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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k7543

亚利克斯战记 [复制链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3:03:20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21 编辑

11、黑色的雨

  閃光劃破長空,憤怒的天蛇以極盡暴虐的姿態降臨世間。以這個季節而言,雷鳴現象還不算是氣候反常的先兆異象,不過某不良大叔也不能完全撇清責任。雷聲轟隆不止,管家的腳步聲雖然不如轟雷般的盛大,卻有凌駕所有的壓迫感。
  「漢斯…」
  為什麼漢斯出現在這裡?亞利沒有時間想這回事,只是有某個預感…「某件事即將要發生了」,直覺的警訊正壓迫他的心臟強烈鼓譟著。
  又接著,確實是在一瞬間的時間,漢斯的眉間突然皺了一下。理由只有一個,原本施加在修奈達‧坦達洛斯身上的特殊念力封鎖被解除了…,算是又一次認識「黑騎士」與神器「達克尼斯」的本事,漢斯沒想到那把黑暗大劍竟然能干擾意念能量的凝聚。
  「修奈達‧坦達洛斯閣下,如果您能就此罷手是再好不過的了,但是我不施展全力就打算解決事端的想法,或許對『黑騎士』才是最大的失禮吧。」
  說罷,漢斯緩緩舉起右手,掌心向著天空,用力地稱開五隻手指。同時間,天界光雷又鳴動起爆裂的聲響;純粹只是巧合而已。在不同民族的神話中,閃電多半都是象徵天神制裁世人的天罰,許多宗教畫都繪有雲層上的巨神手持閃電的情景。漢斯現在的動作也很雷同剛才的說法,而且惡魔管家或許連雷神的把柄也能掌握到手…
  下一瞬間就不是巧合了。以「魔眼」控制火、風等龐大數量的天地精靈的漢斯,要支配自然現象是再簡單不過的了。漢斯揮下手來,將天上的強力雷擊落在修奈達‧坦達洛斯的所在地。雷蛇在地上暴動著。同時間米莉亞的心臟又突然疼痛起來。
  亞利抱著米莉亞的身體,看著她胸口很難過似的在急喘著,亞利立即就知道是達克尼斯的闇黑力量又開始作用的關係所導致。
  「連落雷也無效嗎?」
  漢斯讚嘆著。以落點為中心,最初強悍無比的雷擊已潰散為四處竄逃的小蛇,在焦煙中的黑騎士依然屹立不搖,闇氣初次展現其無與倫比的防禦力。黑騎士開始運轉大劍,連動的黑暗波動融入黑夜,以「魔眼」觀測,那波動帶著驚人的異質能量。
  「就算是雷歐也無法抵抗我的魔力到這種地步,剛才我可沒放水呀…」
  對方好像也認真起來了,另外又加上米莉亞體內的闇氣也發生共鳴變化的現象,情勢逼得漢斯似乎不得不放手一搏,準備施用「魔眼」以上的隱藏力量。
  見到漢斯認真起來,修奈達‧坦達洛斯也首次脫口表示說:「讓你見識我封印已久的奧義吧,達克尼斯的真正威力…」宣告後,黑騎士揮劍畫起大圓;當劍端指向天空的時候,再反轉將黑暗大劍刺入大地。闇氣注入大地,喚起黑暗勢力的蠢動。
  彷彿大地變成生物般有血脈在流動著,黑暗的血沿著地表輻射狀擴散出去,地在鳴動著。中央的黑暗大劍再次震出波動時,巨大的闇黑龍陣亦隨之同步發出黑光,所有可以看得見的景象都消失了,包括聲音也在內,彷彿永遠的「夜」頓時降臨於世。
  「這是『九龍波闇擊』…」
  漢斯回想著,如果這暗邪龍劍奧義真如雷歐所說的那樣可怕,那下一階段的攻勢應該會類似雷歐的「九龍波光擊」。漢斯集中精神防範著黑暗龍牙的襲擊。
  可是在這個失去上下或前後方位感的黑暗空間內,甚至連聲音也不存在的世界,根本無法預測攻擊會從哪裡出現…,而且遲遲不來,彷彿連時間也跟著錯亂似的。
  不過這「靜止於一瞬間的永恆之夜」終究還是有結束的時候,而且不是出自於漢斯之手,反而是亞利。當黑暗力量最大解放的同時,米莉亞也面臨死亡無預警的降臨。亞利叫喊著:「讓這一切結束吧──」隨之爆發的蒼光之刃撕裂了不自然的黑夜。九龍波闇擊此奧義的發動遭到外力強制解除,可是修奈達‧坦達洛斯早已不在此地了。
  黑騎士應該是趁著奧義發動的時候離開的,就連利卡爾特的遺體也被他帶走了。留下的只剩下達克尼斯。失去主人的黑暗大劍孤伶伶地回應著克拉姆的鳴動。
  「從一開始,那位黑騎士閣下就不是認真的嗎?」
  就好像是拼圖少了一塊似的缺憾感似的。漢斯搖著頭將眼鏡戴回去,看起來很累的樣子。管家已經有好久沒有將「魔眼」維持過這麼長一段時間了。
  「少爺、還有少奶奶…應該沒事吧?」
  管家擔心說。米莉亞失去了意識,不過並沒有生命危險,亞利暫時讓她躺著。這種時刻本來應該陪在她身邊的,可是在此時此刻,亞利實在想知道某件事的前因後果。
  「沒有道理…為什麼老師要做這種事?」
  當亞利拔出達克尼斯的時候,由於御子之力的作用,保存在黑暗大劍裡的意念有部分流入到亞利體內,使得亞利意外地得到窺視修奈達‧坦達洛斯內心的機會。
  只是過了很短暫的時間而已,亞利就虛弱得要以達克尼斯支撐自己的身體,這是御子之力逐漸消失時特有的現象。最後亞利乾脆讓自己躺下來,持續感應著那已經模糊不清的意念。感應到最後的時候,僅存下來的只有悲傷的餘韻。
  亞利聽到了很多聲音。半世紀下來,黑騎士許多不為人知的真實…
  「老師的心一直下著黑色的雨。」
  ──我已經什麼都不想再知道了,亞利如此告訴自己。
  傳授自己「聖光龍劍」的劍技、宛如第二位父親般存在的、那位黑騎士修奈達‧坦達洛斯以後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面前了,這是亞利知悉、也要接受的最後一個事實…。

  大陸曆一六零年的初春,蔓延在帝國東境的巴里斯多地方、包括鄰近數個城鎮、領地的盜賊集團動亂在帝國軍的強力介入之下被平息了,維持時間之短暫如同夏季熱病一般來的快、去的也快。人禍消弭,倖存者必須重建家園,並沒有悲傷的時間。
  盜賊集團的首腦利卡爾特‧法蘭克斯死了,這已經從某少爺的口中得到證實,某少爺的管家則表示:「沒有那個叫利卡爾特的年輕人的話,區區盜賊哪裡會想要和帝國軍對抗,財富和生命永遠比單一人物的正義或大義重要呀,盜賊只是識相的匪類。」
  欺壓弱小、搶了就跑,這些任何人都看不起的行徑才是盜賊本色。帝國軍驅散盜賊集團後,原本組織嚴明之程度連帝國軍也要汗顏的盜賊集團就在一夕之間瓦解。沒有了利卡爾特的暴力與統帥能力,盜賊就如管家所言只是一群識相的烏合之眾。
  「那個年輕人充其量只是大鬧舞台的一個丑角,劇本的戲份永遠不會超過一頁。再說追根究底的話,問題癥結全在於內戰爆發、以及接連而來的難民問題。」
  言詞尖銳的批判來自於化名「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的老伯爵之口。老伯爵在動亂中也淪為受災戶。以他的亡妻為名的「美樂蒂公館」不幸被燒毀前廳,也難怪他口氣不佳。不過熟識這個老人的人多半都知道,所謂前廳也不過就是接待客人用的招待所門面罷了,老伯爵的內心恐怕是打著「沒了門面,以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拒絕客人拜訪了」的想法,準備以此為藉口,拒絕某些損友繼續找上門。
  老伯爵甚至還要老管家檢查家裡損失,列出一張損害項目鉅細靡遺的「損害賠償請款單」,命人專程送給被老伯爵視為始作俑者的帝國宰相。
  不料老伯爵的小氣攻勢卻產生反效果,「這是十分合理的要求,本公爵必定會全數賠償,負擔起重建的所有費用。」慕斯法‧海因巴魯特還要下人回報說,過兩天他還是會繼續拜訪,名義是專程道歉。看起來兩個老人的對抗似乎還沒有結束的跡象。
  在災難後的第五天,發生了一件不得不讓赤龍騎士團長雷碧亞‧波朗放下眼前任務的空前大事,理由是無憂宮的法斯特傳來急件,告知最前線的戰事發生巨變了。
  「長城要塞被叛軍攻陷了!」
  這恐怕是遠去的冬季勢力所殘留下來、最讓人血液為之凍結的一項噩耗。
  「不可能的!長城要塞應該是難攻不落的!」
  「也有可能是誤傳,也或許是敵人刻意散佈的謠言作戰。」
  「胡說!你把敵人的諜報能力過度誇大了!」
  到處可見年輕的帝國軍官三五成群在討論此事。
  「哼、世界上哪有什麼難攻不落的要塞?歷史念太少啦,年輕人…過去『紅蓮的魔導師』把城堡蓋在天上,最後還不是被轟下來?你們常識嚴重不足咧!」
  不良大叔修瓦克不客氣地戳刺那些年輕帝國軍官的痛處,其實也是拐彎抹角地批判他們的膽小表現。有形的東西終有毀壞的一天,過度的硬體信仰是最要不得的東西,只會讓人變得依賴。隨著帝都防衛線的崩毀,也意味著大規模地面作戰的即將到來。
  長城淪陷的情報很快就成為輿論的注目焦點。最大的爭議點,就在於叛軍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攻克神聖艾斯卡帝國誇稱最強最大的軍事要塞一事上。
  「那個長城要塞也只不過是冷冰冰的石塊堆。要守護祖國,只能靠我們的熱血和勇氣所築成的血肉長城!赤龍騎士團將是阻擋叛亂洪流的紅色巨牆!」
  赤龍騎士團長發出豪語。平定小小的盜賊亂事本來就無法滿足她的好戰性格,她的心已經飛到前線。集結所有軍隊和連戰連捷的勁敵大戰一番,已是不遠的將來。

  第六日的黃昏不再有當時的動亂,盜賊的恐怖攻擊沒有改變巴里斯多城的作息,西部內戰趨於白熱化所導致的遊民問題依舊嚴重,犯罪、竊盜、賣春充斥貧民窟的街道,混亂是唯一的秩序。這種現象日後只會增加,而不會減少。
  不良大叔似乎看上了赤龍騎士團長偷懶用的「西城塔」,這幾天都在這裡喝酒。反正那個雷碧亞也用不著這裡了。所以他時常抓同樣閒著沒事的好友過來一起喝酒。
  「人是健忘的。」修瓦克說:「再怎樣華麗的戲碼又能在歷史這個舞台上撐多久?那個利卡爾特小子已經下台鞠躬,而觀眾只會要求更血腥的劇本趕快上演的說呀~」
  活過半個世紀,不良大叔看過太多的例子了。大概是有點醉意,不良大叔又拿起空酒瓶朝下面扔,剛好又落在「西城塔」的底下、一個正準備和某個未成年的窮人家女孩交易一夜風流的男人頭頂上。男人因為從天而降的災難昏死過去。那個女孩則是半驚嚇似地,慌忙當中從男人身上取走錢包後就逃到暗巷裡去。
  「遇上這種情形,你說哪一方才是對的呢?」
  漢斯把玩著飲盡的杯子,對於不良大叔的多事之舉,既不回應也不感興趣。弄著修瓦克只覺得無趣的說:「你還真悶耶!」
  說著又拿來一瓶酒,隨地盤腿而坐,和朋友分享不用錢的美酒。兩個中年人看著那片渲染成橙紅色的黃昏,想像著地平線的那一端正發生的戰事。
  「我猜啊,小子遲早會一股腦地衝進戰爭裡去。」
  …話題換成管家最寶貝的少爺,總該有回應了吧…修瓦克想。
  「也許吧。不過不管事態會如何發展,我都支持少爺。」
  管家果然鬆口了,修瓦克又繼續追著說:
  「你不怕小子丟了命?還有另外那孩子年紀輕輕就得當起未亡人嗎?」
  「人類的戰爭不算什麼,少爺畢竟是御子。」
  管家冷淡地說。
  「可是當戰爭結束之後,少爺是否還是原來的亞利少爺…我就不敢保證了。」
  管家的眼睛不再燃燒著妖豔的黃金之炎,而是他的少爺、包括任何熟識管家的人都記得的特有眼神。那眼神帶著憂鬱色彩,或多或少也是反映了當前黃昏的落寞感。
  「在戰爭中打滾過的人,任何人都是遍體鱗傷活下來的。」
  再怎樣討論下去,能決定亞利克斯‧賽巴斯達未來人生的人也只有亞利自己,瞎操心的大人在旁邊安靜看著就行了。看不下去再適時出手相助就夠了,修瓦克這樣說。
  亞利曾經表示有重回帝國軍參戰的想法,後來遭到雷碧亞‧波朗嚴厲拒絕。不過帝國軍明文規定,貴族出身的軍官隨時可以復職,亞利再遲鈍也遲早會想到這件事,問題就在於「什麼時候會有所行動」的說。修瓦克認為不會拖太久。

  這幾天下來,亞利的行動都很低調。本來以為長城要塞被叛軍攻陷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亞利還會像上次那樣,又起了從軍參戰的念頭…,結果並沒有這種情形發生。
  米莉亞臥床養病的事大概是主因。由於受到闇氣侵蝕,米莉亞在事後發了一整天的高燒,之後就臥病在床。不過再如何嚴重的病症也有痊癒的一天。到了第三天,米莉亞其實就已經可以起床了,只是愛操心的亞利還是要她多休息,整天看護著她。
  這種被照顧的感覺,其實也不錯……米莉亞有這種想法。無可避免地,有時起了玩心還故意裝起病來,比如咳嗽聲稍微放重一些,就能讓亞利擔心的坐立不安。
  不過,有時候米莉亞故意裝睡,就會聽到亞利說出一些令她憂心的話。特別是這幾天,亞利總是呆呆看著那把黑暗大劍,米莉亞記得那是亞利的老師、黑騎士的神器。
  「……老師把達克尼斯留了下來,他想要我繼承這件神器。」
  然後亞利就會陷入沈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由於米莉亞當時昏了過去,不清楚當時的後續發展。許多事情的真相與還原,也是從他人口述之中片段拼湊出來的。
  不有所表示似乎是不行的,「亞利克斯大人…」米莉亞叫亞利過來,然後勉強自己做起身子…,這種時候,還要裝作體弱的樣子似乎愚蠢了些,米莉亞想起來也感到難為情,不過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暫時就這樣子吧。
  「妳不要坐起來,要好好躺著才行呀!」
  結果又被亞利半強迫地要求躺回去。
  米莉亞順著亞利的意思去做,被哄著入睡──反正假裝睡著也不是第一次了,米莉亞很有經驗的。裝睡是一場比耐性的競賽,在確定亞利完全被騙過之後,亞利果然開始有了動作,他偷偷從衣櫥內取出一個包袱,那是亞利幾天前瞞著米莉亞私底下偷偷準備的…,其實米莉亞早就知道了…亞利的內心已經立定了某個計畫。
  「對不起,我這樣不告而別…。不過我相信老伯爵他們會好好照顧妳的。老伯爵雖然是說教魔,的確也是一個好人,所以我才能放心離開。希望妳不要怪我。」
  今天晚上就是亞利決定實行計畫的時間,他唯一放不下心的只有米莉亞而已。
  臨行前,亞利輕輕地在米莉亞的嘴唇上留下一個吻,深怕吵醒她似的。恐怕有一段時間無法再親吻她了,感到遺憾的亞利在收拾行李和兩把大劍後,便悄悄地離開。
  待亞利離開之後,米莉亞才睜開雙眼,對亞利不告而別的事既不生氣也不感到悲傷。她早就有這種預感。現在的米莉亞也已經有她自己的應對之策。
  「嗯嗯、記得是藏在這裡…」米莉亞不知道在床底下藏了什麼東西,取出後才知也是一個包袱。米莉亞同樣瞞著亞利在私下準備好行李,隨時可以追上亞利的腳步。
  「我要追隨亞利克斯大人到天涯海角,這點行動能力是必備的。」
  她很快就換下睡衣。就連旅行該準備什麼樣的裝扮都規劃好了。米莉亞是選擇一件有寬鬆袖管的素色長衫,以及一條吊帶式的帆布製長褲。不過米莉亞對鏡子裡扮裝後的自己似乎不甚滿意,果然那款美麗的長髮還是太女孩子氣了些。
  只差最後一步而已。米莉亞將頭髮纏成紅色的長辮子,再加上一頂草菇式的灰帽子。左看右看下來,大致上離她最初想像中的男孩子樣並沒有相差太多。
  「呵、我還是第一次穿褲裝呢。」
  米莉亞此時的心情是期待的、是興奮的。
  離開的時候,米莉亞是堂堂正正從大門離開的。大門警衛一下子就認出米莉亞的身份,他結巴的講不出話來。警衛的錯愕反應是可以理解的。
  「請替我向伯爵大人道謝、並且道歉…感謝他長久以來的諸多照顧。」
  踏出「美樂蒂公館」的大門後,裡面就算發生任何事也不關她的事了。米莉亞想「我可是會拿小刀往別人的臉丟過去的壞女孩呢!嘻…」,腳步也跟著輕快不少。
  出了大門後右轉,持續走到盡頭轉角處再拐個彎,然後米莉亞就停在路旁的一棵樹下。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條路應該是亞利所策劃、必定會經過的離開路線。
  米莉亞推測:此時亞利八成在某個牆壁處,正偷偷的張望四周,等待最佳的翻牆時機吧──其實推理大致上是正確的。一向被視為柔弱少女的千金小姐卻大膽到極點,扮成男孩、公然逃家、也無視於溫室外的危險隨時會臨頭。
  「亞利克斯大人好慢哦…」
  周圍其實是靜得可怕的,夜色無聲無息地籠罩下來。不知道是否是錯覺,周圍變得更暗了些,現場也缺乏照明。在盜賊襲擊的時候,許多路燈不是被破壞,就是被當成縱火工具。盜賊事件結束以後,官方礙於人手缺乏也無暇修復。
  「啊?」
  在寧靜的空間,米莉亞好像聽到類似腳步聲接近的聲音。
  應該是亞利來了吧。米莉亞興奮地、也略帶惡作劇的要給亞利一個驚奇。「亞利克斯大人一定會嚇一跳的…」已經準備好的時候,米莉亞又突然想到,來的人未必就是亞利。據警衛所說,盜賊雖然遭驅離,仍然有部分潛伏市內也並非不可思議之事。
  「如果是盜賊的話,我就要先出其不意往他的鼻子打一拳,再以匕首用力刺他。依照修瓦克先生所教導的,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肯定是興奮過頭了,米莉亞好像沒注意到自己正在說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亞利的嘆息果然是有道理的,那幫不良大人已經將他的米莉亞教壞、甚至是洗腦了。
  還好她沒有真的動手…,亞利出現在轉角的路上時,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在作夢。可是眼前的現實並沒有妥協的餘地……米莉亞就是在這裡。
  「妳、妳不是在睡覺嗎?還有…妳怎麼會打扮成這幅模樣?」
  米莉亞不對疑問做任何解釋,只是吐著小舌,一副表示勝利的可愛模樣。
  亞利走了過來,看他腳步搖晃的情形就知道打擊不小。只見亞利嘴裡不忘嘮叨著「這是什麼打扮啊?」直靠過來,他對那頂草菇帽露出頭昏的表情,順手就將帽子摘了下來。亞利最喜歡的、米莉亞那頭美麗的、火紅般的飄逸長髮也不見了。米莉亞是綁成長辮子,然後藏在衣服裡。
  亞利此刻幾乎昏了頭,想也沒想就伸手把那條辮子抽出來。米莉亞忽然尖叫出聲嚇醒了他。原來那條辮子是緊貼著背後的肌膚,突然抽離就會有一種很癢的感覺。
  看著、也聽著米莉亞抱怨著「啊、亞利克斯大人好壞…」,亞利突然感到鼻頭很熱,很快就得要拿手摀住,制止兩道失禮的鼻血源源不絕的狂流奔出。
  「就算是扮男裝,也要記得…穿內衣和襯衣……」
  亞利有氣無力地教訓說。米莉亞則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上半身只穿一件長衫,是亞利常有的打扮。對米莉亞而言,也是唯一可供取材、最男孩子氣的扮裝參考對象。
  一想到米莉亞那柔弱而優美的、彷彿稍微觸碰就會損壞的美好身體就藏在少年裝扮的衣物裡頭,就會有一種錯亂感。亞利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角色扮演的奇怪癖好。
  「真拿妳沒辦法…」
  這恐怕不會是最後一次說這句話,亞利有這種感覺。過去恐怕是太小看米莉亞也說不定,以後心臟肯定會越來越沒力。亞利不知道米莉亞是何時察覺到他的計畫的,不過他也無意追究了──他說「真拿妳沒辦法…」,即代表同意她同行的意思。…以後,這句話也會慢慢轉變成「全面臣服」的同義詞也說不定,亞利開始感到不安。
  ……在另一方面,被拋棄的可憐外公在知曉這件事之後,卻是出奇的平靜。老伯爵只有指示:「…就隨那孩子的意思去做吧。」然後就沒有派任何去阻止兩人。就算追上去也勸阻不了那孩子吧,老伯爵有這種感覺,也藉由此突發事件調整未來的步伐。
  「真是諷刺,頑固的地方和她母親完全一模一樣。」
  老伯爵開始思考,以後該用哪些方法來保護米莉亞。坐在安樂椅上的老人並沒有孤獨的自覺,反而像是年輕一、二十歲似的,對未知的將來充滿各式各樣的期待。

  12、帝都變幻行

  帝國內戰爆發後,儘管戰火尚未波及到帝都等地的內陸地區,但因為恐懼於戰爭威脅而選擇離鄉背井的逃亡之旅,這樣的人還真不少。難民多半選擇往東方邊境逃難,大部分只是直覺性地判斷「內戰是從西方開始」,而做出選擇。這並不奇怪。
  從大陸曆一六零年開始,過去曾為神聖艾斯卡帝國帶來無數財富的大陸公路首次出現史無前例、而且規模龐大的難民潮,帝國誇耀的和平治世彷彿已成為遙遠過去的夢。當還不懂事的孩子問「為什麼我們要離開家?」的問題時,大人沒辦法回答。
  就算是曾經歷過前次內戰的年長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什麼帝室正統的爭端對百姓而言,只是太過遙遠的存在。以政變手段登基的緋特烈四世之所以受人愛戴,就只因為這位皇帝帶來繁榮與和平,在社會上推行公正的法律與公平的稅制。
  「歷史對任何人而言,實在太過漫長而遙遠、虛幻。人往往不會努力去瞭解前因後果。人總是會從他身邊最熟悉的環境、或最親愛的人身上來學習是非。」
  所以亞利克斯‧賽巴斯達也曾經這樣想過。即使是受人愛戴的皇帝、其統治下的社會是那樣公正而和諧,但是只要自己曾遭受過其迫害,就可以憎恨與那被公認的美好存在相關連的所有事物。利卡爾特‧法蘭克斯就是這樣環境下誕生的憎恨怪物。
  這句話是殘留在達克尼斯之上、修奈達‧坦達洛斯的思想遺產之一。亞利只是似懂非懂地提出來討論罷了,米莉亞也是似懂非懂地應聲點著頭。
  「總之,那是老師五十多年累積下來的人生經驗之結晶,我們這種年輕小毛頭想領會也無從領悟起。多看、多聽、多做便是最直接的方式,所以我想去帝都一趟。」
  當亞利提及離開巴里斯多城的動機是「想要前往帝都阿斯卡里亞」時,米莉亞沒有反對,也無須反對。米莉亞本來早就有心理準備要追隨亞利到世界的任何地方去。不過在她得知亞利的動機並不包含「參戰」之時,一塊不安的大石頭確實是落下來了。
  「隨身帶著老婆打仗?歷史上只有真正的英雄或真正的笨蛋會這樣做!」──修瓦克在場的話,那位口德差的大叔肯定會用這句話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騎士。
  沒有設定任何目的的旅程,或許才能發掘真正的真實。亞利是這麼想。也有可能最後會演變成浪費時間、讓一堆人擔心、毫無建樹的最差結果也說不定。
  「真到那時候,妳可能就要陪我一起道歉個不停了。」
  亞利並不覺得這番話有添加什麼有趣的笑料進去,不過米莉亞還是被逗得嘻嘻笑出聲來。她表示「到時候米莉亞也會陪你一起道歉的」,隨即便收斂起失態的表情。
  沿途中,亞利與米莉亞兩人著實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注意著。亞利的話,他揹著兩把和其體型完全不成比例的大劍在身上,一般人大概是這樣以為「這個年輕人八成是傭兵,想趁戰爭爆發的時機好好闖一番名堂出來。」──不過和亞利完全相反的、另外那個同行的女孩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明明是女孩子卻裝扮成男孩的模樣,難道是哪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因貪玩而離家出走嗎?」有這種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
  最大的問題是,這兩個孩子正朝著西方、也就是帝都的方向前進,和難民潮完全反向而行。有人好心勸告:「現在西方內戰鬧得很嚴重,還是趕緊回頭吧。」結果那個看起來不怎麼可靠的「傭兵少年」依然毫無畏懼地婉拒他們的勸告,「千金小姐」則是在道謝後,依舊緊緊追隨著男伴的腳步,沒有絲毫更改旅程的念頭。
  「也難怪他們會這麼想。按照現在這種混亂的局勢來看,不逃到安全的地方卻反而往危險的場所去,的確不是正常人會做得出來的事吧。」
  「可是那些人真的是好人耶,他們對陌生人依然是這樣關心著。」
  「我也同意!如果有阻止戰爭發生的手段就好了…」
  亞利非常感慨地說。
  ……這樣的旅行持續了有好幾天。兩人以悠閒的散步速度邁向首都。利用大陸公路的話,就算是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沿途還有巡邏騎兵,露宿也不用擔心強盜打劫。
  亞利有好幾次,對米莉亞而言則是第二次…,當帝國誇稱「世界第一大都市」的帝都阿斯卡里亞的雄偉市容緩緩浮出地平線的剎那,過去那種震撼人心的感動卻已經不復存在。內戰應該便是盤據心中的那條令人不快的荊棘。
  「外圍的防禦工事加強了很多。古城牆修復的同時,另外也增設了不少新城牆與碉堡,果然會讓人有那種戰爭迫近的壓迫感。也難怪會有那麼多難民產生了。」
  這是亞利的感想。以軍事用途為目的所建造的外圍城牆對帝都阿斯卡里亞的繁榮而言,就有如光輝的太陽表面飄來一大堆礙眼的烏雲。任誰也會有同感。
  似乎連街道也變得危險起來了……亞利有這種想法或許是過度誇大了些。不過,以往那種「不攜帶武器也能安心走在路上」的感覺消失了也是事實。
  才剛過中午就有醉漢倒在路旁,無所事事的行人都好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就是那種「無業遊民」的感覺。商店也減少了好多。大陸公路的交易是帝國維繫繁榮的血脈,帝都就等於心臟的樞紐地位,交易減少就等同於心臟缺血般的嚴重。
  從剛才就感到怪怪的,四周明顯有不懷好意的視線射來。亞利低聲說:「別離開我的身邊。」要米莉亞緊緊跟著自己,一旦走失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出來。
  亞利路上盡量避開行人。這時候,有一個醉漢提著酒瓶晃呀晃的靠近過來。亞利刻意避開醉漢。但是也在這時候,醉漢對擦身而過的米莉亞迅速伸出魔掌…
  米莉亞「咿呀~」的聲音才剛叫出,醉漢亦發出音量不下於剛才那道驚呼的慘叫聲。醉漢撫摸著紅通通的鼻子。那並非喝酒過度,而是遭到外力打擊所致的紅腫。
  「那個人、他、摸我的、我的──」
  說不出來的話其實就是屁股或者臀部這些字眼,米莉亞羞得臉燙紅著。可是醉漢也不好受…,本來只想扒點小錢罷了,卻沒料到眼前這個看似內向到極點、女伴男裝的少女,竟會在他出手的同時間出掌撞擊他的鼻樑。招式犀利之程度直逼女煞星。
  「可、可惡!」─就算遭到意外的反擊,對手終究只是個女孩子─「被女人撂倒,那以後我還能在這條街上混嗎?」拋出狠話的醉漢本來想報仇的。可是當醉漢看到亞利的手正扣著劍柄、一臉要殺人的兇樣時,他當場就嚇得拔腿逃命。
  「哼、算你逃的快!」
  「亞利克斯大人…我好怕……」
  遭到性騷擾侵害的米莉亞整個人瑟縮在亞利安慰的懷抱裡。在米莉亞的心目中,畢竟她的亞利克斯大人才是最可靠、最令她安心的存在。
  亞利一方面安撫她的情緒,另一方面也不禁露出憂愁的表情。剛才那招掌打功夫絕不簡單。想不到米莉亞這單純的孩子被洗腦的程度遠超過亞利的想像,那些危險功夫竟已練到條件反射的火候。…可千萬別把那些功夫用在我身上──亞利有點不安。
  「還是得趕緊找一個落腳的場所才行。我們可以先去拜訪藍提斯。如果萊因哈魯特伯父還在帝都的話,我想伯父應該是會繼續住在藍提斯的住所的。」
  米莉亞眼眶還含著不安的淚,直點頭同意這提議。
  「別再哭了。要是讓萊因哈魯特伯父瞧見的話,他會以為是我欺負妳的。」
  亞利看著她,一股不協調的錯亂感變得更加強烈──身懷那種功夫,米莉亞又怎麼為一點小事就哭成淚人兒呢?米莉亞的身體和心理似乎存在嚴重的落差。
  果然還是得找個時間好好和米莉亞談談才行。亞利很擔心說。

  雷德侯爵家的二公子藍提斯‧雷德的住所就位於帝都阿斯卡里亞市內、通稱「南區」的住宅區裡。由於藍提斯的家鄰近舊運河地帶,要前往他辦公的政府機關步行只需要耗費些許時間。基本上,居所的選擇是實用性大於華麗性,也因為遠離商區而環境清幽。由此可以看出來藍提斯擁有著在貴族社會之間少有的樸實性格。
  藍提斯是仕典省的書記官,向來以認真作為處事待人的準則,家世也佳,身為雷德侯爵家族繼承人的他遲早會當上帝國大臣。不知道有多少貴族想嫁女兒給他。
  米莉亞也對藍提斯的印象頗佳,她說:「以前我離開故鄉,來到不熟悉的新環境的時候,那時候的米莉亞其實是很不安的。不過二少一直安慰我、也鼓勵著我。二少不斷向我介紹優格里爾地方的種種,而雷德伯爵大人又是一位多麼親切的領主……」
  亞利完全同意。若當時護送米莉亞的人換作是雷德伯爵府的「三少」,那些親切舉動絕對是居心叵測。…誠實的「二少」就完全沒話說了。
  ──待會見到藍提斯的話,不好好當面道個謝不行──既然米莉亞曾讓對方這樣照顧過,自詡是「米莉亞的未婚夫」的亞利自覺不可以失掉賽巴斯達家應有的禮數。亞利帶著米莉亞,循著記憶前往藍提斯的家。慢慢地,市區原有的雜亂與噪音被寧靜的溫柔氣息所取代。街道盡處的運河畔,已經築起了櫻花瓣構成的白色長城。
  「等住的問題先安頓好之後,我會帶妳去賞花的。」
  米莉亞以不遜色於櫻花的、也略帶些許羞澀的微笑回應亞利。
  住宅社區特有的寧靜感讓這兩位散步客是越來越中意,只是路人好像少了點,有些房舍也好像變成空屋似的。亞利想「果然還是戰爭的影響…」,多少也有點在意。在離藍提斯的家並不遠的堤岸小徑上,遠遠就可以看到門口處有幾個人。好像是兩個人的樣子。本來一開始亞利沒注意到,只是在推敲說「是誰」的時候…,突然之間,亞利就拉著米莉亞逃進路旁一戶人家的院子裡,拿樹叢當掩護。看他慌張的樣子,就能瞭解他受到多大的驚嚇。亞利萬萬也想不到,那個被譽為「讓人無怨無悔的好青年」的藍提斯竟然也會在大門口和女人擁吻著。米莉亞也臉紅了,看樣子她也發現到了。
  「我們…再…再等一下…好了…」
  總不能在這種時候出去打攪人家吧,亞利想。上次來到帝都時,亞利就聽說藍提斯有一個身份不詳的神秘戀人,而且保密到家。想不到現在就讓亞利他們給撞見了。
  「老實講,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別人接吻的場面耶。」
  亞利低聲說。米莉亞機械般地點著頭,表情也一臉茫然的模樣。接吻這種親密行為對這小倆口而言,早就不知道演練過多少遍。親眼目擊接吻場面一事,其實對他們來說還是很具有衝擊性的一幕。是害羞?還是尷尬?兩人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應該是「吻別」的場面也漸漸落幕。亞利偷偷瞄過,藍提斯的神秘戀人看起來不像是貴族出身的女孩…難道這就是必須保密的理由嗎?…亞利不這麼認為。他所認識的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是相當開明的長輩,應該是不會以門當戶對的理由反對的。
  「…也許藍提斯有他自己的特殊理由吧。」
  那個女孩離開了。藍提斯是一直目送著她,直到戀人的身影消失後才進屋子的。看得出來雷德侯爵家的二公子已經用情非常的深。
  亞利也叮嚀著:「待會不要提起剛才看到的事,那只會給藍提斯帶來困擾。」兩人取得共識。不過兩人要上門拜訪還需要一段時間,紅潤的臉畢竟是需要散熱的。

  「沒通知就跑來打擾,真是抱歉。」
  「二少,好久不見了。」
  這小倆口一搭一唱,默契還挺十足的。
  …本來還猜想說「是克里夫嗎?可是,此時的他應該是在仕典省…」,藍提斯已經想了一堆教訓的話,準備數落擅離工作崗位的損友說。不料門外的來客卻是兩個謠傳已經私奔的年輕人。藍提斯是好氣又好笑,這種時候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是。
  門開了也有好一陣子,藍提斯一句話也沒說,反而按著嘴巴,身體好像在抖動著。一個念頭頓時閃過──藍提斯該不會是氣到說不出話來了吧?──結果亞利慌了起來,想也不想就彎腰道歉。米莉亞有樣學樣,也緊跟著道起歉來。
  「──兩位快進來吧!其實沒有人在生氣的,我個人的話反而是同情你們。當時要不是你們突然私…就是那個私奔的話,肯定會變成那些不良大人的玩具的。」
  藍提斯笑了出來。藍提斯就像哥哥一樣,是以兄長的立場關愛著兩個年輕人。很快地他邀請亞利與米莉亞兩人進到屋子裡,再以熱茶和甜點熱情款待。
  以單身男人的標準來看,這棟房子的整潔程度可說是超標準以上。亞利想,大概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神秘戀人」會定期來幫藍提斯打掃房屋吧。
  …也是有這種說法的──從生活上的小細節可以看出人的特質。打點這間房屋的女孩必定是相當細心而且勤快的人。亞利個人是全力支持他們的戀愛。
  「這餅乾烤的真棒,火候恰到好處。」
  如果那傳說中的女孩擁有這種甜點手藝的話,亞利可就不得不羨慕起藍提斯,他竟然能和擁有這種媲美宮廷糕點師傅之手藝的好女孩交往。在亞利的印象當中,除了賽巴斯達家的萬能管家以外,能有這種廚藝的女孩,也只有妹妹賽莉兒一人而已。
  「亞利克斯大人,這些餅乾真的做得很好吃耶。」
  「的確很美味。就不知道是出自於哪一位名廚之手…能介紹給我們認識嗎?」
  亞利試探性的詢問,想套出對方的話。
  「是你們也認識的人啦…」
  認識的人?…藍提斯臉也微紅了,真是越來越可疑了。
  「就是賽莉兒呀!那孩子廚藝好,做家事也非常勤快,真是難得的好女孩。你們也一定同意吧。雖然賽莉兒是潔‧邁哈達主動託付給我們照顧的,結果反而變成我們這幾個大男人讓那孩子給照顧了…想起來還真不好意思。哈哈…」
  (賽莉兒?)
  亞利頓時楞了一下。
  仔細想想,難怪這些餅乾的味道這麼熟悉說……稍微整理一下,原本在邁哈達家作客的賽莉兒,是因為某些理由而來到藍提斯的住所就是了。離開帝都之後,某些情報發生嚴重的斷層是事實。…亞利也感到不好意思,本來是想套出「神秘戀人」的真面目,結果卻突然冒出妹妹的名字。一時之間,亞利還以為賽莉兒和藍提斯之間竟會是那樣的關係……這種推論的確是太離譜了。
  根據藍提斯所言:「邁哈達家最近逐步將交易活動移出帝都,漸漸已將重心移轉到東方和南方地帶。當主潔‧邁哈達的工作非常繁忙,從年前就已經不見蹤影。」
  藍提斯仔細解說,詳細解答亞利的疑問。
  「你們離開帝都以後,父親大人並沒有返回優格里爾地方。父親大人滯留帝都的期間,多半是參加一些貴族的聚會。里奧的話還是老樣子,晚上幾乎都是外宿…。這麼說來,艾蘭還真可憐呀…還好還有賽莉兒在照顧那孩子,也願意陪她玩。」
  關於許多熟人的近況,藍提斯很熱心地詳細說明──不過也實在是太詳細了。藍提斯能預先判斷對方可能會有的疑問,主動釋出解答。這是他的細心。但是細心、面面俱到這些優點發展到極限就會變成缺點,其中一項就是「優柔寡斷」。對每件事都有一份顧忌、在意著每個人的想法、評價…難怪雷德侯爵家的模範二少爺遲遲無法將他的戀人介紹給他的父親認識──讓亞利批評的話,就是:「想太多啦!」
  就某方面來說,藍提斯或許是羨慕亞利的行動派性格的。能無視於世人的想法或批判,大玩起私奔遊戲。或許行為是不可取,但是那種積極的態度是值得學習的。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問?」在茶會上,藍提斯突然提出問題說:「為什麼米莉亞小姐要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樣…難道是亞利你的要求嗎?」
  說實話,聽到這番話的亞利沒當場把紅茶給噴出來可說是奇蹟。只見他斷斷續續地說「有很多原因啦…」─「我發誓!我絕對沒有那種奇怪的興趣!」等等…。藍提斯也並非出自於惡意才提起米莉亞女伴男裝的事,反而是誤會了。
  「想不到你們兩人在離開帝都以後,居然是過著難以想像的清苦生活呀。嗯、沒錯、我瞭解了。以後你們就把我這間房子當成自己的家!不用客氣!」
  藍提斯的騎士精神開始燃燒。
  「父親大人是你們兩人的監護人,所以照顧你們的生活是我們家族的義務。」
  連理由都幫他們想好了,雷德侯爵家的二少爺可真是「細心」的典範。
  「既然如此,我就代替米莉亞道謝了。」
  亞利向藍提斯表達感謝之意。老實說,最初亞利本來就打算要麻煩對方收留他們幾天的。和預想中的情形略有不同,現在就大方接受人家的好意吧。亞利是這麼想。
  …過了沒有多久的時間,藍提斯便表示說,因為休息時間已經快要結束,所以身為書記官的他必須要趕快回到仕典省的工作崗位。
  (原來是蹺班和情人私會呀…)
  亞利沒當面點破對方的秘密,他也能理解對方的心情的。
  「儘管把這裡當作是自己的家!」離開時,他又細心地補充說:「倘若有其他的額外需求的話,就等父親大人回來再提吧。」
  仕典省最有前途的年輕書記官就這樣匆匆離開了。看樣子亞利與米莉亞兩人的突然造訪著實打亂了他原先的「行程表」,書記官的工作也似乎是注定要遲到的了。
  「嘿、我敢說他一定在心虛!」
  「二少…和那個女性剛才是在這裡約會呀…」
  兩人彷彿忘了剛才的難堪,反而另外燃起一道好奇心的火焰。
  「不知道二少和他的戀人都是做些什麼呢?」
  (又不是小孩子,總不可能只是喝茶、聊天就結束吧。
   既然是相愛的戀人嘛,當然是……)
  亞利在想,藍提斯比自己要年長四到五歲,已經是成年人,所以成年人當然有成年人的交際和交往方式。米莉亞似乎對那個世界感到好奇…,亞利也很好奇。
  「那、我們也來嘗試看看好了。」
  話才剛說出口,亞利就冷不防以兩手抱起米莉亞。亞利甚至還這樣說:「如果事後留下什麼痕跡,我們就全部推給藍提斯和他的『神秘戀人』,嘿嘿…」沒想到亞利變得比他的管家還狡猾。米莉亞似乎不知所措,不過倒是明白自己的處境。
  「妳還有時間拒絕哦!給妳十秒鐘考慮!一、二…」
  「……。」她沒有回答。米莉亞將自己熱到發燙的臉深深埋進亞利的胸膛,似乎這是默許的意思。此時傷腦筋的對象反而換做亞利這一邊。
  (她不會當真了吧?)
  本來只是開玩笑而已,沒想到現在卻找不到台階下。
  讀秒屬到「五、六…」就停住了。亞利也很不好意思,只好半是試探、半是確認的再問一遍「妳是認真的?」…只見米莉亞輕輕點頭。亞利也不再說什麼了。

  13、搖頭、無語置評

  亞利聽里奧提過。藍提斯的住所原本是一間宿社、又或者是公寓之類的地方。過去主要是提供給因工作需要、而必須長居帝都的單身男子使用。前任老闆結束經營後,就讓藍提斯給頂了下來;這房子只給雷德侯爵府的二少爺使用的話,的確是太大了點。
  若不把客廳、廚房、浴廁包括進去,光是起居室也整整有十間之多。再扣除作為倉庫用途的部分房間的話,至少還能再挪出個二到三間的客房空間。
  「…我們就選一間客房吧。」
  米莉亞的手一直被亞利牽得牢牢的。要是鬆手的話,或許米莉亞…、甚至是亞利自己就會因此臨陣脫逃也說不定。兩個人是同樣緊張的。
  在二樓走廊旁,其中一間空房打理得蠻整齊的,看起來也沒有使用過的痕跡,應該就是做為招待客人留宿用的空房間沒錯。亞利又小聲問:「這裡可以嗎?」─這或多或少也是想再一次確認米莉亞的決心。而米莉亞點了頭…,亞利便帶她進房間。
  客房擺設以家居風為基調,是讓任何人都能夠安心休息的環境。賽莉兒的裝潢設計就是這樣,一定要讓室內大量照入自然光,讓太陽直接溫暖房客的心。到了夜裡可以欣賞星空、享受碧玉色的月光。…只可惜緊張的小倆口並無暇享用氣氛之美。
  (到這地步,已經不能回頭了。)
  亞利督促自己絕對不可以臨陣退縮。
  ──如果是藍提斯那樣成熟的大人,一定更能讓女方進入狀況吧──無可避免會被貼上「新手」標籤的亞利不禁埋怨起來,那些在少女之間偷偷流傳的小本、儼然是另類愛情指南書的言情小說(亞利偷偷看過一本),將虛構的性愛場景描繪的不可思議到神奇之境、難以言喻…無法言喻就等於任憑讀者想像啦。無法想像的境界也等於永遠猜不著的高低標。每個愛情新手總是得戒慎恐懼著──那檔事…自己有合格嗎?
  某少爺肯定是不及格的──亞利到現在還是無法讓米莉亞放鬆下來。…窗外的太陽已經充分暖和了床鋪。亞利讓米莉亞坐上去。米莉亞的動作很僵硬,幾乎等同於任人擺佈的傀儡娃娃。即使床鋪的觸感柔軟、暖暖的很舒服,對於目前已經呈現「凍結」狀態的米莉亞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放輕鬆一點啦…」說這句話的亞利又扣了一分。
  …此時此刻,米莉亞仍舊是男孩打扮。寬鬆長衫一件,外加一條吊帶長筒褲。
  (在這種非常時期,也只能將就一下。)
  ──讓自己的戀人穿上妹妹的衣服,隨後就發生不尋常的關係──這種事怎麼能被允許發生?──就算騎士道允許,亞利那老古董的道德觀也不會允許。
  根據過去的經驗,現在的米莉亞大概也無法有所行動的了,所以亞利自己動起手來。先脫掉米莉亞的那雙涼鞋,再動手解開長筒褲的吊帶鈕釦。
  動作盡可能輕輕的做,不要讓米莉亞感到有任何不適,慢慢的…將長褲一吋吋地拉到腳踝處,讓米莉亞可以輕易把腳掌抽出來。「…脫完了。」只是指褲子而已,亞利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在這種時候,亞利也不清楚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說什麼話。
  在這種時候,男方可以說些話讚美她的。那雙美麗的腳從上而下就彷彿是以最好的玉石精雕細琢而成。從大腿到腳踝的曲線呈現完美的均勻比例,找不到一絲瑕疵。
  (我要自制點,不能讓她感到害怕。)
  亞利刻意移開視線,試著脫掉米莉亞的上衣。當亞利的手伸到那件長衫底下寬鬆的下擺時,卻突然碰到阻礙。米莉亞也用手抓著衣服,彷彿在死守著最後防線似的。
  這幾乎等於是一場拉鋸戰。只要米莉亞在手腕上有施加一點點的反抗,亞利就不勉強她。可是當這種僵持場面繼續持續了二、三回合之後,「…還是算了。」亞利想,還是主動放棄好了。他沒想到米莉亞會抗拒到這種地步。
  當亞利抽手的時候,米莉亞卻流出淚來。
  「…啊…我怎麼…哭了?」
  亞利也詫異的說不出話。他心愛的女孩正悲傷地顫抖著。即使下了可說是空前絕後的決心,可是到緊要關頭時,不聽話的身體卻在拒絕亞利…,米莉亞很自責。
  那些少女典藏的、小本的愛情指南手冊裡,有沒有解說這種情形該怎麼處理呢?亞利決定不管那些文字遊戲了,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米莉亞。亞利沒有說一句話,就抱住米莉亞,兩人一起倒向溫暖的床鋪。過程是完全不容許任何拒絕的。
  下一步驟是翻轉身體,讓米莉亞趴在自己的懷抱裡。最後的步驟是輕輕的摟著米莉亞,再拉一條被單蓋在兩人身上,什麼後續動作也沒有的,就這樣靜靜躺著。
  「最少讓我享受抱美人的感覺吧,妳可不能拒絕,哈…」
  本來亞利還想繼續表現男子漢的溫柔,幫米莉亞擦掉眼淚的。可是米莉亞卻把她的淚臉貼在亞利的胸膛上。表現機會落空讓亞利有一點失望的感覺。
  …籠罩於全身、無法反抗也無法逃離的重壓感…過去的記憶死灰復燃…疼痛………那些可怕的、被扭曲的印象其實都是不存在的。米莉亞緊貼在亞利的胸膛上,用最直接的方式感受到亞利的溫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經要逃離這樣溫暖的身體。
  (好像是鎮靜下來了…)
  亞利感覺的出來。他也感覺的到米莉亞的一些小動作,好像想說些什麼、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來。亞利故意裝作沒看見那些頻頻探頭的小動作,就等她主動開口。
  「亞利克斯大人,對不起…」
  這句話很像是米莉亞慣有的反應。當亞利在想著「接下來該做點什麼才是」的時候,卻沒料到米莉亞這邊卻已經開始有動作了。被單底下的變化讓亞利嚇了一跳。
  在亞利還反應不過來之際,米莉亞已經將手伸出被單,把一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有點像布還是衣物之類的物體放下。亞利還來不及看個清楚,米莉亞又有了動作。
  「等、等等、妳、不要、脫──」
  再怎樣遲鈍、粗神經的亞利也感覺的到米莉亞正在脫內衣…內衣?就是男人穿一件,而女人要穿兩件的小東西。比剛才要多花了些時間,第二件內衣也消失於床緣邊。
  這只是簡單的加減問題。對此刻的亞利來說,則是已經變成讓他快止不住鼻血、一道香豔到極點的數學問題。這個時候,米莉亞又把手臂套進上衣內側,下巴伸進領口。
  「幫…幫我…」
  米莉亞紅著臉,血液在體內氾濫的程度甚至波及到鎖骨附近。
  「我想請你…幫我…脫掉…這最後一件……」
  聽完要求,已經茫茫然的亞利也只能被動的點頭著。
  「我要動手了…喔。」
  「嗯…」
  亞利以戰戰兢兢的心情,慢慢地將那件夾在被單底下的長衫抽出來。亞利亦感覺的出來,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隔閡、有形的與無形的事物也越來越少。完全脫掉之後,再小心地把米莉亞的辮子從領口取出來。簡單的動作幾乎要磨平了亞利所有的耐心。
  「謝謝,這樣…我或許就能成為一個女人了。」
  這番話隱含的微妙意義,其實並不是亞利這種粗線條的小子所能理解的。成為女人並非單單只是生理變化、或是經過特殊過程、或儀式…如初夜等。讓亞利褪去自己身上的最後一件衣物,也是要向殘留在下意識裡、死灰又復燃的「處女心結」作一個切斷。
  米莉亞總算肯讓亞利…她想要用一切去愛的男人看到自己的笑顏了。無言的微笑也意味著「我已經準備好了」的意思。像是惡作劇的小貓似的,米莉亞用嘴唇叼著亞利上衣的一個鈕釦,就突然把鈕釦咬了下來。亞利又挨到一記驚嚇的雷擊。之後則改以手解開剩餘的鈕釦…一個一個用牙齒咬下來本來就太累了點,惡作劇的成分比較多。
  …就彷彿是某條弦線突然斷了似的──在事後,亞利做了這樣的感想──「呵、妳真是一個壞孩子!」亞利似乎被刺激到似的,也不甘示弱的予以反擊。亞利忽然無預警地坐起修長的身子,懷裡緊抱著米莉亞。而被單…自然是滑下去了。
  …現在衣物遮蔽率真的等於零了。灼熱的鮮血融入白玉般的肌膚,形成桃紅、或白裡透紅的美色。亞利正抱著堪稱是世上最美的天然存在,在她耳邊告知自己的想法。
  「將妳所有的感覺通通讓我知道,不許隱瞞。」
  亞利將這唯一要求低聲說了出來。
  當心愛的女孩傳來應允的回應之後,亞利很高興。這個結果也釋放了亞利心中那頭蠢蠢欲動的惡魔,間接導致與另一個善的存在之間的全面戰爭。…不是粗暴的將她推倒,而是輕輕地讓米莉亞躺下。但是亞利又嫌衣服身上的二十個鈕釦太麻煩,便用蠻力解決了當,肆無忌憚地解放野蠻的一面。有好幾顆釦子落在米莉亞的身上。
  「──!」
  現在的米莉亞就彷彿是一條最敏感的細弦。輕物彈落在她的身體上,令她顫動地身體如貓般弓了起來,不知如何是好。她發不出聲音,體內燥熱的好像在燃燒似地。
  「抱我…」飽受未知的官能感覺折磨著、受苦的女孩好不容易才從乾涸的喉嚨裡說出這句話。亞利吻上她,深深的…可是飢渴的靈魂無法獲得滿足。

  太陽的光暖暖的,讓空氣與風柔和地吹動靈魂。只是,在兩個人的世界裡,愛與被愛、被愛與愛的兩人都只感受得到彼此肌膚的感觸、以及不斷升高的體溫。一雙藍色的眼睛凝視著另一對藍色的眸子,久久不忍讓彼此的形象自對方的眼眸中消失。

  「唉…這樣會感冒的……」
  女孩無奈的搖頭嘆息,只好默默的收拾現場。此時,如果在現場的是一位純情兼害臊的少女,老早就待不住說。女孩自詡是見過世面的女豪傑──這是女孩自己說的。
  檢查過地板上凌亂的衣物後,女孩發現居然沒有女裝,感嘆道著「原來我的哥哥居然有這種興趣…」,於是便又另外準備好一套女用服裝。折好後放在顯眼之處。
  床上的兩人睡得很熟,完全沒有發現第三者的存在。
  其實女孩算是「第四者」…第一目擊者是此房間的原有房客。由於那個人有經常性的、不可告人之理由的外宿習慣,所以不常回來,使得房間看起來像新的似的。
  女孩要他在樓下乖乖陪小女兒。偶爾也要督促他善盡養父的責任。
  「睡得好熟,看起來好幸福的樣子,一定是很滿足才會這樣相擁而眠的吧…」
  …突然感到臉上有紅熱的感覺。女孩自己似乎也待不住了。就算從管家那裡聽了不少,可是有那方面的知識也並不代表有過實際經驗。雖然曾有過一次未遂紀錄…
  女孩又拿來一條被單,輕輕地覆蓋在兩人身上。最後放慢腳步離開,不出聲地將房門關上。離開時,女孩有回頭過一次。她所見的是被她叫做「哥哥」的人。
  遠方傳來回歸的野雁之聲,時近黃昏了。
  炊煙帶著名廚手藝的味道升空,讓白晝只能乾瞪眼的步入黑暗。女孩甩鍋的技藝已經高超到連宮廷御廚房也必定會趕來重金聘請的地步。嘗試味道的時候,女孩卻有些心不在焉,半顆心在呢喃著:「清醒以後,兩個人會以什麼表情出現呢?」

  「…………」
  亞利醒了好夢,現實仍停留在美好的溫柔鄉中,讓他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分野。懷裡的女孩睡得好熟。看到米莉亞的臉頰磨蹭著自己的胸膛,亞利有種滿足感,大概就是那種「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吧」的感想。亞利好想再抱著她,卻不忍心弄醒她。
  真的不得不承認,人的體溫竟是這樣的舒服。米莉亞雪白的肌膚被月光染成一身淡紫色。那美好的雪膚底下、曾經沸騰的血液已經回歸平和,沈浸在幸福的餘溫之中。
  「啊、月亮已經出來了呀……」
  房裡很暗。畢竟不是自己的房間,所以這位不請自來的房客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油燈、燧金石等照明器具擺在哪裡。在黑暗的迷霧中,月球更顯得耀眼出色。
  下弦月的兩個角端鋒利的像刀,又好像是一張裂開的嘴在嘲笑自己似的……月亮?突然之間,亞利那個還不怎麼清醒的腦子開始玩起聯想遊戲。引子由月亮開始,而終點的答案只有一個。思考過程不超過兩秒鐘。
  「現在是…晚上?」
  正確的說法是「已經是晚上了」,而且非常的晚。意識到霹靂到極點的空前狀況,亞利的臉在夜色的掩護下頓時出現豐富的變化。不管現在的自己正掛著哪一種表情,是悲慘的苦笑還是悲慘的尷尬什麼的,當務之急都是要趕快穿上衣服。
  …說也奇怪,那件上衣怎麼穿也穿不好。沒釦子當然穿不好…亞利怪罪著自己,無可奈何地再套上長褲。然後亞利又發現,不遠處的椅子上有擺放著一條連身裙。
  亞利的臉更紅了,而且紅的尷尬。
  「果然人已經回來了…會這樣細心的人也只有她而已…」
  賽巴斯達家最能幹的女孩、賽莉兒的形象伴隨著颱風在意識之海興風作浪。身為哥哥卻做出這樣不檢點的行為,以後在妹妹面前將永遠抬不起頭來了。亞利有預感。
  「米莉亞…」亞利試著要搖醒米莉亞。只見到米莉亞揉著眼睛,一副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無辜模樣,亞利就自責不已。現在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快穿上衣服…」亞利只能催促著,要米莉亞趕快整理衣裝,並仔細告知她現在的情形。
  「──逃避不是辦法,我們必須面對現實。錯的確在我們身上,可是賽莉兒和萊因哈魯特伯父他們應該是能理解的。最差的情形…就是我們兩人當面道歉了。」
  其實應該是不用道歉的。當他們進來這個房間,沒有當場把亞利與米莉亞兩人給搖醒,就已經非常顧及到兩人的顏面了。問題癥結是心情上的問題。
  「亞利克斯大人,我、我不好意思面對大家…。」
  已經羞得無地自容的米莉亞不敢踏出房門,亞利只好繼續勸說。
  「沒關係的,這又不是妳的錯!責任都由我來擔下。我就說『是我一時之間獸性大發,克制不住才把妳給、給…』──啊、這種話講不出口啦!怎麼辦……」
  「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米莉亞也有責任的。」
  「乾脆這樣好了!我們兩人明天就結婚!這樣一來,任何人都沒話說的。」
  …連「結婚」這種最終奧義都搬出來了。
  「這好像不是重點………」米莉亞猶豫說。
  任誰看得出來,連亞利本人也慌了手腳,不知所云。結果並不是哪個人勸服哪個人,雙方都需要對方的精神支持才有辦法踏出房門。這樣總算也是踏出了第一步。
  可是自覺做錯事的兩人卻在走到二樓的樓梯間之後,就再也沒有行動了。這裡曾經是宿舍。房客積欠租金、不得不消極地迴避房東的情景,正是此時此刻的最佳寫照。
  樓下正在用晚餐。亞利與米莉亞兩人從中午到現在都還沒吃過東西。胃袋似乎也不爭氣起來了,催促身體的主人趕快進食,補充下午消耗掉的能量。亞利問她:「妳肚子餓不餓?」米莉亞則老實回答:「有一點。」…吃飯畢竟是人類的兩大慾望之一。
  「我先下去好了──」
  亞利如此提議。亞利顧忌米莉亞的感受,決定讓自己充當悲壯的先鋒,闖進樓板底下很可能已經是狂風暴雨正等待著的、嘲諷與笑聲構成的世紀超級大颱風。
  「沒有狀況發生的話,妳再下來。」
  下樓的時候,腳踩上樓梯板的聲音很響。亞利不免抱怨起「這棟房子比我家還破舊」的壞話。其實這完全都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罷了。樓下有三個人,有賽莉兒,還有里奧、以及坐在他膝蓋上用餐的小女兒艾蘭。看起來很像幸福家庭……看起來而已。
  出亞利意料之外的,是藍提斯本人並不在餐廳裡。而更重要的、亞利最擔心的人物則是他的萊因哈魯特伯父。這位長輩平時是隨和的貴族,但是說起教來可恐怖的很。環顧四周,那位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似乎也不在場的樣子。
  (不知道…待會大家會怎麼責備我們?)
  里奧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在專注指導小女兒使用餐刀和叉子的技巧。艾蘭年紀還小,有時候手勁沒拿捏好,就會把滑溜溜的水煮蛋給彈得老遠去。
  無心的小失敗並沒有惹來責備的聲音,只有笑聲洋溢。餐廳的氣氛既融洽又溫馨。亞利還呆呆杵在樓梯間的下方,他大概是想找個最恰當的時間或藉口,好自然地融入那歡樂的氣氛當中。不過,這可是非常困難的課題。
  在亞利煩惱的時候,解圍的人…他的妹妹主動走過來了,說:「亞利哥哥的肚子不餓嗎?我準備好多菜色喔!現在到處都缺糧的很,浪費食物會被人詛咒的!」
  不等亞利做出反應,善解人意的妹妹就拉著哥哥的手到餐桌去,強迫他坐下來。拿出來的食物並非那種故意把鹽當成糖的惡作劇料理,反而都是亞利最喜愛的種類。
  「嘿…」看到好友坐立不安的可憐狀,里奧本想說些話好好調侃他一番。可是這個念頭沒能付諸實行。當賽莉兒的殺人視線射過來之際,里奧便瞭解「沈默是金」。
  等到亞利開始動湯匙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賽莉兒便問說:「哥哥,我們最重要的女主角上哪去了呢?我也準備了許多米莉亞喜歡吃的料理耶…」
  里奧不懷好意的的臉上又開始明顯寫著「經歷初夜,女孩子總是會有些不方便的地方」的字樣。當壞心眼開始蠢動之際,賽莉兒使眼色就將那些壞東西全打落地獄谷底。
  碰到劇本以外的狀況,亞利只好快速變通。
  「我、我們在、自己的房間用餐!就、就這樣決定!」
  亞利動作很快,他拿出在帝都料理名店「火鍋亭」當服務生的經驗,一次端起六個大盤子和一個麵包籃,以特技手法快步離開餐廳,轉眼間消失在樓梯口。
  賽莉兒搖著頭。艾蘭是因為觀賞到精彩表演而鼓掌,小孩子畢竟處於狀況外。而艾蘭的養父則是終於忍不住笑意,「噗嗤」笑響了嗓子,還拍桌子叫絕。
  「里奧哥哥,做人不可以落井下石。」
  十六歲女孩以凜然態度給予某人「教育性的指導」。
  「…我去看看情況。這個時候,有些問題由女孩子來處理會比較好。」
  「記得順便教他們兩人『避孕』的小常識喔!」
  …忽然,倏地一把餐刀就這樣「咻」的一聲飛躍餐桌。
  賽莉兒頭也不回的就這樣離開了。被不當使用的餐刀並沒有插在不當發言的始作俑者的額頭上,反而被穩穩的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看得艾蘭又興奮地鼓起掌來。
  「爸爸好厲害喔──!」
  「我漂亮的小姑娘,那是用餐禮節的錯誤示範,千萬不可以模仿喔!」
  聽話的孩子反覆點著頭,卻又反問說:「爸爸,那個『避孕』是什麼呀?」─看來以後真的要注重身教以及言教的重要性了。里奧不由得反省起自己的輕率言行。
  里奧疼愛似的摸小女兒的頭,笑說:「妳長大後就會知道啦,哈哈…」
  碰到這類問題時,里奧拿出一般爸爸或媽媽常拿來騙小孩的經典回答來應付。看著艾蘭歪著她的小腦袋,好像不怎麼理解的模樣。里奧憐惜小女兒的天真,也在心裡感嘆著:「妳這孩子可不要一下子就長大了呀,我可愛的小艾蘭。」

  14、真狼牙﹑雙刀貴族

  夜空晴朗的讓某少爺不由得動起肝火來。隨著時間每分每秒的過去,下弦月笑得越來越開,直教亞利想拿把強弓將月亮射下來。當然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撫過河面的風冰冷得讓人寒到骨頭裡,彷彿大氣飄盪著細微的冰針似的。亞利開始後悔為什麼沒多穿件外衣出門。埋怨的心情有一半是出自於對自己生氣的複雜情緒。
  「為什麼我就非得離開不可呢?」
  …或許真如她所說的那樣也說不定。賽莉兒表示說:「接下來是女孩子之間的私房話時間,請男士離場。」亞利就在半推半就的情形下被趕出房間。亞利不是不同意賽莉兒的說法。米莉亞終究是女孩子,總會有些事情是不方便對亞利明說的。
  可是當賽莉兒手提著兩個木製澡盆、沐浴用的香料、還穿著浴衣…連米莉亞也是同樣的打扮…、兩個女孩和樂融融地離開房間,表示要一起去洗澡時,身為大男人的亞利也只得識相離場。這世上,的確是有所謂「裸裎相對才容易講真心話」的說法的。
  就算已跨過了那條界線,女孩子還是神秘的讓人難以捉摸──自己是不是真的瞭解米莉亞呢?──對於這個問題,「賽巴斯達家的小龍」是越來越沒信心了。
  就這樣突然之間感到不愉快,亞利以「外出透氣」的藉口離開家門,跑到運河畔和冷風作伴。出門時,亞利也順手將那把黑暗大劍帶了出去。
  「若是過去的達克尼斯,劍在老師的手上會散出漆黑的星輝。現在傳到我手中,就只是一把烏黑的沈重剛劍罷了。…我能順利發揮達克尼斯的力量嗎?」
  亞利試著揮舞幾遍。達克尼斯的質量、重心、切角與風阻等特性都與克拉姆很相似。這兩把神器大劍本來就是同類型的武器,很容易運用於既有的劍藝基礎之上。
  問題就在於這把黑暗大劍的真正力量引出的困難性──「果然問題還是在我身上吧…」──亞利不是自貶身價,而是達克尼斯的上一任主人實在太過偉大的緣故。
  有些事往往是欲速則不達。
  …如此教導亞利的人也是那位偉大的師傅。亞利知道這會是一場長期抗戰,急也急不了。他將達克尼斯豎立起來,自己就在大劍旁邊盤坐著。「暗邪的達克尼斯」是高傲的獅子之劍,在現階段,亞利只期望孤高的黑暗大劍願意聽聽他的「聲音」就好。
  下午的黃昏一過,這個寧靜社區轉眼間就變換姿態,化身為無聲的死寂之城。跟原先想像的相差很多,社區裡的住家的確不多,有錢人早就搬到更安全的城鎮去了。就算是留下來,非必要時,大白天都不太願意出門了,善良的老百姓哪裡會在半夜跑出來遊蕩。哪像某少爺睡不著就跑出來揮劍,他才是可疑到極點的危險人物。
  而且…本來是想和孤高的黑暗大劍來場心靈性的冥想交流。沒想到才過沒多久,亞利的思維就偏到奇怪的地方去,開始想像起「女孩子的私房話究竟為何」的事情來。
  彷彿在示警似的,黑暗大劍忽然「嗡」的一聲,出現異樣的鳴動現象。
  亞利嚇了一跳。本來甚至還以為是否是自己的妄想觸怒了達克尼斯…差點合掌膜拜求饒說。仔細想想便能明白,神器哪裡會生氣?…亞利也沒有困惑的時間,因為環境亦發生異樣的變化。有某種緊繃的感覺淤積在胸口,最後被狠狠地撕裂。同時間梟鳥發出怪叫,猛拍打翅膀逃入層層帷幕覆蓋的黑色夜空,在在警告著不祥之兆。
  (啊!)
  一個堅硬的異樣觸感隨即抵在背後、約腹部的位置。
  這種無聲無息、彷彿被野獸盯上的殺氣,亞利從來沒有碰過。右手雖已經伸向大劍,卻不敢握住。這種感覺實在太過可怕,那種冰冷感好像隨時能割開他的喉嚨似的。
  「……你是誰?」
  亞利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話。想不到,那個類似劍柄的觸感卻自動消失了。亞利以為有機可趁,立即手握大劍,迴轉身體迅速還以一記特大號的威力斬擊。
  黑暗大劍擊出的斬勢將斜坡的土猛烈挖翻,並順著劍勢走向、噴飛出混雜了土壤、沙塵、草根的餘波。雜草的汁液迅速融入空氣之中,難聞的氣味濃郁的嗆人。
  對方躲開了亞利的反擊大劍。而且還是很輕鬆的躲開。那個人的身體在空中扭動、翻轉。直到著地,過程之間的動作皆達到「優雅」的最高標準,也沒有一絲破綻。
  …亞利沒有再追上去砍人。事實上,亞利還臉紅了。他稱呼那個人為「萊因哈魯特伯父」。這位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只是想試試年輕人的本事,順便還打了分數。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如此批評:「你的警覺心還不夠。其他的,例如瞬間的判斷力倒還不錯。整體而言,你還是要再努力修業才行,別讓你的師傅蒙羞呀──」
  亞利的頭壓得低低的,虛心受教。
  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在年輕時期也曾經是漂泊天下的貴族放蕩兒。當時還是伯爵家少爺的萊因哈魯特‧雷德、雷歐耐特‧賽巴斯達、以及修奈達‧坦達洛斯共三人號稱冒險業界傳奇的三劍客。亞利無血緣的那個老爸雷歐耐特這樣評論他的好友:「如果他那張帥臉能分一半給我就好了…」也難怪雷歐這麼想。雷歐耐特‧賽巴斯達人高馬大,被女孩子當成兇惡的熊男是經常有的事,很缺乏女人緣。
  這個世界不公平的事可多得很。年輕時期的萊因哈魯特可說得天獨厚,外在條件美形又多金,劍術亦是超高水準。連亞利那位不常誇人的師傅修奈達‧坦達洛斯也曾經這樣說過:「萊因哈魯特的劍術是天才型。他只要付出我所做過的努力之一半的話,絕對能超越師傅我累積至今的實力。」這番說法實在令人咋舌不已。
  或許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特殊經歷,行事作風向來重視禮節的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偶爾也會做出傳統貴族所不會有發言或行動。在去年,他不在乎迪羅‧馬克威爾滿身罪孽的惡名聲,答應亞利的要求擔當米莉亞的監護人,這就是一個實例。
  理所當然地,對於兩個後輩的「私奔」行為,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也展現長輩寬宏大量的風範。別說是追究了,他可熱中著「如何湊合這對新人」的陰謀呢。
  「……昨天伯父收到一封信。寄信的人署名為─(本名略過)─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這位頗具名望的帝國貴族是你和米莉亞兩人認識的人吧…?」
  當然不能說不認識。亞利只是有點訝異而已。
  能掌握某侯爵家的戶長目前正滯留帝都一事,就證明老伯爵…、屬於布雷德哈魯特家族的勢力網絡正快速重建中。而亞利和米莉亞兩人會投靠雷德侯爵的事,則只能這麼解釋:年輕人的思考模式根本逃不過老謀深算的前任帝國外務大臣的掌握之中。
  「信的最後還補充──絕不准『奉子成婚』!也就是說,不可以讓米莉亞那孩子在成為十六歲的新娘以前,卻先當上十六歲的媽媽就是了。這點伯父也是同感。」
  「姪兒會懂分寸的,萊因哈魯特伯父。」
  那個說教魔伯爵未免管太多了吧?亞利在心中咆哮著。在亞利所不知道的地方,愛護姪兒的帝國侯爵和愛護外孫女的帝國伯爵兩人之間似乎達成某種協議。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絕對是站在亞利這一邊,最起碼他有拒絕對方所提出的「入贅」此一條件。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收到的消息不只這些而已,包括他的老友的事也在其中──他見到亞利持有達克尼斯卻不感到意外──亞利也有注意到這一點。關於修奈達‧坦達洛斯的事,雷德侯爵關心的程度不會低於亞利,也已經掌握了重要的情報。
  「宮廷方面從一開始就沒有正式通緝修奈達‧坦達洛斯──」
  雷德侯爵說。據說這還是皇帝本人的御意。所謂「正式通緝」就必須要有行政書信等正式文件的存在才算數。只是口頭命令的話,其中的彈性空間就很大。
  「那…到了最後,修奈達老師究竟會怎麼樣呢?」
  亞利很擔心地問。
  「以一個人的身份活下去吧。修奈達本來就是這樣的男人。他不會留戀青龍騎士團長的地位,也不會在乎是否會背上叛徒的罪名…,他就是他;他會活下去的。」
  剛才離開某貴族所舉辦的宴會之後,雷德侯爵捨馬車而改以步行。本來想藉由散步和夜風來醒酒,不料卻越來越有一種微醉的感覺。即使雷德侯爵自己有豁達的態度來面對老朋友身上發生的事,在心底某處的自我仍然無法接受事實也說不定。
  以後不會再見到修奈達‧坦達洛斯這個男人了吧。…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不禁有這種預感。亞利也是,只不過他比伯父更早就做過了心理重建的工作。
  「老師把達克尼斯留給了我,可是我現在還是不明白老師的用意。」
  在亞利手上的黑暗大劍並沒有昔日威名的風采。雷德侯爵想「讓這孩子繼承達克尼斯的確是太早了點」。當時的情形是迫於形勢、還是另有用意呢?
  「亞利,你想不想和伯父較量一下?」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想測試年輕人的真本事。
  亞利並不曾直接見過他的萊因哈魯特伯父使劍的場面,「間接」倒是不少。從「里奧以前老是說他父親的壞話,卻又不敢當面衝突」以及「雷碧亞‧波朗的劍術啟蒙恩師就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這兩件事上,就能知道優格里爾領主的實力有多強。
  「這是再好不過的了,還請萊因哈魯特伯父不吝指教!」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很滿意,年輕人就是應該有這樣的霸氣才行。
  伯父卸下披風。他的腰際處繫有兩件武器,是帝國相當少見的倭國刀劍。伯父取出兩把倭刀,很奇妙的,兩把成對的倭刀各自為一黑一白,呈現極端的對比。
  亞利從修奈達‧坦達洛斯口中得知,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是使用雙劍的好手。依據手持武器類型的不同,進而產生「輕切劍」與「重切劍」這兩種特殊劍型。
  「關於伯父的劍藝,你或許曾聽修奈達提過一些。不過,現在你就實際以自己的身體體會一下,傳說與實際的差別究竟在哪裡吧。要全力以赴!」
  亞利謹慎調整動作,採取後發制人的態勢。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的技藝很特別。其右腕的白刀輕巧、變化多端,和記憶中里奧的劍術很相似。而左腕的黑刀卻很沈重,強大的剛力不遜於斧頭的破壞力。
  「真不虧是萊因哈魯特伯父!」
  簡單的切磋了幾回合。在兵器交擊的下一瞬間,伯父的身影突然自眼前消失。
  (背刃斬!)
  亞利頓時提高警覺,也立即施行下一波的攻擊對策。轉身攻擊是絕對來不及了。他將大劍反手握持,翻轉到背部格檔來自後方的攻擊。但是雖然如預期中擋住白刀的攻擊,卻沒有把黑刀的破壞力也估算進去。亞利狼狽地跨出腳步,才穩住體勢。
  「擋得妙!你是見過里奧使過幾次之後,才學到這種防禦技巧吧。」
  「里奧的劍比較輕…可是伯父的劍好重,完全不一樣。」
  這種雙刀交叉攻擊的變化技巧才是「背刃斬」的精髓所在。
  「接下來才是真功夫!哈哈~」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再次舞動左腕的黑色倭刀。
  亞利注意到,那把黑刀比尋常的劍要重上好幾倍。左手也並非是伯父的慣用手。伯父使用黑刀並不是以腕力使劍,而是巧妙地運用厚刃的黑刀本身就具備的不尋常質量來產生強大的破壞力。
  當黑刀當頭劈下,再次展現其本身媲美斧頭的破壞力之際,同時間黑暗大劍亦鳴動出聲。亞利絕對可以確定,這並不是達克尼斯呼應他的意志所導致。亞利也因而提高警覺。黑刀重擊在黑暗大劍的刀身、亞利全力承受後勁的餘威的同時…,突然之間,萊因哈魯特伯父的身影竟然與利卡爾特重疊…。另一把白刃業已擊出閃光的刺擊。
  亞利躲了開來。斬勢與刺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交鋒,刺耳的、連串的破裂聲響就在身旁劇烈爆發中。連耳朵也受到影響,出現耳鳴的現象。
  「『碎震狼牙‧閃光式』…連這種祕招你也能閃過啊…」
  真的打到可是會死人的──在不知不覺當中竟也認真起來了,伯父笑著。亞利的資質潛力遠遠超過自己的預期呢。不過,亞利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這招才是…?
  「…其實我以前見過一次。」
  亞利靠著斜坡坐下來。頭有點暈暈的。耳朵的平衡器官受到餘波的衝擊,現在亞利也站不穩了。雖然可惜,這場難得的比試機會也只得就此放棄。
  亞利解釋:在巴里斯多之亂,當時盜賊集團的首領、利卡爾特‧法蘭克斯的確使用過名為「碎震龍牙」的技藝。所以說,亞利認得此一祕技並不是值得意外的事情。
  「修奈達那傢伙真厲害,也狡猾得很,竟把伯父和雷歐的劍術全學了過去。」
  …讚嘆的語氣是多於抱怨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伯父也並不完全是吃虧的一方──」
  伯父再次拿出兩把倭刀…,他老早就已看出年輕人的疑惑,索性就直接將刀遞給亞利。藉由與刀的實際接觸,亞利有了非常意外的發現。
  「這、這是神器,而且兩把都是…?」
  「這是修奈達遠征亞汗之後,帶回來送給伯父的『土產』。」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以更仔細的說明讓亞利增長見識。
  「你或許有聽修奈達提過。…修奈達打敗過不死龍皇,同時也將亞汗龍帝代代相傳的鎮國神器以暗黑劍給破壞掉了。那件被冠上『霸王』之名的強大神器…」
  「我知道老師曾打敗亞汗暴君,可是我不知道還有這種內情。神器?」
  「『希薩‧奧‧格蘭帝亞』…就是當時被破壞的亞汗神器之名。霸王神器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聖國時代,是和『英雄劍‧艾克斯卡里巴』齊名的神器。」
  還蠻容易理解的,只是亞利還有疑問。
  「所謂的『土產』是…難道是?」
  「就是『希薩‧奧‧格蘭帝亞』的殘骸碎片啊!哈哈…」
  「伯父將神器的碎片打造成刀?」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自黑騎士手中拿到霸王神器的碎片,其毀壞的程度已經不可能修復、而且也沒聽說過世上有修復神器的技術。最後做罷,原本只打算把這些碎片當成紀念品罷了。後來又過了幾年,雷歐耐特帶了一個妻子和兒子回來時,身為好友的萊因哈魯特便去拜訪他,也順便想拿「是從哪裡拐來的美人老婆啊?連兒子都生了──」的玩笑來調侃老朋友。…也是在那個時候,雷歐告訴萊因哈魯特,他認識的一位倭國刀匠似乎對神器很有研究,對霸王神器的碎片也抱著高度的興趣。萊因哈魯特想說「就成全那位異國刀匠的夢想吧」,就這樣踏上倭國之旅。
  「就是有這樣的前因後果,伯父後來帶回了三樣倭國刀劍。」
  白色倭刀以龍鱗製成,薄刃而質輕。混入神器的碎片之後,刀身隨時纏繞水氣。不管斬殺過多少人,永遠是血不沾刃,維持最鋒利的狀態。此刀被命名為「水龍牙」。
  黑色倭刀以埋藏在靈峰火山口的隕石鐵為材料,厚刃而沈重,厚度為普通倭刀的三倍。混入神器的碎片之後,刀刃只需揮動就能產生劍風,連風的阻力也能降到最低點。刀銘「天狼星」…,不過萊因哈魯特個人比較中意「希利烏斯」這個名字。
  「第三把刀名叫『不知火』,是要送給雷歐的禮物。伯父還特地請那個刀匠造出一把五呎的荒太刀,以搭配雷歐魁梧的巨型體格說。…結果你爸爸從來沒用過。」
  「從來沒聽過,我家裡居然有這種寶物………」
  這種東西應該都是漢斯在管的──早就被拿去賣錢也說不定。如果是那個貪小便宜的管家,會做出這種事也不足為奇。亞利微露青筋「懷念」著某個混蛋管家。
  神器的碎片後來還剩下三塊。根據伯父的說法,最後是送給那位倭國刀匠,當作替代煉製刀劍的費用。對那位刀匠而言,那大概也是比任何財寶都要來得更有價值吧。
  水龍牙,是一把刃不沾血、刀身泛著永恆水波的薄刃之太刀。
  天狼星,近三呎長的刀刃通體烏黑,是能斬裂大氣的無雙豪劍。
  「……和真正的神器比較起來,這些倭刀的特殊力量反而不怎麼顯眼。」
  亞利說出重點。亞利畢竟也是相當有經驗的神器操縱者。
  「前三把只是試作品吧。也許,後期製作的那三把刀劍才是完成品。」
  「伯父也這麼認為呀!哈哈…」
  「那位倭國刀匠還有繼續製作結合神器碎片的刀劍嗎?」
  「有。在他去世以前,聽說他又打造了三件兵器。如果伯父沒記錯的話,分別是『天地丸』、『影法師』、以及『光之天子』三把刀劍系列。」
  提到後期的三把刀劍,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的語氣頓時轉為遺憾。
  「…後來倭國發生宗室動亂,刀劍也隨之失落了。」
  刀劍的失落對伯父而言,是無法彌補的損失。
  亞利很清楚他的伯父並非是收藏刀劍專門家或是發燒狂。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無意獨佔所有的刀劍,只是基於好奇心驅使,想見識看看傳說中的霸王神器「希薩‧奧‧格蘭帝亞」一分為六之後,在倭國刀匠手中重生後的全新姿態。
  「這把刀的『聲音』好清澈。」
  亞利將耳朵湊近水龍牙冷冽的刀身。風鈴般的鳴聲流入意識,彷彿嬰兒的泣音似的。和有著千萬年歷史的其他神器相比,水龍牙、天狼星也只是剛出生的孩子。
  「對不起,我不該說那種話的。」
  …神器也能成長吧。亞利有這種想法…。
  寶劍要配上真正的英雄,才得以琢磨成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絕代美人。暗黑劍達克尼斯、英雄劍艾克斯卡里巴都擁有世上最強的主人,這些劍的名字絕不會被歷史遺忘。
  看到姪兒彷彿若有所得的樣子,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突然有「這孩子必定能成大器!」的想法。為什麼老友將達克尼斯傳給亞利?伯父似乎能體會老友的想法了。
  「……也該是該讓里奧繼承水龍牙與希利烏斯(天狼星)的時候了。」
  也許是自己比較不會教兒子吧。過去將里奧送到修奈達‧坦達洛斯那裡,也是希望能在嚴格的環境下讓兒子打好劍術基礎。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也自覺「該教的都教過了」。只不過,四個兒子當中最具備劍術天分的三男對劍術的熱情似乎還是遠低於女性。面對這種情況,侯爵也只能無可奈何的嘆息說。
  「首先,要先糾正兒子那種吊兒郎噹的生活態度才行。」
  …這可能是最困難的部分也說不定。
  「伯父要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待太久,最近帝都的治安不是很好。」
  「嗯、萊因哈魯特伯父請慢走!」
  萊因哈路特‧雷德侯爵離開了。…就某方面來說,也等於「優格里爾之狼」惡夢的開始吧。一番說教下來,亞利自認為是受益良多,又激起練劍的熱忱。揮劍、迴旋、斬擊等動作雖然沒有多大的、或是立即性的變化,但是還是有改變的。改變往往發生在當事人所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在不知不覺當中,黑暗大劍已經有微妙的變化,是屬於年輕人特有的光輝…,只可惜年輕的亞利目前只看得到達克尼斯前任主人留下的榮光。

  15、騎士與帝國皇女

  手掌還暖呼呼的,虎口亦沾染些許汗水。亞利似乎還無法從剛才的興奮感之中脫身。掌控命運的神祉利用弦月之夜開了這樣一個善意的玩笑,亞利重新認識向來最敬重的伯父。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每一記劍擊的火花、過招來往的種種細節全都深刻烙在少年人的腦海裡。亞利不會忘卻掉,面前只是又增加了一個亟欲超越的背影。
  「萊因哈魯特伯父真是深藏不露!我不努力不行!」
  …連揮劍的動作也有風,不一樣了。年輕人的心思比較單純,容易點火;相對的也容易熄火。本來練劍還練得好好的…,突然之間,亞利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越過運河,也不知道是看到什麼東西。亞利自言自語的說著:「…是我看錯了嗎?」正這麼想的時候,他又「看」到了。他趕快跑到運河的邊緣,從南邊遠望至北邊河道。
  帝都運河不分新舊,河道兩岸都是由石頭砌成石壁,堆得很高。運河水路由水門控制,這區域的水道目前是處於低水位,河岸相對很高。舊運河已經沒有大型商船通行,水的深度很淺,所以平時多半是提供給載人小船通行於帝都各處水路。像亞利所見到的、那樣的小型碼頭在帝都運河通過的地區隨處可見,起碼超過百處。停泊在碼頭的載人小船有好幾艘,其中一艘正坐著一位紅髮的少女…,亞利只想到一個名字。
  「…米莉亞?」亞利不由得皺起眉頭,表情不怎麼高興的說:「真是的,她是在什麼時候單獨一個人跑到那種地方去的呀?也不想想現在治安這麼差—」
  ……萬一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非好好訓她不可!—這番話雖然說的很沒有妥協空間似的,可是亞利一走到運河的正中央、也就是連接帝都南北兩區的石材拱橋的中間時,埋怨的心情也隨著某個景象被打開了;櫻花開滿了河道兩岸;現實的花海與倒影的花海在視野的兩側展開。運河夜景頓時化為一條黑色步道,鋪滿了星石的碎片。
  …以前好像有約定過,總有一天要帶米莉亞去參觀櫻花盛開的美景。…亞利沒有忘記這件事,只是覺得米莉亞未免也太急了點,他最近就會抽空帶她去賞花呀!
  「她好像還沒發現我的樣子。」
  亞利小心翼翼地觀察情況,只看見米莉亞坐在岸邊…,夜遊還不要緊,讓亞利直搖頭的情形是「米莉亞怎麼可以只穿睡袍就跑出來夜遊」。最多再圍了一條披肩而已。
  因為有點距離,所以亞利也只能觀察到這種程度而已;再近一點就會被對方發現了。也因為米莉亞現在的裝扮是「很容易出事的裝扮」,擔心的比重便直線上升。
  亞利靜悄悄地溜到北區。為了不發出聲音,連鞋子也脫了。他一步一步順著石階下到河岸,心裡想「待會要怎麼懲罰她才是?」,鬼主意在體內沸騰起來。
  (是要從背後矇住眼睛?還是裝鬼嚇人?)
  …雖然很經典,這些點子還是有點幼稚。
  不知道亞利最後的決定是什麼。只知道他抬高後腳跟、使出會讓人懷疑某管家教育少爺的課程是否包括—「如何當一名稱職的小偷?」—這項無聲的盜賊神技,…與其說是小毛賊,亞利此刻的心態其實是比較接近「優格里爾之狼」的。當亞利準備給自己最心愛的女孩一個令她措手不及的大驚奇的時候,對方卻自己先轉過頭來。
  …是風的惡作劇嗎?有點可能;因為對方的轉頭動作是因為她正打算要整理被風吹亂的長髮。…是汗臭味的關係嗎?也很有可能;亞利練了一天的劍,現在所站的地方也是上風處。不管是哪種理由,也改變不了下一瞬間即將發生的事實。
  「亞、利…?」
  亞利的臉頓時化白,啞了似的嘴巴也張開一半。
  「你的樣子好奇怪,…為什麼兩隻手要提著鞋子?」
  穿睡衣夜遊的少女聲音很柔美,最多只增添一點點惡作劇的嘻語而已。那都是亞利的錯,絕對是亞利的錯。亞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脫口說出:「對不起!」便趕緊手上的那雙鞋子穿回去。兩條腿和兩隻鞋子都想要趕快就定位,轉頭就跑。
  (…不,我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認錯人是亞利的錯。也沒辦法,她們兩人的特徵實在很相像。更何況,穿睡衣的紅髮少女身份非常高貴,身為帝國貴族的亞利絕不可以就這樣失禮跑掉。
  「…內親王殿下。」
  …這樣稱呼還真不習慣。亞利覺得更麻煩的是,自己居然不知道下一句該接什麼話才是;總不能拿道德論說教吧。亞利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他總是能為了某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此陷入思考的死胡同。結果,他口中的「內親王殿下」僅僅是輕輕地笑了笑,就彷彿有一陣清風通過,微光暖暖的,任何陰霾的產物也不得不放晴了。
  「你還是一點改變也沒有呀,誠實的亞利克斯卿!」
  皇女殿下的口諭送來權威之風,臣屬意識繼續作祟,讓亞利慚愧地將頭壓得低低的。亞利也不由自主在想:「我到底在做什麼啊?」—先觀察情況,再決定下一步的應對方式—心裡已打定主意的亞利微微抬起額頭,偷瞄了一下,卻發現……
  在他煩惱的時候,皇女殿下早已經轉回身去,視野沒有亞利置身的空間。亞利覺得有些失落感。不過反過頭來想,或許「她已經找到調適自我心情的方式」也是好事。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理由?……
   不過在這個時候,我應該負起保護她的責任才是!)
  立定主意,就專注去做—其實也是亞利幾個可取的、也挺可愛的優點之一。可是搖擺不定、思考過程過長等就是亞利的大缺點。在他鑽牛角尖,好不容易才「鑽」出一個結論出來的時候,問題、亦或者解答皆已經失去時效性。
  就在這個時候,皇女殿下正以稍微傾著身子的動作,已經觀賞了「亞利的苦惱與解答之路」的過程有好一陣子。等亞利注意到,臉頰像是遭人縱過火似的,呈現出嚴重的燙傷之色。一張嘴巴也口吃似的正嚼著「瑪、瑪—」等意義不明的發音。
  只見到皇女殿下嘻的一聲,慢慢道著:「如果我繼續待在這裡的話,也許就會給責任心很強、總是見義勇為的亞利克斯卿帶來麻煩。你說是不是呢?」
  皇女殿下直視著亞利,那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彷彿星辰的閃亮之瞳。
  「我想回去了,可以請亞利克斯卿擔任我的護衛嗎?」
  「這是我應該做的…義務!」
  「……『義務』嗎?」
  皇女殿下似乎有其他的想法。不過,對於身為帝國騎士的成員、以效忠神聖艾斯卡帝國為義務的貴族傳統,對亞利而言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事情。
  「那就麻煩亞利克斯卿了,呵…」
  不知道為什麼?亞利總覺得皇女殿下的話裡藏刺。亞利盡可能說服自己說—那是心理作用—但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再明顯不過的了,亞利很熟悉那種別有意涵的笑容。不想承認、卻還是得面對現實—「瑪利安好像在捉弄我的樣子…」亞利不情願地想。
  (瑪利安是皇族,身為臣籍身份的我應當要知道分寸…)
  帝國皇女瑪利安貝爾是神聖艾斯卡帝國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身份崇高無比。亞利可以用皇女、內親王等名銜來稱呼她,或者是以「瑪利安貝爾殿下」的全名也不會有失禮節。唯一萬萬不可的,就是不能以「瑪利安」這個小名當面稱呼皇女殿下。…在心裡偷偷使用倒是沒什麼關係。很久以前,瑪利安曾經是亞利的初戀。
  在連印象也泛黃的少年回憶裡,亞利在不知道瑪利安真實身份的情形下,與年幼的瑪利安在優格里爾的鄉野相識,萌生出這麼一段略嫌生澀、淡淡的小小戀情。
  還記得那一年夏天,瑪利安對亞利說:「你願意成為我的騎士嗎?」那個時候,亞利並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一個勁兒摸著鼻梁、彷彿在說「好的!」似地點著頭。
  (當時我不知道,瑪利安所講的『騎士』是彼此相隨一生的意思。)
  兒時回憶的初戀雖然甜美,卻沒有繼續發酵成美酒的機會。亞利已經長大了,在人生的旅途上,亞利又認識了米莉亞,而且也選擇米莉亞為終生伴侶。亞利不會背叛米莉亞,就像亞利不願意讓瑪利安悲傷的心情,兩者是一樣的。
  在瑪利安此刻的心裡,自己究竟佔有多少份量呢?亞利以為,應該不會是全部的。走出失戀的悲傷情緒之後,亞利認為瑪利安應該已經看見了更寬廣的世界。亞利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樣一來,對她或對我都好…」現在,亞利願意成為瑪利安的騎士。
  …………話雖如此,亞利臉上的困惑表情卻隨著護送的腳程拉長而越顯豐富。一開始還沒什麼異樣之處,直朝著帝都最大的地標—無憂宮直線而行,就算是無藥可救的路癡也不可能迷路。觀望無憂宮的壯麗堂皇,亞利心底還感慨在想:「我和瑪利安畢竟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走著走著,瑪利安突然奪走嚮導的工作,朝一個巷道彎進去。
  雖然無法理解,亞利倒是自行想了一個能說服自己的解釋:
  「偷跑出來的話,的確是不能夠光明正大回無憂宮的。」
  …可以確定的是,皇女殿下為了觀賞夜櫻而偷溜出宮。亞利還可以打包票說:「打死我也不相信,那些和皇女親衛隊沒兩樣的禁衛騎士會放任瑪利安一人出宮!」
  話又說回來,瑪利安究竟是用什麼方法離開無憂宮的呢?
  「大概就是所謂的秘密通道吧…」
  …皇族成員為了逃避災難,皇宮內部隱藏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機關或秘道。例如某某傳說:「某位內宮侍女人際關係正常,從來沒有和人結怨,工作也十分勤快。有一天,該名侍女卻意外地晚起,遲遲不來工作崗位報到。內宮總管覺得奇怪,帶人去搜索她的下落,卻迄今一無所獲……」諸如此類的傳說不勝枚舉。類似這種「某某誤闖禁地,就此消失無蹤」的傳說,與其說是禁忌,倒是比較像是百姓茶餘飯後的二流話題。
  秘密通道不能說是沒有,只能說「不可以積極承認」就是了。亞利對自己的保密功夫還頗具信心,心裡想:「就算十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會洩露一個字!」亞利下了如此悲壯之決心,悲壯到連皇帝聽了都要感動得為他加官進爵—那都是假的。
  瑪利安並沒有如亞利所預期,前往所謂的「秘道」…,夜路倒是很多,黑黑的看起來確實也挺神秘的。等到離無憂宮的距離越來越遠之時,亞利開始覺得怪怪的。
  (太奇怪了,我應該叫住她嗎?)
  亞利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動手才是—比方說「用手搭住對方的肩叫她」之類的。畢竟兩人之間有身份問題,就如同帝都號稱百年不倒的城牆一樣,一步也休想跨過去。
  再不吭聲似乎是不行的。
  「請等一等,瑪利安貝爾殿下!」
  亞利冒著大不敬的罪名風險,出聲叫停。
  「殿下或許弄錯了,無憂宮應該不是這個方向吧?」
  「的確不是………」
  …也許生氣了也說不定。亞利想。
  不過瑪利安一直走在前頭,背對著亞利。不確認表情,就無法明白瞭解對方的真實想法。亞利本來想再說些什麼,此時,瑪利安慢慢轉過身子。亞利不由得倒吞起口水,本來已有所覺悟的了,卻聽到瑪利安對他說:「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這、這裡就可以嗎?」
  亞利確認似的又問一遍。環顧四周,這裡雖然不是什麼龍蛇雜處、流氓醉漢四處走的黑街地帶,卻也太「荒涼」了些。亞利以為:「我怎麼可以把她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看來看去,不遠處也只有一棟可能是貴族、或者有錢人所有的官邸或別墅。
  騎士道之血在沸騰,亞利似乎打算有一番作為的時候,瑪利安卻只是笑了笑,以若無其事的態度投下一顆炸彈—瑪利安竟然當著亞利的面前說:「這棟別墅是一位有名望、而且身份高貴的紳士所擁有,現在我就和他住在一起。」
  (那不就是…同、同居?)
  紳士應該不是用在女性身上的詞句,所以是男性沒錯。炸彈的威力果然不小,亞利已經不知該如何思考了,只是一直在想:「瑪利安正在和身份不詳的男性同居,…萬一此事曝光的話,絕對是宮廷第一醜聞!」亞利有點難以接受,不過……
  「我以貴族騎士之名、以及我的生命發誓,絕對不會將此事洩露半句!」
  「…的確是要保密沒錯。」
  瑪利安先賣了一個關子,接著才說:「我的爺爺尤里安‧緋特烈三世私下返回帝都的事可是宮廷的最高機密。如果曝光的話,可能又會有許多社會名流前來拜訪。如此一來,爺爺所期望的『寧靜平和的生活』就要落空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嚇我一跳!)
  …是爺爺的話就沒什麼關係了。不過重點不是這裡,讓亞利皺起眉頭的事實是—瑪利安似乎變得壞心眼多了點。瑪利安在亞利記憶中的形象,一直是誠實的單純女孩。亞利之前的幻想病似乎都被精明的帝國皇女給看透了,…這也是失戀效應的一環嗎?
  由於這種想法實在太失禮了,亞利也不太願意再去探究這部分。
  「我該離開了…嗯、殿下保重。」
  想來想去,也只找得到這幾句老套的客套話。
  道別後,亞利本來打算轉身就走的。不過,亞利突然間又想起一件事,又說:「夜遊的事還是適可而止…,不是!最好以後都不要再有這種行為才對!」
  「亞利克斯卿是在擔心我的事嗎?」
  「因為瑪利安貝爾殿下對帝國而言,是無可取代的重要人物。」
  「關於你的寶貴建議,我會參考看看。」
  (啊?參考?)
  簡短易懂的文字加上權力與皇女殿下此一身份的包裝,就成為亞利無從反抗起的聖諭。亞利彷彿著了魔法似的,著實愣了有好一段時間。所謂的參考,難道就是指「我不接受,就會繼續夜遊帝都」的意思嗎?亞利覺得很不妥,想勸阻瑪利安,卻又不知該如何著手。而且,瑪利安也逕行離去,遠去的腳步聲彷彿勝利般的精神十足。
  「夜遊的事,她應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再怎麼說,瑪利安應該也是有身為帝國皇女的自覺的。可是……
  「…明天我再來看看情況究竟會如何發展,…如果瑪利安貝爾殿下又跑出來夜遊的話,我…我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充當護衛了。唉,我也只能做這麼多……」
  亞利嘆了口氣,心裡在想:「今天弄到這種局面,我也要負很大的責任。」短短一天之內,亞利做了很多日後要負責任的事情。對於瑪利安,亞利會以帝國皇女來看待她,君臣之間的界線一定要劃分清楚。否則,亞利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另一個女孩。

  由北而南,亞利在返回住所的路上,心情有點沈重,彷彿從一個黑夜走入另一個黑夜似的。入夜後的住宅社區是安靜無聲的世界,由寧靜走入另一個寧靜,中間並沒有喧囂沸騰的人聲,只有少年人的苦惱、以及沒有答案的問題在反覆自問著。
  「都這麼晚了,米莉亞…應該已經睡了吧。」
  話雖這麼說,藍提斯房舍的窗門仍然透射出橙黃色的燈光。
  「大概又在開宴會吧,…真拿這些人沒辦法。」
  亞利所認識的人都很喜愛熱鬧的氣氛,再怎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拿來大做文章。有些人嗜酒,有些人只是等著吃免費大餐,也有些人只是單純喜歡這種氣氛。亞利也是,只是有時他也會擔心,心想:「凡事還是適可而止比較好!」
  咚咚兩聲,叩著門卻沒有得到回應。
  —而且門根本沒鎖。
  「真是粗心大意,遭小偷光顧該怎麼辦?……咳嗯、我回來了!」
  才進到玄關,亞利就聞到一股很濃的酒精味。
  「奇怪,有人這麼會喝酒嗎?就算是有萊因哈魯特伯父在場,他也是屬於品酒的紳士,而不是貪杯的酒豪啊!又不是漢斯、或者是雷碧亞大姊那種酒鬼…」
  亞利到客廳去,才注意到所有人都醉倒了。比方說靠牆壁的沙發上正躺著里奧,里奧的懷裡還抱著睡得香甜的小女兒艾蘭,…起碼不是抱著其他不該抱的人就好。
  亞利又見到妹妹賽莉兒趴在另一張沙發椅上,睡得正熟。
  「真是的,未滿十八歲的小孩子怎麼可以喝酒!」
  抱怨之餘,亞利也發現到,每一個人的身上都蓋著毛毯。
  「…是誰蓋的毛毯?」
  仔細一想,此時亞利又注意到,米莉亞並不在客廳。
  亞利想:「也許是先回房睡了。」在亞利的心裡,米莉亞是家教良好的千金小姐之形象,自然不可能會有那種「喝過頭便倒頭就睡」或者「醉昏了頭就和洗澡桶摔角」的怪異舉止。於是乎,亞利便離開客廳,前往客房所在的二樓方向。
  到了樓梯間的時候,亞利正好遇到米莉亞。
  在樓梯間,一樓連結二樓的轉角中央處,藍提斯正睡在那裡。看來就算是外界評價甚高、前途無量的雷德侯爵家二少爺,似乎也抵擋不了酒精的魔力。
  此時的米莉亞正拿著毛毯,仔細的覆蓋在藍提斯的身上。
  (這樣細心體貼,真像是米莉亞那孩子會做的事。)
  看見亞利,米莉亞展現出最燦爛的笑容。那是亞利一人獨佔的東西。
  「亞利克斯大人,你回來了。」
  「抱歉,中途遇到一點事情,所以回來的時間拖得太晚了些。」
  「沒關係,只要亞利克斯大人沒事就好……」
  米莉亞整理著衣物頭髮,想走過來向亞利道聲晚安,結果突然腳步不穩,整個人軟倒在亞利的身上。亞利才注意到,米莉亞也喝了不少酒,臉色醉紅。
  「真是的,妳不會喝酒就不要逞強!」不知道是誰灌她酒?亞利第一個想起的嫌疑犯是里奧。甚至在想:「里奧那傢伙,該不會是想趁機做什麼壞事吧?」
  事實上,里奧是無辜的,真正的犯人是賽莉兒。
  「咦?妳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見到米莉亞一點反應也沒有,亞利問她。也許有,也許沒有,可以確定的是,在亞利懷裡的米莉亞睡得可熟。只為了說一聲晚安,米莉亞勉強自己,硬撐到亞利回來。
  有點感動的亞利抱著米莉亞回房。
  由於「親切」的妹妹已經在門房上掛上有寫著「亞利哥哥與米莉亞的新婚小窩」之字樣的牌子,還塗上顏色,使得亞利免去尋找房間在哪裡的困擾。看到那塊讓人無力的門牌時,亞利不免在嘴裡咕嚕著:「漢斯到底是如何教育賽莉兒這孩子的呀?」
  一直到米莉亞被安置在軟床上,蓋上溫暖的被子為止,整個過程並沒有耗去亞利多少體力。和克拉姆的重量相比,米莉亞的身體輕盈得彷彿一根輕飄飄的羽毛。
  「…既然睡著了,還是不要叫醒她好了。」
  亞利並不想將今天與瑪利安偶然相遇的事隱瞞起來。打從以前開始—「我們之間絕對不對彼此隱瞞任何秘密」就是亞利立下的原則。對於瑪利安的事,亞利可以明確對米莉亞說:「我是瑪利安貝爾殿下專屬的騎士,我將以生命為她而戰,到死為止。」
  對於米莉亞的事呢?亞利是……
  「…就算這個肉體毀滅,化為灰燼,我殘留下來的靈魂就算飄盪到世界的遙遠盡頭,我的靈魂仍會為了守護妳而回來。死亡不會是誓言的休止符…」
  —真是肉麻呀!亞利苦笑著。
  對於才滿十八歲,頂多是半個大人的亞利克斯‧賽巴斯達而言,要理解里奧是如何能將這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情話自然地說給女孩子聽,實在是有點不可能的說。不過,要是米莉亞是醒著聽到這番告白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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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3:04:08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22 编辑

 16、一日生活之始末

  「健全的一日生活,果然都是從日出開始啊!」
  見到破曉的第一道光,賽巴斯達家的小龍感動似的道著。
  倘若日落景色是一條燒紅的天際線,那麼黎明時分便是以灑得滿天都是的黃金之粉作為開幕的奢侈戲劇。如此華麗的戲劇在這座人口最多、地價最貴、夜生活最糜爛的帝都阿斯卡里亞的土地上開演,而且不收任何一毛的門票費用。
  只要早起,不管是誰,都可以自由欣賞日出。—亞利是早起的幸運兒之一。…可惜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說。名為「酒精」的魔鬼藏起邪惡的爪子和尖牙,以難以形容的手段欺騙世人,讓人墮落。一個晚上過去,魔鬼留下的「宿醉」魔咒開始發動。
  「宿醉發作的時候,腦袋裡亂哄哄的就像在放煙火似的。」
  …以上是亞利十二歲時的經驗談,所以某少爺向來對酒這玩意保持距離。
  在藍提斯的住所裡,有好幾名成員已經陷入「完全擊倒」的狀態。太陽才剛出來,藍提斯就得忍受著宿醉,前往仕典省工作—這是公務員的宿命。讓亞利說句良心話的話,就是:「明知道結果會如此,一開始就不要喝!」也有點風涼話的感覺。
  反觀另一個雷德家少爺—里奧則因為他只是一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所以能安心靜養睡大覺。同樣呈現宿醉狀態的賽莉兒就比較勤勞些。一大早起來,也不知道賽莉兒一直在煮什麼東西,據說是賽巴斯達家的管家—漢斯直傳的解酒秘方。
  「…只希望別弄出什麼奇怪的東西就好。」
  會讓亞利期待起「某管家的家傳秘方是否管用?」此等與「天要下紅雨了!」同等級、十年才發生一次的怪事之所以會出現,只因為一個簡單的理由—米莉亞也醉倒了。  米莉亞沒有酒量,所以宿醉得很厲害。在賽莉兒面前的話,亞利總是忍不住擺起哥哥的架子說教;對象換做是米莉亞,就只會偏心的說:「真拿妳沒辦法呀!」
  也或許是少了慣例的早安之吻,亞利顯得精力過剩的樣子,一大清早就跳到屋頂上看日出。小時候的亞利很喜歡牽著妹妹爬到高的地方,老是讓漢斯擔心說。
  「真是奇怪,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早起習慣的呢?」
  亞利想著怪問題,失去焦距的瞳孔塞滿著清晨的倒影。
  深紫色的天空原本分不清是黃昏還是日出,慢慢的也在不知不覺之中轉為天藍色。濃郁的色調被一盆子的冷水渲染開來,又隨著太陽射出的熱箭緩緩沸騰起熱情。
  白木製的圍籬旁開出了亞利所不知道的花種,有白色的,有紫色的。花卉、綠草叢、還有可愛的金髮小女孩手抱著小球,一張小臉蛋掛著甜度媲美奶油蛋糕、教人想一口吞去下的甜美笑容。
  「爺爺!要接住球哦!」
  小女孩將球丟給站在幾步遠處的中年紳士。
  「哈哈!投得好!」
  沒有讓小孫女失望的中年紳士接住球,然後又丟回給她。
  對小女孩來說,爸爸雖然無可取代,但是她喜歡爺爺的愛情比重可一點也不輸給前者。看著小女孩講:「爺爺!」然後那位爺爺又說:「艾蘭不管做什麼都很優秀呢!我可愛又黏人的小殿下!」怎麼看都像是一幅由虛構轉化成現實的幸福家庭的圖畫。
  「啊!是大哥哥!是亞利哥哥!」
  小女孩見到熟悉的鄰家大哥正坐在高高的屋簷之上。
  「艾蘭起得好早,真了不起!」
  「早睡早起,本來就是一個健康孩子該有的生活條件之一。」
  「早安!萊因哈魯特伯父!」
  亞利也向雷德侯爵道早安。此時發生一個有趣的小插曲。那位身高還不滿雷德侯爵那雙修長的腳四分之三長的艾蘭忽然撒起嬌來,對著雷德侯爵說:「爺爺好狡猾!艾蘭都看不到亞利哥哥的臉啦!」就這樣硬要雷德侯爵抱她。結果,溺愛孫女更甚孫子的雷德侯爵只是笑著,就把孫女抱進臂膀裡,滿足小艾蘭想快快長高的心願。
  「我淘氣又纏人的小殿下,這下子妳滿意了嗎?」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雖然疼孫女,卻也不忘對另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說教。
  「早餐時間也差不多了,記得下來用餐!」
  說著,雷德侯爵就抱著小孫女進屋去了。
  亞利有點慚愧地摸著腦袋,又在想:「萊因哈魯特伯父對我和米莉亞的事,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態度呢?」對於人生經驗起碼累積有半世紀之久的帝國貴族而言,這小倆口之間的後續發展不可能猜不到。只要別婚前搞大肚子,雷德侯爵也是樂觀其成。
  「我已經是大人了,的確是該有大人的樣子。」
  一個大人一大早就爬到屋頂上,好聽的說法是欣賞日出,難聽的說法可就會變成是在偷窺。帝都可不比老家,在賽巴斯達家的那棟房子上,就算爬得再高,視野範圍內的房舍數目還用不上一個人所有的指頭來數,看得到的不是山嶺,就是森林。
  「如果被人誤會我在偷窺的話,那臉可就丟大了!」
  —才這麼說,亞利鬼鬼祟祟偷瞄四周的動作就這麼剛好被鄰居撞見,是一名正在自家陽台曬床單的年輕少婦。今天這種晴朗的天氣的確是洗衣服的好日子。
  距離有點遠,亞利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不過對方確實正對他招手示意。
  連亞利自己也覺得可笑的是,自己居然還招手回應對方。
  (也許,我是被人家當成淘氣少年也說不定。)
  這是一個可悲的事實。娃娃臉讓亞利得以迴避偷窺狂的嫌疑也是事實。
  這附近的住民多半都具備一定程度的財力,少婦的丈夫也許是一位工作勤奮的人,也或許家族前幾代留下一些錢,又或許哪一代突然出現一個很會賺錢的當家…,想像力的翅膀一旦張開,馬上會飛到無影無蹤的天空,要拉回現實可不容易。
  在這時候,少婦似乎是注意到什麼,趕緊跑到一個附有輪子的籃子旁邊。亞利見到籃子裡伸出一隻小手,不用猜都知道那是一個小嬰兒。在亞利的印象中,所謂的嬰兒就是:「整天在哭、不會說話、智能跟愛搗蛋的小猴子沒兩樣的麻煩生物!」小嬰兒本來在育嬰車裡睡得好好的,卻突然哭了起來。可是少婦不用語言就能明白她的小寶貝在要求什麼。亞利看到少婦把小嬰兒抱起來,然後走進屋子裡。
  接下來的某種想像讓亞利的臉不禁微紅起來。
  「…原來是那孩子的肚子餓了。」
  偶然的一面之緣也讓亞利有一種外遇的錯亂感。不過,當少婦的臉和米莉亞的容貌重疊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消失了。米莉亞的母親形象反而有一種新鮮感。
  「我和米莉亞的孩子嗎?哎呀!我在想什麼呀?……」
  純粹的「假設」就已經能預料到許多問題,若是弄成「現實」,各種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責任問題就會像雪球般越滾越大。萬一引發雪崩,屆時整個人生都會埋進去。
  越想下去,亞利臉色就越是蒼白。
  「轉大人的代價真大…」

  …這一日的下午,里奧對亞利抱怨說:
  「天氣既然這麼好,就別辜負上天的恩賜。到街上去,一段美好的邂逅正在等著我們呢!不然再平淡一點,像貴族一樣幽雅地喝下午茶也不錯呀!再說我們本來就是貴族啊!為何要把生命浪費在練劍這種無聊事之上,弄得渾身只有臭男人的臭汗…」
  按照「優格里爾之狼」的用語方式,女孩子的香汗永遠比男人的臭汗要好上一千萬倍。他寧願在被窩中和美女一起流汗,也不想陪亞利練劍。到時候一身汗臭不說,還得跟著一起流血也說不定。里奧認為:「劍術只要能自保就足夠了!」
  「別這麼說嘛!難道你不想試試神器的威力嗎?」
  「一、點、都、不、想!」
  說到這裡,里奧又忍不住對好友發牢騷。
  「你們昨天究竟談了些什麼呀?父親大人突然發神經,一早把我叫去,什麼話也沒說就將水龍牙丟給我—我?我又不會用神器,也不想當什麼過度鍛鍊的自虐狂!」
  「你真冷淡…萊因哈魯特伯父會哭的。」
  「父親大人會哭的話,天大概也要下紅雨了!」
  …這或許也算是「優格里爾之狼」的特技也說不定,老使用些不正經的方式移轉話題。比如里奧現在又不正經的說:「中年老頭的哭聲我才沒興趣聽咧!不過讓美麗的少女在我下懷哭泣倒是一種不錯的享受…」看到亞利那張呆臉,里奧心裡反而有股怨氣,又說:「我以為你開竅了,昨天還亂感動說。結果你還是那副呆樣!」
  里奧指的是亞利將米莉亞一人丟在房間的事—其實也不能說是「丟」,更談不上是「冷落」。米莉亞宿醉的症狀挺嚴重的,一直躺到現在。賽莉兒正在照顧她。
  「不跟你說這些!你確定你真的不想練劍嗎?我的實力已經超過利卡爾特,連老師都把達克尼斯送給我。你再不拼命追趕,可得當心劍術越來越差喔!」
  「你以為我會中這種可笑的激將法嗎?」
  「我想不會!」
  「那你為何還說?」
  「因為我說的都是實話!」
  亞利笑著說。
  「喂喂,你是什麼時候學會了這種狡猾的耍嘴皮子技術呀?」
  里奧顯得有點無力招架,…也懶得招架。
  拿這種口才去討米莉亞的歡心不是很好嗎?—里奧覺得亞利實在比木頭還呆。不過他還是不會中計的。再怎麼說他可是里奧‧雷德、堂堂侯爵家的三少爺、讓所有男人聞風喪膽、怨恨一輩子的「優格里爾之狼」,哪是人家講幾句話就搖擺不定的小角色?
  「與其將時間浪費在男人身上,不如浪費在女人身上還比較有價值!你這小子,你以為愛情是不需要用心經營的嗎?還是說你又認識新的女孩?」
  …本來里奧只是想用強硬語氣嚇走亞利,不料亞利的反應卻不太簡單的說。
  「怎麼啦?幹嘛一副作賊心虛的模樣?」
  「哪有?我和米莉亞之間的感情和鑽石一樣堅硬咧!」
  「鑽石一旦出現裂痕的話,可是沒得補的。」
  里奧動了點氣,舌頭較平時毒辣三分。他還在想:「你這不惜福的傢伙!你以為我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才把米莉亞讓給你的呀?」如果米莉亞有一點點的不幸福感萌生,里奧會很樂意成為家庭問題的第三者。讓男方不幸,里奧可是一點也不會手軟。
  里奧和亞利認識的時間可不是一兩年的時間而已,亞利很不會隱瞞事情的。亞利身上所出現的任何一絲細微的動搖,一個都沒有逃過「優格里爾之狼」的銳眼。
  「亞利這傢伙…該不會真的跑去搞外遇了吧?」
  里奧倒是沒有真的把這番話說出口,因為他知道一旦說出口,到時候引起的風暴可是難以收拾。再說,他怎麼樣也無法將亞利和「外遇」這個名詞劃上一條箭頭。
  里奧想:「應該是不可能的!亞利這個傢伙只是滿腦子練劍、修行的自虐狂。被瞎了眼睛的男人倒追是有可能,要教他瞞著米莉亞去另結新歡,那麼摘下天上的星星還簡單得多。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的了,我這個好友可是一點色膽也沒有……」
  …他在想什麼事呀?—亞利想。再如何遲鈍、神經反應速度媲美鯨魚還是巨龍的亞利也察覺得到,某種怪異的氣氛正在不知覺中蔓延開來。
  最後人都走了,亞利還是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
  「我真想知道,里奧能將『水龍牙』發揮到什麼程度…」
  …太陽落下後,夜又要來臨了。
  「頹廢的一日生活,果然都是從日落開始啊!」
  這是某侯爵府三少爺常說的話。

  「……唉,又過了一個毫無建設性的一日呀!老爸如果活過來,鐵定會教訓我這個沒出息的兒子,說『賽巴斯達家的繼承人怎麼能成天無所作為!』—」
  亞利反省說。不過話說回來,實在很難相信雷歐耐特‧賽巴斯達會是把「復興家業!」這種正經話整天掛在嘴上的嚴格型父親。連想像一下都很困難。
  亞利再怎樣煩惱、苛責自己,像是那些「不把握時間的話,二十歲仍會是一事無成!」—「三十歲仍然失業中!」—「活到四十歲,自己身上竟然找不到一件能對兒子誇耀的事蹟!」—諸如此類的思考倒還不至於發生在亞利身上。比起那個,擔心「待會的晚餐時間會不會出現我最討厭的青椒?」這類想法還比較有可能出現在少年人的身上。不過,晚餐其實早就結束了,前瞻性的思路只再向前推進一小步。
  「米莉亞休養了一整天,不知道身體有沒有好一些?」
  瞧見亞利擔心的模樣,里奧也不知道該笑他還是安撫他。在燈光明亮而溫暖的客廳間,小艾蘭躺著里奧膝上睡著了。剛才里奧還在講故事給她聽。雖然小女兒很用心聽,可惜仍然敵不過睡神的召喚魔法。艾蘭被強制帶往小孩子的夢鄉。
  父親的左手撫摸著小女孩柔順的金髮,右手的玻璃杯中注滿的紅色液體則散放著成人的妖異豔光—若是經過發酵過程的話,那會是醇口的葡萄酒。事實上,那只是普通的葡萄汁罷了。畢竟是艾蘭在的場合,里奧多少還是有身為人父的自覺的。
  「如果擔心的話,就自己過去察看情況呀!」
  一句「開玩笑!能過去嗎?」差點就吐出嘴巴。亞利忍住氣,對著話語之間處處藏刺的好友是一點也不理睬。亞利當然想知道米莉亞的近況如何如何之類的,一點小事也可以。可是不行…,起碼現在絕對不行。
  晚餐過後,米莉亞和賽莉兒兩個女孩子結伴進了浴室。
  「你這小子還真是古板的傢伙呀!如果是男人的話,我就拿泥土將浴室門口封了。可是換做是女孩子的話,沒事也要進去看看才是。這可是男人的浪漫呀!」
  「你、你越說、越過份了!這、怎麼成?」
  「你又不是沒看過賽莉兒的裸體,小時候就看到膩了不是?再說,米莉亞又不會對你潑熱水。彼此裸著身體、坦誠相見可是任何情侶都有的不成文默契呦!這是你的權利,也是對方的義務呀!」
  「—不好意思!本小姐的裸體讓你們看膩了!」
  說這番話的人正是賽莉兒。她也來到客廳。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本小姐的身材可是很有看頭的!呵!」
  「別胡鬧了!快點回去換衣服,不然會著涼的!」
  亞利緊張地說。賽莉兒穿著濕淋淋的浴衣走出來,就已經夠讓亞利頭昏了。接著又聽到「…本小姐的身材可是很有看頭的!」—說著說著,又見到她拿手指勾起胸口的衣襟時,亞利當機立斷,拿出哥哥的架子要她回房間去—好像也沒什麼效果。
  「亞利哥哥,不用害羞啦!嘻…里奧哥哥又不是外人。以前在故鄉的時候,我們幾個人也常常光著身子到河邊玩水,或是共同擠一個洗澡桶…前例可多著呢!」
  「這怎麼可以拿來當例子?妳已經十六歲了,是大人了!普通的女孩子在十四、十五歲時就能結婚了,尚未出嫁的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呀!」
  「平常都把人家當小孩看待,只有這時候才把人家當成大人。」
  「不要耍小孩子脾氣,真的…會感冒的!」
  亞利再如何關心也沒有得到善意回應,不懂得哥哥辛勞的妹妹還做了一個鬼臉,吐著小舌頭嘲弄哥哥。亞利實在想不通,才在幾年前,「善解人意、哥哥說什麼話都會聽從的乖孩子!」這樣的好孩子形象本來還一直是妹妹所擁有的色彩。怎麼才離開家門一段時間而已,賽莉兒這孩子就整個人變調了呢?亞利只能想到一個理由。
  那就是:「都是漢斯教育失敗!老是教她那些有的沒的!」
  …到底都教了些什麼呀?亞利苦想說。
  竟然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說出來還真是一件丟臉的事。
  「妳再不聽話,我就要使出強制手段了喔!」
  「強制手段?難不成…亞利哥哥要幫我換衣服?」
  「當、當然不是!別開大人的玩笑!強制手段就是強制手段!」
  「嘻嘻…賽莉兒好期待耶!快點『動手』哦!」
  「妳這孩子……」亞利無奈地說。
  說穿了,還不就那「一萬零一招」。賽莉兒老早就看透了。
  很久以前,賽莉兒很喜歡鑽到亞利的被窩裡。亞利覺得不妥,要她回去,苦勸卻老是沒讓賽莉兒給聽進去。最後的最後,別無他法的亞利就憑藉蠻力將賽莉兒「扛」回她的房間。比較起當時和現在,亞利的腕力畢竟是勝過妹妹的—也是僅存的優勢。
  態度是很強硬,可是亞利卻有一種自挖墳墓的不祥預感。
  (白癡啊我…我怎麼可能真的動手動腳…)
  賽莉兒挺起胸膛,正等著亞利「動手動腳」。得理不饒人的氣勢完全不輸給慣戰於大陣仗戰場的英雄豪傑。相較之下,亞利則是連半個刻度的視角也不敢挪低。
  那件單薄的浴衣底下,是在亞利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悄悄成長、發育成熟且良好的女性身體。而且浴衣還是濕的……
  亞利不斷在心裡對自己說:「就算沒有血緣關係,賽莉兒終究是我的妹妹。對妹妹產生不應該有的遐想就是有罪!是誰都無法原諒的罪!」
  可是亞利已經沒有自信。…若是看到、或者觸碰到此刻的她,亞利恐怕也無法再將賽莉兒當成妹妹看待了。陷入危機的哥哥只能自動將視線抬高。
  相對的,妹妹似乎也看煩哥哥的鼻孔了…
  「哥哥再不『動手』的話,我真的會感冒的……」
  ……微弱的聲音帶著寒顫。看樣子,妹妹再怎樣虛張聲勢,環境的嚴苛畢竟不是半個大人的孩子所能抵禦的。亞利有點感動,賽莉兒還是一個值得疼愛的妹妹嘛!
  「現在知道了吧?聽哥哥的話才是對的!聽哥哥的話准沒錯!」
  亞利心裡想:「真拿她沒辦法…」亞利打算拿出身為哥哥該有的親切面,送她回房就好。可是就在下一秒鐘,賽莉兒就以某種行動「謀殺」了亞利的感動。
  賽莉兒這孩子突然抱住了他,緊緊的。
  這一瞬間,腦子就像是被電光石火的一記鐵鎚敲到似的,呈現一片混亂。肉體的觸覺機制以最大的音量告訴亞利:「有很軟的東西碰到我的胸膛!」…在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的下一刻,體溫瞬間暴增,一道彷彿火山爆發的熱流直衝而上。
  「呵!都是哥哥害我感冒的,所以就用你的身體幫我取暖吧!」
  惡作劇的話才剛脫口而出,賽莉兒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滴落下來。
  埋進胸膛的臉不得不抬起來,賽莉兒就看到—
  「哥哥…你流鼻血了?」
  「對…不…起……」
  「太誇張了吧?」
  「對…不…起……」

  17、魔女和她的寵物(前篇)

  「原來哥哥對我的身體還是有『反應』的。」
  「快放開哥哥!否則…哥哥就要生氣了!」
  …說大話前,先把下流的鼻血止住再說。
  賽巴斯達家長男的權威儼然已蕩然無存。亞利的訴求就算再如何悲情、亦或者悲壯,字語之間的說服力早已隨著噴飛的血沫與鼻水的混合物喪失殆盡。亞利壓著不幸的鼻子,既無法阻止鼻血持續往外流,更遑論阻止鼻血繼續往「下」流。
  亞利那兩個鼻孔的正下方正好就是賽莉兒的臉頰。
  滴下的鼻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少女的臉頰上,緊接著又順著臉頰那條優美的下曲線滑落而下。流過咽喉,繼而滑過裸露在外的鎖骨丘。最後的最後,一條血色的小江河滾滾流進某個罪孽深重的深溝之內,不知氾濫到哪裡去。
  「討厭!我才剛洗乾淨耶!現在…又被哥哥『弄髒』了…」
  對著那片紅色的泥沼,賽莉兒眼神茫然,不知在想什麼…
  …亞利突然大感不妙。
  (完了!再不脫身的話──)
  打破沈默的良心和直覺不合作就罷,竟然還打起對抗戰──在同一個身體裡,亞利的良心說:「我失去作哥哥的資格了!我竟然親手玷污了我最重要的妹妹!」
  同一時間,亞利的直覺卻說:「用強的也要趕緊離開!這鬼靈精的孩子肯定還有下一著!」亞利絕對沒有忘記,負責賽莉兒這孩子教育之事的「惡魔」是誰?
  「既然我們都已經如此『親密接觸』了……」
  …惡魔教出來的小惡魔發出「嘿嘿嘿…」的聲音。
  …這時候,緊抱著亞利不放的兩隻手鬆開了…
  …下一秒種,亞利的頸子冷不防被圈住。
  哥哥的感動又慘遭「謀殺」一遍。小惡魔的笑顏彷彿施加過魔咒,亞利失去了昔日所自豪、能夠在毫釐間閃過刀鋒的動態視力以及反射神經,身體僵得跟石頭沒兩樣。
  「嘻!讓哥哥開心一下!」
  她加了一點腕力,讓亞利的身體往前傾斜。
  …亞利的眼前頓時一黑…
  在意識告訴亞利「開心的內容為何?」的答案之前,最直接的觸覺已經在吶喊著:「有很軟很軟的東西貼在我的兩頰!」此時此刻,亞利的那張呆臉正「幸福」地埋進賽莉兒的胸脯內。他絕對有掙扎,可是賽莉兒牢牢抱著他的頭不放。
  沒有多久,亞利的精神世界出現破裂的聲音。亞利不再掙扎,兩腿一軟,整個人失神在舒服的「水床」上。賽莉兒還是抱著亞利。此刻是防止他突然往地上撞過去。
  「天哪!妳殺了亞利?」
  連里奧也不得不說話了。
  賽莉兒從臉頰、胸口、直到腹部的浴衣都沾滿了血…,雖然只是鼻血。如果讓賽莉兒再拿把刀的話,此時此刻的這一幕就真的很像是一件兇殺案的現場。
  「哥哥和米莉亞之間的夜生活一定很枯燥乏味。我還以為哥哥已經習慣了女孩子的身體說!結果啊…唉!哥哥在精神上還是『處男』嘛!米莉亞真可憐…」
  「唉…真不像話!」
  里奧也在嘆氣。不過,這倒不是為了「亞利還是精神性處男」一事而嘆氣。在有小孩子的現場竟然上演這種有害兒童教育的火辣戲碼,里奧為此搖頭。
  所幸的是小艾蘭睡得正熟。另一方面,亞利也沒有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被妳這麼一搞,希望亞利可別因此成為『女體恐懼症』的患者。」
  里奧說完話,便抱起熟睡中的小艾蘭。
  他是一刻也不願意讓這孩子繼續留在這種有害教育的場所。可是才走到樓梯間,里奧好像想到什麼事情似的停下腳步,視線落在天花板上。
  「賽莉兒那傢伙…該不會趁機偷襲亞利吧?」
  里奧的腦海裡頓時勾勒出不該有的畫面。
  「不可能的!再怎樣說賽莉兒也是一個知道事情輕重的女孩子啊!」
  若有所感的里奧自言自語地說道。
  即使是聲名狼籍的「優格里爾之狼」也還是會有一般的道德觀的。
  「戀愛就是先搶先贏啊!」
  早熟的賽莉兒碰上晚熟的亞利,朝夕相處、連續好幾年同在一個屋簷下的同居生活就是碰撞不出一絲還是半絲的愛的火花,到最後單戀已久的哥哥還被認識不到半個月的第三者整碗捧去。賽巴斯達家的影子當家的戀愛運還真是差了些。
  里奧不是幸災樂禍之徒。不過話又說回來,與其去思索這個三角關係的解套方法,他還寧願將精神放在小女兒身上。「戀愛」─這種大人遊戲對小艾蘭而言還是很遙遠的未來課題,現在的她還只是一個愛作夢的小女孩。
  「妳這孩子可不要一下子就長大了…」
  萌生起人父意識的里奧親吻著那孩子柔軟的臉頰。
  陪這孩子睡覺,共同迎接美好的明日晨光─里奧本來是這樣計畫的。可是,他的腳才剛踩上兩階高的樓梯,直覺就帶來不祥和莫名其妙的冷汗。
  「里奧哥哥,你剛才在偷偷說我的壞話嗎?」
  賽莉兒說話了,也不知道她是何時就跑過來的。里奧絲毫不露痕跡地將情緒隱藏在他那張帥臉後,再以略微輕鬆的口吻辯解說。
  「哈哈…我哪裡敢說賽莉兒大小姐的壞話?這可是要割舌頭的!」
  以謊言與情話磨利的舌頭發出說服力十足的魔力。
  可是賽莉兒大小姐何許人也,哪會輕易就著人家的道。
  「我不會割你的舌頭的!不過!再強調一遍!我或許會考慮在你的舌頭上塗滿賽巴斯達家百年秘傳的特製辣椒醬!最好相信我!屆時你肯定寧願割舌頭的!」
  「就饒過我的舌頭吧!妳就直說妳想叫我做什麼事吧…」
  「幫我把亞利哥哥抬回他的房間!你該不會認為向我這麼柔弱的女孩子能抬得動一個大男人吧?雖然亞利哥哥也不是很重就是了…有意見嗎?」
  「為淑女服務是男性的義務…」
  關於「柔弱」此一形容詞,里奧就算想也沒膽子提出異論。
  「亞利的事就交給我,不過妳的衣服還是趕快換下來比較好。」
  「那是當然的!」
  讓某少爺大傷腦筋的妹妹挺著胸膛說。
  「雖然這是亞利哥哥的…,可是鼻血黏黏的還是很不舒服!」
  「是是是!我會記得到浴室再加些熱水…」
  除了「體察上意」是基本功課,另外「打斷牙齒和血吞」也是身為一介奴才的基本條件。里奧對於自己所處的立場不是沒有不滿…但是!就是不知道怎麼搞的,自己老是無法發出大聲音抗議賽莉兒。幾年前還只是把她當成任性的小妹妹,也覺得挺可愛的。可是到最後的最後,這種姑息卻成為孕育一代女暴君的苗床。
  現在也無可挽回了…。
  「…妳該不會又再打什麼鬼主意了吧?」
  離開前,里奧突然注意到什麼似的,便多管閒事又提問一下。
  答案可不簡單,矮他兩個頭的小惡魔竊笑不停。
  「嘿…里奧哥哥也發現到啦?」
  事實證明一件事──不吉利的預感永遠會成真!
  更不幸的是!里奧在無從反抗起的情況之下,被迫加入「共犯」行列。這感覺很差。就好像拿掉腳底的木板,整個人就要直墜地獄深淵一樣。
  空氣散播著陰謀的壞因子,只見懷裡的小天使依然睡得安詳,里奧有感而發地在心頭默唸:「艾蘭一定能上天國!到時候可別忘了將不幸的爸爸從地獄釣上來呀!」
  當上小惡魔的奴僕,有的時候連下地獄的報應也得替主人承擔的。

  「好軟…好可怕…好軟…好可怕…」
  亞利做著惡夢,半夢半醒之間呻吟著語焉不詳的夢話。
  經過半刻前「不幸事件」的蹂躪,亞利已經被抬回自己的房間,躺回自己的床。看他呻吟連連的模樣,就能夠瞭解賽巴斯達家的純情少爺實在受創不小。
  雖然賽莉兒解說過情況如何如何之類的,還附帶幾聲道歉,米莉亞還是忍不住要嘆息幾聲。但是就不知道她是在嘆息哪個部分了。
  米莉亞用乾布替亞利擦汗,也擦掉臉上的血跡。
  「衣服也有,該怎麼辦呢?」
  …好像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算起來,亞利裸露的胸膛她也不是第一次見到。米莉亞只稍微猶疑一會,就橫下心來替亞利寬衣。米莉亞甚至在想:「替亞利克斯大人脫衣服,好像還是第一次耶…」眼前這情況和昨天相較,立場剛好相反。
  鈕釦容易解開,可是袖子的話不站起上半身是怎樣也脫不下來的。當動作開始一大起來,某種熟悉的柔軟觸感又一次觸及到亞利的瞬間,亞利突然就彈跳起來。這突然發生的意外就彷彿屍體復活似的。米莉亞受到輕微驚嚇,亞利則更是悽慘…
  「我怎麼會在這裡啊?」
  亞利的視線不經意地與米莉亞對上。
  才大夢…而且還是「惡夢」初醒的亞利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對象是米莉亞的話,本來就不需要板著一張嚴肅臉孔的說。米莉亞也以微笑相待,並滿懷誠意地呈上一條熱毛巾。亞利接受米莉亞的好意,還有點害羞地說「謝謝」…。
  …幸福的畫面僅僅維持了很短的時間。
  「亞利克斯大人,那件衣服還是趕快換下來比較好。時間拖延太久的話,血跡恐怕就再也洗不掉了。還是說…要不要米莉亞服侍你更衣?」
  「不用!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半刻之前的畫面飛快地流過腦海,亞利總算再一次認清自己目前所處的立場。剛才發生的事如果可以的話,亞利還真希望能挨一次永久性記憶喪失的重傷害。一回想起那「柔軟」的觸感,對某少爺脆弱的鼻腔黏膜又是一記痛擊。
  亞利一邊擦拭著鼻頭上那一大片的血漬,同時也刻意掩藏表情。大概是自覺到自己沒有臉見米莉亞。亞利很慚愧,這種心情跟外遇被逮到幾乎沒有兩樣。
  (我啊…怎麼會對自己的妹妹做出那種事…)
  一種後悔的感覺尾隨著不幸的腳步而來。自認為是加害者的被害者─亞利克斯‧賽巴斯達,十八歲,在劍術領域也是小有名氣的風雲兒,…昔日光榮早已成為過眼雲煙。亞利在視線上刻意躲著米莉亞。發生那種事,而且還是難以啟齒的難堪事,亞利不知道米莉亞究竟知道多少,也蠻怕她生氣的…。可以預見的是,亞利以後若不是溺愛妻子,就是怕老婆的那一型。
  …心情跌到了谷底。亞利在想著「不變得更男子氣概點不行!」這等同於─妄想、趕快死了這條心吧!─這等永遠別想實現的願望。連脫件衣服也婆婆媽媽的。上衣脫了一半,亞利又在意著「在米莉亞面前光著上半身好像不太好」這種無聊事,然後又把衣服拉回去。本來想自己去拿件衣服來,不過米莉亞老早就準備好了。
  「亞利克斯大人,這是給你換穿的衣服。」
  (米莉亞真是細心呀!)
  放置在兩膝上的衣物已經折好,疊得很整齊。這段日子下來,千金小姐似乎也蛻變不少,成為擅長家事的好媳婦了。莫名的小小感動躍上某少爺的心頭。
  「我很快就換上!妳能不能稍微看一下另一邊…」
  亞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要不要米莉亞幫你穿?」
  「這、怎麼可以?太不成體統了!」
  「亞利克斯大人好見外,現在還把我當外人看待。」
  「不是啦!只是總覺得有點難為情…。」
  難為情還是小事,亞利擔心的是,萬一讓米莉亞如此「服侍」自己的話,亞利可沒自信能把持得住。對他來說,米莉亞的身體充滿了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總之我自己換就行了!」
  亞利把折疊好的衣服拿過來。大概也是有點自暴自棄地在想「想看就讓妳看個夠!」。正準備換上時,亞利的心頭突然落下一個問號。
  「這不是睡衣吧?」亞利問。
  「嗯,的確不是睡衣。」
  「我不是問這個…啊…」
  亞利的頭突然痛起來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外出服,那還不要緊,可是眼前手中的衣物無論怎麼看都只能拿「皮衣」這個名詞來稱呼它。若只是普通的皮衣還不打緊,問題就是「這怎麼看都不是普通款式的皮衣」。整體是緊身設計,還有露出度過多的問題──亞利認為這部分問題特大。
  「這種傷風敗俗的衣服怎麼能穿出去給人看?會被世人指指點點的!堂堂賽巴斯達家的男兒死也不穿這種敗德衣服!」
  …如果是別人,亞利會用這種兇惡的口氣說。
  …不過對象是米莉亞的話……
  「現在這麼晚了,給我一套乾淨的睡衣就好!我已經等不及要鑽進暖呼呼的、有妳在的被窩啦!睡衣、被窩和老婆的關係,就跟土司、烤火腿、荷包蛋三者之間一樣不容分割!這可是漢斯教我的喔!」
  亞利可是經過一番斟酌才確定回應的內容與口氣如何等兼具趣味性的妙答。可是米莉亞卻低下頭來。一個簡單的小動作就已經足以將亞利的良心擊成粉碎。
  「妳不用這麼難過吧?只不過是一件衣服…」
  「這是我挑選好久的。聽說是現今帝都最受歡迎的裝扮,所以我才…」
  「…妳真的要我穿上這種…衣服?」
  「嗯…」米莉亞點著頭回道。
  當亞利看見那快溢出眼眶的淚光,亞利就全面投降了。別說是皮衣了,就算光著身體裸奔於萬人穿梭的首都街頭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亞利恐怕都會點頭了。
  「好啦!我換上就是了!妳別哭嘛!」
  「亞利克斯大人換好之後,我們就一起去約會喔!」
  「『約會』?原來妳的目的是這個呀!」
  亞利擺出傷腦筋的表情。米莉亞顯露出讓人意外的積極面,不停催促著亞利換上新衣服,亞利也無可奈何,只得乖乖就範。
  說起約會這檔事,對普通的情侶來說是再尋常不過的交往活動。
  「由男方或女方提出邀約,藉由約會活動慢慢培養感情基礎,這樣的流程才是成為一對情侶的正常方式吧。我不敢向亞利克斯大人要求太多…不過一次也好!只要一次普通的約會就好!我很想嘗試一次每個女孩子都感受過的…普通的戀愛感覺。」
  這已經不記得是多久之前的事,米莉亞曾經對亞利有過這樣的小抱怨。當時的亞利還是一如往常的摸著傷腦筋傷到發燒的腦袋,顧左右而言他。
  「約會啊!下次再說吧!」、「現在不是談這種事的時候吧?」、「我們每天都在一起了,何必還玩那種戀愛遊戲呢?」──亞利已經不知道用過多少種理由讓米莉亞打消念頭。也或許當時的確有未能如她所願的時空背景的存在…。
  說到時空背景,現在亞利與米莉亞兩人所在的場所也不再是之前所待的那處有個愛說教的老伯爵、鳥不語花不香、烏龜不生蛋、出門會被雪崩掩埋、被惡熊追逐的山中小村落。這裡可是花花綠綠的不夜之城─帝都阿斯卡里亞。
  又萬一里奧那傢伙趁隙而入,對米莉亞說:「亞利那傢伙太古板,腦袋塞的東西不是騎士道就是為祖國而戰!就讓那個不解風情的傢伙到戰場去陪一堆男人流血流汗好了!在下可不同,雷德侯爵家三少爺的人生每分每秒都屬於女性的所有物!在下有這份榮幸能得到與米莉亞小姐交往的『一日約會權』嗎?」
  亞利的想像力有限,哪裡曉得「優格里爾之狼」的舌頭上塗抹的蜜糖可是遠比他所想像中的還要甜上數倍。不管是狼還是什麼蛇之類的,在甜美的毒液毒害某少爺的幸福之前,亞利已有了決斷。
  (偶而也應該補償一下她才行!)
  不要玩得太晚的話,深夜的約會偶而為之也無妨。…亞利把他的想法告訴米莉亞時,米莉亞顯得很高興。享受愛情、幸福洋溢的十六歲少女的笑顏是怎樣看也看不膩。
  「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樣難得的機會,米莉亞不好好打扮一下不行!我會拼命打扮自己,成為一個讓亞利克斯大人不管帶到哪裡去都很體面的好女人!」
  …體面?聽起來反而像活動看板…亞利想。
  亞利按著頭,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不用這麼麻煩啦!其實我覺得妳穿什麼都好看…」
  「那怎麼可以?如果我不多用點心的話,會讓亞利克斯大人丟臉的!」
  「不會有這種事啦!所以我說喔…」
  「亞利克斯大人一定會喜歡的!」米莉亞很肯定的說。
  「喜歡?什麼啊?…喂喂!妳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啊?」
  應該是沒有…不對,肯定是沒有!亞利可以確定。真不知道一向乖巧的她到底是從哪裡冒出這份活力來的呀?亞利實在想不通。巴里斯多城那次事件也是一樣,亞利打算獨自離開,米莉亞就自己換上男裝追了上去。她的主動與積極性讓人刮目相看。
  房間裡有替換衣服用的屏風。當米莉亞消失在屏風的另一側,亞利很自然地將視線移到另一端。也許有人會批評他古板兼呆子,不過這可是原則問題─對亞利而言。
  「看來我真的得穿上這啥鬼衣服了…」
  這是另一個大問題。亞利實在很不想換上這種皮革材質與設計過於前衛的緊身皮衣。以黑色為底色的的上衣並沒有袖子,肩膀還露很多出來。更奇怪的是那兩個手套,長得可以套到上臂。亞利忍不住要批評說:「幹嘛弄條長得離譜的手套,禦寒的話直接縫上兩條袖管不就得了?」
  莫名奇怪的花紋、用途不名的一堆皮帶、沒理由的暴露…這些亞利都還能忍受。亞利心不甘情不願地換上皮衣。到這地步還好,可是最後那條短項鍊…說是「項鍊」還不如用「項圈」來稱呼的小玩意亞利是說什麼也不願意戴上去。
  「堂堂賽巴斯達家血性男兒豈能戴上這種鬼玩意!祖先會哭的!」
  老祖宗流淚之前,「賽巴斯達家的小龍」八成就會先哭。
  「……可是不戴也不行,都已經答應了說。」

  18、魔女和她的寵物(後篇)

  選擇題攤在面前,還是單選題……
  亞利克斯‧賽巴斯達,十八歲。非自願性的擁有一身女孩子般柔軟的身段與纖細。被男人搭訕的次數多到跟星星一樣多。即使如此,他還是以自己的劍術、一雙拳頭、成千上百顆瞎眼男人的牙齒換來「賽巴斯達家的小龍」此一威名。亞利的夢想是成為和老爹雷歐耐特一樣的偉大男子漢──可惜的是,亞利的白日夢再怎樣怎樣美好,現實還是殘忍。一條怎麼看都與「項圈」無異的項鍊…亞利不承認那是項鍊…逼得他必須要在「男子漢的尊嚴」與「愛妻家的良心」之間做個抉擇。
  「開什麼玩笑?本少爺才不戴狗鍊子咧!」
  男子漢的尊嚴比黃金還珍貴!亞利鐵了心腸,下決心說:「哼!不管米莉亞待會怎麼說,我都不會讓步!哪有男人聽女人話的道理?」這番話聽起來,頗有大男人主義的氣焰高漲之勢。疼愛妻子的同時,建立丈夫該有之權威的工作也不可馬虎──這是某個說話永遠不負責任的某管家說的。
  此時此刻的亞利就像是一個頑固、而且高傲、對傳統價值毫不妥協、向天神宣示絕不屈服於魔女裙下的年輕國王似的。誰知道,就在某少爺說大話的同時……
  「呀!有機可趁!」
  冷不防的一聲低沈的惡作劇預告由背後傳來,伴隨而來的推力是不成比例的強大。亞利非自願性地往床鋪全速撲倒。眼前才剛撞出一堆星星,腦袋還一片昏花時,腰幹又挨到一記重壓──體重的份量、以及臀部的柔軟度亞利可是熟得很。
  「這樣子不行哦!亞利克斯大人可是很有名氣的騎士,背後是絕不能露出破綻的!嘻!米莉亞大概是第一個從你的背後偷襲成功,還推倒你的人吧?」
  …亞利沒有回話。…倒也不是說他正在生氣。事實上,亞利還沒能從鼻頭的疼痛當中恢復過來。雖然床鋪是軟的,但是拿整張臉往床上這樣全速撞上去,…鼻樑發疼還只是小事。亞利的鼻子沒因此縮短一吋,就該為此感謝祖先英靈的庇佑啦!
  「嘻!想投降就要趁早哦!」女孩笑著說。
  (王八蛋!漢斯那傢伙老是教些有的沒的…)
  確實某管家曾經說過「就算是體重輕的人,只要用全身體重撞上去,也是能撞倒體重大於自己的對手的!」這種話。但是這可不代表教壞米莉亞的人就是漢斯。
  某少爺很直覺地將所有的壞事都賴到某管家頭上。
  (我記得門好像有關上…)
  亞利回想說。不只有關上,好像也順手上了鎖。
  這棟房子曾經是旅館,所以隔音效果良好。
  (…這孩子越來越淘氣,不教訓不行!)
  隨著疼痛感的消退,隨之而來的是熊熊怒火、以及扭曲的報復欲。亞利竟然心在想:「如果她掙扎的話,就綁起來!」甚至於─「哭再大聲也沒用!外面的人是怎樣也聽不到的!哈哈!」─「再找一條軟藤來,讓她用身體牢牢記住捉弄人的下場!」─這種歪斜、扭曲到極點的邪惡想法也出現在心裡…………
  一股無法遏止的、渴望聽到少女哭泣之聲的慾望油然而生。
  亞利試探性地想以雙手撐起上半身。可是才剛有動作,米莉亞就壓住亞利的兩個肩膀,然後又──「不讓你起來!嘻!」這樣淘氣的說──玩得挺開心,但……
  在米莉亞看不到的地方,亞利也露出非常詭異的表情。兩個嘴角往上彎,正露骨嘲笑著少女的無知。米莉亞還不知道自己正騎在堪稱世上最危險的「怪物」身上。
  (要扳開這種壓制,比翻開書還簡單!)
  在那瞬間,陰險的竊笑聲不露痕跡地被床鋪完全吸收。天真的小女孩太小看亞利以揮劍所鍛鍊出來,那千錘百鍊的腰幹扭力。亞利只要用上其蠻力的十分之一,便足以反客為主,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惡魔嘗嘗被人「壓在下面」的滋味。
  亞利一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人推倒、被人當馬騎的一天,內心壓抑的怒氣便越衝越高,越發不可收拾────。
  (真是奇恥大辱!非讓她知道本少爺的厲害不可!
   男子漢的尊嚴比什麼東西都重要──)
  狠下決心之後,年輕人似乎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了。
  (──哈哈哈!正義的鐵鎚即將獲得伸張!)
  無形無影的邪惡展開實體之翼,積壓已久的笑聲在嘲弄道德,天真無邪的少女被自己最為信賴的伴侶所蹂躪──這一幕即將化為現實的瞬間,遲來的良心適時拉了主人一把。良心扯住韁繩的動作若慢了半拍,就這樣任由亞利這匹馬盲目狂奔,直接摔進深谷。萬丈深淵的深谷之底只有「後悔」,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我…)─亞利掏出心自問說。有的時候,亞利是越來越不認識自己了。光保護米莉亞都還嫌不夠,自己居然還有這種病態…以傷害人為樂的惡念。米莉亞的笑容是無償的付出,只對亞利的,是拿世界上最為珍貴的寶物也不能換取的。…眼睜睜的看著無價之寶般的少女笑顏被痛苦與暴力所侵犯,自己居然還曾經一度為此洋洋得意……。
  「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再怎樣遲鈍也不可能沒察覺到異狀,更何況她一點都不遲鈍。米莉亞只要輕輕用手指撥弦,憑藉聲音與震動便能診斷樂器有無損傷。她的手掌貼在亞利身上,光是心跳的急遽變化就可以讓她充分掌握到亞利心情的起伏不定。
  過沒多久,米莉亞起身,亞利也以雙手撐起身體,慢慢地坐起身子。
  …可是亞利背對著她。
  (我沒臉見她了…)
  兩個肩膀沮喪地垂下,就彷彿長年累月一點一滴建立起的自信在一夜之間發生全面性坍崩似的。天災的話,可以責任全推給高高在上的壞心神明。換做是人犯的錯,責任永遠是明顯的,也不容許耍賴的。
  亞利一句話也不說,讓米莉亞忍不住擔心起來。於是米莉亞問:「我做得太過份了是吧?──亞利克斯大人有沒有哪裡在痛?──還是?──」
  這些話亞利都聽進去了。亞利又是感動又是感慨地在想:「這孩子真是太乖巧了,又善解人意。…可是我呢?滿腦子卻只塞了一大堆齷齪和骯髒不堪的玩意!」 ─越是去想,對自己的、揮之不去的嫌惡感就越是膨脹。是非的鐵鎚敲出公斷的響聲,叫做「良心」的小玩意露骨地對亞利說:「喂!你居然還想拿鞭子抽她呀!」
  (我沒臉見她了…)
  …頭垂得更低了。良心的重石是沈重的。
  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反省、同樣的喃喃自語、再加上同樣的心聲,…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此流程可以無限迴圈。既自虐,而且也毫無任何建設性可言。
  (我沒臉見她了…)
  「亞‧利‧克‧斯‧大‧人──」
  (我沒臉見妳呀………啊?剛才?)
  …有點怪怪的──指方才的語氣。亞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身後的女孩又說:「你在想…『奇怪的事』嗎?嘻……」
  那是帶有一半害羞、一半惡作劇心態的聲音。亞利不知道要不要回應她,不過米莉亞真是說對了一件事,那就是─「對啊!我這個混蛋的確正在想『奇怪的事』!而且是非常惡質的壞事!」亞利自嘲地說。
  真想挖個大坑跳進去!亞利想。萌生出這般類似「地鼠心結」的亞利彷彿化身為黑暗國度的住民,嚮往光明又無法割捨黑暗的擁抱。
  依亞利的個性,就算是內心世界的犯罪也視同現實世界的犯罪。罪的比重是一樣的。鑽牛角尖的亞利在想「也差不多是坦白的時候…」─「被白眼以對也怨不得她…」,就在此時,米莉亞卻大出亞利意料之外地吐出更勁爆的話。
  「沒有關係哦!亞利克斯大人就請儘管對我做『奇怪的事』──」
  (喂喂喂!妳是認真的嗎?)
  所謂「奇怪的事」,是亞利與米莉亞兩人之間特有的「暗號」。暗號的意義,小可以小到是一個輕輕的早安之吻,大可以大到是一場熱情的成人遊戲。
  (再這樣下去!我可沒有把持得下去的自信!)
  亞利沒有自信能控制得了自己,尤其是現在的自己。現在的亞利只會踐踏米莉亞純粹無私的奉獻心,用最黑暗的慾望去污衊……亞利不想見到這種事發生,想說:「還是說出來好了!我的想法…讓她能逃得越遠越好!」─就算被看不起也不想傷害她。亞利迅速轉過身,臉上擺出宛如殉道者的表情…,事實上卻維持不到幾秒鐘。
  米莉亞身上穿得竟然是────。
  「啊…啊啊……」亞利說不出話來。
  「亞利克斯大人,你的嘴巴張得好大?」米莉亞說。
  對某件事物過度驚訝的時候,有時候人的下巴是會脫臼的…大概。
  …到底看到什麼?亞利看到他所熟悉的少女身體被包裹在一套皮革質材、黑色而且設計前衛的連身短裙內,還是緊身加迷你。在記憶中,會做這種打扮的女人,思想傳統且古板的某少爺只認識一個雷碧亞──雷碧亞是什麼樣女人亞利還不清楚嗎?
  亞利感覺頭頂一陣燒,嘴也嘮叨不出話來。
  「……果然,這種打扮還是有點大膽。」
  米莉亞微紅著臉蛋。看樣子亞利的特殊反應已經說出評價。
  「有點?大膽?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你不喜歡嗎?不過米莉亞很喜歡這個小翅膀的設計。」
  米莉亞的上衣背後還附加上一對蝙蝠翅膀狀的小飾品。說具良心話,亞利也覺得很可愛,可愛到想當場吃掉這隻滿腦子鬼主意的小惡魔的程度。
  「不可以!其他都無所謂!可是那條裙子太短了,…被看到怎麼辦?」
  …無論如何,亞利就是說不出「小褲褲」這個詞。
  ──「原來如此,嘻嘻……」米莉亞笑說。亞利到底在堅持什麼?體內留著帝國最為傳奇的外務大臣血統的千金小姐已經掌握狀況,已明白對方其實是誤會了。
  米莉亞忍著笑意,溫和地對板著一張臉的亞利說:「你誤會了…亞利克斯大人所擔心的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因為米莉亞穿的不是裙子,而是短褲。」
  「啊?那不是裙子?」亞利不敢相信的說。米莉亞見狀,也不知道是否是出於惡作劇的心態,還把那條「裙子」──事實上是緊身皮衣的下擺撩起來給亞利看。亞利幾乎是同一時間就予以阻止。當然是口頭阻止──純情少爺哪敢動手?
  「我明白了!原來亞利克斯大人想看我的『小褲褲』……」
  ──「我才沒那種興趣!」…話雖如此,這番大義凜然的回答卻沒能夠化為現實世界的語言。帶有一點捉弄意味的話才說完沒多久,米莉亞便拿起柔軟的枕頭,擁抱到懷裡去…緊緊的。肢體動作隱含的意義簡單明瞭,好像亞利隨時會侵犯她似的。
  亞利無力的把頭垂下。今天是第幾次做出這個象徵敗北或臣服之意的動作了呢?亞利被小惡魔的言語捉弄得團團轉,…從哪裡開始是「真實」呢?
  …又從哪裡開始是「惡作劇的謊言」呢?…
  「請妳別再捉弄我了!我才沒那、那種…戀物癖咧!會對女性貼身衣物感興趣的傢伙都是那些有戀物癖的變態!我──亞利克斯‧賽巴斯達是思想健全的帝國男子!」
  亞利鄭重申明。可是他的視線還是忍不住自然往下飄。
  「就算那是短褲,可是妳不會覺得『露』太多嗎?」
  …到底露啥?純情的賽巴斯達家少爺實在說不出「大腿」這個詞。
  結果米莉亞又幫他說出來────
  「…原來亞利克斯大人對我的『大腿』有興趣。」
  「才不是!我只是認為女孩子家的肌膚不應當隨便暴露出來…。」
  「其實是有穿的…我有穿上與膚色相近的絲襪,所以沒關係的。」
  「『絲襪』?那是什麼玩意啊?」亞利不解說。
  絲襪是超薄、而且極富彈性的緊身褲襪。亞利既然都公開宣稱自己沒有戀物癖,自然而然地,亞利對女性衣物的種種款式、樣式也相對缺乏常識。亞利偷偷的用斜眼確認,似乎真的有穿的樣子。同時他也鬆了口氣……好在米莉亞並沒叫他用手確認看看。
  「最近帝國紡織工業的技術居然已進步到這種地步了呀……」
  亞利發出感想,只是語氣裡一點感動的因子也找不到。
  想著想著,亞利突然用力地甩腦袋。亞利還是覺得不妥,他認為:「就算有穿,但是看起來跟沒穿沒兩樣就等於和『沒穿』是同意的!我哪能忍受別的男人對米莉亞產生性幻想?想都別想!這件事一開始就是一個大錯誤啦!」
  (什麼藉口都成!一定要阻止這件事!)
  …找得到合理的藉口嗎?亞利苦思說。
  (管他什麼藉口!藉口?我說的話她當然要聽!)
  大男人主義的最終奧義會有效嗎?不知道。亞利單方面地相信自己的每一句話在米莉亞的心中都具備至高無上的權威性──他是這麼想啦。白日夢在被窩裡做就好了,再說現在是晚上,還是午夜時分,不合時宜的白日夢往往會變成……
  …亞利的脖子被套上奇怪的東西。
  那不曾有過的觸感是現實的。睜著眼睛做白日夢的「瞎子」總算肯用肉眼看看這個世界…,不看也不行。米莉亞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亞利的脖子上戴上某個奇怪的小玩意。回溯不久之前的記憶,亞利才想起那條被他遺忘很久的「項圈」。
  「亞利克斯大人忘記戴上項鍊了,這樣一來便大功告成!」
  由於太令人詫異,亞利當場僵掉了。
  「這套衣服很適合亞利克斯大人喔!嘿!看起來…有點性感。」
  ──這句話無疑是對手倒地後再追加致命一擊。
  還在不久之前,大男人主義氣焰高漲的亞利還信誓旦旦說:「堂堂賽巴斯達家血性男兒豈能戴上這種鬼玩意!祖先會哭的!」如今勇敢而無畏的國王已經不在,只剩下一頭敗在魔女法力之下的敗犬。米莉亞欣賞亞利的的眼光,與其說是在讚美情人,倒不如說是在疼愛寵物的樣子還比較貼切。
  「準備工作完成了,我們可以出發了吧?」
  「嗯…啊。」亞利一臉木然地點點頭。
  此時此刻,亞利對自己目前所處的立場,又或者自己為何會處於這種立場?心裡恐怕存在著許多疑問…或者連疑問的氣力都消失了吧。亞利任由眼前的魔女為所欲為,待遇只比奴隸要高一級,大概就是「走狗」那等級吧。

  …………在亞利所不知道的場所──就在隔壁。透過一個隱密的小孔,剛才發生過的事都被躲在偷窺小孔另一端的人看到了。共有兩人,一男一女。
  男性,也就是里奧,自稱是亞利最好的朋友。他看完整個過程之後,全身冒出冰冷的濕汗。現在明明是溫暖的春天,里奧卻彷彿才剛經歷過一場暴風雪。
  女性,也就是賽莉兒,亞利沒有血緣的妹妹,也是整個事件的主謀。一肚子壞水的她雖然沒有震驚到臉色發青,可是也白了不少。「作戰計畫」的總策劃是她,行動指導也是她,可是實際負責執行的演員的表現卻遠超過預期以上。
  「──這樣一來,亞利那小子豈不是反被調教一番了嗎?從頭到尾都被玩弄在女方的手掌心…,那一句『性感』還真是殘忍的一擊呀!」
  里奧感嘆說。好歹也是被眾男人怨恨、女人所愛慕的「優格里爾之狼」,里奧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是開了眼界。一旦女孩子將她天賦的「武器」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的時候,男人不僅僅會變成笨蛋,同時也得完蛋。
  「我們的賽莉兒大小姐,事情發展有點脫序了,沒錯吧?」
  其實里奧想說的是「怎麼辦?」。非自願性被拉來當共犯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還以顏色的機會,哪會不把握機會好來數落那個可惡的「幕後黑手」一番?
  可是要一位專制女王承認自己犯錯,有那麼簡單嗎?
  賽莉兒聳聳肩膀,只說:「順其自然就行了!」就這麼一句話把責任全部推得一乾二淨。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里奧還是對某人的厚臉皮感到吃驚。
  里奧立正身體,有些良心話似乎是再怎樣也無法忍住不說了。
  「快想辦法收場吧!不管是亞利還是米莉亞,現在都還來得及更生說!」
  …里奧刻意加重語氣上的壓迫感。
  「順其自然就行?再這樣任由他們自然發展下去,亞利若是推倒米莉亞就罷!但依我看,在那之前,米莉亞可能就會踩上亞利的腦袋,要他舔腳指頭啦!」
  「這我知道啦!你這麼大聲幹嘛?」
  賽莉兒反彈說。
  「…知道?妳根本就不知道!」
  「我擔心哥哥和米莉亞的幸福有什麼不對?」
  「妳管太多了!」
  「沒有!」
  「絕對有!」
  ──低級的口水戰繼續十回合。總而言之,一切一切的開端就只是因為昨天賽莉兒不斷以好色大叔的口吻逼問:「妳和哥哥一起生活這麼久,一定過得很幸福吧!快說!是不是整天都關在房間裡不出來?」在無數個會讓人臉色發紅的尖銳問題、以及搔癢攻擊等排山倒海的攻勢下,米莉亞終於露出口風。
  「亞利克斯大人只抱過我兩次而已……」
  聽到這番實話,連賽莉兒也不禁為之一愣。
  兩次?那不就是告白那次,再加上最近那次而已嗎?到底相隔了多久時間呀?賽莉兒張開手指開始數,一個月…兩個月的數下去。
  「有沒有搞錯?妳和哥哥隔兩個月才『嘿咻』一次啊!」
  一開始還挺吃驚的,不過冷靜下來想:「亞利哥哥對男女之間的情事缺乏知識也沒常識,還有莫名其妙的道德潔癖。」賽莉兒嘆了口氣:「這樣看來,這種發展似乎也是理所當然。」最後的最後,賽莉兒也莫名其妙被激起一股「哥哥的幸福由我來守護!」這簡直莫名其妙的使命感,就此決心為小倆口的幸福貢獻心力。
  「作戰計畫」是完美的(賽莉兒自認為是),只是演員有時會拖稿演出。到目前此一階段「穿情侶裝約會」仍然和沙盤演練時的情形相同。只是誰知道亞利和米莉亞兩人前腳踏出門之後,到外面究竟會做些什麼?
  「休戰吧!現在是內訌的時候嗎?」
  賽莉兒提議停止口水戰。
  目標二人已經離開房間,樓梯間的方向可以聽見故意放輕的腳步聲。
  「我們也跟去吧!我不放心哥哥他們。」
  「亞利那小子要是敢欺負米莉亞,我可不會輕易饒過他!」
  「我才擔心米莉亞會對亞利哥哥做奇怪的事咧!」
  賽巴斯達家的影子當家和雷德侯爵府的放蕩少爺兩人彼此互看不順眼,不過基於利害關係一致,暫時合作也是無可奈何、也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結果,那個所謂的「作戰計畫」…究竟有沒有規劃中程或者遠程的目標呢?其實是有的,就是要爭取到「一個星期最少要『嘿咻』一次」的基本要求。
  只不過照這情形看來,這件事似乎老早就被拋到腦後去啦……。

  19、魔霧之中的遭遇戰

  (現在這狀況又算是什麼情形啊?)
  ──是「約會」沒錯。
  主觀或者客觀上的事實皆是如此。
  不過從表面上的觀點來檢視的話,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米莉亞正拉著亞利的手向前行,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米莉亞快樂,亞利也樂見這個事實。可是另外一個「事實」又是──亞利的脖子上正掛著一條怎麼看都像是「項圈」的皮製項鍊。即使亞利打死不承認,旁人看起來就是「美麗的女主人帶寵物散步」的畫面。
  米莉亞的步伐很快,亞利一邊在想「她怎麼會這樣精力充沛呀?」,另一方面又在擔心「跑這麼快,很容易曝光的!」這個老問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米莉亞起碼又多穿了一件長外套。儘管那件大衣怎麼看都像是一雙惡魔的巨大蝠翼…。
  「雖然不是說那模樣不好看,我一直都認為米莉亞這孩子穿什麼都好看。不過也該有個限度就是了!…追根究底,到底是哪個人送她這種怪衣服呀?」
  無法說出口的疑問淤積在心頭,苦水也只能往肚裡吞。被女孩子牽著跑,奔走在原本熟悉的帝都街道。街景正籠罩在一片迷茫茫的白色夜霧之下,原本熟悉的帝都頓時也變得陌生了。把對象換到人的身上,箇中道理還是一樣的。
  「話又說回來,今晚的霧還真大呀。」
  亞利突然有感而發。
  「別跑那麼快嘛!晚上是很容易撞見怪東西的!」
  這番話有傳到米莉亞的耳朵裡。米莉亞放慢腳步,又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仔細環視幾步之外的周遭,帝都已經消失,只留下層層霧牆築成的迷宮都市。
  碰到不尋常的狀況時,亞利時常展現出超乎年齡水準的冷靜。
  再說這情況也未必不尋常,某管家該教的還是會教的。漢斯說過:「通常大霧發生最為頻繁的時間,多半都落在冷熱變化劇烈的季節交替之間──」
  尤其是冬天進入春天這段期間。
  「……好靜哦,耳邊也只聽得見霧的氣流聲。」
  沒有路人,也沒有惱人的噪音,實在很難相信自己的兩條腿正踏在有「不夜城」之稱的帝都阿斯卡里亞的街道上。不過換個角度看嘛,只要不要迷失方向…更何況一條道路再怎樣不會自動彎曲,所以說這其實也談不上是大問題。
  亞利衡量現況,才做出「可以安心」的結論。但是就在安下心來的剎那間,一絲令人不快的感覺像剃刀般劃過亞利的心頭。
  (什麼啊?這是什麼感覺?)
  直覺突然警戒起來,亞利抱劍的右手忍不住有所動作。
  如果被牽住的左手此刻自由的話,亞利老早就拔出大劍,進入作戰態勢。
  為了防範萬一,亞利事前將克拉姆大劍也帶出門。
  從去年底開始,帝國進入內戰狀態。在這種麻煩的時局,盜賊、惡質傭兵這類缺乏良知的惡徒出沒於夜道也不算是值得奇怪之事。回頭仔細想想,在這種時候跑出來進行「約會」這種情侶遊戲的確也不是值得鼓勵的行為。
  異樣的不快感究竟為何?亞利說不上來。
  (有人在監視我們嗎?)
  某條隱密的暗巷內正躲藏著某個不懷好意、企圖打劫路人的惡徒嗎?亞利不知道,再說也看不到。這場來得莫名其妙的濃霧氾濫到讓亞利連旁邊的房舍都看不清楚,可見範圍縮小到只剩下十步左右的距離。少數還見得著的,只剩下路面上的石磚紋路,以及本來就一片黑的夜空。
  路燈還是亮的,燈火朦朧的樣子就像是被水打濕的廉價顏料。在灰色的畫布上,那一盞盞的燈火就彷彿是被某個三流畫家畫壞的鬼火圖案,難看又讓人不舒服。也許是心理作用吧,亞利就是感到心神不寧,任何想法都往不好的方向去發展。
  「在這種時間,善良老百姓都應該在被窩睡覺的!」
  再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亞利也只好做些具建設性的發言。
  「我們回去好不好?換一個放晴的好日子再約會吧!晚上多沒意思呀!白天可就有趣多了──有太陽!有露天咖啡廳!有小點心!嫌太陽大還有紅藍條紋的遮陽傘可以休息!無聊的話,一枚銀幣就能讓一大堆搶破頭的街頭藝人賣力演出咧!」
  白天約會的確好處甚多,可是米莉亞不領情。
  「我不要!因為亞利克斯大人賴皮加爽約的前科太多了。」
  「什麼?哪有這種事?」亞利很訝異說。
  千金小姐意外的反彈舉動讓某少爺硬是吃了一驚。
  ──賴皮?爽約?還有前科?
  以前有發生過上述讓米莉亞頗為抱怨的「不愉快回憶」嗎?亞利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來…現在也不是翻舊帳的適當時機吧。亞利想了又想,想來想去好像也只能再拿出那個濫用之程度幾近腐爛的「一萬零一招」了。
  「妳確定?現在治安不好,要是碰到那些良心被狗啃去、攔路打劫兼收『情侶稅』的壞蛋的話,到時候刀劍揮來砍去,腦袋滾滿地,誰還有心情談情說愛啊?若是再來個萬一…那種『東西』跑出來的話,到時候連我也未必應付得了哦!」
  後半句還刻意以陰森的口氣恫嚇說。
  米莉亞很怕那種東西。有的時候,亞利還會講鬼故事嚇唬她。這可不是毫無意義的惡作劇。一般而言,在聽過鬼故事之後的當天晚上,就寢時的米莉亞總是會比平常要更貼近亞利的懷抱。某少爺有這番舉動的動機或多或少都有點不良就是了。
  不過,這回似乎就沒有發揮關鍵性的作用。
  「難道妳不怕嗎?那種很恐怖的…『鬼怪』耶……」
  米莉亞看著亞利的眼睛,大方送他一個笑容。
  「亞利克斯大人會保護我,所以我一點也不害怕。」
  水亮的藍眼睛張得大大的,找不著恐懼的陰霾。那張天真無邪的笑顏正刺痛亞利克斯‧賽巴斯達的壞心與良心。亞利還是有良知的。
  反省總是踩著懊悔的尾巴而來,也許「我怎麼老想要欺負她?」這個疑問永遠也得不到答案。頭頂著黑壓壓的天空,心情卻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沈重。等亞利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牽著米莉亞的手繼續前進。不管目的地為何,亞利知道,那個緊握住自己的手是永遠不會主動放開他的…不管是在任何狀況之下。
  很久以前,亞利就答應過「要陪米莉亞一起去賞花」這個約定。今天晚上的亞利終於成為信守承諾的「亞利克斯大人」,多少也洗刷了部分污名。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今晚的白霧之海不識相地吞沒了難得的花海。盛開在運河畔兩旁的櫻花樹海是阿斯卡里亞引以為傲的美景之一,也是首都眾多情侶必定會來朝聖的經典聖地之一。像是「在傳說之樹下面告白的戀人將能夠永遠幸福…」這類毫無根據、也讓人皮肉發麻的傳說也在偷偷流傳著。
  (米莉亞…看起來好開心的樣子…)
  出門的最大收穫,就是再次確認「米莉亞真的好可愛」這個事實罷了。就算待會月球就要掉下來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讓亞利大傷腦筋的事,就是米莉亞反常地今天做了一大堆讓亞利大傷腦筋的事情。半夜遊蕩、穿前衛皮衣、言語挑逗…,亞利如果是迷信的人,老早就找神棍來驅魔了。
  ……或許還是盡快找法力無邊的某管家回來驅魔才是。亞利還在胡思亂想之際,米莉亞又做出不符合她原有形象的「不良舉動」了…對亞利而言是。
  「啊…啊!很危險的!」亞利語無倫次地叫著。
  這個時候,米莉亞的右腳已經跨上運河旁的堤防石牆。
  危險的警告聲還在耳邊迴盪,另一隻腳也翻上提防。
  「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原來只要站高一點,視野就能延展到更遠的地方。
  從米莉亞的視角看過去,白霧就像是海似的,也像是河,想像力加上翅膀,米莉亞此刻心情就彷彿飛到天上一樣。只是亞利實在是嚴重缺乏浪漫情懷,越來越像一個保護過度的典型爸爸。三句話不離危險、擔心…這幾個詞。
  「這樣很危險啦!萬一掉進河裡怎麼辦?」
  「亞利克斯大人會救我的,不是嗎?」
  那是簡單的一句回答,也是絕對信賴的意思。亞利聽到這番話,「我不會游泳啊!」的洩氣話就怎樣也無法說出口。亞利是十足的旱鴨子,曾有過好幾次不名譽的溺水記錄。萬一溺水意外真的發生在米莉亞身上的話,亞利硬著頭皮也得跳水營救。只不過要亞利在最短時間內挖掘出游泳天賦,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米莉亞能開心回答,可是亞利實在笑不出來。
  (萬一現在突然來一道強風──)
  就算沒有風,站在那麼高的堤防上頭,突然一腳踩空而摔落的情形也不是不可能發生。亞利的腦海裡不斷閃過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警戒心提升至最高等級。…可是就是這麼突然…米莉亞的身體突然失去平衡,整個人倒向有水的那一側。
  「危險!」
  亞利閃電似的伸出救援的右手。
  抓住她的瞬間,亞利見到了有點無法理解的畫面──米莉亞一點也沒有因意外而表現出慌張的一面。相反的,反而認為這一切是理所當然似的。只不過在這個時候,亞利並沒有多餘的精神能放在這種小細節上。亞利滿腦子都在想「絕不能讓米莉亞直接摔到硬梆梆的路面上!」這件事。他立刻行動,拿身體當緩衝墊。
  路面上發出「磅!」這種平常深夜絕不會有的噪音。撞擊的聲響很大,就算不管音量,直接從遭受到衝擊的背後所傳來的劇痛就能瞭解撞擊力道有多大。
  亞利摔得頭上都是星星,恐怕連今年是大陸曆幾年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實習小惡魔的詭計與厄運的魔爪接二連三襲來。如果方才的不幸事件代表「結束」,那肯定是祖宗英靈在庇佑。如果是「開始」,倒也算在慣例之內。
  …被女孩子壓在身上…也是事實。
  …某件事…亞利實在很不願意去相信。
  (這孩子剛剛在偷笑…)
  她在幸災樂禍,原來一切都是陰謀。

  「走快點!」
  小惡魔大聲催促,也不管此時此刻正是他人安眠的深夜。
  「再慢吞吞的,米莉亞就要把哥哥給生吞活剝啦!」
  亞利和米莉亞出門以後,另一對男女就追了出去。
  可是才過沒多久,就因為一場來得莫名其妙的大霧失去目標的蹤影。
  最後一次掌握小倆口的行蹤,也已經是半小時前的事了。
  在小惡魔背後如影隨形的那隻奴才…也可以稱為「走狗」的另一個人在聽過主人的話之後,只能輕搖無可奈何的腦袋,心裡卻悄悄燒起一把火,在想:「胡說八道!我還比較擔心亞利會對米莉亞做出人神共憤的壞事咧!」
  優格里爾領主的三男「里奧‧雷德」生來就對賽巴斯達家的小女兒沒輒。他從認識這個女孩的那一天開始就頓悟,和平只有一句話:壞話只能在心裡偷偷說!
  「嘖!簡直矛盾!現在居然又擔心起人家小倆口出門後會怎樣怎樣?當初就是妳自己一頭熱,搞出個什麼『一星期起碼上床一次』這種亂七八糟的作戰計畫!把我拖下水就罷,現在還反悔?開啥玩笑!本少爺是妳專屬的保鏢兼奴隸嗎?向來只有我壓在女孩子身上!哪有女孩子敢騎到我頭上的道理───」
  當然!以上言論絕不可能溜出里奧的嘴巴。
  …可是…「專制女帝」似乎會讀心術……
  「你是不是在說本小姐的壞話?」
  「我偉大的女皇陛下,是您想太多了。」
  「那麼你幹嘛一路上都不吭聲?」
  「我只是在擔心我的好友、以及他的未婚妻現在的近況罷了。」
  里奧簡短回應。大概只過了一秒種的時間,賽莉兒總算肯將她那雙彷彿有讀心術的藍眼睛移開。隨後以手指托著側下巴,看起來在想事情的樣子。
  里奧終於能鬆一口氣。有的時候,賽莉兒的眼神鋒利的像一把利刀。被那種視線直視,就彷彿胸膛被刀剖開,包藏禍心的壞事通通被挖了出來似的。還是小孩的時候,里奧會認為周遭的年長者眼裡都藏著這樣的一把刀。長大成人之後,還會讓里奧產生同樣感覺的人就不多了。其中一人是父親,還有一個是賽巴斯達家的管家……
  「……這場霧大得很不自然,妳不覺得嗎?」
  里奧並不知道,他和他的好友同時間內發出同樣的感想。
  實在很難相信這裡竟會是帝都阿斯卡里亞。視線可及的角落皆被白霧狀的水氣包圍的感覺並不舒服,而且這場霧很直覺地讓里奧回想起故鄉的「白霧之森」。那處終年被霧海籠罩的森林對當地人…特別是對小孩子而言的象徵意義,就等同於永遠說不完的鬼故事以及神秘傳說的題材根源。
  「我還記得小的時候,每次惡作劇一被逮到,父親大人就總是拿『壞孩子會被白霧之森的鬼怪吃掉!』這種鬼話來嚇唬我們。在當時那個年頭,那種程度的謊話早就連小鬼也不會上當啦!不過亞佛利特那個膽小鬼老是被嚇哭,真是沒用!」
  「比較軟弱的孩子總是容易得到父母的關愛,這很正常。」
  …本來在想事情的賽莉兒忽然插話進來。
  「所以說啊,是否就是因為你這位怕寂寞的三少爺眼紅么弟得到比較多的疼愛,所以你從小就愛搗蛋做壞事,想藉故引起父母的關心?」
  「不要隨便兩三句話就論斷別人的人生!」
  ──里奧提出抗議。
  可是在女帝面前,他絕不可能奪回得了話題的主導權。
  專制女帝只消一句話就駁回臣子的抗議。
  「本小姐才沒有閒工夫去分析『優格里爾之狼的墮落始末』這種無聊話題咧!不過這場霧的發生的確有古怪。看到『霧』,你有沒有聯想到什麼?」
  要他忘記前半段的內容,實在有點困難。自尊心受傷的里奧多少還是有某些想法,如「妳果真是沒血沒淚、外加戀兄情結的女魔頭!」之類。很想報復回去,可是「報復?她一定會百倍報復回來!」的恐怖就像是一條已經套在脖子上的吊刑台繩圈。才想到這裡,里奧的心已經凍結一半。
  「喂!你別發呆呀!」
  專制女帝有點不耐煩了。
  「既然是霧嘛,應該歸類為不可抗力的自然現象吧。」
  …居然說這種話…聽得賽莉兒只能搖頭嘆息,一句「你的腦袋只記得住美女的三圍嗎?」的批評差點就脫口而出。里奧似乎忘了頭一個提出「…這場霧大得很不自然,妳不覺得嗎?」的人是誰了。
  「你忘了帝都過發生的那場火災嗎?那幫愛玩火、愛帶面具、愛裝模作樣、又愛大搞變身把戲的馬戲團忘了也沒關係,可是那場奇怪的『霧』就忘不掉吧?」
  「那件事啊…可是我只對妳撿回來的那個小白臉有印象。」
  「別把已經不在的人拿來當玩笑題材!」
  賽莉兒認真生起氣來,這可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畫面。難得在口頭上略佔優勢,「優格里爾之狼」見好就收,道歉就哈哈帶過即可。
  方才那種講法其實有點不妥,那個「已經不在…」的說法簡直把對方當成已經過世的人似的。那個人現在依然活得好好的,就算帝都再多燒兩三條街也燒不掉他一根頭髮。叫做「韓」、又暱稱「小韓」的亞汗少年有一頭漂亮的銀髮,臉皮比鋼板還硬,神經特粗,生氣時眼睛還會變色,傳說中的女魔頭兼女暴君的賽莉兒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像一個普通的十六歲女孩。
  「當天的『霧』的確有幾個奇怪的地方!」
  里奧說。帝都大火時跟著濃煙一起蔓延的「霧」確實不像是自然發生的現象。里奧還記得那一天的情形。在霧海的迷宮裡,方向感不由自主地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擾亂。里奧還注意到一個特別的地方,那場「霧」似乎能夠隔離聲音,證據就是──當時他們幾個人置身於火災的正中央,四周卻靜得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有那種隔音效果比厚牆還優秀的『霧』,幹什麼壞事都方便多了!」
  「現在的『霧』和當時的『霧』是同樣的力量所造成的話,那就代表說在某個不遠的地方,那群小丑集團又在從事某種不可告人的壞事!」
  這是賽莉兒經過思考後得到的結論。
  「這一次對方又有什麼企圖?」
  賽莉兒將視線移到里奧身上,沒多久又挪回來,露骨的肢體動作擺明就是「問他也是白問」的意思。她大概認為里奧的嘴巴也頂多吐出「是不是想夜襲女孩子?」這種等級的蠢話。事實上她果真猜中了。或許賽莉兒真的有讀心術也說不定。
  里奧原本是想開賽莉兒的玩笑,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狀況逐漸有了變化。變化是從「視覺」開始轉變的。原本受到「霧」的影響,範圍視野受到很大的限制,現在「霧」卻慢慢散去,而且不是整個散去,而是以里奧與賽莉兒兩人為中心擴展開一個半球範圍大小的灰色牢獄。
  隨著「霧」的退散而擴大的半徑範圍,在邊緣處出現兩個清晰可見的人影。對方全副武裝,手持凶器,再怎樣白癡的人都看得出來,對方來意不善。
  「你是不是又騙了哪些女孩的感情呀?人家的男朋友來報復啦!」
  賽莉兒故意戳里奧的痛處。
  「也有可能是妳的!天曉得妳有多少『乾爹』?騙了多少零用錢啦?在現在這個社會,那些中年叔叔的淚水可是很貴的!等著付利息吧!」
  里奧立即反擊回去。
  在帝國拜金女面前示弱,只會被她吃掉。
  「這兩隻鐵烏龜就讓我來對付,妳乖乖躲著。對上訓練有素的戰士,別以為妳身上那幾招花拳繡腿的功夫能派上用場!小心反讓人先姦後殺呀!」
  「我知道!反正你的劍術比我的武術厲害是事實!」
  賽莉兒略有不滿地轉過身,又拋下一句賭氣話。
  「……我的貞操就拜託你守護了,正義的騎士殿下!」
  ──「貞操?」里奧不由得苦笑…的同時…
  對鮮血飢渴的斧頭被雙臂高舉,化為升到夜空最高點的新月。持斧頭的鎧甲武士無預警衝鋒,鋼鐵的步伐踏出巨響,架勢十足,絲毫不輸重裝騎兵全力突擊的氣勢。
  里奧轉過腳步,「水龍牙」早已悄悄推出刀鞘。
  「優格里爾之狼」正露出另一個面貌,里奧儼然化身為一頭磨利爪牙的狼。
  「笨蛋!以為贏得了我嗎?」

  20、水之妖刀與火之魔劍

  起步雖然慢了許多,可是年輕高傲的劍士卻以倍於對方的速度衝刺,直接闖進敵人的攻擊範圍。倭刀「水龍牙」都還沒拔出刀鞘,對手的斧頭就已經先一步發出呼嘯,直朝腦門劈下。大斧化成銀光,將一個人形的身影分成兩半。
  斧頭的餘勢劈開了路面的石板。除了碎石和飛塵,地面又灑滿了血漬。血漬的來源來自於一場紅色的雨。失去首級的身體依然挺立著,脖子上的斷口不停湧出血泉,降下血雨。沒多久,失去生命的雙手終於也失去支撐下去的力量,鐵甲的無頭武士向前傾倒,發出笨重的撞聲。血持續流,蔓延開一條又一條的血河。
  失去身體的首級滾到離原有身體不遠的路上。隱藏在頭盔與面甲底下的面孔,可能是狐疑的表情,也可能是勝利的興奮。因為在斧頭斬下的那一瞬間,里奧的身體被斬裂的影像確實深深烙印在他的眼球之中。
  斧頭落下的時候,自死角處飛來的刀鋒亦同時切進胸甲與頭盔之間的細縫。無論是閃過斧頭、遁入死角的位移,或者是神速一刀砍中細縫的出神入化的技藝,皆是經過精密計算的結果。無庸置疑,里奧的確是繼承了雷德家血統的天才型劍士。
  「本人已經警告過,那點本事可贏不了我的劍!」
  ──口譯就是:「不聽警告,死了活該!」
  十九歲的劍士丟下既無禮又欺負人到極點的狠話。如果死人聽得見,面甲底下的臉孔恐怕已經扭曲成一團火球般的紅臉了。
  「被男人怨恨、女人所愛是身為美青年必然的宿命!如果害怕醜男的怨恨或是美女自動投懷送抱的話,我還算是『優格里爾之狼』嗎?」
  …雖然知道「虛張聲勢」也是心理戰術的一種,可是過份自戀的台詞還是會惹來白眼。就算不屑某人行徑,被保護者依然清楚身為被保護者該有的分寸,就算一顆人頭滾過來也不用大驚小怪。賽莉兒畢竟也是賽巴斯達家的女兒。
  「別玩得太過份!如果你有百分之一會輸掉的機率的話,本小姐一定轉頭就跑!也別指望我會去討救兵!」賽莉兒說。
  「妳還真是既不可愛又不坦率呀……」
  雖不是第一天認識她,聽到這番話還是挺傷人的。
  「聽見沒?身為騎士就算再如何付出忠誠,碰上沒良心的公主也只能自認倒楣。本少爺可真是一點也輸不得啊!再說依我看來,閣下使劍的本事也不會比耍斧頭的笨蛋高明多少。請閣下收回寶劍,識相滾吧!」
  里奧只是不想惹麻煩罷了。夜半的首都街道出現來路不明的殺人魔集團,畢竟也是大事一樁。深入追究的話,說不定還會被捲入更大的事端當中。
  不管如何,對方並沒有收手的打算。
  「真是白癡!嫌脖子負擔太重是嗎?」
  以最輕蔑的語氣下了最後通牒,對手的劍也同時間砍了過來。里奧不急不徐,輕轉身體便避開了快斬而來的一劍,就彷彿躲開一個尋常路人般的輕鬆。
  幾乎是同時的一瞬間,從死角處又刺來一刀。
  剛才的情景再次重演。唯一不同的是,鎧甲武士並沒有追隨同伴的腳步淪為第二個無頭鬼。里奧的狙擊點並非脖子,而是持劍的右手肘。即使全身鎧的接縫處有軟甲保護,依然擋不住水龍牙的刺擊。這一擊著實刺傷了對手的筋骨。鎧甲武士的手失去握劍的力量,長劍落地,高聲宣告他的敗北,以及年輕劍客的勝利。
  「這下子分出勝負了!」
  里奧甩掉刀尖的血。從死角攻擊是他的侯爵老爹直傳的劍技「背刃斬」的精髓,對里奧而言不過是雕蟲小技,壓箱底的絕招還多得很。
  「現在開始,我說什麼問題,閣下就要回答!閣下的性命就決定在閣下回答時的態度與積極性上!當然!閣下也可以選擇緘默以對,但是可千萬別考驗本人的耐心。最好有心理準備,閣下嘴裡的情報對我而言也沒有非到手不可的價值!」
  「是你贏了……」
  落敗的一方很快就有所表示。
  「…是我技不如人。」
  里奧稍微有些吃驚,原本他就不期待對方會老實回答的。若是對方背負著某種任務、甚至以死封住自己的口也不奇怪。里奧直覺地感覺到,對方有某種殉道者的氣質,年紀也有點大…剛才也確實有聽到一些中年人特有的口音。
  「敗在你的劍下,我無話可說。你的劍術實力的確是萬中選一!這樣的你應當將自己的力量奉獻給這個國家!只可惜,如果我們是在別種場合相會的話……」
  「這是哪一國的笑話?大半夜進行無差別殺人的犯罪行為,居然還敢自稱是為了國家?本少爺生下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笑話!」
  「這都是為了帝國未來而不得不進行的流血!」
  「住口!發問權是在我身上!」
  里奧叫喊著。血的味道漸漸嗆得令他難以冷靜。
  在里奧看不見的面甲內側,一種專屬於殉教徒的狂熱正急速擴散中。鎧甲武士正以旁人聽不清楚的口語默頌他的正義,同時讓左手抽出短劍。然後他大喊:「帝國永世長存!」旋即朝里奧進行自殺式突擊。里奧沒有避開,反而正面承受一個全身鎧裝的戰士全力以赴的衝撞。衝擊力雖然強大,也僅僅令里奧退後一步罷了。
  「我最討厭這種人了。一個連自己的生命都不會珍惜的混蛋,理所當然也不會把他人的生命當一回事看待!不會愛自己又如何去愛人?」
  就算說得再多,死人也聽不見。水龍牙的刀鋒比想像中還要鋒利得多,能夠一擊刺穿全身鎧最厚的胸甲。心臟被刺穿的同一時間,鎧甲武士就已斃命。
  持短劍的左腕則是被里奧制住,連衣角也沒劃到。
  里奧推開屍體,將刀拔出來。水龍牙的刀身泛著水漣漪般的波光,宛如靜湖般的潔淨。這把倭刀型神器誇稱「血不沾刃」,真可說是一點也不為過。
  里奧豎起刀鋒,抬起頭讓視線登上刀鋒的最頂端。
  「亞利都用這種好東西呀…這下子還真捨不得還父親大人了。」
  還?或者不還?反正這也是以後的事情。
  「不才的屬下總算不辱使命,險勝而歸。」
  將視線挪回被保護者的身上時,沒得到「公主」的感謝也不至於讓「騎士」失望到谷底。如果賽莉兒道謝,里奧還會懷疑「待會要下冰雹啦?」的可能性咧。
  「贏是應該的!可是真的都結束了嗎?」賽莉兒說。
  「最好就此打住,天下太平……」
  里奧給了一個缺乏信心的回答。
  「我不喜歡期待性的答案!」
  賽莉兒抱怨說。既然「公主」有所不滿,身為「騎士」的雷德家三少爺也只好付出加倍的勞力以博取主人的諒解了。討厭麻煩,可不代表里奧怕麻煩。當麻煩自己找上門來時,他可是謹守「以牙還牙」此一大原則的人。
  有直接危險的兩名鎧甲武士都已經喪命於里奧的刀下,目前的里奧與賽莉兒仍被困在神秘的「霧」裡。「霧」在退後到約數十公尺遠的位置就停住,白色的「霧」形成環狀牆壁將兩人困住──看起來是。白色霧牆是否真的具備實體牆壁般的阻擋作用還是未知數。下一步該如何行動呢?里奧在心裡盤算著。
  「這兩個人看起來不像強盜…我想也很少有強盜會大喊『帝國萬歲!』,再來搶劫吧。依我看,無論對方是何方神聖,接下來都是那些大官的工作了。」
  里奧下了一個帶有「迴避麻煩」意味的結論,另外附帶提案。賽莉兒似乎也不怎麼反對的樣子。不管如何,在里奧與賽莉兒的心底,其實是存在著一個假設的,而且非常雷同。從幾個跡象研判,這兩個鎧甲武士和帝國內戰必定有某種關連。
  以前在軍校時代,里奧還開玩笑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戰爭』與『愛國心』這對男女更容易勾搭上的戀人了!」
  …………不自然的「霧」…殺手…帝國內戰…不為人知的陰謀……一個聯想換來另一個聯想,侯爵家的三少爺是越來越不想繼續待在此地了。里奧不是一個喜歡把正義啊大義之類的口號成天掛在嘴邊的男人。跟正義有所瓜葛,只會惹來如影隨形的麻煩,里奧還寧願成天如影隨形的是性感美女軍團,誰想跟醜男集團打交道啊?就算沒有美女陪,家裡還有一個黏人的可愛女兒啊。基於「艾蘭年紀小,還是最需要爸爸關愛的時期!」的考量,里奧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該走人了。
  里奧將焦點放回賽莉兒身上。印象中的賽莉兒有時也會獨自想一些心事,那些事通常都是不會告訴自己以外的人的內容。問她的話,她還會露出別有意義的微笑,很自然的伸出手掌說:「要收錢哦!」
  在未來方向仍然渾沌未明的時候,一時的戰術性轉進是有其必要的。里奧提議先回去,至於另外兩人的安危,則是「亞利那小子起碼也有將米莉亞完整無缺、一根頭髮也不缺帶回家的功夫!」一語帶過。這部分很快就獲得共識。
  里奧和他的好朋友不同,他可不是一個路癡。「霧」或多或少有干擾到他的方向感,不過根據出門時的路線、以及那之後一直行進不變的方向來推斷,里奧可以判斷,現在的他們應該是在帝都阿斯卡里亞南北兩區的交界──「古運河」南區。南區附近不是倉庫,就是公園,兩者都屬於「一到夜間便人煙稀少」的地帶。
  「我們應該是迷路到倉庫區附近……」
  里奧才說一半,賽莉兒也道出自己的看法。
  「這裡入夜後幾乎沒人,難怪那兩個怪人會選擇這種地方偷襲。」
  「他們應該是負責『滅口』任務,實力也達到一定水準。我猜想這些人是專門『關照』愛夜遊更勝於睡好覺的夜貓族,再滿懷誠意────」
  ──里奧以食指在咽喉處劃上一道橫線。
  「現在就算已經有幾名犧牲者出現也不奇怪。」
  里奧說完,做出總結。
  究竟是什麼樣的陰謀需要動用到此等規模的人手呢?連無辜的目擊者也予以無差別滅口的行動,量誰都猜得出來,某個正在推動中的計畫根本見不得光。越推論下去,似乎就越往事件核心推進一步,幕後黑手現形的時刻似乎不遠了──大概吧。今天的受害者可是里奧和賽莉兒,這兩人只能當成特例。里奧的話,剛才那幾刀就足以滿足他的報復心,繼續深入下去並不符合他的個性。
  最後那幾句是多講的,對里奧而言是。多說幾句確實也為他們兩人帶來麻煩。原本幾乎是停滯狀態的氣流又開始動了。霧氣凝聚成形的白色環狀圍牆就在他們多說幾句的時候悄悄解體,下一波襲擊而來的是白色暴風,宛如地上揚起巨浪一般。
  「真是失策!剛才就該離開了!」
  里奧懊惱說。所幸的是,氣態的白色巨浪雖然威勢驚人,可是被打個正著時就能夠感覺得出來,其實那也只不過是普通的強風罷了。唯一不同的,就是這道強勁亂流的構成元素是「霧」,有遮蔽視線的效果。這場意外的變化也有可能是敵人刻意的一次攻擊,為了避免走失,里奧到處摸索賽莉兒的位置,然後他就抓到了某樣「東西」。在這種緊急狀況之下也顧不了那麼多,里奧順勢就將賽莉兒拉到身邊。
  「呆子!對淑女溫柔一點!」
  自稱「淑女」的少女大表不滿,大概是里奧拉人的力道拿捏得不太恰當。里奧只能苦笑以對。風的勁道十足,聲音才脫口就被吹得支離破碎,所以里奧放棄用說話的方式溝通。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剛才拉人時沒抓錯地方,他抓住的是賽莉兒的手腕。要是當時不小心摸到不該摸的部位,某人可能就要面臨截肢危機。
  腦筋轉得快的賽莉兒很快也放棄口頭溝通,只不過她對里奧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腕仍有些不滿。賽莉兒時常習慣性將自己的身體各部位貼上價碼,牽手的費用是十枚金幣。約會一次的代價則是一百枚金幣開始起跳,想「得寸進尺」可以另外議價。
  里奧還不知道自己的錢包正遭到覬覦,反正也看不到。等到風勢稍微減弱下來,里奧判斷此時正是脫身的最佳時機。才正要行動,一道惡意的波動為里奧的精神網所捕捉,那是強烈的殺氣。里奧立即以左手拔刀迎戰。
  就在那絕妙的一瞬間,左手伸出的長刃與敵人的兵器接鋒,金屬與金屬碰撞,發出特有的聲響。自「霧」裡刺來的一劍失手後,很快又逃回「霧」的掩護下,但是隨即又冷不防一劍斬來。結果只是換來里奧再一次賣弄他完美無暇的防禦動作。
  輪到第三次交鋒,里奧已經轉守為攻。前面兩次攻防已經足以讓他確實掌握到對手的位置,密得跟濃煙沒兩樣的「霧」根本不是問題。以非慣用手使劍更不是問題,因為里奧的基本劍型本來就是二刀流。
  「這次看你往哪躲?卑鄙的傢伙!」
  里奧越攻越快。
  風已經停了,可是倭刀與剛劍交鋒引發的氣流卻急速轉為劇烈。里奧斬擊與刺擊的威力皆足以切裂大氣,但是對方也是。在彼此都無法照面的極短距離,雙方都能進行準確而精密的攻防戰。里奧驚訝於對手的實力之高,恐怕對方也是。
  橫阻在兩人之間、那層白色的布幕遭到高速交叉的銀光砍成碎布。里奧幾乎都快看到對手的身形。就在第二十一次的交鋒過後,對手的劍突然產生異狀。
  神秘劍士手上的剛劍發出紅光,劍體表面浮現金色的文字,而且還有好幾道火焰也極不自然的方式纏繞於劍上。火焰彷彿擁有生命一般。
  「是炎劍?」
  里奧的腦袋裡跑出疑問,可是他的身體也沒有忘記反應,挾帶火焰與熱風的斬擊迎頭落下,里奧也還擊,硬是彈開神秘劍士的火焰斬。
  不惜暴露魔劍秘密的全力一擊竟然失效,神秘劍士似乎也發現到里奧的武器並非尋常貨色。他迅速退開,遁進「霧」的掩護。
  「居然是炎劍…可是和大姊那一把又有點不太一樣。」
  不管那把能噴出火焰的劍是神器還是魔道兵器,對現況都沒有任何幫助。里奧有點應付不過來的樣子。對於這種非常識的戰鬥型態,里奧可能就有些不及亞利,主要是經驗方面。沒多久,又立刻發生了讓他應付不過來的棘手麻煩。
  一大片的火焰沿著地面奇襲而來,做任何反應都已經慢了一步。神秘劍士操縱特殊兵器的本事相當高明,起碼比里奧要高明太多。里奧失去向來自傲的冷靜,面對著眼前以扇形擴散而來的火海,他只想到──他的右手還牽著賽莉兒的手。
  ……跑不掉了,乾脆撲倒賽莉兒……用整個身體保護她,起碼讓她活下去……種種想法化為實際行動,里奧下了悲壯的決心。「為了保護女孩子變成燒豬!」、「死前還有機會推倒女孩子,算賺到啦!」等諸如此類的想法也在兩人被火海吞噬的瞬間萌發於里奧的腦袋之中也說不定。不過話又說回來,「被火燒的感覺好像不太痛耶…」這感覺又是怎麼一回事?里奧想。事實上,火根本沒燒到身上。另外,被壓在下面的賽莉兒也開始不耐煩,準備對壓在她身上的男人施以鐵拳攻擊。
  「別得寸進尺!再不起來的話,你的那群愛人就得流下比你被燒成烤豬還多上雙倍的眼淚了!你是想放棄生育能力,好讓艾蘭永遠獨佔父愛嗎?」
  真的是不起身也不行了。里奧趕緊中斷壓在賽莉兒身上的非禮行為,忘了協助賽莉兒起身讓他的紳士分數又減一分。被賽莉兒口頭這樣一捉弄,里奧真的差點就將剛才的燒豬危機忘得一乾二淨了。他在想,究竟是怎麼得救的呢?
  正確答案,就是那個被他遺忘…隱藏著神秘力量的神器……
  ……水之妖刀「水龍牙」。
  「這下子,欠父親大人的債真是越積越多了。」
  取回水龍牙神器之後,里奧苦笑說。
  火焰是如何被阻擋的呢?里奧也記不得了,因為發生的實在太快了。里奧只記得刀被他往後一拋,然後火海掩蓋過來…。相反的,被壓在下面的賽莉兒看得一清二楚。當水龍牙一接觸到神秘力量所引發的非自然性火焰的瞬間,整把刀身發出淡藍色的波動。藍色光波形成交織的光之網,上面鑲滿著寶石模樣般的光點。每個光點又發出更多的波動…更多更密集的波動網又產生更多的光點……
  藍寶石狀的光點對火焰似乎有著絕對的排斥性。火焰一靠近,就會立即被光點發出的波動吹散,彷彿是拒絕太陽侵略的星辰。現在那些光點還存留著一部份,看起來就像是一顆顆懸浮在空氣中的小水滴。
  「條件相同的話,『優格里爾之狼』是不會輸的!」
  水與火是互相抗衡的存在,或許里奧也有勝算沒錯。里奧將刀尖指向使用魔劍的強敵。雖然誇下豪語,可是那也是百分之二百的「虛張聲勢」。牛蛙撞見大蟒蛇,也是會使勁鼓脹身體嚇退牠的蛇族天敵的。
  可惜的是,里奧的如意算盤終究打不響。
  神秘劍士很快就識破對方的底。剛才施放出來的火焰威力相當驚人,熱風吹散了「霧」,火海蔓延的區域完全化成焦土。最重要的是,里奧已經暴露出他實際上並沒有操縱神器的經驗,水龍牙的「水」之力不可能完全發揮出來。
  神秘劍士雙手持劍,由下而上,以順時針方向畫出一個火焰的圓環。他又讓魔劍通過圓心,讓環之「炎」與魔劍之「炎」發生魔力共鳴。里奧一時看傻了眼,回過神又後悔自己幹嘛讓對手有機會完成新的大技…不過,就算偷襲也未必能得逞吧。里奧眼睜睜看著神秘劍士將火之魔劍變化為超高溫的魔槍。
  「這回可真是傷腦筋了……」
  嘴裡喃著煩惱的字句不放,內在的心情卻出奇平靜,里奧也覺得不可思議。種種混亂與苦惱的思緒在火焰轉化的魔劍面前被轟得一乾二淨。
  「我留下來阻擋他。雖然看這情形,我被烤成燒豬的機率已經接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但是…男人嘛!一生之中總是會遇上幾次非逞強不可的決鬥!等會我叫妳跑就快跑,用妳最得意的腳力能逃多遠就算多遠!」
  里奧是以笑容說出這番話的。就算這是「死別」的場合,笑容也比一張苦瓜臉要好看多吧,里奧是這麼想的。可是賽莉兒就無法理所當然地接受。張牙舞爪的火焰勾起了賽莉兒深埋心底的記憶,那是她絕對不願意回想起來的過往。
  「…這次……」
  賽莉兒的拳頭緊握。
  「…我不想再逃了!」
  「喂!逞強也要看場合呀!」
  里奧不能不管,好歹是親友的妹妹,就算講難聽話也要逼她離開。
  「前面就說過了!就憑妳那幾招本事…………」
  …話才說到一半就斷了結尾,而且結尾也毫不重要了。里奧注意到賽莉兒手上正拿著一把黃金製的短劍。里奧有印象,那是賽莉兒相當珍惜的寶物,可能是在她被賽巴斯達家收養以前,家人留給她的一項遺物。里奧有聽他的父親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提過此事。現在的問題是──黃金短劍的尖刃正抵住主人自己的咽喉。劍刃極為鋒利,只是輕輕抵住就已經在賽莉兒的喉嚨處割開一道小傷痕。嚐到少許鮮血滋味的黃金短劍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裝飾品,而是具備傷人奪命之功能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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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3:04:46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22 编辑

 21、災禍的華爾滋!接二連三!

  「別胡鬧了!快把劍收回去!」
  情急之下,里奧忍不住說出重話。
  「我不是無理取鬧,里奧哥哥。接下來,有一句話我先說明白!如果你輸了這場戰鬥,我將毫不猶豫一劍刺穿自己的咽喉!你也知道的,我說到就會做到!」
  ──「不要試探我的決心!」賽莉兒最後又補充一句。里奧無奈地搖著自己的頭,他只要再多吐幾個字出來,賽莉兒肯定會拿自己光滑又粉嫩的脖子印證自裁決心。難道說「她是想拿命要脅,好激發我的鬥志嗎?」…里奧不由自主地有這種想法。他開始後悔了,如果一開始就待在家裡陪女兒睡覺的話,就不會惹上這麼多麻煩了。為什麼自己非得在大半夜和一個玩火的傢伙拼命呢?輸了就罷,可是現在前有強敵,後面還有鬧自殺脾氣的女孩。里奧覺得自己實在是受夠了。
  「要死自己去死!本少爺要回家去!」
  …這句話只可想,不可說。
  里奧現在不想當壯烈犧牲的英雄了。有趣的是,受影響的好像還不只里奧一人,神秘劍士似乎也有點動搖。意外發生的狀況讓里奧起了壞心,他心裡正期待賽莉兒近似鬧劇的舉動能更吸引住神秘劍士的注意力,最好是刀子偷偷砍了腦袋都還渾然不覺的地步。理所當然,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用「妄想」來形容都不為過。神秘劍士分心的程度仍然不足以讓里奧有趁隙而入的機會。
  為何他還不動手呢?里奧在心裡盤算整個情況。殺人滅口是對方的任務,里奧想不通那位神秘劍士究竟有什麼好猶豫的。神秘劍士只要釋放出他已凝聚的火焰能量的百分之一,就足以讓「優格里爾之狼」與「鬧自殺的任性公主」化成兩堆人形灰燼。另外也有一種可能,對方是基於某個不能出手的原因才遲遲不動手的。
  ……莫非「他」迷上我的美貌了嗎?姑且不論里奧此一自戀到極點的想法是對是錯,客觀來說,神秘劍士裝備全身鎧,因此看不見頭盔底下的真實面貌、或者「對方也許是女人」這種可能也不能說沒有。只是話說回來,本尊是女人的話也未免太高了些,對方的身高和里奧幾乎是不相上下。
  「不對!一定是美女!這世上也是有所謂『長腿美女』這種說法的。高個子的美人理所當然會遭到那些短腿醜男所怨恨的。所以美人在忍受不了冷嘲熱諷的壓力下,才會自暴自棄投向邪惡的陣營。讓美人重回光明的懷抱是長腿俊男永遠的宿命呀!本人里奧、雷德家三男永遠和女孩子站在同一陣線!」
  里奧自言自語。若是他的音量放大到旁人也聽得見的程度的話,神秘劍士會立即釋放火焰也說不定。自戀程度已到無可救藥的雷德家三少爺的行動讓人難以理解,賽莉兒也是,因為她正拿自己的性命要脅本來就想殺人的神秘劍士。
  「我警告你!只要我的騎士戰敗或者死亡,我一定毫不猶豫就此了斷自己的生命!賽巴斯達家的女兒寧願死,也絕不會活著受辱!」
  賽莉兒的每句話都是認真的。就因為她是認真的,里奧就必須在情況變得更糟之前,想出一個轉圜、甚至是可以逆轉情勢的對策才行。
  在這樣的低氣壓之下,神秘劍士率先有了動作。里奧見狀,硬撐起來的冷靜外表底下免不了又是一番心驚肉跳的風浪。纏繞在火之魔劍身上的火焰出現不自然的活動,彷彿擁有生命的炎蛇群不再執著於原有命令的約束,一條又一條脫離赤熱化的魔劍,轉而圍繞在魔劍主人的周圍。
  不久之後,神秘劍士就在里奧和賽莉兒兩人的面前於火焰中消失了。是一時失手以致於神秘劍士反被自己的火焰燒死嗎?看情形又並非如此的樣子。
  「這傢伙是超一流的高手。在他身上要發生玩火自焚的機會,簡直比萬分之一還低!對方只是撤退了,只是他為何要撤退呢?」
  以對方的本事,實在沒必要去利用障眼法遁身,然後搞背後偷襲的伎倆。里奧觀察周圍,被他所殺的兩名鎧甲武士的屍體也不見了,應該是被那個人一併帶走了,這也是代表撤退的一個訊息。另外,失去神秘力量的影響,火海也散退成一小堆一小堆零星的火苗。剛才火焰地獄的景象宛如是一場彷彿短暫又令人感到漫長的惡夢。
  「算是撿回一條命…不,是兩條命吧……」
  里奧面有慚色地收回兵器。才想再看看身邊人的情況之際,他就聽到「砰!」和「鏗!」的兩道聲音依序發生。轉過身時,里奧見到賽莉兒整個人坐在地上,眼神呈現的是一片鬆懈後的茫然感,危險的黃金短劍則是落在腳的旁邊。里奧忍著笑意,這種時候,實在沒必要為了一時的口舌之快而毀掉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和平時間。他慢慢走到賽莉兒面前,露出笑容,伸出善意的手。
  「要不要我幫妳一下?」
  「不用,我只是暫時休息一下。」
  …她還真是喜歡逞強呀!里奧想。里奧用猜的都猜得到,賽莉兒就算想站起來恐怕也是力不從心,這是從巨大的危機脫身之後時常會發生的小狀況。
  好意遭到拒絕後,里奧沒說什麼,只是又蹲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和賽莉兒處於同一個水平面上。為什麼里奧會輕易放棄「能夠在優勢的立場和高度,以至高點的角度低眼瞧著這個老是騎到他頭上的女孩」的絕佳機會呢?理由很簡單,他只是想就近仔細欣賞賽莉兒臉上的表情即將發生的有趣變化罷了。里奧有預感。
  「妳的喉嚨還在流血哦!」
  那是大約有一個指頭那麼長的傷痕。傷口並不深,只是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里奧解下自己的領巾,又一次詢問說:
  「傷口要包紮起來才行,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這點小傷我自己處理!」
  賽莉兒直接拿袖管擦拭傷口,因為動作太粗魯,這樣子反而讓傷口擴大,流出更多的血。在這種情況下,里奧也只好採取的「強制手段」了。
  「亞利呀!我可不是在對妳的妹妹做出不軌的舉動哦……」
  里奧說。可是他的聲音並不帶有一絲罪惡感或者歉意。里奧的強制手段就是──用右手抓住她的左手,同時也以左手抓住她的右手。賽莉兒當然會有所掙扎,可是不聽話的身體卻使不上力。兩隻手都被制伏,也無法拿起短劍反擊。
  賽莉兒露出快哭卻又倔強的表情,用唯一的聲音抗議。
  「放開我!不然我就咬舌自盡!」
  「最好不要,那種死法很難看,這是良心建議。」
  「那我就咬斷你的舌頭!」
  「妳怎麼知道我喜歡伸舌頭?」
  「你────變態!」
  在里奧的字典裡,對象越是反抗,才越有征服的價值。
  「不會很痛的,嘿嘿嘿………」
  力不從心的少女失去反抗的力量,一番掙扎之後,就只剩下絕望的沈默。男人擁有強大的力氣,放縱慾望的結果讓他淪為惡魔化身。強而有力的雙腕制住少女,擁有男人外觀的惡魔迫不急待要享用祭品,第一步,是要細細品嚐那對略嫌蒼白、可是香嫩美味的唇瓣──以上純屬虛構。如果里奧膽敢侵犯賽莉兒的嘴唇,亞利肯定會為了妹妹的名譽,追殺犯人直到天涯海角也絕不罷休。現實是,里奧只是將自己的嘴唇貼在賽莉兒脖子上的傷口。為何會有點痛?就只能怪某條不安分的軟體動物了。
  無法想像那是癢還是麻的感覺…里奧的舌頭每一次輕輕滑過傷口,刺痛、麻痺、甚至是近似性愛快感的錯覺就會將賽莉兒的理智前後蹂躪一遍。女孩子的脖子再如何神聖不可侵犯,里奧也早已經嘗過不下數百次,而且他的嘴與舌頭也不會執著於特定部位上。在「優格里爾之狼」面前,任何一個敏感的要害都無所遁形。
  「舒服的話,叫出聲音也沒關係。」
  用言語刺傷對方的矜持也是里奧的得意技之一。
  特別是對付那些自尊心極高、態度強硬的女孩的時候,里奧總是會使出這招,一步一步從「羞恥心」這條神經瓦解對方的最終防線。這招用在賽莉兒身上好像也挺有效的。不過似乎也該告一個段落了…里奧想。起初只是想捉弄她一下罷了。再玩下去,恐怕會假戲真作。於是乎,里奧知趣地中止了進一步的侵犯舉動。
  她看起來相當不甘心呀!里奧想。從剛才到現在,賽莉兒連一個聲音也沒發出,就算流出了兩行眼淚,那也是表示不甘心的眼淚。就和里奧所想的一樣,賽莉兒的確是一個非常愛逞強的女孩,偶爾嘗到挫折也算是一件好事。里奧鬆開對她的束縛,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領巾,為賽莉兒包紮喉嚨處的傷口。
  「如果妳能理解是再好不過的了。女孩子啊…和男人之間是存在著體能等種種絕對無法跨越的先天性差異的!不要老是做那些逞強的事讓人擔心。對那些別有企圖的壞蛋來說,妳只不過是一個嘴巴壞的小女孩,張口就能把妳吞了!」
  「…………………」
  賽莉兒沈默不語。
  「不說話,是表示妳已經瞭解了嗎?」
  「…………………」
  賽莉兒還是不說話。里奧也不打算繼續逼她,此時包紮的作業也正好告一段落。里奧打算扶她起身的時候,一雙快手忽然冷不防抱住他的脖子。近在咫尺之間的賽莉兒對著里奧拋出一個足以讓人打冷顫的賊笑。
  「里奧哥哥,你露出破綻了。」
  才說罷,隨即就是一記復仇的強力頭錘。
  伴隨著鈍器與鈍器互相撞擊所爆出的巨響、滿腦袋的流星、以及「一個女孩子怎麼會使用頭錘這種野蠻人招數?」的疑問,里奧痛得大叫,眼角還溢出可恥的眼淚。里奧跪倒在地,一邊按著發紅的額頭,另一邊又聽見勝利者「噢呵呵呵──」的笑聲。再度復活的女帝的影子在火與光的照映下顯得巨大無比。
  「我的里奧哥哥,你真是嫩得可愛!難道你不知道,女孩子的眼淚永遠是拿來騙男人的嗎?本來本小姐是打算賞你一刀,直接處以去勢極刑!不過念在剛才的感覺還挺舒服的,所以勉強給予減刑。」
  賽莉兒高聲發出勝利的宣告。
  權力的金字塔頂端是孤獨的,習慣置身於至高點之上的孤寂感是身為一個獨裁者絕不能迴避的宿命。面對一個有本事卻不太聽話的手下,主子果斷地告訴他:「從今天起,像閣下這種不聽話的騎士被解雇了!」…話雖這麼說,里奧可不記得自己究竟是何時自願擔任護衛的說。想起往事種種,簡直能寫上一大篇血淋淋的受虐勞工苦難史。解雇?是解放才對!里奧發出良心的吶喊。
  戰爭是經常性的,一個獨裁者不會眷戀在一個早已分出勝敗的戰場上。為了前往下一個戰場,賽莉兒取回遺落在地上的黃金短劍。黃金短劍與火光相輝映,散射出危險的光澤。所幸女獨裁者是守信的,不會臨時改變主意拿短劍閹割某個吸血色狼。
  賽莉兒隨即把黃金短劍收回裙子裡一個綁在大腿內側的皮套內。當她拉起長裙的時候,可是一點也不忌諱有一個大男人就在她身旁。
  緊接著,她又當著里奧的面前宣示:
  「等一下,我就要去幫助哥哥和我未來的嫂子脫離險境了。如果你還自認自己是哥哥的好友的話,就應該挺身相助!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不來其實也沒關係!朋友嘛,畢竟親不過自家人!所以身為妹妹的我一定要去!」
  賽莉兒沒有給里奧答辯的時間,便逕自轉身離去,獨自進入可能還潛藏莫名危機的霧夜街道。看見賽莉兒離去的身影還有點搖來晃去,里奧就明白那記頭錘對她也有影響的。賽莉兒實在是太倔強,所以說啊,里奧才老是覺得不能放任不管。
  「她的激將法還真是露骨呀!但是這也是這小妮子厲害的地方。相形之下,明明知道是激將法,卻還是自動上當的我又屬於蠢人的哪個等級呢?」
  里奧無可奈何地自嘲說。
  在里奧的印象中,賽莉兒是一個「能燒一手好菜的好老婆類型」、「買東西錙銖必較的小氣鬼」、「戀兄情結無可救藥的傻妹妹」、「說謊話比賊還精的千面女郎」、以及「很會記仇,絕對會不擇手段報復的小惡魔」,甚至還包括「很懂得如何利用男人的魔性之女」這令人頭痛的天賦在內。
  為什麼里奧會這般縱容賽莉兒的任性呢?或許也是因為賽莉兒的存在恰巧填補了里奧與女性之間的關係中,屬於「妹妹」這個位置吧。
  過去十幾年之間,有兩個女孩站上了這個位置。賽莉兒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女孩就是瑪利安,也是當今帝國的皇女殿下。有趣的是,這兩個女孩恰巧有兩個共通性。其中之一就是讓里奧哭笑不得的「兩人都喜歡亞利」這個特點。至於另一個「賽莉兒也是皇族女兒」則是里奧目前尚未得知的事實。
  「人越走越遠了,現在可不是嘆氣的時候。」
  賽莉兒的背影是越來越模糊了。
  身為一個騎士,畢竟還是無法丟下君主不管的。里奧嘴裡咕嚕著:「既然無法阻止,也只好追隨下去……」一番自言自語之後,在賽莉兒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前,里奧快步追了上去。會合後,女獨裁者接受了騎士自發性的歸隊請求。

  不久之前,亞利還在享受約會的樂趣……
  …直到米莉亞壓在亞利身上為止。雖然說,亞利是為了救米莉亞,防止她整個人直接從堤防摔到路面上,才奮不顧身以身體為緩衝墊承受住米莉亞摔下來時的衝擊力。亞利的行為是值得肯定的。只是說,當亞利無意間發覺米莉亞的行動──特別是幾個危險的舉動皆是出自於刻意而為的心態的時候,亞利的心不禁整個涼了起來。
  出門前,賽莉兒與米莉亞針對今晚的約會進行過好幾次沙盤推演,甚至說還確立了最高作戰指導原則──「要讓亞利哥哥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妳身上,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斷做出讓他擔心的事!」──真不虧是妹妹,哥哥的人格完全被看透了。亞利雖然不知道負責動腦筋的參謀是誰,不過大概也推斷得出「米莉亞是受人所煽動」。米莉亞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可是就因為她單純,所以才可怕。
  (原來這孩子想要更多更親密的接觸呀!)
  亞利也是懂得自我反省的…就算要反省,也要先站起來再說。一個男孩躺在街上,而且還有一個女孩正跨坐在他身上,兩人還是一身奇怪的皮衣打扮。此情此景若是被一個不清楚前因後果的路人撞見的話,某少爺與千金小姐的名譽當場掃地不說,更讓亞利難以忍受的是,這樁糗事絕對會變成帝都百萬市民茶餘飯後的大笑話。幸運的是,不光彩的糗事有大霧保護,避免了曝光的危機。可是俗話又說:「禍不單行!」
  亞利感應到有陌生人在附近走動。
  (這種時間居然有人!)
  那個人還靠過來了,亞利立即陷入生平第一大危機之中。
  為什麼是「發現」而不是「聽見」?這是因為這場「霧」有某種能阻隔聲音傳遞的神秘力量在作用中。亞利是因為背部就緊貼在路上,才勉強從步伐的震動波感應到「路人」的存在。等到步伐越來越接近的時候,亞利又隱約聽見類似鐵靴的聲音,因為那腳步的力道比尋常鞋子踏在路上的感覺要重許多。
  應該不會有路人會穿著鐵靴在大半夜遊蕩在外吧,亞利想。
  亞利立刻聯想到:或許對方是為了維護帝都治安而正在執行任務的夜間巡邏隊。當這個可能性突然從土裡鑽出來時,亞利臉色頓時慘白。
  要是亞利口中所謂的「官兵」發現到他們,而且還以「違反善良風俗與社會秩序」的罪名進行逮捕行動的話,亞利恐怕連一句自我辯白的藉口也講不出來。亞利和米莉亞身上穿著一身前衛感十足的皮衣,這對亞利而言,就跟犯了「陳列猥褻品罪」完全沒兩樣。此時此刻起,亞利竟也生起了跟普通犯罪者沒兩樣的僥倖心態。
  (我們還沒被發現,應該不會被逮到的!)
  第三者越來越接近了,連腳步聲也稍微聽得到了。
  (我可以丟臉,可是最起碼要保護到米莉亞的名譽!)
  亞利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他以最小的動作迅速將米莉亞抱進自己的懷裡。萬一真的碰上最壞的情況,亞利甚至還有「屆時我也只得埋沒良心,不擇手段也要讓他喪失這段記憶!」這種荒唐想法。這也代表亞利已經無法冷靜思考整個情況。他甚至沒考慮到,他不做解釋就將情人摟進懷裡的舉動,究竟會造成什麼樣的誤解。
  ……米莉亞也會猶豫的,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一開始時還挺開心的。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最感動的事莫過於自己的戀人可以不顧自身安危,只願換得最愛的人得以平安無事。既能開心又能考驗愛情的堅定程度,真可說是一舉兩得。只不過米莉亞坐在亞利身上也有一段時間了。亞利不出聲也不起身已經夠讓她奇怪的了,更想不到亞利還突然有抱人的大動作出現。
  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進入最終作戰步驟──是指「亞利終於抵抗不了種種誘惑的小動作,在情慾無法遏止的情形下,受本能所驅使推倒米莉亞…」這情形。如果是家裡還好,可是在大街上……這種不只是米莉亞的道德無法接受,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難以諒解的公共場所,進行所謂「嘿咻」的親熱行為…………
  就算穿上了性感皮衣,米莉亞也不會立即變成帝國豪放女。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賽莉兒的一段發言發揮關鍵性的作用:「現在是女孩子主動求愛的時代了!」這番話讓米莉亞又鼓起新的勇氣。
  「亞利克斯大人,米莉亞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就算你生出兩隻翅膀,能飛到凡人無法到達的天空……就算你生出征服太陽的雄心,米莉亞也會先一步前往黃昏之國,在日落的世界盡頭等待你的歸來…………」
  米莉亞的輕聲耳語應該是有傳到亞利的耳朵裡。再怎麼說也是在耳邊述說。只是亞利並沒有聽得很清楚,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只有幾十步遠的某個路人…甚至可能是正在執行巡邏任務的某「疑似」帝都衛兵身上。
  ──直到某個預料外的事件發生為止。
  這個意外的發生讓亞利此刻是非要收回全部的注意力不可。亞利想也想不到,米莉亞在說完剛才那段讓他有聽沒有懂的話之後,突然就親了他的臉頰一下。親臉頰還不要緊,沒多久脖子又傳來柔軟又熟悉的觸感。
  (現在可不是親熱的時候……)
  亞利被米莉亞的舉動給嚇了一跳。
  (糟了!那個人走過來了!)
  危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米莉亞仍然毫不知情的樣子。就在亞利的嘴唇即將淪陷的那一剎那,亞利當機立斷,立即用整隻手掌摀住米莉亞的嘴唇,又限制她的行動。這樣一來,使得米莉亞不但是親不到亞利,而且也無法提出疑問──亞利為何要拒絕她鼓起勇氣、自發性的、又拉下少女矜持的求愛行為?
  米莉亞內心的疑問並沒有懸宕在心頭多久。第三者腳步聲…包含第三者身形模糊的輪廓都進入肉眼可見的範圍之時,問題就獲得解答了。

  22、潛伏的魔獸

  ……妳千萬不要出聲呀……亞利的眼神遞出這個訊息,米莉亞也很有默契地輕輕點頭示意。碰上這種情形,只要想一想自己現在所處的立場究竟有多尷尬,米莉亞就算不會讀心術也知道亞利此時此刻的想法。不能再給亞利克斯大人添麻煩了!米莉亞有此認知。她感覺得到,亞利手掌心的汗水正散發出緊張的味道。
  那個人接近到一定距離,約二十幾步之外的地方就不再繼續靠近了。「被發現了嗎?」的想法頓時跳出某少爺以及某千金小姐的腦海。也許那個人只是單純地停下腳步,又或許那個人是發現到什麼才停下腳步,甚至是不敢接近──後者的可能性似乎大於前者。亞利希望「記憶喪失」這個最終手段不會有動用到它的一天。
  這時候,那個人的步調出現不規則、類似躊躇的跡象。
  過了十秒鐘,那個人又退了幾步。
  (果然被發現了!)
  沒被發現才奇怪咧!亞利有自知之明。在這種距離,亞利也只看得到對方的腳在有點距離的不遠處移動著。由於「霧」的影響,那個人的長相、甚至連上半身都只看得見一團糊在一塊不知為何物的深色輪廓。在這種時候,立即起身並當面說明,或許才是揭開這場誤會最為明快、而且有效率的手段。於是乎,亞利又和米莉亞交換一次視線,心有靈犀似的取得彼此的基本共識。反正米莉亞的態度永遠是那千篇一律的「全權交給亞利克斯大人來處理」就是了。
  如果突然站起來的話,可能會嚇到對方。亞利考慮幾個可能性,然後就決定先出個聲示意應該會比較好。整個思考過程花不到五秒鐘。可是接下來的狀況卻有點意外。一句很有禮貌也兼具示好意味的「抱歉啊!這位先生…」這句話才講到開頭,一連串急促且連續的腳步聲就傳了過來,彷彿木靴…修正!是鐵皮護靴自己在跳舞似的霹靂啪啦響個不停。看得到的和聽得到的都正在快速消失中。
  在道路與「霧」的交界面上,一雙鐵鞋子正快步逃命去──原來是對方轉頭落跑了。從眼睛所捕捉到的影像來推斷,那個人似乎受到不小的驚嚇。
  「看樣子,好像是我們這邊嚇到對方了。」
  對那個人的遭遇,亞利只能投以同情及歉意的目送禮。
  落跑的人當時是何表情呢?
  「等等!該不會說──」
  亞利腦中突然跳出一個想像。
  「難不成…那個人以為自己撞見了某種邪教儀式?」
  亞利不由得苦笑說。
  如果屬實的話,這還真是前所未聞的天大誤會。
  在所有假設性的答案中,亞利選了一個自嘲成分居多、但是起碼還能讓自己發笑的答案來解釋剛才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這或許也算一種向前看的思考方式。
  亞利站了起來,整理衣服並拍去背上的灰塵。回頭看米莉亞的情形,亞利只見到米莉亞仍然坐在地上,表情有點無精打采、甚至有點蒼白的感覺。
  「地上很髒的,要我拉妳一把嗎?」
  米莉亞望著向自己伸出手的亞利,那雙碧藍色的眼睛已經看不見昔日的美麗,甚至拿「呆滯」這字眼來形容竟然還挺貼切的。伸出手時,「………」這種沈默的回應也早已在「賽巴斯達家的小龍」預料之中,而且也有對策。
  ──「我讓亞利克斯大人出了很大的糗啊!而且我也在亞利克斯大人面前出了一個很大且難以彌補的洋相了!」──米莉亞如此認為,亞利也是──亞利老早就把米莉亞的心摸得透徹,特別是現在。等到米莉亞回過神,開始考慮到事態的嚴重性之時,米莉亞肯定會哭出來的。亞利想了又想,也只想得到以新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或者講笑話逗她開心了。這起碼要有「優格里爾之狼」同等級的說話技巧才辦得到。很不幸的是,嘴上功夫一直是亞利的弱項,像山豬一樣橫衝直撞才適合亞利。
  (…啊啊,她快哭了。)
  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亞利只好祭出除非是到了最後緊要關頭,否則絕不輕易動用的、又稱最終決戰奧義、某少爺最得意的一萬零一招──「抱抱功」。簡單的說,就是用強壯又可靠的臂膀(亞利自認為)摟抱她,藉由身體接觸讓米莉亞得到安全感。如此大膽的舉動理所當然會讓米莉亞感到一陣愕然,所以又理所當然的,亞利無預警做出更大膽的動作,如同報復一般在神聖不可侵犯的少女頸側留下一個印記。
  「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尷尬地按著那個令她難堪的吻痕。
  「…你怎麼偷親我的脖子?」
  「這是合乎公理與正義原則的反擊!是妳先偷襲我的!」
  這番話一出,亞利得意的嘴角便翹起來,只差「嘿嘿!」的賊笑聲來壯大聲勢。米莉亞是理虧的那一方,她找不出適當理由來解釋剛才發生的一切。在羞恥心作祟的情況下,米莉亞臉色發燙,只能慚愧地低下頭來。在這個時候,亞利一時忍不住,又把米莉亞抱進懷裡。某少爺的臉上除了笑容之外,還挾帶著一層莫名其妙的感動。
  老實講,這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一幕。事實上──「這才是我的米莉亞呀!」──「容易害羞,又會臉紅!」──「可愛到讓人忍不住想欺負她!」──等諸如此類的心聲正填滿了亞利的內心。某少爺若是要「再進一步」的話,大概就是親親米莉亞的臉頰吧。這令人不禁懷疑,亞利的情慾是否還停留在幼兒階段?
  想到這裡,米莉亞內心深處的火山突然開始蠢蠢欲動。
  「亞利克斯大人真是不解風情!」
  …不及格的情人評價並沒有溜出米莉亞的小嘴。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是有股氣竄升上來,米莉亞沒讓亞利瞧見她嘟起嘴唇的有趣表情,獨自一人在生悶氣。米莉亞使性子的時候,或許還不至於嚴懲亞利,但是略施薄懲是跑不掉的。今天晚上,別說是慣例性的晚安之吻,米莉亞連床也不願意分享一半出去。
  亞利還不知道他的「一萬零一招」終於也有撞上鐵壁的一天,環抱在臂膀之內的千金小姐也已經不再是昔日只要「抱抱」就能滿足的千金小姐了。亞利沈溺在自以為是的幸福之湖,不知事態嚴重又說:「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家吧!」
  此時此刻的米莉亞想必是已經害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吧,亞利相當堅信自己的判斷。他提出建議,又忍不住想偷窺米莉亞手足無措的窘態為樂。可是才四目交接,亞利卻彷彿被絕對零度的冰劍捅到似的,以逃命般、連縮頭烏龜也要為之竊笑不已的速度倉皇挪開視線。亞利竟然會被女孩子的視線嚇退,顏面頓時掃地。
  (剛才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自己眼花了吧,亞利想。人真是可悲,碰上越是難以相信的「事實」,就越是容易往樂觀的「幻想」逃避。亞利以戒慎恐懼的心情又一次面對米莉亞,這次就沒有逃走了,可是也換來一身的冷汗,而且還得硬撐起一張僵硬的笑容。
  米莉亞的表情已經收斂不少,憤怒與不滿藏在心中,可是露骨的冷漠態度在兩人之間升起的那道高牆卻還是讓亞利有點吃不消。
  (…啊啊,她在生氣!)
  ──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嗎?亞利也只能這樣想。亞利回想起來,米莉亞之所以生氣的原因,或許就和她今夜那一連串難以理解的舉動有某種關連也說不定。也許是自己不知不覺之中流露出的某種態度激怒了她…。正當亞利逐步回想之前所發生的種種事件的時候,米莉亞開口了,儘管她的語氣就和執法官對待罪犯時的嚴厲口氣沒兩樣。
  「……亞利克斯大人,等我們回去之後,互道晚安,然後在睡覺前,你是不是會親我?像以前一樣要求一個晚安吻?」
  米莉亞當面質問,亞利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那是…當然的!我們每天都在做啊!」
  「…晚安吻之後呢?」
  「就是…就是睡覺啊!」
  亞利說完之後,馬上就後悔了,也終於注意到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誤…,可是也已經來不及了。懷裡的米莉亞露出無奈、嘆息、不滿、以及對某人的不耐煩等種種複雜的情緒,一口氣爆發出來。米莉亞眼神丕變,宛如一把鋒芒畢露的刀。
  米莉亞維持著僅存的理性,把想法告訴亞利。
  「回去之後,我要一個人睡。」
  「自…自己睡?」
  亞利不敢相信米莉亞竟會說出這句話。這些日子以來,兩人同在一個被窩裡睡,亞利一直視為理所當然之事。亞利根本無法想像,床鋪的另一半少了理所當然會躺在那裡的心愛女孩,身旁不再傳來晚安的溫柔問候,以及溫暖的體溫……
  「從今天開始,我要一個人睡。還要重複一次嗎?」
  「可是…可是床只有一張啊……」
  亞利的嘴巴又吐出一句連他自己都覺得白癡到極點的蠢話。亞利本來就不是擅長交談藝術的人,只要心一著急起來,出口的話就開始不經大腦了。「床只有一張…」的言論已經徹底激怒米莉亞,亞利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是。
  米莉亞彷彿被刺傷了自尊,又賭氣說:「床只有一張的話,就讓給亞利克斯大人好了。我去和賽莉兒一起睡!還有一件事,我很喜歡那個枕頭,所以我要一併帶走。反正一張床只要一個枕頭就夠了,另一個枕頭和另一個人都是多餘的…。」
  「米莉亞!聽我解釋──」
  亞利急忙解釋,渾身蠻勁也不知收斂了。
  「放開我…你抱得我好痛……」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亞利鬆開了雙手的束縛。只是放手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罷了,亞利卻很不捨。但是在得到米莉亞的允許以前,亞利是沒有再次碰觸她的資格的。
  才離開一步的距離,兩人之間卻彷彿劃開了一道無法跨越的海峽。米莉亞的雙手抱著肩膀,頭低了下來。對米莉亞而言,她也有點無法接受亞利竟放開了她的事實,或許也是因為自己剛才說了那些話的緣故。亞利總是很尊重米莉亞的感覺,視情況才做出反應。這是一種溫柔,可是有的時候,太過溫柔的態度也會傷人。
  這個時候,若是有第三者在場,應該是可以化解僵持不下的氣氛的。如果漢斯在場,管家一定會拿出說唱俱佳的口才功夫打圓場,替自家少爺說好話。若換做是修瓦克,那個不良大叔鐵定會趁機調侃一下亞利,替米莉亞出一口氣。如果雷歐耐特‧賽巴斯達活著的話,老爹一定是二話不說,直接拿鐵拳「修正」兒子轉不過來的硬腦袋。比較慘的情況是雷碧亞在的場合,亞利鐵定被修理得悽慘無比,準備躺一個月的病床。前者的情形尚可,後者也不見得差到哪裡去,亞利躺一個月,米莉亞也會在旁邊看護他一個月,然後小倆口恩愛更勝以往,劃下一個圓滿落幕的結局。
  可是現在漢斯不在,修瓦克不在,老爹的靈魂窩在天上睡覺,赤龍將軍忙著打仗,亞利只有自己一個人,是成是敗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為了一句失言和一張床,就讓苦心經營到今天的感情就此告吹,這種蠢事連亞利也無法接受。亞利知道自己一定要有所行動才行,他絞盡腦汁,可是米莉亞已經等不下去了。
  「……我一個人回去好了。」
  米莉亞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呢?亞利不可能猜不到。心情低落的米莉亞正一步又一步踏在遠離亞利的方向上,亞利也不知道在顧忌什麼,一雙腿杵在原地彷彿生了根似的,意識仍停留在剛才的那一瞬間。
  如果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也未免太殘忍了。亞利感覺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事都無法思考了,只剩下本能與直覺之類的反應還在作用中。這個時候,亞利的直覺捕捉到危機的精神波。那是來自外界的殺氣,也可以是發自內在對危險的一種預知感應。無論那是什麼,對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現實,亞利都來不及予以補救了。
  傳自背後、高亢、而且熟悉的聲音突然大聲呼喊:「走開!」緊接著一連串尖銳、怪異、無秩序且非人的鬼叫聲冒出,一瞬間就將女孩子的聲音給淹沒掉。
  「──米莉亞!」
  亞利回頭呼喊米莉亞的名字。他以最迫切的心情想要確認米莉亞的安危,可是有一道邪惡的影子卻突然遮蔽他的視線。眼前所見是一雙蝠翼狀的翅膀在半空正拍打個不停,露出尖牙的嘴發出刺耳的怪叫聲。亞利只確認到這裡為止,要辨識敵我關係的話,也已足夠了。亞利惱火起來,右手伸到背後扣上握柄,單手抽劍一揮,大劍的鋒芒劃出一道銀光。不知死活的擋路者當場被砍成兩段。
  不尋常的是,被斬成兩截的遺骸並沒有演出血腥的流血畫面,反而在半空碎裂,化成一團灰燼。「賽巴斯達家的小龍」有絕對的復仇心要教那些施暴者品嚐挫骨揚灰的滋味,可是亞利使劍的本事還未達到這等境界。
  克拉姆的刀鋒維持在離地一寸的上空處滑行,持劍的主人兩眼幾乎要噴出火焰,剛剛被砍死的鬼玩意是活物也好,是石像也罷,他都不管,現在的亞利只看得見米莉亞倒臥地上的畫面。施暴者是一群大蝙蝠般的怪物,就圍在米莉亞四周。仔細一瞧,一隻又一隻的大蝙蝠看起來就像是一群長出薄膜翅翼的侏儒怪人。在亞利眼中,牠們更是一群不可原諒、只知道幸災樂禍的小丑集團。
  「嘎!嘎嘎!嘎嘎!」
  嘎嘎叫個不停的大蝙蝠集團又分出另一個小集團,五隻大蝙蝠協力迎擊逼近中的亞利。其餘十多對散發出紅光的夜光眼則轉而露出欺凌弱小的邪惡之氣。
  這群蝙蝠怪物喜歡咬碎犧牲者的脖子,再吸乾獵物的鮮血。就在這些傢伙正打算施展牠們最得意的吸血技倆之際,前面那五隻大蝙蝠便已經率先粉身碎骨。克拉姆大劍遠比吸血怪物更為嗜血,就連靈魂也予以摧毀。亞利前腳才到,凝聚全身力量殺出的一道迴旋斬擊就隨即追上。大劍的尖端撕裂大氣,發出巨獸般的咆哮。克拉姆率領著烈風的刀鋒之勢,大劍毫不留情毀滅所有碰觸到的一切存在。
  暴風過境之後,倖存的大蝙蝠只剩下一隻。這隻大蝙蝠僥倖逃到空中,不停發出怪聲抗議亞利的暴行,另一方面又利用制空權的優勢,企圖以雙腳的利爪抓破亞利的眼睛,結果當然是撲了個空。亞利滑步劈開雙腿,迅速放低體勢。以這種姿勢想揮動大劍是很困難的,可是亞利下盤很穩,他就是有辦法利用全身的彈性與平衡度進行斬擊,將那隻囂張的飛天大蝙蝠一刀兩斷。
  可惡的飛天怪物已全數化為空氣中的微塵。戰鬥一結束,亞利也不管周遭附近的暗處也許還有隱藏伏兵的可能性,想也沒想就丟下劍,飛也似的跑到米莉亞身邊。原本亞利還擔心是不是被大蝙蝠的腳爪抓傷了?被尖牙咬傷了?結果是都沒有。米莉亞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可是為什麼一直昏迷不醒呢?亞利想得腦袋快炸開了。
  「……快醒過來啊……沒有事的話,就醒過來……讓我能看見妳的眼睛,看妳的笑容……剛才都是我的錯,可是妳也不要這樣懲罰我呀……為什麼還不醒過來?難道是那些怪物對妳施了妖術……妳快醒過來呀!米莉亞!」
  亞利緊抱著米莉亞的身體。不明前因後果的外人看到這一幕,恐怕還會誤以為是一幕生離死別的悲劇場景。亞利身體瘦小卻蘊含超人的怪力,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米莉亞只是普通女孩子,被亞利這麼用力一抱,恐怕有命也得沒命。
  「啊…」
  只見到米莉亞用力咳了幾聲,差點喘不過氣來。她也記不得自己是在哪個過程之間重新甦醒過來,一醒過來,亞利就抱著她了。
  「…不要抱這麼緊嘛,我沒事。」
  米莉亞實在吃不消了,只好扭動身體,稍微在兩人之間撐開一點空隙出來。真不曉得亞利為何會這麼激動?米莉亞一頭霧水,她的記憶中斷在被大蝙蝠偷襲的意外發生之時。…回想起來還挺糗的,米莉亞也不想再想起剛才的事了。
  雖然一些細節尚未釐清,不過對亞利而言,米莉亞平安無事的結果比任何過程或細節都來得重要。亞利放開她,並大略解釋剛才的事…。
  「原來亞利克斯大人以為……我被剛才的怪物傷害了,是嗎?」
  米莉亞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些飛天怪物嘛…其實米莉亞也沒什麼印象。她只記得,在她負氣離開的時候,突然有好幾個大影子飛到她的四周。現在想起來,那應該就是亞利所說的大蝙蝠群。只不過有個過程米莉亞不好意思說出來。因為當時她在氣頭上,突然撞見幾道黑影攔路,她就鬧起脾氣大罵:「走開!」──結果還不只如此,家教良好的千金小姐居然動口又動手,還揮舞拳頭要打人。大蝙蝠動作敏捷,就算是劍術高明的劍客也未必能捕捉其動態,更何況是米莉亞。米莉亞的拳頭揮空之後,整個人一時失去平衡,便摔了一跤。之所以會失去意識,應該也是這個緣故。難怪她不願全盤托出過程。
  比起這樁糗事,米莉亞更在乎另一件事。她發現到亞利臉上有哭過的痕跡。剛才亞利緊抱助她的時候,米莉亞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受到亞利傳來的無助與顫抖。米莉亞沒想到自己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亞利最為脆弱的一面。
  「亞利克斯大人,你哭過?」
  「妳…看到啦!哎呀!真難為情──」
  亞利趕緊抹去淚痕,旁觀的米莉亞吃吃笑說。
  「想不到亞利克斯大人這樣重視我的安危。」
  「那是當然的!」
  亞利理直氣壯地說。
  「重視到何種程度呢?」
  「當我看見妳倒在地上的時候,我的胸口好痛……簡直心臟快要破裂似的……如果妳就那樣遭遇不測,我想我恐怕也無法獨自一人繼續活下去吧………。」
  越說越難為情,亞利再也說不下去了。若是在平常的時候,這番話亞利根本是說不出口的。如果換做是「優格里爾之狼」的話,他一定能說出更為洗鍊、而且更能打動人心的情詩。想起來就慚愧,亞利也覺得自己應該再多讀些書才是。
  其實,米莉亞才不會在乎那種事的說。與其讓亞利變成擅長以花言巧語欺騙女孩子感情的「優格里爾之狼」,她還寧願亞利克斯‧賽巴斯達永遠是那個土土的、拙於言詞的鄉下男孩──「賽巴斯達家的小龍」。
  「謝謝你這麼重視米莉亞,我好感動……」
  米莉亞情不自禁,主動擁抱亞利。
  亞利頓時楞了一下。他本來也打算在第一時間之內抱住米莉亞的說,可是他是土土的鄉下男孩,所以會猶豫也是理所當然。米莉亞都自己投懷送抱了,亞利居然還在擔心──米莉亞說不定還在生我的氣,我不可以隨便碰她──這種無聊事。
  千金小姐只好再提醒戀人一遍。
  「……真是傻瓜…快抱啊!」
  聽到米莉亞這麼說,亞利詫異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亞利小心翼翼地抱住米莉亞,並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會惹她生氣了。整個心情轉變的幅度之大,就彷彿先前被判了死刑,之後卻又得到女王特赦的天大厚恩似的。
  到了這個時候,或許還真是應該感謝那些大蝙蝠才對,因為牠們這群不速之客給了亞利用行動表達對自己米莉亞的愛情至死不悔的一次絕佳機會。小倆口的感情修復如初,大蝙蝠集團全數成了飛灰,但是這並不代表此刻就要拉下喜劇收場的落幕,更可怕的危機才正要開始。隱身在霧海之中的魔獸正虎視眈眈。

  23、普羅斯的惡夢

  亞利和米莉亞的存在被魔獸發現了。
  米莉亞是第一個發現魔獸出現的人,她所見到的異形身影足足有兩層樓那麼高,只是走動就能夠撼動大地。亞利轉過身,就注意到巨影的最高點有兩個彷彿在燃燒中的火爐懸掛在半空中。隨即在火焰眼睛底下又裂出一道縫隙,那是魔獸的嘴。長滿尖牙的嘴彷彿焦熱地獄的開口,著火的長舌頭正舔著牙齒,從牙縫中滴下滾燙的唾液。
  魔獸有一條長如大蛇的脖子,嘴巴大得可以將人吞掉。全身佈滿厚重的鱗片,尋常武器難以傷其分毫。尾巴又粗又長,末端還長出尖刺,其破壞力就連鎖鍊鎚也難以匹敵。最為可怕的是魔獸強壯的鐵臂以及兩隻手腕的爪子,那是最危險的武器。亞利曾經見過全副武裝的鐵甲武士被那雙手臂抓到後的下場──爪子像是切紙般將鐵板割開,撕開鎧甲內的肉體,鐵甲武士瞬間被大卸八塊。
  「普羅斯的龍人……」
  亞利僵著表情唸出這個象徵恐怖的名字。普羅斯…正式稱謂實為「普羅斯山脈」的山系之名是橫斷大陸南北的地理名稱。在大陸曆一五九年的夏季,因為一頭吃人魔獸的出現,一時之間「普羅斯」和「龍人」被劃上等號,淪為恐怖事件的代名詞。事件落幕之後,官方報告書也是以「普羅斯的龍人」來稱呼那頭魔獸。雖然如此,並不代表「普羅斯的龍人」就不可以出現在帝都阿斯卡里亞境內。對於魔獸為何會出現?甚至包括那頭魔獸本身都還留下許多謎團未解…。
  左右緊張氣氛的細弦正隨著對峙時間的拉長不斷增加它的張力,衝突的引爆點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早知道剛才就不應該隨便扔下克拉姆不管的,亞利有點後悔。克拉姆所在的位置很近,可是龍人的位置也不遠,更何況龍人的機動力本來就高得嚇人。眼前這頭龍人的體型和「普羅斯的龍人」相比較,是屬於瘦長體態的類型,牠的動作極可能更為敏捷。亞利擔心龍人會趁他取劍的時候,突然間就衝上來,而且還將米莉亞鎖定為頭號獵物,這是最糟糕的預設狀況。
  在僵持不下的緊要關頭,龍人突然打破沈默,用力收縮胸腔,隨即從鼻孔處噴出兩道白色煙柱。由於隔著一層霧氣的帷幕而顯得模糊的雙眼亦在同一時間射出凶光,熾熱的視線沸騰起來,隨即又帶動第二次的胸腔收縮。
  接著兩條火蛇從鼻孔深處鑽出。龍人的體溫遽增,巨大的身體開始冒出白煙。亞利和米莉亞都有相同的不愉快體驗,這是龍人噴火的前兆。
  「不可放開我的手!」亞利說。
  「嗯!」米莉亞點頭回應。
  「等我說跑,就跑!」
  亞利明快做出指示。根據他過去與龍人對戰的經驗,要躲避龍人的噴射火焰,一定要在噴火的瞬間判斷出龍炎的涵蓋範圍,再快速逃到安全範圍之內。只有亞利一人的話,這不過小事一樁。兩個人一起行動的話,難度就提升許多。
  在這個情況之下,米莉亞將自己的性命完全託付在亞利手中,亞利也是寧願死也不會丟下米莉亞不管,兩人以絕對信賴對方的信念牽著彼此的手。這一幕令人感動的畫面贏得另一位「觀眾」的掌聲。就連亞利本人都沒有發覺到,他的伯父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就隱身在附近的霧海之中,而且也旁觀了有好一陣子。
  「有勇氣是好事,不強出頭、能理解後退也是勇氣的另一形式更是難得。雷歐有一個出色的孩子呀!接下來,也該是大人多管閒事的時候了…。」
  雷德侯爵拾起一塊小石頭,朝準備噴火的龍人丟過去。龍人巨大的身體在霧海中構成巨大的影子,隨便丟隨便中,但是一顆小石子絕無可能對龍人的巨軀造成傷害,連擦傷也不會留下。理所當然地,龍人頭上那對閃爍發光的火眼睛立即成為理想的現成標靶。龍人的眼睛被石頭擊中後,巨大的身影整個暴動起來。
  在劇痛難耐的情況下,龍人僅存的一隻眼睛瘋狂搜索霧海的每個角落。雷德侯爵早已不再隱藏自己的行蹤,就站在原地等著龍人找到他的位置。亞利和米莉亞兩人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龍人中斷噴火攻擊的預備動作。兩人只見到一顆火球在霧海上空四處亂飄的情景,直到那顆火球狀的眼睛定位在某個位置上。
  「雖然看起來有副人樣,塊頭龐大,可是腦容量卻和身體大小成反比,智能比猴子還差呀!右眼遭到攻擊的話,偷襲者當然在右邊啊!」
  雷德侯爵故意挑釁對方。只見龍人發出低吼,鼻孔又開始噴出濃煙。雷德侯爵見狀立即行動,以龍人為中心繞著圓周奔跑。龍人剩下的左眼追著雷德侯爵的背影不放,扭轉大蛇般的脖子調整頭部的位置,絕不讓可恨的獵物逃離火口的射程範圍。
  ……亞利已經注意到另一個人的存在。
  只不過亞利還不知道對方就是他的萊因哈魯特伯父本人。雷德伯爵大膽地以自己充當誘餌,在吸引龍人注意力的同時,也巧妙地將噴火的射程範圍轉移到運河沿岸附近。
  「這樣一來,就算失火也不會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亞利相當佩服霧裡的那個人,對方擁有臨機應變的智慧以及過人的勇氣。會是認識的人嗎?亞利不是沒有這種感覺,只是一時之間找不到適當人選。
  這時候,亞利感覺到衣服正被人拉扯。原來是米莉亞。
  「亞利克斯大人,那位先生是來幫助我們的嗎?」
  「我也不知道!只不過那個人採行的策略有一個小漏洞,那就是──不管他跑得再怎麼快,那種跑法是逃不出噴火的射程範圍的,最起碼要躲到掩體後面。就算找不到可以阻擋火焰的障礙物,也不該亂跑,亂跑只會浪費體力。而且背對著龍人逃跑,反而難以掌握龍人噴火的時機。想要迴避火焰攻擊,一定要在噴火的瞬間判斷出龍人吐火的角度,並掌握火焰噴射的速度,再進行迴避行動!」
  「…這麼說,那位先生即將有生命危險是嗎?」
  「我只是說很有可能,那是最糟的情況。」
  「那位先生應該是好人…亞利克斯大人,我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嗎?」
  「我當然!而且再怎麼說也不能放任這隻怪物橫行街頭…………」
  突然間,亞利的表情凍結了,隨即──「啊!白癡!幹嘛停下來?」又大聲警告對方。同一時間,浩大如洪水般的火焰大河也自龍人的嘴裡吐射而出。
  火焰以柱狀噴出,隨即又以扇形擴散出去,成千上萬的火焰尖兵覆蓋了地表上所有觸及得到的事物。涵蓋範圍極大,遠遠超過亞利原先的估計。
  連續的轟隆聲不絕於耳,運河附近陷入火海之中。
  河堤以水為界,升起一道火焰的高牆。有一部份的樹林被燒毀了,櫻花著了火紛紛飄落的景象,讓人產生眼前的畫面是一片楓樹林正開始落葉的季節錯覺。此外也有好幾根路燈在轉眼間變成巨型火把,燈具內的煤油由於燃燒過於快速,接二連三發生爆炸。原來的白霧世界被照映得一片通紅,彷彿帝國最引以為傲的首都阿斯卡里亞即將面臨末日的黃昏。
  刺眼的火光與高溫水氣是龍人噴火所帶來的麻煩副產品。當強烈的熱風席捲這一帶的時候,溼冷的霧氣頓時化成蒸汽浴,熱得讓亞利也難以招架得了。亞利也有嘗試以身體擋在米莉亞前面,避免她遭到熱風波及,不過效果不怎麼好就是了。試想穿上緊身皮衣置身在一間充滿水蒸氣的浴室內,渾身冒汗,而且皮衣也沒有吸汗或排熱功能,這種情形絕不會比直接遭到火烤要來得舒服。
  亞利將額頭上的汗水抹去。就算緊貼在身體與皮衣之間的汗水又濕又黏,四周熱得直教人差點中暑,亞利也不願錯過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那個人居然躲過噴火攻擊(對象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的話,這是理所當然)。在龍人噴火的瞬間,雷德侯爵迅速鑽到最危險的火口底下,親身印證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所在」的說法。
  雷德侯爵的倭刀也在同一時間刺進龍人的下腹,強制中斷了噴火。這頭龍人的噴火能力恐怕比亞利記憶中的「普羅斯的龍人」還要來得強大,若是沒有雷德侯爵的這一刀而放任魔獸縱火的話,災害勢必擴散到更廣大的範圍。
  魔獸發出痛苦的吼聲,反射性地將兩隻手掌撲向下腹,要將敵人絞成肉醬。雷德侯爵淺淺一笑,握刀的那一隻手施力,將倭刀有刃的那一端扭轉向上,然後順勢腹部朝上切到胸膛。劇痛讓龍人的反擊行動瞬間停頓。
  在那停頓的瞬間,深入腹部的刀鋒又從龍人胸膛奔出,異邦的黑色倭刀畫出一道染血的弦月之痕,大量滾燙的鮮血混雜著火焰從傷口處一起噴出來。
  「真是高招!厲害!」
  亞利興奮叫著。噴火器官遭到創傷,就算是擁有再生能力的龍人也不得不暫時失去噴火能力。更令龍人憤怒的是,那個狡猾的人類竟然趁機跑了。龍人眼睜睜看著敵人快速遠離牠的爪子與牙齒所能觸及的距離,氣憤地追了上去。
  龍人頓時化身為地上最可怕的四足肉食巨獸,前爪帶著後腳一起跑,剩下的那隻眼睛緊盯著獵物的行蹤,腦袋裡一想到雷德侯爵被撕裂、大啖人肉的畫面,龍人就忍不住流出口水。外表傷害不僅會激發龍人的獸性,還會更進一步引出邪惡的殘虐性。興奮過度的魔獸在最短的時間內便追上雷德侯爵,眼看獵物已經近在眼前,勝利的呼嘯立即衝出喉嚨,五隻爪子撲向雷德侯爵的背影。
  每隻爪子都具備撕裂鐵甲的絕大威力,從背後掃下的爪子的攻勢就如同有五把斬鎧刀同時發出五道凌厲斬擊,圍攻單一敵手。然而,雷德侯爵連也頭都沒回,身形忽然朝左右兩側「分開」…。在龍人面前,雷德侯爵變成兩個人了。
  要在攻擊的瞬間判斷出誰是本尊?誰是分身?這是不可能的。單憑本能行動的龍人更是連想都沒去想過,揮出去的爪子直接打向右手邊的「雷德侯爵」。
  地面發出轟隆巨響,一個人形身影被爪子撕成六塊。
  ……骨骼被打得粉碎,內臟混著體液與血漿散落一地……這樣血腥殘酷的畫面並沒有出現,被打中的只是一道殘像。更奇怪的是,往左邊跑的「雷德侯爵」也消失了。事實上,不管是左邊的「雷德侯爵」還是右邊的「雷德侯爵」,兩個都是假的。那都是高速移動下所殘留下來的影子。結果,正牌的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究竟到哪裡去了呢?這個答案龍人永遠也無法知道,…在龍人已失去的視野範圍──牠的右邊。旁人看得非常清楚。雷德侯爵在瞬間逆向轉身,提刀朝天一閃。
  從喉嚨切入,再從頸後斬出,魔獸淪為刀鋒下的斷頭鬼。彷彿被腰斬的大蟒蛇般的長脖子連著頭順著刀勢飛出去。本以為斷了脖子就會安分一點的,可是龍人的首級卻活跳跳像是才剛剝殼的生猛海鮮似的,在地上劇烈扭動著。
  「果真是怪物,這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的生命力!」
  雷德侯爵擺出某種秘招的架勢。
  接下來就如雷德侯爵所預料的一樣,龍人的頭彈飛起來,樣子像極了一條飛撲而來的大蟒蛇。雷德侯爵早有準備,卻沒預料到另一個人的多管閒事──他的姪子亞利秉持著見義勇為的精神,適時衝上前來「補位」,克拉姆的劍鋒化身為電光石火的屠龍之劍,超人的斬速令空氣為之悲鳴。那是聖光龍劍的秘招──「蒼龍咆」。魔獸的頭顱就這樣瞬間粉碎在大劍與衝擊波的合擊之下。
  遇上這種狀況,該用什麼語氣或表情來「感謝」一個正義感過剩的孩子呢?雷德侯爵面露意義不明的微笑。倒是亞利在看清楚雷德侯爵的臉之後,表情瞬間僵化。想不到會在這種場合撞見認識的人……
  「萊、萊因哈魯特伯父!」
  「真是的,你這孩子現在才認出伯父呀!」
  「那是因為『霧』的關係……」
  亞利很慚愧的說。
  「一樣是『霧』,伯父可是一下子就認出你和米莉亞那孩子喔!大人永遠看著小孩子成長到茁壯,但是孩子長大了,似乎都看不見父母日漸衰老的背影呀。」
  調侃年輕一輩的孩子似乎是成年人永遠也不會放手的特權,看來亞利的萊因哈魯特伯父也有著和某管家一樣的壞習慣。雷德侯爵發出豪爽的笑聲,拍撫著姪兒的肩膀,然後又轉動視線,直到停留在另一個孩子的身上為止。
  「左看又看,果然還是生個女兒好啊!」
  這是在看過米莉亞那身有趣的小惡魔扮裝之後,發自於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內心由衷的聲音。身為南方最大派系的貴族盟主,優格里爾領主生有四個兒子,光是這項成績就讓那些生不出繼承人的貴族世家羨煞到極點。其實話說回來,雷德侯爵也不過是一介平凡的父親,打從出生,直到死亡為止,要是能聽到親生女兒對自己說一次──「我永遠都不結婚,要一輩子陪伴父親大人!」的話,生命就不算白活了。
  大人都是狡猾的怪物,明明出門時就發現了,還偷偷尾隨有一段時間,現在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說「伯父可是一下子就認出你和米莉亞那孩子喔!」這種大謊話。只能說亞利實在太單純了,某位不具名的管家就曾私下透露說:
  「亞利少爺呀,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大氣飄盪著一層厚霧,霧水與霧水之間,又潛藏著名為「焦慮」的不安粒子,弄得亞利一顆心上下震盪個不停。亞利生長在一個被森林、湖水、與濃厚的人情味包圍的小城,在眾人的關愛中長大茁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是亞利最尊敬的長輩之一,所以說,就算這位德高望重的帝國侯爵的目光停留在米莉亞那身小惡魔扮裝之上久久不去,亞利也不會生氣,就因為他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亞利認為伯父說不定是生氣了,因為他們不僅奇裝異服,還夜遊街頭。
  米莉亞也已經注意到雷德侯爵的存在,只比亞利晚了一些。當雷德侯爵突然看著米莉亞的時候,米莉亞顯得有點手足失措,緊接著又做出一個笨拙的晚安禮,以前那位家教良好、足以擔當貴族名媛之典範的千金小姐真不知道上哪去了……如果米莉亞頑固的外祖父在場的話,又會發生什麼有趣的變化呢?
  雷德侯爵又瞧了亞利一眼,這動作並沒有惡意。雷德侯爵只是在想:「亞利,要好好珍惜那孩子呀!米莉亞那孩子為了討好你,可是什麼犧牲都做得出來喔!」其中也包含了佩服與羨慕的意思。可是亞利就無法這麼樂觀了,他直覺式的相信「萊因哈魯特伯父要生氣了」的事實──在他眼中,萊因哈魯特伯父永遠是對的。
  因誤解而帶來的壓力是不可小看的。
  「萊因哈魯特伯父,我……」
  亞利的頭壓得低低的,話都淤塞在喉嚨裡。
  想向伯父謝罪,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外界所知,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是亞利克斯‧賽巴斯達以及米莉亞‧馬克威爾這兩個失親孤兒的監護人。若是身為被保護者的亞利、或米莉亞任一方惹出不名譽的新聞的話,必定會損及雷德侯爵個人的威望。光是「皮衣事件」就足以招來「管教不嚴」之類的輿論批評。
  其實雷德侯爵是不會在乎這種事的。在宮廷社會,雷德侯爵也是以特立獨行聞名的「怪胎」。相反的,雷德侯爵反而有點感嘆──為何自己會在向來呵護有加的姪兒的心目中建立了如此嚴肅且根深蒂固的形象?
  「把頭抬起來,伯父沒有生氣。」
  「可是我們打扮得如此不成體統,讓萊因哈魯特伯父面子受損……」
  「哈哈!伯父年輕時還更荒唐過呢!現在就算長了鬍子,當上一家之主,伯父玩世不恭的心還自認為不輸給你們年輕人咧!」
  雷德侯爵自詡是開明派。
  「頑固又愛說教的老爸」此一形象之所以出現,一定是里奧那不肖子日以繼夜在亞利耳邊灌毒水的關係。和兒子之間的關係或許已難以挽回,至少不要在姪兒心中也留下「頑固又愛說教的伯父」的差勁印象。
  開明派的伯父試著讓亞利放輕鬆,連應急用的短篇笑話都預備了幾篇,可惜雷德侯爵如此用心良苦卻未能得到另一個孩子的理解。這也不能怪米莉亞,她站的地方較遠,雷德侯爵和亞利之間的對話自然也無法聽得清楚。從她的角度看過來,就是雷德侯爵正在教訓亞利的畫面。
  「侯爵大人是待人親切的長輩,他會這樣生氣,一定是因為我們這身打扮的關係。
可是皮衣裝扮是我的主意啊!該被說教的人是我…可是,亞利克斯大人為了包庇我犯錯的事實,一定會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的。」
  這孩子完全誤會了。
  米莉亞想替亞利解圍,這種事也是要點勇氣的。雷德侯爵看到她走兩步停一步、走三步退一步的奇怪舉動,也不由得嘆了口氣。連米莉亞這樣善解人意的孩子都把我當成可怕的說教魔嗎?雷德侯爵沮喪地垂下頭,卻又在瞬間恢復熊熊鬥志。不管要用何種手段,他都要在這兩個孩子面前證明,自己絕對是開明派的長輩。
  亞利倒是越看越急,忍不住便出聲催促起來。
  「米莉亞,還不快過來?」
  音量雖大,但是並沒有惡意。
  「亞利!對女孩子說話不可以這麼兇!」
  「對不起…萊因哈魯特伯父……」
  「啊…伯父不是在罵你啦,別看得太嚴重。再怎麼說米莉亞畢竟也是你的未婚妻!未婚妻是用來寵的,用來疼的。疼她都來不及了,豈能動粗口?對吧?總而言之,伯父不是在說教!」
  後面那段話顯得有點做作,亡羊補牢罷了。
  ……剛剛才下了那樣悲壯、那樣憤慨的宏願……結果幾秒鐘不到,誓言和決心就雙雙拋到腦後去了。雷德侯爵有所反省。只是反省歸反省,米莉亞的誤解又更深了──因為我的笨拙,又害亞利克斯大人被侯爵大人責罵了──剛剛動口說教的那一幕,不論如何解釋都賴不掉。
  「…是我的錯。」
  一陣心痛刺進胸口,米莉亞頓時加快速度。
  在米莉亞起跑的瞬間,空氣發出了嘯聲。之所以會聽得如此清楚,就是因為那是發生在耳朵旁邊不到幾寸的距離的事。米莉亞右耳附近的頭髮被氣流牽動,整個散亂出去。才剛起步的跑步動作頓時凍結,飛舞的長髮一根接著一根打在秀麗的臉頰上。如果以打仗為業的傭兵在場,一定會立即聽出那是箭矢撕裂空氣的聲音,在戰場上隨時聽得到那種如同與死亡為鄰的聲音。
  亞利的表情在那突如其來的瞬間愣住了,雷德侯爵則是立即用眼睛搜索四周,試圖找出那枝箭是從哪裡射過來的。沒過多久,在亞利回過神來,開始模仿起雷德侯爵的動作的時候,他的萊因哈魯特伯父已經採取行動,快步跑向米莉亞的身邊。
  「就站在那別動──」
  警告聲甫落,霧海的另一端飛來第二枝箭。
  雷德侯爵飛身擋在飛箭和米莉亞之間。米莉亞不禁要停止呼吸,所幸的是,她的臉色還不需要為此而慘白,因罪惡感而哭泣。飛箭已經被攔截下來了。憑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的實力,空手接箭並非難事,可是雷德侯爵的神情卻沒有以往的輕鬆。從暗處射來的箭整個被塗成黑色,箭頭還隱約可以聞到異樣的臭味。
  「這是抹過毒藥的毒箭,而且還是我沒見過的某種劇毒。恐怕只要一點擦傷便能奪取人命。」雷德侯爵說。
  無人被毒箭所傷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躲藏在暗處的狙擊手並非普通人,最起碼也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他能壓抑殺氣到連雷德侯爵這種高明的劍客都沒能事先察覺的地步。
  在第一箭、第二箭接連失手之後,甚至還能夠從容逃走。
  眼前是一片霧海,使得追擊工作增添不少困難,甚至有可能遇上危險。暗殺失敗之後,將目標等人引誘到其他地方以伏兵殺之,這不是不可能的。
  「卑鄙傢伙!出來!光明正大和我決一死戰!」
  亞利氣憤地揮大劍示威,一副隨時要衝出去的樣子。
  「冷靜一點!亞利!」
  雷德侯爵出聲喝止。
  「如果你就這樣追上去,只會落入第二道陷阱罷了!暗箭傷人固然可惡,可是為了發洩怨氣而一劍砍死對方,難道會比保護米莉亞的事還來的重要嗎?」
  「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
  才揚聲喝止過年輕人,雷德侯爵隨即突然將毒箭折斷,甩到旁邊去。亞利、包括米莉亞在內的兩人不約而同都嚇了一跳。
  雷德侯爵生氣了,而且還是挾帶殺氣的憤怒。雷德侯爵抽出烏黑的倭刀,那是刀銘「天狼星」的妖劍,和神器同樣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漆黑的異國刀劍被雷德侯爵用力插在地上,刀尖沒入石板之中。
  溫和派的貴族發出少見的低沈、而且危險的嗓音。
  「……真的把伯父給惹毛了。」
  和克拉姆相同,感應到主人意志變化的妖刀開始出現反應。
  「那傢伙,由伯父來斬!」

  24、天狼之牙

  「伯父要斬?…等…等等!剛才的殺手已經利用大霧作為掩護逃了,要追或者要捉都不容易成功,況且那個殺手說不定還有伙伴埋伏在暗處!這還是萊因哈魯特伯父剛才對我說教的內容耶…!」
  ……亞利沒有繼續說下去。並非亞利已放棄勸阻他的萊因哈魯特伯父,而是天狼星的變化已經到了他無法忽視的地步。刀鋒埋入地下的天狼星的刀身正不停釋放出風。漂浮在地面上空的「霧」平靜如常,貼近地面的「風」卻化身為暴風亂流。就在突然之間,擴散出去的風轉向回流,由下而上迴旋在天狼星的刀身上。
  「找到了!啊!」
  雷德侯爵的眼睛射出不遜於獵鷹的銳利光芒,起步的動作宛如獅子般敏捷,唯有撲殺獵物的心是遠超過世間上任何一種生物。刀子沒有抽出,就這樣隨著步伐的快速奔跑削開地表,彷彿要將天狼星的「獠牙」磨得更加鋒利。刀尖離開地面的瞬間,隨即以肉眼難以看穿的高速畫出一道完美的光痕。隨著刀勢運行,接著另一個角度又劃下第二道痕跡。兩道高速斬擊幾乎發生在同時,大氣被斬開了,天狼星的「風」適時填入那空隙之中,揮舞起最危險的烈風之劍。
  連霧都被劈開了,身為旁觀者的亞利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視線被大氣與霧的裂隙吸進去了,不斷深入,直到原本藏身在霧海的殺手終於現形為止。亞利注意那名殺手把頭轉過來,在還來不及看到對方的表情的時候,霧又蓋住了視線。
  看不到的部分和亞利接下來的想像是一樣的。交叉的風之劍撕開那個人的背,在他的哀嚎聲喊出喉嚨前,血與碎肉已經先一步演奏起送葬曲了。不同於「一切都被埋造在黑暗之中」的慣例,殺手留下的謎團已隨著他的死亡消失在一片白色之中。
  亞利的嘴張得大大的,好不容易才又能咬合起來。
  「這就是修奈達老師提過的…重切劍奧義……」
  「嗯,這是奧義『高速狼牙‧雙劍閃』,你是第一次見識到吧?」
  「…見識?伯父在說笑嗎?我根本什麼都沒看到。」
  亞利所謂的「看到」並不全是指肉眼的視覺。有些難以用視覺掌握的事物,仍然可以用其它感官,如聽覺或者嗅覺等,來捕捉其存在或動態。可是雷德侯爵的劍風之快已經是屬於亞利的經驗範圍之外的存在。那是連聲音都追不上的「風」。
  亞利只知道他的伯父從兩個不同的角度揮了兩刀。「知道」還並不代表「看到」,年輕人是一半用視覺,另一半憑感覺才說出「伯父應該是揮了兩刀」的結論。
  雷德侯爵收回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大概是對自己剛才的衝動行為感到遺憾吧。畢竟對一個有名望的貴族來說,那是一種失態的舉動。對年輕人來說,那也是一種錯誤性的示範吧。至於該名殺手死於非命的下場,雷德侯爵連一絲絲的罪惡感都不會出現,換做是其他場合,殺手肯定死得更慘。
  他第三個兒子就曾批評說:「可別看父親大人人前人後一副好人樣,其實他耍狠的話可是比誰都兇殘哪!動不動就以扣零用錢來威脅自己的親生兒子,整天只想把兒子逐出家門,我就是在這樣一個沒血沒淚沒溫暖的沒人性老頭的虐待下長大的。真是有苦說不出,辛酸沒人知呀!」──雖然這番說詞充滿了個人主義的偏見與私人恩怨,難以全盤採信。不過,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的正義感比尋常人要強上二到三倍,這絕對是無庸置疑之事。
  「第一波、第二波…接下來再出現第三波攻勢也並非不可能。單憑我們兩人的力量尚足以自保,可是這次的事件仍不會結束。」
  亞利聽了,立即領悟雷德侯爵話中的真正含意。
  「萊因哈魯特伯父的意思是,要請官兵幫忙?」
  「那是當然的!堂堂一國首都的治安假如還要靠民間人自力救濟的話,像這種連人民都無法保護的政府我看連稅也不用繳給他們啦!與其拿寶貴的血汗錢供養稅金小偷,不如趕快移民。神聖艾斯卡帝國是歷史上第一個由移民成立的新國家,乾脆也讓帝國成為第一個因移民而消失的國家算了!」
  「萊因哈魯特伯父,這樣講…不太好吧。」
  帝國貴族的義務就是要保護帝國的繁榮與未來存續,亞利繼承帝國騎士的稱號,從小就是接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可是身為帝國侯爵的萊因哈魯特伯父隨意說出這種無政府主義的論調,亞利不免要替雷德侯爵捏把冷汗。
  其實同樣的論調,甚至是更加辛辣的版本,亞利的不良伯父都說過。雷德侯爵曾經當著某個他不怎麼欣賞的政府大臣面前說過類似的話,氣得對方臉紅脖子粗,差點當場翻臉。在貴族社會,他的伯父本來就是以敢言敢行出名的怪人。
  「…要找官兵介入的話,有哪幾種管道呢?」
  亞利轉移話題。雖然略嫌僵硬,起碼可以避免伯父又吐出更驚爆的言論。
  「眼下這個情況,就算首都長官正式宣布帝都阿斯卡里亞進入緊急狀態也不足為奇,帝國軍將扮演重要角色。一般而言,防衛首都圈的軍隊黃龍聖騎士團將擁有優先管轄權。第二順位的話,禁衛騎士團也擁有相同的權限。只是,要調動禁衛騎士團就需要皇帝陛下的命令,而黃龍聖騎士團也已經移動到前線去了。」
  「這麼說來,也只能請禁衛騎士團來幫忙了。」
  亞利陳述的是客觀分析後所得到的結論,雷德侯爵也同意。只是雷德侯爵正在想另外一件事──雖然不願承認,但是我們確實被捲入相當大的陰謀事件啊!雷德侯爵注意到不少奇怪的細節,比方說龍人。龍人被打倒後,那樣巨大的屍體竟然會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燒成灰燼,地上只留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焦黑痕跡。此外,龍人噴火所造成的災害也消失了。以常識來判斷,那絕不是在短時間內就能夠撲滅的規模。
  最讓雷德侯爵無法以平常心看待的,就是這層神秘莫測的「霧」,以及存在於各個角落,無法掌握來源的「視線」。這表示有人在監視他們。
  天空與大地之間傳來了聲音,這是大範圍的雲霧與地表摩擦所產生的迴響。雷德侯爵曾經登上世界最高的山峰,看過雲化為海,朝陽與星空爭豔的綺景。當時的他確實感覺到自己成就了一件事。已經走過人生的一半,過程留下的或許不完全是值得誇耀、或者是美好的回憶,但是那絕非白白走過的,而且也絕對是多采多姿、值得回味的一生。反觀兩個年輕人,什麼事都還僅止於開頭而已,享受戀愛,享受人生,他們見過的世界還不到整個世界的萬分之一。雷德侯爵發誓,不論如何也絕不讓令人可憎的陰謀在兩個孩子的人生道路劃上休止符。
  從剛才到現在,除了亞利隨時保持著高度警戒之外,米莉亞也不斷在留意著周遭可能發生的任何突發變化,被狙擊的事似乎沒有在她的心裡留下影響,相反地,反而激起她的責任心與使命感也說不定──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我不能拖累其他人!米莉亞有勇敢的決心,哭哭啼啼的確不會對困境的突破有任何幫助。隨後,雷德侯爵叫她過來,米莉亞就過來了。
  「侯爵大人,您有事找我嗎?」
  真是一個乖巧的好孩子呀!雷德侯爵想。
  「沒什麼,只是有一個重要的小事情要告訴妳,大概會花上一點時間。亞利的話,我對他很放心,因為他有足夠的實力可以自保。我唯一擔心的只有妳而已。妳是聽話的好孩子,卻也有逞強的一面呀!哈哈!我既然是妳的監護人,基本上也稱得上是半個父親的角色。半個父親也有半個父親的責任與自豪,在看著妳這孩子穿上結婚禮服,成為受眾人祝福的新娘之前,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護妳的!」
  「啊…您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米莉亞突然有不祥的預感,便抓住雷德侯爵的袖子不放。
  「侯爵大人,您不會是想做什麼危險的事吧?」
  「妳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只是有時候也會想太多。」
  「是我想太多嗎?可是……」
  雷德侯爵原本想繼續說些什麼來說服眼前這個逞強的乖孩子,結果只消一秒種就讓他打消主意。雷德侯爵以行動取代言語,突然伸手拉住米莉亞的手。
  整個過程全都被亞利看在眼裡。萊因哈魯特伯父是亞利敬愛的長輩,可是對長輩的敬愛心畢竟遠不及對情人的愛情,亞利跨出抗議的步伐。
  「亞利啊,剛好!你也過來!」
  雷德侯爵的另一隻手又冷不防把亞利拉過來,接著滿懷著誠意與笑容將兩個年輕人的手牢牢放在一起。視線被迫對上的亞利和米莉亞不約而同臉紅了起來。
  亞利暫時壓下立即抽出手的衝動、以及滿腹的疑問,因為萊因哈魯特伯父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
  「今天的、包括未來的諸多考驗都將接踵而來!只要你們兩個人同心協力,就算是再大的苦難也一定都能夠跨越得了的!亞利,米莉亞,我這個長輩可是對你們兩個年輕人的未來很有信心喔!」
  「保護米莉亞是遠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的任務!可是,萊因哈魯特伯父啊,這應該不是什麼非得用這種形式講出來不可的事情吧?」
  亞利以認真的態度反問伯父。
  「伯父我啊,只是想說一次這種台詞罷了!哈哈哈!」
  「伯父也未免太沒緊張感了。」
  「不開玩笑了,其實伯父心底已經有了一個計畫……」
  「只要是好計畫,我一定全力配合!」
  雷德侯爵故做神秘,只見亞利與米莉亞都附耳過來,三個人圍成一個小圈圈,開起簡易的作戰會議。基本上,雷德侯爵是提議由他一人穿越北方路線,前往宮廷所在,謀求禁衛騎士團的出擊機會。這方法有兩個可行性。
  第一,雷德侯爵隱藏自身行蹤的功夫遠比亞利高明許多,他化明為暗突破隱身暗處的敵人的盯哨,應當有相當高的成功機會。
  第二,亞利的萊因哈魯特伯父再怎麼樣也是貨真價實的帝國侯爵,優格里爾領主的名號在貴族與宮廷社會可是有著舉足輕重的份量。由雷德侯爵親自去說明此次事件的來龍去脈,說服禁衛騎士團出動的機會也很高。如果是讓沒什麼份量的小毛頭亞利去講的話,說不定還會被冠上「企圖造謠顛覆國家」的罪名反遭逮捕。
  「可是這樣一來,萬一碰上敵人時,伯父不就孤立無緣了嗎?」
  亞利這番話也沒錯,這情形也不無可能。
  野狗集團要獵殺一群獵物的時候,一定會從落單的對象開始攻擊起。眼前的對手是比野狗更加狡猾的人類,更何況這片霧海之中還不知潛藏了多少怪物般的魑魅魍魎。
  「傻孩子,你只要專心保護米莉亞就行了!」
  雷德侯爵露出笑容,摸著亞利的腦袋安撫他的憂慮。亞利只好相信伯父。亞利比誰都清楚他的伯父的劍術已經到達世界數一數二的水準,雷德侯爵有絕對的實力能夠突破困境。相反的,亞利和米莉亞這一組反而可能會被敵人優先攻擊也說不定,碰到這情形時,按照之前的沙盤計畫行動即可。亞利告訴自己,非得要更爭氣點不行,不然要如何保護米莉亞呢?現在只要全心相信伯父就行了。

  正當帝都阿斯卡里亞的某個角落正在進行著人世間的英雄與神話怪物般的生物之間的戰爭之時,另一對男女也不怎麼好過,他們不僅碰到莫名怪物的攻擊,還得面臨狡猾人類的威脅。最慘的是(男方單方向認為),兩人又不是情侶關係,其中之一的男方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何要為了那個任性女孩賣命。如果不是「她」想出一堆無聊的計畫的話,現在的「他」應該是躺在被窩裡,等說完故事哄女兒睡覺後,在女兒的香吻與體溫中進入舒服的夢鄉才是。
  躲在房子內,就以為薄薄的木板牆壁就能成為跟外頭妖魔橫行的世界之間的一道絕對安全的屏障嗎?里奧也知道這是獨善其身、且又不切實際的想法。換個角度想,在神聖艾斯卡帝國最引以為傲的首都街道正發生著如此不可思議的駭人案件,能及早發現,並進一步將此案件解決,不也就同時保護到小女兒的安全了嗎?
  「…………臭小子,我要把你的十根手指共幾十個指節一節一節剁下來!旁邊的那女孩就先姦後殺!兩具屍體搗成肉醬,再拿去當怪物的晚餐!」
  一張嘴角溢出口沫的嘴巴再次吐出骯髒的言語。
  歷時五秒鐘的思緒遭人打斷,里奧對那個男人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不只是髒話,對方整個人都是令他不耐煩的存在。里奧不久之前才認識對方,當然也不是里奧主動,而是對方不請自來,而且還不分青紅皂白就拔刀殺來。里奧是出於自衛才予以反擊,結果是里奧一刀擊中男人手持凶器的拳頭,砍斷了對方三根手指頭。
  負傷的男人身邊還圍著幾個人,全部都有武裝,怎麼看也不像是因缺錢而不得不淪為強盜的落魄傭兵。就算是,也可能是雇用他們的幕後老闆很有錢也說不定。
  斷指男應該是擔任指揮官的角色,當然僅限於這幾個人的小集團。里奧推想,就算他是隊長,應該也不會是秘密組織核心幹部之類的大角色,充其量不過是下人之中的下人頭目罷了。就算將他活捉也是問不出什麼情報的。
  「臭小子!現在想求饒也來不及了!」
  從上一句「臭小子」到這一句「臭小子」,間隔大概花了三十秒的時間,這時間足夠讓斷指的下人頭目將傷口包紮完畢。下人頭目並沒有趁包紮的時候唆使手下圍攻,大概是想親自一雪斷指之仇吧。似乎頗有大丈夫的氣概──其實不然。
  「聽好!將那個臭小子給我宰了!」
  「報告老大,是要砍到死,還是說先砍個半死,然後再讓老大施以最後一擊呢?」
  「太麻煩了,直接砍死!特別是小子那張小白臉一定要剁到爛!」
  「瞭解!再來…嘻嘻,另外那個女孩要如何處理?」
  「割斷腳筋,讓她逃也沒得逃就行啦!啊…痛…可惡,我要狠狠教訓這個臭丫頭!我要…呃!疼啊……操!我非將她搞成一塊爛布不可!」
  下人頭目露出下流的表情。或許是因為手掌的疼痛尚未隨著麻藥消失,淫笑的表情混雜了不少蒼白和汗水的顏色。他的手下們倒是比老大要雀躍多了,因為眼前的獵物比他們預期中要漂亮許多,仔細瞧的確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耶!老大快樂過後,那女孩便是等著供他們享用的戰利品了。這是他們從事強盜及傭兵業的期間,唯一學到如何對待被活捉的女性的方式。
  生命與尊嚴雙雙面臨威脅的那對年輕男女明顯缺乏緊張感,這可以從兩人缺乏緊張感的對話感覺得到。
  「聽到沒?那幫壞蛋說我是妳的男人耶!」
  「哦?那還真是新聞呢。」
  賽莉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上啊!男的殺!女的姦!」
  接不起來的對話就此中斷。下人頭目的吆喝簡短而有力,已經足以達到煽動手下執行暴行之目的。下人頭目自己本身也和手下一起上陣。止痛的麻藥開始生效,加上左手還保有操縱短劍的靈活度的情況下,下人頭目打算利用手下圍戰里奧,自己再趁機制服賽莉兒,以其性命要脅年輕的劍術高手。
  下人頭目的手下人數雖不多,實力倒是不錯。在手下圍攻里奧的時候,下人頭目成功突破里奧的防線。到此地步,整個作戰計畫已經算是成功一半。反正女人這種生物嘛,一把尖刀便可以逼她們就範了!
  「我等不及要聽妳發出可愛的呻吟了!」
  被威脅的對象並沒有顯露出一般弱女子該有的種種表現,比如嚇得發抖、腳軟跌到地上等。下人頭目因沒能攝取到對手的恐懼感到遺憾。再繼續使用威脅動作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下人頭目一口氣拉近距離。
  左手的短劍閃射出危險的光芒──事實上這只是假動作。表面上先以誇張醒目的動作與凶器吸引注意,其實是想用掃腿偷襲對方的腳。
  「…啊!」
  下人頭目發出失望的吼聲。他的奇襲沒能制服賽莉兒。賽莉兒的身手比預期中還要敏捷,下人頭目還是初次遇上穿裙子卻會後空翻的少女。
  「盡量逃沒關係!狩獵過程越艱難,捉到獵物的喜悅就越是甜美!」
  下人頭目虛張聲勢以維持自己的優勢,只是表面上。
  賽莉兒的眼神反射出冷淡的光彩。
  「……小心陷阱的網有漏洞喔。愚蠢的國王就是缺乏對勝利或失敗的嗅覺,所以才老愛挑起沒勝算的戰爭,叫士兵送死。笨蛋!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提醒你。在欺負小女生之前,先確定情勢是否真的對自己是絕對有利吧!」
  「哈哈哈哈!你以為我會上當嗎?妳是想騙我回頭,然後趁機跑掉吧!愛說謊的小丫頭!」
  得意的同時──「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下人頭目笑得更開了。那是屍體倒在地上的聲響,他在戰場上已聽過不下一百次。
  那個可恨的小子已經被幹掉了,想必是被砍到血肉模糊才倒下的吧。下人頭目如此確信──正確的說,他相信自己的想法,可是直覺並沒有帶給他同樣的感覺。伙伴被殺的話,賽莉兒的態度也未免太鎮定了吧。
  在懷疑開始醞釀之際,背後又傳來──
  「咚!咚!」
  「…咚!」
  加上剛才那道,前後總共有四道碰撞聲。
  下人頭目只愣了一會,隨即他的臉色以飛快的速度發生變化。四道聲音等於四具人體倒地的聲響,四這個數字也是他的手下的數目。下人頭目的臉像是塗上了一層廉價的油漆似的難看,也許「我勇敢的手下是犧牲了三位同志,才把小子幹掉的」的情形也不無可能。可是不知怎麼搞的,下人頭目就是無法生出一個樂觀的思維。很快的,那個「小子」的聲音將下人頭目手頭上唯一的那條希望繩索也割斷了。
  「喂喂!那邊那個大叔!」
  下人頭目回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你還活著!」
  「很抱歉,看來讓你失望了。」
  「不可能的!四對一怎麼可能打不贏?」
  「才四個臭男人怎麼宰得了我?」
  里奧得意說。這種語氣讓他得罪不少人。話說回來,里奧本來就不是個會去討男人歡心的人,他的語言天分只會發揮在女孩子身上。
  「如果是被四個美女圍殺,我也許就會認命也說不定哦,哈哈!」
  下人頭目聽了瞠目結舌。里奧又接著說:
  「站在同為男性同胞的立場,所以我才給你一個良心的忠告。聽好!那個女人你可千萬碰不得!如果你是資產千萬的有錢人的話,她會心甘情願當你的情婦。不是的話,不僅財產不保,連骨髓都會被吸乾喔……」
  一陣冷風恰巧輕輕撫過下人頭目的喉嚨,下人頭目不由得後退一步。並非是陰險的恐嚇內容發揮威力,相反的,里奧究竟講過哪些話下人頭目是一句也沒聽進去。下人頭目看到的是四具躺在地上的屍體,以及「水龍牙」散出的寒光。兵刃之上連滴血也沒沾上,這是水之神刀的特性,下人頭目卻誤以為是里奧的劍藝高超而感到恐慌。這份恐懼感每分每秒都在膨脹中。
  「哈……啊……」
  下人頭目突然伸出凶器,以毫無技巧可言的動作揮舞著短劍,彷彿空氣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蜘蛛網般細密的血絲爬滿了眼睛,那是精神受到妄想壓迫的證明。
  「別過來!別殺我!」
  「難道是嚇壞了?」
  真演變成這樣的話,事情反而麻煩了。不管下人頭目是嚇破膽,還是瘋了,里奧都沒興趣再繼續跟中年男人糾纏不清。里奧很清楚,他和賽莉兒兩人已經被捲入一場邪惡與陰謀交織的戲碼中。就算俘虜了下人頭目,問出幕後黑手的身份,以及釐清整個事件的全貌,也只會讓自己更加陷入其中罷了。
  「不要過來!」
  一陣嘶吼打斷了里奧的思緒。乾脆就這樣走人算了,懶得理他!里奧搖頭苦笑之餘不知不覺萌生出這樣的想法。照這情形看來,下人頭目也已不是什麼威脅性十足的角色,對他視若無睹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就在里奧還在思考的這時候,下人頭目突然將短劍反轉,指向另一個人的身上。
  「你敢靠過來的話,我就刺死那個小丫頭!還有,小丫頭!妳也別亂動,否則我就在妳身上留下一輩子也消不掉的醜陋傷疤!」
  下人頭目打算抓賽莉兒當人質,那是他手中唯一的王牌。
  下人頭目就站在兩人之間,而且離賽莉兒的位置比較近。相較之下,下人頭目擔心里奧的刀鋒威脅更勝於賽莉兒這張肉票是否會反級的可能性。
  在交涉往返之間,當下人頭目的視線再次從賽莉兒的身上移開的時候,他的不幸隨即降臨。下人頭目的短劍突然無預警飛出去了。
  從里奧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賽莉兒的踢腿攻擊。下人頭目慌張回頭,從短劍飛出去的方向又飛來一記鞋跟攻擊,毫無慈悲可言就這樣落在下人頭目的眼窩上。
  「我就說嘛,有些女人可碰不得呀……」
  「里奧哥哥,你是在說我的壞話嗎?」
  「我偉大的大小姐呀!小人哪敢?」
  劍藝出眾的年輕劍士再度重操舊業──女王的奴才。

  25、下人頭目的悲歌

  下人頭目昏死在地上。他的身高介於賽莉兒和里奧之間,高度算是標準,體重卻比賽莉兒要重上三倍。穿著鎧甲躺在路上的下人頭目少了最初的囂張,現在的他不過是個馬車也不想碾過去的大型垃圾。在確定下人頭目沒有突然甦醒的可能性後,賽莉兒繞過他,就將他的存在拋到腦後的世界去了。
  里奧有點緊張,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只是也永遠無法習慣這種威壓感。剛才賽莉兒施展腳上功夫收拾下人頭目的時候,因為賽莉兒穿的是連身裙,所以她做了那樣大的踢腿動作,自然也無可避免會讓裙底走光。雖然只有一點點,里奧還是看到了所謂的「好東西」。只是竊喜的好心情也才維持了一秒鐘。
  「剛才那記踢腿不錯!」
  里奧故作鎮靜說。
  「妳是從哪學來這麼危險的踢法的呀?」
  「武術這種玩意就是危險才有學習的價值啊!」
  「我教的護身術沒有這招吧?」
  「是漢斯教的,不過他好像也是偷學來的。」
  危險的腳上功夫是一個叫「修瓦克」的男人的看家本領。由於兩人都不認識那個教壞某千金小姐、以及讓某少爺非常感冒的不良大叔,所以話題到此為止。
  里奧鬆了口氣,看來他並不需要為窺見賽莉兒的「小褲褲」一事而付出一筆龐大的參觀費用。他很清楚,賽莉兒是個會將自己的身體各部位標上價碼的女孩。
  「看樣子,亞利哥哥他們也一定遇上了同樣的事!」
  賽莉兒推論說,里奧也同意她的想法。只是他們兩人都不知道,亞利和米莉亞、加上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等三人遭遇到的是更加可怕的大災難。他們討論著另一組人的的遭遇,卻不知道同樣規模的「大災難」正在醞釀成形中。
  醞釀過程並非完全是悄悄進行著的。一開始時,突然傳來了不尋常的聲音,引起了兩人的注意。不久之後,聲音變得更明確了。
  「饒了我…」
  聲音的來源出奇的近。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瞬間燒烙在網膜上的光景讓兩人不禁倒吸口氣。
  「饒了…我…」
  被遺忘的下人頭目在求救,但是沒有人伸出援手。這並非里奧或者賽莉兒太過冷血的關係,而是他們對眼前的異常事態欠缺常識性的對策。下人頭目還躺在地上,可是連著頭的上半身所在的位置卻有兩個人加起來那麼高。下人頭目胸部以下的部分整個膨脹成一個大肉球,凸出表面有隆起,是人體外型的上半身和一隻手。那感覺像是將一堆不該放在一起的食材全部丟進同一個大鍋攪拌。從惡魔的大鍋生出來的怪物釋放出不協調兼噁心的精神毒氣,那是褻瀆所有審美觀的怪異之物。
  賽莉兒按著腹部,強忍著難以忍受的表情。不能怪她軟弱,或許賽莉兒生來就勇敢且見識多廣,但是現在的她也不過是個平凡的十六歲少女。
  下人頭目已發不出聲音了。每當肉球膨脹一寸,他的身體就會被侵蝕一寸。才沒多久,下人頭目就只剩下半顆頭和一截手臂還在外頭。他像是在呼救似的伸出唯一的手,那隻手的手掌只有兩根手指頭。
  砍斷他手指的人就是里奧。里奧是出於自衛才出劍傷人,率先動手的下人頭目自己要負全部責任。可是淪落到這種下場也未免太慘了吧……
  里奧沒有卸下身為一名劍士該具備的警戒心,他小心謹慎地以一小步接一小步的動作拉近距離。巨大肉球並沒有眼睛或鼻子之類的生物器官──起碼表面找不到。可是里奧的行動卻還是被察覺到。巨大肉球開始有所動作。
  露在外面的那條手臂冷不防伸了出去,長度急速增加,二倍、三倍、四倍…直到長度超過十倍之譜。下人頭目的手臂變成一條又粗又長的肉鞭子,兩根指頭還維持原來的模樣留在肉鞭化的手掌末端上,反而讓人覺得噁心。末端沒多久又長出好幾個硬質化的肉刺,這也不代表那條肉鞭就會變得好看些。
  人的手臂和烏賊的腳這兩者之間的最大差異,就在於骨頭的有無。那條肉鞭肯定是效法軟體動物演化的方向。即使沒有揮鞭的高手在賣弄技藝,肉鞭仍然做出毫無一絲浪費的抽鞭動作,末端長出硬刺與兩根手指的肉槌高速飛向里奧所在的位置。
  路面被掘出一個坑洞,肉鞭並沒有就此停止它的動作。里奧躲開了肉鞭與肉槌的雙重攻擊。失手之後,肉鞭改變方式,打算纏上獵物的身體之時,里奧率先反擊,水龍牙的刀鋒發出一道斜斬切進肉鞭與肉槌之間。
  肉槌被切斷了。砍下去時,傳回來的觸感告訴了里奧一件事,他所砍的東西已經不是人體,而是另一種生物般的存在。肉鞭彷彿斷了頭的大蛇似的,整個軀體做出激烈的暴動。斷口噴出的血帶著一種腐敗的味道,不管有沒有毒,里奧都不想讓身體、甚至是一片衣角沾到那玩意。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條肉鞭、包括那顆肉球本體在內都是有痛覺反應的。會痛,會流血,就表示那是殺得死的生物。
  「在摸清對手的底細之前,小心才是上策。」
  基於經驗原則,里奧拉開距離,在一定距離之外觀察對方的動作。見招拆招的戰術便是「優格里爾之狼」和「賽巴斯達家的小龍」之間最大的不同之處。
  肉鞭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正當里奧覺得納悶之際,肉鞭的本體──巨大肉球突然又生出好幾條新肉鞭,增殖速度快得嚇人。里奧身心皆完全武裝,可說是毫無一絲可趁之處。可是這些準備似乎都成了白費力氣的舉動,因為巨大肉球根本沒把里奧當成敵人看待。或者正確的說,打從開始這就不是「戰鬥」。
  肉球和肉鞭都沒有眼球,但是這些玩意似乎還具備其它的感官機制。好幾條肉鞭捲上某具先前被里奧所殺的屍體,並將屍體拖曳到巨大肉球旁邊。緊接著巨大肉球表面裂出一個大裂縫。觸手狀的肉鞭群將那具屍體塞進縫裡,最後裂縫癒合如初。
  看完整個過程,就算是想像力再差的人也能歸納出一個結論。里奧按著嘴巴,盡可能不讓自己被噁心擊敗。他恍然大悟說:
  「原來那是吃飯的動作喔……」
  下一瞬間,里奧開始行動,幹起妨礙他人用餐的無禮舉動。正在享用人肉大餐的異形怪物感應到威脅的不請自來,再次亂舞起成群的肉鞭。
  「嘖、本少爺可沒有被鞭打的嗜好咧!」
  每條肉鞭在擊中里奧的身體之前,就已經被狼的獠牙咬斷。
  巨大肉球再次增生更多的肉鞭。一條肉鞭贏不了,就多生幾條肉鞭應戰。這樣還贏不了的話,就再增殖更多更多的肉鞭。巨大肉球的作戰思維似乎挺單純的,不過是人海戰術的應用版罷了。里奧露出輕蔑的笑臉。
  在此之前,里奧一直以單手持劍的方式應戰,直到最新一波的肉鞭風暴急襲而來,他頭一次將左手也握上刀柄。里奧的原則就是──即使是蠻力型的攻擊也不忘幽雅。里奧用上全身的彈性彌補自身力量的不足,刀鋒擊放出的大氣之刃將肉鞭一一切斷,巨大肉球表面被削出一道彷彿被剃刀劃開的傷痕。
  巨大肉球…或說是以肉球為繭,躲在裡頭的異形生物發出了悲鳴。里奧更加確信,有某種不明的生物以下人頭目為寄生對象,以血肉供養自己。如果有足夠的時間,神秘的異形生物應當能咬破肉繭,化身為危害人間的怪物。
  「我沒猜錯的話,那玩意大概是想變成比人體還巨大的怪物,我看八成也要好幾人份的血肉才能完成整個變化過程。真是可憐呀!恐怕連被寄生的對象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被動過手腳。任務失敗的話,就得變成怪物再戰吧。」
  這就是生為下人中的下人必然要背負的不幸宿命吧。里奧想。幕後的黑手,也就是下人頭目的大老闆似乎是個連手下最後的剩餘價值也要剝削殆盡的大壞蛋。
  「真是夠了!」
  不滿的批評蓋過怪物的悲鳴。今天遇上的盡是些讓人食慾不振的狀況,也難怪里奧大表不滿。食慾不振再加上擾人清夢的失眠困擾,要是再有壞蛋跑到里奧面前的話,里奧會二話不說砍下對方的腦袋。反正已經置身在惡夢中,里奧也橫了心打算大鬧一番,讓興風作浪的惡魔們也嚐嚐惡夢的滋味。
  現在只剩一件事等待里奧去了結。里奧走向肉繭。肉繭被大氣之刃剖開一半,可以看清楚異形怪物在肉繭中的模樣。包裹著怪物的黏膜被劃破,羊水般的體液也已流失大半,怪物的發育到此為止。怪物的體型已經有一個成年人那麼大,其發育速度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並不為過。從外觀來看,怪物成長完成的最終型態應該是某種昆蟲外型,再混合某些人類的特徵吧。這部分里奧沒興趣深入研究。
  里奧伸刀刺進怪物的頭部。由於怪物的成長尚未完成,就算牠成長完成的外骨骼將會是如何刀槍不入,現在也不過是層透明的軟殼,奶油刀都插得進去。怪物掙扎的時間很短,幾乎在呻吟停止的瞬間便死去。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死法。怪物的體液並未隨著牠的死亡而冷卻,反而一反常態沸騰起來,幾乎就要燒起來了。
  說是燃燒也好,腐敗也罷,怪物本身、包括由人肉構成的肉繭在內,全部都化成一堆腐土。等朝陽到來之時,說不定就只剩下一堆沙了。
  「輸了的話,就得變成怪物繼續戰鬥,死了還得接受淪為糞土的下場,連一點證據也沒留下。所謂的魔道技術還真是『方便』的道具呀!」
  里奧諷刺說。收回武器後,他便回到賽莉兒的身邊。
  「里奧哥哥,這次真是辛苦你了!」
  迎接里奧的是賽莉兒式的微笑與慰勞。說真的,里奧還真不習慣,不過「坦率接受他人的善意」也是做人的態度之一,所以里奧也不多說什麼。里奧也知道,扣除掉某些較麻煩的特質,其實賽莉兒也會是個明瞭在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的懂事的女孩子。戰鬥已經結束了,此刻有適合此刻的對話方式。
  「還可以啦!只不過我將有好一陣子不會去碰肉這類食物罷了。」
  「嘻!里奧哥哥在實戰上大獲全勝,連一個擦傷也沒留下,可惜享用美食的慾望卻反而遍體鱗傷了。」
  「我和亞利可不同,我的心是很纖細的。」
  另一個意思是「亞利是粗神經!」就是了。里奧給了友人一個不懷好意的評語。其實,假若換成亞利在場,他的食慾依然會遭到嚴重打擊的。
  「不用擔心!我會用美食治癒里奧哥哥的食慾的。照顧食客的胃向來是所有主婦和廚師責無旁貸的天職,這是漢斯說的。」
  賽莉兒拍胸膛保證說。有時候,賽莉兒也會流露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面,里奧喜歡這樣的賽莉兒,就像多了一個妹妹的感覺。只不過孩子氣的賽莉兒和專制女帝的賽莉兒,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卻都是賽莉兒這孩子真情流露的表現,沒有一方是做作的。這奇妙的特質就很傷腦筋了。
  接下來,就是要趕快找到亞利他們,全員會合了。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和兩個年輕人分道揚鑣,肩負起討救兵的重責大任。這是半刻前發生的事。對於萊因哈魯特伯父的實力,亞利有絕對的信心相信伯父會漂亮完成他的任務。接下來該做的事,只要依照伯父所交代的內容去做即可。
  雷德侯爵曾如此說:「要躲避敵人追殺的話,最佳路線就是往北邊逃。為什麼伯父要會這麼說呢?理由很簡單!帝都北區居住的多半是有錢人或者貴族。和庶民為主的南區相比較,同樣的居住面積卻有著完全不成比例的人口密度。這樣一來,就算遭到攻擊也比較不會牽連到他人…大概!反正有錢人多半也有私設警衛隊,素質未必比官兵差。事情一鬧大,對我們這邊反而有利。就讓那些私兵團為阿斯卡里亞的治安貢獻心力也是件好事呀!哈哈哈哈!」
  亞利不禁在想,這樣子真的好嗎?
  伯父還在的時候,亞利沒有其他意見。等伯父離開之後,積在心裡的想法才開始填滿亞利的胸口。這樣子真的好嗎?即使會忤逆伯父的命令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次亞利打算依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亞利依照指示,帶著米莉亞前往運河區的一座橋,走到正中央處便停下腳步。米莉亞也跟著停下來。米莉亞並沒有當場提出「不繼續走嗎?」的問題,只是默默等著亞利發表她早已預料到可能會出現的發言。
  「…對不起,米莉亞。」
  亞利認真傳達出對米莉亞的歉意。
  「我考慮很久,為自己的方便而將他人牽連進來的行為,我怎麼想都覺得很不該。不管如何,盡量在不牽連其他人的情況下憑藉一己之力解決事情,也許吃力不討好,但這就是賽巴斯達的家風!所以我還是想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是連累妳也得承擔不必要的風險,這部分我很抱歉。」
  「沒關係,一切就隨亞利克斯大人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了。」
  「我的想法不能說不魯莽,妳真的不反對嗎?」
  亞利又問,結果答話的那一方給了一個有趣的回答。
  「我也是賽巴斯達家的一份子呀!亞利克斯大人做了勇敢的正確決定,我很高興。亞利克斯大人的行為值得誇讚,米莉亞也與有榮焉呀!」
  明快且無猶豫的回答讓亞利立即閉上他的嘴巴。當著亞利的面說出這種話其實也是蠻不好意思的,所以米莉亞稍微挪開視線,無法繼續看著亞利。反觀亞利這邊,要領悟米莉亞話中的另一含意並不困難,套漢斯的話就是──我們的少奶奶似乎已經有身為賽巴斯達家女主人的自覺了。既然事已至此,亞利無話可說,反而還有點高興。他和米莉亞之間只有口頭上的婚約關係,無論怎麼說,能從對方口中再次確認這份關係的確是穩固的,這確實也是值得慶幸的事。
  現在不是陶醉的時候,對自己身處於何種處境,亞利有自知之明。亞利做出幾項指示,對於對方會有哪些伎倆,到了這時候,亞利多少也能掌握一二。
  「在萊因哈魯特伯父找來援軍前的這段時間,我們一定要保護自己。妳先找地方躲著。那些惡徒有暗箭傷人的前科,難保他們不會再犯!」
  在橋的正中央,要應付十字弓這類兵器的狙擊威脅,依靠在兩側圍欄旁是最好的選擇。亞利要米莉亞蹲下,背靠著有半個人高的圍欄,而正面處由他守著。一個晚上頻出狀況,米莉亞也累了,恢復體力也很重要。
  亞利挑中這處位在帝都南北交界的運河上的這座長橋作為防守據點,是經過一番利害考量才決定的。截至目前為止,亞利最大的困擾並非噴火怪物,而是環繞在自身周遭幾乎無所不在的霧。視線受到限制,敵暗我明,讓敵人得以毫無顧忌發動一波接著一波的奇襲戰。所以亞利才相中此地。亞利注意到霧有貼地的特性,利用橋與運河之間的高度落差,霧只能覆蓋整條運河的河面,而無法伸及大橋所在的高度。
  運河大橋還具備第二項特性,那就是能有效縮小偵察與防守的範圍。敵人只有兩種選擇,不是從南邊偷襲,就是從北邊攻擊。
  從南北兩端同時攻擊的可能性不能說沒有,甚至這也是敵人理所當然會採取的策略之一。亞利也有考慮到,萬一真的被包圍的話,亞利也有屬於亞利式的戰術。亞利將破壞其中運河大橋南側的通路,再突破北側的敵軍。為何不是突破南側,而選擇北側呢?也只能說,有的時候亞利也不會太過拘泥於「賽巴斯達的家風」這種形式上的價值觀,而伯父的提議並非那樣難以接受。
  整個戰術佈局看似完善,可是米莉亞在這其中似乎又無可避免地將成為唯一也是最大的缺口。攻擊弱點是正確的。但是,敵人一旦將米莉亞列為攻擊重點的話,不僅無法牽制亞利,反而極可能遭到戰鬥力暴增數倍的亞利迎頭痛擊。萬一演變到連「蒼龍」都覺醒過來,後果就真是不堪設想了。
  御子之力是最終手段,就算亞利不想,碰上危急關頭時,覺醒的發生恐怕也由不得亞利還能以自我意識來主導。要保護米莉亞,亞利寧願依賴劍術和克拉姆,也不想拿御子之力當最後底牌。天知道那是王牌還是鬼牌?
  除了防範敵襲之外,亞利也有在注意米莉亞的狀況。米莉亞的身體情況不能說好,亞利也差不多,不舒服的感覺大概比疲勞要多上一些。他們兩人身上穿的都是皮革,皮革吸汗功能很差,流起汗來,渾身真的很不自在。
  雷德侯爵在離開前曾脫下自己的大衣,讓米莉亞穿上。這是雷德侯爵的細心,有考慮到在援軍到來之時米莉亞一定會碰到的衣裝問題。伯父的貴族大衣雖然未必是最佳選擇,但是將兩者放在道德的天秤上審視,總比小惡魔打扮要好多了。
  「妳再忍耐一下。順利的話,天亮前我們一定可以洗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睡醒後,還有烤好的麵包和熱牛奶等我們享用呢!我保證!」
  亞利沒有口才,只好用很笨拙的方式為米莉亞打氣。只要包含真誠的心意,其實米莉亞就很滿足了。寶石般的光彩的笑容就是最好的回報。
  不只是笑容而已,米莉亞還要亞利靠過來些。亞利不疑有他,便依照米莉亞的要求去做,然後就得到了堪稱人世間最為美好的禮物。
  一個親吻,再附加一個有聲的實質鼓勵。
  「要加油喔…亞利克斯大人……」
  亞利的表情在發楞和臉紅之間快速轉換。
  看起來,米莉亞這孩子比亞利還懂得如何激勵他人的技巧。一個簡單的親吻,起碼能讓亞利的戰鬥力增加一倍。這是所有雄性生物的本能。
  亞利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他很想抱她。當然不是現在,也不會在這種地方。回去後,他真的很想向米莉亞索取更熱情的親吻、撫摸那美好的身體、以及靈魂與靈魂的深度結合。在這種時候提出這種要求,米莉亞應該還是會答應吧。亞利想。現在唯一欠缺的是男方是否具備主動求愛、進一步發生關係的勇氣?
  亞利支支吾吾說…,口吃還是支支吾吾什麼的都無所謂,亞利這回真是鐵下心了。騎士道丟到腦後(真不知道騎士道和情侶間的正常交往究竟有何衝突?),亞利準備對米莉亞說出非常重要的話。在這重要時候,亞利又不得不放棄了。這次可不是他退縮兼無用,而是真的有狀況發生的樣子。
  亞利一生一世的求愛壯舉就此打住。不過並不是完全失敗,亞利並沒有注意到,米莉亞臉上正帶著遺憾與同情的微苦笑顏。
  警戒心快速重建完成,現在並不需要一個感情失意的男人,而是不怕死的戰士。霧牆另一端的動靜雖不明顯,但是再小的腳步聲也逃不過亞利的耳朵。
  「……有人接近了,妳別動。」
  亞利放低聲音,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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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3:05:32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23 编辑

 26、黑袍武士(前篇)

  腳步聲來自南方,隨著每分每秒的流逝變得越來越清楚。若是偷襲行動,也未免太光明正大了吧。亞利想。不過這世上也是有所謂「光明正大的挑戰」這回事的。也許對方就是打定主意要來場光明正大的勝負,亞利可求之不得。萬一碰到的只是個連隱藏形跡都辦不到的笨蛋的話,反而就有點掃興說。
  亞利並不知道,不久之前,在同樣的時間不同的場合,里奧曾遭遇一名能夠自在驅使火焰與高超劍藝的對手。撇開立場不說,對方確實也算是個光明正大的角色。
  可是來者並非操縱火焰的魔劍戰士,也不是會讓亞利火大的下人頭目那型小惡混,亞利的精神網更沒有捕捉到絲毫的殺氣……
  在這場非常識性的災難裡,龍人、下人頭目這些傢伙並不是唯一的施暴者,亞利、里奧他們當然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來者只是普通人…「普通」的定義當然是泛指相對性的比較。對方不像亞利他們那樣擁有過人劍術能夠自保。在怪物的爪牙前,活用雙腳逃命比較實在。說普通,那個人其實又非普通人,這是從「身份」上來說。
  ……直到看見那個人的相貌的時候,亞利真的是嚇了一跳,米莉亞也是。米莉亞的反應比亞利慢一點,這是正常的,因為米莉亞也僅僅見過對方一次面。意外的一面之緣,留下的是對外在美貌的自嘆弗如,以及對內心愛情的挫敗感。米莉亞甚至還一度生出「如果是她的話,我退讓也是應該的…」的想法。
  那一位便是神聖艾斯卡帝國的皇女瑪利安貝爾,身份高貴的內親王殿下,也是當前皇族成員中,最接近帝國至尊之位的第一繼承人。
  「……為什麼…是…亞利…?」
  瑪利安極力壓抑悲傷的聲調。前一刻她還盡一切可能要反抗命運的安排,可是見到亞利之後,她反而向命運屈服了。當然亞利不可能瞭解其中的前因後果,他只能從自己所見到的、聽到的,歸納出一個合乎常理的結論。
  瑪利安貝爾殿下碰上了很大的麻煩,這是亞利的結論。不然的話,像是疲勞、狼狽、恐懼、痛苦這類負面的特質又怎會出現在應當是最被人世間所有幸福所寵愛的帝國皇女身上。身為瑪利安的騎士,亞利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管。
  「在那別動,我馬上過去。」
  「不要過來!亞利!」
  瑪利安主動拒絕了亞利,這在過去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不要再靠近我!不然的話,連你也會有生命危險的。我已經瞭解了,只要我放棄逃走的念頭,很多人都可以獲救的……為了讓我一個人得以逃脫,好多保護我的人都死了,連克琳也……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不要說了!那不是妳的責任!」
  亞利勸她不要過於自責。話才說出口,卻又不禁抱怨起自己的口才實在有夠差的。如果能更有技巧地使用語言這項工具的話,一定能使得情況更好轉說。現在並不是追究責任歸屬的時刻,可是亞利不知道該從哪裡著手。
  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亞利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簡單的說就是「一團糟」。如果能掌握其中的來龍去脈的話,起碼還能找出一些辦法。亞利不是動腦筋的類型,也只能先行動再說。亞利與米莉亞之間已事先凝聚出一個默契,先不論安撫,最起碼照顧的工作就由米莉亞接手。雖然亞利不善於哄女孩子本來就是一個事實,不過現在的情況特殊,亞利必須扛起護衛的工作,才是當務之急。
  雖然瑪利安口頭上說要拒絕亞利的幫助,其實她也很迷惑。亞利盡可能不再刺激她。最後,瑪利安總算是接受了亞利伸出援手的善意。雖然不是出於瑪利安的自願,但是亞利也不會再放她離開了,任何人更休想傷害她。
  亞利想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或「是誰企圖對妳不利嗎?」等問題,結果立即被米莉亞以制止的嚴厲眼神擋回去。亞利接下來的反應只能用丟臉到家來形容,米莉亞的眼神彷彿會射出隱形之箭似的,嚇得亞利不得不退後一步。氣勢輸人一截也就罷了,最後居然還讓左腳絆倒自己的右腳,以難看的姿態摔倒在地,表現得如此差勁,或許米莉亞還真是該重新考慮一下兩人的婚約關係才是。
  如果是在平常時刻,亞利惹出來的糗事將會以光速般的速度招來旁觀者的噓聲與笑聲。現在則有所不同。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的瑪利安如同驚弓之鳥般,被亞利的屁股與地面撞擊出來的巨響嚇到,她緊抓著米莉亞的手不放,臉色慘白不堪。
  確定是誤會之後,瑪利安才趕緊向米莉亞道歉。
  「不要緊的,殿下一定是遭遇到很可怕的事才會這樣的。」
  米莉亞安慰著她。
  亞利從地上爬起來,臉上帶著尷尬的笑臉。和米莉亞的表現相比較,他才發現到自己還真是連一點也派不上用場的沒出息男人。
  瑪利安的反應讓亞利很在意,她究竟碰上何種事件呢?一朝被蛇咬,難道這一生就得永遠懼怕草繩的影子嗎?對於那些將瑪利安害成這樣的惡徒集團,亞利發誓要以一萬倍的代價報復回去,屆時沒有任何人能以任何理由阻止年輕騎士的復仇。所幸的是,從一些外在的跡象判斷,瑪利安遭遇到的並非是性侵害的暴力,她只是很累了,而且精神方面的打擊要比肉體方面高上許多。
  此外還有一點,瑪利安身上穿的是和昨晚一樣款式的睡衣,睡衣外面只添加了一件居家型的長衣而已。在家裡這樣穿是無所謂,可是夜遊可就不是好事了。就算穿著正式的外出服裝,亞利還是很反對女孩子從事夜遊行為的說。
  ……如果昨天我能以更堅定的態度勸她的話,今天或許就不至於讓這種可怕的事發生在她身上了……亞利頓時感到扼腕不已,「昨天怎樣…今天就怎樣…」的想法也只是一腳踏進亡羊補牢且毫無建設性可言的惡性迴圈。反正亞利開口一定就是一句「是誰幹的?」這種毫不體恤他人心情的白癡問題,有自知之明的亞利很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擅長應付這種場合,便交由米莉亞全權處理。
  背負著亞利的期待,米莉亞知道自己該做的事。這是她成為賽巴斯達家一份子(自認為)以來第一次分派到的任務。讓皇女殿下得以安下心,再進一步道出剛才她所經歷過的恐怖事件以及其細節、來龍去脈。
  「瑪利安貝爾殿下遭遇到的事想必相當可怕,箇中痛苦或許也是旁人無法體會的…其實,我和亞利克斯大人兩人也正面臨到至今無法理解的危機不斷迫近而來。在這種時候,結合三個人的力量應該是有助於現況的突破才是。再說,亞利克斯大人對殿下而言,應當是一個可信賴的有力伙伴,不是嗎?請殿下相信亞利克斯大人,讓我們分擔殿下的困擾。」
  米莉亞的兩隻手一直握在瑪利安的手上,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以及在關懷、同情、與微笑之間變化的每一個表情都能帶給瑪利安極大的安全感。不問來由,先博取對方的信任,這是相當高明的交涉技巧。亞利在旁看著也不得不詫異,內向且容易害羞的米莉亞竟然會有如此熟練的交涉技巧。
  其實那都是亞利個人一相情願的認知罷了。其實米莉亞是很容易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周遭的大人們會特別喜歡照顧她並不是沒有道理存在的。
  父親是狡猾的商人,外祖父也是享譽帝國政壇,傳說中的外務大臣,可說是先天上已經附上一張頂級的血統證明書。前一陣子,米莉亞又一直在那個自稱是「普魯克哈魯特亞歷山大安東伯爵」──實際上是米莉亞的外公的老伯爵跟前,學習許多亞利沒興趣也搞不懂的奇怪玩意。米莉亞就像海綿一樣,將歷史、語言、文學、廚藝、禮儀、新娘課程、格鬥技(修瓦克傳授)等所有知識全部吸收過來,轉化為自身血肉的一部份,就等待表現機會的到來。
  在米莉亞的努力之下,瑪利安的心防終於被突破,撤下過度防衛的心之藩籬。她漸漸恢復到亞利所認識的瑪利安,最適合她的表情緩緩地在她臉上綻放開來。
  「妳就像我想的一樣,是個非常出色的女孩子呢。」
  瑪利安首次主動握起米莉亞的手,確立了友情的建立。事實上,這是她們兩人第一次面對面的對話。在此之前,就算沒有實際像現在這樣當著彼此的面說上一句話,兩個人在彼此的內心之中仍然存在著難以忽視的份量。瑪利安曾經是亞利過去的初戀情人,而米莉亞是亞利現在的未婚妻,這關係怎麼說都是不尋常的。
  如果修瓦克在場,說不定還會開玩笑說:「既然兩個丫頭都能接納對方,你這小子就順勢左擁右抱,好好享用男人最大的夢想吧!哈哈哈哈!」
  萬一他真敢這樣講,亞利鐵定伸腳踢向不良大叔的臀部。再怎麼說亞利也不可能接受這種不負責任的言論。就算不良大叔的提議充滿著罌粟般的甜美,甚至確實有其可能性存在也絕不接受。
  瑪利安先前激動的情緒之所以能這麼快就安撫下來,也不完全是米莉亞的口才發揮作用的關係。米莉亞本身也扮演了鎮靜劑的角色。在這之前,瑪利安只聽過米莉亞的名字,也只在去年歸國遊行的途中匆匆見過一面,連交談也沒有便告終了。對這位亞利所選擇的女孩子,原先也只是個混雜著各種想像的存在罷了。瑪利安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在這種情況下與米莉亞會面,驚訝的心情自然覆蓋了恐慌之心。
  相較於剛才自己表現出來的舉止失措,米莉亞既是鎮定,又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事,實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孩。瑪利安很佩服說。
  「我給妳、以及亞利克斯卿帶來了許多不必要的困擾,對不起。身為皇族成員,不論做任何事情,理當都要以身為帝國人民的榜樣的覺悟不斷警惕自己。可是,一旦碰上真正的困難時,我卻醜態畢露,對改善現況是一點幫助也沒有。我真是無能,只會辜負父皇的期待。」
  「殿下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我…我只會逞強,有時候反而將事情弄得更糟,讓亞利克斯大人更傷腦筋,受更多的傷…………」
  米莉亞和瑪利安兩人就像是已經認識了很久的同性朋友似的。如果某管家在場,可能還會半開玩笑似的擔心說:「初戀情人和現任情人的初對面,應該要更增添些辛辣的火藥味才說得過去吧…」以常識來說,並不能說是錯的。
  「……好像沒有我插嘴的餘地。」
  亞利很小聲地對自己說。也許瑪利安和米莉亞之間會以亞利怎樣也想像不到的方式締結出一份奇妙的友情關係。不過話說回來,不管如何那都只是眾多未來發展的可能性之一罷了。現在的亞利只要考慮如何保護這兩個女孩子平安脫險就好。眼前的情況有了好的進展,接下來就端看兩位少女的騎士如何憑藉著智慧與腕力殺出一條生路。現實是需要付出努力,才能得到童話般的好結局。
  可惜的是,不同於絕大多數童話所描述「英雄總是得到無條件的全面信賴」的慣例,瑪利安依然是身陷恐懼牢籠的俘虜。恐懼化身的蛇緊緊咬住了她的心,釋出毒液,又逐漸讓她對現狀的安全感產生動搖。
  「我、我還是離開比較好……繼續和我在一起,只會害你們受到傷害,甚至是失去生命。我不想再見到這種事發生了……」
  此時,亞利不願再當一個沈默的觀眾了。
  「我亞利克斯‧賽巴斯達絕不會丟下一個女孩子不管,而只顧自己逃命!不管眼前出現的是龍人怪物還是巨大邪神,我都不會逃避戰鬥!」
  「亞利……」
  雖然這番話讓她深受感動,瑪利安還是無法接受他的心意。
  「亞利克斯卿,我很感激你的心意,可是……」
  瑪利安還是拒絕他。結果,亞利突然伸手抱著瑪利安的肩膀,半強迫地將她帶到自己的面前,完全不顧米莉亞詫異的目光、以及帝國騎士與帝國皇女之間該有的禮儀分際。亞利有話就說,說出他一直扼殺的真實之聲。
  「我想保護妳呀!瑪利安!」
  亞利不願再拿身份等藉口繼續欺騙自己了。
  「亞…利……你叫我…什麼?」
  「我只想叫妳『瑪利安』,就和妳喊我的小名『亞利』是同樣的意思。」
  瑪利安顫抖著,她害怕自己所聽到的都只是一場幻夢的產物。但是亞利抱著自己肩膀的那雙手掌是那樣的有力而且真實。她確認似的又說:
  「你願意再叫我瑪利安嗎?」
  「只要殿下不會拿大不敬的罪名將我抓去斬首的話…我想,在私下場合,我就不客氣地使用瑪利安這名字好了。妳願意賜予一位專屬於妳的騎士這份無上榮耀的特權嗎?我的瑪利安貝爾殿下呀……」
  本來亞利想用開玩笑的語氣逗她笑的,這可是漢斯的絕活,結果瑪利安並不領情。她不想浪費得來不易的「感動」,整張淚臉就這樣深深埋進亞利的胸膛。瑪利安哭了,淚水裡包含的不僅僅是喜極而泣的感情,壓抑已久的悲傷、恐懼等無法抹滅的情緒全都隨著眼淚流洩出來,洗淨早已傷痕累累的自己。
  亞利向米莉亞求助,以眼神代言。米莉亞以簡單的肢體動作告訴亞利「維持這樣就好」,否則亞利可能真的會因一時亂了頭緒而推開瑪利安也說不定。米莉亞是明白事理的人,儘管如此,米莉亞還是很難完全掩飾自己心痛的事實。
  亞利大概無法發覺到如此微妙的心情變化吧,他畢竟是個男人。只有同樣是女孩子的瑪利安才能體察得到。雖然不捨,她還是決定離開亞利的胸膛。
  「對不起,我又麻煩到你了,亞利。」
  「妳怎麼又說對不起了?麻煩什麼的,我不在乎!」
  亞利表示說。瑪利安露出笑容,拭乾眼淚。
  「這是我該有的表示。我很感激你的體貼,可是我也知道,我又給你添麻煩了。我會注意的。今後無論在公在私,我都會區分得很清楚的。」
  這番話有一半是說給米莉亞聽的。或許並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也說不定,但是瑪利安已經瞭解到,她非得親自了結這段初戀不可,以及承認米莉亞已經取代了她的地位的事實。雖然不容易也很痛苦,但是她會努力的。她的努力與心意,米莉亞感動之際亦感同身受。於是乎,米莉亞也表白自己的想法:
  「…………我好慚愧……和我相比,殿下才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我只知道吃醋,心裡只有醜陋又貪心的的獨佔慾……現在我才明白,亞利克斯大人之所以會喜歡上瑪利安貝爾殿下的理由了。」
  「米莉亞,怎麼連妳也說這種話……」
  亞利不禁要鬧起偏頭痛的症狀了。照這情形看來,好像所有罪惡的根源都源自於他「腳踏兩條船」的錯誤開始的。這麼講是不對的,亞利的態度早已表達得很清楚了,他選擇的是米莉亞,也是以結婚為前題進行交往的。
  還記得漢斯曾經說過:「別把同情錯當成愛情!」亞利可是一直都謹記在心。真正出問題的是這個「環境」、這個「狀況」、跟這個要命的「危機」。在生命受到威脅的現實中,人如何能維持平常心?或下正確的判斷?
  亞利有不祥的預感,順著這個情勢繼續發展的話,不用多久,亞利恐怕又得面對一道對他而言是困擾,對其他人來說卻是讓人羨煞不已的選擇題。選擇米莉亞是既定的答案,毫無疑問。亞利要面對的是「如何讓瑪利安受到的傷害減至最低?」的難題。兩個都選或許也算是蠻有可行性的第三條路,只是亞利向來缺乏後宮統治者的特質,他不會花上一秒鐘的時間去考慮,更沒有那個能耐和膽子。
  「我提議,先設法找處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
  亞利以退為進,以冷酷的現實提升眾人的危機意識。
  「這霧很古怪,為了避免走失,我們手牽著手一齊行動。」
  亞利的判斷是正確的,只是當米莉亞與瑪利安不約而同向他伸出手的時候,該牽誰的手的這道選擇題還真是讓他頓時腦袋空白,愣在現場有數秒鐘。
  最後是瑪利安主動退讓,才讓這有點尷尬的僵局化解掉。其實也是合理的,米莉亞本來就應當擁有優先的「牽手權」。結果亞利的手並沒有牽上任何一個人的手,他苦笑說:「妳們兩人互相牽著彼此的手吧,別走失就好…」亞利的手還是留給克拉姆才對。萬一碰上狀況的話,單手揮劍如何施展得出聖光龍劍的威力?
  「瑪利安,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妳,妳要相信我!」
  亞利最後一次叮嚀瑪利安,不許她再有任何消極的想法。
  「米莉亞,照顧皇女殿下的任務就拜託妳了。」
  「我會不惜性命的代價生命保護皇女殿下的安危!」
  米莉亞很認真,就好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騎士似的,天不怕地不怕,有著滿腔的熱血與使命感。亞利彷彿在看著以前的自己。
  「我是說照顧,而不是保護。不只是保護殿下而已,別忘了我也肩負著保護妳的重責大任。除非我倒下,否則沒人能傷害得了妳們!我保證!」
  身為騎士,也身為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侍奉的君主以及最愛的未婚妻都保護不了的話,乾脆死了算了,省得浪費糧食。亞利縱然有熊熊鬥志,說完全沒壓力是騙人的。要同時保護到兩人並不輕鬆。亞利雖然說大話又虛張聲勢,有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他仍然不會也不敢輕視敵人的智慧與力量。
  青春喜劇落幕了,現在開始是一連串武打與危機交疊的冒險動作劇。嚴格說起來,亞利是唯一的戰力,只有他能帶兩個女孩子逃回和平的正常世界。在惡夢中,連自然都不友善。霧裡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之時,正是宣告著下一齣冒險戲的開幕。
  「……嘖,來這麼快!」
  保護者一人、以及被保護者兩人,不需要命令便各自就定位。亞利首當其衝,就站在最危險也最能夠讓他大展身手的位置上。他扮演防波堤的角色,無論接下來將出現的是颱風或海嘯,他連半步也不會後退。從瑪利安最早出現的方向──運河大橋的南側,在霧海成形的人影漸漸從模糊轉為清晰可見。對方應該是個男人,因為他擁有不遜於里奧的修長型體格。他的身體雖然隱藏在套頭式的黑色斗蓬底下,但是亞利還是看得出來對方身上穿戴著相當精緻的盔甲。那個人的容貌被隱藏在斗蓬頭套、及頭盔面甲的雙重遮蔽之下。亞利面露不屑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傳統,壞人總是喜歡藏頭遮臉,好像讓人看到真面目是件很可怕的事似的。
  亞利又稍微移動自身的位置。
  趁這時候,他偷偷注意了一下瑪利安的情況。看見她害怕的反應,亞利幾乎可以斷定,眼前的黑袍武士肯定就是讓瑪利安身陷恐懼深淵的罪魁禍首。也因此,亞利怎麼說也不能出現軟弱的反應。於是亞利立即大劍伸出,喝令黑袍武士停下。
  「給我站住!投降或死,你只有兩個選擇。拿下你的頭盔,露出你見不得人的卑鄙臉孔,再將你們這群惡徒的陰謀全盤招出!不然的話,在你以真面目示人之時,我可不保證你的腦袋是否還安穩擺在肩膀以上的位置!」
  「………」
  黑袍武士不做回應。
  「喂!你說話呀!」
  「………」
  黑袍武士重新邁出停止的步伐。他恐怕只不過是想聽聽亞利想說什麼話、有什麼反應,才一度停下腳步吧。刻意忽視的態度沒激怒到他的對手的話那才奇怪,亞利發覺到自己被瞧扁了,單方面的談判宣告破裂。亞利也不再客氣,向前跨出開戰的第一步。突擊的氣勢之強,連最爭強鬥狠的黑公牛也要捲起尾巴逃命。
  面對人形颱風的威脅,黑袍武士依然保持著沈默的態度,他所有的表情與情緒都隱藏在頭盔的面甲底下。他沒有停下腳步,只是以很自然的動作舉起右手。僅僅一個小動作而已,卻再次喚醒瑪利安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恐懼。
  「亞利!當心他的『手』!」
  警告聲甫落,「恐懼」亦在那瞬間爆發開來。

  27、黑袍武士(後篇)

  那是不久之前才發生過的事。為了守護皇女,瑪利安身邊隨時都有為數不少的宮廷密探擔任護衛。他們隱藏於黑暗中,連被保護的對象也不見得知道這群人就存在自己的周遭。密探是由來自倭國的忍者集團「風魔」訓練武藝所產生,因而密探成員皆擁有尋常人難以匹敵的本事,可是這些自豪在這個晚上全成為過去式。黑袍武士和神秘的霧一起出現,他毫不掩飾企圖對皇女殿下不利的事實。密探為保護瑪利安的安危,現出行蹤與黑袍武士交手。他們為使命而戰的代價,卻是替死神帶來豐盛的免費餌食。密探部隊敗在黑袍武士的力量之下,遭到全軍覆沒的命運。就連向來自詡為「瑪利安貝爾殿下專屬護衛」,瞞著瑪利安私自行動,和她情同姊妹的小侍女克琳,也為了讓瑪利安逃走,不顧一己之性命衝向忠誠的末路…。
  …………相同的慘事彷彿又要重現了。亞利就算再勇猛難當,也不敵黑袍武士的邪惡力量。在瑪利安的面前,亞利的身影變成被捏壞的黏土人偶,全身骨殼破碎不成人形,然後痛苦而死……當然那只是瑪利安眼裡所看到的景象。亞利根本沒事,經驗、直覺再加上瑪利安的及時警告才讓亞利得以低身避開空氣砲彈的直擊。
  空氣砲彈似乎就是黑袍武士以手掌釋放出的「風」。風也就是空氣,當大量空氣壓縮到某種程度時,就連光線行走的軌跡也能扭曲。亞利被透明的巨大手腕捏碎,也只是海市蜃樓般的幻象。亞利可生龍活虎的很,並立即還以顏色。
  亞利從幾乎快貼地的姿勢施展出迴旋斬。配合著誤打誤撞擺出的「地龍」之劍型,龍牙連刃斬壹式‧龍尾得以發揮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威力,超高速的劍鋒切向黑袍武士的側腹。黑袍武士利用步伐,以最小的位移避開腰斬危機。但是,黑袍武士的腳尖才剛著地,克拉姆已經迴旋一圈,再次劈向同樣的位置。就在大劍即將撕裂獵物的瞬間,黑袍武士迅速擊出手刀,彈開了克拉姆的劍鋒。
  黑袍武士竟擁有空手化解劍擊這種非常高超的技藝,亞利就已經很難以置信的了。就算黑袍武士雙手都穿戴著護甲,但是用手去格擋克拉姆的行為就像是叫一名士兵拿盾牌去阻擋戰車一樣的危險。可是黑袍武士真的辦到了。克拉姆不只是被彈開而已,反彈的力道也非常強勁。亞利失去平衡的破綻並沒有被黑袍武士放過,黑袍武士再次張開右手掌,對著近在眼前的活靶擊放出空氣砲彈。
  亞利躲不開,只能硬著頭皮吃下和固體幾乎沒兩樣的氣體大砲的直擊,還得承受身體幾乎要四分五裂的劇痛。亞利整個身體騰空,兩腳根本無法著地,直到撞上運河大橋的護欄才得以停止。石製護欄出現數不盡的龜裂,可想像得到衝擊力究竟有多強大。可是亞利可沒撞昏了頭,他已發覺到黑袍武士並沒有全力以赴。
  「可惡…我根本就被人瞧扁了……」
  在亞利努力要撐起身體之際,黑袍武士把雙手伸到胸前,以類似某種儀式般的動作將兩隻手掌並排,十根手指整個張開成輻射狀。接著十根手指釋放出某種光的波動,形成一道光圈狀的網絡。亞利這才注意到,黑袍武士先前的攻擊為何要手下留情的理由。亞利已被推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這段距離,正是為確保黑袍武士的真正目標──瑪利安不會被新一波攻勢所波及,而刻意隔離出來的的安全範圍。
  在輻射狀的光圈上,又依序生出十把燃燒著金色火焰的匕首。匕首並非實體,而是蘊含了巨大能量的魔劍。十把炎之魔劍同時以輻射軌跡射出,既是恐怖,也帶著優美如日冕般的錯覺。亞利是炎之魔劍的唯一獵物,他才不認命,奮力揮動大劍想擊落來意不善的能量塊。光之大劍與炎之魔劍首度交鋒的瞬間,卻發生巨大爆炸。
  其餘的九把炎之魔劍陸續衝進第一場爆發所揚起的濃煙與暴風當中,緊接著又發生連串爆炸。以亞利為中心,方圓十公尺範圍的橋面整個崩塌,直接被炸碎的、落入水中的、是燒燙的石塊、還是破碎的死者遺骸,都已經難以區分了。
  黑袍武士走向崩塌現場,想做最後的確認。
  如果黑袍武士的面孔沒有被頭盔面甲遮住的話,此時的他露出的是遺憾或難以置信的表情也說不定。是運氣還是實力?都已經不重要了,可以確定的是,亞利的確擁有超乎常人的求生意志。他僅以左手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鉤住橋墩上一條橫裂開來的縫隙,不讓自己掉下去。右手沒放開大劍,亞利仍沒有失去戰鬥的意志。
  黑袍武士並沒有做出落井下石的行為,但也沒有對亞利伸出援手。他在期待著,亞利能自力爬上來,再度站在他的面前。已經很久沒出現一個能和他進行勢均力敵的對手了。嚴格說起來,亞利還不夠看。再鍛鍊幾年的話,或許還有機會。
  「遭到『十炎之劍』的直擊竟還能存活下來,雷歐耐特‧賽巴斯達之子並非只有虛名而已。我不得不稱讚你,亞利克斯‧賽巴斯達!」
  黑袍武士初次說話,他說話的內容聽起來像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男子,可是聲音卻出奇的年輕,怎麼聽也都像是二十出頭的的年輕人才會有的聲音。
  「我只是一時吃虧,我現在就爬上去!你我再來勝負一次!」
  就算輸了一次,永遠不服輸的亞利在口頭上也要繼續逞強。說起來,這才是符合年輕人的說話方式。黑袍武士聽了,不禁發出哼笑的聲音。
  「如果你爬的上來的話,我就認真和你交手一次。不過你有注意到嗎?你腳底下的運河可不如其表面所見到的那樣平靜喔……」
  黑袍武士拾起一塊碎石,輕輕地放開,任由碎石自由落進河面。碎石在水上濺起的水花不大,但是沒過多久的時間,碎石落水的區域附近開始起了不尋常的變化。一道接著一道水花陸續自水面底下逆衝上來。火光的餘暉似乎照到某種東西而反射回來,亞利看到的是一群類似水蛇狀的生物。其實那是鰻魚。
  「為了避免今晚的秘密任務洩露出去,我命令手下將目擊者全部殺掉。可是你知道那些犧牲者的屍體最後的下場嗎?」
  黑袍武士不等亞利回應,便逕自說明起來。
  「其實屍體的處理有好幾種方式可行。其中一種,就是將屍體丟進運河,讓你剛才看到的食人鰻吃掉。這群清道夫只吃人的肉和屍體。牠們可貪心的很,連一塊骨頭也不會留下,可說是百年前黑暗戰爭所遺留下來最醜惡的怪物之一。」
  亞利就算知道也懶得回答。但也因為黑袍武士的說明,亞利得到意外的情報收穫。黑袍武士說不定就是今晚所發生一連串不尋常的事件的幕後主使者,就算不是,他的組織地位也一定很高。亞利本來還以為怪異事件是衝著自己御子的身份而來,若將風暴的中心點換成帝國的皇女殿下,反而更具合理性。
  「…你、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回應,黑袍武士便從亞利的視線中消失了。亞利不得不承認,第一回合他的確佔了下風。即便他全力以赴,依然不敵保留實力的黑袍武士。最起碼此時的他必須自力爬回牆上,回到同高度的立足點才能進行雪恥戰。而且,亞利也沒剩多少時間還能繼續浪費在攀岩活動或食人鰻身上了。黑袍武士真正的目標是瑪利安,和亞利交手只不過是場餘興罷了。
  「妳還想反抗到什麼時候?根本沒有人能保護得了妳,而且我不介意殺更多的人。還是說妳想見到那個年輕人也步入同樣的下場嗎?」
  黑袍武士相當狡猾,贏了就算了,居然還拿亞利來要脅瑪利安就範,的確像是會在自己部下體內種入妖蟲之卵,貫徹「連剩餘價值也要剝削殆盡」之大原則的邪惡頭目該有的作風。瑪利安要對抗他,可說連萬分之一的勝算也沒有。
  有一點很奇怪,而且米莉亞也注意到了。眼前的黑袍武士確實擁有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既然如此,又何必放任瑪利安進行毫無意義的亡命之旅呢?黑袍武士只要認真起來,瑪利安老早就落入他的手中。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黑袍武力利用言語與行動的雙重脅迫,幾乎已經將瑪利安逼入精神的瀕死狀態。要徹底毀滅一個人,就是要剝奪其希望,進而奴役對方的意志。
  瑪利安幾乎就要屈服了……用「幾乎」來形容,是因為有人壞了黑袍武士的好事。米莉亞挺身而出,阻擋在黑袍武士與瑪利安之間。而且,米莉亞所展露出來的還是迎戰姿態,也等於是以行動宣示她將反抗到底的強烈意志。
  在狂風暴雨的莫大壓力下,米莉亞就如同防風林般的存在。雖然未必可靠,最起碼已經讓瑪利安在精神層面獲得一時性的安定。
  可惜的是,這份安定感是建立在遠比肥皂泡還要薄弱的基礎上。米莉亞的存在一開始就沒被對方放在眼裡,更遑論被視為一個戰力。黑袍武士沒有改變繼續無視已有必死決心的少女的態度,依然不斷逼近。米莉亞正打算把握機會動手的瞬間,一陣痛苦的衝擊冷不防襲擊了米莉亞的喉嚨。察覺之時,黑袍武士的右手已經掐住了米莉亞的脖子。之後任憑米莉亞如何反抗,就是扳不開那宛如老虎鉗般的鐵掌。沒有人看清楚他是何時出的手,實力差距實在太過懸殊。
  「妳很有勇氣,只可惜用錯地方了。」
  黑袍武士吐出殘酷的聲音,並慢慢增加右腕的手勁。黑袍武士的腕力之強,就算只憑空手就將米莉亞的腦袋從脖子上給擰下來也不足為奇。他不立即殺人,是因為米莉亞越是痛苦,就越能刺激到瑪利安的罪惡感。
  由於呼吸道遭到壓迫,米莉亞的臉上已經出現痛苦的神色。瑪利安的表情也像是窒息般的慘白,什麼事也辦不到。
  「妳真可憐呀,年紀輕輕就斷送性命……」
  黑袍武士對米莉亞抱以同情,當然是出自演技。他是稱職的演員,除了演好對手戲之外,也絕不會忽略舞台下觀眾的存在。
  「如果妳沒有被捲入事件的話,或許未來還有更美好的人生正等著妳,可惜妳的人生已即將步入終點。但是妳拼命想保護的人似乎不怎麼領情呀──或許說,這就是她期待的結局也說不定。想利用我了斷妳的性命,以緘默來殺人。」
  「沒有!我…沒有這種想法……」
  瑪利安反駁,結果卻引來更辛辣的嘲諷。
  「偽善者!妳也是愚蠢的失敗者!為什麼妳總是想犧牲自己來成全別人?如果妳真的喜歡那個年輕人的話,那就行動!詛咒妳的對手,讓不幸降臨在情敵身上!若是妳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就讓我代勞吧!」
  瑪利安再怎樣反駁也沒有用,黑袍武士以極為狡猾的手法將「這名女孩是因為妳的自私而死於非命」的罪己意識深植瑪利安的心中。他已經達到目的了。黑袍武士可說是完全掌握了瑪利安的思維與人格特性,而且他對於帝國皇女、富家千金、以及貧窮貴族的少當家三人之間的感情糾葛也瞭若指掌,其組織擁有的情報收集能力非比尋常,可是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要營造最後的高潮,米莉亞的死是不可缺少的壓軸好戲。黑袍武士準備折斷米莉亞的脖子。這過程應當是極為簡單的,可是黑袍武士萬萬沒想到,一個不被他當作威脅的小女孩竟然也會反擊,而且是用他想不到的方式。米莉亞的雙手抓住正掐著自己喉嚨不放的那隻鐵臂,然後往地上一蹬,使出一記飛空膝擊擊中黑袍武士的右手關節處。關節隱隱作痛,迫使他鬆開了手腕的力量。
  黑袍武士不得不承認,他指揮的情報網確實出現了瑕疵。眼前看似弱不經風的少女竟練就了一身不輸男性的武術。修補漏洞是永遠不嫌遲的,黑袍武士刺出左手的手刀,硬生生地貫穿米莉亞的身軀。
  很不幸的,這記手刀突擊只毀了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那件昂貴的外衣。米莉亞利用自身嬌小的身材以及男用的寬敞大衣為掩護,避開了致命一擊。也在同一時間,米莉亞對準頭盔與鎧甲之間的縫隙,也就是喉嚨的要害刺出手刀。可是這足以逆轉劣勢的一記手刀卻在觸及黑袍武士的咽喉前,就被對手攔截下來。黑袍武士以負傷的右手緊緊抓住米莉亞的手。
  「真是想不到,我也會有遭到小女孩愚弄的一天……已經很久沒人能帶給我『痛』的感覺了。」
  黑袍武士自嘲說。米莉亞本來打算繼續反抗的,可是黑袍武士會見機立即施力於米莉亞被制住的手腕之上,逼使她屈服在暴力的淫威下。
  在力量上已經輸了很多,在智慧方面,黑袍武士也是因為輕視米莉亞在前,才讓米莉亞有可趁之機,好運不會有第二次。而且黑袍武士還擁有米莉亞所不瞭解,屬於魔法領域的神秘力量。在決定如何處置米莉亞之前,黑袍武士先將左手掌置在右手肘的關節。下一階段,他的左手掌開始釋放出某種光波。源源不絕的魔力光波不斷滲入手肘,直到光波停止釋放為止。
  這應該是某種利用魔法進行醫療行為的過程。眼前的黑袍武士的身份是術士嗎?如果是,那麼米莉亞便能理解這個人之所以要隱藏身份的理由。米莉亞曾聽修瓦克提起過「流星日盟約」的歷史,上頭詳載著許多限制術士行為自由的規定。雖然如此,米莉亞卻不認為黑袍武士會對盟約或是優希亞教廷有所顧忌。這是從對方幾乎是肆無忌憚在施放力量,以及仗著力量強大而生的傲慢,旁敲側擊得來的結論。
  ……可是,好像哪裡怪怪的……這種感覺為何?米莉亞說不上來。再說,比起摸不著頭緒的感覺,如何脫身才是現階段亟待克服的難題。這不是件容易的事。碰到這種情形時,有經驗的長輩曾教過:「一定要冷靜!只有冷靜的心,才能幫妳找出往往被妳自身忽略的活路。」話是這麼說,可是越是冷靜下來,反而越是確定自己逃生無門的事實。所謂「一個客觀的事實就能夠謀殺十個主觀的希望」就是指這情形吧。米莉亞這次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這個時候,黑袍武士舉起了另一隻手,自手掌心釋放出魔力波動。隨著主人意志的主導,純粹的魔力瞬間轉化成破壞存在的金色火焰。火焰所照映出來的,是不再模糊而清晰可見的死亡預景。米莉亞害怕了,懼怕死亡的衝動以溫熱液體的形式自她的雙眼不停流洩出來。她哭了,可是並沒有哭出聲音,僅存的勇氣與理性仍不斷提醒著她,在敵人面前徹底暴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是件很可恥的事。
  「我很差勁,所以只能保護皇女殿下到此為止。可是亞利克斯大人就不一樣,他一定會阻止你的陰謀的!」
  「………」
  黑袍武士並不予以回應。
  現實的情況是──米莉亞寄予厚望的「亞利克斯大人」現在根本就已經自身難保,幾乎就要變成魚飼料了。黑袍武士沒有出言嘲諷米莉亞對亞利過於主觀的信賴。對於一個將死之人,這是他會給予對方的一點慈悲。
  黑袍武士的火焰手刀能一瞬間刺穿米莉亞的身體,在不讓對方感受到太多的痛苦的情況下令她斷氣,以魔力產生的火焰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的遺體燒成灰燼。親手殺害一個女孩,並不會為黑袍武士帶來一絲的罪惡感。相反的,黑袍武士反而有點好奇,因為那個即將被他奪走性命的女孩的眼神,仍然沒有失去希望的光芒。米莉亞還沒有放棄求生意志。黑袍武士倒想知道,這名硬是讓他吃上一驚的少女究竟還會使出什麼奇招衝出活路。但是,現實卻硬生生地讓黑袍武士的期待在轉眼間灰飛煙滅。米莉亞確實拿不出辦法了。在她的神奇口袋裡,逆轉的奇蹟籌碼是一枚也不剩了。
  宛如火炬般的左腕釋放出熾熱的妖光,頭盔內側投射出的視線集中在心臟的位置,絕無分毫誤差。刺出火焰手刀的那瞬間,是黑袍武士意識最為集中的時候,他的意識幾乎被殺人這件事、以及米莉亞死亡之姿的影像所佔滿。也因為如此,黑袍武士幾乎沒有注意到,一直被他忽視的瑪利安已經有所動作。
  等他注意到時,瑪利安已經用雙手和身體撲向他的左手。突如其來的意外造成一陣混亂。米莉亞也很驚訝,她本來幾乎要放棄了,可是想不到皇女殿下竟然會捨身相救。同時間,米莉亞也已經注意到,黑袍武士對她鬆懈了戒心。
  米莉亞沒放過這樣難得的機會,便趁著黑袍武士分神之際,以幾乎要垂直地面的角度踢出賭上全部的一腳,直擊下顎。下巴是無法鍛鍊的人體要害,頭盔再怎麼堅固也沒用,頭部依然受到極大的衝擊,因而導致黑袍武士的身體出現了動搖的徵兆。奇襲得逞的米莉亞又乘勝追擊,踢出的腳都還沒著地就中途轉換方向,以風車轉動的方式由下而上,順著圓形的軌跡加速,迴旋踢準確擊中黑袍武士的臉頰。
  黑袍武士以幾乎是被踢飛的方式被擊倒,連米莉亞自己也難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不良大叔的迴旋踢擁有驚人的破壞力是老早就明白的事實,這點可由無數個不幸的人肉沙包口中獲得證實。米莉亞完全遵照不良大叔傳授的絕招心得去做,初次實戰便獲得這般亮眼的成績,真不知該說是「師傅」指導有方,還是說「學生」本來就天分過人,只是潛藏的武術天分一直未發掘出來…。
  「好像做得有點太過火了……大概吧。」
  一改方才悲劇性的氣氛,尷尬的苦笑表情正佔據著米莉亞此時此刻的臉龐。身為當事者之一的帝國皇女瑪利安貝爾殿下所受到的衝擊也不小。最初瑪利安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欲阻止黑袍武士行兇,結果呢?在「不良大叔直傳之迴旋踢‧改良型」的威力下,本來預定是悲劇結局的劇本也難逃被一腳踹進地獄的命運,在笑聲下永不翻身了。
  米莉亞和瑪利安兩人之間只見過一次面。姑且不論米莉亞對瑪利安的印象,瑪利安對當時情敵的第一印象是:不僅是美人,還是個很溫柔乖順的女孩子。現在可說是形象完全破滅了。甚至說「原來亞利比較喜歡活潑的功夫少女……」像這類可愛的誤解會浮現在瑪利安的腦海中也不奇怪。
  也許是剛才那招連續踢腿攻擊確實發揮了它該有的威力,黑袍武士沒有起身也沒有活動的跡象,兩個女孩這時才不禁鬆了口氣。
  「……殿下,妳的手沒事吧?」
  米莉亞關心皇女殿下的狀況,所以有此一問。
  事實上真的是不要緊。用肉眼看就知道,瑪利安的身體連一根頭髮也未曾遭到火焰的侵犯。無論合理的解釋為何,瑪利安此刻也只是靜靜看著自己那對本來應該被烈火吞噬的手腕,心頭生起了失而復得的欣慰感。
  「到現在我還是不敢相信呢……我原本是抱著『即使嚴重灼傷也無妨』的覺悟才去阻止那個人,結果……卻一點事也沒有。我曾經以雙手擁抱著世上最為危險的火焰,可是我卻一點也感受不到熱度的存在,好像有無形的力量一直在暗中保護我似的。」
  「原來如此,或許這就是我之所以能偷襲成功的原因……」
  米莉亞想出兩種可能性。第一個可能性,應該就是黑袍武士使用魔法的力量保護瑪利安。瑪利安是黑袍武士打算擄走的目標,並非暗殺對象,確保其生命安全應該是最優先的事項,這並不奇怪。黑袍武士的火焰是由魔法所產生,應該也可以用相同的方式壓制火焰的殺傷力。為了避免瑪利安被火燒死,恐怕就得花上黑袍武士用來控制魔法的所有精神力。也因為如此,米莉亞才能夠趁隙而入。
  至於第二個可能……想也知道,十之八九和某少爺的「御子之力」脫離不了關係。米莉亞自己也有過好幾次經驗。不過,再追究下去也無任何意義。米莉亞很清楚,自己能夠奇蹟般的活下來,皇女殿下的勇氣是最重要的關鍵。一般來說,米莉亞應該向瑪利安道謝才是。可是不知怎麼回事,米莉亞就是無法坦率表達自己的心情。令米莉亞不禁要懷疑,自己是否已在不知覺中變成了一個心胸狹窄的女孩子……
  類似的困擾亦同樣出現在瑪利安的身上。無論如何米莉亞畢竟也是奮不顧身救她脫困的恩人。瑪利安是帝國的皇女殿下,對恩義與禮節的重視也比一般人高上數倍。皇女的失態便是帝國的失態,最起碼也要表達口頭上的謝意才是。即使一句「謝謝」也好,可是瑪利安就是說不出口。
  當危機過去,兩個人重新意識到彼此是對方的情敵之時,留在現場的只剩下尷尬了。雖然說,尷尬所帶來的無言、沈默與僵持場面也僅僅維持了很短的時間罷了,但是瑪利安接下來的發言卻是震撼性十足,令人措手不及。
  「我可以繼續喜歡亞利嗎?」

  28、帝都風暴的前奏

  即使是米莉亞也會有想要逃避現實的時候。非現實感如同一陣又一陣的漣漪般不斷擴大……如果真是一場夢就好了,米莉亞不禁要這麼想。無論如何,逃避現實並非解決問題的途徑。米莉亞嘗試去理解皇女殿下想要表達的意思,甚至還編理由試圖讓自己相信對方並沒有惡意。但是,米莉亞仍然下意識地握起拳頭來。難以宣洩的情緒反過頭來掐著自己,米莉亞感覺到胸膛內的心就快要裂開來了。
  遇上這種情形,賽莉兒說不定還會慫恿說:「煩惱什麼?拳頭拿出來,狠狠打那女人一頓就是了!這樣才能讓她以後再也不敢對哥哥有非分之想!」
  或許這是個方法,只是不符合米莉亞的個性,揮舞著拳頭打人的事更是連想都沒有想過。如果有更好的解決方式就好了,越理越亂的三角戀愛可不是未滿十七歲的米莉亞應付得了的人生課題。從理性觀點來看,米莉亞能理解皇女殿下對初戀執著的心情,可是無論如何,米莉亞也有不能退讓的底線。
  「我可以繼續喜歡亞利嗎?」
  「請恕我無法接受,瑪利安貝爾殿下。」
  只要這樣簡單回應過去,應該就能讓皇女殿下接受初戀破滅的事實吧,米莉亞如此想說。甚至還可以用點狡猾的手段,比如說:「我不能左右殿下的心究竟要思慕著哪個人。只不過有件事我要聲明,亞利克斯大人現在喜歡的人是我。殿下的單相思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再這樣下去,受傷害的人也只有殿下您而已。」這也是個方法,只不過米莉亞應該是不會如此做的。別說亞利無法接受了,像是這類踐踏弱勢者的行為,就連米莉亞自身的道德觀也不會允許自己使用這種手段。
  考慮到所有狀況,反而似乎越是無計可施了。
  短短的十幾秒鐘,卻讓米莉亞經歷了彷彿窒息般的漫長時間。缺氧的身體本能性有所反應,用力將外界的空氣吸進肺部。反觀瑪利安只是佇立在原地,靜靜等待米莉亞的回答。米莉亞藉由深呼吸,重新打起精神。在這種時候是不能示弱的,米莉亞叮嚀自己,最起碼要先堅定自己的意志才行。於是米莉亞又一次深呼吸,動作就彷彿要將全身的沮喪毒素全都傾吐出來般的誇張。順著身體的舒展,視線不經意落在天空的某一點上,此時米莉亞才注意到,霧海外的現實世界即將迎接黎明的到來了。
  這個時候,米莉亞發現皇女殿下身上突然有異樣的反應。在最短的時間內,米莉亞便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原來是黑袍武士突然甦醒的緣故。米莉亞能打倒黑袍武士本身就是一個奇蹟,既然沒給予致命一擊,黑袍武士恢復意識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想不到竟拖到現在,浪費了許多時間。」
  這番話帶著自嘲的意味。黑袍武士恐怕也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親自出馬,竟然還搞出這種紕漏。夜晚即將結束了,若是繼續拖延到早上,帝都居民就將開始進行清晨的慣例活動。屆時任務也只好被迫放棄,不然,就只剩下「即使將無辜百姓捲入事端也要完成任務」的路可走。將帝都百萬住民的性命放在天秤之上,黑袍武士正在盤算其輕重與價值。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要處理。米莉亞依然阻擋在黑袍武士之前,保護瑪利安。黑袍武士想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被一個小女孩打倒在地,甚至短時間失去意識。雖然絕大部分是導因於自己過於輕敵的結果,可是黑袍武士也不想再和米莉亞交手了。使盡全力打倒一個小女孩又能贏回什麼?最後也只是場鬧劇罷了。
  「就算我要妳讓開,我想勇敢的妳也不會識相地讓路,是吧?」
  「那是當然的!如果你還沒學到教訓的話,我將拿出更厲害的武術讓你重新品嚐被打倒的不快回憶。」
  米莉亞毫無退縮,雙拳架在胸前。
  「在亞利克斯大人回來之前,我會保護殿下,到死為止!」
  「那個還掛在斷橋上的小子呀……呵。」
  黑袍武士發出低沈的笑聲,冷眼看著兩個女孩情緒的高昂起伏。亞利所在的位置一直在他的掌握中。黑袍武士一直防範亞利可能會有的奇襲行動。只是萬萬想不到的是,亞利竟然連自立脫困的餘力都沒有。相反的,黑袍武士反而被毫無威脅性可言(單從外表看)的米莉亞給擊倒了。這才真是意外的發展。
  「難道說…亞利已經掉下去了?」
  瑪利安擔心亞利,心中不斷在祈禱他平安無事。
  「放心吧,兩位的騎士殿下還活著。」
  「還好你沒事,亞利。」
  「亞利克斯大人……」
  米莉亞也擔心亞利的安危。
  「擔心的話,就去幫忙他爬上來吧,我不會出手。」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哈哈,相信或者不相信都是妳的自由,我不勉強。可是那個年輕人就未必撐得下去了。等到他體力耗盡,整個人掉進滿是食人鰻魚的河裡的時候,到時候恐怕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我保證連一塊骨頭都找不到喔!」
  黑袍武士的威脅讓米莉亞動搖了。在米莉亞還在判斷黑袍武士的話有多少可信度的時候,瑪利安就已經按耐不住,搶先跑了出去。無可奈何之餘,米莉亞也只好追上去。她越跑越快,直到追上瑪利安的時候,方才那些理性帶來的懷疑與不安感全部都拋到腦後去了。此時的米莉亞只想快點確認亞利的安危。
  就如黑袍武士所說的一樣,亞利確實還在橋墩壁面之上,正努力以所有可行的手段爬上來。由於橋樑結構有部分受損,攀爬的位置還不時發生小規模的坍崩。直到現在都還沒摔下去餵魚,的確是亞利的運氣,也是實力。
  最重要的是,亞利比想像中還更有精神呢。等爬上來後,他隨時可以上場,進行恢復名譽的復仇戰。有趣的是,就當他就快爬上來,離橋面只差一點點距離的時候,忽然間就見到米莉亞與瑪利安兩人同時出現在他面前。那一瞬間的詫異讓他的腦袋足足空白了一秒鐘。所幸意識的劇變並沒有同時影響到身體的機能,亞利沒因此摔進幽暗的河道,讓努力至今的成果全白費了。
  亞利在兩人的協助下順利回到橋上。其實,亞利就算只憑藉自己的力量爬上來也並非辦不到,畢竟就只剩那麼點距離而已。脫困後,亞利不敢亂說話。米莉亞和瑪利安之間的氣氛有點怪怪的,連遲鈍的他都看得出來。
  氣氛似乎是越弄越僵。此時,黑袍武士出聲了。
  「第二回合可以開始了嗎?」
  「我才是你的對手!對女性出手不是有榮譽的戰士該有的行徑!」
  「那就請你要多加油了,哈哈哈……」
  黑袍武士不會再犯下相同的失誤,發生在米莉亞身上的奇蹟不會再有第二次。亞利集中精神於大劍上,正等待時機。這場戰鬥不只關係到個人榮辱,也直接影響到在場三人的未來命運。甚至說榮譽、包括自己的性命等事物都不是最重要的。亞利想要保護米莉亞,也想要保護瑪利安,他將用盡一切貫徹這份意志。
  亞利先發制人,第一擊就使出全部的力量。他搶在黑袍武士將氣流凝聚在掌心之前主動衝到對手面前。斬擊的步伐跨出,連石板材質的路面也為之震裂。克拉姆斬擊的速度如旋風般的快,彷彿要將對手腰斬似的橫掃而來。
  不同於先前的情況,黑袍武士這次竟衝向刀鋒,在克拉姆砍到腹部之前便制住亞利揮劍的手腕,另一隻手也在同一時間按上了亞利的胸膛。氣體奔流就在剎那間自黑袍武士的掌心爆發開來。亞利旋即被這股氣流推開。氣流的衝擊力穿透了亞利的身體。在劇烈的痛苦中,亞利甚至以為心臟也隨之停止跳動了。
  亞利被推回原來的位置,靠著克拉姆才得以支撐自己。喉嚨深處湧出了血,胸口處的劇痛蔓延開來,就快讓他失去知覺了。
  「………還沒結束呢!」
  亞利拔劍奮起,再度揮劍砍殺過去。
  「也差不多是讓遊戲結束的時候了。」
  失去三分勁道的大劍已經不被視為威脅,黑袍武士以空手就能擋開亞利所有的斬擊。龍牙連刃斬「龍尾」的技藝完全失效。黑袍武士刺出手刀,毫無阻礙地便刺中亞利的咽喉。亞利咳出鮮血,隨即太陽穴又被手刀劈中。
  依照過去的經驗,受到這一連串痛擊之後,就算是最頑強的巨漢也不可能再做出垂死掙扎的舉動。但是黑袍武士沒有鬆懈戒心。果然他料想的沒錯,亞利在吐出鮮血,身體幾乎就要倒下的那瞬間,一度失去意識的眼神再次恢復光芒,兩手又握上劍柄,帶動大劍揮出反擊的一劍。
  由於早有準備,所以黑袍武士能躲開這記反擊並非不可思議的結果。黑袍武士給予亞利的鬥志極高的評價。就彷彿站在獵人的立場,對一隻生命力旺盛、而且已經被層層陷阱弄得遍體鱗傷的獵物,發出自我滿足式的讚美。
  「讓我見識你的極限在哪裡吧,雷歐耐特之子!」
  亞利以行動回應這番挑釁,一點一滴凝聚剩餘不多的力量,伸出大劍。
  面對頑強的對手,黑袍武士亦認真迎戰。
  「不想留下遺憾的話,就全力一戰吧!」
  「住口!我才不會輸給你!」
  亞利大吼出聲。一樣的動作,不變的切入角度,可是再加上克拉姆發揮力量的複合影響,迴旋斬擊轉化為一道閃光之刃,彷彿擁有能將任何事物斬成兩段的破壞力。只可惜,威力再怎樣大的攻擊,無法擊中對手就沒有任何意義。黑袍武士輕而易舉就躲開了,只退了一步而已。亞利只是在浪費力氣罷了。
  理所當然,對手會在亞利失手後予以還擊。
  是拳擊、掌打、還是手刀呢?結果都不是。黑袍武士使出的是迴旋踢。在技巧上並不及方才米莉亞使出的那招,可是威力卻大上三倍。黑袍武士全身穿戴甲冑,更是增添了這道踢擊的威力。亞利也嘗試要做出防禦動作,可是還是來不及。
  亞利的上臂承受全部的力道,連帶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最後跌落在地上。黑袍武士攻擊的位置並沒有選擇脖子,可見他並不打算取亞利的性命,只打算奪去亞利的反抗能力而已。亞利的手臂就算因此而骨折也不奇怪。但是黑袍武士還不放心,他打算跳上空中,以全身重量的膝擊壓斷亞利的肋骨。
  可是,一個突發事故卻讓黑袍武士不得不打斷對亞利施以最後一擊的念頭,必須分心去應付另一個麻煩。
  ……手指還能動的樣子。意識恢復的時候,亞利最先想到的就是這件事。他本來以為右手臂鐵定要骨折了,想不到身體居然自己動起來,反射性的跳開來了。最起碼有一半的力道被化解,所以迴旋踢才沒有發揮它應有的威力。
  亞利也有注意到,為他解圍的「那個人」的存在。
  那個人的劍術相當高超。單以斬擊來評斷,威力並不及亞利,但是其劍術的靈活度則有過之而無不及。黑袍武士能看穿亞利的動作,所以才能在近身戰方面令亞利幾乎全軍覆沒。那位劍客以速度與技巧取勝,其華麗的劍藝之下更包藏著一顆狡猾的心。一時之間,黑袍武士似乎被緊咬著不放,攻擊或者防禦都無法順利展開。
  「……是…里奧?」
  那個人的確是里奧沒錯。亞利可是好不容易才從模糊的視線之中,確認了好友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何時來的?甚至說──里奧這傢伙該不會特地挑我陷入危機的時候才出手的吧?亞利不由得有此想法。
  疑問暫且擱下。麻煩的是,先前不斷累積的傷害已經開始對亞利的身體產生影響。亞利勉強可以握起劍,可是能否揮舞得動還是個未知數。
  如果里奧見到亞利那副傷痕累累的身體,他說不定還會說:「乖乖休息去,傷兵只會扯後腿!」萬一真被他說中痛腳,亞利也拿不出反駁的話。只是「逞強」這種行為已經是亞利的宿疾,老早就病到無可救藥了。
  攻防尚未滿十個回合,里奧已經有居於下風的跡象。
  最初,由於採用偷襲戰術,因此里奧佔了上風。但是到了第二回合,黑袍武士便立即取回被打亂的步調,使得里奧優勢不再,呈現所謂「勢均力敵」的局面。再從第三回合開始,表面上里奧和黑袍武士之間不相上下,戰況看似膠著。其實,黑袍武士已經以壓倒性的實力掌握了這場勝負的走向。里奧的實力已經被摸清了,連里奧也有所察覺。里奧暗自在想,黑袍武士至今還沒拿出真功夫收拾自己,恐怕是在盤算「眼前的毛頭小子是否有活命、或者其他可利用的價值?」的算計。
  「混蛋!別瞧扁人了!」
  里奧自己拉開距離,不想繼續糾纏下去。此時的里奧已經分不清身上流的汗是冷的還是熱的。反觀黑袍武士,那個人依然是一幅令人可恨的充容態度,好像里奧的命已經完全操縱在他手上似的。這樣下去的話,只會步入亞利的後塵罷了。里奧念頭一轉,似乎有所覺悟的樣子。他疾步衝刺,完全不在乎防禦上洞門大開,對準黑袍武士的胸口,即鎧甲的接縫發出一道刺擊。
  如閃電般的刺擊依然失效,里奧持刀的右手腕被黑袍武士抓住。但是里奧真正的攻擊是在左手。里奧原本打算利用暗藏在左手內側的短劍偷襲對方,可是他的意圖老早就被視穿。左手在有所動作以前就被黑袍武士給擒捉。
  短劍落在地上,敲出敗北的清響聲。
  「喂喂喂!我可沒有和一個大男人緊貼著身體跳舞的嗜好呀!」
  「狡猾的小子,難道你還有什麼伎倆沒使出來不成?」
  即使雙手隨時會被折斷,甚至小命不保,里奧依然不改其說話的滑頭個性。「優格里爾之狼」的可恨,就在於讓人摸不清「他下一步將如何?」的狡猾。
  「沒錯!嘿……我還能變出第三隻手,從背後拿刀捅你咧!」
  這番話一聽,就知道里奧明顯是在拖時間。黑袍武士才不上當。就在黑袍武士準備增加壓制在里奧雙手關節之上的力道,打算奪去其反抗能力之際,黑袍武士突然停下動作。只見到理當是敗者的里奧緩緩露出狡猾的賊笑。
  有第三者悄悄出現在黑袍武士的背後。原來,當黑袍武士以雙手壓制住里奧的雙手,使得里奧失去行動自由的同時,相對的,黑袍武士自身的兩隻手臂也失去行動的自主權。這才是里奧真正的算計。里奧的那名同夥手上還拿著一把十字弓。即使黑袍武士的衣服底下有穿戴鎧甲,在這種距離內,十字弓依然有貫穿鐵甲的威力。
  「別動!頭也別轉過來!本小姐是美少女,也是一個殺人不手軟的女魔頭。這把十字弓是從你的同夥手中搶來的。至於破壞力,我想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表現的是否像個稱職的女魔頭就不得而知,最起碼她已經展現出決心。美麗的十字弓射手是賽莉兒,也是天下無敵的賽巴斯達家的女兒。
  亞利、米莉亞、以及瑪利安三人,各自睜大眼睛,目擊著這幕意外的變局。連黑袍武士自身也是,他頓時笑出來了。
  「想不到一天之內,而且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我竟然連續栽在小女孩手上達兩次之多啊。哈哈哈哈…………」
  里奧和賽莉兒兩人同時察覺到異狀。賽莉兒更是當機立斷,扣動十字弓的機簧。可是黑袍武士竟然在不轉身的情況下,單腳往後勾,精準踢中尚未射出的弩箭前端。弓弦收縮,反而將箭矢彈到不相干的半空中。
  這傢伙背後難不成長了眼睛?里奧很訝異,也不得不省下吃驚的時間。賽莉兒面臨危機,他只好使出下下策,用打架般的激烈碰撞來掙脫束縛。里奧並不喜歡採取這種和優雅、帥氣無緣的行動,不過確實有其效果。里奧只犧牲了一隻手──右手關節挫傷,便成功擺脫黑袍武士的壓制術。里奧並縱身翻滾到黑袍武士背後,在保護賽莉兒的同時,也將武器換到左手。他預期將遭到敵人的追擊。可是很奇怪的,黑袍武士並沒有立即性的動作。
  在里奧做出一連串迅速且果斷的反應的同時,賽莉兒也沒閒著。她已經將弓箭安裝妥當,並不慌不忙將箭頭重新對準黑袍武士無防備的背後。
  賽莉兒正打算射擊對手,卻被里奧阻止。
  「別輕舉妄動,這傢伙沒那麼簡單!」
  賽莉兒才想抗議的時候,黑袍武士的手指做出難以察覺的小動作,隨即周遭環境吹起了風。氣流結合霧水,形成兩把白色的魔槍。魔槍飛行的軌跡難以預測,里奧攔截其中一支,另一支卻逃過攔截,直撲賽莉兒所在的位置。
  眼看賽莉兒即將被魔槍刺穿心窩,旁人皆束手無策之際,賽莉兒反而兩手抓起十字弓的握把,用力朝魔槍的前端敲下去。
  十字弓當場解體粉碎,魔槍的軌道也遭到改變,直直地鑽入腳下的路面。所謂路面,也就是指這座大橋厚達一公尺深,混合石塊、磚頭的巨大結構體。魔槍貫穿大橋,運河表面隨即也沖起一條柱狀水花。光是看到那支氣流之槍的破壞力,就實在很難相信一把十字弓竟能發揮剛才的作用。所有人的視線皆不約而同集中在賽莉兒的身上,尤其是里奧還露出極露骨的詫異表情,弄得賽莉兒不禁微紅了臉。
  「不、不要那樣大驚小怪行嗎?我的特技之一就是拿平底鍋打落那些飛來飛去的蟑螂。和蟑螂比起來,剛才『那個』算簡單了。」
  ……要不要順便補充說明「我可是很愛乾淨的,事後絕對會把鍋子洗乾淨!」呢?賽莉兒突然有此想法。所幸在這種場合,即使是里奧也得收斂起毒舌,畢竟此時此刻正是大敵當前的時候。所以也無須賽莉兒提醒,每個人便自動將注意力挪回到黑袍武士身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黑袍武士已經悄悄轉過身來。
  賽莉兒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寒顫。
  這股戰慄感來自於黑袍武士的視線。賽莉兒可以感覺得到,黑袍武士對她有著一份說不上來的「關注」,而且並非是出於善意的。賽莉兒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反正就是敵人嘛!難道對敵人還產生愛情不成?賽莉兒也不甘示弱。
  「不要以為本小姐只會射箭,拳腳才是我的真功夫!」
  「別逞強!就這次聽我的話,好嗎?」
  「打鬥才不是男人的專利呢!里奧哥哥!」
  「唉,為什麼賽巴斯達家的人總是和逞強、好戰糾纏不清呢?」
  里奧勸不動賽莉兒。此時,亞利出聲了。
  「賽莉兒,妳給我到後面去!」
  「…我、我才不要!」
  妹妹試圖反駁,卻惹來亞利更大的怒吼。
  「給我聽話!這是賽巴斯達家當主的命令!」
  「………」
  賽莉兒不再和亞利爭執。與其說是辯不贏他,倒不如說是賽莉兒擔心亞利的身體,所以才主動退一步。亞利傷得很重,恐怕連說話也很痛苦才是。賽莉兒想幫助亞利脫離困境,為此她可以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亞利也是同樣,因為他是男人,對自己的苛求更是高於他人一倍。亞利是男孩子,是哥哥,是家長,是騎士,也是未婚夫,他想保護家人,以生命守護他最珍惜的事物。
  「我的皇女,瑪利安貝爾殿下……」
  亞利撐直身體。
  「我的未婚妻,米莉亞‧馬克威爾……」
  緩緩跨出腳步。
  「以及我的妹妹,賽莉兒……」
  亞利面向敵人,將大劍伸向黎明前的天空。
  「我要保護妳們!在賽巴斯達的名義下,我以克拉姆起誓!」
  即使面對視死如歸的對手,黑袍武士也沒有迴避的念頭。
  「無聊的正義鬧劇,該落幕了。」

  29、死亡與復活劇

  亞利將大劍高舉過肩。這與他先前常使用的──重心低於腰下,利於連續斬擊的架勢完全不同。這種將勝負以及全部的氣力訴諸於一擊的架勢,又被稱為「天龍」。黑袍武士並沒有貿然出手,事實上,他甚至早已看穿亞利的底牌。
  「……天龍之型,一擊必殺的架勢。這是黑騎士修奈達‧坦達洛斯自創的龍劍奧義。現在見到了,還真是懷念呀……呵,手下敗將的功夫。」
  黑袍武士竟做出令人大表意外的發言。
  聽到對方宣稱曾打敗世界最強的騎士,同時也是自己最為尊敬的師傅的亞利,不免為之動搖,情緒也朝向憤怒的方向延燒而去。里奧見到亞利如此情緒化的表現,不禁搖頭。他也伸出名刀「水龍牙」,自動加入戰圈。
  「那位見不得人的大哥,你知道嗎?我和亞利聯手的話,就算是黑騎士那老頭也無法全身而退。不怕死的話,隨時歡迎挑戰!」
  里奧也模仿對方,拿黑騎士來抬高自己的身價。聽了後,亞利差點抗議說:「哪有這回事?」什麼無法全身而退?簡直胡說八道。就算傷得再重,亞利的記憶可沒有跟著錯亂。不過,當里奧使眼神過來時,亞利立即發覺到好友的用心。
  里奧也乾脆就直接說明:「你也太容易中敵人的激將法了吧……那老頭怎麼可能會輸給一個不敢露臉的怪人?就算黑騎士真的輸過又怎樣?憑現在的你和我兩人,難道還會是一年前老頭眼中那兩個不成材的初學者嗎?」
  里奧會說出這番話,就是要亞利對自己所學的劍藝、以及隨經驗累積遞增的實力要有信心。論起冷靜的功夫,亞利的確還差里奧一大截。
  「你已經追上我…不,是領先我了!里奧。」
  「這種事你我心知肚明,擺心裡就好。哈哈哈──」
  兩人面對這場惡戰的態度,似乎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會輸的樣子。里奧傷了右手,而亞利傷勢更重,自豪的體力也所剩無幾。兩人的默契又能將彼此的力量相疊,發揮到何種程度呢?此戰術是否對黑袍武士適用呢?沒人能保證。
  黑袍武士不僅強悍,還是個來歷充滿謎團的恐怖份子。他的目標似乎是針對皇女殿下而來。事實上,身為被害者、亦也是旁觀者的瑪利安,她對亞利眾人隱瞞了一個重大的真相。其實,黑袍武士是瑪利安認識的熟人。
  瑪利安正猶豫是否要公開這項秘密……即使如此,也未必有用。她也是直到最近才曉得,她所認識的那個人竟擁有這樣激烈且瘋狂的面貌。
  「連父皇也阻止不了他,該怎麼辦?」
  在皇女猶豫不決之際,二人組已經有所行動。里奧退到亞利背後,採取連環攻擊的陣勢。黑袍武士一看便知,里奧如何掩護亞利一事將決定這場勝負的走向。十幾年前,也就是帝國內戰結束的那一年,黑袍武士確實擊敗了修奈達‧坦達洛斯。失去妻子,同時也失去一切的黑騎士,忍不住對昔日效忠的祖國燃起恨意。黑袍武士早已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便親身前去會晤這位即將獨自揭起反旗,過去帝國最強的青龍將軍。修奈達‧坦達洛斯遂敗在黑袍武士手中,私鬥的結果也被埋藏在黑暗中。
  黑袍武士回想起這件往事,也感到蠻懷念的。因緣是難以捉摸的,想不到十幾年後的今天,他又再次和黑騎士的兩個徒弟交戰。過去他沒有殺掉落敗的黑騎士,有一半是出於惜才之心。另一半也是因為他見到修奈達‧坦達洛斯的意志已經如同行屍走肉,不可能再對帝國有任何威脅才罷手。一度折翼墜地的猛禽已經沒有再次飛上天空的機會了……也許吧。黑袍武士也已聽說修奈達‧坦達洛斯因為叛變事件,逃離了青龍騎士團。那隻猛禽已經掙脫腳鍊了嗎?會再度為十幾年前的恥辱前來挑戰嗎?還是就此隱姓埋名,老死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呢?
  短暫的感傷結束了。迄今為止,黑袍武士一直放任著對手做無謂的垂死掙扎,但也該做個了斷了。他架起拳頭與鐵掌,粗略估算自己與對手的距離。
  「來吧!看誰能掙脫這片無盡的黑暗!」
  黑袍武士主動叫戰,亞利率先衝出。
  從一擊必殺的架勢發出劍技「蒼龍咆」,亞利手中的克拉姆放出光芒吹散黑暗,實體的大劍與衝擊波的大劍聯手鑿開地面,斬出一條極長的深溝。這記威力強大的劍技依然被黑袍武士避開。但是在同一時間,里奧踩上亞利的肩膀,整個人跳上高空。他已經預測到黑袍武士的閃躲路徑,打算利用這短暫的瞬間刺殺敵人。
  可是,里奧卻整個人穿透了黑袍武士。著地後,他才發現自己貫穿的只是空氣,一個幻影罷了。黑袍武士的實體正站在離他才一步之遠的位置上。
  「你們賭上一切,可惜一個幻影便能讓你們所有的努力全化為泡影。沒什麼好遺憾的,所謂的戰鬥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認命的里奧又揮出一刀。可是,水龍牙的刀鋒卻在碰到黑袍武士之前就被彈回來。黑袍武士的身體四周突然吹起氣流的漩渦。旋風的風壁在一瞬間擴大。里奧被彈飛,也包括亞利在內。兩人各自撞上運河大橋兩側的護欄。
  黑袍武士的雙手隨即對準了亞利與里奧二人,朝左右張開。空氣在魔力的作用下,於掌心前端快速凝聚成球狀暴風,即兩顆氣體砲彈。
  「去吧!『烈風劍』!」
  兩顆氣體砲彈同時被擊發。
  在危機關頭,里奧仍有體力進行迴避動作。
  氣體砲彈在接近目標的瞬間,便立即爆發,釋放出凝縮的暴風。里奧原本待的場所頓時遭到強風侵襲。大橋就算再如何堅固,也如同被洪水擊潰的堤防般崩毀了。
  里奧成功躲開了。撿回一條命的里奧在生還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關心亞利的安危。亞利的情況不同,他體力耗盡,並且身負重傷。那樣的身體萬一又遭到黑袍武士的「烈風劍」直擊的話,恐怕命都沒了。里奧時常拿「生命力媲美打不死的蟑螂」這句話損他的好友,他真的希望亞利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撐下去。
  「這回失手了……」
  黑袍武士背對著里奧,略帶遺憾的說。里奧聽了,以為亞利應該是順利躲開了。可是他再仔細觀察,竟得到一個更為悲慘的發現。亞利的確沒有被氣體砲彈直接命中,但那並非是他努力的結果,而是有另一個人成了他的盾牌。那個人並不是瑪利安,因為距離實在太遠了。而守護在皇女殿下身邊的米莉亞也不可能。
  那個人是賽莉兒。將相對位置、動機、運動能力等要素全部歸納起來,也只有賽莉兒辦得到。賽莉兒倒在地上,她自身的血漸漸形成一個不斷擴大的血泊。她動也不動,一點也不像是里奧印象中的那個賽莉兒──脾氣壞、任性、翻臉比翻書還快、而且還有戀兄情結──簡直集缺點於一身的小惡魔。
  里奧不願相信眼前所見到的會是事實。他要證明賽莉兒是在裝死──的確,他所認識的賽莉兒擁有不遜於千面人的演技。那一定是騙人的。賽莉兒一定是打算利用裝死的演技欺騙黑袍武士,誘他過去,再偷偷拿刀捅他。如果是這樣的話,身為女王身邊第一忠臣必定也要採取一些行動才是──即使知道這是自欺欺人,里奧也寧願繼續被那孩子騙得團團轉。他想起身,可是身體卻又不聽使喚。
  「何必急著送死?待會再來收拾你,雷德家的三男。」
  黑袍武士往賽莉兒倒下的地方走過去。
  烈風劍的氣砲是直接擊中胸口的位置。由於爆發性的氣流甚為強大,胸膛以外的衣物幾乎被撕裂成一堆碎布,而胸口更是整個裸露出來。賽莉兒總是自豪自己的裸體可是很有看頭,現在卻只能以「怵目驚心」來形容。紅黑色的傷痕從胸口中央向外擴散,就像魔鬼之爪般的恐怖。賽莉兒看似死了,身體卻仍有一些微弱的反應。
  在確認過那並非死後痙攣的現象之後,黑袍武士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他毫不體恤傷者的痛苦,一把抓起賽莉兒的頭髮。黑袍武士有話要跟賽莉兒說,而現在的賽莉兒看起來也不可能單憑自己的力量就能坐起身子。
  溫熱的血液緩緩地從嘴角流出來。賽莉兒的眼睛勉強能張開一半,只是面對的並非是關心她的人。賽莉兒已經說不出話了。那並不重要,黑袍武士需要的只是一名聽眾,更不在乎賽莉兒是否聽得見。
  平緩而殘酷的字彙正一字接著一字,從頭盔與面甲的縫隙間流洩出來。
  「…………妳自己前來自殺,正合我意。這麼一來,我便交代得過去了。妳不用求饒,因為我聽不進去。此時此刻的妳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繼續維持住妳現在痛苦萬分的模樣。妳知道為什麼我要這麼做嗎?因為我很快就會扭下妳的頭顱,再以魔法凍結住,並且在第一時間內送到妳親生哥哥的手中。」
  聽完這番惡毒的耳語,賽莉兒頓時激動不已。她的身體已經毀了,所以激動也只剩下情緒性的反應。唯一能發洩的管道,也只剩下眼淚而已。混入血的眼淚沿著臉頰滑下來。黑袍武士見到賽莉兒哭了,更顯露出其惡魔般的心腸。
  「我會完整地將妳的眼淚也一併凍起來,一滴也不浪費掉。」
  青白色的光與冰晶開始靜悄悄地凝聚起來。
  黑色的惡魔不僅毀了她的軀體,就連靈魂也不打算放過。黑袍武士彷彿無所不知,就連賽莉兒擁有皇室血統的秘密也在他掌握之中。
  「在那一天,妳跟妳的愚兄就應該跟著不幸的父母一起死,到另一個世界重享天倫才是。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去做扒手,或者當一名妓女,也比現在落到這種下場要幸福多了不是嗎?可憐的孩子呀,出生在皇室之中便是妳的不幸。身為皇族子孫,既然無法支配別人,自然就只剩下被人支配的命運了……」
  賽莉兒並不同意對方的說法。如果她還能說話,她一定會和黑袍武士辯論,拿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回憶來證明自己是幸福的。賽莉兒相信,自己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來到賽巴斯達家,得到兩個新的家人。一個哥哥,加上一個老師。
  就算兇惡的黑袍武士以最殘酷的手段對待她,痛苦也無法再對賽莉兒起任何作用。再說,既然都要死了,怎能如此聽話順著加害者的意思死呢?加害者要她留下最悲慘的死亡模樣,賽莉兒就偏偏不讓對方得逞。她要帶著最漂亮的表情再死。
  無論在任何場所、任何時刻,賽巴斯達家的小惡魔永遠保有意志的絕對自由。賽莉兒不惜耗盡賴以維繫性命的最後一絲體力,也要讓黑袍武士好好傷一次腦筋。直到心臟停下十六年無間斷的勞動工作為止…………
  「……喔,斷氣了嗎?真是不中用的丫頭呀。」
  儘管死亡依然召喚了她的靈魂,賽莉兒仍然像是個勝利者似的。即使如此,黑袍武士也沒有因此產生挫敗感。在他的邏輯裡,勝利是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享用的特權。
  一如先前的死亡預告,黑袍武士準備砍下賽莉兒的頭顱。他以手掌釋放出魔力,聚成凍氣的冰劍。冰霧狀的凍氣之刃能輕易將血肉凍結,傷口會呈現水晶般的完美切面。黑袍武士採取較謹慎的動作,避免傷到她的臉。
  在下手之前,黑袍武士突然停手了。這並非他良心突然發現的緣故,而是不肯乖乖躺下的亞利克斯‧賽巴斯達正在以克拉姆為支撐,努力再站起來。
  「放開我妹妹,我才是你的對手……」
  音量略嫌無力,但已明確傳達出亞利守護家人的意志。
  「你遲了一步,這孩子已經死了。」
  「有我在,她不會死的!」
  伴隨著這聲強力的否定,亞利竟也將大劍給舉起來了。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那樣衰弱的軀體竟還能榨出揮動大劍的力量。可是就在他即將衝出去之際,一顆外觀粗糙的冰球突然迎面飛來,擊中亞利的頭。冰球在擊中亞利的那瞬間便爆開。混雜了鮮血的冰晶四處飛散。傷勢看起來嚴重,其實不然。冰塊的硬度並不如它外觀所見到的那樣結實。再說,若真要取亞利性命的話,剛才飛射過來的就會是一把冰槍。
  「瞭解了吧,這就是你和我之間力量的差距。強者支配弱者才是世界運行的真理。如果你能安分點,我本來還打算放過你的小命……」
  黑袍武士不打算殺害亞利。就算亞利抵抗,他也有自信能完全制服對方。可是卻在此時,一種說不出所以然來的預感冷不防襲上黑袍武士的心頭。
  黑袍武士重新將力量集中在右手之上。他已經充分瞭解到,亞利頑強的抵抗心絕不是武力能使其屈服的。有句俗諺說:「窮鼠也會捉貓。」把人逼急了,誰又預料得到亞利將有什麼樣難以掌控的反應。黑袍武士不會笨到去當那隻被老鼠反咬一口的貓。這次,他丟出去的將會是一把冰之長矛。
  然而,情況卻似乎有所變化。亞利的克拉姆開始釋放出光輝,這表示說亞利正在將所有氣力移轉到克拉姆之上。光氣的釋放,正是生命之力正轉化為神器之力的證據。亞利是神器的使用者,他想以神器的力量來扭轉劣勢並不奇怪。只是黑袍武士亦對神器本身擁有相當程度的認識。他並不擔心克拉姆的變化。因為黑袍武士知道,克拉姆越是釋放出力量,亞利的生命力就會越早燃燒殆盡。
  「為了一個死人斷送性命,值得嗎?」
  雖然是刻意在嘲弄不懂得珍惜性命的年輕人,但黑袍武士也能理解,亞利心裡其實早已經有個明確的答案。這是為了自我信仰獻身的戰爭。
  勝利應當是牢牢掌握在黑袍武士手中,除了那股無從解釋的不安感之外……黑袍武士向來不會忽視直覺的重要性。過於相信直覺固然不對,可是,就算黑袍武士最怎樣仔細去策劃他精心設計的謀略,這世上仍存在許多他無法掌握、被稱為「意外」的不可預期之事物。於是他又聚集起更強大的魔力。他認為,與其使用冰槍的花招,倒不如直接吹起一場絕對零度的暴風還比較保險得多。
  反觀亞利──亞利克斯‧賽巴斯達唯一的行動是:將所有的力量與希望,全部寄託在「聖光的克拉姆」身上。
  里奧也絕望了。
  對未來悲觀的預期,像是一片片的鉛塊加諸在每個人的身上,沈重不堪。里奧會拼了性命戰到最後一刻,即使只是短暫的時間,他也要讓其他人有逃走的機會。米莉亞也打定主意,即使自己無法成為亞利的「劍」,也要成為亞利的「盾」。賽莉兒為了救亞利而犧牲,這個意外帶給米莉亞極大的震撼。
  就算只有一點破綻也好……里奧暗自祈禱。期待對手的自甘墮落可說是很不切實際的想法,可是里奧也別無他法。他繼續觀察對手的一舉一動,分毫變化都不放過。就在這個時候,黑袍武士身上竟有不尋常的變化出現。
  里奧沒看走眼,他確實看到那個毫無可趁之機的敵人首領身上出現了「動搖」的跡象。到底發生什麼意外了呢?竟然會嚴重到讓黑袍武士不得不打斷凝聚魔力的動作,要分神去處理另一件事。
  原因只有一個:本來應該已經死掉的人,突然間又活過來了。這個人就是剛剛才被死神擄走的賽莉兒。曾一度停止運作的心臟又重新鼓動起來,能引發這種奇蹟的人,現場只有一個──就是黑袍武士自己。賽莉兒的心臟才停止不久,黑袍武士仍然可以施展強力的治癒魔法挽回她的性命。問題是,他本人根本就沒這種念頭。別說是救人了,他剛剛還想割下賽莉兒的腦袋當戰利品呢…。
  「哼,我現在就了結妳的性命!」
  黑袍武士要挖出她的心臟,調查死者復活的真相。當手刀就要刺進賽莉兒的胸膛之際,她的身體竟開始釋放出不尋常的青色波動。青色的光波形成守護賽莉兒的盾牌,不只阻止了黑袍武士的手刀攻擊,甚至將他震退了。
  總算掙脫敵人魔手的賽莉兒,並沒有就這樣撞上地面,而是被光團包圍住,輕飄飄地浮在離地面不遠的半空中。相較於先前那暴力般的對待,現在的賽莉兒就彷彿躺在一張暖床上,備受呵護與照顧。
  很快地,黑袍武士就察覺到,復活奇蹟的發生並不是由賽莉兒自己的力量所引發,而是亞利克斯‧賽巴斯達的傑作。亞利不斷釋放出青藍色的力量波動,這附近幾乎都被神秘的力量所覆蓋。這場異變實在發生的太過突然,事前毫無徵兆,黑袍武士會訝異也是情有可原。他只好保持距離,靜待亞利下一步的行動。
  亞利二話不說,抓起克拉姆,把大劍當成長矛擲射出去。由於克拉姆受到亞利本身另一股力量的影響,這把大劍不再釋放原有的金色光氣,取而代之的是象徵御子蒼龍的青色波動。克拉姆彷彿一道閃電,就要代替天罰,落在黑袍武士身上的那瞬間,黑袍武士的手腕也竄出火焰,擊出一記上勾拳來。
  克拉姆的劍刃前端被火焰勾拳打到,轉了幾圈便飛到半空中。但是沒過多久,克拉姆又自行飛到賽莉兒身邊。就彷彿有一名隱形騎士正拿著克拉姆,持劍守護著賽莉兒,絕不允許敵人再進一步侵犯過來似的。
  亞利擁有這種隔空操縱武器的能力嗎?黑袍武士暫時不下定論。能短時間接受眼前的事實,是他重視的幾項自身已具備的優點之一。
  ……這種現象就叫做「覺醒」。
  亞利的另一身份,是被稱之為「御子」的神秘存在。
  變化已經開始了……「覺醒」以及「御子」,除了黑袍武士之外,在場的其他人,如米莉亞、里奧、以及瑪利安三人,都曾經在不同的場合,以不同形式見識過「覺醒」這現象的發生,接觸過「御子」的存在。
  每個人對此事的認知都不同。以瑪利安來說,她只以為那是一項發生在亞利身上的奇蹟,接觸算是相當的淺。相較之下,米莉亞應該算是接觸最深入的人,畢竟亞利是她喜歡的人。不管御子會為亞利、包括這個世界在內帶來何種影響,米莉亞都不會改變初衷。米莉亞那奉獻式的愛情,曾好幾次解救亞利的「心」。
  如今,御子的奇蹟也發生在賽莉兒身上了。
  亞利走向自己的妹妹,張出雙手,一直保護著賽莉兒的那團光芒也自動融入更巨大的覺醒力量之中,把保護賽莉兒的任務交還亞利。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亞利自責說。亞利的雙手正抱著虛弱的賽莉兒,看見無數道令人怵目驚心的傷痕爬上妹妹的身體,亞利就無法原諒自己。既然擁有御子的力量,為什麼不能在事前就阻止這種事發生呢?賽莉兒可以在亞利最危急的緊要關頭,挺身保護哥哥,為什麼亞利就辦不到呢?如果在那瞬間就覺醒,賽莉兒根本就不會出事的。
  後悔的淚水滴落下來,可是很多事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這個時候,有一隻冰涼的手撫摸著亞利的臉頰,是賽莉兒所為。亞利臉上不僅僅只有後悔的眼淚而已,還有戰鬥留下的傷痕。賽莉兒安慰著哥哥,彷彿在以行動說:「哥哥已經夠努力了,所以才受了這麼多的傷,不是嗎?」──或許用言語直接表達更好,賽莉兒也嘗試過,可是身體卻衰弱到無法發出聲音。
  亞利已經感受到妹妹的心意,畢竟「心」就是亞利的力量。
  「妳安心休息。有哥哥在,沒有人能傷害妳!」
  突然間,無預警的變化發生。就彷彿在嘲諷亞利的自大似的,每個人眼前的視線開始劇烈搖動。是這座橋…不只,是這附近的大地都在激烈震動著。
  黑袍武士正彎下上半身,將手掌貼在橋的表面。緊貼住地面的手掌心不斷釋放魔力,正是引發這場異常震動的元凶。

  30、司掌破壞的魔劍

  「開始築城吧,大地的精靈們!」
  由劇烈震動醞釀出來的不安,在轉眼間化為破壞的實體災難。以亞利所在的地點為中心,地面接二連三被某種物體所突破。那是稜角分明的四角狀柱石,其原料來源是來自於地底的土石、以及運河河床的淤泥與沙土。運河大橋的表面被數十根石柱破壞,碎裂的結構殘骸也被石柱群橫向吸收,形成牆壁填滿了石柱之間的空隙。乍看之下,亞利和賽莉兒似乎被困住了,可是攻擊仍未結束。
  就連外行人也感覺得到,有一道莫大的魔法能量正被釋放出來,魔力的強化也引動了精靈們的亢奮情緒。黑袍武士雙臂張開,在左腕與右腕之間,竟忽然間出現了一座建物的影像。從輪廓來看,那的確是困住亞利的那座石城的投影。
  黑袍武士用力將雙掌互相貼合。這個動作剛好壓扁了那道神秘的投影幻象。可怕的是,現實的石城竟也受到相同的影響,石柱與石壁群迅速朝中心擠壓,最後成為一座石塔,或者說是一根大石柱會更貼切。
  因為那根石柱內部不可能還留著任何空隙。
  一些冒險小說常會有這種情節──盜墓賊闖入無名國王的陵墓,卻觸動機關。鐵柵欄依序封住了每一條道路,包括唯一的入口。陵墓也成了盜墓賊現成的墳墓。就在這時候,不幸接二連三發生,前後左右、包括上下的石壁皆傳來異常震動。左右的牆壁開始隆隆作響,移動並朝中間的走道擠壓而來…………如果盜墓賊是故事中的主角,就算身旁的人盡是些只會哭鬧的無能伙伴,主角必定能憑藉機智與勇氣化險為夷。話雖如此,小說畢竟是小說,現實可沒這麼簡單。
  亞利和賽莉兒,終究還是逃不出被壓成肉餅,成為那座巨大墓碑基石下的人柱的命運嗎?正常來說,要判斷兩人的生死之謎,不將那根墓碑般的石柱給挖開是不行的。當然,黑袍武士不需要做那種勞力工作,他只需要等待石柱中的精靈回報情況即可。等待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回傳的也不是好消息。
  從墓碑基部開始,如樹枝般複雜的裂縫向上迅速蔓延。
  「……連『魔劍閣』也失敗了。」
  規模足以匹敵小型高塔的石柱就這樣崩塌了,這絕對不是偷工減料的關係。黑袍武士很快便查出原因。他注意到亞利與賽莉兒身邊的那把大劍。克拉姆釋放出光氣,構成一個球狀的領域。這個領域範圍形成絕對防禦圈,連數十噸巨石的擠壓都能抵擋得住,就能知道其防禦力究竟有多高。還有另一件事,在「魔劍閣」攻擊過後,亞利腳下已經失去立足點,現在他正抱著賽莉兒,兩條腿飄在空中。難道這也是克拉姆的力量之一嗎?黑袍武士很快就否定這道假設。
  賽莉兒死而復生、大技「魔劍閣」失手、神器的防禦結界、飛行能力…,這些都是亞利以自己本身的力量所引起的現象。克拉姆也只是為那股神秘的力量提供一個「方向」,甚至只是一個「形象」罷了。就比如說水沒有固定的形體,要給予水形體,拿一個茶杯過來即可。克拉姆便是擔任類似「杯子」的角色。
  「小子,你的力量充滿各種可能性,既可以創造,也可以救人,但是你的力量也會帶來破壞與毀滅,任誰都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劍雖然是殺人凶器,可是劍卻能為人所控制,可以殺人,也能用來保護他人,這是劍的價值。可是你就不同,你的力量連你自己都無法控制。既然無法控制,還有何存在價值可言?」
  這是黑袍武士的觀念。基於此,擁有無法控制的危險力量的亞利,自然就成為非排除不可的危險人物。
  「為了這個國家,我只有消滅你了!」
  黑袍武士說。亞利鄭重反駁對方。
  「什麼可能性?創造或破壞?那都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隨意決定的事!我才不在乎呢……我只想和家人一起生活……我只想娶我喜歡的人為妻……我只想以亞利克斯‧賽巴斯達的身份繼續過平凡的日子…………」
  「平凡的日子?那才是幻想!每個人生下來便無法自由自在的活著。比如出生於皇室,就無法逃離權力的血腥奪權。無法成為支配者,就只有被支配的命運。任何人都是某個『環節』的一部份,互相牽動彼此。」
  「殺人狂講什麼大道理?我才不爽被你支配咧!」
  「你說的對。說再多,也只是在浪費時間。」
  隱藏在頭盔底下的臉露出了笑容。
  「你瓦解了『魔劍閣』,這次,你能對抗得了我的『雷神劍』嗎?」
  黑袍武士驅動魔力,頓時在兩手之間,一團黑色的雲霧快速產生,就像濃煙一樣直衝雲霄。那團黑霧還夾帶著青白色的電氣,亞利立即領悟到,原來黑袍武士利用魔力製造出烏雲,而且是帶電的雷雲。憑黑袍武士所擁有的力量,以念力、或者操縱精靈,他都能自由自在控制那團雷雲的走向。顧名思義,「雷神劍」應該是一種引發雷擊的攻擊技巧。如果是從天上落下還好,萬一被烏雲包圍起來,閃電從四面八方的黑暗襲擊過來的話,亞利根本就無法閃躲得了。
  想不到黑袍武士的力量強大到可輕易局部性地改變當地的天候狀態。亞利認識很多術士,沒一個人擁有這種本事。亞利不會想不開要坐以待斃,他好歹是御子,現在也覺醒了,被雷劈死豈不讓人笑話。黑袍武士只有一件事是說對了,亞利的確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御子之力。儘管他現在正漂浮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
  唯一不同的是,比較起過去的幾次覺醒,此時亞利的意識可說是清楚得讓本人也感到意外。但也總比失去意識人格,任由覺醒後的自己在帝都製造大災難要好多了。亞利朝樂觀的方向想。相反的,這反而是有利點也說不定。
  「伊薩、修瓦克、漢斯都提過,魔法的力量就是精靈的力量。任何一名術士都必須透過精靈為媒介,才能干涉、並操縱萬物間森羅萬象的變化。這傢伙也不可能例外。也就是說,真正可惡的傢伙是那些精靈就是了!」
  精靈聽了這番話,說不定會生氣吧?當然,這是在精靈能夠理解人類語言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成立。回到最根本的問題上,精靈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呢?要對付精靈,就要先瞭解精靈。問題是,亞利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亞利想起「精靈是一種擬似生物…」的說法。
  擬似生物究竟算不算生物呢?恐怕連優秀如伊薩、修瓦克(亞利不太願意承認)這些教廷出身的專職術士也給不出個肯定的答案。時間不多了,亞利也只好賭一把看看。如果精靈勉強算是生物的話,那就能針對這點對付精靈。
  「來吧!我的伙伴!邪劍‧達克尼斯!」
  亞利沒擺出什麼動作,只是他對自己裝模作樣的口氣倒是覺得有點噁心。不過該虛張聲勢的時候,還是得裝模作樣一下才是。好運的是,亞利隨便編的台詞還真的將暗黑劍給召喚過來了,沒漏氣丟了御子顏面。
  達克尼斯也加入了克拉姆的行列。
  「傳自於吾師的黑暗龍劍啊,我命令你,解放禁忌的負力!」
  亞利繼續虛張聲勢,拿出演技唸著連自己都覺得裝模作樣的台詞。達克尼斯遂釋放負力。相較於雷蛇竄走的黑雲,黑暗大劍就如同化身為黑暗太陽般,讓即將日出的世界又再度被帶回黑夜的羽翼底下。
  雷蛇與黑雲漸漸消失了,這是間接作用的結果。為什麼說是間接呢?是因為雷雲的始作俑者是精靈,而精靈卻在負力的影響下失去活力才造成的。
  「想不到,你也會用修奈達‧坦達洛斯曾經用過的的伎倆來對付我的魔法。精靈既然已無力化,魔法的作用自然也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是你好像也不怎麼擔心的樣子,你到底有何企圖?」
  「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黑騎士是我的手下敗將,就算有暗黑劍也沒用。」
  亞利仍然半信半疑。
  經過數回合,黑袍武士看似略佔下風,但是他也藉此掌握到御子之力的幾項特性。直到目前為止,亞利仍然處於「防守」狀態。簡單的說,黑袍武士使出七分的攻擊,亞利也同時發出七分的力量予以抵銷就是了。這應該是亞利下意識採取的行動。不過,亞利遲早會採取「攻擊」態勢。屆時黑袍武士就很難再有勝算。
  趁對手還未發揮實力前便予以制服,這是兵法上策。精靈力被封住,黑袍武士等於失去右手,到此地步,也只剩下最後、也是最不願意使用的手段可用。
  在人口密集帝都阿斯卡里亞都心區域使用那個,一旦失控,恐將釀成毀滅性的世紀災難。由於其力量實在太過危險,黑袍武士才會以身體為「劍鞘」,將那把魔劍封印在與自身肉體相連結的次空間中。
  魔力開始驅動,封印魔劍的次空間與正常空間相連,在黑袍武士的胸口形成一個風洞。空間之穴才剛打開,能量就像噴泉似的爆發出來。黑袍武士以所有的力量壓制魔劍的暴動,才將瀕臨失控的局勢穩住。流失的力量自行回流後,凝聚成黑暗的刀鋒。從外觀看,跟暗黑劍達克尼斯漆黑的劍體頗為相似,但是黑袍武士的魔劍並沒有實體刀刃,而只是龐大能量的聚合體。
  黑袍武士已消耗掉非常多的力量,他又繼續放出魔力,讓影子形成人形。由於受到精靈無力化的影響,影子傀儡的輪廓有點模糊。
  「不敢單挑,所以想二打一啊!膽小鬼!」
  「沒這回事。你的對手就是我的影子,以及魔劍『雷邦迪』。」
  雷邦迪就是黑袍武士手中魔劍的名稱。
  黑袍武士召喚魔劍,又放出影子的替身,明顯別有用心。亞利不想被對方狡猾的言語所矇騙,於是不再發言。那道影子從黑袍武士手中取得魔劍,看起來似乎就是要代替本體作戰的樣子。可是,箇中理由並不單純。
  「魔劍雷邦迪,是傳說中『紅蓮的魔導師』創造出來的魔道兵器,是司掌破壞的最終魔劍。它一旦發揮力量,就連持有者也難逃被波及而毀滅的下場。所以我才放出影子,充當我的替死鬼。現在你瞭解了嗎?」
  亞利總覺得對方是在吹牛,根本就只是虛張聲勢罷了。但是,亞利很快就會知道自己判斷錯誤。黑袍武士放出來的影子只是普通的魔道傀儡,既沒有超人的劍術,也沒有力量與智能。亞利不需要覺醒,拿出拳頭都能打贏對方。影子只有一種優點,就是它不重視生命,或者說它根本就沒有生命,所以才能進行常人辦不到的特攻作戰。影子只有一種戰術,就是拿著危險的魔劍,直朝敵人衝過去。
  「克拉姆、達克尼斯,攔下它!」
  接獲命令後,兩樣神器立即運轉成盾,迎戰勁敵的到來。光與闇的力量初次合作,卻竟然不敵魔劍雷邦迪釋放出來的能量爆雷,輕易就被擊退。眼見大劍構成的防線崩壞,亞利遂將意識集中於一點,御子之力也隨其意識而流動凝聚過來,迅速升高力量的密度,以質取勝,總算才制止了魔劍的進擊。
  可是,純粹以力量相抗衡的結果,卻引發魔劍釋放出更強大的破壞力。亞利頓時感受到壓力,也本能性的釋出更多的力量來抵抗。在最初的衝突中,操縱雷邦迪的影子老早就被力量相互撞擊的餘波所消滅,亞利並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但是,很快地他便明白了,他使出的力量已經遠遠超過他能控制的範圍。
  兩股莫大的力量不停消長。雷邦迪只是道具,它不會在乎釋放全部力量的後果,即使因耗盡力量而導致自我毀滅也無動於衷。可是亞利就不是這樣了,當御子之力的解放超過某個範圍之後,亞利連維持自我的力量都逐漸失去了。
  力量與力量的衝突、力量之間的消長、強大的力量引出更強大的力量…,純粹力量的競賽所導致的結果,是亞利最不願意見到的發展。自身所擁有的力量失去控制,象徵心之御子的蒼龍,初次以瘋狂的面貌降臨於世。
  雷邦迪的力量正侵蝕蒼龍彎長的身軀,宛如一條綁住蛟龍的黑色枷鎖。力量相衝撞所引發的波動,現世的物體便一塊接著一塊被消滅,連灰都沒有留下。
  「美麗的蛇身龍,原來這就是你真正的面貌呀!」
  黑袍武士讚嘆說。這時候,他立足的場所突然向前傾斜,崩塌成一個大斜面。
  黑袍武士並沒有因為這突發事故而滑倒,一頭栽進滿是食人鰻的運河。
  黑袍武士正以兩腳浮在空中。這是他已經取回精靈力量的證明。為什麼呢?因為在最初的攻擊時,達克尼斯的負力領域就已經被瓦解。更何況魔劍雷邦迪本身亦釋放出幾近無限的魔力,精靈也早已活性化,甚至超越平常的水準。
  「你的毀滅也只是時間問題,我也該去完成我的工作了。」
  突發事件反而占去了大半時間,黑袍武士差點就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擄走帝國皇女。剛才運河大橋忽然崩塌,其他人又是如何面對這突然的變故呢?里奧直接被黑袍武士略過了,反倒是米莉亞的表現令他忍不住要鼓掌致意。
  米莉亞正勾著傾斜路面的某一道裂縫,防止自己滑落,另一隻手還抓著瑪利安。事實上,力量本來就不大的米莉亞是很勉強才辦到的。
  黑袍武士飛到兩人身邊,以幸災樂禍的態度而來。
  「妳拯救了神聖艾斯卡帝國唯一的合法皇儲,皇女瑪利安貝爾殿下,論起功勞,就算賜封為貴族也不為過。可惜也到此為止了……把殿下交給我吧!看在妳努力求生的份上,我可以任由妳自生自滅,只要妳逃得到這場災難的話。」
  「我不會把殿下交給你的!」
  米莉亞很強硬的拒絕。黑袍武士也不願浪費時間,手腕釋出火焰,就打算要活活燒死米莉亞之際,瑪利安出聲,以一句話便阻止了他。
  「住手!皇叔!」
  「皇叔?」
  就米莉亞所知,現任帝國皇帝姆斯托‧尤拉‧緋特烈四世只有一位手足兄弟,即皇弟雷門.尤拉.哈爾貝魯特公爵,又常被稱為「雷門親王」的皇族。身為帝國皇女的瑪利安也只有這麼一位會稱呼為「皇叔」的親人。
  既然真實身份已被道出,黑袍武士便卸下頭盔,現出他的真面目。他和瑪利安一樣,有著一頭血紅色的頭髮,但是看在同樣也是紅髮的米莉亞眼裡,黑袍武士的髮色就像染上鮮血似的暗紅。但是那並不是最令她在意的部分,令他奇怪的是,年齡上應當是在四十五歲上下的黑袍武士…即雷門親王本人,他的面貌卻只呈現出二十出頭的年紀才擁有的年輕。不只是米莉亞這麼想,連瑪利安也很訝異。
  「沒什麼好驚訝的。魔力越是強大的高位術士,他們老化的速度都會比一般人要慢許多,更何況我還能以魔法將肉體年輕化。只不過並非永久的效果罷了。」
  雷門親王主動解說,更是加深米莉亞的不安。他全盤托出事實,無疑是已經將米莉亞視為死人的候補者了。雖然她不知道為何一個堂堂帝國的親王要擄走自己的姪女,但是保護皇女殿下是亞利交代的任務,米莉亞無論如何都會堅持下去。可是,現在的米莉亞卻連自保都有問題…,她也只好認命了。
  雷門親王突然改變心意,收回火焰。他打算先制服不聽話的姪女,再去收拾米莉亞。他緩緩靠近瑪利安,就將要從米莉亞手中搶過來的時候,雷門親王伸出的手竟然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量給震退。
  亞利的御子之力形成一道防壁,保護了米莉亞和瑪利安,就連先前差點就要餵魚的里奧,也幸運地被安置於亞利的保護傘下。
  現在另一個問題來了。雷門親王親手解放的魔劍為了消滅亞利,其破壞之魔爪也接著侵蝕至亞利為了保護眾人釋放出來的防禦結界上。
  如果就這樣讓雷邦迪消滅了蒼龍,瑪利安也性命不保。衡量其輕重利害,雷門親王果斷選擇了鋌而走險的一步險棋。先打倒亞利,再立即從雷邦迪的劍下救出瑪利安──這就是雷門親王的計畫。他喚出雷雲,披上雷神的黑袍,對準亞利與魔劍相抗衡的空間連續射出好幾道雷光之劍。
  在「雷神劍」和「破壞魔劍」的夾擊下,亞利感受到莫大壓力。感受到壓力並非意味著亞利打算放棄──事實上他就算想放棄也辦不到。亞利的力量早已失控,對手帶來的壓力越大,蒼龍的反彈力道就越是以倍數遽增。
  這樣下去的話,根本就保護不了賽莉兒。亞利不想放棄,他努力要扭轉劣勢。
  賽莉兒看見亞利陷入困境,也以虛弱的聲音問說:
  「亞利哥哥,情況……很糟嗎?」
  「沒這回事!那種傢伙,哥哥一下子就能壓過他們!」
  亞利哥哥還是老樣子,一點都不會說謊呢!賽莉兒蒼白的臉浮出笑容。事實上她還是很擔心的,對於自己幫不上忙也感到有點懊悔。如果漢斯在的話,情況一定能好轉的。沒有人能比賽莉兒更瞭解漢斯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儘管如此,漢斯也不會因為賽莉兒的呼喚,忽然間就出現在這裡。
  亞利的戰鬥看起來實在孤獨的有點淒涼,沒有人幫得上忙。也可以說,是沒有人能以對等立場成為亞利的戰友。想到這裡,賽莉兒突然想起某件事,記得漢斯有教過:「御子並非獨一無二,而有四個對等的存在──。」
  除了亞利,賽莉兒最少還認識另一個御子。
  「那個…笨蛋,就不能來幫哥哥的忙嗎?」
  賽莉兒心裡浮現出一個名字──「小韓」。
  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賽莉兒是頭一個敢將御子當做寵物對待,還得寸進尺以飼主自居的人。每次見到韓時,他總是流浪在街頭,一副即將餓死的模樣(以賽莉兒的觀點來看),而且還一點都不愛笑,笑一下彷彿會要了他的命似的。這些數不完的「缺點」賽莉兒都能包容,起碼韓是御子,有這個勉強稱得上是優點的特質就夠了。
  賽莉兒希望韓能如往常般,莫名其妙地就出現在附近。若是韓能幫亞利解圍,賽莉兒一定拿出最精湛的廚藝好好招待他的胃袋。有需要的話,用身體服侍他也行,不過話說回來──我這種傷痕累累的身體,小韓也不會看得上眼吧──賽莉兒想。關於美色,此時的賽莉兒或多或少也是有點信心缺乏的。
  可是韓還是沒有出現。這次,賽莉兒的籤運似乎差了點。
  韓本來就不在這裡。但是賽莉兒卻不知道,她的想法正悄悄與亞利的「心」連結,透過「心」的作用,同樣是御子的韓也已經收到了,而且一字不漏,好話、包括壞話的部分都聽了進去。賽莉兒在朦朧的意識中,只感覺到好像有人對自己說「妳真是會使喚人啊!」這樣的抱怨話。隨即,遲來的回應出現了。
  除了青色的波動,亞利釋出的力量竟也出現了白色的波動混雜其中。那道超越時空的力量迅速成形,構成與蒼龍相輝映,一頭白色神獸的形象。
  「怎麼會這樣?」
  青色之龍、白色獸王、加上破壞魔劍這三大力量的衝突,白、青、黑三種色彩層層相疊,覆蓋了雷門親王全部的視野。
  他衝向天空,將連鎖的破壞景象全拋到腳下。
  等到雷門親王重新將視線固定在地上時,地上只留下破壞的痕跡。以跨越運河的大橋為中心,方圓數百公尺的範圍內的所有物體全消失了。魔劍雷邦迪飄浮在大坑洞的上空,其周遭的空間有破碎的現象。雷門親王判斷,覺醒後的亞利以及其他人,是因為另一道不明原因的巨大力量的介入,恐怕被捲入的人都已迷失在時空的狹縫當中。
  從鳥瞰的視角看過去,帝都仍籠罩在霧海底下。破壞造成的空洞,也迅速被那團彷彿有意識的「霧」給填滿,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這只是虛假的和平。置身於最高空的雷門親王,比帝都任何一位市民都要早接觸到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既然看起來像隕石坑,就用『深夜時分,天外突然降下大隕石,摧毀了一座橋,而傷亡至今仍無法估計…』這標題來總結吧。事實只要極少數被篩選出來的人知道就夠了。無知的和平,才是平凡人的幸福基礎。」
  破壞的範圍,只限於倉庫地區以及幾處設立在河岸地帶的公園而已,並沒有波及到市區與住宅區。如此強大力量的衝突,竟然只造成這點損害,雷門親王還實在有點不敢相信。不過,對他那位囉唆的皇兄來說,這應該也是勉強能接受的結果。
  接下來,他還必須要盡快查出瑪利安的下落。依他的判斷,瑪利安應該是相當安全才是。這也是在見識過蒼龍的力量之後,他才能有這番信心。
  「雖然和預期有所不同,不過既然是這種結果,也確實斷絕了皇兄拯救賽因的唯一途徑。阿利歐斯的小孽種不會再得意太久了,哈哈哈──!」
  即使太陽逐步擴大光明的勢力,帝都阿斯卡里亞仍然籠罩在雷門.尤拉.哈爾貝魯特公爵巨大的影子底下。

  ……眼前只有雪、風、以及凍結呼吸的低溫。
  這樣的環境對平凡人類來說,生存條件實在太過嚴苛。除了訓練有素的冒險家,以及某個國籍為亞汗帝國的少年之外,很少有人能活過一天。韓來到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只是純粹偶然罷了。他並非路癡,只是旅行很少預設目的地。只是也沒想到他竟然會隨心所欲到這番地步。難怪某個女孩老是批評他:「神經太粗!」
  曾經這樣批評韓的女孩,現在正被韓給揹在身上。韓幾乎將身上所有能穿、能蓋的衣物都包在女孩身上。因為他知道,儘管這女孩老是對旁人擺出盛氣凌人的姿態,其實也她只不過是較為任性,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罷了。
  「在這裡,妳要依賴我才活得下去喔。」
  韓略帶得意的聲音,很快就被從未曾停歇過的雪風颳走。女孩並沒聽到。她正在睡覺,而且還受了很重的傷,是因為某種不明原因的理由才保住性命。韓雖然一時興起想說話損她,卻也沒忘記自己必須要盡快找出一個休息場所。
  因為他知道,這女孩和他不同,露宿野外可是會凍死的。
  在韓的背後,而且是距離相當遠的地方,被風雪覆蓋的景象中間聳立著一座高塔。在冒險家之間,都將那座巨型高塔稱為「冰城」。據說,那裡就是統御艾斯卡大陸北方大地,白龍王「納卡」的居城。
  拜訪白龍王隱居的秘境,是許多冒險家畢生追求的夢想之一。韓的肉體機能可以克服任何險惡環境,可是冒險家畢生的夢對他而言,只是毫無意義的事物,就和眼前這片灰色的景象是一樣的。韓的白髮已經積了一層很厚的雪,他只想快點找到適合一般人生存的場所。動得不停的腳步離傳說中的「冰城」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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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09-4-27 23:06:14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09-4-27 23:24 编辑

31、精靈領域的戰爭

  繁星宛如冰石,溶解於朝陽初昇的光輝之中。
  帝都最長的一夜過去了。
  在迅速指示過部署在帝都各地的部下有關於本次事件的幾項善後原則之後,雷門‧尤拉‧哈爾貝魯特公爵獨自回到事發現場。他必須親自處理的善後工作只有一個,就是回收魔劍雷邦迪。在和御子蒼龍衝突的過程中,雷門親王的魔劍解放了空前的強大力量。要將魔劍再度納入控制,就必須等魔劍自行收斂力量才行。再說,雷門親王本身也消耗了相當程度的力量。於是,他便稍做休息。
  神秘的「霧」已經漸漸消散了。除去巨大坑洞的存在、以及被事件牽連而遭逢不幸的被害者的呻吟聲,任誰都會以為昨夜依然是一如往常的平安夜。雷門親王坐在巨大坑洞的邊緣,靜待著這段略嫌無聊的等待過程。
  雷門親王的面貌、包括肉體在內,依然維持在二十歲青年的水準。
  「也該是解除法術的時候了……」
  正當雷門親王即將讓肉體恢復到原來四、五十歲中年的年紀之際,突如其來一道莫名殺氣升起,太陽的光彷彿也在那瞬間遭到凍結似的,凝結一片片的冰片刺痛著雷門親王的皮膚。雷門親王停下動作。雖然發出殺氣的人尚未開口,可是他的意思則已經明確傳達過來,就是──不可輕舉妄動!敢動一下就殺了你!
  刻意挑選面向朝陽的方向,甚至連風向也考慮進去,更重要的是,這個人能夠絲毫不露痕跡來到雷門親王背後,論實力的確屬於高手之流。
  雷門親王的「合作」態度是正確的。此人正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實力堪稱帝國數一數二的名劍士。
  雷門親王處於相當不利的立場。他處於坐姿的狀態,而且背對著對方,而這個人還是以快劍出名的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不做沒把握之事是雷門親王的一貫原則,此刻也只能先向現狀妥協,最起碼要先知道這位貴族侯爵的下一步是什麼。
  發生在不久之前,超越人智所能理解的巨大力量相互衝突,其影響範圍之大,即使以幻術與「霧」亦無法百分之百掩蓋事實。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為此而折返,可是返回現場時也已經來不及了。直覺告訴他,亞利和米莉亞兩人肯定被捲入了某個意外。而意外的發生,眼前的神秘人物也必定脫不了關係。
  「這破壞的景象是怎麼一回事?本侯爵非常期盼唯一待在現場的閣下能夠提出一個合理解釋。可以的話,也請閣下您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這問題並不令人意外。雷門親王也料想得到,對此時的雷德侯爵而言,瞭解事實,遠比斬殺一個連面貌都沒見過的陌生人要來得重要多了。
  一個是皇室親王,雷門‧尤拉‧哈爾貝魯特公爵,另一個人是頗具影響力的帝國貴族,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論起交情,雷德侯爵只見過雷門親王幾次而已,全是在宴會上的交際場合,兩人還停留在「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層次,既非政治上的勁敵,更遑論私交上的情誼。此外還有一點,雷德侯爵所認識的雷德親王是中年男子,而且也沒見過親王年輕時候的長相。
  「……是要等到我的刀砍在閣下身上時,閣下才願意開口嗎?」
  對方以緘默為抵抗手段,雷德侯爵也無可奈何。就和亞利一樣,亞利的萊因哈魯特伯父並非是個會將斬殺手無寸鐵的人──不僅手無寸鐵,而且還背向著自己──當成一種榮譽看待的人。這可是會嚴重影響到雷德侯爵的精神潔癖。
  雷德侯爵還不知道,表面上看似履行不抵抗主義的雷門親王,其實正暗自在算計著他。雷門親王不是普通人,就算不動手腳,甚至連聲音也不發出,他依然能施展出成打以上的反擊策略。就連太陽也和雷門親王狼狽為奸。
  朝陽的光輝將雷門親王的背影拉得長長的。
  雷德侯爵才說了兩句話,雷門親王便已經完全掌握了兩人間隔以及侯爵的實際位置。雷德侯爵就踩在雷門親王的影子之上。
  即使對方看不到,雷門親王依然露出勝利的微笑。
  「你已經失去勝利的契機了。優格里爾的領主閣下。」
  不祥的宣告還在耳邊迴盪,地面也隨之震動起來。
  雷德侯爵慢了一步…或者說失去了攻擊的先機會比較恰當。機警的雷德侯爵往後跳開,腳尖離開地面的瞬間,路面被翻開,一支石筍狀、有一個成年人那麼高的岩槍貫穿了雷德侯爵原先所在的空間。
  雷德侯爵落地的同時,黑刃的「天狼星」也發出清脆的收鞘聲。從地底冒出的岩槍就彷彿被光速般的刀刃削過似的,尖端順著平滑的斜切面與下半部分離,斷成兩截。
  如果剛才發動攻擊的不是無生命的岩槍,而是擅長地底潛行的魔道殺手的話,對手鐵定會被一刀腰斬而死。雷德侯爵以快劍聞名於世,只是很少人親眼見識過。雷德侯爵的拔刀術的確快得驚人。
  「舞會還沒結束呢!大地的精靈!」
  第二支、第三支的岩槍又繼而竄出地表,襲擊雷德侯爵。雷德侯爵棄攻為守,專心閃躲來自腳底下的串刺偷襲。當雷德侯爵注意到地底的異常震動彷彿有意識般,會不停追著自己的腳步之時,他便瞭解到,再躲下去依然沒完沒了。
  雷德侯爵遂停下腳步,閃爍著黑色刀紋的神器被高高舉起。
  「駕馭風的神刀啊!以聖潔的風,擊碎魔道伎倆!」
  雷德侯爵將天狼星的刀尖刺入地面。
  天狼星擁有控制「風」的力量,它在地上劃出一道「傷口」,再讓大量氣流竄入地底,由內部破壞地層結構。運河的堤岸道路再次發生人為的地震災難,震動與破壞程度更勝以往,挾帶著塵土的氣流自龜裂開的無數裂縫之間噴射而出。轉眼間,以天狼星為中心,方圓將近五十公尺的地面遽然發生了坍崩現象。路面陷入地底,大量土石滾落到大坑洞內,將流進坑裡的河水染成黃濁的泥泊。
  帝國侯爵和帝國親王各自站在崩塌現場的邊緣,以視線對峙著。
  「哈哈哈,真不虧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您讓我見識了一場華麗的演出呢!開場就大手筆,接下來的主戲可別讓觀眾失望呀!」
  「看來閣下似乎認識我這個鄉下貴族,可是我卻不知道閣下的姓名,這未免有失公平,也失了決鬥該有的禮貌,不是嗎?」
  「您教訓的是……不過,我並非不死之身,等您到了那個世界之後,只要再等上幾十年,我自然就會到那個世界去找您。屆時我再以合乎禮節的方式作自我介紹。您覺得如何呢?優格里爾的領主閣下。」
  「閣下的口才與自信,真不像是現在的年輕人會有的水準。」
  老早就知道對手不是普通人,雷德侯爵可沒有小看對手。他將天狼星收回刀鞘,放低重心,做出拔刀術的動作。儘管對手遠在刀鋒可及範圍之外,但是雷德侯爵的劍藝結合神器的御風之力,天狼星的刀鋒和對手的喉嚨之間的距離就幾乎等於零。這是「瞬殺狼牙‧斬光劍」──雷德侯爵的壓箱秘招。以秘技一回合分出勝負,雷德侯爵果然是亞利的萊因哈魯特伯父,鬥爭心一點也不輸給好戰的姪兒。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光明正大挑戰雷門親王。
  雷門親王同樣也擁有遠距離攻擊技巧,或者說那些結合精靈力的攻擊技巧皆可適用於遠距離戰也不為過,甚至還佔上風。
  而且,雷門親王並不把雷德侯爵的挑戰當做一回事。
  「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你已經失去勝利的契機了。」
  雷德侯爵的眼裡頓時射出兩道殺氣的光箭,直射高傲的強敵。
  「閣下以為我會分不清虛張聲勢的伎倆嗎?」
  「看看你的腳底吧,讓情緒蒙蔽了雙眼的領主閣下啊…!」
  一開始還半信半疑,但是沒多久,雷門親王的宣告竟成為恐怖的事實。雷德侯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現在的他竟然正踩在敵人的影子上。
  日出的方向是在兩人右方,依照自然的物理法則,影子形成的方向角斷無中途折角九十度的可能性。事實是,雷門親王利用最初朝陽造成的斜影、以及岩槍為掩護,釋放出黑暗精靈悄悄埋伏在雷德侯爵的腳底下。偽裝成影子的黑暗精靈利用剛才混亂的場合,成功瞞過了雷德侯爵的眼睛。
  「睜開吧,『夜魔的邪眼』!」
  隨著召喚者攻擊命令的宣告,黑暗精靈解除偽裝。從影子底下竄起的「黑暗」,自行繪成一隻眼睛的輪廓。現在是日出的黎明時分,黑暗精靈卻硬生生地將雷德侯爵拖入黑夜的時空。在黑暗的視線注視之下,雷德侯爵的身體出現異狀。體力、活力等生命力的象徵正被黑暗精靈特有的「負力」迅速侵蝕當中。
  雷德侯爵以兵器支撐著身體,寧死也不願屈服,但是精靈力量的強大不是單憑意志力就能超越的。最後,雷德侯爵還是被迫跪下了一隻腳。
  「可惡!是黑暗領域的負力………」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果然見識不同於常人。沒錯,這就是負力,與生命之光形成『對存在』的異界力量。」
  氣流迴旋在雷門親王手掌之中,凝聚成氣體的球狀漩渦。
  「與其在負力之下,化成一句醜陋的老朽乾屍而死,倒不如死在我的『烈風劍』底下。然後,呵…………到了那個世界,也要和令公子和睦相處喔!」
  雷德侯爵大吃一驚,立即問說:
  「什麼?你對他們怎麼了?里奧?還是藍提斯?」
  「請忘了我剛說的話吧。何必帶著遺憾而死,不是嗎?」
  對方的語氣分明在說:「你的兒子已經先父親一步,到另一個世界去了…」這教雷德侯爵如何能不在意說。雷德侯爵猜想對方暗示的人應該是里奧沒錯。事前,他早就知道里奧和賽莉兒同行,兩人深夜尾隨著亞利和米莉亞那兩個孩子一起偷偷溜出門。里奧與賽莉兒也因此被捲入事件並非不可能。雷德侯爵絕不相信里奧會這樣輕易就死了,可是他也沒時間能夠從對方口中套出真正的情報出來了。包括亞利在內,里奧等人只是生死未卜罷了,可是不負責任的親王也沒有立即求證的打算,反正雷德侯爵也沒有機會聽到了。他伸出的手掌已射出了旋風的槍矛。
  眼看著雷德侯爵即將被風的利刃穿透胸膛之際,就在突然間,一道光芒突然在雷德侯爵身上爆發性的出現。不僅僅是黑暗精靈被驅逐,還有一股生命的暖流注入他體內,將負力帶來的衰弱傷害也解除了。
  同一時間,天狼星也對著來意不善的氣體怪物伸出爪牙,將狂暴的氣流撕裂了。拔刀術展現了它的威力。雷德侯爵反應很快,不過雷門親王也不差,他立即擊放出第二發氣彈,可是還是被雷德侯爵給躲開了。
  接連發生的氣體暴風颳起大量塵煙,遮蔽了視野。
  雷門親王便是藉此暫時牽制雷德侯爵。
  「第三個人是誰?又在哪裡?」
  有一個被放出牢籠的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就已經夠麻煩了,想不到還有一個控制精靈的能力與自己不相上下的第三人就躲在暗處,正虎視眈眈著。雷門親王明白自己正處於相當不利的立場。遇上需要撤退的情況時,他絕不會猶豫半秒鐘。可是那個人似乎不打算讓雷門親王就這樣逃走,隨即也發動攻勢。
  在一段距離之外,散放著火紅般的色調,以火之精靈匯聚而成的火焰魔法陣就出現在狂風與飛塵的另一端。
  火之精靈正隨著咒文的詠唱而瘋狂。
  「………………供奉在太陽的祭壇上,獻祭啊!狂歡吧!在祭品的血泊中投入著火的燧石,打造出鮮紅之劍!冶煉出烈火之槍!」
  「火、『火焰槍陣』!是魔法!」
  雷門親王能藉由控制精靈,來干涉術士施展魔法,可是失了先機,而且現在的他也已經有點力不從心,很難再妨礙來自於對手大型魔法的施放。
  「火焰槍陣」釋放出六把魔槍。高溫的魔槍各自從六種角度襲擊過來,雷門親王以手掌施放的氣體砲彈依序擊潰五把。而第六把魔槍是以溶解地表,從地下鑽過來的方式進行攻擊。雷門親王從腳底感應火焰魔槍的動態,在魔槍衝出地表的瞬間避開攻擊。
  攻擊失敗,魔法陣收縮的餘暉頓時成了最明顯的標靶。
  「你完了!自尋死路的傢伙!」
  烈風的槍矛將矛頭轉向剛才施法攻擊的那個人。雷門親王掌握的時機相當精準,一般而言,就算是高位術士也沒機會詠唱咒文反制,連防禦也很勉強。
  但是,就在烈風狂掃大地,直撲那位見義勇為的術士的時候,「烈風劍」又再一次時運不濟地撞上「鐵壁」。
  一雙光之羽翼相疊成最完美的護盾,擋下了嗜血的氣流刀尖。
  而且還不只如此,「烈風劍」的氣彈並沒有因此出現爆裂現象,反而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還原成無害的空氣。被激化的風之精靈也在光翼主人的意念影響之下,逐漸回復平靜的狀態。
  相疊在主人面前的光之翼輕輕地張開,之後便緩緩地消失於無形中。這個人是「第四人」,也是先前以精靈力量妨礙雷門親王行兇,那位真正的「第三者」。這個人手上還抱著一個女孩子。女孩受到很嚴重的燒傷,目前只接受了應急的包紮處理。雷門親王知道女孩的身份,那孩子的燒傷,也是雷門親王釋放的火之精靈所造成的。
  眼前這名男子和他的伙伴…似乎也是術士的另一人救了那個本來應該死去的女孩,很明顯的,他們並不是能成為朋友的對象。雷門親王謹慎以對,特別是眼前的男人,在他黃金色的雙瞳面前,竟能夠干涉雷門親王對精靈的支配力。還有那對光之羽翼,那是雷門親王唯一有印象的事物………………
  「……姆亞教團的術式甲冑『光武』?」
  「能知道這幾個名詞,您也不是普通人呀,呵…」
  「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小丫頭伸出援手,不怕惹上麻煩嗎?」
  「這您就說錯了,我們可是熟人呢!」
  這個人並沒有說謊。
  男人名叫「漢斯」,是個窮酸的貴族管家。被火灼傷的少女名叫「克琳」,她可是當今帝國皇女瑪利安貝爾殿下專屬的侍女兼護衛,和窮管家有著天壤之別的出身背景。順道一提,另一個人名叫「修瓦克」,其他就沒什麼好提的了。
  在過去,曾經因為兩人所侍奉的主人之間發生了戀愛問題,漢斯和克琳兩人有過一次因誤會而生的小衝突。漢斯也因此留下了一段愉快的回憶(對克琳來說,可不怎麼愉快就是了)。
  看情形,漢斯似乎有干涉此事的打算。
  「有些內幕最好不要知道,才是通往幸福的捷徑,你不這麼認為嗎?為了你好,就殺了那孩子吧!何必淌這趟渾水不是?」
  「說的好!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漢斯做出令人意外的發言,可是隨即又補上一句:
  「我這個人最怕麻煩了。家事已經夠累人了,若是再被捲入綁架皇女的陰謀,有十條命也不夠死。不過,我要是對這孩子見死不救,我也是會有點良心不安的。況且一旦讓少爺知道了,我就算有二十條命也不夠啊!」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這麼深入了呀……」
  漢斯的裝傻反而引起了雷門親王的好奇心,他試探性地發動攻擊。漢斯也予以回應。可是,除了殺氣與鬥志的較勁,現實環境連一點輕微的動靜也沒出現。
  漢斯與雷門親王之間引爆的是精靈領域的戰爭,他們相互對抗的是對於萬物精靈的支配力。對擺在眼前的結果,雷門親王感到非常不可思議。這只有兩種可能:其一,兩人實力旗鼓相當,完全抵銷了對手施加於精靈身上的支配力。其二的話,那就是漢斯的力量遠超過雷門親王的預測,雷門親王的精靈支配力完全被封死了。
  漢斯顯得游刃有餘的樣子,也看不出來是演戲還是真實。
  「您試探的結果如何?」漢斯說。
  「呵呵,我還是初次遇上像你這樣狡猾的對手。」
  就在雷門親王收斂魔力的瞬間,一道銀線般的閃光劃過他眼前。覆蓋在甲冑外的黑色長袍的前襟頓時裂開,底下的胸甲也破裂出一條痕跡。衝擊力道反而慢了先前的光束一步,此時才出現影響。雷門親王左側的護肩被遲來的衝擊波吹飛了。未被完全吸收的衝擊削過肩膀,留下一道不淺的傷口。
  出手攻擊的人正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
  「下一次,我不會再砍偏了。」
  即使視線被沙塵阻斷,雷德侯爵依然能掌握對手的確切位置,更沒有疏漏對手精神鬆懈那瞬間的破綻,再加上能夠將敵我距離縮短為零的秘劍,這可說是理所當然的發展。雷門親王重新見識到雷德侯爵的真正實力。
  漢斯加上雷德侯爵,實力應該足以制服現在的雷門親王。不過一想到某個人才發個魔法就躲在安全地方的行徑,漢斯也難免有所微詞。
  「修瓦克,你可不要趁機偷懶啊!」
  漢斯對著背後的朋友抱怨說。
  站的老遠的不良大叔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其實也不能怪他,此時的修瓦克正帶著一副下巴快掉下來的表情,訝異的說:
  「不是在開玩笑吧,我的老天啊!魔劍雷邦迪?是哪個傢伙將教廷列為最危險等級的魔道器拿到有幾百萬人居住的大都市裡頭呀………」
  在巨大坑洞中心之上,司掌破壞的魔劍也已經看不出原有的外形,現在留下來的也只是一團能量、以及被局部性扭曲的時空而已。
  修瓦克憑著記憶認出了破壞魔劍的存在。根據他的記憶,現在的魔劍雷邦迪正處於收斂力量的狀態,其危險性大為降低。修瓦克總算鬆了口氣,接下來他便與漢斯前去會合。雖然免不了又要聽沒良心的朋友抱怨一番,修瓦克卻注意到,那個雷門親王突然做出奇怪的舉動。
  修瓦克才剛走過來,雷門親王就突然用手遮住臉。若是將這兩件事解釋為毫無因果關係的兩個獨立事件,也未免太過牽強。
  漢斯問他:「是你的熟人嗎?」
  「誰知道?男人的臉,我才懶得去記咧!」
  雷門親王當然不會因為修瓦克這麼說,就信以為真地以真面目示人。兩人的確相識,那是修瓦克還待在優希亞教廷時的往事了。修瓦克老化速度慢,和二十幾年前的他幾乎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年紀稍長了些,身體鍛鍊過變強壯了。只不過那張嘴巴和性格改變的程度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如果修瓦克當場說出雷門親王的真實身份的話,恐怕連他自己也恨不得立刻轉身逃走也說不定。他寧願因白吃白喝被官兵追緝,也不想捲入權力的鬥爭漩渦之中,更何況這還是「皇家」等級的大麻煩。現階段看來,修瓦克似乎是掌握著雷門親王身份是否曝光的唯一關鍵人物,只是不良大叔就算知道也不想說,再說他本來就不知道,「向來記不得男人長相…」這番話可不是隨口說說。
  三對一的態勢對雷門親王明顯不利,打破劣勢的唯一、也是最後手段,似乎也只剩下魔劍雷邦迪可用。只要司掌破壞的魔劍釋放百分之一的力量,即使是那三人也將化為一團時空粒子的塵埃,飛散在虛無空間之中。
  但是,他卻沒機會得逞。雷門親王的判斷力似乎被破壞魔劍的力量所蠱惑,完全忽略了自身的體力與魔力即將枯竭的事實。「衰弱」竟出現在先前幾乎所向無敵的雷門親王身上,雷門親王就算回過頭責難自己過於自信也已經來不及了,現在的他連維持年輕的力量已沒有了。將近三十年的歲月消逝在轉眼之間。
  「怎麼會是你?哈爾…、哈爾貝魯特大公!」
  到最後,反而是雷德侯爵認出了雷門親王的身份。一時之間,雷德侯爵竟錯愕到不知自己是否該拔刀的地步。情況突然變得棘手起來。
  現在的雷門親王全身盡是破綻,是殺他的最佳時機。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有什麼好猶豫的?沒什麼好猶豫的!」
  糾纏不清的心結被雷德侯爵一刀斬斷。
  頓時一道灼熱的劍閃再現。

  32、休戰協議

  即使是傳說的神器,此時也與一般刀劍無異,利刃砍下來,刀鋒可不會在乎被砍殺的人的名字前面或者後面到底有沒有掛著皇族、庶民、或是公爵等頭銜。天狼星以氣流延伸出去的刀鋒直劈向雷門親王。眼看雷門親王就要被殺,深可見骨的傷痕從右側腹延伸到左肩頭,或者出現腦袋拖著一束鮮血滾上天空的光景。
  在風之刃襲來的瞬間,雷門親王前方的地面,從石塊的縫隙間突然竄出火與煙,一道火焰的高牆頓時衝出地表。火牆對面還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他是為了保護某人的生命而來,並以手上那把燃燒的魔劍砍碎了風之刃。
  此人正是曾經一度將里奧逼入絕境、使用火焰魔劍的神秘劍士,是雷門親王麾下最忠誠的魔劍士。
  火焰魔劍現世,又讓某人的下巴再度鬆動了。
  「…………除了雷邦迪,居然連『魔劍‧阿格尼斯』也出現了。我才二十年沒回去而已,魔導兵器就已經變成可以任人取用的玩具了嗎?」
  修瓦克無奈說。當然,他只是隨便說說罷了,他自己也想不到居然會在這種場合和雷門親王再次碰面。當年那時候,他曾受教廷上層委派,擔任這位不僅擁有術士資質、而且身份也極不尋常的年輕人在魔法領域的入門指導。雷門親王和優希亞教廷之間的淵源並不為外界所知,也許是當事人刻意隱瞞的吧。
  其中秘辛就不在修瓦克所知道的範圍內了。
  在這種場合遇上二十年沒見面的舊識,不良大叔和帝國親王此時都沒有問候彼此的打算。修瓦克與漢斯之所以會來到此地,是因為漢斯感應到亞利的覺醒,並在不久之後,又感應到蒼龍覺醒後的氣息在剎那間消失…或者被消滅。無論如何解釋,都是極不尋常的變化,這也是漢斯記憶中從未體驗過的頭一遭。是要找出亞利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件?還是繼續和雷門親王與其手下交手,以生死劃下句點呢?
  漢斯冷靜思考之後,便做下一個決定。
  「閣下是帝國的偉大人物,叫做雷門‧尤拉‧哈爾貝魯特公爵…沒錯吧?我有一個提議。閣下與閣下的部下若是想走的話,就請自便吧。」
  「我說漢斯啊!你這樣自作主張……行嗎?」
  修瓦克本人是沒意見,他只是提醒漢斯,某些人不見得會同意他的主張。沒指名道姓的「某些人」自然是指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
  有些人自作主張,有些人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有些人可乾脆得很。雷德侯爵沒發表意見,收刀入鞘。駕馭風的神刀「天狼星」和操控火焰的魔劍「阿格尼斯」之間,便因此失去了交手以一分高下的機會。
  「我瞭解你的想法,漢斯。如果為了我個人的堅持,反而害了一個本來還有獲救希望的孩子死於非命的話,我也會無法原諒我自己的。」
  「感謝雷德侯爵大人英明的判斷。」
  漢斯的用意是要先治療克琳那孩子的傷勢。這並非單純只是出於惻隱之心的決定,怕麻煩的管家還有另一層算計。等到克琳的傷勢穩定以後,自然就能夠從當事者克琳口中得到更多的情報。現在的漢斯所知道的部分,也只有「基於某個理由,雷門親王企圖綁架皇女瑪利安貝爾殿下」一事罷了。而雷門親王與其黨羽為了封口,絕不會容許克琳繼續活下去。屆時免不了又是一場血戰。
  善意的球已經丟過去了,現在就等待對方將如何回應。經過一段短暫的沈默時間,結論出來了,看樣子雷門親王是選擇了互利兩方的選項。
  「可以,我接受你的休戰協議。漢斯先生似乎是位能夠用言語溝通的對象,我相當期待未來能做更進一步的交涉。」
  一場傷亡恐難以估計的衝突就在成年人的態度下被阻止了。單方面拒絕協商,往往等同於一條通往戰爭的捷徑。以剛才火爆的場面,恐怕沒有人會想到任何事都有和平解決的途徑。各退一步才能讓彼此獲得喘息及思考的空間。或許,隨著空環境的變遷,雷門親王與其黨羽也未必然非堅持要奪走克琳的性命不可。漢斯以為,殺人只是手段,而眼前這位皇室親王也不像是個會將「手段」看得比「目的」還重要的蠢蛋。就算日後交涉時又生摩擦,那也是以後的問題。
  休戰的共識似乎就此底定,但是還有另一件事讓修瓦克頗為「感冒」,修瓦克無論如何就是放心不下魔劍雷邦迪的存在。
  「用什麼方法都好,請盡快封印那支魔劍!雷邦迪是無論有任何理由也不可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危險東西!」
  「真不像以前的你呀,竟然會在意這種事……」
  雷門親王語帶嘲諷。一個是帝國親王,另一個是漂泊天涯的術士,兩人之間有過什麼樣的過去,或者恩怨,外人也無從知曉。雷門親王並沒繼續以言語刺探修瓦克的內心,他低聲唱起魔劍的封印術咒,以精靈力構成的法陣與咒印將魔劍雷邦迪所扭曲的空間完全包住,逐步修復了毀壞的時空。
  待破壞魔劍封印完畢,雷門親王不多做停留,便和部下一同離開了。在幻術消去雷門親王等人的身影之前,修瓦克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雷門親王。
  「別想太多,反正又不是一去不回的情人,不是嗎?」
  「我可沒那種興趣呀,漢斯!」
  修瓦克懶得繼續跟漢斯廢話下去,便回頭談正經事。
  「要治療那孩子的話,就需要一個能躺下的地方,像是床之類的。最好還附加一個能保護隱私權的房間,因為我得脫光她的衣服。」
  「需要一個能上鎖的房間嗎?」漢斯賊笑說。
  「我知道你這個漢斯在想什麼?你也得過來幫忙,就這樣。」
  一旁的雷德侯爵不禁要搖頭了。
  「這兩人究竟在想什麼啊?」
  一個身受重傷的未成年少女,加上兩個滿嘴不正經的中年大叔,外人看了,恐怕也很難相信他們倆是要對少女進行醫療行為,反而還比較像在討論某種說出來只怕會引發人神共憤的壞事。良知派的侯爵只好主動提供具建設性的建議。
  「需要治療場所的話,可以使用我目前落腳的住所。反正藍提斯那孩子不會反對的。就算要反對,也要等那孩子從情人的床上回來再說。」
  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以飛快的速度為眼前許多問題提供了解決的途徑,還順便拆穿藍提斯前夜所說「克里夫找我喝酒,今晚我可能不會回家睡覺…」的大謊言。藍提斯以為自己將戀情隱藏得很好,其實他的父親大人老早就知道了。
  聽到雷德侯爵意外的發言,另外兩個中年人的耳朵和喉嚨似乎也起了興頭。看來待會喝酒的時候,也有現成且精彩的話題可聊了。

  「……呵,假扮路人也不是輕鬆的工作呀。」
  人在二樓的雷德侯爵有感而發的說。
  借宿在自己第二個兒子家裡的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靠在窗邊,看著街道上不同的人們不停進行著不同的活動。距離之前那場惡夢般的戰鬥也已經過了兩個鐘頭的時間。街上已經可以見到主婦們正準備出門採購一日所需的新鮮食材。只是走在路上,就算沒有特別注意,也很難不去在意「為何一大早就有一堆人聚在一塊,用誇張的態度討論著某件怪事?」的疑問。橫跨運河的其中一座橋在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或者用更誇張的方式來形容反而更恰當說。總而言之,紙包不住火的事實早已飛快地傳遍開來。昨晚的神秘災難取代了還在進行中的內戰,一舉成為最熱門的焦點話題。
  有人說得口沫橫飛,聽眾有的臉色發青,也有人不以為然,露出牙齒嘲笑對方吹牛吹得太過火。也有認真討論著此事的人,有人說:「該不會是有頭巨龍半夜飛過帝都,因為打了瞌睡,結果一不小心就摔下來……」結果惹來旁人更大的嘲弄。或許也有人已打定主意,想偷溜到早已經被官兵封鎖的事件現場看個究竟,然後再回去說給家人聽。也許新的版本還比第一版更可笑呢。
  這些人都是善良的人。他們辛勤工作,以薪水養活家人,有餘力的話或者還會額外從事一些不會違反社會秩序與道德的小小嗜好。
  在這處比平時要更喧鬧些的普通街道上,人群之中,也存在著一些外觀和普通人無異,但是來歷絕不普通的特殊人物。他們受過訓練,正執行著上層首腦派下的監視任務,對任務本身也絕不會抱持任何疑問。除了雷德侯爵、漢斯這類感覺敏銳的人之外,善良的老百姓是無法察覺這群人的存在的。
  「還真是顯而易見的監視網呀,是在警告我們不可輕舉妄動吧。」
  雷德侯爵轉身離開二樓的窗邊。監視者與被監視者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監視的那一方怎麼想不知道,被監視的對象可就心情惡劣的很。特別是這種監視還帶著威脅的意味存在,在現階段,雷德侯爵也只能吞下這股怒氣。
  這段時間,有幾個情報是已經確定的了。首先就是皇女殿下的部分,漢斯與修瓦克兩人從一度瀕臨死亡的克琳口中得知,雷門親王基於某種理由,策劃了昨晚的綁架事件。但由於克琳陷入昏迷狀態,目前還無法更深入追查下去。而雷德侯爵也證實,昨晚除了亞利與米莉亞兩人趁著夜晚偷溜出去約會之外,里奧和賽莉兒兩人也帶著看熱鬧的心情尾隨而出,才因而被捲入了這場事件。
  這五個年輕男女是否被同個事件牽連在一起,老實說雷德侯爵也無法確定,只是直覺上有此想法罷了。相反地,漢斯卻很肯定的說是。漢斯擁有與精靈溝通的的力量,能知道任何土地上曾發生過的任何事。直到剛才為止,雷德侯爵才知道賽巴斯達家的管家除了料理功夫精湛外,還擁有這麼一項特技。
  「哦,是你啊漢斯!」
  兩人偶然在走廊碰面了。
  漢斯也向雷德侯爵問好。折騰了一整晚,晚安或許反而比早安還恰當說。漢斯做了一道濃湯,裡頭放了好幾種乳酪、牛肉以及大量蔬菜,嘗起來卻意外地清淡。另外漢斯還準備了熱牛奶,而非雷德侯爵原先要求的濃咖啡。兩人來到餐廳用餐,除了進食,漢斯也建議雷德侯爵好好休息一番,補充睡眠和體力。
  「我瞭解我瞭解……呵呵,論起年齡,我可比雷門‧尤拉‧哈貝魯特公爵還大上幾歲呢!既然我不懂能夠將自己變年輕的法術,也只好去睡覺了。」
  疲累的胃袋在湯匙一點一點送進口味清淡的濃湯之後獲得溫飽。只是用餐也挺無趣的,於是此時並不在餐廳的不良大叔與某少女便成了消磨時間的話題。
  「你和那個叫修瓦克的男人弄了這麼久,情況如何?」
  「總算是保住了性命。修瓦克嘴巴是壞了點,可是醫術肯定是上選。那種傷勢若是給一般的民間醫師診斷,恐怕才看一眼便直接要家人節哀順變了。」
  火傷面積超過百分之七十,能活下來實在是個奇蹟。除了魔法用於急救的奇效之外,克琳本身旺盛的生命力與求生意志也是成就奇蹟的原因之一。
  雖然尚未向本人求證過,不過修瓦克原是優希亞教廷出身的人的此一經歷應當是事實沒錯,雷德侯爵想。既然如此,修瓦克懂得如此高深的醫學知識也就不足為奇的了。這早已經是公開的事實,藉由獨佔遺跡、古文明的研究等事業,在醫學領域,修希亞教廷早已擁有領先各國十年的醫療技術。但是醫學並沒有像魔法一樣被教廷所獨佔,教廷是以開放的態度和世界各地的醫學學者互相交流。
  至於「魔法應用在醫療技術上」的部分,由於「流星日盟約」的國際協定,教廷以理所當然的姿態獨佔此一技術。即使在在現階段,魔導醫學的發展已有非凡的成果,這領域仍擁有著難以估計的發展潛力。
  如何能永生不死?如何讓人起死回生?……現在討論這些課題或許仍嫌太早,但是魔導醫學確實已經能夠解決現存於世界上絕大多數被視為「不治之症」的病痛。而專精此神秘領域的厲害人物,此時此刻在這裡就有兩個。
  「……才年紀輕輕,就得背負著一輩子也消不去的疤痕,對那孩子未免太過殘酷了。你和你那位朋友有辦法讓她的身體完全恢復舊觀嗎?」
  「可以,其他的話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只是我無法給一個明確的時間表,一個星期、半個月…或一個月以上都有可能,視個人情況而有所不同。」
  「時間啊……也就是說,非得花上一段時間不可了。」
  剛好用完餐了,餐桌上的話題也告個段落。
  整理餐桌的同時,漢斯也順便說說自己的看法。
  「靜觀其變,反而是最好的方法也說不定。」
  也就是說,在克琳的傷勢穩定以前,他們什麼事也做不了,也等於陷入了「前進無門,後退無路」的窘境。或許這也是那群親王派的黨羽最樂見的情形。至於最後又要如何收場呢?正常來說,雷門親王不太可能會想要和雷德侯爵代表的貴族派系為敵。即使先前曾有過殺人滅口的行動,那也是基於當時情形才有的考量。既然雷門親王都已經選擇了休戰,應該不至於會突然撕破臉而貿然攻過來才是。
  另外也不可否認的是,漢斯與修瓦克兩人的存在也是足以牽制雷門親王的兩張王牌,漢斯更稱得上是張鬼牌。在摸清漢斯的實力以及底細以前,雷門親王與其黨羽應當會安分有好一陣子。以談判取代戰鬥應該是較好的結果,最壞的結果自然就是戰爭了。倘若雷門親王有意決一死戰,城府深沈的雷門親王日後必定是在先取得佔盡優勢的立場之後,才會出現在眾人面前。
  等漢斯整理好餐具,向雷德侯爵道安之後,便轉身要離開了。看著漢斯即將離去的背影,雷德侯爵忽然欲言又止。這些漢斯都知道,只是他依然沒放慢離開的腳步。直到最後一刻,雷德侯爵總算打定主意,出聲叫住了漢斯。
  「先等一下!漢斯!嗯…該怎麼說呢?反正,如果你有空的話……當然!也是在你自己也願意的情況下,就你和我兩人,我們不妨來談談一些你所知道的事吧。你似乎瞭解不少我所不知道,但是卻對你我都很重要的事情。怎麼說我們之間也認識有十幾年了。最起碼,我對於『我是個值得信賴的人』這點還蠻有自信的。」
  「有空的話…是嗎?可以呀,雷德侯爵大人。」
  想不到漢斯這麼乾脆,雷德侯爵多少有點吃驚。
  敢這樣厚臉皮主張自己是值得信賴的人,的確像是萊因哈魯特‧雷德侯爵的作風。和雷德家的交情可是從那家族還是伯爵的時候就開始了,漢斯想,也應該是讓雷德侯爵知道一些秘密的時候了。特別是亞利不為人知的身世。
  漢斯已經獨佔這個秘密很久了,如果能有這麼一位理解亞利、也樂意幫助亞利的長輩加入保護者的行列的話,漢斯的負擔也能減輕些。
  囉唆的長篇故事就留到以後再說吧!就跟他們說的一樣「有空的話…」,到時候還可以另外再準備幾瓶好酒──果然像是兩個不良中年會有的思考方式。之後,雷德侯爵本來打算就這樣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不過他又突然想到,艾蘭那孩子也差不多要醒過來了。如果那孩子醒過來時,卻發現寵愛她的爸爸目前正行蹤不明的話,艾蘭一定會很傷心的。到那時候,雷德侯爵也只好代替兒子,扛起兒子本應當自己擔起的責任,暫時以「爺爺」代替「爸爸」的位置了。
  「唉,看來絕對是我的教育徹底失敗了。等里奧回來時,我這個父親可非得要好好教導他『身為一個父親該有的責任心為何?』不可!」
  雷德侯爵自嘲說。同時,這番話也象徵著他相信「那些孩子一定能夠安然歸來!」的信心。
  在永遠做不完的家事也差不多可以暫告一個段落的時候,漢斯便上樓去察看修瓦克的治療作業已經做到哪個階段。其實有件事漢斯並沒有說明白:「修瓦克在醫學領域的造詣是無須質疑的,只不過問題是在那個人的個性………」說不定,修瓦克會因為無聊,接著又突然嫌病患的身材太差,然後自作主張替人家的胸部加大幾吋之類,最後還得意洋洋地自以為做了件好事也說不定呢!
  ──以上言論,純屬某管家個人的幻想。

  再過一個月,長達半年的冬夜才會慢慢走入黎明的舞台。德拉格尼爾的大地已經遺忘了季節的變遷為何物。即使太陽造訪也不曾改變過德拉格尼爾已經維持了數千萬年的白色地貌。「德拉格尼爾」,又被稱為龍族領域的大地,在這世上存在著好幾處,被人類設立的疆界孤立在洪荒的世界角落。
  和這片又冷又無趣的永久冰原相比較,往南移動將近千里遠、備受太陽細心關照,有個以人類為主體的大陸國家,神聖艾斯卡帝國,現在可熱鬧得很。擁護皇帝的軍隊和擁護皇子的軍隊集結在大陸公路東西兩側,各自為自己的正義與唯一的寶座而戰。
  這場戰役若流傳至後世,日後人們會如何看待這場戰爭呢?若以簡單的方式命名,大概就會稱之為「大陸公路戰爭」。若是發揮想像力,比如說以國徽上的雙頭龍紋章為靈感的話,或許又會命名為「雙龍互噬之戰」吧。
  不管這場戰爭最後的結果如何,那都是人類的問題而不是龍族的問題。龍族的態度很簡單,只要人類的活動不要侵犯到龍族的勢力範圍,巨龍開戰的咆哮就不會傳到德拉格尼爾以外的世界。
  以前也曾發生過龍攻擊人的例子,最有名的莫過於亞特蘭提斯的巨龍,「魔龍‧迪亞波羅」連續毀滅好幾座人類都市的歷史事件。雖然如此,魔龍也只能算是個特例,人類對財寶的貪婪反而更威脅著龍族。位於北極邊緣的德拉格尼爾之地也曾好幾次遭到騷擾,貪婪的冒險者想像著「冰城」內究竟埋藏了多少古代財寶,想像著以暴力奪來的龍牙到底能以多高的價碼賣出。幻想是個人自由,只是一旦付諸實行的話,多數人都被迫吞下敗北的苦水,死者的遺體永遠埋在永久冰層底下了。
  自古以來,就有以屠龍來證明自身勇氣的傳統。而對冒險者而言,屠龍若非出於保命,多半都是為了錢。也因此,狩獵龍的行為一直受到優希亞教廷嚴厲禁止。雖然約束不了傳統,但以教廷和冒險業的淵源,對冒險者多少還是有約束作用。
  也有人譏笑說:「這只是以拐彎抹角的方式,實質上是要保護貪財貪到不知死活的冒險者而已啦!」確實,沒本事的傢伙想屠龍,別反被龍給屠殺就該偷笑了。龍已經是很難對付的可怕生物,況且龍族中尚有被稱為「龍王」的巨龍存在。而統治這片冰冷的德拉格尼爾的龍王,是名為「納卡」的白色巨龍。
  回溯古老的過去,許多證據已經顯示以前這塊土地曾出現過所謂的「龍信仰」,甚至還有少數民族將白鱗的龍王納卡尊奉為神祉的跡象。
  四、五個世紀以前,當時來自西方的移民與大陸原住民之間的紛爭已經演變到難以收拾的地步。據說,當時有幾個龍信仰的部落為了對抗戰鬥能力遠高於自己的移民軍隊,便聯合舉行大規模的祭祀。各族的祭司遴選出許多未滿十五歲的少女,命令她們以歌舞取悅龍王。在祭典的最高潮時刻,部落戰士聽從祭司的指示,揮刀斬下少女的頭顱。協助儀式進行的祭司們以血化妝,用血在雪地上繪畫龍的圖騰。而地位最高的祭司長兩手捧起祭品的心臟,用狂熱頌唱著龍王的聖名。
  所謂的龍信仰,本來就只是人類單方面擅自崇拜起龍的產物,所以這種獻祭儀式也不可能會產生祭祀者所要的結果。根據傳說所述,儀式連續舉行了好幾十天的時間,祭品的血已經將祭壇染成紅色。就當祭司長又命令戰士,將下一個祭品少女斬首的時候,那些人拼命期盼能伸出援手的「神」──白鱗的龍王納卡終於出現了。但是納卡卻無視眾人崇敬的祈求,反而發出憤怒的吼叫,將擅自在龍的領域舉行血腥儀式的部族人士,無論是酋長、祭司還是戰士等身份,一律趕出德拉格尼爾。
  之後的發展就如歷史所記載的,原住民的部族難以抵抗龐大的移民勢力,落敗的成為奴隸,逃走的人繼續逃往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繼續抵抗的最後還是被消滅了。艾斯卡大陸很快進入了列王並立的時代。
  在原住民與移民進行主權抗爭的末期,納卡靜靜進入了睡眠期。那是這頭曾被尊奉為神的龍王,最後一次出現在人的面前。之後,另一個巨人悄悄地出現了,統一大陸的「神聖艾斯卡帝國」建國了。帝國成立前數百年的歷史就彷彿經歷了一場血腥的夢,而歷史也印證了一句話。
  「……歷史,是由血腥的夢堆築而成的現實。若是我們這一代不做改變,繼續維持現狀的話,我們擁有的『現在』依然將成為下一場血腥的夢。」
  這段話節錄於阿斯卡里亞王國第九王子「緋特烈‧基爾洛特大公爵」,也就是日後的神聖艾斯卡帝國建國皇帝「緋特烈一世」的登基宣言。

  33、白龍與御子玄武

  「納卡……納卡……」
  重複的低沈聲響不斷在空間迴盪著。停滯般死寂的氣流再次動作起來,順著聲音推送起也許已有幾十年或上百年未曾流動的空氣。
  這裡是由好幾個大小不一的地下洞窟相連而成的密閉空間,說這空間完全是出自於自然的鬼斧神工,似乎又不完全是如此。粗糙不規則的岩壁隨處可見到人工的痕跡。如果有一位有經驗的冒險者在場,此人肯定會說:「這裡一定是尚未被人發掘出來的古代遺跡!從風化狀況看來,起碼有上千年的歷史……」
  在這個歷史與考古學的研究離完備尚有一大段距離的時代,過去文明遺留下來的遺跡的研究工作一直是相當被重視的一門顯學。最有名的例子,莫過於優希亞教廷藉由遺跡研究重建了古老的魔法基礎體系。遺跡對冒險者而言,也是能享受危機與高報酬的一處極具魅力的魔境。
  地下洞窟的規模非常龐大,環境也相當的特別,石壁似乎本身就能夠發出翡翠色的淡光。在這裡,黑暗連一點點棲息場所也難以擁有。
  「納卡……」
  呼喚著某個名字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了。
  這也代表這道神秘的聲音具有方向性。聲音的主人正在移動著,他的目的地似乎就是在這座地底空間中規模最大的地下洞窟的所在處。
  位於地穴中心這座最大的地下洞窟呈現出倒立的漏斗狀空間,其高度、或者說是最大深度最起碼也有八百公尺以上,地面寬度五百公尺。底部是一片平地,只是在洞窟的中心點卻聳立著一座輪廓怪異的小山。這座「小山」大約有一百五十公尺高,左右寬約兩百公尺,就像一顆放置在平地上醒目的大石頭似的。
  更接近看,這個看似山、又像是大岩塊的奇怪物體,竟然擁有生物的輪廓。整體來看,像是一頭睡著的獅子或老虎。只是脖子較長,額頭還突出一隻長角。
  這隻外觀像是獨角獅子的巨獸,和亞汗神話裡名為「麒麟」的聖獸相當相似。其實在亞汗以外的國家也找得到其他類似的稱呼,只不過那些都只是從不同的文化之中誕生的幻想生物罷了。現存於世界上,而且符合這個外貌的生物只有一個,那就是長有獨角與白鱗的龍王──「白龍‧納卡」。
  迄今還沒有任何一名冒險者能成功潛入白龍長眠的場所。在今天,這事實似乎就將要劃下創紀錄的第一筆了。
  「醒過來吧,納卡。」
  聲音雖不算大,可是卻是不折不扣足以讓人大捏一把冷汗的驚險場面。今天若換做是其他人來到傳說中的龍王面前,只怕連呼氣也不敢出聲了。一旦打擾了龍王的睡眠,龍王勢將發怒,將無禮的入侵者化成黏在地上的人形灰燼……這是相當典型,一般人對力量強大的龍的刻板印象。
  龍王發出低鳴聲醒過來了。原本閉合的兩個眼睛才睜開一些,巨大的體內能量便就不及從眼睛的縫線內狂洩而出,如火焰般在燃燒著。隨著軀體的活性化,強烈的生命能量已充滿納卡全身。不同於一般龍身上那種岩石般的厚鱗,納卡的龍鱗是屬於毛狀的羽鱗。當生命能量通過這些如同白金絲線般的羽鱗時,羽鱗本身便會開始產生帶電粒子,並往周遭散溢出去。
  為人所崇拜亦畏懼的白鱗的巨龍,納卡已經完全甦醒過來了。身著光之鎧甲,以壓倒性的存在感重新君臨在世界上。
  納卡稍微挪動脖子與視線的角度。
  畢竟吵醒他的入侵者和他之間的體格差異實在太大,就如同一個人對著一隻螞蟻。納卡頭上那隻龍角也隨著低下頭的動作,由上而下「劈」下,那情景就宛如實體化的雷光劈落大地,或者巨人正在揮動著能碎地的大劍。
  「你如何入侵進來的?再者,你又為何要來到這裡?」
  納卡沒有用長劍般的龍角將對方砍死,反而問了兩個問題。看來外界對於龍王是個會不分青紅皂白對人類施暴的惡龍形象,真可說完全是主觀上的誤解。
  這頭龍王等級的龍會說人類的語言,這件事本身就已相當不得了了。納卡是龍,照理說龍的嘴型是不可能發得出人類的聲音才對,但是對納卡來說,這似乎也只不過是極為簡單的小把戲,可看得出來龍王的智能絕不下於人類。
  「不想回答的話,就請離開吧。如果你確實有話想說,我也會耐心聽進去。長命的龍族對時間的概念比人類要遲鈍許多,我有充分的耐心等待,你可自行決定回答我的問題、或者表明來意的最佳時機。」
  納卡拿出耐心等待那個人類回答問題。
  以納卡對人類的認識,眼前的那個人應該還未成年,外觀看來是男性,年紀似乎在十六到十七歲之間,或許還更年輕點。黑髮黑眼的少年穿著黑色的連身長衣,納卡看不出那裝扮是出自於哪個文化的設計,可是那身打扮確實完美無暇地和少年自身的氣質相結合,彷彿原本就屬於少年身體的一部份似的。
  雖然他只是個孩子,可是他卻擁有遠大於成年人的非凡勇氣。納卡回溯最近一千多年的記憶,他還未曾遇見過有人類敢隻身來到龍王的住所,對龍王的質問還擺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態度……這種說法其實也不完全正確。那孩子似乎是將熱情與冷漠的情感全收入體內,此行或許有其目的,可是沈默的反應絕沒有帶有任何歧視的意味存在。眼神看似空洞,卻又彷彿容納了整個宇宙。
  少年無言的反應,漸漸地也讓納卡感到有點棘手了。
  如果對象是前來挑戰的屠龍勇士,納卡會立即將對方趕到視線範圍之外,逃走的人任由對方自生自滅,依然不知死活的笨蛋就直接讓他消失。對待一群不請自來擅自闖入家裡的客人,納卡已經可算是最有分寸的主人了。
  直接挑戰龍王的情形畢竟只算是少數,為了利益狩獵龍,設下陷阱、補殺落單的龍以換取金錢,這才是最常發生的情形。所以說,身為龍王的納卡偶爾也會向人類示威,嚇阻貪心者的僥倖心態。有的時候,納卡也願意與人類交涉,只是日後的發展卻往往大出意料之外。曾在歷史中盛行一時的龍信仰便是其產物之一。不只納卡而已,統治其他領域的龍王也碰過類似的狀況。
  納卡決定改變問話方式。
  「願意的話,能告訴我一個能代表你的稱呼嗎?」
  少年沒有回話,可是反應卻開始不同了。
  某種力量的波動正緩緩被釋放出來,而且就在轉眼間,少年的肉體突然產生劇烈的變化。少年開始縮小了。直到肉體退化至十歲的程度之際,異變才告結束。而那件黑衣也按照少年此時的體型改變尺寸,與肉體退化的現象同時完成。
  「你還記得嗎?這副模樣是我們初次見面時,你所認識的『我』。」
  少年總算開口了,而且也出現了些微的表情變化。
  少年突如其來的表白令納卡的雙眼頓時睜大。能量的開口一擴大,燃燒狀的黃金火焰頓時展開成太陽狀,但是隨後很快就恢復為原來兩道扁平的火線。
  「原來是你啊………」
  納卡以感慨的語氣說道。他的思緒已經穿越八千年前的時空。在遙遠而古老的記憶的最深處,納卡找到了答案。
  「久違了,御子玄武。」
  少年正是四御子之一的玄武,「識」的御子。身份既然確認了,玄武的力量再次作用,讓幼童化的身體重新回復到最初來到此地時的狀態。
  「納卡,我有件事需要你的協助。」
  玄武開始解說他的來意。玄武是為了另一位御子、被稱為蒼龍、又名亞利克斯‧賽巴斯達的少年意外漂流到時空狹縫之間的事而來。
  「我記得干涉時空的平衡是你擅長的領域,所以我想請你使用力量,在這裡開啟一個時空洞穴。只要洞穴打開,蒼龍就能夠順著時空粒子的流動,重返這個世界。」
  「大致上的情況我瞭解了,只是有件事我也必須要提醒你,孩子,我不見得非得要幫你這個忙不可。」
  納卡的這番話,無疑是在對龍王抱著期待的少年頭上澆了一盆冷水。玄武的表情依然沒有改變,只見白鱗的龍王毫不婉轉地直言戳破玄武剛才的那番說詞。
  「御子蒼龍是『心』的化身,只要那位御子有脫離漂流狀態的想法,他絕對能以自己的力量擺脫困境。你真正的目的,其實是希望蒼龍來到『冰城』吧。原因是,這裡有你想得到的事物,或者說你期待能發生某件事吧?」
  納卡並非在生氣,只是技巧性地要玄武說出真心話。玄武沈默了有一段時間,之後他才願意,並開始向納卡全盤道出剛才刻意忽略的部分。
  「因為蒼龍擁有我沒有的力量,『識』所沒有的……『心』。」
  玄武沒注意到,納卡一直在注視著自己的眼神。
  其實,納卡一點也不在乎玄武來此的真正目的究竟為何。納卡在意的只是「這孩子為何要凍結自己的心呢?」這件事罷了。玄武漸漸有所改變,對納卡而言,這應該算是「漸漸恢復為原本的他」的意思。即使經歷了千年萬年的歷練、或發生過什麼事,納卡依然相信,存在於所有意識體之中的心之本質也不會因而有任何改變。
  「雖然我擁有能夠解析天地運行、萬物互動之真理的『根源知識』,可是欠缺理解的力量也是徒然。這段時間我只瞭解了一件事,我只是在浪費時間罷了……」
  玄武還打算繼續說下去的時候,納卡阻止了他。龍王伸出前肢撐起上半身,隨後發出的龍吟就像笑聲似的,彷彿在嘲弄著這位似乎自卑感過剩的御子。
  「似人而非人、似神而非神、似魔而非魔、似獸而非獸的孩子呀,或許你什麼都不是,但是那些也都是你的一部份,何不就這樣全部接受呢?你是神子,也是人子,在你體內同樣擁有一個能理解事物的心,不是嗎?」
  「不對,能理解『識』的心唯有蒼龍的『心』!」
  玄武大聲據理力爭。等到意識到之時,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改變。
  等待他的是納卡滿意的神情,從眼神就能看得出來。
  「你總算又回復到原來的自己了。」
  「納卡,你這麼做有任何意義或價值嗎?」
  「我覺得很重要就夠了。」
  頓時整座洞窟震動起來了。因為納卡以龍吼代替笑聲,來表達心情的愉快。在龍吼結束的同時,納卡的眼神頓時轉為嚴肅,他運作起許久未使用過的力量,開始將龍王的生命能量集中在額前的那隻龍角之上,視線也定位在洞窟空間的某一點。納卡將意識集中在那裡,力量也隨著意識的指向而運作、流動。
  龍角釋放力量的過程,在洞窟內捲起強烈的能量波動。這股能量波動以心跳鼓動般的節奏一陣接著一陣衝擊著岩壁和地面。即使是御子玄武也不得不採取重心較穩定的姿勢,才不至於被能量風吹倒。
  在極短的時間內,納卡意識集中、以及力量作用的那處空間點開始有所反應。連續的平行時空已經開始進行融合,融合點漸漸擴大為黑色的球狀。同一時間,球狀的融合空間也開始放出青色的能量雷。此時納卡也逐步進行收回力量的動作。白鱗的龍王也感應到,另一時空的某種存在已經接手他的工作,正使用其本身的力量在固定這處由時空融合而產生的洞穴。
  到這階段,納卡已算是達成了玄武的要求。
  「如你所願,我已經打開了時空的洞穴。接下來就是你自己要處理的問題了。不過,從牢籠裡被放出來的將是鬼還是神呢?」
  「沒錯,這是蒼龍的力量……」
  玄武已經感覺到御子之間特有的共鳴反應。
  「人類的他還有個名字,叫做亞利克斯‧賽巴斯達。」
  「哦……等等,出來了!」
  就在這時候,以時空洞穴為引爆點,巨大的光塊猛烈地炸散開來,轟炸著納卡以及御子玄武的視野。分裂出成千上百個頭的能量雷肆意在洞窟岩壁上製造轟隆的連環爆炸。暴亂的光蛇甚至也將牙齒伸向白鱗的龍王。由於納卡體積過於巨大,在狹小的地穴裡難以進行迴避,納卡自身至少承受了半數以上雷霆的鞭擊。
  轟炸在納卡身上的能量雷威力非常可怕。可是納卡的羽鱗帶著盈滿的生命能量,就算有再多的光劍也傷害不了這副龍鱗的鎧甲。
  「真是好大的脾氣啊。」
  納卡和玄武的視線雙雙落在地面的同一點上。
  風暴後的寂靜,正代表著時空融合的範圍已經漸漸縮小,混雜著異空間氣味的風不再吹進這座岩洞。在時空融合點的下面,也就是地面的位置,亞利就出現在那裡。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幾乎就快要站不住了。
  可是,當亞利一見到不遠處的納卡以及玄武的時候,兩眼突然放出危險的光芒,一句話也沒說就放出意念的衝擊波。
  在亞利現身的那時候,納卡與玄武就已經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先前的連番惡戰已經逼得亞利陷身在戰鬥的惡夢之中不可自拔。所以當亞利心裡生起攻擊衝動的同時,玄武也能夠從容地即時採取防禦手段。
  「看起來這孩子還挺棘手的……」
  納卡說。玄武完美地擋下了蒼龍的憤怒之槌。其實納卡憑藉著軀體的強度就足以防禦這道攻擊,不過納卡還是想趁機誇讚一下玄武。只是,當納卡將視線落在玄武身上的時候,竟然就見到了一個讓納卡難以置信的畫面。
  玄武用來進行防禦的雙手,自手肘以下的部位完全消失了。是因為承受了剛才那道攻擊所造成的傷害嗎?這解釋不完全是對的,而且問題還不是這個。納卡看到的是,玄武自手肘以下消失的部位竟然會連一滴血也沒有。斷臂的傷口暴露了玄武外表所見到的肉體其實是一片虛無的空洞所構成的事實。
  「我並不打算隱瞞這件事。如你所見,現在你所見到的我,其實只是一個實體化的精神體而已。」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
  玄武沒有回答,只是專注精神,重新讓失去的雙手實體化。
  「我能夠像現在這樣維持實體的時間是越來越短暫了,就算今天是最後一次的機會也不奇怪………」
  取回雙手後,玄武背對著納卡,朝亞利所在的地方走過去了。
  納卡立即叫住他。
  「別過去,現在的你對付不了他!」
  「沒關係的,我只是有話要對他說罷了。」
  玄武答得非常輕鬆。此時的他,恐怕連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正帶著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出現的表情,那是非常自然的笑容。
  另一方面,玄武靠近的舉動也已刺激到亞利。亞利舉起右手,將縈繞在身上的力量波動轉化為黃金般的光雷。光雷一被放出,隨即以閃光般的速度穿過空間的距離。閃光的長矛頓時貫穿了玄武左邊的肩頭。
  命中目標後,能量狀的光矛迅速轉化為實體,還原為原有型態──光之聖劍克拉姆。玄武目前的身體並非真正的肉體,所以玄武並沒有感覺到任何傷痛。只是當他想要拔出那把穿透自己身體的大劍之時,克拉姆又突然發出爆炸性的衝擊。
  玄武左半部的身體瞬間被炸散,克拉姆隨後也飛回到主人手中。
  左肩以下的部位完全消失了。玄武嘗試讓失去的身體和先前的雙手一樣重新實體化,可是這次卻無法做到。
  他抬起頭,淡然閉上了眼睛。
  「看來已經是極限了……」
  「玄武!危險!」
  耳邊才傳來來自納卡的警告,玄武已來不及反應,才睜開眼睛,他的胸膛就已經被支配光與闇的兩件神器穿透過去。
  「剛好,這樣就省下走過去找你的步驟了。」
  如果是肉身的話,這絕對是致命傷吧。亞利的雙手各自握著兩把大劍的柄端,他的眼神閃爍著要將敵人碎屍萬段的憤怒。玄武無動於衷,只見到玄武彷彿是在安撫亞利似的,將僅剩的一隻手放在亞利握劍的兩隻手腕上。
  玄武把握住最後的時間,向亞利交代許多亞利必須知道的事。
  「我所擁有的力量,其本質就是這個世界一切活動的記錄。你和我不同,你能夠記錄生命的意志。我要提醒你,不可以遺忘任何一個存在過的意志、思念、或者被稱為『靈魂』的存在,直到最後的那一刻到來…………」
  突然間,聲音斷了。
  玄武還在,而且仍在說話,可是他的身體已經失去了實體。失去實體的玄武發不出聲音,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沙漏的沙子終究有漏完的時候,玄武帶著遺憾的表情,漸漸消失在白鱗的龍王納卡、以及亞利克斯‧賽巴斯達的面前。
  御子玄武的存在,就彷彿一塊顏料被拋入水裡溶解了。納卡閉上眼睛,以肅穆的態度迴響著玄武的事,就彷彿玄武的意識還存在這個空間似的。但是這段想念故友的時間也很快就被打斷。
  亞利大吼大叫,還對著空氣亂砍。
  「還有誰?我的敵人在哪裡?」
  這時,撼地的震動波朝著亞利擴散過來。
  是納卡走過來了。
  「沒有人與你為敵,御子蒼龍。」
  「龍?是食人的惡龍!」
  亞利轉而將白與黑、光與闇的大劍指向白鱗的龍王。被惡夢所迷惑的亞利似乎是將納卡當成惡龍了。亞利的記憶已經產生錯亂,不僅只是將被他看見的對象視為敵人,就連在剛才被他打倒的玄武,亞利都已經不記得有這號人物了。
  「走開!惡龍!要吃人就去吃別人!要報仇就去吃那個壞事做盡的迪羅‧馬克威爾!可是我不准你這隻惡龍吃他的女兒!」
  看樣子,真的是錯亂的相當嚴重。納卡不在意亞利瘋言瘋語的舉動,他張開嘴,用力將空氣盡量吸進體內,彷彿整個地下洞窟的空氣都要被他吸光似的。
  隨後,納卡奮力吼嘯。原本劇降的大氣壓力頓時急速攀升。地下洞窟颳起了由白龍自力製造的小型颱風。亞利被暴風吹倒了,越滾越遠。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要屠龍的亞利根本無法接近納卡這個活的「颱風眼」一步,就連克拉姆都給吹走了。亞利靠著剩下的暗黑劍,將達克尼斯插入地面,才得以抗衡四周的強風。
  颱風很快便自行消滅了。看見亞利頑強的抵抗心,納卡內心還蠻佩服的。納卡移動巨體走向亞利,龍王巨大的影子正壓在自以為是屠龍騎士的亞利頭上。
  「要讓你鎮靜下來,看來我得拿出實力才行。」
  「你在胡說什麼?惡龍!」
  「大地與自然的心、行星的意志、甚至於整個宇宙的靈魂,在未來面臨終末的那一刻到來之時,那些都需要你來背負不可呀!請趕快從麻藥般的惡夢中清醒吧!御子蒼龍!似龍而非龍,來自異文化之龍,統御東方星界的天蛇啊!」
  「惡龍!我絕不讓你吃她!」
  經過一番雞同鴨講的對話,之後的發展可就不同了。亞利舉起他所謂的屠龍劍──暗邪的達克尼斯。藉由御子力量的作用,亞利輕易讀取到曾經存留在暗黑劍達克尼斯之上的記憶。由誤解而生的戰鬥就這樣突然進入最高潮的決戰階段。亞利即將重現的,就是黑騎士修奈達‧坦達洛斯畢生所創的究極劍招──
  暗邪龍劍最終奧義‧重核黑龍斬!

  34、光之少女

  不同於克拉姆光之力量的的解放,達克尼斯凝聚起暗黑的星輝,彷彿所有以實體存在的物質都要被吸入黑暗的大劍之中。以暗黑劍的持有者為中心,區域性的重力開始出現歪曲的徵兆,一個連光都會被吞噬的黑暗領域就將要形成了。
  最終奧義‧重核黑龍斬,此奧義一旦施放,在擊中目標的瞬間,劍端將產生幾近無限質量的衝擊。即使是能承受數萬道雷擊亦毫無損傷的龍鱗,也不可能防禦得了暗黑劍的直擊。理論上不可能有任何防禦手段可行。
  不過,即使亞利贏了,這種戰鬥也只會將自己與對手一同拖入毀滅的深淵。納卡已經準備好如何應付接下來的攻擊,可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亞利脫離戰鬥的惡夢。以力量硬碰硬的話,納卡不敢保證亞利是否還安然無事。
  「演變至這種局面,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納卡張開嘴,在口中凝聚起自體內釋出的冰氣。
  接下來,是亞利在出劍以前便遭到龍王冰氣所冰封,還是暗黑龍劍貫穿龍鱗,直搗龍王的心臟,會是以哪種結果收場,納卡並沒有信心。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亞利身上卻忽然發生異變。原本被達克尼斯的黑暗力量所籠罩的亞利,從他的胸口處突然間爆發出一道撕裂黑暗的光。亞利也因為異樣光芒的出現感到痛苦難耐,還斥罵這是惡龍的陰謀。
  事實上,納卡什麼事都沒有做。納卡反而吞下冰氣,以旁觀者的態度觀察亞利身上接下來即將發生的變化。
  「我…才不會輸…咧!」
  亞利緊握著暗黑劍不放。在他心裡的某處,彷彿有某樣東西被撕裂了,那可以說是理智,也可以說是人格的一部份。在旁觀者眼裡,有某種東西似乎正打算掙脫出來,和已陷入錯亂與瘋狂狀態的亞利面對面。
  試圖掙脫牢籠的事物,正是象徵「心」的青色之光。
  「心」被撕裂成兩半,各自分化為光與影子。可是光越強,亦大幅強化了影子的存在感。「心」的本體││亞利仍然為影子所主導,亞利的暗黑龍劍也因為這突然的變化更是激發其力量,反而更加速了暗黑之力的凝聚。
  亞利殘存的「自我」、或稱為「心」、或稱為「光」的存在,和影子的存在相比較,就顯得微弱且渺小。影子擁有暗黑劍,使得影子擁有的力量得到一個巨大的開口,能轉化為實質的破壞力量。而光卻一無所有。
  光也在試圖做一些努力。青色的光之波動彷彿在某種意識的影響下,逐漸聚合出一個形象。那形象的輪廓卻是一個人類少女的外觀。
  原來,剛才那奇異的變化並非亞利內在的理智抬頭所導致,而是外來第三者的意識喚醒了亞利部分的「心」,並進一步與「心」相結合。只是純粹的意念要得到實體,恐怕這就已經是極限了。和御子的「心」相結合而生的光之少女無法更進一步喚醒亞利的自我,被影子所主導的亞利反而將光之少女也視為敵人了。
  「妳是魔女!是來幫惡龍的!對吧?」
  暗黑龍劍的毒牙,轉而指向光之少女身上。
  即使如此,光之少女依然沒有放棄,可是亞利的心已經聽不進任何聲音。
  「受死吧!魔女!」
  就在光之少女即將代替納卡成為暗黑龍劍底下第一號犧牲者的那一瞬間,發自於亞利意識的最深處,一道強烈的聲音及時制止了他繼續犯錯下去。就算是再怎樣堅固的心之城壁,只要產生一道裂痕,就足以讓整座城堡瓦解在剎那間。
  無論如何,亞利都不可能傷害光之少女的。保護她,是遠比保護自身性命都還要來得重要的任務。
  亞利逐漸取回理性了。可是,從惡夢回到現實的同時,一股彷彿無邊無盡的失落感又悄悄地侵襲他的心。亞利感覺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一個對自己非常重要的東西。是人?或是什麼?亞利也不知道,只是一心一意想要趕快找回來。
  「在哪裡?不趕快…不行!」
  亞利想也不想,立即丟下達克尼斯不管,然後一個念頭閃過,御子蒼龍之力便帶著亞利離開此地,頓時出現一道沖天的雷光穿破岩層。身為冰城之主的納卡也隨即感應亞利離開後的去向。不用多久,納卡便捕捉到亞利的所在地。
  「在上面啊,比想像中要近多了……」
  地穴的正上方便是冰城內部。
  由於亞利已離開此地,光之少女便無法繼續維持現在的形貌,再過不久就要消失了。在出發到地面尋找亞利以前,納卡有話想對光之少女說。
  「如果沒有妳的出現,御子蒼龍也無法恢復正常。或許現在那孩子離正常還有一段距離,不過接下來的工作就請安心交給我吧。我白鱗的龍王納卡以北方龍族之長的名譽保證,我絕不會做出有害於那孩子的惡事。」
  光之少女無法言語,不過她的心意應當已經確實傳達給納卡知道了才是。光之少女深深地納卡鞠躬致謝,然後就慢慢消失了。
  到了最後,納卡依然不知道光之少女的身份,連她是從活人或者死者的意念所生出來的幻影也無法判斷。就算日後有機會遇上本人,納卡也沒有自信能認得出她。納卡最不擅長的就是辨認人類長相之間的差異這件事了。
  「那位少女和御子蒼龍之間必定有某種關係吧。我所知道的人類,是種不會為了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對象付出心力的生物。」
  納卡想。這是相當接近答案的推測。
  若是再深入探討下去,恐怕就將觸及到人類男女情愛的範圍。納卡對人類之間的行為互動也有過一番研究,不過對於天生沒有性別的龍族來說,要全盤理解人類情感中的細膩與變化似乎不太可能。納卡也不再深入追究,就此打住。
  納卡準備離開這座用來度過睡眠期的地下洞窟。體積如此龐大的巨龍要如何離開地穴呢?納卡並不會使用衝破地層這種粗魯的手段。只見龍王靜靜閉起雙眼,數千萬片的羽鱗光度開始增加。直到地下洞窟完全被光之颱風吞噬,染成一片白色的瞬間,這時候,竟隱約能見到一個巨龍的輪廓就如同溶解般消失了。

  「…啊…不趕快找到的話…………」
  亞利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長的路。
  不過,亞利現在走路的姿勢即使拿「搖搖欲墜」來形容也不過份,覺醒過後隨之而來的肉體疲勞足以殺死一個普通人,亞利就算現在就此倒下也不奇怪。他不斷勉強著自己向前走,持續一個沒有明確目的地的徒步旅行。…或者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目標,亞利想找回某個東西。只是他想找回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這個答案,恐怕連亞利自己也不知道。
  「不趕快找到……不行……」
  亞利彷彿夢遊般,不停重複著同樣的話。
  一個腳印踏過另一個腳印,亞利不斷前進,時而行走,時而奔跑在冰城的路上。冰城很大,若是沒有特別注意的話,恐怕會讓人有置身在被光大星空所包圍的開放空間之中的錯覺。那的確是錯覺,亞利的確是置身在冰城內部,所謂的「星空」,其實是古老文明遺留下來的照明燈火。即使先史文明的住民們已經不在,或者不知去向了,他們遺留下來的遺產仍然忠實執行著自己被賦予的任務。
  亞利正走在一條兩側架設有路燈的道路上。路燈以對稱方式,隔著一定間隔設置,然後沿著道路的走向伸展到視線觸及不到的遠方。除了照明所需要光源產生的原理有所不同之外,路燈本身的功用,看起來在任何時代都沒有多大的差異。
  也許亞利自身沒有感覺,他確實是獨自在昏暗的環境中,下意識被這條光明的道路所引導,不停地向前走。
  「不趕快……找到的話……」
  亞利持續走。他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個人正等著他。
  那個人看起來像是人類男性,身材比例修長,身高比亞利要高。穿著連身白衣,宛如白雪般皎潔的銀髮則在頭的後面紮成一束,長度幾乎要垂地。
  在亞利眼裡,或許他以為自己是這條道路上唯一的路人也說不定。證據是,亞利並沒有注意到白衣男子的存在,而且是完全忽視白衣男子的存在,就這樣和對方擦身而過。在不久之前,亞利還將進入視線範圍的任何人或生物當成不可饒恕的敵人,一碰到就拿劍砍過去。和當時相比,簡直就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
  可是,不同於亞利幾乎無視的態度,白衣男子對亞利抱持著千百倍以上的關心。他尾隨在亞利後面。由於亞利走的速度不算快,白衣男子很快就追上亞利。而且當白衣男子將手掌伸向亞利後腦的瞬間,掌心的接觸面在那瞬間閃放出一道光。就在光消逝的剎那,亞利就像是個被切斷繩索的木偶般,突然倒下來了。
  白衣男子也隨即上前,將失去意識的亞利牢牢地抱進懷裡。
  「使用這種強制手段非我所願,請原諒我吧,御子蒼龍。」
  其實這個人並沒有任何惡意。
  雖然說是被白衣男子以奇妙的力量強制切斷精神與肉體的聯繫才失去意識,不過現在的亞利看起來就像是個累壞的孩子似的,睡得很沈。
  這位白衣銀髮的男子,其實就是納卡另一個形貌。龍能夠變成人類,在許多神話傳說中或多或少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只是從來沒有人能夠證實此事。在艾斯卡大陸曾經存在過的幾個土著信仰裡,就流傳著好幾個龍化身為人的傳說故事。神話中的主角都是納卡。除了龍王,一般的龍是不可能變化成人類的外貌的。
  回音寄身於風與大氣,迴盪在莫大的空間之中。聲音隆隆響著,而遠而近,聽起來似乎只是尋常的風聲或回音,其實不是,在風聲中混雜了一種只有龍族能發出,而且也只有龍族才能理解的特殊音波。
  「騷動?在這種時候?」
  納卡解讀這道音波所蘊含的訊息,似乎並非是同族的龍正在與外敵交戰而發出的求援訊息。雖然還不到緊急事態的層次,卻也不能忽略不管。
  比較特別的是,聲音的波源是出自於冰城之內,這可就罕見了。在以往幾個例子裡,有些企圖狩獵龍以牟利的人類會設陷阱誘捕落單的龍,不過再怎麼說,獵人也不可能會跑到冰城,即龍族的巢穴內部設陷阱。這無疑是自殺行為。
  不是獵人的話,另一種可能就是冒險者了。事實上,確實也有不少冒險者畢生追求的夢想就是前往冰城探險。
  「沒辦法,看來我必須親自處理才行。」
  納卡暫時將亞利安置在一座路燈下。
  這個時候,訊息傳遞的間隔開始有縮短的跡象。簡單猜想一下,那頭發出訊息的龍似乎是越來越不耐煩了,也不知道那隻龍究竟發現到什麼?也可能是狀況突然有出乎意料的發展。不管如何,納卡都必須立刻動身的了。
  納卡輕輕一跳,整個身體就彷彿無視重力的束縛遇上天空。就在這道白色人影幾乎就要消失在昏黑的夜幕底下的時候,突然間,白色人影突然爆發性的擴散開來,強光挾帶著爆炸的烈風掃過地面的同時,納卡巨龍般的軀體已經昂然而立,快步奔馳在路上。照理說,龍王馳騁大地的景象應當是一幕震天動地的畫面,可是很不可思議的是,百萬噸級的巨龍在路上狂奔,竟然不會對對路面造成任何損害,反而像是在飛似的,令人懷疑納卡是否真的有將腳踩在路上。納卡是沒有翅膀的龍,或許踏風奔馳正是他結合飛行與步行特有的移動方式。
  發出訊息聲波的龍目前所在位置距離納卡有一段不短的路程,這點距離對納卡來說不算什麼。只不過當納卡又發覺到聲波傳遞過來的方向是出自於冰城中心的時候,白鱗的龍王突然生起不妙的預感。
  「『禁地』遭到入侵,這有可能嗎?」
  萬一真發生了這種事,那將是這百年來最不得了的大事件。
  冰城的中心地帶被一片湖泊覆蓋著,這裡就是納卡所說的「禁地」。在湖泊的正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樹。樹的高度幾乎快穿破天空,經歷萬年以上層層相疊的年輪造就了這株古樹難以估算的樹幹寬度,就算有上千個人手牽著手也無法合抱住它的樹幹。它的根部埋在湖水底下,而頂部枝幹則不停伸長,已經和冰城塔型的外壁結合。這棵古樹本身似乎也是支撐整座冰城的基柱。
  納卡已經來到湖的邊緣。
  此時,有一頭火龍已經將入侵禁地的人類困在湖邊,防範他們逃脫。
  「……原來是人類啊。」
  納卡不經意說出的這句話,卻無心引來其中一名人類甚為訝異的視線。這也算是合理的反應,親身聽過龍說話的人類畢竟少得可以。
  入侵者共有三人,一男二女,年紀都相當輕。三人之中的兩個女孩子都因為某個變故而失去意識,使得唯一清醒的那位男性必須擔起護花使者的使命,為保護女孩們的安全,非得硬著頭皮拔刀和噴火巨龍對抗不可。從人類的標準來看,這名人類男子可說是非常有勇氣的人,敢和龍對抗,而且也沒有丟下伙伴不管。等盤問過必要的問題之後,納卡也考慮過可以讓他們安然離開。
  事實上,龍是不會吃人的,有一半的原因也歸功於龍王納卡明令禁止將人類當作食糧。與其去吃那些身上沒多少肉的人類,龍還比較喜歡潛入海裡,自由自在地追逐魚群。所以,納卡才能夠安心地將亞利置於路旁而不用擔心他是否會被路過的龍吃掉。同樣地,只要那個男人不要將手中那把在龍看起來跟牙籤沒兩樣的兵器朝那頭火龍的肉裡插下去,那頭火龍也不至於會突然伸頭咬死他。
  比起被龍一口吞掉的危機,一男二女的三個人類反而正面臨著另一個麻煩。不知為何,他們三人都被冷水淋到濕透了。
  觀察片刻,納卡注意到,這三個人類似乎才剛從旁邊的湖裡爬上岸來……該不會是這三個人是專程跑來龍族的禁地游泳的吧?納卡心裡突然冒出這個不怎麼有趣的假設。不用說,這個可能性太低的假設很快就被納卡拋在腦後了。
  後續之事由納卡處理,先前的火龍便擺動著笨重的軀體離開了。那隻火龍在龍族中應該也稱得上是重量級的巨獸,可是和龍王相比,恐怕還不到納卡體積的一半。
  「我是艾斯卡大陸北方龍族的統治者,白鱗的龍王納卡。根據人類的禮儀,問話前,要先報上自己的姓名,沒錯吧?」
  唯一清醒的人類男子並沒有立即回話,但是這一點點等待的時間並不至於會磨損到納卡的耐心。沒過多久,這個人便以大無畏的態度回答:
  「我名叫里奧,是神聖艾斯卡帝國出身的貴族之子!」
  原來這個人是里奧。
  就在剛才,正當玄武和納卡聯手幫助亞利脫離時空狹縫的危機時,同樣身陷在異次元間漂流的里奧等人也得以趁勢脫離。只是,當他們的身體重新固定於這個世界時,位置似乎有所偏差,更想不到他們竟然就這樣出現在冰城禁地之中,還差點淹死在冷得足以凍僵人的湖裡。在脫離空間落入湖中的瞬間,冰冷刺骨的湖水立即讓里奧甦醒過來,里奧才能及時將落入湖中、而且陷入昏厥狀態的米莉亞與瑪利安給救上岸。除了行蹤不明的賽莉兒之外,里奧、米莉亞、瑪利安三人是已經確定存活的幸運者。
  好不容易才脫困,也逃離了淹死的危機,最後卻遇上兩頭巨龍,里奧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好運是不是即將要枯竭耗盡了。
  在以前里奧就曾聽說過││擅闖龍族的勢力範圍,幾乎就等於是死路一條。龍族的報復行動是沒有底線的。燒毀一座村里、或者將一個國家毀滅化成一片焦土,任何一種結果對龍族來說,都是沒有任何差別的。
  也許以上說法有加油添醋,里奧也不至於天真的相信,在闖入龍族統治的領域之後,還能夠不用付出代價就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當納卡開始詢問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以及「究竟有何來意?」等問題的時候,里奧也只能擺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自嘲似地說:
  「這其中有很多錯綜複雜的原因和理由,就算我一五一十全盤說出來,偉大的龍王您是否願意接受?我是一點信心也沒有…………」
  也難怪他會這樣想,就連里奧自己都不太能接受事實了。里奧想,他口袋裡唯一剩下來的好運是││眼前的巨龍,傳說中的龍王納卡似乎是能夠用言語溝通的對象。再來,里奧也很希望納卡會是個能夠講道理的交涉對象。
  不管如何,里奧自己也已經有所覺悟。
  「偉大的龍王,我想和您談個條件。」
  里奧說到一半,突然將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這是什麼意思?」納卡問。
  「如您所見,我們三個人類闖入龍族的勢力範圍已是不容抵賴的事實。我想請問,在一般的情況,入侵者將遭到何種處罰呢?」
  「一直以來,入侵者皆是以死論刑。不過,若是入侵者能活著逃到德拉格尼爾疆界以外的地方,我們龍族也可以網開一面。」
  「這還真是讓人心灰意冷的答案呀……」
  就算里奧有再好的身手,也不可能在帶著兩個累贅的情況下,從數百頭龍的利爪與火焰底下逃出這裡。而且納卡也擁有超乎里奧想像範圍之外的能耐。
  里奧打算以自己的命,換取另外兩條生命得以存續。
  「我願意為觸犯龍族禁忌的事實付出代價。」
  里奧簡直是把自己的命當成了一枚便宜的籌碼。
  「你的意思是,你想為她們而死嗎?」
  「是的。我身後這兩個女孩子的確是無辜的,她們會闖進此地純屬偶然。請恕我斗膽向您請求,請不要傷害她們,就讓她們回家吧!」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所知道的人類,應該是更加重視自己的性命與財產的一種生物才是。難道你不這麼想嗎?」
  「呵呵…人會為了一枚銀幣賭命,可是人也可以為了愛情送命哦!能為兩名絕世美女而死,可是我里奧,雷德家不才的三男畢生的夢想呢!」
  姑且不論語氣,在態度上,里奧確實是認真的。
  里奧既然表態了,納卡自然也有所表示。
  「我可以不取你們的性命。如果你還想自殺的話,那也是你的自由。」
  里奧不清楚龍是否有表情變化,可是這個龍王的語氣也未免冷淡了吧。
  事情的發展似乎和里奧原先的預期有些出入。如果納卡真的要他們為入侵的事實付出代價的話,里奧會毫不猶豫拿自己的命當籌碼來交涉。現在看來,納卡似乎是個凡事皆以寬大的態度處理的統治者,納卡好像不打算追究下去了。
  如果可以的話,里奧還蠻希望後續的發展能多一分感性。比如說:在緊要關頭,里奧捨己救人的義舉終於感動了龍王,龍王不僅誇讚有加,還二話不說立即赦免了他們三人││如果是照這樣模式發展的話,還比較有趣呢。里奧想。
  不過,現在安心還太早。納卡是就事論事的龍王,即使有原諒里奧、米莉亞這幾個人的打算,納卡依然要求里奧必須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剛才你說過,你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其中的來龍去脈與複雜程度恐怕連我也不見得會相信…,我沒說錯吧?儘管如此,我還是要請你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交代一遍。不管內容是多麼錯綜複雜,我都會盡量去理解。」
  「呃,這可能會花上不少時間呢……」
  「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說。時間不是問題。」
  「對我們而言可是大問題呢…!」
  里奧只好盡量長話短說,挑重點說。
  再怎麼說,這裡對龍族而言或許是一處舒適的生活環境,可是對人類來說,冰城實在是太冷了點。里奧必須趕在米莉亞和瑪利安因失溫而凍死以前,迅速將事情交代完畢。另外,里奧也有些額外的請求,他希望納卡能夠提供一處適合人類居住的場所,供他們休息使用。若能再附加熱騰騰的食物以及替換的衣服的話更是再好不過的了。等三人體力回復後再下逐客令,屆時里奧也不會有怨言。
  幸運的是,當里奧提到「亞利克斯‧賽巴斯達」這個名字的時候,立即讓納卡注意到,御子蒼龍困於時空狹縫、以及里奧、米莉亞、瑪利安三個人突然出現在這裡這兩個事件之間的因果關係。這才使得這段原本預計將花費不少時間的解說過程能夠提早結束,里奧也不必再繼續忍受皮肉受凍的「懲罰」了。

  35、所剩不多的時間

  大自然是嚴苛而無情的。
  出生於遙遠的亞汗帝國,一直隻身流浪在世界各個角落的少年韓從自己打點生活的過程中學到了這個道理。韓並非普通人,就算這場暴風雪吹來再多的北風之劍也割不傷韓身上任何一吋肌膚。韓能夠在最惡劣的雪國環境下行動自如,即使哪天遇上出洞覓食的熊,韓甚至還能空手搏殺襲擊過來的大灰熊,反過來將笨熊抓來當火鍋材料。無庸置疑,韓肯定是穩穩地站在食物鏈頂層位置的最強勢族群。
  話雖如此,位列於食物鏈頂層階級的韓卻沒有符合他身份的狩獵能力。自尋死路的熊這次可都安分地乖乖在洞裡冬眠,而狡猾的雪兔與狐狸只花上自身逃生本能的十分之一就足以將這名初出茅廬的獵人耍得團團轉。
  今天已是第四天了,收穫依然掛零。韓可以想像得到,回去時將會有多麼惡毒的冷嘲熱諷正準備要來歡迎自己。比方說──
  「反正你有銅牆鐵壁般操不壞的胃袋,十天半個月也餓不死你啦!嚴格說來,這也算是一種才能吧。」
  在這世界上,敢用這種態度,而且還是當著韓的面前說他壞話的人,數來數去也只有賽莉兒大小姐一人。
  就如賽莉兒所說,韓豈只是能夠十天半個月不吃不喝,就算從今日起放棄飲食生活,韓永遠也不可能就這樣餓死在街頭。只是韓不能理解的是,與其擔心他人的問題,賽莉兒為何就不能多擔心一下自己的處境呢?
  身受重傷、被困於暴風雪之中動彈不得、糧食剩下不到一天的份量,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因此投向悲觀主義的懷抱,也不會有人責怪她才是。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韓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恐怕也摸不清賽莉兒的腦袋裡究竟裝了什麼東西。
  打獵活動結束,韓在回去的路上順便收集供生火所需的樹枝。數天前,賽莉兒被韓強行救出時空狹縫。那之後,韓突破暴風雪的吹襲,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處岩洞可作為棲身場所。原本只是打算暫時藉這座洞窟來躲避風雪,可是北極地區的暴風雪卻絲毫沒有平息的跡象,再加上賽莉兒的傷勢也比韓想像的要嚴重許多,結果兩人就這樣被困在岩洞裡,哪裡也去不了。
  韓發現的岩洞就位在一處頗為陡峭的山坡上。山坡長滿了杉木,在太陽久未造訪的北極地方,夜晚的杉木林就彷彿是一排塗黑的長矛槍林似的,頂端披上的那層冰雪反射著極光,就如同金屬製的槍尖般閃爍不定。
  岩洞入口剛好落在兩棵杉樹的根部之間,入口有一半被樹根覆蓋住了。在視線這樣惡劣的情況下,真虧韓竟然還有辦法找出來說。
  入口蠻窄的,韓進入岩洞時還必須彎下身,不過越是深入,空間就越來越寬廣。洞裡可以感覺得到風在流動,由此推斷,洞口應該有好幾處,而能夠讓人通行的入口應該也只有韓進入的那個洞口。有通風口的話,洞窟內部便不至於會產生有害氣體。長年在礦坑工作的礦工最害怕的東西,多半就是那些在空氣不流通的場所自然產生的瘴氣或瓦斯。再這樣推論下去,這裡或許曾經是熊之類的大型動物冬眠的場所也說不定。韓發現此洞時,並沒有特別去注意這些。
  走到一半時,夾雜在空氣中的暖流伸出溫暖的手殷勤地向韓打招呼。和外頭風雪大作的地獄相比,岩洞內部簡直是熱帶的天堂。
  韓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依然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持續走著。
  冷、或者熱,對韓而言並沒有任何差別。萬年無表情的臉孔就彷彿凍上了一層霜似的。有時候真叫人不禁要懷疑起,在韓的世界裡是否還有色彩的存在,韓眼裡的世界難不成只是一塊疊著一塊無意義的黑白所組成的拼圖嗎?
  ……洞窟深處,渲染般的橙色光塊在黑暗的畫布上晃動著。灰燼披著火花的外衣,在乾材堆築而成的舞台上踏著劈哩啪啦的舞步。支配熱的精靈在火光可及的範圍內建構出一個溫暖的結界。在火堆附近,一個女孩子正靜靜地躺在那裡,似乎睡得很沈。火堆裡的木頭不時發出崩裂的聲響,覆蓋了少女微弱的呼吸聲。
  「哦,今天她這麼快就睡啦?」
  難得賽莉兒也有像現在這樣安分睡覺的時候。耳朵得以獲得暫時性的清靜的韓不禁感受到一股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彷彿從壓力之中解脫的感覺。
  韓沒有浪費這如同沙金般珍貴的和平時間,他開始整理今天的收穫,將撿來的木材依序堆在火堆旁邊,讓火焰將木材烤乾,然後再將已經烤乾的木材放進火堆。最後,在整理燒剩灰燼的時候,則是直接將赤裸的手伸進火裡當攪火棒用。
  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見到這場面,大概都很難不對這名能將手當攪火棒用的亞汗少年投以特異的目光。
  一如往常般,韓默默做完自己的工作。
  此時,突然有一道聲音說:
  「唉,真是人間慘事呀……」
  韓轉身朝聲音的源頭望去,他的左手還抓著一條燒紅的木頭不放。
  「就算抓不到獵物,也用不著烤自己的手給我吃啊!」
  賽莉兒正側著頭,視線對著韓,身體則依然維持平躺的姿勢。事實上,她現在的身體根本就動彈不得,不過舌頭和壞心眼似乎完全沒受到影響。
  「不過小韓的肉超硬的,我哪咬得下去呀……嘻。」
  「我並不是要烤自己的手給妳吃。」
  韓簡明扼要地直接否定說。
  「妳稍等一下,我馬上弄點東西給妳吃。」
  「啊,又是那個謎樣的液體啊……」
  受人照顧的少女表露出未加以修飾的厭惡感,可惜韓早已經轉過身準備料理,絲毫沒注意到用餐者不快的心情。
  提起做菜這檔事,就和其他出外旅行的亞汗人一樣,韓的行李之中也帶了一個亞汗傳統的鐵鍋。韓準備做的料理很簡單,首先就是將水和一小塊鹽倒入鐵鍋煮到沸騰。待湯沸騰,再將硬掉的麵包磨成的粉,混合切片的地瓜和馬鈴薯一起加進湯水裡,一直煮到熟爛後便大功告成。最後的完成品便是讓賽莉兒抱怨連連的「謎樣液體」。
  現在的賽莉兒只能進食少許的流質食物,味道方面自然無法太過要求。基本上,能找到食物就已經實屬萬幸的了。流質食物的製作方式雖然是賽莉兒以口述方式教的。只是隨著廚師人選的不同,味道竟也產生了天差地遠的變化。
  「我說什麼也不喝!什麼嘛!那種謎樣的液體……不然,你先喝一口!證明那是能吃下肚的東西,我才願意喝。」
  幾天以前,賽莉兒曾試圖做出小小的抵抗。那時候韓沒有多說什麼,反而如她所願喝了一口「謎樣液體」。湯喝下肚之後,韓的臉色並沒有因而起任何變化。賽莉兒稍微安心了。可是當她親自嘗過之後,馬上就後悔了。
  那次不愉快的經驗讓賽莉兒得到一個結論:「小韓,你是味覺白癡!」
  在用餐的時後,賽莉兒也是需要他人協助才有辦法順利用餐的。從她那張精神煥發的嘴或許看不出來,其實賽莉兒自頭部以下的身體現況幾乎已經和「癱瘓」沒兩樣了。手和腳雖然還有知覺,可是卻使不上力來。賽莉兒需要韓過來扶她起身,她才有辦法坐起身子。她的手握不住任何東西,所以在用餐時,完全都是韓親自在餵她。雖然很不情願,賽莉兒還是勉強喝下幾口「謎樣液體」。
  這天,賽莉兒進食的情形比昨天還差。杯子裡的流質食物還剩下一半以上,賽莉兒便已經厭煩似地直說不想吃了。
  「妳還是多吃一點比較好,多休息以及進食才有辦法幫妳恢復體力。若是嫌味道不好,明天我再想辦法……」
  「我說不吃就是不吃啦!」
  賽莉兒幾乎要發怒說。她今天的脾氣比前幾天都要惡劣許多呢!韓無法理解。反過來說,這或許也是一種好的現象吧。
  看她氣成這樣,蒼白的臉上頓時冒出許多汗珠。韓擔心她是否發燒了,本來打算伸手測量她的體溫,但是在付諸行動以前便罷手了。韓差點忘了,他那隻火燒不壞、冰雪凍不僵的手是感覺不到任何冷熱的變化的。
  「妳先躺著休息……」
  韓讓賽莉兒躺下,幫她蓋上被單。接下來要做的事,便是要將使用過的廚具與食器收拾乾淨即可。
  看著韓整理器物時的笨拙,就足以描繪出韓平日生活的情景一個大概的輪廓。韓一點都不懂得要如何照顧自己呢!賽莉兒有此感想。或者說,韓似乎對許多事物都是抱持著不在乎、或事不關己的態度。
  賽莉兒所知道的是,韓是御子,和同樣是御子卻和普通的男孩子沒兩樣的亞利相比較,韓似乎擁有更多異於常人的特質。賽莉兒時常拿「味覺白癡!」、「沒神經兼厚臉皮!」之類的形容詞來損他,韓也很少會為此而發怒。或許賽莉兒說的也只是理所當然的事實罷了。賽莉兒不知道韓是以何種想法看待自己的身體,有的時候,韓也會不經意做出一些普通人才會有的舉動。這些小地方賽莉兒都有注意到。以前的韓,應該也曾經是個與常人無異、很普通的男孩子罷了。
  「有其他需要的話,我隨時在妳身旁。」
  整理完後,韓便坐到賽莉兒旁邊。
  「沒事的話就休息吧。顧火以及守夜的工作,依然還是由我來負責就行了。」
  說完,韓便對著眼前晃動的火發起呆來,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者說只是單純看著火,不讓火熄滅罷了。雖然還談不上樂此不疲,不過還真虧他居然能一直板著臉重複著這麼無聊的工作而不感到厭煩。
  韓本來就是個不會主動和人說話的人。他一旦沈默,氣氛就會變得很悶。或許韓已經很習慣這種沒有對話的生活方式,不過賽莉兒可就很難忍受下去的了。
  「小韓,我有事想拜託你。」
  賽莉兒開口說。
  「什麼事?」
  「你去燒熱水,然後幫我擦拭身體好嗎?」
  韓的眼睛眨了一下,隨後就一直睜著,飄來晃去的視線一直固定不住。
  韓沒有立即回話,就足以證明他確實因為賽莉兒那番威力十足的爆彈發言,而受到相當程度的影響。韓想了又想,他猜想是不是賽莉兒又打算拿那種事捉弄自己,依據過往的經驗,這也是可能性極高的假設。
  在得到回應前,賽莉兒又補充說:
  「你可別想太多喔,小韓!我只是想把身體弄乾淨而已。我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對女孩子來說,這可是很嚴重的問題呢!」
  「如果妳不在意,那我也無所謂。」
  早在幾天前,替她治療傷勢之時,那時候的韓也是先將賽莉兒的破衣服脫光,才開始包紮的說。只不過和現在不同的是,當時的賽莉兒是陷入昏迷狀態就是了。而且當時為了救她就已經是分秒必爭,哪還有閒工夫顧忌男與女之間的分際。
  既然本人都不介意自己的裸體被人看見,韓也沒意見。於是,韓拿起亞汗鐵鍋到洞外取雪,再慢慢將雪溶解及煮沸。在煮水的過程中,韓從行李中挑出一件還算乾淨的衣服。他將衣服撕成條狀,用熱水清洗過再烘乾,製成替換用的繃帶。韓做這些事,完全不帶任何一絲不純潔的動機,可是賽莉兒仍然故意要調侃他一下。
  「你裝什麼害羞嘛!嘻嘻……如果是本小姐以前那副嬌美的身體,那我還能理解說。難不成,連我現在這副活像木乃伊的身體都還能讓你起生理反應呀?」
  被嘲笑的人沒有反擊回去,再怎麼說韓才不是那種會對病人做出大呼小叫的舉動的人。態度雖然成熟,可惜反而助長了嘲弄者的氣焰。賽莉兒繼續捉弄韓,韓不理她。這樣熱鬧中帶點溫馨的場面,卻因為突然間響起的好幾聲咳嗽而中斷。賽莉兒突然咳得很厲害,幾乎要喘不過氣了。
  狀況突然發生,韓立即丟下手上的工作,直奔賽莉兒身旁。
  韓扶起她,拍了拍她的背,試圖舒緩她的呼吸。
  「沒關係,我沒事的……」
  「妳咳得這麼厲害,怎麼會沒事?」
  「我都說我沒事了!」
  「妳以為妳這麼說我就會相信嗎?」
  韓不死心說。賽莉兒只好隨便編個理由應付一下。
  「一定是剛才的湯太難喝的關係。」
  「那就不要再喝了!」
  韓放大音量說,一副看起來很激動的樣子。賽莉兒還以為韓這次真的生氣了,不過才沒多久她便知道自己會錯意了。
  「如果妳的身體明天有好一點的話,我立刻帶妳到最近的城市去!我會找到手藝最好的廚師來為妳做飯!」
  賽莉兒不禁愕然,說不出話來了。韓是否忘了他們兩人目前的處境?賽莉兒想。韓與賽莉兒兩人不就是因為被暴風雪的緣故才困在這個岩洞裡頭的嗎?對韓而言,他們能否脫困?似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絕對能辦到之事。對於韓的自信兼自大的發言,聽在賽莉兒心裡,其實也不算是件不愉快的事。
  關於這份沒來由的自信,其實韓與亞利兩人還蠻相似的。賽莉兒回想起自己和亞利哥哥之間的一些回憶。比如說,當她不小心犯錯時,亞利會說:「沒關係!哥哥陪妳一起去向人家道歉!」遇上難以解決的麻煩時,亞利一定挺身而出說:「不用怕!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哥哥在!」
  只有在這時候,賽莉兒才會在韓身上看到亞利的影子。
  「好了,既然我已經沒事了,你也可以開始幫我清理我這副已經有點髒髒又臭臭的身體了吧?小韓。」
  「熱水和繃帶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是可以開始了。」
  「什麼嘛!只有這樣?」
  「嗯?難道我有遺漏了什麼嗎?」
  「我不是說這個!」
  「那麼妳到底想說什麼?」
  韓好像還是聽不懂的樣子。
  這就是所謂「話中有話」的境界。把這種說話者與聽眾雙方之間皆需要細膩而敏銳的感受力的用語藝術用在神經太粗的韓身上,無疑是一種錯誤。同理可證,亞利也屬於腦筋時常轉不過來的超級鈍感男。當賽莉兒發現到自己是在對牛彈琴的時候,無可奈何之餘,她也只好自己點破剛才那番話裡頭的暗示。
  「我真是快敗給你了,小韓。你待會要脫的可是一名美少女的衣服呢!就算是我拜託你好了,就請你表現得稍微興奮一點,行不行?」
  「…無聊!」
  韓懶得繼續和無謂的口舌之爭糾纏下去。他將心一橫,連禮貌性徵詢同意之類的步驟也省了,便開始脫掉賽莉兒的衣服。賽莉兒身上穿的那件尺寸略嫌太大的上衣是韓的衣服,原本穿在她身上的衣服與內衣由於破損嚴重,而且也沾染了血漬,老早就被韓扔了。衣服底下是一條疊著一條的繃帶,形容成「木乃伊」的確不算過份。
  韓取來一塊乾淨的棉布浸在熱水裡,扭乾後,再仔細去擦拭傷痕未涵蓋的部位。賽莉兒的傷口主要集中在胸腹之間。從傷口的外觀看來,感覺很像是賽莉兒抱著一顆遠東大陸國家特有的火藥爆彈,引爆後炸出來的。雷門親王的「烈風劍」直接命中賽莉兒的胸口,爆發後釋放出來的刃狀衝擊波呈輻射狀擴散,手與腳都被波及到了。雖然暴風的刀刃並沒有毀了她的臉,但是,還是有一道最可怕的傷痕從胸口一直延伸到頸部左側,直到傷痕的末端停在耳根附近為止。
  最初在替她包紮傷口的時候,韓所看到的傷痕可比現在所見到的還要悽慘多了。所以,早有心理準備的韓才能夠靜下心來為賽莉兒擦拭身體。在韓默默地擦拭著髒污血跡的時候,他心中也有一個疑問不斷在擴大著──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導致賽莉兒受到這麼重的傷害?
  韓有問過她一次,只是賽莉兒卻以緘默代替回答,韓才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韓知道的部分不多,他只知道,當天賽莉兒透過某種神秘的力量,將兩人的意識連結相通。韓感覺得到,那股神秘的力量就是蒼龍之力。當時,韓答應了賽莉兒的請求,讓蒼龍侵入自己的體內,使得兩種御子之力首次接觸了。亞利就是因為得到了白虎無限的「力」為後盾,才得以化解破壞魔劍雷邦迪的威脅。
  「前面差不多都擦乾淨了,現在換背面。」
  擦拭背部就比較費功夫了。因為賽莉兒沒有足夠的力量讓自己的身體坐正。韓稍做變通,先以左手為支撐,讓賽莉兒整個胸膛能自然地依靠在他的手臂內側。如此一來,空出來的右手就可以輕鬆地擦拭她的後背。
  和正面相比,賽莉兒背側的肌膚完全找不到一絲傷痕。
  「妳的背很漂亮呢。」
  韓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透過熱水的輕撫,原本蒼白的肌膚立即變得白裡透紅,呈現出宛如初生嬰兒般柔嫩的觸感。當然,這番話多少也帶著鼓勵她重拾信心的用意,希望她能跨越已經發生的不幸。
  韓本來就不擅長使用那種鼓勵他人的言語,更何況現在使用的通用語也並非韓所熟悉的母語亞汗語,誇讚她漂亮大概就已經是極限了。
  韓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可是賽莉兒似乎沒什麼反應的樣子。從剛才到現在,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難不成──都已經弄到快結束了,她才開始覺得害羞了嗎?──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韓還不至於神經粗到會直接問她「喂,妳是不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啊?」就是了。
  很快地,擦拭身體的工作便告一個段落。接著,韓在賽莉兒的傷口上覆上新的繃帶。在賽莉兒已經被包紮得活像是半個木乃伊的時候,她突然間緊閉著嘴,不知道在笑什麼,或者說是在拼命忍耐著某種奇怪的感覺似的。
  「又怎麼了?難道是妳的傷口又痛起來了嗎?」
  「不是啦……是很癢啦!誰叫你一直在人家的身體上到處摸來摸去的……」
  韓不理會她,繼續埋頭做包紮的工作。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像韓一樣,完全包容賽莉兒滿肚子壞水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賽莉兒想起以前的自己時常欺負里奧,里奧就曾經抱怨說:「在這世上,願意當妳情人的男人,如果真有這麼一號人物的話,我想那傢伙的皮起碼要比鐵板還硬,還要有一顆千錘百鍊也打不爛的心臟,才有本錢承受妳的欺負呢……」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自己會想起這件事呢?賽莉兒也感到很不可思議,特別是對自己內心變化的走向感到吃驚。
  賽莉兒悄悄地收回原先輕浮的態度,並安靜地等待韓做完他的工作之後,賽莉兒才開口說:
  「小韓,我有話想對你說…………」
  「那就長話短說,妳待會還需要好好休息呢!」
  「真是冷淡的傢伙……」
  賽莉兒略帶抱怨說。
  賽莉兒自己也明白,韓是因為關心她才會使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其實,賽莉兒也只是希望韓對待她能夠更溫柔一點而已。
  畢竟韓是目前唯一待在她身邊的人。
  賽莉兒回想起她尚未成為賽巴斯達家一份子之前的流浪生活,當時的賽莉兒相信自己遲早會死的像一條水溝老鼠一樣,屍體不是被埋在沒有墓碑的亂葬崗,不然就是被被野狗吃掉。因為來到賽巴斯達家,她才深刻體會到,不管在任何時候,身邊能有家人、或者是關心自己的人陪伴在身旁的話,會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賽莉兒鼓起了勇氣。有顆重石一直懸掛在她心頭之上,那是她不敢輕易說出口的某個事實……說是事實,目前也只是她個人從數種假設之間歸納得來的結論。若是說出來,說不定韓還會笑她是因為太過膽小,才會胡思亂想的說。
  即使韓並不是她理想中的對象……
  賽莉兒也願意告訴他……
  「我想…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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