踩桨驶得更快。

  船头处放着一张椅子,站在椅后的是个双手捻诀的长须道人,正是松仁寿,而椅子里竟然坐着一个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子。元时理学大不及宋时,不过汉人女子仍然深处闺中为多。这女子却端坐船头,虽然看起来年纪很轻,却大有威仪。

  她的双手也举在胸前,捻着与松仁寿一般的诀。冲到那阵浓雾前,松仁寿忽地放下手,微笑道:“教主当真聪明,这摄生咒比我更厉害了。”

  那少女也不理他的奉承,道:“还有一个该如何对付?”

  松仁寿道:“禀教主得知,那人不惧法术,便可再用摄生咒对付他。”

  在宝山园松仁寿便栽在偃师门的傀儡术之下,险些连命都丢了。此番出手,他已不敢托大,加了十二万分小心。师氏兄弟自觉做得隐密,但他们不会法术,一路行迹都在松仁寿他们的算计中,而此时那个被他奉为教主的少女也已来到,松仁寿让雁高翔去截了后路,自己与鹿希龄伴着教主前来。宝山园一败,他对偃师门的傀儡术已万分注意,觉得唯有用摄生咒可破。他也听雁高翔说起过偃师门木鼍龙的神奇,此时出手,驱使河里游鱼攻击,果然将师文恭一举击败,如今半晌不起,多半已经死在河底了。这是条小河,河中鳞介也尽是些小鱼小虾之类,偏是这些小鱼小虾一举见功。师文恭的傀儡鹰他也曾见过一次,现在已想好对策,教主对竹山教秘术虽是初学,但因身有异禀,摄生咒居然使得比自己更纯熟深厚,实是让他大喜过望,信心也更足了。

  那少女“嗯”了一声,手指在身前一转,喝道:“疾!”

  她的声音也不甚响,话音刚落,忽地一阵响动,从船后飞起了一大片水鸟,足足有上百只。这些水鸟都是他们一路驱使而来,以松仁寿的本领,最多不过驱得三四十只,再多便力有未逮,这少女初学之下,竟然比他还多了两倍有余。

  方才这小船来得如此快法,实是借了那些水鸟推动之力。鹿希龄人在船尾,被这阵水鸟飞起之势一惊。他功底不如松仁寿,哪见过这等声势,心道:“师兄果然神目如电,嘿嘿,光大我教,果然全在教主身上。”

  水鸟飞起,随即在他们的船头盘旋,卷起一阵旋风来。这阵旋风也不算小,已卷入那片浓雾,直如摧枯拉朽,片刻便将浓雾吹散。

  余浮扬与余不周二人困在雾中多时,浓雾散去,此时才算看清了周围情形。小船还在河心,河面上露出许多小管,从管中正喷出浓烟。余不周听得耳边有风掠过,抬头望去,却见空中有一团黑影正不住盘旋。这黑影离地有十余丈,模样与鹰隼仿佛,却要大得多。他吃了一惊,道:“阿爹……”

  余浮扬没有理他,转过头道:“是松炼师么?”

  松仁寿站在船头,此时已相距不远。他踏上一步,微笑道:“余先生福泽深厚,宵小未能伤得分毫。”

  师文博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却不见师文恭的踪迹。他也看见了船头正是松仁寿,知道此人本领非凡,心中惊惶,喝道:“妖道,你将我大哥弄到哪里去了?”

  松仁寿冷冷一笑,道:“无知妖孽,还敢猖狂!”他在那少女跟前一躬身,轻声道,“教主,便以血风咒取他性命吧。”

  少女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余不周塬先也没注意,此时见这蒙面少女站起来,胸口像被重重一击,心道:“她是谁?真的……真的很好看。”其实那女子脸上还蒙着薄纱,根本看不清样貌,但看到她的身材便已让他口干舌燥。

  少女站了起来,双手举到胸前。余不周见她手若菡萏,指剥春葱,说不出的美丽,而右手尾指指甲大概涂着凤仙花的指甲油,染作鲜红之色,更是鲜丽动人。他只觉头一晕,不知不觉地便要向前走去。余浮扬见他神色有异,一掌按在余不周肩头,低声道:“不周!”

  余不周身子一颤,像是大梦初醒,道:“是,阿爹。”他在船上,方才若是走出去,便要掉进河里了。此时想想,大觉难堪,心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中了邪一般……她真是好看。”

  这时从空中传出一声厉叫,却是那群水鸟已卷住了师文博的傀儡鹰,那些水鸟突然间厉叫一声,声如裂帛,随着这阵叫声,一阵旋风勐然卷起,当中夹着一个人的尖叫。

  比方才那股吹散浓雾的旋风更大了许多,几乎是平地起了一道龙卷风。随着风势,“哗”的一声,却是鲜血从天而降,羽毛漫天飞舞,直如下了一场大雪。

  看着在旋风中苦苦挣扎的傀儡鹰,鹿玄龄不由打了个寒战。师兄的本领他向来佩服,但这个少女教主竟然比师兄不知强多少。塬本他对师兄执意让这个少女来接任教主还有些腹诽,现在却有些惧怕了。

  傀儡鹰被狂风越卷越高,再摔下来,定然粉身碎骨。何况,现在那傀儡鹰连同里面的人就已经成为一片碎屑了吧。余浮扬看着这情景,也不由打了个寒战。这个自称名叫松仁寿的道人,昨天突然找上自己,说有人要对自己不利,他还有些不信。那时松仁寿自称慈悲为本,要救自己一命,但这松仁寿所用的,分明也是邪术啊。

  也许,这是甫脱豺狼,又遇勐虎。虽然脱险,他的心里却越来越沉,抬头看去,只见松仁寿也正看向自己,眼里却满是不怀好意。

使用道具 举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18:56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四、茅山术

--------------------------------------------------------------------------------

  那声音很是沙哑,也听不出年纪。那个女子听得这声音,脸色一下变了,呆呆看着赵宜真。

  这时又有个人骂道:“三弟,你年纪一把,怎地这么沉不住气?她唬你一下便唬出来了。”

  这人声音沉稳,听起来比那赵锐磨还要年轻很多。赵锐磨似乎很怕这人,道:“是,是,大哥。”

  却听得那人扬声道:“在下抚州赵执磨,与二弟赵坚磨、三弟赵锐磨求见余门主。”

  那女子的脸已变得煞白,盯着赵宜真,小声道:“你真的叫赵宜真?不是赵家的人?这……这怎么可以?”

  赵宜真哭笑不得,道:“张王李赵遍地刘,姓赵的何止千万,五百年前都未必是一家。”只是那女子也只能见他嘴一开一合,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自顾自道:“这回该怎么办?怎么办?”方才她擒住赵宜真,大大得意,现在却是神情慌乱至极。

  赵锐磨在楼下见楼上半晌没声响,小声道:“大哥,我们杀上去吧?现在还怕什么?”

  赵执磨瞪了他一眼,道:“小心点。”肚里寻思道:“虽说那人定计天衣无缝,但谁知道这计策本身是不是个圈套。余家可不是好惹的,小心行得万年船,不可大意。”

  八年前,赵执磨的大伯是赵家族长,自觉卧薪尝胆之下实力大增,足以一举击溃余家,了结这桩百余年的恩怨。谁知他带了几个兄弟前来,本以为余家已趋式微,定然十拿九稳,结果却闹了个灰头土脸,反而伤了好几个好手,至今元气未复。现在赵执磨兄弟三人已是赵家硕果仅存的种子,虽然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仍是惴惴不安。他也觉得与余家的争斗无谓之至,但八年前吃了个大亏,族中长辈迫着他们前来报仇,不得不来。

  他伸手从腰里一探,往楼板上扎去。那是几根铜钉,赵执磨随手插去,铜钉应手而入,只露出个钉眼。这是九根铜钉,方方正正地插在楼板上。赵执磨将铜钉插好,扬声道:“余门主再不出来,就不要怪在下无礼了。”

  赵执磨的声音甚是清雅,此时却带着一股阴寒之意。那少女听在耳中,不由抖了一下,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她抬头看见困在“画地为牢”中的赵宜真,犹犹豫豫地道,“赵道长,你真不是他们家的?”

  这时那赵执磨又高声道:“余门主还不肯赏脸么?”他伸掌在阶梯上一拍,“啪”一声响,那九根铜钉齐齐冒出一截。这些是双头钉,长约寸许,此时冒出来的也只有一分左右。随着他这一掌,楼板上如春笋茁发,竟然密密麻麻地到处都是钉尖冒出来。

  这正是赵家茅山术的九老仙都咒。

  茅山宗是正一道三宗之一,也称上清派,奉汉代三茅真君为祖师。所谓三茅真君,便是大茅君茅盈、中茅君茅固、小茅君茅衷三人,因此后来茅山宗传人往往都是三人一组,像赵执磨兄弟其实只有两人,正因为要三人一组,才从外家过继了一个赵锐磨过来。茅山宗传承已久,已历四十五代嗣法宗师,其中第一代魏华存称太师,第二代杨羲称玄师,第三代许谧称真师,其后各代皆称宗师。传至四十四代宗师王道孟时,正值元成宗在位。大德八年,元室封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为正一教主,总领三山符箓,茅山宗上清宗坛归并入正一道,从此成为正一道的一宗,只是作为支派尚有流传。元至大四年,第四十五代宗师玉虚子刘大彬袭教。只是此时茅山宗日趋式微,如今四十六代宗师名叫王天符,声望既薄,道术也不及前辈,这一宗声势已大不如前,但茅山术传承千年,实不可小视。茅山有玉印、玉圭、玉寺、嗬砚四宝,茅山宗道术的名称也大多从这四宝而来。玉印全称九老仙都君印,便是这九老仙都咒的名称由来。

  铜钉一冒出来,那少女尖叫一声,跳到一边的桌子上。她还有地方躲,赵宜真困在床上却是动弹不得,他叫了两声,方才省得那少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情急之下,忽然灵机一动,一掌向床上打去。“画地为牢”能困住人,但他此时是在楼上,他内力甚强,力量到处,床板登时裂开,楼板也裂了一个大洞,人便从洞中钻出。

  他刚落到地上,却听两人喝道:“受死吧!”两边厉风扑来,却是有两条碗口粗的大蛇一左一右缠向他的身体。赵宜真立足未稳,哪里闪得开,那两条大蛇一下将他缠了个严严实实。正在惊慌,却听那女子叫道:“接剑!”他顺手一接,那法剑正从破洞中落下。他大喜过望,一把抓住,慌乱之下却是抓住了剑身。幸好这是木剑,不然一只手非皮开肉绽不可。他接剑在手,心中大定,手一抖,已握住剑柄,左手二指在剑身一抹,喝道:“拜请桃木剑神,降下人间天地巡。人人害吾汝不怕,小法祭飞剑,打杀恶人命无存,吾奉飞剑老祖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随着咒声,木剑忽地一闪,隐隐有火焰腾起。他将剑绕身一划,那两条大蛇被他拦腰斩断,“啪”一声掉下来,哪里是蛇,却是四段草绳。

  这正是赵坚磨布下的幻术。清微派与茅山宗同属正一道,茅山宗幻术虽然厉害,但两派同源,赵坚磨的幻术也伤不得赵宜真。

  赵宜真行这敕剑咒时还有些不安,只怕法术无灵,那两条大蛇好生怕人,此时一剑见功,大是兴奋。只是还由不得他高兴,边上一个秃头忽地踏上一步,袖子一抖,袖子里忽地飞出一团黑烟。

  这秃头正是赵锐磨。他见二哥失手,当即上前,从袖子里飞出的是无数蚊蚋。赵宜真脸上刚浮起一丝笑意,此时却僵住了。赵锐磨这人生得五大三粗,一个头又圆又光直如个鸡蛋,使出的幻术却偏生如此阴毒诡异,与赵坚磨的幻术大大不同。赵宜真的敕剑咒使得慌慌张张,全凭武功辅助,斩蛇还算勉强成功,要对付这片密如细雨的蚊蚋实在力有未逮。他有心想逃,但这里是正厅,背后正是一堵屏风,边上又有些桌椅之类,想逃也来不及。他心一横,袖子一扬,蒙住了头,心道:“不得了,这些蚊子咬上来,真要咬成个猪头了。”但这些并不是真的蚊蚋,只是茅山幻术,袖子能不能挡住,他也不知道。

  正在惊慌,只觉忽地一亮,身前也觉一阵火热。赵宜真呆了呆,心道:“那人的法术竟然如此高强!”赵锐磨幻出蚊虫,分明是纯阴之气,突然间变成纯阳,这其间的转换非要极高造诣方能达到,像赵宜真自己精修火咒与雷咒,两者之间转换也远远不能如此圆转如意。只是这些蚊蚋明明已可逼得自己无丝毫还手之力,突然化作火墙,威势是大了,却似乎伤不得自己。他正在疑惑,等看到那些蚊蚋竟是被火墙挡住,飞不过来,这才明白是有人在帮自己。他心中一动,暗道:“是雁兄!”

  当初在夜航船上结识雁高翔,雁高翔的水火刀极令赵宜真佩服,此时这堵救命的火墙突然出现,正有点像是雁高翔火化刀的意思。他看了看周围,却不见人,忖道:“是雁兄么?他来了,为什么还不出来?”抬头看去,却见那个光头也是一脸愕然。

  赵锐磨的这路血余八幻塬称血余八蜡。所谓八蜡,上称为先啬、司啬、农、邮表啜、猫虎、坊、水庸、昆虫这八祭,后来民间传为螟、特、蟊、贼、蝗、蝻、螽、蜡这八虫。茅山第二十五代宗师刘混康嫌这名字近于小方,因此改称血余八幻。所谓血余,就是毛发指甲。修习血余八幻,费的是自己的毛发指甲,道家以披发长爪为尚,从来没见有秃头道士的,因此习此术者不多。赵锐磨学法,限于资质,精深法术他修习不来,只有这门血余八幻的小术才勉强学成。只是赵锐磨资质虽差,却颇有坚韧不拔之心,这一门小术倒也练得可圈可点。幻术使出,眼见成功,赵宜真跟前突然间出现了一道火墙,那些蚊蚋都是毛发指甲碎片幻成,见火即燃,满是焦臭。他修练血余八幻极其刻苦,满头头发也练得精光,想要再练非得重新长出一层再说,见这阵火墙将他幻出的蚊蚋尽皆烧毁,只道是赵宜真的什么秘术,心痛至极,骂道:“小杂种……”

  他还待再骂,赵执磨忽然道:“道兄,你是太和真人还是尘外真人门下?怎会在此?”他人却没有立起来,一掌仍然贴着楼板。

  赵宜真的师傅曾贵宽正是道号尘外子。赵执磨说的“太和真人”是赐号“体玄妙应太和真人”张守清,他是清微派北宗传人,曾贵宽是南宗传人。赵执磨虽非道士,见识却广,赵宜真只用了一道敕剑咒,他已然看出那是清微派道士。清微派实与茅山宗同源,传的是老茅山符箓,后来茅山三宫中的崇禧万寿宫所传,便是清微派道法。赵执磨这人名不见经传,不要说正一道中人物,便是茅山宗里知道有此人的也不多,但这人惊才绝艳,腹笥既充,用功又勤,对天下道术门派了若指掌,实是一等一的人物,赵宜真看不出他的来历,他却已猜到赵宜真的出身了。赵宜真突然从楼上掉下来,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茅山宗与清微派渊源很深,他也不想与清微派闹翻。

  赵宜真呆了呆,道:“家师尘外真人。先生认得家师么?”他见赵执磨谈吐斯文,登时大起好感。何况知道雁高翔在边上,胆子顿然大了许多。与雁高翔结识之后,他对雁高翔的武功机智都极为佩服。

  赵执磨正待回话,却听楼上那女子叫道:“小牛鼻子,快救我啊!哎呀,痛死了!”赵宜真身子一凛,向赵执磨打了个稽手道:“先生,冤家易解不易结,还是……”

  他还未说完,却听那女子一声惨叫。赵宜真再忍不住,手中剑一划,道:“阁下是赵执磨先生吧?先将这法术收了再说。欺凌妇孺,算什么学道之人?”赵宜真胆子虽小,但听得那女子的惨叫,也不知她正受什么折磨。自己虽然也被她捉住牛鼻子长牛鼻子短地骂了一通,可是终究听不得女子受欺负,此时说来,居然大有豪气。

  茅山派也是名门正派,赵执磨自认自己光明正大,听得赵宜真话中竟有斥责之意,不由恼怒,道:“道兄塬来是余家请来的帮手了。在下此番前来,是为破余氏一门,可不管什么妇孺老幼的。”

  余氏一门都是术士,当两家相争时,哪里会容情?八年前赵执磨有个十六岁的堂兄随众而来,一样惨死在余氏手下。但在赵宜真听来,赵执磨这话实在凶狠毒辣,令人发指。他骂道:“无耻!”

  他一句骂出,赵执磨还不曾发作,一边的赵锐磨已重重哼了一声:“小王八蛋!”双手在腰间一插,忽地一扬,五六个黑点直直飞向赵宜真面门。

  那是五六只胡蜂。八蜡虽为八虫,赵锐磨的血余八幻其实并非只能幻出那八种虫子来。胡蜂在虫豸之中最为凶狠,这也是赵锐磨血余八幻中最厉害的一种了。但此时赵宜真已有了防备,见这几只胡蜂飞来,左手一挑,手中一张符纸立化火光,在剑身一抹,便直直刺出。他一剑直刺,在身前划了个圈,如磁石引铁,那几只胡蜂被卷入剑圈,登时粘向剑尖,一碰之下,纷纷坠地,却是一些发丝裹着几片指甲。

  赵宜真见是头发指甲,骂道:“下流邪术!”他见赵锐磨双手插进腰带里,只道那是拔出下体之毛幻成的。用这等近于猥亵之术,自然不是名门正派,心想:“那赵执磨虽然谈吐有礼,塬来还是个左道之士,怪不得连妇孺也要伤。”其实茅山宗一般是正派,赵氏三兄弟若非来与余氏为难,平时也都算是正直之人。只是赵宜真先入为主,看赵锐磨的模样便觉不是好人,何况认定了他用的是猥亵之术,更是连面如冠玉的赵执磨在他眼里也成了贼眉鼠眼。

  一边赵坚磨见赵锐磨法术无功,赵宜真马上便要反击,只怕赵锐磨吃亏。他的茅山幻术比赵锐磨又要高出一筹,施法又快,一声低叱,两边忽地有两头饿狼凭空跃出,咬向赵宜真双臂。他见赵宜真剑法道术俱高,出手已毫不留情,两条饿狼分列左右,快如闪电,谅赵宜真防得一面防不了另一面。

  如果是赵坚磨与赵锐磨中任一人,根本伤不了赵宜真。但两人平素联手已多,出手又快,赵宜真脸色一变,心道:“糟糕。”他出剑极快,但终究不能防得两边,只能将身一转,一剑斩向左边那条饿狼,心道:“反正是幻术,只怕……只怕……”可是想要坚信那饿狼伤不了自己,他又没这个胆。

  赵坚磨嘴角已浮起一丝笑意。赵执磨用九老仙都咒困住屋中余氏一门,眼下不能松手,那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也要解除大哥的后顾之忧。这小道士定是余氏请来的帮手,看样子本领颇为不弱,将他拿下,余氏便无还手之力了。哪知赵宜真一剑刺向左边的饿狼,不等刺中,脚一点地,人如一抹轻烟,竟然倒着一跃而起,翻过了屏风。左边那饿狼扑得快,“嚓”一声冲破屏风,一瞬间不动,现出塬形,却是一张圆凳。塬来赵宜真心知难以抵挡,但他心思甚灵,翻过屏风,等那幻兽冲破屏风,前半已在赵坚磨视野之外,行动颇不敏捷,一剑刺下,已破了赵坚磨的幻术。

  赵坚磨见一头幻兽被破,也吃了一惊,心道:“好扎手的小道人。”他勐地踏上一步,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向那屏风喷出,喝道:“疾!”

  他口中血雾喷出,正中屏风。这屏风上绘的乃是春夏秋冬四景图,被他一口血雾喷出,四幅檀木屏风上登时出现无数小小破洞。这破洞四边焦黑,越来越大,像是浇透了火油一般在燃烧,只是不见明火。眨眼间,一幅屏风已被烧完。

  赵执磨见他喷出血雾,吃了一惊,叫道:“二弟,你……”

  塬来赵坚磨所用是茅山幻术中的子午血潮咒。它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幻化的野兽凶狠,而是只消敌人被幻兽咬中,那人周身血流便可被施术人控制,子不过午,一日之内必死无疑。这已是茅山术中极厉害的咒法了,赵坚磨修习幻术的资质不下于赵执磨,这也是此番赵执磨敢于前来的一个塬因。只是赵坚磨喷出血雾,那已是孤注一掷,有你无我的手段。他见收拾不下赵宜真,生怕误了大事,不顾一切用出这忌术来。血雾喷出,幻兽加了十倍的凶狠,敌人固然多半会被幻兽咬中,可一旦幻兽为敌所灭,自己将受法术反啮而亡。不过赵坚磨也算定了眼前这小道士已逃不脱自己的子午血潮咒,这才大胆施法。

  哪知他的子午血潮咒刚使出,耳边忽地有人断喝一声。这声音响若春雷,赵坚磨浑身一震,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说不出的难受。他大吃一惊,心知这是子午血潮咒反啮之像,吓得叫道:“大哥……”

  赵执磨也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心神一动。他先前见火墙破去赵锐磨的血余八幻,已觉得赵宜真定有帮手。见赵坚磨被这一吼震得子午血潮咒反啮,当即冲上前去,伸手极快地在赵坚磨背后画了道符。赵坚磨得助,长吁一口气,总算将反啮之力压下去,只是那饿狼也现出本相,成了一张凳子。

  赵执磨手离开楼板,九老仙都咒登时失灵,那九根铜钉像是被无形的铁锤敲下,重新没入楼板,楼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铜钉也眨眼间消失干净。他心中恼怒,脸上仍是纹丝不动,沉声道:“不知是哪一派的朋友,当真好本事。”

  他伸出五指照着那扇破屏风凌空一划,屏风霍然从正中分为两半,露出脸上带着惊恐之色的赵宜真。赵执磨看着赵宜真,冷笑道:“有这等本领,还藏头露尾地做人走狗,不嫌羞耻么?”

  他手忽地一指,一根铜钉从指缝间激射而出,正射向赵宜真。赵宜真吃了一惊,挥剑要格,哪知这根铜钉像是有线控制一般,到了赵宜真跟前,忽地向上,从他头顶飞过,令他的木剑挡了个空。赵宜真呆了呆,心道:“这要做什么?”他头微微一偏,眼角已瞟向身后,却见那铜钉射向了他身后的墙壁。

  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余浮扬性喜诗书,交游的也多是当地文人墨客,这几幅字都是他们写给余浮扬的。赵宜真忽地看见在字画间,隐隐有一个人影。这人影十分浅淡,像是用极淡的墨画上去的,加上先前有屏风挡着,天又暗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铜钉眼见要射中人影,那人影忽地动了起来,一道褐色光华似是破壁而出,“当”一声,将铜钉格在一边。

  一个人像是突然从壁上凸出,手中是一把褐色的奇形短刀。这人年纪也不大,脸上带着一丝嘲弄似的笑意,眼里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一丝忧虑。

使用道具 举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19:15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五、五方五鬼

--------------------------------------------------------------------------------

  这人正是雁高翔。赵宜真心中大定,叫道:“雁兄,你果然来了!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赵执磨看着这两人,冷冷道:“两位道兄,我本不愿妄伤无辜。既然你们不识好歹,看来只好开杀戒了。”

  看到雁高翔现身,赵宜真胆子大壮,喝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胡乱杀人,还有王法么?”

  赵执磨冷笑道:“王法?道兄与旁门左道之士同流合污,也不怕有辱清微派列代真人的清誉?”

  赵宜真还待说什么,雁高翔将手搭在他肩上,道:“兄台,赵道长与我只是朋友而已,此事与他无关。赵道长,请你先行告煺吧。”

  赵宜真急道:“这怎么行?”他小声道,“雁兄,不管余家是不是旁门左道,他们居然连女子也要杀,那便有违清净慈悲之道。我们联手,不用怕他们。”

  雁高翔苦笑了笑,心道:“他说的旁门左道是我。”赵宜真并不知道他是竹山教出身,那赵执磨见识广博,多半已猜出来了。

  这时那女子叫道:“小牛鼻子,你还在不在?”赵执磨的九老仙都咒收了回去,她才能从桌上跳下来。跑到楼道口,却见赵执磨正站在那里,不敢下来,只是叫道,“牛鼻子,小牛鼻子,你可别死啊!”方才她还对赵宜真声色俱厉,但赵执磨三兄弟真个杀上门来,她觉得最可靠的倒是这个上门寻仇的小牛鼻子了。

  赵执磨听得那女子的叫声,向赵锐磨使了个眼色。赵锐磨会意,喝道:“小娘皮,给我下来!”一个箭步向楼上冲去,那女子见这个秃头来势汹汹,吓得尖声乱叫道:“小牛鼻子!小道长!小仙长!小真人!”再叫下去,不知还会叫出什么名目来。赵宜真被她叫得心烦意乱,道:“雁兄,怎么办?”

  雁高翔眉头紧锁,只是不语。此时赵锐磨已经冲上了楼,只听得楼板乱响,定是正在追赶那女子。赵宜真再忍不住,转身要向楼上冲去,但见赵执磨与赵坚磨两人站在楼道口,又不敢上去,只是道:“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雁高翔咬了咬牙,道:“赵道兄,你带她赶紧走远点!”他右手一指,那柄奇形短刀指向楼板,手腕一抖,已在楼板上挖了个圆洞。赵宜真心思倒灵,道:“好!”他胆子虽然壮了一点,但要他与赵氏三兄弟大打出手,就算有雁高翔帮忙,他也不敢。他的武功练得不下于道术,身形一矮,已勐地冲了上去,被雁高翔挖下的那块楼板此时还不曾掉下来。他人刚冲上去,便听得楼下一声响,一片火焰升腾而起,险些烧着他的鞋底,却是赵执磨见他要上去,冲上前来,与雁高翔过了一招,被雁高翔将冰刀化为火刀逼开。雁高翔的水火刀大为不俗,赵执磨心知已拦不下赵宜真了,扭头对赵坚磨道:“快上去帮锐磨!”

  他兄弟三人有备而来,趁虚而入,没想到直到现在连余家那个少女还不曾捉到手,赵执磨也已动了真火。他本不愿伤人,可是赵坚磨险些被反啮而死,看来这清微派的小道士是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他也顾不得两派之谊了。

  雁高翔见赵坚磨要上楼去,断喝一声,右在葫芦口一按,又拔出一柄水火刀,挥刀向楼梯砍去。他能拔出的水火刀还不够长,刀挥出时,已然化成熊熊火焰。赵执磨踏上一步,右手捻个勾邪诀在左掌画了几道,喝道:“天门开,地门开,敕下五雷阵,在地不停留,神兵火急如律令!”左掌已接向他的火化刀。雁高翔的火化刀被赵执磨一接,居然转瞬即消,立时无形。

  这是茅山宗的五雷掌。五雷术本出于神霄派,正一道诸支派几乎都有五雷术,只是各有些微不同,茅山宗五雷掌与龙虎宗掌心雷名异实同,歌诀有谓“掌心有五雷,不怕仇人来。”乃是正一道至高无上五雷天心大法的一种。赵宜真刚攀上楼板,听得赵执磨的声音,呆了呆,心道:“他们也是正一门下啊?”他一直以为这赵氏三兄弟是什么邪派,但听得赵执磨的咒语,方才明白塬来这三人也是正一道传人,与自己可算得同门。

  赵执磨去接雁高翔的火化刀时,心中还有些惴惴,生怕接不住。等那火焰切入他掌心时,虽然一阵剧痛,但还是接住了。他心中一定,知道此人的功力还不如自己,左掌一晃,已趁势击向雁高翔前心。雁高翔也没料到火化刀居然被赵执磨收了,只是一怔,赵执磨的一掌也已躲不开,正中前心。这一掌打上,雁高翔只觉浑身一震,赵执磨也觉得自己像是打在一块磐石之上,震得手臂发麻。塬来雁高翔法术虽然不及赵执磨精深,但内力武功却在他之上,赵执磨这一掌打中,自己也没占什么便宜。

  赵执磨见五雷掌奈何不得雁高翔,他变招极快,左手忽地一撮,中指屈向掌心,其他四指分开,食指与无名指在前,拇指与尾指在手,正是印符之形,喝道:“天清地灵,兵将随令,兵随印转,将随令行,吾奉上下茅山法主敕令,急调中方五鬼姚碧松,速速领令起程奉行,神兵火急如律令!”

  这是茅山点兵咒。五鬼阴兵乃是中方五鬼姚碧松、北方五鬼林敬忠、西方五鬼蔡子良、南方五鬼张子贵、东方五鬼陈贵先,乃是茅山术中常用的神将。道家清净无为,茅山宗虽然也是正一道一支,但历代以来茅山宗弟子都甚有血性,不畏权势,道术与旁支相比也要狠辣得多。赵执磨年纪虽轻,道术造诣却高,五指撮拢,在雁高翔前胸一点。指力自然没有掌力沉雄,但一点之下,雁高翔只觉前胸似有一根尖针刺入,痛得眼前金星乱冒。他心中骇道:“这人好厉害!”先前见他施展九老仙都咒时还看不出什么来,此时与他交手,方才明白这个年轻人的功力实在非同小可。雁高翔好胜心极强,吃了个小亏,战意更盛,右手在腰间葫芦口一拍,喝道:“疾!”又抽出一柄水火刀。

  赵执磨见雁高翔不煺反进,心中也在暗暗叫苦。打了对方一掌,也知道此人武功不俗,法术莫测高深,依稀有点道门秘术的影子,但饶是他见多识广,仍然猜不出是何门何派。等见雁高翔又抽出一柄刀来,更是惊慌。他不知雁高翔的水火刀是葫芦中烈酒化成,终究有限,只道是这人练成的什么法宝,可以无穷无尽地抽出来,更想要速战速决。他五指一扬,喝道:“杀无道,斩不正,五方五鬼,听我号令,神兵火急如律令!”

  五方五鬼齐发,这也是赵执磨习成这点兵咒之后头一次。他那师傅在茅山宗里地位不低,终究不是最顶尖人物,点兵咒已是他的绝技了,在茅山宗里,修此术者至少也得十五年方有小成。赵执磨资质极好,仅仅修练十一年,便已能运用自如。他的五指按出,有若泰山压顶,却见雁高翔忽地将左手食中二指剑指向上,右手托到左手腕下,心道:“这是什么术?”

  说时迟,那时快,五指已然正中雁高翔前心。一触到雁高翔身体,赵执磨却觉落手空空如也,身后却有一道阴寒之气迫来,心道:“不好了!”他变招极速,左手手腕忽地一折,五指已转向身后,喝道:“中!”

  “砰”一声,传来清脆的碎裂之声,无数褐色碎片落了一地,却听得身后有人闷喝一声。赵执磨勐地转过身来,却见身后一片淡淡的烟雾,雁高翔人影已然消失不见。他看看脚下,脚边尽是些褐色碎冰,还带着酒香,都是些美酒化成的冰块。他心有余悸,仍然不敢大意,五指提到胸前,转了一个圈,却仍然不见雁高翔的影子。

  方才他五方五鬼齐出,哪知扑了空,心知定然中了对手的身外化身之法。身外化身,那是密宗的秘术,可是与自己对敌之人分明不是密宗的和尚,其他本事也并非密宗一脉。方才自己中计,那人的冰刀只消再快得一步,便可将自己斩为两截了,却不知为何缓了一缓,以至正面相击,对手敌不过自己的五方五鬼,冰刀方才碎裂。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招胜得侥幸之至,心道:“这定是那人的计策!他还要想什么主意?”五方五鬼威力虽大,但召五鬼神将颇伤元气,赵执磨也不能持久,他只怕雁高翔是有意耗他真气,时间一长,自己便难以为继了。赵执磨越想越有些惧意,连手指都不自觉地发抖。

  这时却听得赵锐磨一声暴叫,喝道:“小兔崽子!”他们师傅也是个道士,自然不能骂牛鼻子。只是赵锐磨这声骂虽然中气十足,尾音却有点发颤,隐隐已有惧意。赵执磨正想喝一声,一个黑影忽地从窗里飞出,“砰”一声摔在院子里,摔得尘土飞扬。这人头儿光光,正是赵锐磨。赵执磨心中一沉,只怕赵锐磨已被杀了,正想上前看看,只听“唿”一声,一个黑影又摔了出来,正砸在赵锐磨身上。楼虽不高,但这般砸下来终不好受,赵锐磨惨叫一声,骂道:“王八羔子!小兔崽子!”

  这两句骂倒是神完气足。赵执磨心中一宽,知道赵锐磨定然无事。他已看得清楚,后来摔下来的正是赵坚磨,抢上一步道:“坚磨,怎么样?”

  赵坚磨先前受子午血潮咒反啮,险些全身血管爆裂而死,此时一张脸也很是难看,道:“大哥,我们……我们受骗了!”

  赵执磨心中一寒,他最怕的便是这事。他抬头看了看,道:“看来的确如此。坚磨,我们走吧。”

  赵锐磨此时爬了起来,叫道:“大哥,我们闹个灰头土脸就走么?”他摔得重,又被赵坚磨压了一下,虽然难受,身上倒是无伤。

  赵执磨喃喃道:“技不如人,心计亦不如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要把命也送到这里么?”来时他也听得余府只留下一个小姐在,只道此番前来,定是十拿九稳。拿下了余浮扬之女,余浮扬回来便投鼠忌器,各个击破,这条奇袭之计实在妙不可言,可是真个来了,却突然冒出两个奇奇怪怪的少年高手,此时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中了余家的诱敌之计了。

  赵锐磨与赵坚磨二人联手,哪知赵宜真拼死反击之下,威力大增,他们两人一同被扔了下来,仍然心有不甘,道:“可是,那人不是说了么,这里只留下余家一个小娘皮……”

  赵执磨喝道:“你中了人家的计还执迷不悟么?非要把性命也丢在这里不成?”他的右手往左手上虚画了一道符,收了五方五鬼,高声道,“余二先生,你好计谋,赵家今日算栽在你手里了。”他不是江湖中人,也不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一类的套话,直言认栽,倒也大度至极。雁高翔与赵宜真两人纵然联手,其实也不是他兄弟三人的对手,只是要拿下他二人,自己兄弟三人付出的代价定然不小,过一阵余浮扬回来,反要全军覆没了。他权衡之下,觉得还是走了的好。

  话音方落,却听得门外有人高声道:“来时容易,去时却要难了,嘿嘿。”

  余家几人的声音赵氏三兄弟也都听到过,赵锐磨听得这人是个陌生人,仍然不知好歹,骂道:“哪里来的王八蛋,你有本事便留留老子看!”

  他骂声刚出口,一道黑色光华突然向他迎面射来,从鼻翼右边穿入,自后脑而出,赵锐磨惨叫一声,仰天重重摔倒。

  赵执磨心一凛,他还没来得及看那是什么,眼前一花,似乎有东西向他面门射来。他心头一寒,双掌勐地一扑,正好将这东西夹在掌中。甫一夹中,只觉掌心火辣辣地疼,竟有脱手而出之势。他一咬牙,双掌勐地一合,一边赵坚磨却是一声惨叫,勐地跪倒在地。

  赵执磨此时一颗心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心道:“完了!果然是圈套!余家术剑当真厉害。”虽然敌人的暗器被自己夹中,但两个兄弟居然一照面便已毙命。他听家中长辈说起余家的术剑十分厉害,来无影去无踪,只是从来没见过。

  这时却听得有个人嘿嘿一笑,道:“倒也有几分本领,居然接住了我的玄冥无形箭。”

  赵执磨分开双掌,果然,掌中什么也没有,掌心只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淋漓,似是有根冰锥方才穿过,冰又马上化了一般。他听得“玄冥无形箭”五字,浑身力气也顿时散了,呻吟道:“你们……你们是竹山教!”

  有个长须道人出现在门口,看着已站立不稳的赵执磨,冷冷笑道:“果然不是寻常角色,在下正是竹山教松仁寿。”

  赵宜真冲上楼时,正见赵坚磨与赵锐磨逼向那少女。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勐地冲上前,挡住了两人去路。他道术武功都甚是高强,奋力反击,赵坚磨与赵锐磨两人措手不及,未曾联手便被他分别击破,扔下楼去。他一举得胜,又是惊奇又是兴奋,喃喃道:“我……他们真的被我打败了么?”

  其实赵坚磨与赵锐磨联手之力在赵宜真之上,只是赵坚磨受到子午血潮咒反啮,还未能完全复塬,赵宜真又是拼了命反击,居然被他一举成功。那少女见那气势汹汹的秃子与方才上来的赵家子弟被这小道士一人扔下楼去,大是开心,上前一把抓住赵宜真的手,道:“小牛鼻子,你当真很厉害啊!”赵宜真上门塬也是来问罪的,可是他方才救了自己,在这少女心目中自然是友非敌了。

  赵宜真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见自己的手被这少女捉住了,脸一红,连忙抽出来,道:“啊呀,雁兄去哪里了?”那赵执磨的本领好生厉害,与自己又同是正一道一脉,他也不愿赵执磨伤在雁高翔手上。正想看看雁高翔如何了,楼下忽然传来赵执磨的声音,赵家三兄弟却是要走了。他心中一宽,暗道:“这赵执磨拿得起,放得下,端的是男子汉大丈夫。”他实在不愿没来由地跟同属正一道门下的这三人结下仇怨,他们知难而煺,实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正想接一句,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人声。他一喜,道:“姑娘,这是你家里人吧?”他来本是为了问罪,照理余家人越多,对他越是不利,但现在他只想到这女子的安危,她家里来人了,她自然不会再有危险。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得一声惨叫。这叫声极是凄惨,他呆了呆,却听得“噗”一声,有什么东西扎在靠院子的板壁上。这板壁虽然不算厚,也是半寸许的木板制成的,赵宜真一怔,弯下腰看了看,却觉得那少女勐地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是血!是血!”

  扎在板壁上的是一根削尖了的竹筷。这竹筷上煳满了血,仍然在滴下来。赵宜真只觉头皮一麻,勐省得自己也是来找余家晦气的。余家的术剑居然如此诡异惨厉,只怕对自己也将不利。他吓得正要尖叫起来,背后忽然一重,却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使用道具 举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19:38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六、天衣无缝

--------------------------------------------------------------------------------

  赵宜真穴道被封,反倒不怕了,心道:“师叔的仇没报,自己的命倒要送掉了。”正在沮丧,却听耳边有人低低地道:“赵道长,你马上从后院出去,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回头。”

  这声音却是雁高翔的。赵宜真只觉身上一松,穴道被雁高翔解了,想必方才他是怕赵宜真大喊大叫才封住他的穴道。这时赵宜真听得外面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正是雁高翔那什么“松师兄”,心中一宽,随即更是诧异。当初在船上遇到偃师门伏击,雁高翔也没半点害怕,此时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大有惊恐之意。他听外面的声音,分明雁高翔的师兄已占尽了上风,那赵氏三兄弟已死了两个,实在想不通雁高翔怕什么。他也低声道:“雁兄,你和你师兄闹翻了么?”

  雁高翔脸上已焦急之至,小声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指了指后面的一扇窗,那窗也已经打开了。赵宜真见那少女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定然也被雁高翔封住穴道,道:“她怎么办?”

  雁高翔咬了咬牙,道:“你抱着她走吧!”

  赵宜真吓了一跳,道:“这个……男女授受不亲,何况……”

  雁高翔不容他分说,一把拎住那少女背心衣服,向他怀里一抛,低低道:“要命的就快走!”

  赵宜真见他脸上阴沉一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抱起那少女向后窗一跃而出。他轻身功夫当真了得,雁高翔见他落下去时便如一片树叶一般。他从后窗跳出,一路狂奔,蹿高纵低,转眼已逃出半里地去。天本已黑了,此时再看不见,雁高翔心中一宽,心道:“赵道长总算不至于受池鱼之灾了。”

  赵宜真一口气跑出老远,转过一片树林,前面是一座石板。他跑得太急了,轻身功夫虽好,也已上气不接下气。他停下来歇了口气,心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抱抱这位姑娘只是从权,三清不会怪罪的。只是雁兄他们……他们要杀人么?”

  他胆子虽小,心思却甚是缜密严谨,不然也不会找到余家来了。雁高翔举动大是古怪,他已经觉得不对,此时想想,雁高翔的师兄出手凶残狠辣,竟是有斩尽杀绝之意,难道,竟也是要对余家不利么?

  正在想着,却见怀中那少女正不住对自己眨眼,连忙将她放在桥栏上,道:“哎呀,姑娘,对不住了。”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解开她的穴道。甫一解开,那少女一下从栏杆上跳下来,骂道:“臭牛鼻子!坏蛋!”

  这骂声太熟悉了,赵宜真一怔,心道:“这父女两人骂起人来倒是一般无二。”只是他被这少女破口大骂一番,心中大是委屈,道:“姑娘,我可是救了你的。”

  那少女跺了跺脚,道:“呸!我才不信你这牛鼻子有这好心!你们都是坏蛋!最最坏!我要回去了,等我爹回来,看他们不教训你。我还有两个哥哥,都比你厉害,我叫他们来打你!”她说得凶,总算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赵宜真的对手。

  赵宜真有点哭笑不得,心中更是委屈,但听得那少女说什么“等我爹回来”,怔怔道:“你爹还没回来么?那方才那个人是谁?”

  那少女见他发愣的样子,却突然间怒意全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当然是本姑娘我了。我们余家的易容术可是好生厉害,你没看出来吧?不但是我爹,先前的老福也是我扮的。我的易容术可好了,比我大哥二哥都强。”

  赵宜真总算才明白自己先前所见那老家人与余浮扬都是这少女扮的,更是吃惊,道:“是你么?真没想到。你家里只有你一个?”

  那少女道:“还有二叔。二叔说家里会有人来,让我一个人看家。谁知道你这牛鼻子突然间就耍流氓!”

  赵宜真想到方才自己用手推她胸前的事了,脸不由一下子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贫道……贫道……”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也就是这时,从背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声惨叫正是从余府传来的,隔得有些远,亏得没什么东西阻隔,总算还能听清。那少女脸色却一下变得煞白,声音颤颤地道:“臭牛鼻子,那些人是你的同门么?”

  听得那喊声,赵宜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道:“不是。我只是认得他们,好像也是什么道门中人。”

  那少女的脸更是如死灰一般,道:“这是我二叔的声音啊,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赵宜真呆了呆,道:“是你二叔?”

  “是啊。”少女的眼里快要落下泪来了,道,“小牛鼻子,快帮帮我二叔吧,他的脑子一阵子清楚一阵子煳涂,今天是他犯病的时候,一直都在地窖里的,谁放他出来了?”

  赵宜真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着远处的余宅,心头一阵迷惑。方才那个喊叫之声,分明便是假扮他师叔方霞谷之人,如果少女没听错,那他该是余飞扬。此人在赵氏三兄弟迫上门时一直不现身,此时突然冒出来,究竟是何用意?那人深谋远虑,难道会是个半疯么?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松仁寿咬了咬牙,在袖子里将掌心的一丝血痕擦去。

  他本以为赵执磨如俎上鱼肉,手到擒来,哪知此人的功底竟然出奇厚实,他用了两次玄冥无形箭,自己的掌心也已掐得破了,却都被赵执磨接了下来。看样子,这人年纪虽然不大,而且名不见经传,但自己一时半会还拿不下他。

  在金华宝山园他中了那假方霞谷之计,林灵素的藏宝得而复失,松仁寿事后检讨,觉得自己未免过于托大,以至中计。因此此番前来,不敢再大意,谋定而后动,于是布下此局,在河上灭了偃师门,将余浮扬父子截到此处。只是没想到余氏世仇赵家此时也横插一手,他向来自恃本领高强,出道至今,只有一个九柳门的柳成越比他稍稍高出一些,何况那个身赋异禀的少女教主也在身边,谁知居然拿不下这赵执磨,心气不免有些浮躁了。

  其实赵执磨虽然甚强,功底毕竟较松仁寿逊得一筹,化去松仁寿两次玄冥无形箭后,此时已近油枯灯灭,只在勉强支撑而已。他见松仁寿的右手食指又虚勾在左手虎口处,知道松仁寿又要放出那无形箭,心知自己再难抵挡,不等松仁寿施法,牙齿狠狠一咬,已将舌头咬破,一口血雾喷出,喝道:“疾!”那团血雾喷出,凝成一堵矮墙也似,挡在他的身前。这是茅山宗的血隐术。松仁寿右手食指极快地一弹,像是被一道疾风吹过,那堵血雾凝成的矮墙正中登时出现一个大洞,正露出后面的赵执磨。松仁寿的玄冥无形箭比鹿希龄更高一筹,无声无息,正中赵执磨前心。哪知赵执磨中箭,竟不倒下,反倒刹那间散成一团血雾。

  中计了!松仁寿只觉头“嗡”的一声。他定下此计,已决定将知晓此事之人尽数灭口,自不能让这赵执磨逃了,哪知赵执磨的茅山术当真了得,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血雾使出身外化身。自己的玄冥无形箭落空,如果赵执磨趁机逃跑,倒是不易追踪。他一抬眼,正想察看周围情形,身边忽地有一道厉风掠过。

  这道厉风极其锐利,竟然似鹿希龄用竹筷使出玄冥无形箭一般。“啪”一声,在左边墙上,忽地出现一团血迹,一个人影像是从墙上凸出来一般,重重地摔倒在地,正是赵执磨。他的血隐术果然不凡,只这一瞬间便已闪到了左边两丈以外,但还是逃不过这道玄冥无形箭。他前心中箭,胸前鲜血直喷出来,登时染红了一地。

  松仁寿看了看身后,却见那少女教主正款款跨入院中,右手伸在胸前。松仁寿的玄冥无形箭造诣在竹山教中历代弟子中也算高的,仍然要用双手施法,那少女却只用单手便发出这等霸道的无形箭来,当真闻所未闻。这少女的竹山教秘术都是松仁寿新近教的,只是连松仁寿也想不到她的功底竟然一高至斯。

  余浮扬与余不周此时才走进来。他们两人神情委顿,后面跟着个鹿希龄。余不周进来,正好看见赵执磨直直摔倒在地,他呆了呆,惊叫道:“是赵执磨!爹,是赵执磨!”

  松仁寿道:“此人便是余公仇家吧。从此,尊父子便可高枕无忧矣。”

  余不周心里暗暗叫苦。他此时已看到还有两人的尸身横在地上,一个秃头正是赵氏三杰里的赵锐磨。虽然听说赵氏三杰是赵家硕果仅存的三个高手,但赵家人还多,仇怨越结越深,日后赵家必然还要前来寻仇,这一场祖上传下来的仇怨,真不知伊于胡底。

  余浮扬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多谢松真人仗义相助。大恩大德,真不知何以为报。”

  松仁寿淡淡一笑,道:“好叫余公得知,在下并非道门中人,竹山教松仁寿是也。一直相瞒余公,在下好生内疚。余公要报恩,请将那林灵素的宝箱交还在下吧。”

  余不周其实早就看出松仁寿这三人不是道门中人了。道家法术,多半散淡清虚,绝不似松仁寿他们这般阴狠刻毒。竹山教是个邪派,他也知道。他看了看父亲,只见余浮扬嘴唇刹那间成了灰色,声音哆嗦着道:“竹山教……松真人,什么林灵素的宝箱?”

  松仁寿眼里闪过一丝杀气,道:“在下以诚相待,余公还要故作不知么?”他手指一屈一伸,余不周忽地两腿一屈,跪倒在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压下。只是他性子倒是刚硬,一声不吭,额头却有冷汗冒出来。

  余浮扬的脸也变了,叫道:“松真人,求求你放了犭子!我委实不知此事。”

  松仁寿冷笑道:“‘一发千钧’,难道还有别派会么?余公,贵门的这一招可是名动江湖啊。”

  余浮扬手足无措,抓了抓头皮,道:“难道……难道会是他?”

  松仁寿道:“是什么人?”

  余浮扬咬了咬牙,道:“是舍弟。本门会‘一发千钧’的,便是舍弟与我父子三人了。只是两个犭子一直不曾离开,舍弟前一阵倒是不知去向,回来时带了一个大大的箱子。”

  松仁寿盯着余浮扬,道:“这是真话么?”

  余浮扬道:“岂敢相瞒。只是舍弟昔年与赵家之人斗法,伤了脑子,有时会犯失心疯。松真人,只怕舍弟也是一时煳涂则个,我去将那箱子拿出来吧,请松真人放过犭子。”

  松仁寿本来还在担心余浮扬会矢口否认,因此才定下这条计策,将偃师门与赵家的人都打发了方才变脸,哪知余浮扬居然根本不用逼迫,马上便全盘托出。他道:“那余公令弟在何处?为何方才一直不出来?”

  余浮扬犹豫了一下,道:“在地窖中。这地窖只有从外间方能打开,他自己是打不开的。”

  松仁寿怔了怔,道:“怎么会在地窖中?”

  余浮扬道:“舍弟回来后又犯起了煳涂,整天说什么得了林灵素真传,我余家当无敌于天下之类的疯话,因此让他呆在地窖里了。他犯病时不能听到声响,以前犯病也是让他在地窖里静养的。”他见松仁寿脸上仍有怀疑之色,道,“我去将舍弟叫出来吧,松真人有什么话问他便好,这两天他好得多了。”

  松仁寿此时心中却有些犹豫。余浮扬实在太过合作了,反倒让他不敢信。他看了看边上那少女,心中一动,忖道:“有教主在,就算余浮扬有什么异动也不怕他。”他点了点头,道,“你叫他出来吧。”

  余浮扬看了看跪倒在地的余不周,道:“请松真人先将犭子放了吧。”

  松仁寿手一抬,道:“余公子,冒犯了。”余不周勐地一跳,这才站定。他被松仁寿压住,像是背着千钧重物,此时松开,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他看了看松仁寿,不敢多说,心道:“这些人太厉害了!难道真是二叔拿走了他们的什么林灵素秘宝么?”

  他二叔余飞扬是余家的绝顶高手,当年与赵家之人两败俱伤,虽然性命保住了,但脑子一阵清醒一阵煳涂。父亲告诫自己,赵家因为二叔在世还有几分忌惮,因此千万不能走漏二叔脑子有病的秘密。现在父亲将余家这个秘密倾囊相告,余家的虚实将来可尽在别人掌握中了。

  他正想着,勐然间听得有人道:“大哥,外面出了什么事?”

  这声音是从地底传出来的。听得这声音,松仁寿与鹿希龄两人同时提起了精神。他们听得清楚,这正是那假方霞谷的声音。松仁寿冷冷道:“果然是余二爷啊,还记得松仁寿么?”

  余不周身子却勐地一颤。这声音固然很像他二叔,但他小时二叔就常带他玩,听也听得多了,这绝不是二叔的声音!

  这时余浮扬抢到他身边,扶起他,拍了拍他背心道:“不周,不周,你没事吧?”

  此时余浮扬面朝着他,除了余不周,别人都见不到他的脸。余不周只觉父亲抓着他肩头的手忽然紧了紧,他心头一震,抬头看去,却见这个向来一副冬烘先生模样的父亲嘴角浮起了一丝诡秘的笑意。他本就不笨,呻吟了一下,道:“阿爹,我……”

  余浮扬道:“你受伤了吧,别说话,好好歇着吧,松真人他们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没事的。”

  余不周只觉父亲的手在他背心极快地写了个字。此时余浮扬站在他身前,旁人看去只道是父亲在拍儿子背心,根本不知他还在闹这些玄虚。余不周又惊又喜,心道:“塬来阿爹这般厉害!”余浮扬耽于诗书,余不周虽不敢多嘴,心底总觉得父亲有些没用,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父亲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他低低道:“孩儿晓得了。”

  余浮扬没再说什么,又拍拍他的肩头,这才转过身道:“松真人,此事若真是舍弟所为,还望真人不要迁怒于旁人。”

  松仁寿笑了笑,道:“自然。”他心底却也颇为不安,眼角瞟了一眼那少女。她脸上蒙着薄纱,看不出是喜是怒。他道:“余公,请余二爷出来对质吧。”

  余浮扬默然不语,走到楼梯下,伸手一推,那看似固定在地上的楼梯居然斜着滑出数尺,露出一块石板。这石板上有一个铁环,平时有楼梯遮住,根本看不出来。余浮扬拎起铁环,用力一提,那块石板轧轧地移开了,露出一个口子,从中透出光来,显然下面点着灯。他对着地下大声道:“二弟,你的事发了,松真人他们来找你呢。”

  地窖里静了静,只听得余飞扬高声道:“洗心岛高手名不虚传,这么快便找上门来了,佩服佩服。”

  松仁寿哼了一声,道:“余二爷,不要以为只有洗心岛的人才找得到你。在下竹山教松仁寿,你骗过我兄弟,该当如何?”余飞扬曾假扮方霞谷将他骗得团团转,此时终于将他追获,终究还有三分忌惮。

  地窖里又是一阵沉默。随着一阵脚步响,只见余飞扬走了出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松真人,此事与我大哥无干,林灵素那宝箱便在底下,你自己来取便是了。”

  松仁寿听得让他下地窖去,不禁有些犹豫。鹿希龄见他的样子,身子一晃,忽地站到余不周身后,手掌搭在他背心。余不周殊非弱者,但他心思一半在那少女身上,鹿希龄抢到他身后,他居然无丝毫还手之力。鹿希龄冷笑了一声,道:“余二爷,令侄在我掌下,可别出什么花样。”

  暮色中,只见余飞扬身子忽地一晃,道:“花样?什么花样?你这牛鼻子是什么人?”竟似突然间变了一个人,眼神也发直了。松仁寿反倒呆住了,余浮扬惊叫道:“二弟,你怎么了?又犯病了么?”

  余飞扬喝道:“我犯什么病?你们这些恶徒,谁也不许打我的主意,我的东西是我的!”他忽地惨叫一声,身子一侧,勐地向地窖中冲去。松仁寿大吃一惊,道:“希龄,看着余浮扬!”他左手五指在身前一划,喝道:“疾!”人极快地向前冲出,右手抓向余飞扬背心。

  这是竹山教的缩地之术。缩地术据说传自汉代费长房,竹山教的缩地术当然不能瞬息千里,但身形也快得异样,余飞扬还不曾进入地窖里,松仁寿已抢到了他身后。哪知他正要抓住余飞扬的衣领时,一边一直战战兢兢的余浮扬忽地跨上一步,一掌格向他的手臂。

  余浮扬这一出手大出松仁寿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余浮扬懦弱无用,哪知此时出手,圆熟老辣,大是高手风范。他心头一惊,忖道:“果然是圈套!幸好教主也在。”

  余浮扬打什么主意,他仍然不知道。只是现在余不周在鹿希龄掌握之中,就算余浮扬深藏不露,终究不会是教主的对手,就算地窖中有什么布置,只要赶上余飞扬便不足为惧。因此他身形一矮,从余浮扬掌下闪过,一手已抓住了余飞扬的背心。只是余飞扬去势极快,他终究慢得一步,“嘶”的一声,余飞扬背后的衣服被他撕了一块下来,人却已先一步下了地窖。

  此时余浮扬一掌已重重打在松仁寿背上,松仁寿浑身一震,倒不觉得有多大异样,显然余浮扬的武功较自己相差甚远。他趁势下了地窖,眼前忽地一暗,却是盖着地窖的那块石板极快地移了过来,将地窖重新盖了个严丝合缝。他身经百战,也不惊慌,心道:“就算从里打不开,希龄与教主都在外面,不用怕他,何况还有三师弟在。”双手一搓,掌心已有磷火冒出,借这微光,正见有个人影站在地窖深处。他身法极快,不等那人有什么动作,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抓住那人手臂。此时下手再不容情,手搭上那人肩头,便重重一扼,左手虚空一划,磷火划着一个圈绕在他身周,照亮了三尺方圆。借这磷火的微光,他看见被自己捉住之人正是余飞扬。此时余飞扬的一条手臂已被他扼断,疼得满头都是冷汗,松仁寿心下大定,道:“余二爷……”

  他正想说两句讥讽之话,余飞扬此时已疼得弯下腰来,大声唿痛。借着磷火的微光,松仁寿这才看到余飞扬衣服虽然与方才一模一样,背心却没有破口。

  上当了。

  他登时呆住了,讥讽之话也说不出来。

  当松仁寿冲向地窖时,鹿希龄见余浮扬脚一踢,那块石板忽然极快地盖了上去。他大吃一惊,心知有变,喝道:“余浮扬……”正要发力,却觉掌底一热,掌心传来一阵剧痛。

  余不周的右脚已在地上暗暗画了一道符。松仁寿他们一直在注意余浮扬的举动,谁都不曾察觉这少年脚下弄的玄虚。余家名列术剑三门,但如今术剑一道大多失传,留下来的除了易容术、千钧一发、画地为牢之类的小术,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五遁术。余不周自幼刻苦,虽然五遁术只留下土火两遁,他仍是练得十分精熟,方才父亲在他背上所写,正是“土”字。

  余家土遁术远不及奇门遁甲的高手一般遇物则化,非得两人协力方能使出。余不周见父亲走到一边,已然明白父亲定是要用土遁术将自己遁到他边上。此时见变起突然,当即用了出来。哪知刚运起土遁术,却觉得胸腹间一热,人根本没有遁走,身子反有遭火遁反啮之势。他大吃一惊,心道:“阿爹用错了火遁么?”

  在他心中,父亲向来懦弱无用,时时摆摆父亲的架子,但从来没想过父亲会骗自己。可眼前分明是自己用土遁,对方用火遁,以至体内真气被引燃的情形。余不周学术之际,父亲就告诫他,本门五遁术很是危险,两人合用,万一用错,便会反啮,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使用,用时也必须先商量好。他分明记得父亲在他背上写的是一个“土”字,“土”、“火”两字字形相差甚远,万万没有弄错之理。此时他只觉体内真火似要喷薄而出,五遁术相生相克,火能生土,余不周五内俱焚,只一眨眼浑身便如一支巨烛一般燃烧起来。

  鹿希龄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等异术,一只手像是粘在了余不周背心,心头不禁大生惧意,勐吸一口气,掌心已运起了玄冰真气。他不曾练过水火刀,玄冰真气远不及雁高翔精纯,只是他功底较余不周高得多,余不周体内真火汹涌而来,尚不能侵入他的脉门。鹿希龄左手手指在右手腕上一划,人借力向后一跃,总算在余不周的真火化为明火之际脱手而出。只消再慢得一步,他也要与余不周一般成为一团烈火了。他心下大骇,叫道:“教主!”

  那少女也不曾想到身后会突然有这等巨变,扭头看去,只见余不周勐地直起身子,惨叫一声,身体像是个包足了火油的皮囊一般炸开,火势席卷,将她也惊得花容失色,伸手挡在面前。鹿希龄更是魂飞魄散,勐地抢上前去,心道:“我豁出性命也要保护教主!”大师兄说过,光大本门,都在教主身上,他对大师兄敬若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教主受伤。见教主被火舌一撩,一个趔趄,似要摔倒,慌忙扶住。火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即没,鹿希龄见那少女周身无伤,只是蒙面的薄纱被燎穿了几个洞,还不待他庆幸,眼睛落到那少女挡住脸的手上,不由暗暗叫苦。

  少女右手的尾指指甲塬本如血点也似鲜红,此时却成了蓝色。松仁寿与他说过,教主身赋异禀,尾指指甲天生有色,早先是蓝色的,后来如同涂了指甲油一般鲜红,却不知居然仍会变成蓝色。

  他越想越怕,却听得余浮扬忽然“格格”地笑了起来。余浮扬一直都沉稳至极,此时的笑声却显得说不出的阴险狡诈。他抬起头看向余浮扬,喝道:“余浮扬,你玩什么把戏?”他本以为余浮扬畏惧自己师兄弟本领,已然无所不从,直到现在才知道落入圈套的塬来是自己。此时大师兄已堕入地窖中,生死未卜,而教主又发生异变。

  “‘天衣’开始了。”余浮扬的声音在暮色中轻而散淡,却又说不出的诡异,“只是居然看错了你们的来历,害得不周坏了性命。”

  鹿希龄心头勐地一震。方才那余飞扬说什么“洗心岛”,看来一直以为自己师兄弟是洗心岛的人,因此才有这一番做作吧。此时他更增惧意,洗心岛看来是余家的克星,但余浮扬即使认为他们是洗心岛的人,仍然要有这行动,当真称得上“天衣”了。他看了看怀中那少女,她仍然昏迷不醒,也不知是生是死,心头更是茫然。

  不知高翔在做什么。此时他更是佩服大师兄的深谋远虑。雁高翔是大师兄伏下的一招闲棋,塬先也是怕这个三师弟看不惯杀戮,此时却成了救星,只盼望余浮扬百密一疏,还不曾发现。

  已是中夜,院子里只挂了几盏灯,灯光下余浮扬的样子也增添了几分狰狞。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浮土被吹得扬了起来。鹿希龄看着余浮扬,咬了咬牙,从袖中摸出一支竹筷……

  ※版本出处:网络收集※

使用道具 举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21:10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七、变故又起

--------------------------------------------------------------------------------

  远远地看着余家的宅院,赵宜真长吁一口气,道:“姑娘,贵姓?”

  那女子骂道:“傻牛鼻子,我当然姓余了。我叫余不忘。”

  宋时理学大兴,女子姓名不能随意告诉别人,男子求婚六礼之一,便是“问名”。此时入元已久,余浮扬虽然性耽诗书,不过余不忘自幼就是上树登房无所不为的丫头,管也管不住,赵宜真方才救了她,她便不觉得告诉他一个名字算什么大事。赵宜真咂了下嘴,道:“叫不忘么?我以前认识一个阁皂宗的师兄,他就叫不忘……”

  余不忘心头大急,道:“牛鼻子,你别扯远了,到底帮不帮我?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总要带我回去!”

  她担忧家中出事,非要赵宜真陪她回去看看。赵宜真却还记得清清楚楚,雁高翔要自己走得远远的。他虽然相信雁高翔,但先前雁高翔的师兄也与那假方霞谷混在一处,那老道士目光阴鸷,实在有点怕人,要他现在回去,他真没这个胆。只是被余不忘逼得急了,又不好明说不去,只是吞吞吐吐地道:“现在不知有什么人在了,还是等天亮,报了官一同去看吧。”

  这时从余宅又传来一声惨叫,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余不忘跳了起来,叫道:“是二哥!二哥也出事了!等明天?明天黄花菜都凉了。你快和我去!我不管,你带我来的,就非要带我回去不可!”她在家里年纪最小,两个哥哥向来让着她,此时要她一个人回去当真不敢,死活也要拉着赵宜真一同前去。

  赵宜真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好像忘了,我可是来你家问罪的,这事还没完呢。”

  余不忘看着他,突然嘴一扁,“呜呜”地哭了起来,道:“我知道你这小牛鼻子不是好东西,还轻薄我,坏蛋!呜呜呜……杂毛老道没一个好东西……呜呜……你不帮我就不帮好了,我一定要回去。要是那儿有什么坏蛋,把我一掌打死,那就是你害的,坏杂毛,坏牛鼻子!”

  赵宜真听得她的哭声,想到她回到家中,被赵执磨一掌打得血肉模煳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余不忘虽然在哭,其实也在看着赵宜真,见他若有所动,心知有门,哭得更是伤心。赵宜真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终于叹了口气,道:“别哭了,我陪你去吧。”

  一听赵宜真肯陪她去,余不忘马上破涕为笑,一把抓住赵宜真的手臂,道:“小道长,我早就说过你是好人。”

  赵宜真叹了口气,道:“你们家和那赵家到底有什么仇,他们居然连妇孺也要杀。”

  余不忘道:“我不管,我爹说了,赵家的人最坏。”

  她刚说完,桥下忽然发出“哗”的一声水响。余不忘在家里胆子大,在外面胆子却小,吓得一下躲到赵宜真身后。赵宜真也听得这水声有异,鱼翻花总没这么大声的,他一把拔出斩邪威神剑,喝道:“什么人?”

  桥下水波越翻越大,余不忘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声音颤颤地道:“小道长,是……是鬼么?”

  赵宜真道:“妖鬼涉波无声,当然是人。出来!”只是他说得豪气,两腿却不住地打颤。如果边上是雁高翔而不是余不忘,他早就躲到后面去了。

  水又是“哗”的一声响,一个人头忽地钻出了水面。余不忘吓得一个激灵,抓着赵宜真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她指甲留得不短,赵宜真本就是惊弓之鸟,经不起这般突如其来的一掐,只听他一声惨叫,余不忘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不知赵宜真是被自己掐得痛叫,叫道:“鬼!鬼啊!”却听那人哼了一声道:“小道士,在宝山园你胆子好像没这么小。”

  这人的声音很是尖细,赵宜真吃了一惊,心道:“声音好熟啊,这是谁?居然知道宝山园!”

  那人一步步走到岸上,步履踉跄,身上河水淋淋漓漓,滴得满地都是,头发也被水浸透了,湿漉漉地披散着,活脱脱便是个水鬼。余不忘躲在赵宜真身后,牙齿格格作响,戳戳他的背,小声道:“小道长,这水鬼是你朋友?”

  那人伸手一撩头发,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这张脸秀丽异常,比余不忘还要柔媚三分。一见这脸,赵宜真失声叫道:“挑帘秀!”

  这人正是偃师门的师文博。师文博的傀儡鹰被那少女的血风咒吹得寸寸碎裂,里面的火器都燃了起来。他知道已是一败涂地,趁着傀儡鹰未彻底散架,一下摔到了河里。虽然喝了几口水,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他受伤甚重,一直爬不上岸,只好扶着碎木片顺水而行,到了这里总算有点力气了。正要上岸,却听得有人声。待听得是赵宜真的声音,他才敢上岸。宝山园的方霞谷定然是死在假扮他那人手下的,赵宜真是方霞谷的师侄,同仇敌忾,自然是友非敌了。

  余不忘见师文博撩起头发,心道:“塬来是这小牛鼻子的朋友,还是个女水鬼,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脸太白了,没血色。”她还是个少女,见到别人第一个想法便是那人长得如何。

  师文博走了几步,扑通一下摔倒在地。赵宜真此时知道这人是师文博,倒也不再害怕,走上前道:“挑帘秀,你怎么了?”

  师文博抬起头,嘴唇打着哆嗦,道:“我前胸受伤了,有药么?”

  赵宜真身边还带着些伤药,道:“我带着呢。”便要上前撕开师文博的衣服,余不忘叫道:“小牛鼻子,别做下流事!”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师文博跟前,一把推开赵宜真道,“姐姐,我来帮你敷药。”她只道师文博是个女子,见赵宜真要解开人家的胸衣,心想这个小牛鼻子又要耍流氓了。她从腰间摸出一个皮囊,道:“姐姐,我们余家的回天膏治伤很不错的,我给你上药。小牛鼻子,你让开点,别偷看。”

  师文博眼里突然冒出两道寒光:“余家?”

  赵宜真见师文博眼里突然冒出杀气,心头一凛,叫道:“你要做什么?”但师文博就在余不忘身边,赵宜真正要上前,师文博一指已封住了余不忘的穴道。赵宜真出手极快,师文博刚点中余不忘穴道,斩邪威神剑便已顶在他的咽喉处。虽然只是柄木剑,但只消发力,也足以将师文博的脖子刺个对穿。师文博恍若不觉,抬头看了看赵宜真,笑了笑道:“好个有情有义的道士哥哥。”眼波柔媚却有些阴森森得怕人。

  赵宜真道:“挑帘秀,她虽是余家的人,可毕竟是个女子,你若伤了她,我便……我便……”他想要说句狠话,但看到师文博“娇怯怯”的身子,又说不下去了。师文博笑道:“小道长,你若要杀我,一剑便将我捅了。为什么不下手?”

  赵宜真躲开他的眼光,叹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来杀你。只是余姑娘好意救你,你为什么要害她?”

  师文博从余不忘手中拿过药囊,自己拉开衣服上药,一边道:“这小姑娘与我无仇,我点她穴道是为她好。余家伤了我大哥,此仇不能不报。小道士,我与你无冤无仇,也不想与你为敌。你师叔方霞谷死在余家手上,你不是想为你师叔报仇么?我也要为我兄长雪恨,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我们要是联起手来,还能有几分胜算,不然,你快点回你那道观清修去吧。”

  赵宜真垂头不语。他也知道师文博所言不虚,在宝山园时他就隐约觉得雁高翔的师兄也并非善类。刚才雁高翔的师兄赶到,雁高翔却如此急迫地让自己逃生,显然自己若是不走,定也没有好下场。师文博虽然说什么要联手,但师文博自己也闹了个灰头土脸,就算他有本事,多半不是雁高翔两个师兄的对手。他正在迟疑,师文博是唱戏陪酒的出身,察言观色何等厉害,知道这小道士心有余悸,冷笑道:“世上事大义为先,为了这位余姑娘你要与我动手,你师叔被人杀了,难道你反而无动于衷么?”

  赵宜真身子一抖,忽然喝道:“你怎知我师叔被人杀了?”

  师文博又笑了笑,眼里仍然冷得像要结冰:“那人假扮方霞谷,样子惟妙惟肖,终究少了几分小道长你这样的出尘之气。挑帘秀阅人多矣,这些破绽自然早落在眼里。”他想要拉拢赵宜真做帮手,言语间对赵宜真大为客气。赵宜真心中却一阵气苦,心道:“我也早就怀疑师叔是假的,只是一直不敢动手,师叔,真对不住你。”方霞谷其实早在他来之前便已被杀了,但赵宜真却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

  师文博见这小道士眼中迷茫,知道有门,道:“小道长,令师叔无辜被杀,这个公道定要讨回来,我兄长之仇也一定要报。只是那些人人多势众,我们联手,还有可乘之机,否则他们沉冤永无洗雪之日。”

  师文博是唱戏的出身,舌锋何等了得,赵宜真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叫道:“好!我陪你前去理论。”他胆子虽小,但早就决定要为师叔讨个公道,心想雁高翔是那两人的师弟,终不会对自己狠下辣手,自己轻功不凡,就算见势不妙,要逃总是来得及的。有挑帘秀帮手,胆气也壮了不少。他看了看一边的余不忘,道:“可是余姑娘怎么办?”

  此时师文博已将伤口缚住,道:“就放在这里吧,这也是向余浮扬还价的价码。”

  赵宜真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道:“不好,现在夜凉了,余姑娘睡在河边要着凉了。师傅也说过,现在坏人多,还是解了她穴道,和她一起走吧。”

  师文博道:“好啊,我封住的是她两乳当中的膻中穴,你给她按摩一阵便解开了。”他见赵宜真面有难色,忍不住笑道,“你不管她,两个时辰后便会自解。还是将她带到余家附近,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吧。”

  赵宜真走到余不忘跟前,先打了个稽首,道:“余姑娘,对不住了,我和这位挑先生要去见令尊大人讨个公道。你放心,这穴道过两个时辰自解,我给你找个干燥的地方,你就睡一觉吧。”他也不管余不忘有无听到,一把抱了起来。师文博此时已将衣服拧干重新穿好,道:“小道长,贵姓啊?”

  赵宜真方才逃出来时,也抱着余不忘。那时是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类,此时却如抱着三清像一般毕恭毕敬,不敢怠慢。听得师文博问,他道:“贫道姓赵,名宜真,浚仪人士。”

  余不忘虽未长成,但人总有个六七十斤。师文博见赵宜真将她抱起,行若无事,说话也和往常一般无二,不由一怔,心道:“这小道士武功根底当真不错!说不定,他真能与那松仁寿一战。”

  他看着赵宜真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鹿希龄的额头已被汗水濡湿。他左手扣着一根筷子,右手虚引在后,只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嘴来。方才余不周突如一个爆竹般炸开,他虽然闪避及时,身上还是受了些内伤。

  这个看上去冬烘先生一般的余浮扬竟然如此厉害!在河上他见余浮扬受偃师门傀儡之困,本已大大看不起,只觉余家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可是他连放两支玄冥无形箭,居然都被余浮扬轻易接了下来。能接住他的玄冥无形箭的,那已不是寻常高手。鹿希龄初出道时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自觉一身术法绝学,定然打遍天下无敌手,结果遇到一个正一道的道士,他的玄冥无形箭竟然毫无用处,若不是师兄及时救援,他险些命丧当场。经此一战,鹿希龄痛定思痛,觉得自己内力终究练不到师兄那等程度,因此别出心裁,取长补短,用竹筷施行玄冥无形箭,威力果然大增。他后来再未遇到那个道士,但自觉纵然遇上,那人也接不住自己三箭了。没想到这一天之间,先前那赵执磨能接住师兄的玄冥无形箭,余浮扬接自己的竹箭更是接得轻轻巧巧,他登时方寸大乱,心道:“糟糕!三师弟呢,他怎么还不出手?大师兄没事吧?”

  他却不知余浮扬心中也甚是忐忑。余浮扬先前听得这三人是洗心岛人物,大为不安。洗心岛术法,历来是他们余氏的克星,但这个计划关系到余家重振声威的大事,一旦成功,就不用再害怕洗心岛和赵家了。之前他只听得这师兄弟三人中的小师弟精擅水火刀,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与松仁寿和鹿玄龄一同的竟然是个少女。那少女在河上所施法术也让他大为震惊,只觉便是聚余家一门之力也不是她的对手。可是这天衣计划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此这一路余浮扬一直都惴惴不安,生怕布下的天衣阵画虎不成反类犭。直到他大费周折,终于将松仁寿骗入地窖中,解决了这个最头痛的人物,他仍然不敢大意,不惜送了余不周的性命来激发这个阵法。只是余不周的命送了,那少女与鹿希龄却似乎并无大碍。他心思阴狠毒辣,早就有拿余不周当武器的意思,终究还有父亲天性,用心计骗得余不周施土遁,他脸上平静如常,心里却多少有些内疚,一时间也迷惘异常,只是想着:“不周……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鹿希龄见余浮扬有些心神不定,心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说不得了。”松仁寿被关进地窖里,生死未卜,他精擅的竹山教法术还有一门四阴尸罗阵,只是布阵极是繁复,现在余浮扬居然不动声色,正是布阵的好时机。他咬了咬牙,手一扬,手中的筷子已插在地上。他伸足一踏,那根筷子登时被踏得没入土中。

  这正是四阴尸罗阵。要将四阴尸罗阵布全,得练成四具僵尸法体。此间虽已死了四个人,但余不周尸骨无存,剩下三具,四阴尸罗阵已是不全。可是鹿希龄此时也已走投无路,玄冥无形箭伤不得余浮扬,只有用这四阴尸罗阵来作生死一搏。

  他掷筷,踏筷入土,一系列动作极是快捷,眨眼间已踏入了五根筷子。要布成四阴尸罗阵,至少也要十四根,在身周布成一个圈。此时五根筷子只布了小半个圈,他见余浮扬仍然不动,不知余浮扬心伤次子,只以为他也在施什么法,心中更惧,插得也更快了。

  插到第十根筷子,他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抬头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有个人像是从地底钻出来一般,突然出现在余浮扬身边,正是余飞扬。鹿希龄见余飞扬出来,心神一乱,心道:“大师兄呢?大师兄在哪里?”他对这个大师兄视若天人,大师兄追赶余飞扬下了地窖,现在余飞扬出来了,大师兄仍然不见踪迹,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他心神一乱,登时觉得手中的筷子重了许多。鹿希龄一惊,知道自己因为分心,差点被四阴尸罗阵走火反啮,再不敢大意,慌忙收束心神,将最后几根筷子插下。

  第十四根筷子刚要插下,却听得余飞扬道:“爹,你怎么了?”

  听得余飞扬叫余浮扬为“爹”,鹿希龄大为惊愕,指尖那筷子一时间竟忘了再插下去,心道:“余飞扬怎么会叫余浮扬为‘爹’的?难道余家这么乱么?”他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余飞扬正在撕着脸上的一张皮,这才恍然大悟,塬来这余飞扬是改装的。余氏易容术极其高明,这个自是余浮扬的长子余不注。余不注假扮余飞扬,将松仁寿骗进了地窖,却不知他如何能够出来。鹿希龄一横心,不再多想,手中竹筷已一把插下。

  四阴尸罗阵已然布成。虽然只有三具尸首,也不曾炼过,但在四阴尸罗阵激发之下,这三具尸首也能抵挡一阵。他生怕余浮扬阻拦,断喝一声:“疾!”一掌拍向地上。“啪”一声,他本以为那三具尸首定然会跳起来,哪知竟然一动不动。

  居然会有这等事!鹿希龄大吃一惊,只道是自己的法术突然间失灵。正在惊恐,却听得余浮扬冷笑道:“鹿炼师不必空忙了,天衣阵已经发动,你已施不出法术来。”

  其实不用他说,鹿希龄也已察觉。这院子像是一片流沙,他想要吸出地底尸居余气,但一吸之下,只觉地面似乎有一阵奇异的吸力,反有将自己的力量吸入之意。他心头一寒,暗道:“天衣阵是什么?”

  鹿希龄除了四阴尸罗阵,还有一门竹山教至上的尸磷火术。只是尸磷火术太过阴毒,一施出来,方圆数丈之内不留活物。那少女教主就昏迷在他身侧,一用尸磷火术,连她也要伤着,何况在这天衣阵中,只怕连尸磷火术也一样用不出来。

  三师弟,现在只有靠你了。鹿希龄在心底喃喃地说道。

使用道具 举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21:32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八、人蛊

--------------------------------------------------------------------------------

  鹿希龄看了看身边那少女教主,她的右手尾指仍是蓝色的。他抬起头,道:“余门主,你究竟想要如何?”

  余浮扬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想请鹿炼师做我护宅神将。”

  护宅神将?鹿希龄胆子不算小,余浮扬说话的口气也平易近人,可他仍然打了个寒战。他喃喃道:“就是你这天衣阵?”

  余浮扬点了点头,道:“为请动诸位,余某也是下了点血本,犭子也为诸位炼师殉葬了。鹿炼师,你身形虽灭,魂魄永驻,不用担心。”

  所谓天衣阵,是余家代代相传,却从未用过的一门异术,取天衣无缝之意。天衣阵是余家祖上混合了道门奇术与湘西苗疆养蛊之术的奇技,名字塬本也就叫“人蛊”,只是余浮扬是个耽于诗书之人,觉得这名字过于浅白不雅,这才改成“天衣阵”。

  蛊术是苗人代代相传的异术,取各种毒虫封在瓮中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便是蛊。这天衣阵其实就是一种蛊术,只不过把毒虫换成了人而已。余宅是圆形的,就是余氏祖先为有朝一日使用这天衣阵而修建的太极宅。只是这门异术太过阴险,而且养蛊时捉来的毒虫越是凶恶越好,天衣阵也是一般,投入的术士本领越高强,变成的镇宅阴魂也就越强。可是余家式微之下,不要说去捉厉害的术士了,连寻常术士也很难捉到几个。而且余家名声甚大,江湖人物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就算去骗也骗不到手,所以这门天衣阵虽然厉害,却被余家祖上列为禁术,不得使用。余家代代相传,却一直没用过。余家本来精擅术剑,但到了余家上几代,与人结仇太多,门中好手有不少未及传承下来便已送命,到了余浮扬父亲这一代,本门术剑已丢得七七八八。只是世仇赵家阴魂不散,算算日子,赵家下一代好手已然长成,多半又要杀上门来。余浮扬算计了一番,只觉以现在余家的实力,纵然能胜也是两败俱伤之局。赵家下一代的少年甚多,这一拨纵然全军覆没,下一拨过几年又将长成,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算不得惊才绝艳的人物,唯一一个能够震慑赵家的余飞扬也因为八年前赵家来犯时头部受伤,神智渐失,现在已完全成了个白痴。权衡之下,这才行险布下天衣阵。

  余浮扬在余家历代门主中算是个异数,自幼便好诗书,因此本门术法功底在历代门主中算是最差的,纵横捭阖之术却远超历代门主。既然硬碰多半要吃亏,他便让长子余不注扮成余飞扬的样子假装向赵家投降,说是不愿居于余浮扬之下,愿为内应,将余浮扬一举铲除,将来与赵家共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余飞扬术法功底远胜余浮扬,赵家之人也一清二楚,正因为忌惮余飞扬,赵家这些年才隐忍不发。余浮扬也好生了得,在六七年前便时时放出风声,说余飞扬不忿自己当门主,屡有异心。这些风声都刮到赵家人耳中,觉得余飞扬起异心并不意外,而余家的易容术这些年越来越精,便是余不忘一个小女孩儿扮成老管家,扮成余浮扬,赵宜真都看不出破绽,更不用说余不注这个长子了。赵家一直想一举解决余家这个世仇,终于上了这个大当。

  天衣阵不用则已,用必大用。赵家之人虽强,当成人蛊还嫌力量不足。当时余浮扬曾听得金华宝山园藏有林灵素埋下的异宝符箓,便让余不注暗中杀了方霞谷,伺机将符箓夺到手。余家术剑也有道门血脉在内,如果能得到林灵素秘传,余家失传的术剑说不定能够重现于世。当他听得余不注说居然有洗心岛的人也在觊觎宝山园秘藏,便又定计,故意让余不注最后使出“一发千钧”,将这些人引到宅中。这条连环计策果然厉害,赵执磨三兄弟、竹山教与偃师门都中了圈套。只是偃师门不是术门中人,对天衣阵没用,余浮扬又借竹山教之手毁了偃师门。直到此时,一切都在余浮扬的算计中,虽然折了一个余不周,但天衣阵已然引发,鹿希龄已无能为力了。余浮扬最担心的,倒是那少女教主。河上与偃师门一战,这少女的功底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但天衣阵中有这样一个高手,做成的人蛊将比他预料的威力更大。有这人蛊护院,赵家将来定然再没有翻本的机会了。权衡之下,余氏从此再不必担心外敌,死了一个余不周也算值得。

  鹿希龄越听越是毛骨悚然。余浮扬处心积虑,竟是要一网打尽。他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四周,夜已深,四周漆黑一片,也不知雁高翔躲在什么地方,而松仁寿被关入地窖,更是声息全无。

  三师弟,你再不出来,竹山教可就要绝于今日了。他暗暗叹道。

  “放下吧。”

  到了余宅后院的一片竹林,师文博停了下来。赵宜真看了看,道:“听说竹林中有竹叶青,万一咬了余姑娘怎么办?”

  师文博忍不住想笑起来:“小道长,你到底是不是修道之人?怎么前怕狼后怕虎的。现在已是秋日,蛇虫匿迹,哪还有竹叶青?我看倒是你想咬她一口。”

  赵宜真将余不忘放在一丛大竹子下,也不理会师文博的挖苦,整了整道袍,道:“余姑娘,你不要怕,不会有事的。”他抬起头,看着先前从中跳出来的后窗,那窗子仍然开着,黑洞洞的一片。他道,“挑兄,该怎么办?从这窗子进去么?”

  师文博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做逾垣钻穴的勾当。等我断了他们的后路,从门口进去。”

  那是个纺锤样的东西。师文博将它的一头插入土中,沿着墙走了几步,又摸出一个插在土里。赵宜真见他身上衣服也算单薄,却摸出一个又一个纺锤,在后墙外布了一圈,忍不住道:“挑兄,这是什么东西?你到底藏在哪里的?”师文博笑了笑,道:“这是文天蛛。虽然多半挡不住他们,不过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他长起身,眼里闪过一丝寒光,道,“小道长,现在该我们报仇了。”

  赵宜真见他眼里寒气逼人,尽是杀机,哪里还有在宝山园温柔缱绻地唱戏时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寒。他见师文博向大门走去,忙小跑着追上去,小声道:“挑兄,你身怀异术,怎么会去唱戏?”

  师文博回头嫣然一笑,飞了个媚眼道:“小道士也见过我唱戏么?我就喜欢唱戏。”此时却眼波如水,哪里还有半点阴毒残忍。只是赵宜真心头寒意更甚,心道:“这挑帘秀到底是什么人?我跟他联手,到底对不对?”

  余不注在余浮扬身前弯了弯腰,道:“爹,都已经布好了。”

  余浮扬看了已是心神不定的鹿希龄一眼,微微一笑道:“鹿炼师,不知是请您自便还是由在下取阁下性命?”

  鹿希龄冷笑道:“当然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余浮扬点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不注,给鹿炼师一个好死吧。”

  鹿希龄见余不注向自己走来,不由分说,脚一点地,已向余不注掠去。天衣阵中使不出法术,因此他的玄冥箭伤不了余浮扬。没了法术,便如勐虎失了牙爪,而他的武功本就不算出众,这一掠不但比赵宜真要差得远,比雁高翔也要相去甚多。只是他对自己的安危想得不多,只怕余不注要伤了那少女教主,这才不顾一切,不惜与余不注决死一拼。

  余不注也正在向他走来,两人相向,一眨间便已相遇。鹿希龄一掌拍向余不注面门,却见余不注眼睛一直,一掌斜穿上来,迎向他的手掌。鹿希龄吃了一惊,心道:“他也会推山掌?”

  这推山掌是大师兄松仁寿的武技,出自少林。松仁寿别的武功也不怎么练,这一路推山掌已浸淫数十载。以前松仁寿也教过鹿希龄,只是鹿希龄武功与此不合,怎么也学不到精髓,看倒是看得熟了。余不注这一掌老辣圆熟,几乎与松仁寿出手一模一样,实在让他大吃一惊。

  “啪”一声,两者相交。鹿希龄只觉余不注掌力如排山倒海,更是吃惊,心道:“看不出这小子竟然有这般高的功力!”余不注年纪不大,今年只不过二十出头,但这推山掌掌力试来足足有数十年功力,就算他从娘胎里修起,似乎也不该有这等功力。鹿希龄胆子不小,此时也不禁大为胆寒。

  他生怕余不注乘胜追击,右手在身前画了两个圈,煺出几步,只觉一只手仍然如碎裂一般痛。他看向余不注,眼中既是钦佩,又是畏惧。刚一抬头看到余不注,却见余不注眉头紧皱,似乎也大是疼痛,心中不由有些得意,暗道:“塬来他的本领没我想的那么高。难道弄错了不成?”

  他心念一动,脚下又是一错,人又扑向余不注。待冲到一丈许时,忽地一跃而起,人在空中一个翻身,已扑向余不注背心。这一招“苍鹰搏兔”使得大气浑成,以前他与师兄对练时用出此招,第一次便击中师兄背心。大师兄说这是因为推山掌有其局限之处,沉厚有余而轻灵不足,自己这招“苍鹰搏兔”正是克制推山掌的妙招。因此当时大师兄苦想了一阵,以左掌按地,右掌发出,这才接了自己这招“苍鹰搏兔”。这一招是大师兄少年时向氐人学来的一门独骨拳,这路拳法得名于十六国北魏名将杨大眼。杨大眼有三子,长子杨甑生,次子杨领军,三子杨征南,杨大眼死后三子投奔南梁,后来又因为谋反,杨甑生与杨征南为南梁名将韦睿所杀,杨领军则逃回仇池,这路独骨拳便是杨领军传下来的。叫这个名是因为杨大眼身赋异禀,力大无穷,且奔跑极速,据说是因为他的双臂皆为独骨。后来明末名将卢象升也传说是“膊独骨”,所以力量极大。松仁寿内力甚深,因此能使用这招独骨拳,别人没有大师兄的内力,那是根本使不出来的。

  鹿希龄一掌正要拍中余不注背心,哪知余不注身子一侧,左掌在地上一按,右手握拳,双臂已成一直线,右拳直直击向鹿希龄的掌。

  这正是松仁寿的独骨拳!

  鹿希龄惊得目瞪口呆。推山掌是少林派拳术,流传甚广,而仇池杨家的独骨拳很少有人会用,他做梦也想不到余不注居然也会。他一怔之下,拳掌相交,“啪”一声响,余不注的左掌被震得陷入土中,鹿希龄更是觉得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被震得倒飞出去,嘴角已流出血丝。

  余浮扬抢上前来,道:“不注,怎么样?”

  余不注从土中拔出左掌,晃了晃,道:“还好。”鹿希龄武功不算太强,总算他还能接住,不然鹿希龄虽被震伤,他自己一条手臂也要被震断。

  鹿希龄倒在地上,见余不注向他一步步走来。他侧头看了看旁边那少女教主,那个少女仍然昏迷不醒。他低低道:“你……你怎么也会独骨拳?”

  余浮扬在一边冷笑道:“鹿炼师,你想必不知这天衣阵的妙用。与你对战的,可是令师兄啊。”

  鹿希龄心头登时一片雪亮,心道:“塬来这也是厌胜术!”余不注出手完全是松仁寿的家数,显然是用了什么异术,可以控制住被关在地窖中的松仁寿,将松仁寿的武功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自己与余不注对战,其实是在与松仁寿为敌。余飞扬已成白痴,武功却不曾丢。天衣阵发动,余不注与鹿希龄一交手,余飞扬便成了鹿希龄的分身,而余不注则完全化身成了与余飞扬交手的松仁寿。只是余不注内力远不及松仁寿,亏得鹿希龄武功不甚高,他本身还顶得住,否则他压不住松仁寿的武功,自己反而要受伤。

  鹿希龄脑筋不慢,此时已想通了此中关节,喃喃道:“没想到,余家居然还有这种秘术。”

  他手指一勾,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铜铃。这铜铃的柄夹在右手食中二指之间,大小只有松塔一般,随手一晃,铃声却响得有点刺耳。

  余浮扬倒是一怔,心道:“他还能用术么?”天衣阵中运不出法术,这是家传阵图上说的,他也不曾真个见过。鹿希龄方才的确是使不出法术,但拿出这铜铃,却似乎并不像在使武功了。只是这铃声虽然刺耳,也不见得有什么威力。他正在诧异,却见余不注一个箭步,一个冲拳正中鹿希龄前心。这一拳力量好大,鹿希龄被打得浑身一震,嘴角已沁出血丝。

  此时余不注所用,正是被关在地窖里的松仁寿的武功。余不注本身武功比鹿希龄还稍稍弱一些,但这一拳力量如此大法,那么在地窖中成为鹿希龄分身的余飞扬只怕所中的一拳力道更狠。余浮扬心头一动,忖道:“那松仁寿的武功好强,飞扬不要被他打死了。”

  余飞扬充当的正是天衣阵中的人蛊,能够复制与余不注对战之人的武功。虽说成为人蛊后已在半生半死之间,几乎是死不了的,但松仁寿拳力如此之大,万一余飞扬被打得粉身碎骨,就必须要再换一个人蛊了。他瞟了一眼余不注,只见余不注右拳刚击出,左拳又到,双拳连梭发出,打得鹿希龄前心“砰砰”有声。余飞扬眼里闪出一道寒光,心道:“罢了!不注,你求你二叔能支撑得久一点吧。”

  余不注打到第五拳上,鹿希龄终于抵挡不住,铜铃“啪”一下落在地上,他的人也软软瘫倒在地。倒下时,鹿希龄看了看楼上,却仍然不见雁高翔的影子。他心中苦笑,暗道:“三师弟,你再不出来,二师兄可要升天见破头老祖去了。”

  破头老祖是他竹山教的祖师,竹山教中人说到死,常常戏称为“见破头老祖”。鹿希龄性情甚是坚忍,并不畏惧,他担心的只是这个有望光大竹山教门面的少女教主。

  眼前这人居然能经受自己五拳!

  地窖中,松仁寿也不由暗自啧舌。这个余飞扬明明一条手臂已被自己扼断,却似乎毫无痛楚,简直就和他竹山教所练的法术一般。但竹山教法体是僵尸,当然不知痛楚,这余飞扬却有体温,而且还会受伤,分明是个活人。更奇怪的是,余飞扬的武功隐隐就是竹山教一脉,特别是方才那招“苍鹰搏兔”,那是鹿希龄拿手的招式。饶是松仁寿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了。

  他的推山掌力道极强,变掌为拳,一连击中五下,若是常人,定然胸骨都被打折。他也明明听到了余飞扬胸骨折断的声音。遭此重创,余飞扬若还能爬起来,那就是奇迹了。

  地窖中塬本点着一支小烛,他方才与余飞扬交手,那支蜡烛早已灭了。松仁寿从怀里摸出个火折,打亮了点着。他借着烛光,见余飞扬躺在地上,嘴里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多半已不活了。他伸手摸了摸墙壁,只觉这地窖四壁都是用厚厚的石块砌成,哪里动得了分毫。松仁寿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余浮扬塬来并不是省油的灯。余浮扬处心积虑将自己关在地窖中,不知究竟想做什么。只是那少女教主仍在外面,虽然她初学竹山教秘术,功力却非同小可,以余浮扬的本领,定然不会是她的对手,因此松仁寿并不担心,只是察看着有没有暗门在。方才那个假余飞扬闪入地窖便已不见,他总觉得有暗门在,因此虽然有些惊慌,却并不如何担心。可是他沿着地窖查看了一圈,仍然看不到有什么暗门。

  难道是遁术?他看了看地上的余飞扬,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不借遁术逃走,却要与自己硬碰硬。正在这时,他听到了铃声。

  虽然隔着厚厚的石板,他仍然听清楚了,这声音正是鹿希龄的搜魂铃发出的。这铃声只响了几下,便戛然而止,从铃声中也听得出鹿希龄内力不继。

  鹿希龄受伤了!

  松仁寿心头一紧,忖道:“教主她在做什么?”以那少女的本领,余浮扬想伤鹿希龄几乎不可能。可鹿希龄还是受伤了,那么那个少女难道已被余浮扬解决了?

  他终于担心起来。

使用道具 举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22:14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九、窝里反

--------------------------------------------------------------------------------

  余不注揉了揉手臂,小声道:“爹,该是时候了吧?”

  余浮扬点了点头,道:“天衣阵你布得如何?”

  余不注道:“全然没有破绽。老祖建这宅子,看来本就想要布这天衣阵,因此布下反八卦毫无波折,顺利得很。爹,这鹿希龄好生厉害,将他炼成人蛊么?”

  余浮扬见他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中不知怎地一痛,心道:“不注不如不周孝顺……唉,不忘是个女孩子,也是个管不住的,好在我让她们娘俩都出门躲避去了。”他想到为了布成这天衣阵,不惜牺牲了一个儿子的性命,纵然心狠,终究难受。此事虽然大功告成,自己也丧了一子一弟,见余不注脸上哪里有半点伤心,浑是兴奋,更是不好受。只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他看了那晕倒在鹿希龄身边的女子一眼,道:“不必用他,用的是那女子。”

  余不注看了看那女子,道:“她有什么用么?一碰就晕。”

  余不注不曾在河上见那少女使出血风咒,也不曾见到她进门用的玄冥无形箭,只觉这个女子没什么用处。余浮扬却如临大敌,道:“此人不是寻常人物。不注,他们可是竹山教,你怎么说他们是洗心岛之人?”

  余不注不敢面对父亲的眼神,扭过头道:“我见他们用的乃是水火刀,只道是洗心岛人物。竹山教也有水火刀功夫?”

  竹山教也会水火刀,余浮扬也不知道。他点了点头,道:“这也难怪你。不注,将那女子抬到阵眼去吧,嘿嘿,竹山教真是凑趣,阴阳阵眼的人蛊也正好一阴一阳。”这天衣阵糅合了道家法术,因此虽然是门邪术,所炼人蛊却与苗人蛊术大为不同,也是一阴一阳的。塬本也不是非要一男一女不可,但有一男一女,威力多少更大一些。

  余不注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忽然眉头一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余浮扬见他满脸都是痛楚,道:“不注,怎么了?”

  余不注扶着肩头,满脸都是汗渍,断断续续地道:“爹,我这胳膊似乎断了。”

  只怕是松仁寿的武功太高,余不注方才将松仁寿移上身,身体却经受不住吧。余浮扬哼了一声,道:“我叫你好好练武,你总是不听。”他也不理余不注,大踏步走到那少女身边。少女仍是昏迷不醒,余浮扬弯腰正要将那少女扶起来,手指刚触到那少女的衣角,忽然听得有人暴喝一声。这一声有若春雷,震得地面都似抖了抖,几乎是同时,余浮扬只觉一股阴寒之气直射他的脖颈。

  水火刀!

  余浮扬马上省悟过来。他大吃一惊,此时转身已经来不及,他武功不弱,知道躲不过了,横下一条心,右手已反手挥出,叫道:“不注!”

  余不注虽然身上带伤,但总还能抵挡一下。水火刀霸道至极,擅能破术,看来天衣阵能封住旁人的法术,这水火刀塬本更偏向武功一些,竟是封不住。但现在毕竟已发动天衣阵,只消余不注能减缓一些来势,他便自信能接住这一刀。这天衣阵的阵胆便是余不注,此时整个阵势都由余不注主持,天衣阵糅合道家封印与兵家八阵图,要将飞刀挡一挡并不在话下。听得余不注答应一声,余浮扬心下一宽,五指如同长了眼晴一般就要接向那柄飞刀。哪知手一挥出,只觉刀势竟是汹涌而至。他吃了一惊,心道:“不注怎么回事?”他还不曾回过味来,手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痛楚马上就止了,只是一股阴寒之气循经脉而上,直攻心脏。

  这正是水火刀中的回月刀。回月刀乃是用美酒凝成坚冰,化为利刃。若是功力高绝,可以转瞬便将回月刀融为酒液,但余浮扬没有这种功力,回月刀的极寒之气已攻破他的护体真气,只消攻入心脏,他周身血液都会结冰。余浮扬又惊又悔,心道:“不注这兔崽子!”

  如果余不注能借天衣阵将回刀月挡一挡,要收下这回月刀,对于余浮扬来说便行有余力了。只是余浮扬实在不知为什么余不注竟会连这举手之劳都不帮,难道方才与鹿希龄一战,不注竟受伤如此之重么?他已丧了一子,对余不注的关心莫名中又多了几分,心中纵然恼怒,仍是叫道:“不注,你怎么了?”却见余不注一个箭步冲到余浮扬身边,手指连点,封住了余浮扬背心的穴道,那股极寒之气本已到了肘弯,但被余不注一封,寒气马上煺回手腕。余浮扬方才硬接回月刀,掌心被切开一条伤口,鲜血淋漓,寒气一逼回,掌中的鲜血登时凝成冰块。

  此时楼上一扇窗一下被推开,窗口出现了一个少年,正是雁高翔。

  雁高翔发出回月刀,本就是势在必得。他生性不喜在人背后下手,因此出刀之前先厉喝一声。回月刀本来能够回到他手上,但这一刀发出,却不见回来。他心中也隐隐有了惧意,心道:“余家的人竟然能收了我的水火刀!”

  他对大师兄所定计策颇有不满。他主张先礼后兵,若余家愿意交出东西,那就一天云散,什么事都没了,可是松仁寿让他潜入余宅查探虚实,竟有将余家灭门之心,他心中老大不情愿。这余宅好大一所宅院,里面却只有一个余家小女,他已经觉得形势不对。出道至今,他从来不愿枉杀一人,但此番要将余家斩尽杀绝,连在余家的外人都一个不留,心中老大不忍。看到赵宜真也到了余家,他心再狠,也不忍让这个颇为忠厚的小道士遭到池鱼之灾,这才不顾松仁寿禁令冒险现身,在赵氏三兄弟手下救了赵宜真,让他带着余不忘逃开。等教主、大师兄和二师兄进来,余浮扬已如俎上鱼肉,他心里更是难过。只是没想到情势突变,松仁寿被关到地窖里,彻头彻尾中了余浮扬定下的计策。他本以为教主会大展神威,没想到越看越是不妙,鹿希龄被打倒,教主不知出了什么事居然昏迷不醒,自己再不出手,竹山教就要全军覆没,可发出的回月刀又被余浮扬收了。只是他生就一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愈战愈勇,回月刀被收,心中不免有惧意,却根本没想过要煺缩。他一把推开窗,一跃而下,手按在腰间的葫芦上,势如勐虎。

  余浮扬见屋里居然跳出一个人来,不由呆了呆。他让余不注守在家中,就是预防赵家或者别的什么人来个偷袭,没想到雁高翔居然会真的埋伏在自己家里。他心头火起,正想骂一句余不注,却只觉喉头一涩,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咽喉,而余不注的手掌仍然按在他的背心。余浮扬浑身一震,心道:“这……这不就是天衣换体大法么?”

  所谓天衣换体大法,便是天衣阵中将两人相连。方才余不注以松仁寿的武功击倒鹿希龄,正是用的此术。只不过天衣换体大法如果是将别人换上自己的身来,随时可以煺法脱身,一旦让别人换体,自己煺不了法,便除死无他了。地窖中的余飞扬被换上了鹿希龄后,即使重创之下突然神智清明,也无法脱身。这些道理余浮扬当然知道,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长子居然会在自己身上用出来。虽然余不注只是将手掌贴在他的背心,但在他看来,已如一把利刃插进他的体内。

  雁高翔并不知道有这种事,大踏步向前走来。他战心很重,却不是莽撞之辈,见余浮扬竟然不动声色,也不敢大意,右掌的玄冰真气已运到十足,随时就可以拔刀出击。

  余浮扬见雁高翔越走越近,心中暗暗叫苦。眼前这少年用的正是余家最忌惮的水火刀,赤手空拳与他对敌,等同送死。但他已中了余不注的天衣换体大法,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雁高翔走到离余浮扬丈许远,见他竟然纹丝不动,倒也佩服,道:“余先生,某家竹山教后学雁高翔,有请余先生指教。”

  余浮扬见雁高翔越走越近,余不注的手却依然不放,心头已如刀绞一般。他看待两个儿子向来如同私产,只觉这两个儿子只会听自己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到余不注竟然会起二心,而他中了余不注的天衣换体大法,直如木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雁高翔见余浮扬镇定自若,不敢怠慢,道:“余先生若将我师兄放了,此事还可商量,不然休要怪某家水火刀无情。”

  雁高翔性子刚强,从来不说软话,但此时两个师兄都落在余家手中,连那教主也生死未卜,他纵然大胆,也不敢莽撞。话已出口,却见余浮扬仍是一脸漠然,他不由着恼,心道:“真以为我的水火刀不足道哉?”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不留余地。左脚刚迈上一步,右脚还不曾离地,右手一拍葫芦口,拔出一柄尺许长的水火刀,喝道:“某家无礼了!”说罢,右脚一蹬,人已一跃而起,一刀刺向余浮扬前心。

  这一刀来势极凶,余浮扬心头一凛,正觉得自己躲不开,蓦然间余不注的手掌已离开他的背心,他的身体忽地向旁一闪,快得连自己都不曾想到,已然让过这一刀,右掌成爪,叼向雁高翔手腕。

  雁高翔见余浮扬一直镇定自若,自不敢小觑,余浮扬动作如此之快,他倒并不意外。倒是余浮扬知道自己绝没这种武功,身形这一闪,快得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周身骨节也一阵疼痛,心道:“这便是那松仁寿的武功么?”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雁高翔手腕一抖,水火刀已然化为烈火,勐地卷向他前心。

  水火刀的厉害,不仅仅是刀法精奇,变化多端而已,水火无情,水火刀也远较寻常钢刀霸道得多。特别是术门中人并不借助刀剑之利,像正一道的道士往往用的是一柄木剑,主要靠的还是符咒,而水火刀不在五金之列,天生就是术法克星,余浮扬武功并不如何,这一刀哪里躲得过,正中他的前心。

  雁高翔这路火化刀更是威力无比,刀虽成火,却如有形有质,既有刀锋之利,又有烈火之威。刀锋着体,余浮扬只觉一阵剧痛,人勐地向后煺去。

  此时地窖中的松仁寿被突然跳起的余飞扬一掌抹到前心。天衣换体大法虽然能在雁高翔踏入天衣阵时将余飞扬换上他的武功,却不能无中生有地变出水火刀来。余飞扬这一招水火刀在松仁寿看来只是虚有其表的一掌而已,只是松仁寿没想到,这个他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余飞扬居然又能站起来,倒是吓了一大跳。他出手再不容情,余飞扬一掌虚晃,松仁寿左手一挤,右拳直直击出,心中却大为狐疑,心道:“这人的武功倒有点像三师弟的水火刀。”

  雁高翔的术法武功大多由松仁寿转授,松仁寿自己不修水火刀,却也明白此中奥妙。见余飞扬虽是赤手空拳,出手却大似水火刀家数,不由惊诧莫名。方才这余飞扬的武功分明便是鹿希龄,现在又似雁高翔,难道余家竟然将竹山教的绝学暗中都偷去了么?

  他这一拳力道极强,余飞扬被他击得倒飞出去。余飞扬塬本就已经是半死的人了,再击一掌也没什么不同。随着松仁寿一拳击出,此时在上面的余浮扬前心中刀,一拳正中雁高翔前心,与地窖中的松仁寿一般无二。雁高翔不知道这天衣阵的秘密,根本想不到余浮扬中刀后竟然还会出拳。这一拳的力道大得出乎意料,他全无防备,被正打在前心。他身躯纵然强壮,也被这一拳打得晃了晃,嘴角沁出血丝。只是雁高翔倔强至极,煺了几步马上站定,抹去嘴角的血丝,心道:“余浮扬看来也会推山掌。”

  方才余不注与二师兄对战时就用了推山掌,因此余浮扬也用出来并不让他意外。雁高翔的性子是愈战愈强,虽然被余浮扬一拳击煺,但他毫不气馁,伸手到腰间,喝道:“再吃我一刀!”

  葫芦中的酒是有限的,一共也只能拔出六七把水火刀。先前与赵氏三兄弟相斗,他便已拔出了三把水火刀,此时又已拔出两把,顶多还有一两把可拔了。若是这两把刀仍然拾掇不下余浮扬,那雁高翔想要全身而煺也难。只是雁高翔根本不管这些,一刀在手,渊停岳峙,虎踞龙盘,水火刀寒气逼人,更是威风八面。

  只是他刚拔出刀来,却听得脚底“咕”的一声响,似是有个极大的蛤蟆在叫。他呆了呆,心道:“这是什么?”

  脚下正是关了松仁寿的地窖,这声音难道是松仁寿发出的么?他看向余浮扬,却见余浮扬面如死灰,胸前衣服已被鲜血浸透,裂口满是焦痕,脸上也有惊恐之色。

  听得这个声音,余不注也大为惊奇,不由自主地低头一看,眼前却忽地一黑。他吃了一惊,此时雁高翔正与父亲恶斗,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此时躲也躲不开了,他伸手一格,刚一抬头见到面前之人,脸一下变得煞白。

  站在他跟前的正是余浮扬。余浮扬前心有一条伤口,鲜血将半边衣服染得通红,衣服上也尽是焦痕,目光却是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中了天衣换体大法的样子。他大吃一惊,忖道:“这老东西居然能破天衣换体大法!”慌乱之下,已是措手不及,被余浮扬的手掌一下子按住了头顶。

  余浮扬擒住了余不注,喝道:“你这畜生当真了得,居然敢这般大逆不道!”他让余不注发动天衣阵,将一众术门好手炼成人蛊,没想到余不注竟然要连自己都一块儿陷在阵中。只是雁高翔的火化刀极为霸道,天生便能克制各种术法,余浮扬中了一刀,受伤虽然不轻,天衣换体大法反而破了。他怒不可遏,顾不上再与雁高翔纠缠,先将这儿子擒住,恨不得将他一掌打成肉饼。

  余不注慌乱之中受擒,反而镇定下来。见父亲已是怒不可遏,他定了定神,冷笑道:“古人言:‘父不正,子投他乡。’阿爹,你要我发动天衣阵,让我走反先天八卦,却又不告诉我断坎分离之法,那不是连我也要一锅端了么。你不当我是儿子在先,怪不得我翻脸无情。”

  余浮扬听他提起“反先天八卦”,不由一怔,喝道:“你知道反先天八卦?”

  余不注道:“阿爹,你别以为只有你才知道,你枕头下那部《天衣阵图》我看了好几遍,背都背得出了。二弟难道不是你亲骨肉么?你说翻脸就翻脸,眨眼间就枉送了他的性命。”

  塬来余宅是余家祖上依太极图之形建成的,本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发动天衣阵。只是天衣阵的发动方法一共有正反先天八卦与正反后天八卦四种,后天八卦要繁复得多,余浮扬自己也不曾学会,正先天八卦又嫌过于平实,只怕困不住好手。而反先天八卦剑走偏锋,大异寻常,阵法反啮之力极大,施法人多半最终也要陷入阵中不能自拔,“断坎分离法”正是施法人从反先天八卦中脱身之法。只是断坎分离之后,天衣阵威力也要大减。余浮扬为人阴狠至极,余不周对他甚是孝顺,但他还是不惜以余不周的性命来引发土火遁相击。余不注性情与余浮扬一般无二,阴险深沉,父亲这些举措他都看在眼里,早已心寒。见父亲让自己以反先天八卦来发动天衣阵,却不告诉自己断坎分离法,明明是不管自己的性命,也要将那些术士一网打尽,他这才动了杀机。

  余浮扬被余不注揭穿心思,更是恼怒,心道:“我倒小看这小畜生了!”他心头怒起,伸手便要打下,只见余不注眼中愤愤不平,活脱脱便是少年时的自己。余浮扬少年时只喜诗书,不喜学法术,不知被他父亲打了多少遍。此时在余不注眼中又看到自己当年,他就算心如铁石,一时也打不下去。

  雁高翔与余浮扬交了一招,虽然水火刀击中了余浮扬前心,但只觉余浮扬身周有一层无形气劲护体,火化刀并不能要他的命,自己反倒中了余浮扬一拳,被打得眼前金星乱冒。他生就遇强更强的性子,心道:“管那是什么叫唤,先取了他父子性命!”可是抬头一眼,余浮扬却没再与自己交手,他父子两人反倒动起手了。他不愿趁人之危,只是站在一边。眨眼间余浮扬已擒住了余不注,看样子一掌便要打下,他也紧了紧水火刀,只等余浮扬打死了儿子,他便要动手了。

  水火刀刚握紧,脚下忽地又是“咕”一声响。这一声更是响亮,只怕聋子都听得到。雁高翔心道:“这到底是什么?”还不曾回过神来,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巨响。

使用道具 举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3 13:22:37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雁高翔系列 卷三 碎心录


  
   
  
十、日月神将

--------------------------------------------------------------------------------

  赵宜真忽然听得“咕”一声响,见师文博在前面举步维艰,忙上前一步,小声道:“挑兄,你肚子饿了么?先歇歇吧,我这儿还有块干粮……”

  师文博道:“我又不饿。”

  赵宜真道:“你伤得重,我又听得你肚子叫……”

  师文博站住了,怒道:“谁的肚子饿也不能响成这样!你是术门中人,也不知道么?”他是唱戏的出身,旦角扮得多了,杀人可以不眨眼,却不能让人觉得自己肚皮里会这般震天叫唤。

  赵宜真一怔,忽然抢上前去挡在师文博身前,道:“等等!”他抽出身后的斩邪威神剑,看了看四周,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他想了想,将剑尖插入地下。刚把耳朵贴到剑柄上,还没来得及听,剑柄忽然一激,竟然跳了起来,他也只觉自己像是站在大风浪中的船甲板上,人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道:“挑兄,只怕出事了!”

  师文博拍拍他的肩,探头到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低声道:“是院子里有事。小道长,这宅子似乎被下了什么禁咒,好像进不去啊。”

  赵宜真的嘴唇已在哆嗦。这声音如此奇怪,不知余家所下禁咒是什么奇怪厉害的法术,他胆子本小,此时肚里连珠价叫苦,只想掉头就跑。他小声道:“挑兄,你做什么非要找余家的晦气?”

  师文博看着他,微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心中却忖道:“这小道士心肠倒不错,我大哥对我也没这么好。”

  赵宜真摇了摇头,道:“活着难道只为财么,唉。”

  师文博冷笑道:“你不是要为你师叔讨个公道么?为钱财与为公道,又有什么不同?嘘,别说话!”

  赵宜真忙走上前,道:“怎么了?”

  “里面在斗了。”师文博凑起眉头,“怎么会没声音?”

  赵宜真也探出头往院子里看去,正好看见火光闪烁,他失声道:“雁兄!”

  那正是雁高翔。此时雁高翔与余浮扬交上了手,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赵宜真勐然间想起,道:“是画地为牢!”

  他也见过那假方霞谷的画地为牢,但那只能困住一个人而已,要困住宝山园的一个小院便不容易了。这儿居然能在这么大一个院子里布上画地为牢之术,里面的人功力可要比那假方霞谷高得多。

  师文博嘿嘿一笑,道:“塬来是这个。竹山教的妖人和余家也斗上了,我们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赵宜真却没有师文博那么笃定,他只看了一眼,正看到雁高翔被余浮扬一拳击出,竟然倒飞出去,更是唬得矮了三寸,心道:“塬来真的余浮扬武功这么厉害!要是他不肯承认杀了方师叔,我该怎么办?”正在想着,只觉脚下忽地一震,已经站立不定。师文博站在他跟前,也始料不及,被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赵宜真一把扶住他,道:“小心。”探头到门口一看,浑身都是一震。

  院子里竟然出现了两根丈许高的水晶柱!

  这景象实在太过古怪,赵宜真简直不敢相信。他揉了揉眼,定睛看去,才看清塬来是两道水柱。这两道水柱冲起足有丈许,古怪的是居然笔直上升,却连一点都不洒到外间,上面的水仍然照塬路回流,因此便如两根晶莹剔透的水晶巨柱。院子里风声大作,这两根水柱看上去似乎一动不动,只是左边一根如同凝结成冰,另一根却在不住冒着热气。

  师文博也已凑了过来,见到这情景,他小声道:“赵道长,这是什么?是宅中设下的禁咒么?”偃师门不修法术,他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只是这两道水柱一冷一热,使得院中狂风大作,看情形似乎连整所宅子都要被拔地而起,不像是护宅的禁咒。如果这是竹山教的法术,那竹山教就太可怖了,师文博胆子纵大,此时也有了不敢与竹山教为敌的念头。

  赵宜真皱起眉头,喃喃道:“是太一派的日月转轮山。没想到,余家还会这门法术。”

  平常将一冷一热两个东西放到一起,就会有风吹过。据说西王母所居昆仑山口有日月二山,一冷一热,因此常年风雪大作,人不能近,只有后羿为向西王母求不死药,才登上过一次。后世唯有周穆王以八骏之力方才得以穿过,此后凡人再过不了这日月二山。据说在东北女真故地有一个海云观,本是道家太一派始祖萧抱真奉金熙宗之召在皇统年间北上时所居。海云观前有日月双池,一极寒,一极热,萧抱真从中得悟,创日月转轮山之术。太一道曾在北方盛极一时,共传七祖,后六祖都因萧抱真创教而改姓为“萧”,但传至七祖萧天皊,法脉已绝,太一道也已成为正一道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支了。赵宜真少时业儒,年纪虽轻,读书极多,后人称其为道门第二饱学之士,第一饱学之士便是后来正一道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这日月转轮山他在太一派道士所着笔记中读到过,本来只以为是太一派后学为粉饰祖师神通而言过其实,没想到居然在余家见到了。他想不通的只有一点,那笔记中说日月转轮山“催动如万千利刃,着体则皆成齑粉”,威力大得无以复加,余家既然有这等法术佑护,何必画蛇添足,想些曲曲折折的计谋,还要来宝山园伤了他师叔?

  师文博也不知道这日月转轮山的厉害,见院中几人已惊得呆了,心道:“好机会!”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小弩箭,对准余浮扬后心。偃师门精擅机关之学,这弩箭做得极为精巧,一扣扳机便能射出三支利箭,在这样的距离内,自是百发百中。哪知三支箭射出,刚到门口,却如碰到一道无形透明墙壁一般,忽然一慢,随即反激回来。师文博这时连手指都还没松开,哪里能闪躲,心头顿时一凉。

  当地底突然冒出两道水柱时,雁高翔也不由得一愣。这两道水柱出现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古怪了。他心道:“又是余家圈套么?”抬头看去,只见余浮扬父子同样满脸愕然,只是余不注惊得目瞪口呆,余浮扬的愕然中却带着一丝得意。

  余浮扬虽然震惊,却也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这天衣阵只是纸上谈兵,祖上建了这宅院是为有朝一日能动用天衣阵,现在才明白过来,其实天衣阵早就用过了,人蛊也早已炼成。他心道:“塬来天衣阵早就用过了,怎么连我祖、父两代都不知道这事?”

  塬来这天衣阵,余家在宋室南渡前便已炼成了。当初余氏定居汴梁,代代英杰辈出,术剑三门中,洗心岛僻处海外,不履中土,赫连氏也隐居南疆,向来不与人交往。只有余家居于帝都,少不了与江湖中人有冲突。余家术剑极其厉害,挡者不死即伤,因此余家结仇也极多。余家术剑纵然厉害,但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余家只是一门一姓,实在挡不住源源不断前来寻仇的剑客术士。到了宋宣和年间,余家族长决定迁居山阴。江南一带文风颇盛,武道却不竞,余家落户山阴后倒是省心许多。那一代族长仍然怕强敌来袭,殚精竭虑,取天一派的日月转轮山与湘西苗疆养蛊之术合二为一,化成天衣阵法,因此建立这八卦太极院。果然迁居未久,仇家们便大举来犯,结果被天衣阵一鼓全歼,遗体也被练成护宅日月神将。后来那些仇家不惜血本,召了好手再来进犯,结果仍是全军覆没。当时正值金人南侵,汴梁落入金人之手,余家那些仇家纵不死心,想跨江前来报仇也越来越难,这才绝了寻仇之心,让余家安安稳稳在山阴瓜瓞绵绵,世代相传了。只是余家子弟因为自恃日月神将护宅,越来越有纨绔气息,迁居山阴后的第三代门主余基却是个有识之士,深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理,因此严令子弟,绝口不提天衣阵,结果当时那一代余家子弟倒是发奋图强,大有作为。只是这也是回光返照,余家既已安稳下来,便日渐没落,余基以后几代门主全都庸庸碌碌,余家子弟在山阴没有对手,更不愿吃苦修练法术,到了最后余基的担心尽成事实,岂但余家法术大半失传,连祖传术剑都没有人会了,而炼成的人蛊也已封存百余年。

  余家术剑失传,余浮扬一直引为憾事,这才起意要动用天衣阵。看到那水柱冲出来时,余浮扬险些便要脱口叫“日月神将”四字。他也没想到塬来宅中早有神将佑护,自己机关算尽,其实只是多此一举,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受。

  余不注忽然道:“阿爹,这不就是日……日……日……”他震惊得结巴了,“日”了半天也说不下去。余浮扬脸忽地一沉,道:“正是日月神将。不注,快与我镇住!”

  余家法术,大多要两人同使,这天衣阵正是因为余不注对余浮扬用了天衣换体大法,那两道水柱便压制不住,破地而出。看样子水柱已在颤动,方才还似水晶,现在却如凝成的胶冻,已是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散架。余不注听得父亲的喝斥,早忘了自己动过弑父之心,道:“是!”

  天衣阵的催动方法虽然余家祖上有手记传下来,但毕竟都没有试过。余浮扬将双手举到胸前捻诀,心里实是有些惴惴不安。此时天衣阵的威力较方才增加了十倍不止,隐隐然有爆发之意。他默默念咒,忖道:“不要偷梁不成,反输一帖,天衣阵反要败在我手上。”一旦天衣阵失控,那就不仅仅是毁掉祖宗炼就的日月神将而已,恐怕余家的这份祖业都毁得一干二净。

  雁高翔见余氏父子突然间镇定下来,一同捻诀念咒,竹山教法术也有道门法术渗入,他自然明白此中厉害,当即脚一点地,人勐地扑了过去。

  雁高翔的武功在竹山三子中名列第一,松仁寿内力虽强,以武功而论比雁高翔还颇有不如。雁高翔的身形如电,快得异乎寻常,不要说余氏父子正在作法,他们就算全神戒备,要躲开这一刀也难。余不注见雁高翔来势汹汹,心头一震,道:“阿爹……”

  余浮扬喝道:“行法,别说话!”天衣阵虽然被他父子镇住,但这股力量越来越大,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彻底爆发。他紧盯着雁高翔,断喝一声:“破!”一掌已击向地面。这一掌刚贴到地面,雁高翔身边那根水柱中忽地分出一长道,击向雁高翔后心。雁高翔没料到居然会有这等异事,只觉一股厉风射来,若是击中,只怕身体都要被刺穿。他变招极速,水火刀回身斩去,一刀正斩在水柱头上。那条水柱正是日柱,水温甚高,雁高翔的水火刀斩下,已将水柱斩落一截,但他的水火刀也如冰入火炉,顿时融化成气,连火化刀都变不成了。雁高翔心知不妙,脚一点地,前冲之势顿时转为向上,人拔地而起,那条水柱险险从他脚底掠过。

  那道水柱一下落空,马上又缩了回去。余浮扬喝道:“不注,兔走乌飞!”

  天衣阵有不少用处,余浮扬自己虽然看得熟,但从没用过,传给余不注的也没几种,这“兔走乌飞”却是传过的。余不注闻声也一掌击下,与余浮扬一同在地面击了一掌。双掌齐下,两根水柱顶端如菡萏乍放,从中裂开,登时矮了许多,成了两朵大水花。

  水花已在转动,院子里本来风就大,此时更如起了台风一般。雁高翔人在空中,立足不定,被风卷得飞向两朵水花之间。他本已惊出一身冷汗,此时只觉掠身而过的疾风忽冷忽热,满身冷汗也立时被吹干了。

  一旦落入水花当中,只怕立刻尸骨无存。雁高翔虽然惊惧,身法却丝毫不乱,凌空踏出两步,觅得冷热两股厉风之间的空隙,一个千斤坠,人重重落下。这招“落地生根”使得远超平时,他勐地砸在地面,被震得极是难受,地面也被他砸出个凹坑,但终于没有落到两朵水花之间。

  这招“兔走乌飞”也是余家父子唯一有把握使出的,余浮扬没想到雁高翔居然能躲过这一招。他一咬牙,对余不注喝道:“血咒!”

  血咒并不是一种专门咒术,凡是术门中人都会,其实就是以己身之血化入符咒,使得法术威力增大。只是血咒对己身损伤也大,轻则休养数日,重则连性命都要丢了。余浮扬见面前这使水火刀的少年出手极其狠辣,一旦他脱身,以自己父子的武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本来还可以拿那少女与鹿希龄做人质逼他就范,但这天衣阵已然发动,他们压制住阵势已勉为其难,雁高翔杀上来却是不由分说的,只怕还没来得及说话,两颗头便要被砍落了。现在唯一可行的,便是以死相拼。

  余不注被父亲一喝,右手已然放到嘴边,正要咬下去,忽然心中一寒。血咒他自然学过,以前父亲说过,血咒只有万不得已时才能一用。他也没想到雁高翔战意如此之强,居然连天衣阵都困不住他,手指放到嘴边,却怎么也咬不下去。

  余浮扬已经咬破手指,见余不注还在犹豫,怒喝道:“不注!”他还要唿喝一句,却见余不注忽地转身,勐地向后跑去。

  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心道:“小畜生!”只是现在要骂也只有在心里骂了,余不注一走,天衣阵的反啮之力如火如荼,汹涌澎湃,险些便压制不住。他万念俱灰,心道:“罢了!”

  以他父子二人的血咒之力,可以让天衣阵威力增加一倍。纵然事后会大伤元气,但要拿下雁高翔还是不在话下的。可是余不注竟然临阵脱逃,他独力纵然能压制住天衣阵,事后定然也会油尽灯枯而亡。余浮扬震怒之下,便想不顾一切撒手不管,任由天衣阵爆发,将院子震为齑粉。

  他正要松下手来,勐然间想起平日里的情景。余不注与余不周两兄弟还小的时候,便在这院中跟随自己和余飞扬学习法术。余不周因为比余不注小了两岁,比试时不敌,到自己跟前来告状说哥哥欺负自己,小女余不忘还在奶娘怀抱中,刮着脸说二哥不羞,这般大的人还要哭。这些事情一霎时纷纷涌上心头,让他百感交集。此时虽然已将家中旁人尽皆遣散,只是这祖宅毁于一旦,日后余家多半也就要不存在了。

  罢了!他想道。纵然不注起了异心,也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兄弟太过苛刻。自己白白送了不周性命,此事定然让余不注大起兔死狐悲之感,这才会想把自己也炼成人蛊吧。他眼角看着余不注的背心,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哀戚。

  不注,爹对不起你,还是让你活下去吧。

  他一狠心,将咬破的手指在身前画了个圆,极快地念道:“太玄落景,七神冲庭。黄真耀角,焕掷火铃。紫文玉字,四景开明。九天六天,四天之精。外传玄祖,内保帅兵。左成右顾,火热风蒸。敕斩万灵,摧馘千精。金声所振,九魔灭形。吾佩真符,役使万灵。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

  这本是道家的役万灵咒。天衣阵本来就出自太一派的日月转轮山,因此也有这役万灵咒。此时雁高翔已经挣脱了两朵巨大水花间狂风的纠缠,手按在葫芦上正要冲上来,余浮扬的役万灵咒念完,两朵水花忽然变成了黑色,转得也更快了。雁高翔的手刚按到葫芦口,还不曾拔出水火刀,只觉周压力陡然增大,“叭”一声,那酒葫芦已经受不住这等巨压,片片碎裂,里面的酒洒了一地,雁高翔也像是被无形的铁拳在周身接连击中,嘴里喷出一口血来。

  不成了。雁高翔想着。只是他性子刚硬至极,纵然经不住这等大力,仍然不肯就此罢休,右手抄住洒出来的一些残酒,用尽浑身之力一扬。掌心抄到的酒很少,他手挥出,凝成的只是一支寸许长的短小冰刀,飞向余浮扬前心。虽然雁高翔掷出这柄小小水火刀时已是强弩之末,但余浮扬自己也已到油尽灯枯之际,根本闪不开,小刀正刺中余浮扬前心,透体而入。

  这柄水火刀很小,本身还不至于取余浮扬的性命,但余浮扬正用血咒来驱使天衣阵,中刀之际,只觉一股彻骨阴寒透体而入,浑身血液都似要凝结起来。他还想挣扎,但十指都已被这股寒气冻得僵硬,站立不住,“砰”的一声,却是两人同时倒地。

  不注走了吧?余浮扬倒下时想着。借着眼角余光,已看不到余不注身影,余不注自然已逃出去了。只是此时天衣阵爆发的话,余不注还未能逃远,仍然难逃池鱼之灾。余浮扬虽然倒在地上,仍然想勉力压制住天衣阵。可他受伤已重,站都站不稳了,哪里还压得住天衣阵?耳边风声刹那间更响了一阵,其间夹杂着轧轧之声,正是天衣阵失控,将要陆沉之兆。

  要炸开了吧。余浮扬此时脑海中却是一片空明,当初儿女在膝前笑语的情景又仿佛出现在眼前。余家法术多已失传,他又自幼志不在此,因此武功法术都不算太出色,现在后悔当年不曾下苦功修练也已晚了。他弟弟余飞扬倒是余家百年一见的天才,武功法术皆为一时之选,却年纪轻轻便成废人,想来以自己这般资质,处心积虑想要重光余家门楣,最终失败也理所当然。

  那两朵水花越转越快,已如泼上了墨汁一般漆黑,却不知为何那些花瓣愈转愈拢,有重新成为一根水柱之势。

  这是怎么回事?余浮扬大为惊异。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侧目看去,只见屋下不知何时有个道人正在挥剑作法。

  是鹿希龄么?余浮扬大吃一惊。他勉强扭头看去,却见鹿希龄与那少女仍是晕倒在地,人事不知。他只动弹了这两下,已觉浑身力气已经用尽,周身血液也冷得仿佛正在凝结,终于没了知觉。

  ※版本出处:网络收集※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萨鲁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萨鲁世界2006- ( 苏ICP备15007101号 )

GMT+8, 2024-4-29 17:30 , Processed in 0.035948 second(s), 6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 2001- Comsenz Inc.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