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革雷 发表于 2012-3-24 10:58:40

登陆
       温暖的手,温暖的怀抱,暖色中,人影只剩下一个轮廓。她看不清也会记得那味道,她的姐姐。懒懒地,只想留在其中,可那手松开,身影远去,追不上,摸不着。
       随后是黑暗、黑暗。
       世界中渐渐有了亮色,不过还是很暗。疼痛的感觉随即抽打着身体,迪安娜忍不住叫出声,又立刻习惯性地捂住嘴。努力睁眼,小心翼翼地确认周边的情况。暗,天色很暗,世界的光似乎被消去,只有少数残留的暗色。没人,没看到有什么走动的物体,耳朵嗡嗡地耳鸣,听不出太多东西。心一横,她翻过身,环视四周,安全,没看到什么敌人。
       她在细柔的沙滩上,四周全是散落的杂物和各种被冲上岸的海藻和贝壳,黑色的大海和天空一样阴沉,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来回的轰鸣。
       除了海浪,残留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在哪里?]
       整个都是沙滩,海宽阔无边,似乎没有尽头。深沉的暗色中,隐约能分辨出一个岛的轮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岸上也好不到哪里,她能看到沙滩尽头交错的礁石,一大片毫无生气的树林,却看不到半点会动的东西。
       [不,我不能呆在这里!]
       挣扎着坐起,躲到最近的一块岩石后,她开始整理思路。
       几小时前,半天,也可能一小时都不到,她无法估计时间。总之在昏迷前,她还在地精的破烂飞艇上加着该死的黑石头,除了天空越来越黑,炉子前热得出汗,炉子外冷得发抖外,没什么其他的事。他们那时候已经在地精那该下地狱的破船里熬了一天一夜,好吧,那也能说是平安无事。
       见鬼!她现在宁愿还在又颠又小的破船里!他们才不会真的平安无事!
       在船上盯梢的家伙不知道是谁,要么没人要么根本心不在焉,船突然发生晃动的时候,她还以为那只是又遇到了不太稳定的风。立刻,她感到不对,因为木板断裂的声音。
       甲板上砸出一个窟窿,由下而上,一个灰黑的该死的石头干的好事。长着马和驴混合的面孔,顶着一对带着弧度的山羊角,脑袋以下看起来就是人一般的躯体,手和脚的爪子突兀的尖细,还有背后,是一对蝙蝠的翅膀。
       一个典型的在圣教教堂里出现的魔鬼雕塑,通常是被打败的样子,塞德的巨剑砍上去,居然没有砍断。石头和铁撞击的声音,明明白白。接着是布莱特的战锤。对付石头上,锤子比巨剑更合适,石像被砸碎半张脸,然后被熊一样的身躯丢出去。
       笨蛋!
       迪安娜都来不及骂,那砸坏的石头很快又出现在船舷外,扇动着石头翅膀,似乎在飞。魔力包围着整个石头,那一定是轻灵术之类的法术,否则扇断了翅膀石头也飞不起来。更糟的在后面,这样会飞的石头不止一个,十,二十,或者更多,迪安娜数不过来,她没想到那个变态的亡灵居然会弄出那么多魔像守卫天空。
       萨莉的弓和白隼没什么用,布莱特丢的东西根本就是添乱,塞德安静地站着,无能为力,精灵咏唱的冰箭倒是冻住几个,很明显,对付不了太多。混乱中,他们的船还支撑了一小会儿,随后是坠落,头顶的气囊破了洞,混乱中迪安娜记得地精船长似乎干了点什么,一声巨响,船剧烈地震动、震动……
       “我,还在巫妖的地盘上吧?”看着头顶的乌云,迪安娜想。
       衣服擦破了不少地方,身上也好几处擦伤和挫伤,铁扇、项链、戒指,重要的东西一个没少,她也好好的,奇迹般地安全着陆。
       再次起身确认,在石头后,枯萎的树林和光秃的岩石后面,她看到一座高耸的塔。是,没错,一座棱角分明的方尖塔。在漆黑的天空下孤独得伫立的塔,绿色的闪光在塔身有节奏的显见,像是某种正在搏动的心脏。魔力的视野中,她又看到那黑的发紫的肮脏魔力,死亡、绝望、毁灭和混沌,遮住天空的云就是魔力的显现,无数张扭曲的面孔混杂在其中,凌乱、破碎、浑浊,凑成一个张满口与眼的怪物。她不敢想象需要多少尸骸和灵魂才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十万、二十,或许更多。
       ——“正因为它没有肉体,才更狂热的极端。记住,你永远不能把巫妖当成一种生物。”导师说得对,那混蛋疯了。
       又小心地观察片刻,四周没有亡灵的动静。和想象中的不同,巫妖的老巢反而看不到一个不死生物在游荡。[精灵说的没错?]迪安娜怀疑。
       飞艇的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但没有看到其他人,也没有光与火。她不敢弄出火来照明,也不需要。不远处,柔软的沙子上有一道长长的拖痕,沿着那痕迹,在一片枯萎的树丛里,迪安娜隐约分辨出类似桅杆的轮廓。
       [他们都在那里?]猜想,最坏的打算也一并列出。[全部死亡。]塞德全身是血的画面一下跳出来,全身一寒,赶紧把这个想法甩走。
       魔法的旋涡,尽管有些距离,还是能看得出来。再靠近后,能分辨出两个。稍稍觉得安心,她忍着痛继续前进。
       四个人气息,没错,四个,没有地精。他们躲在一片低洼的地里,船头的残骸就在不远的地方。少女靠近,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她已经来了。
       “怎么办,精灵?”说话的是布莱特,声音听起来相当焦躁。
       “前进。”简短的回答。
       然后是萨莉不甘心地反对。“但是迪安娜怎么办?!我们应该先找她!”
       “我们怎么找她,黑灯瞎火的,你连她死活不都知道!要是掉到海里,你这辈子都甭想找着!”
       “胆小鬼!你他妈的命根只有两寸!”
       “臭婊子,我那活有多少你还不清楚!”
       “去死,你不去我自己去!”
       “喂,傻妞,停下,这可是巫妖的地盘!”
       “够了!”塞德的吼叫打断了争吵,“再等等,我们!”
       [一群笨蛋。]迪安娜愉快地偷笑,看来几个人都没事,还有心思担心她,真是奇迹。“好了,我来了,不用去找。”说着,她从隐藏的石头后直起身,跳下去,打算欣赏一下几个人的尴尬。
       黑暗中,即便微弱的光也很显眼。仅有的光源,是来自一个学者戒指,借着那光,眼前的四人让迪安娜觉得一阵心寒。
       布莱特看起来伤得最重,整个左手和大半个身体都包裹在染红的绷带里,那种感觉就像是全身都在渗着血,让她看着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萨莉的情况也不好,她的白隼不在,头上裹着绷带,一只手吊在胸前,塞德的没什么大伤,剑也还在,盔甲却失踪了——空间袋——所有太沉的东西上船前都被收在一个空间袋里,还有很多的给养和魔药,一定是全部遗失了。
       最后是精灵王子,他很好,不,萨莉注意到精灵拧起的眉头和僵硬的表情,左脚,那脚踝裹着绷带,应该伤得不清。
       [一群全身是伤的傻瓜和巫妖干架?!这就是完美的计划!]她愤懑地想,明明应该害怕得要命,心中却只是觉得有些失望。“我来了,精灵,我们还有多少水和吃的,还有,有多少胜算。”直接发问,无论多糟,都无法后悔。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水和饼干足够用到我们获得胜利。”简短的回答,背后的答案萨莉清楚。“感谢太阳之主,感谢大地女神,我们平安。现在,让我们为逝去的生命哀悼。”
       [地精死了。]萨莉想,转念又觉得释然,地精船长在又如何,它什么都帮不上。
       塞德沉默地站起身,正力,巨剑横在身前,像是举行某种仪式。
       是,仪式,她记起曾经在塞德中看到的片段。接着是那贴着嘴唇般渗出的祈祷,宛如夜间空寂中回荡的低吟,悄悄的,轻柔地浸透聆听者的耳帘。
       光柱升腾,直刺天空,耀眼的光刺着眼睛,让她不得不用手遮挡。“喂,你这笨蛋!”骂什么都没用,在这样的昏暗中,只要不是瞎子,都会发觉突然升起的白色。然后呢?是鱼人大军还是亡灵军团?或者是袭击他们的魔像部队?天哪,这简直是自杀!
       伴随着光,身体莫名其妙地一阵轻松。很难形容那样的感觉,可能是安稳地睡眠后的懒散,填饱肚子后的满足,也可能是任务完成后的轻松。这种感觉让她轻松,什么都不用想,完全包围在舒适的满足感下。[不,不行!]她提醒自己,不能忘记枕戈待旦的心态,何况她现在在亡灵的地盘。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她在光中试着睁开眼,没想象中那么亮,可以适应。
       笑的人是萨莉,布莱特也怪怪地发笑。眼前还多了一个人,一个人的幻影,塞德的姐姐,哈,影子而已。在来嘉德顿的山路上,她没少听索瑞尔老头的自言自语,里面包括那把巨剑的种种传闻。剑里寄居着天使——很多人深信不疑,魔法师对于这种武器的解释是另一种,复杂得让她懒得去了解。
       娇小的身躯看起来毫无力量,隐藏在宽大的罩袍子下。脸蛋却带着与外表不符的沧桑,一双灰色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玄机,还有执着和狂热。深蓝色的长发扎成一束,盘在脑后,背后是展开的银翼。
       [他一定很想她吧。]迪安娜想。
       萨莉还在笑,还看过来一脸幸灾乐祸,布莱特也是,精灵王子还算正常,不过他托着下巴,明显在思索什么。
       光在笑声中收拢,沉重的喘息,塞德半跪在地,几乎摔倒。
       “你这笨蛋!”帮着他坐上,身体活动时的痛楚消失无踪。惊讶地活动手臂,弯腰,伸腿,原地跳出几步,毫无感觉,她的伤被那光完全带走了。
       精灵走上来,脚步不是很利落。“喝下去。”他手里是一个银色的小瓶,上面似乎雕刻有花纹。无论是什么,那一定价值不斐。
       拧开,一口喝下,塞德坐在地上不说话,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在魔法的世界中,一个奇异的蓝色环在他身上上下摇摆,无法理解有什么用。“我们准备出发,等他醒来。”精灵开始整理行装。
       “我们怎么去?”迪安娜问。
       “直接进去,我知道门在哪里。”
       “可是……太卤莽了,万一有什么陷阱……”
       “不会有什么。”精灵断然地说,“‘毒刃’已经知道我们到来,我们在这里,它的老巢门口。他要杀我们,我们此刻就不会平安无事。”
       确实,从船遭到袭击、坠落、到他们醒来,负伤聚集在一起,这段时间里,巫妖如果真的要干点是什么,他们只能是待宰的肉。但那怪物沉默的背后是什么?它把他们当成棋子一样玩弄?还是那疯子在等待什么?
       “嘿,我亲爱的迪安娜,你结婚吧。”萨莉忽然说。
       “什么?!”意外,萨莉的话没有停。“我输了,真是的,你怎么骗到那呆瓜的?”
       [塞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太突然,少女有些混乱。那傻瓜,那笨蛋……好吧,她心里承认,并不讨厌。亲吻、拥抱……[不,我在想什么啊!]少女打断自己的妄想。那笨蛋什么表示都没有,甚至一句甜言蜜语的都没有,他怎么可能……可能……
       “那白皮罐头真的很想着你哦。”布莱特跟着凑上来,“老实说,我看过他剑里出来人好几次,但是头一次,那人样子变了。妞,你就没发觉那人长得像谁么?”
       “当然是……”试图辩解,不安的感觉让她说不出话。是的,她从没怀疑过,记忆中看到的人就是塞德的姐姐,然而真的是这样?她从没见过他的姐姐,只是跟随记忆理所当然的接受。
       ——“记忆有时候并不可靠,对于魔族、人类或者精灵,都一样。比如说面孔,你记得一个人的长相,有时却无法形容。长期不见面,记忆会被悄悄替换,最终,你印象中的那个人的面貌要么很模糊,要么成了另一个你在意的人的样子。”
除去那眼睛,那头发的颜色……[哦,不!]猛然醒悟,那形象完全就是她的翻版,难怪在笑,萨莉和布莱特一定在拿两个形象对比!
       [该死!该死!该死!]迪安娜数不清是第几次感到丢人,在斐伯尔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感到丢人的次数比她过去任何时候都多。[都是那该死的笨蛋!]
       [这个笨蛋!]心中,同时,悄然一笑。
       塞德忽然睁开眼,蓝色的光环消失,他看起来精神抖擞,毫无疲倦。“你们,怎么了?”他问眼前的三个人。
       “没什么!”故意喊得很响,迪安娜不想再尴尬一次,还在那么几个家伙面前。精灵立刻动身,走在最前,少女跟上,身后是一阵闷笑,还有布莱特色咪咪的声音。“哦,宝贝,那我们呢?”
       “去你的,滚,有多远滚多远!”
       [真不坦率。]迪安娜忍不住也笑了。
       笑过后,留下的是失落。[那我自己呢?]她忐忑地想。
       不敢回头,是的,不敢。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3-26 12:05:03

重逢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泥土,黑色的砖石,黑色的树木,这座鱼人岛上的所有东西似乎都是黑色的。沿着黑色的通道向上,两边的是幽绿色的火把,没有光与热,只有冷的恐怖。
       近乎于死寂的压抑中,迪安娜重叠着自己脚步的回声,不停地左右张望。黑色、紫色、绿色、深蓝,交错的色彩在她的视野中来回,静默地像是一副巨大的油画。走道上到处都能看到腐朽或者破败的尸体,黑暗的魔力充斥其中,狰狞又沉默。
       没错,沉默。
       她想不出更好的形容,所见过的亡灵中,有表面锈蚀却整齐完备重甲的骷髅,有全身带着狰狞铁钩与锯齿的僵尸,有让人恶心的、全身有着各种缝合线角的庞大怪物,还有各种样子的魔法傀儡,若隐若现的幽灵,死亡或者还活着的鱼人。
       这些家伙没有一个主动攻击他们,只是站在那里,或者当他们根本不存在,诡异的宁静中默默地等待。这像是一种完全的炫耀,巫妖把它所有的手下排开,无言地嘲笑精灵突击队的可笑与自大。
       尽管精灵神剑的魔力与亡灵的混沌完全称得上是太阳与星辰,尽管塞德的圣剑更是亡灵的客星,但是他们能对付多少?一千?五百?两百还是更少?当四面八方都是恶意的长矛与箭石的时候,迪安娜真的怀疑他们能支持多久。
       保持体力,避免战斗。她此刻所能做的事,精灵、塞德、还有其他两人也都用行动赞同,一路上,少女看到塞德几次攥紧拳头,又强迫放开,奇迹般的和平中,他们向着巫妖的所在前进。
       [大混蛋!究竟在想什么!]少女对这样的“宽容”无法释怀。
       通道的尽头,一扇关闭的大门,两座看起来用无数铁和剑凑成的巨大的魔像守卫在两边,燃烧着异色光芒的眼睛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剑,与握剑的手,杂乱无章,看似只是凌乱装饰的外表变成了无数利刃与铁锤,挥舞,眼花缭乱的挥舞,迪安娜紧张地后退半步,戒备地握着手中铁扇。
       那只是乱舞,又不是,比蜈蚣和蜘蛛的触脚更狰狞的剑与锤,织就出细密而致命的网,突然的停止,剑锤落地,铿锵作响,然后那些铁又归于凝固,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剑敲下时候,迪安娜清晰地感觉出地面的震颤,有力、沉重、坚固、张扬,巫妖的杰作,他们的难题。
       互相看了一眼,塞德举起剑,再次在身前低吟。不一样的诗篇,不一样的节奏,尽管听不懂其中的含义,搏动的语调却能传到心中,给她勇气。光释放又收拢,固定在塞德的身前,包裹全身。看起来,那不过是幻术一样虚无的铠甲,当手碰触的时候,感觉又是坚固。
       “我们走。”精灵毅然的命令。他此时也闪耀着光,仿佛是无数萤火虫在身边飞舞——不,那不是——冰晶,细小的冰晶包围在精灵周围,散发出比恐惧更冷的气息。
       向前一步,门应着脚步敞开。
       简单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大厅,几根粗大的柱子立在两旁,支撑起一个足有二十多米高的宽大空间。房间有一个下陷的坑,方尖碑形的石柱就在正中间,看起来像是外面那个巨大的塔的微缩。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塔中升起,毫无声息,明明是在“走”向他们,脚下却没有一点脚步声。兜帽和长袍几乎遮住那黑影全部的形象,遮不住的是它的原本。刺眼、强烈,明明只是紫色的汇集,那色彩的聚集依然让迪安娜无法对视。
       [太阳、月亮和星辰。]恐惧和不安在心底堆积。
       “‘毒刃’!”精灵王子剑锋所指,冰凌与寒风交错而立,在那锋利与透明之铁上筑起一道冰的旋风。亮,扎眼,两种光亮忽然变得不相上下,夹在中间,迪安娜觉得头晕目眩。
       魔法的空间中有多出一个新的亮显,塞德的剑,咒语盘绕,层层叠叠。
       黑色的身影在空气中瞬间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方尖碑之顶,如毫无分量似地站在塔间。“黑袍法师路德威格欢迎你们的到来。”那黑影说,“至少今天不会是枯燥的一天。”机械地、毫无波动的声音,兜帽放下,毫无悬念,里面是一个没有半点肉的头骨。与其他了无生气的骷髅不同,那头骨的眼眶中燃烧着火,深红色的魔力之火。“在开始前,我们最好澄清点事。”
       “呸,滚下来,有什么好说的!”布莱特气愤地舞动着锤子,几乎同时,身后的大门关闭,一圈白色的柱子应声而起,将下陷的方尖碑与巫妖护在其中,再仔细看,那柱子其实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
       恐吓、也是保护,在这样的防御下要突袭几乎不可能,萨莉失望地收起弓,其他人继续保持着戒备。
       “你要说什么?”精灵冷冷地问。
       “你们就不想问问为什么可以一路平安的到这里?”挑拨地反问,隐藏着骄傲的目中无人,幸亏那张面孔已经彻底丧失,否则迪安娜又会看到那副讨厌的、带着嘲讽的笑容。
       布莱特的回答毫不保留:“就算你拦也拦不住!”
       “他们,或许。”巫妖只剩下白骨与裹尸带的手划过精灵与塞德,“如果我觉得有必要,整个鱼人部落都可以在这里,不,我希望能亲眼见识下精灵宝藏的力量,还有,那位菲诺卡领主之子和他的巨剑。”
       “卑鄙!”塞德喊出怒吼,“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
       不屑地摇摇手,那话听起来就是在为卑鄙辩护。“说实话,我很讨厌‘毒刃’这个称号,当年如果不是那老巫婆的命令……我原本期望能有一场合适的对决,邪恶的法师与正义的骑士,多美妙,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一切开始之前,我提醒各位,你们中有一个人,站错了地方。”话语所向,目光所指,迪安娜,不会有其他人。
       队伍里唯一的异端,既不是为了国家,也不为了正义。迪安娜很清楚,从一开始,她就是强行介入的局外人。不指望其他人,尤其是精灵的肯定,他们要做同一件事,所以,他们会在一起,经历各种风险站在巫妖面前。
       “我要毁灭你!”她坚定地说。
       “毁灭?!为什么?为你的过去吗?”巫妖嘲笑地拿出一把黑色的匕首,将它丢在众人面前。“还记得它吧,我的徒弟,有什么要……”
       “移魂匕首”,她的噩梦,她的屈辱。[住嘴!]心在叫,身体行动。
       世界变得轻灵,障碍都是虚幻的外表,冲过去,骨头的牢笼甩在身后,世界的重量重新回归,接着,再次失去。脚尖点地,失落重力的世界里,她就是轻盈的蝴蝶,铁扇刺出利刃,那是马蜂的毒刺。方尖碑的高度不是问题,她奋力刺击,在那同时,黑影骤然消失。
       没有迟疑,落空的瞬间,她的另一只手抓住石碑的尖顶,视野迅速向四周扫视。
       [那边!]她看到了,魔力的世界中,一团不可忽略的亮色在左边集结。弓起身,双脚踏住石碑的一侧左手是保持姿态的支点,下一刻,她像猫一样伸展身体,似箭越出。骨牢不是问题,正是又一个支点,抓住,翻越,弓身,跳起,一连串的动作无比流畅,和训练时一样。
       再次刺入刀刃,魔力构筑的身躯还未稳定,不会有下一次转移,她确认无疑。
       黑影,另一个影子突然出现,挡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铁扇被架开,顺势,少女转身抬脚横扫,隐藏的刀刃随着惯性刺出。
       落空,同样威胁的风迎面而来。
       格挡,黑影的脚重重地踢在胳膊上,忍耐,用力抓住,后拉,伏身,她的扇子打向对方扯开双脚之间。
       旋转,对方跳起,腿猛烈地回旋,手握不住,也不能握住。慢出半拍,一道冰冷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散发的热与痛的痕迹。
       迪安娜后退,与黑影拉开距离,那影子轮廓也在那一瞬间清晰。
       “干得不错,No.77。”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熟悉的铁扇横在黑影身前,脚上的脚刀还露着寒光。No.28朱蒂,少女的姐姐,比她亲人更亲的姐妹。
       “哦,不!”瓦解,破碎,惊讶,恐惧,那一瞬间迪安娜的思维停滞,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八年,她在仇恨的旋涡中挣扎了八年,可眼前所见让这八年比幻影更加虚幻。幻觉,不,脸上的刀伤如此真实!人偶,不,那动作,那战斗的方式与技巧,人偶做不到!梦?那盏灯?见鬼,不会的!
       “你为何而战,我的徒弟?”双重的质问。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关于朱蒂的死,关于巫妖的献祭,她了解过什么,证实过什么?!一开始就是谎言?一开始就是欺骗?!不,不是,不,她不知道!
       战斗瞬间爆发,在少女眼前。
       飞霞和塞德的目标是巫妖,而布莱特和萨莉的是另一个。
       萨莉射出一箭,接着又是一箭,朱蒂不避不让铁扇撑开,看似随意地将箭打落。布莱特借机冲上前,战锤横扫。侧翻,出自锤子的尖刺与那脆弱的脖子擦过,接着是倒立,踢击借着闪避的劲头甩出,以牙还牙般地对准布莱特的脖子。
       布莱特避开刀刃,硬抗下一击。身体甚至没有动一下,大手一下抓住还未收回的腿,举起、丢出。萨莉再次射击,箭心领神会地对准朱蒂被丢去的方向。
       撞击,无可避免,朱蒂没有多少缓冲,但总算避免了头部的撞击。背撞上石柱,箭紧跟着过来,再次挥手,拨落,也浪费了另一个闪避的时机。
       布莱特的铁锤。
       闷声的巨响,一瞬间,迪安娜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她已经失去了一次朱蒂,在眼前在亲眼见证第二次?!她不知道,那些人应该和她毫无瓜葛,一个月,连一个月都不到,他们和朱蒂,谁更重要。不,不对,隐士村的幻觉中,他们没有抛弃她,她现在要抛弃他们?
       不知道,她没有答案。
       倒下的是布莱特,少女欣喜又恐惧。
       铁扇依然在右手,那不过是幌子,一直以来都是。朱蒂是左撇子,平时,她装做自己和普通人毫无差别,为留下致命的杀招。
       拳头在燃烧,青色的烟气包裹在左手的表面,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有火。[那比火更烈。]迪安娜想,她记得朱蒂在练习时曾经用那拳头一击打碎了一堵墙。布莱特捂着被击中的肚子,挣扎着想爬起来,血,口中溢出的血让他显得虚弱无比,萨莉的尖叫中,朱蒂又举起拳头,一个站不稳的对手,必死无疑。
       “不,住手!”下意识的呼喊,随即,却被巨大的冲击吞没。
       身体控制不住,那风忽冷忽热,吹得她站不住脚。
       没有注意另一边,她本该在意的,那才是整个任务的核心!
       魔力在房间里四处乱撞,原本宽敞的空间成了窄小的棺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过程,一定是魔力与魔力的对冲,不用转换视野,空气的魔法强度已经达到肉眼可及的可怕境地。
       危险,危险!就像是在充满沼气的池塘边,一点点小火星都可能制造巨大的爆炸。魔力乱流的形成的狂风四处乱窜,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被炸成粉末。
       靠在石柱上,迪安娜勉强为自己找到一个支撑。[对啊,风暴!]少女忽然想到,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任何有理性的法师都不会使用魔法,精灵人为地制造这个机会,他也赌博,巫妖的理智。风暴的另一侧,在房间的另一边,她看到三个身影,飞霞、塞德,还有在风中像一块破布似的巫妖。
       巫妖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又不能使用法术,现在的它就是一块毫无用处的破布。[好机会!]欢呼的同时,迪安娜看到另一个影子正在快速接近。
       朱蒂!
       在跑,在暴风中奔跑!朱蒂神乎奇迹地在暴风中奔跑!
       [不可能!]无比的惊讶,但心中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可能,如同在旋涡中游泳。
       是的,过去,湍急的河中数不清的旋涡在翻滚,她的姐姐爬上岸,一脸轻松地整理自己的湿漉漉的头发。——“不要违抗那力量,你会被撕碎。观察、再切入,借用旋涡的力量前进,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发力脱离。这需要勇气和技巧,你可以慢慢来。”
       只是最终,地狱般的八年中,她还是没有勇气去挑战旋涡。
       朱蒂接近,精灵迎战,风里,两个站不稳的身影艰难地战斗,那根本是在玩命!
       挥砍、招架、刺击、躲闪,一开始,精灵还能尝试攻击,几个来回后,他能做的只有防御。挥剑无力,动作迟钝,他看起来很累。不对,步伐,脚!脚!精灵的脚伤了,还没痊愈,在风暴中战斗简直强人所难。迎风一脚,精灵没有躲开,摔倒在地。紧接着,塞德拦住朱蒂,再次开始厮杀。
       “不要,停下。”喊声被风吹散,他们听不到。
       巨剑对铁扇,塞德没有脚伤,但他武器的尺寸注定不适合贴身的战斗。
       一边是她失而复得的挚爱,一边是她不忍割舍的情人,天平在摇摆,无论如何,一边都不能落下。[你站哪一边?!]得不到答案,只有一点明确,她要过去,阻止这场战斗。
       即便眼前是那猛烈的暴风。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3-27 10:00:25

真实
       风忽左忽右,吹得迪安娜根本稳不住脚。才向前挪动几步,她又不得不退回到柱子旁,寻找支撑。风的另一侧,战斗还在继续,塞德和精灵王子轮番进攻,朱蒂看起来却应付自如——精灵有腿伤,塞德的巨剑太笨拙,这些都是原因,又都不是。在狂乱的风中战斗,迪安娜从没想过真的会有人做到,即便那是她尊敬的姐姐。
       ——“福利院里有的是混蛋和变态,他们会用各种不要命的手段来训练你,要么死,要么通过,这里的人命也就这样。”私下里,姐姐的抱怨,也听说过一些来自大陆东方稀奇古怪的训练方式,以前,她认为那可能只是传闻,现在不会。
       [不能这样下去!]少女再次前进,风扇起一个巴掌,卷起她的斗篷狠狠地撞在地上。背撞得麻木似得痛,心中不停地咒骂,把披风扯下。地面传来低沉闷响,仔细贴着地面倾听,正是锁链和石块的摩擦。[机关?]立刻抬头向四周搜寻,巫妖,没错,它正站在房间的尽头,一张石头打造的椅子边,按什么东西。
       [门!]猛然意识到,回头看向另一侧,封闭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
       风,肆虐的风立刻涌出门缝,就像是木桶破口涌出的酒,形势在迅速逆转,一旦巫妖又能使用魔法,他们根本就没什么胜算!
       又一次试图站起,风再次将她压下。地面,贴着地面,她尚能不被风吹走,[地面,对,地面。]手脚并用,她在地上爬。讨厌这种丑陋的姿态,简直丢人现眼,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接近,接近,精灵与阿斯莫看起来更为狼狈,步伐不稳,进攻凌乱。精灵尽量避免用左脚——左脚也是他的惯用脚——这对步伐是致命的。塞德一味地进攻,很心急,没错,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纠缠。
       朱蒂,迪安娜最亲爱的姐姐,不徐不急地进退,完全就是在拖时间。
       身旁的门完全敞开,魔力的乱流狂奔不止,风已减弱,不久就会消失。两个原本在门外守卫的魔像冲过来,全身的刀刃像是一只巨型的刺猬,如果它撞过来,如果那目标是自己,如果没有闪开……
       血腥的竞技场似乎又回到了少女眼前,狰狞的怪物,虚弱的队友,生存、死亡、出卖、偷袭,血与骨的碎片落得到处都是,呼吸的不再是空气,而是牺牲者的血雾。塞德和其他人不会在意有没有她,精灵根本反对她来,巫妖根本把她不放在眼里,因为最弱,最不值得对付。姐姐,哦,姐姐,她不会……
       [我在这里干什么!我……]
       看着敞开的大门,看着背后的狂风与争斗,只要迈开脚,她就能出去,远离一切。
       [离开,离开,离开!]一个声音在催促。
       [你真的能逃吗?]另一个声音说。
       走与不走,真相与欺骗,获得与失去,两条路就在眼前,没有时间犹豫,不选就没有选。
       够了,她受够了!
       手脚并用,她狼狈又迅速地爬到足够近的距离。风还在继续,不过小了许多,她决定堵一把。咒语萦绕,魔力集聚,她闭上眼,将全部的注意力用在控制上。一团小小的火燃烧在手间,然后膨胀、扩张,在失控之前,她用力甩出火,灼热的风烫伤手、点着头发。
       跟着火焰冲刺,再次恢复视线,争斗的两人就在不远处,她一头扎进去,铁扇刺出利刃,顶开身前的锋利,同一把武器相交,身后则是犹豫的木头。
       “杀了巫妖,快!”
       简短的回应,随后是奔跑,朱蒂后退,抬脚横扫。闪避,眼前的人却远离,这是虚招。
       咒语回荡,火再次在指间点燃。有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火没有爆炸,只是像面团似的不规则,抛出,热风在朱蒂身旁爆炸,灼热不得不让她停下脚步,于是,那亲切的身影回转,表情却再也不那么让人愉快。“你要和我对立?!”
       [不,我决不和姐姐对立。]少女的心在哭泣,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紧接着,燃烧的铁拳迎面而来,她伏身闪躲,得到的又是膝盖坚决的冲撞。
       连滚带爬似的后退,肚子上痛楚让她额头冒汗。[你打不过的。]迪安娜的心在说,每一个基本的招式,每一个战斗的动作,都是来自朱蒂的教导,之后的八年,她不过是强化了魔法知识,并在实战中熟练了战斗的技巧。这些技巧是残缺的,因为朱蒂走了,也因为对付巫妖,拳法并不重要。
       “还要继续吗?”严肃的声音,仿佛瞬间都会展开的攻击。朱蒂面无表情,拳头依旧在燃烧。
       [说点什么吧,不要后悔。]凝神,站稳,肚子依然在痛,头发的焦味和面孔的灼伤挑拨着她的神经。心中所有的疑惑,所有的迷茫化成一个问题,反复与困顿之后,终究发出沉重的声响。“姐姐,你为什么爱那个疯子。”
       “因为他是我的全部。”
       ——[他是我的全部。]
       ——[全部。]
       拳头握紧,手指卡在掌心,深深地痛。不争气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流过烫伤的脸颊。“全部”,眼前的灵魂中,她读到这个词,这是赌博,在提问的同时,她与那人的目光相对,读出决不虚伪的答案。是的,全部,她压对了筹码,得到的是确确实实的真实,也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你!不是我的姐姐朱蒂,不是!!”歇斯底里般的咆哮中,她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将锋刃对准自己。
       刺入胸膛,眼前的那个女人只是诧异。
       对,她不是,不是少女日思夜想的姐姐。
       ——“姐姐,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拳头打出火焰就好了。”
       ——“傻丫头,你比我强多了,还在乎这个。”
       ——“我怎么可能比姐姐强。”
       ——“小傻瓜,你有着不同寻常的血啊。哦,对,珍要我保密的,不过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你可以突然变强哦。”
       ——“真的?”
       ——“还记得珍救你时候的事吧,就和那时候一样。”
       ——“可是珍女士说……啊?!”
       ——“呵呵,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准乱用,那可是在烧自己的命。”
       ——“知道了,姐姐,下次我修理大混蛋的时候试试!”
       ——“不准用!听到没有!”
       ——“哦,是,姐姐。那个,姐姐果然很喜欢他是吧。我果然是……”
       ——“他和你不一样啦。唉,好吧,姐姐是很在意他,因为他很笨,除了魔法,什么事都做不好。人际关系也是,洗衣做饭也是。有时候啊,我亲爱的妹妹,爱一个人并不是他有多好有多帅,我只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真的,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好。”
       ——“真的?”
       ——“嗯,真的。啊,我都说了什么!你发誓,这个绝对要保密,就是死也不能说!知道吗?!”
       过去与现在,两个画不上等号的真实。犹豫、怀疑、错愕,在心穿刺的时刻,轰然倒塌。她是半魔族,承载着血脉的力量,她和普通人不一样。痛与火一起燃烧,她在火中,火围绕着她猛烈地狂舞。
       她是火,她的生命,她的灵魂。
       手臂翻腾,力量在肉与骨中翻腾,沿着血与皮四处散播。视野中看到的是变红的皮肤,对,和传闻中的长角暴君一样,赤红色的皮肤。指甲变得黑而长,手臂粗壮,充满了和她的体型不相称的肌肉线条。脚掌变硬,膝盖反转,双脚膨胀,一双羊的腿。脸上似乎有爬虫一样的东西在蠕动,又痛又痒,血管浮现在面孔,必然密得像蜘蛛网,难看得要死——最好塞德别回头。额头突起,坚固在头骨上发芽,突破皮肤,强硬地沿着头骨穿刺。嘴里明明又干又热,她却不觉得渴,火,喉咙里燃烧着火,肆虐、沸腾,要将她全部焚烧。
       [破坏!破坏!破坏!]
       什么都不用顾虑,选定目标,跟随意识,第一个,她要解决眼前的敌人。
       拳头,爆发出青焰的拳头飞来,时间凝懈,如胶、似漆,拳头上青色的每一次晃动都清清楚楚。下蹲,蜷身,拳头擦过,然后是对方膝盖的撞击,对准脸部。不用抵挡,也不同承受。释放、腾越,世界颠倒,天是地,地是天,再次颠倒,双脚落地,清脆地角质与岩石的敲击。收缩是为了迸发,后退是为了前进,利刃在手,落下,又更快地弹起,在对手急切地转身之前。
       刀入,撞击,迪安娜前进,她的敌人后退,坚固而冰冷的柱子是终点。抽离,红出,迪安娜后退,对手迈出几步,试图用手堵住伤口。再一次,人进刀进,扎进下巴没入头颅。
       “再见,姐姐。”迪安娜说得很轻,她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见,因为在那同时,她的左手遮住对方的双眼,右手押下铁扇的机关。
       有力的弹射,无声的撞击。她看着血从指间溢出,沿着手,滴落、滴落。
       后悔,或许,那一瞬间她的手在颤抖,不利的假设死命敲打着心的门,竭力想破开一道防线。不,结束了,后悔也好,忏悔也好,现在不是时候。目光转移,她怒视着房间的另一侧,那该下地狱的,单薄的身影。
       风几乎耗尽,魔力不再变得致命,巫妖挥舞着带有骷髅的法杖,一手虚握,仿佛抓着什么东西。
       确实,他抓着,魔力形成的巨手就在眼前,别人可以看不到,但少女可以。手中所握正是塞德,敲打、挥砍、掰拽,挣扎或许有用,但那不过是片刻的喘息。
       [结束这一切!]她冲过去,脑中回荡着八年来一直不曾忘却的知识。
       巨手甩开,巫妖的法杖对准少女,魔力聚集。
       ——“巫妖可以说是最难对付的魔法师,尤其对于刺客,他们不需要休息,不怕毒和酸,不能被打晕,也不会被失聪或者失明。实际上,大多数对人类有用的招数都不管用,你只能直接进攻。”
       直线,最近,双腿加速奔跑,她冲刺,迎着即将到来的致命。
       火球的高温和闪耀,比她体内之火剧烈百倍,集中精神,在火海中,她的世界变得无足轻重,虚幻若梦。火是幻影,她穿过幻影,世界拉下她的脚步,脚蹄落在滚烫的地面,低沉的嘶叫。
       巫妖再次举起法杖。
       ——“巫妖的魔力几乎是无限的,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把它称为魔法师的最高形态。一个法师成为巫妖后,他的灵魂就与魔力的本源相连,通过本源获取最纯粹的奥术之力。所以,单纯靠消耗法师的法术,对于巫妖并没有太好的效果,你可能需要一个军团来抵命。不过巫妖毕竟是法师,每个魔法都会有间隔,威力越大就时间越长,间歇就是你前进的机会。”
       闪电,炸鸣的巨响回荡在耳边,震耳欲聋。折线,从左到右,毫厘之间,她变换的步伐躲开了危险。暂时的,还有下一次。她明白地看到魔力在咒语中形成。
       ——“在面对致命威胁的时候,生物总是趋向于选择最安全的地方,对于魔法师来说,一个熟练并且富有威力的法术一定是首选。就路德威格的习惯来看,他喜欢闪电和火球,对防御、预言或变化的系法术用得很少。”
       再次变线,从右到左,拉着紫色尾焰的魔法飞弹多数撞在虚影上,有少数几颗飞得慢,跟着少女的虚影,在她出现的时候撞在身体上。还好,迪安娜可以忍受,而她现在距离巫妖不过几步。
       不会失手的距离,铁扇上所有的刀刃瞬间射出。全部命中,又全部穿透,斗篷下只剩空洞。握紧收拢的铁扇,握紧为棍,巫妖是一具骨架,刺和砍远不如砸有效。
       巫妖还在挥舞法杖,这是第四个魔法。
       ——“虽然巫妖的法力接近无限,但是如果连续的消耗,还是会出现短暂的空虚,这个时候,魔力就会靠本源补充,也正是这样,你有机会找出那与本源连接的‘桥’。”
       最后的变线,从巫妖身前跳开,落在左边,它身后的一堵平淡无奇的墙前。她看到了,清晰、明朗,一条紫色的魔力之线从头顶的墙中穿出,落在巫妖的体内。丢下铁扇,幌子已经没用,法术准备就绪,世界在脚下再次失去原有的分量。
       跃起,紫色接近。高度不够,腰间的匕首准确地插入墙壁的缝隙,借助支点,再次跳跃,接着是另一把匕首。她固定在墙面,紫色之源就在眼前。
       ——“‘桥’,实际上就是巫妖的命匣,也叫‘灵魂瓶’,这种不死怪物的唯一弱点。摧毁命匣,就能彻底消灭巫妖,同样,它也会想尽办法将命匣保护好。路德威格转化为巫妖的时间不长,命匣不能离开身体太远,像他那么骄傲的天才,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保管,那东西一定会在附近,一个他随时可以看到,并确定安全的地方。”
       巫妖在身后咆哮,这等于告诉迪安娜,她找对了。一阵强烈的不安来袭,她不得不扭头查看。巫妖的指间聚集着一小团充满恶意的黑色,那黑色正对着她,随时会扑来。
       少女无法躲避。
       身影,那熟悉的身影,那可靠又呆板的身影。他撞过去,扑上去,将巫妖压倒在地。他是那么威武和光辉,宛如众神临世。
       没有时间感谢,也不能看下去,强迫自己回头,咒语在漫长又短暂的等待中完成。
       石块在眼前崩裂,碎片如砂,四散坠落。在那流砂后,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素色陶罐出现在眼前,层层叠叠的魔法保护让它在迪安娜眼中决不可能平凡。
       深呼吸,右手捏住拳头,戒指顶在最前。只此一发的破坏的魔法,就封存在戒指上那丑陋的宝石内,命令的咒语下达,宝石瞬间烧得火红。
       伴随着剧烈的风,少女跌落。
       她笑着跌落,因为眼中,墙内,紫色的魔力四散崩溃,溃不成形。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3-28 10:48:42

诀别
       背撞在地面,硬生生地痛,连带着其他地方的痛楚,一起来袭。真不想动,连揉伤口都不想,痛几乎把每一分力气都从身体里抽走。
       她又不得不起来。
       和半羊人一样的下半身,迪安娜不想多看,又无法逃避。摸着带有反转的关节脚,健壮的肌肉触感从手间,也从腿间传来。明明是自己的身躯,感觉却是来自另一个身体。
       [像怪物一样。]
       站不起来,不是因为身体的疲惫。反转的关节不适合普通人类的起身方式,她必须像野兽那样伏身才能起立。没什么也抱怨的,正是这样的双脚,让她跳得更高,跑得更快,刚才的整个激战中,差一点,她就很可能完蛋。
       [结束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匕首还扎在那里,下面是她的心脏。
       穿刺自己的心,听起来完全就是在自杀。是,那就是自杀,没有更好的办法。强制让人类的心停跳,只有这样,身为魔族的另一半才会彻底苏醒。姐姐知道这个秘密,导师珍女士也知道,路德威格不知道。尽管半魔族魔化的事例并不罕见,但是骄傲的法师或许根本没在意她,也不会去了解她。
       握住匕首,深呼吸。
       ——“救你的时候,你的魔化尽了血脉之力。魔力所剩不多,用不了多少魔法,魔化也不行,换句话说,你现在是人,纯粹的人类。”
       珍女士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迪安娜很感激,那是善意的隐瞒。十年前的那次糟糕的魔化中,她肆意妄为地发泄自己的愤怒,过度透支了自己的未来——那时候,她根本没有觉得自己会有“未来”。
       魔化是在燃烧生命,正因为她是半魔族,另一半的生命注定辉煌而短暂。火的根基是血脉,当血脉耗尽,她也将迎来真正的死亡。
       只是,她无法确定,自己离死有多远。一天,一小时,还是一分钟。
       集中精神,治疗的咒语通过手,沿着匕首上的金属流进身体。[希望有效。]她只能祈祷,从没有这么试过,匕首留下的伤口固然很小,可那是致命的,心脏不能恢复,她就只能以这副丑陋的样子等待死亡。不,她现在还不想。
       轻薄的利刃一点一点退出身体,急促的呼吸,手心渗出汗水。
       [如果没有心跳怎么办?][如果血流不止怎么办?][如果……]
       心脏开始搏动,微弱的,在胸膛内跳动。紧张又高兴,她小心地呼吸,生怕一点大动作都会干扰心脏的运作。跳动、跳动,撕开前襟,手按住胸前的伤口,没有多少粘稠的感觉,伤口凝结,恢复得很好。身体的异常开始消退,手、脚、脸,还有额头上的犄角,当手臂上最后一抹红色消失的时候,她才缓缓地放下紧张与不安。
       [真险,幸好治疗有用。]这样糟糕的经历她真不想来第二次。
       但是,如果时间倒退,她还会选择这样的疯狂?
       会的,她要赢。
       回望四周,大厅内的战斗已经结束,两尊冲进房间的魔像分别倒在两边,已经看不出活动的迹象。
       一个全身缠绕着网和绳索,支撑的腿被打断,身上的武器也大多支离破碎。萨莉正在为全身是血的布莱特的处理伤口,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无法听到,布莱特死一般地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不过,死人是不需要包扎的。
       另一边,哈,一座精美的冰雕,再仔细看过去,其实那里面不是魔像的全部,身上全部的突出几乎都被削平,整个身躯看起来几乎小了一圈,握住武器的手只剩下两只,还被削去了大半,剩下的身躯和下肢还算是完整,冻上了一层厚实的冰。
       [纯粹是浪费!]迪安娜很怀疑,精灵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把魔像弄成这样。[他不担心我和塞德对付不了巫妖吗?!]
       [塞德,哦!塞德!]猛然意识自己的遗忘,迪安娜赶紧拉回视线。
       塞德在不远的地方,和巫妖破碎的黑袍缠在一起。“嘿,木头。”她走过去,没有回应,阿斯莫的身体一动不动。糟透了的预感,小步跑上去,当手碰触到塞德的身体时,如触电般缩回。
       冷,她确定无误。
       捂住嘴,她努力不让自己喊出来。丢开巫妖的残骸,那里躺的是一个毫无生气与热量的躯体。摸不出脉搏,听不到呼吸,胸口和木头一样僵直,看不出任何起伏,脸上残留着咬紧牙关的愤怒,眼神溃散,毫无光彩。
       几分钟前,他明明还奋力冲杀,将巫妖赶走。
       巫妖,魔法。
       脚下的地面似乎成了无底的深渊,少女站不稳,跪倒在地。巫妖最后的魔法,她记得那凝聚与一点的恶毒的能量,“死亡一指”,符合这样效果的法术只此一个,巫妖最恶毒的垂死一击。
       [没用的。]她的心在说,[除非奇迹降临,复生魔法重回世界,你救不了他。]
       不是牧师,也不曾有任何信仰,她不知道该向谁去祈祷奇迹。不甘心,模糊的视线中,虫爬过脸上的伤痕,带着热,带着痛。
       “傻瓜,傻瓜!”忍不住叫出声。出发前的一句冲动的妄言成了现实,在最危险的时候,塞德保护她,付出生命。或许她原本就不该来,或许她一开始就不应该犹豫,或许,她只要不说那句话……
       迪安娜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胜利,笑话,她觉得这样的结果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一只冷冷的手轻拍她的肩膀,轻声走开。扭过头,她看到精灵一步一瘸的背景。萨莉还在替布莱特包扎,只是头埋得更深,不愿看向少女所在的地方。
       少女也不想看到他们——这事情不怪任何人——不,她只是谁都不想见。
       茫然地扫视四周,不远的地方,一把黑色的东西突然扎进眼睛。
       匕首,移魂匕首。
       仿佛在黑暗中看到光,迪安娜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抓起匕首。和八年多前的感觉一样,身体感觉轻飘飘的,做梦般的飘渺,那刃似乎要将持有着的灵魂拉走。
       灵魂,她多少知道,虽然并没有完全得到证实,但是在人死后一段不长的时间里,灵魂会依然留在身体里。移魂匕首可以转移灵魂,只要塞德握住它,然后刺入……
       [谁的躯体?]她茫然地自问。大厅里除了她和塞德,只有三个活人,魔像支离破碎,巫妖已经完蛋,她到哪里去找什么活人的身躯!那躯体中的灵魂还必须愿意接纳塞德,是的,不能反抗,接纳与融合,舍弃自我!谁肯这样牺牲?!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颤抖、颤抖。
       答案就在眼前。
       怕,害怕地要命,明明面对姐姐和巫妖的时候都能挺起胸膛,少女现在却怕了。八年前几近毁灭的一刺至今还在心中残留着伤疤,屈辱、错乱、自我怀疑和否定,之后的几年里,她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不,不要,她不要再像那样神志不清地活着。
       [塞德呢!他怎么办?!]心在质问,答案就在眼前,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回到塞德身旁,冰冷的手已经将匕首握住。她将锋忍对着自己,颤抖的黑色化为一团模糊。
       只要一刺。
       只要一刺。
       手动不了,手颤抖得几乎抓不住塞德的手。
       “该死!”痛骂,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片刻前她还用匕首扎自己的心脏。她现在居然作不到,她还在狼狈地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恨,她恨自己的懦弱。
       “够了!”精灵冲上来,拍飞了那匕首,“让他去吧,他不会想要一个提夫林的身体。”
       茫然,看着匕首飞远,迪安娜的心也在飞。精灵夺走了最后的希望,但他又是对的,无法反驳。一个女性的提夫林的外表,身为阿斯莫塞德会接受吗!
       “我也这么认为。”突然冒出的陌生的声音,迪安娜全身一凉,反射性地去摸身上的武器。巫妖,那个应该已经完蛋的骨骸忽然又站起来,只是,那眼神中的红色已经非常微弱。
       “住手吧,几位。”巫妖说,“这个不完全的身体还有点用,我时间不多,你们应该很清楚。”
       另一个视野中,巫妖体内所聚集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它就像一团快烧尽的火,飘忽不定。后悔自己的失察,也不得不赞同巫妖的话。它确实存在不了多久,问题是,它最后又想打什么主意?
       “说吧。”精灵握剑保持着戒备,巫妖路德威格没有看他,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魔法之眼对准的是迪安娜。“你要救他吗?No.77。”
       “是的。”理所当然的答案。路德威格在听到答复后,转身飘向另一个地方,朱蒂,那个死亡的伪装者的身旁。“八年,终究还是失败。”看着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巫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迪安娜听。
       “是你杀了她。”
       “不,不是。”路德威格否认,“她确实为我而死,但非死于我手。”
       “说谎,这不可能。”
       “我以为你已经能体会……所爱之人将死时,你会怎么做?你刚才又在做什么?”
       无法回答巫妖的反问,刚才那一刻的决定确实疯狂,她只想救塞德,任何办法都可以。真如路德威格所说,朱蒂是自愿走上祭坛付出生命,那为什么导师珍会告诉她一个完全不同的结论?哦,不,她现在还不想深究。
       巫妖的手忽然刺入尸体的胸膛,一阵令人反胃的挤压和摩擦之后,它拔出满是血腥的手,白骨的掌心上,是一块血红色的结晶。
       “你……这石头!”精灵冲动地几乎想举剑砍下。
       “是的,这石头,斐伯尔人和鱼人的生命之石。”巫妖说,“八年,我的心血最终只是一个人的妄想,朱蒂没有复生,我所创造的不过是一个只能欺骗我自己的玩偶。但是我还有机会,丫头,你真的想救你所爱,就拿走它。我来完成咒语,由你引导。”
       “你害死了多少人,为了这种肮脏的东西!”
       “肮脏?”巫妖的话中充满着不屑,“这石头制造过程来源于主神的法典,精灵王子,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它肮脏?”
       “谎言。”
       “真的吗?哼。”路德威格不再理睬精灵,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这石头是复生魔法的关键,你最好抓紧时间决定。”它对迪安娜说。
       魔力消散加剧,巫妖的躯体在崩溃。双脚已经失去,身体的一半也在消失,少女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我为什么要相信你?No.25?”
       “你要创造一个奇迹,首先,你要相信。”
       血石抓在手中。
       精灵不再说话,他依然握着剑,保持警惕,其他人也凑过来。不去想被突袭的可能,少女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塞德与血石上。
       “怎么做?”她小声问。
       “想,回想一切,你与他之间的事。”随着巫妖的声音,血石从手中立起,散发出淡色的光。
       掌中传来的是难以描述的感觉,那石头似乎是活的,像心脏那样会跳动。带着温度,不温不火,恰似人类的体温,原本上面沾有的血污消失了,整个石头光泽而整洁,仔细看过去,石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水,不,更像是血,血液般的红色在石头中循环往复。
       石头脱离掌心,顺着手指的方向,落在塞德躯体上,最终,停留在心脏的位置。与此同时,巫妖的咒语展开,密集魔法阵瞬间展开,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将塞德全部覆盖。
       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复杂的魔法,五十、一百、或者更多,少女数不清,其中的一两个她可以读懂一些魔法符纹,但是更多的是陌生,更不可能全部记下。亢长的咒语回荡在房间内,她不由地全神关注,小心地等待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化。心跳又快又响,她几乎都隐隐地担心伤口会不会裂开。当血石下降,像热刀切奶酪一样渐渐沉入塞德身体的时候,她完全忘了其它所有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咒语中断,不,结束,巫妖的形体几乎完全崩溃,仅剩的头骨虚弱地漂浮,说出了最后的词汇。
       “回忆。”
       魔法阵还在继续,无形之立拉过少女的手,来自另一端某种东西如同初生的婴孩,拼命吮吸。
       记忆,迪安娜与塞德的无数片段开始闪烁,一次次显现。他们在一前多前的偶然相遇;她被迫误导他的记忆,好让自己脱身;在嘉德顿的重逢;铁匠铺里的对峙;佣兵工会里的尴尬和说服;他们一路旅途的艰辛;在虚幻之灯中的痛惜与协力;舞会的尴尬;冷静的倾诉;爱的绽放,温柔而甜美的嘴唇……
       她记得许多,她又知道得太少。
       很快,共同的记忆到达尽头,吮吸还在继续。
       “不,不,不够,不要!”惊慌的喊叫,她瞬间觉得会再次失去塞德。在下一刻,一双栗色的手叠在她手上方,接着是另一只粗大沾满血污的手,最后是深色而修长的手。
       魔法扩张、消散,在一瞬之间,血石完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少女发愣地盯着塞德,起伏,她看到了,胸口的起伏。眼珠转动,眼皮翻眨,一片模糊中,那身影坐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不顾一切地扑住,抱紧。
       [谢谢,谢谢。]说不出的感谢,不管是疑惑、惊愕还是赞叹,都不重要。她现在只要抱住这个最爱的人,不想放手。
       『也谢谢你,埃莉。』
       朱蒂!她听到了,那声音,不会有错。可是环顾大厅,那身影无处可寻。忽然,迪安娜明白了,这即是永别,永远的,诀别。
       [再见,朱蒂。]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3-29 10:29:47

本帖最后由 汉革雷 于 2012-3-29 10:30 编辑

国王
       心跳的声音,一上一下地回荡在耳朵里,温暖的胸膛平静起伏,肌肉结实而平整。贪婪地倾听着那声音,迪安娜享受着舒适的感觉,懒得动。
       [里面究竟是心脏,还是血石?]她悄悄地想,又赶紧把想法抛开。无法证明,少女不可能刨开塞德的胸膛去证实她猜测,精灵、法师和牧师没有查出任何问题,纵然血石确实来自假冒的朱蒂的体内,现在也只能认为它已经溶入塞德的躯体。同样无法证实的还有“塞德”,他是否还是原来的他,还是如巫妖所说,一个能骗过自己的傀儡?
       自相矛盾般的困扰。
       毫无疑问,塞德的身体还是原来那个,他的灵魂的记忆可能来自少女,也来自布莱特、萨莉和精灵王子飞霞,他记得所有人知晓的与他相关的记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别无二致,如果这样存在都不能称为“塞德”,那么什么才是他的根本?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少女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个挚爱,她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有只手在摸她的头,手心都是硬梆梆的老茧,不过很温暖,也挺舒服。手的动作意味着它的所有者,塞德,醒了。
       “早安,亲爱的。”她轻声地说。
       塞德的身体稍稍动了一下,支吾的声响算是对她的回应。[他会不会后悔呢?]迪安娜又想。
       此刻,他们睡在一起,一丝不挂,昨晚激烈的碰触还残留在腿间。“海蓝之心”的客舱很干净,没有老鼠和蟑螂,也没有发臭的酒味和摇晃的吊床。木床的鹅绒垫非常舒服,毯子又软又薄,随着船身轻微的摇摆,有种摇篮的味道。那是一种带着让人倦怠的魔力,一躺下就不想起来。最重要的是,这是张大床,船的所有者,芙琳安排房间的时候,似乎就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
       翻身,她跨出一步,骑在塞德身上。毯子从身上滑落,一直落到腰间,散落的长发沿着肩膀,轻柔地向下。胸部不算大,为了行动方便,她也被缠过胸,身上还留下过不少伤痕,这让她的身体并不光滑。是的,和大多数的同龄人相比,她的身体并没有多少突出的魅力。
       “我是不是个轻浮的女孩?”她看着塞德,小声问。
       “不,当然不是。”
       “爱我吗?”
       肯定,声音却很小。“当然。”
       那双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腰,引导着少女的身体躺下,脸颊上轻轻地一吻,随后是一连串的拥吻。少女感觉两腿间滚烫的东西又立起来,期待着她最柔软娇嫩的部位。
       “还要来么?”她红着脸,几乎贴着塞德的耳朵小声问道。
       毯子重新拉上,塞德的手在外,一手托住少女的腰,一手留在少女脑后,像是抱着一个孩子。“不,不用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迪安娜点点头,干脆把全部的分量都压在塞德身上。很多事,确实很多。芙琳的船来接应他们是巫妖死后第三天的事,幸亏塞德在,他的圣剑的力量让布莱特挺过高烧,精灵的腿也恢复如初。同时随着巫妖灭亡的还有天空的黑云,阳光让很多不死生物瓦解,剩下的那些只能躲在阴影里苟延残喘。
       “海蓝之心”上,他们得到了更多的消息,精灵和人类帝国开始反攻,作战相当顺利,消灭亡灵就像扫落叶那么简单。精灵王子的英勇被精灵王得知,他们在船舱内透过传影镜交谈了很久,结果如何不得而知,飞霞只是宣布船只返航,前往斐伯尔最近的港口。
       在无聊的静养三天后,船上的人又忙碌起来,塞德向少女求婚,他们将在船上举行婚礼。婚礼就在明天,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比如晚装、礼服、蛋糕还有其他一些要他们确定的东西——芙琳总有想不完的点子,她似乎打算把婚礼举办得如同王室的庆典。
       门外敲门声响起,随后是精灵试探的询问。“可以进来吗?”
       即便隔着门和毯子,迪安娜的脸还是热得发红,赶紧从床来起来,匆忙地穿上衣服,整理头发,梳妆打扮。期间精灵一句话都没问,也没有离开的迹象,沉默地在门外等待。
       一切准备妥当,塞德打开门,精灵没有让开路,反而前进几步,进入房间,然后将门关上。
       “什么事?”精灵的反常让塞德感到奇怪。
       “我有事要和你们说。”精灵的异常严肃地压低嗓音。
       “那好,我出去。”迪安娜起身,她没有听清楚精灵的话,凭感觉,她知道有重要事要宣布。
       精灵看着少女,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迪安娜小姐和塞德阁下,我有事要找你们。”一个小型的魔法阵被印在墙上,整个房间与四周立刻被隔绝开来。迪安娜知道,精灵一定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并且不能让其它人知道。
       说与不说,犹豫和思考,精灵罕见地停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开口。“你们不能结婚。”他说。
       “什么!”塞德的第一反应是从椅子上跳起,少女也同样愤懑,但她拉住塞德,让阿斯莫重新坐下。“说下去,精灵,你的条件。”
       “条件”,这个词让精灵相当沮丧,他想辩驳,又没有否认。“船靠岸之后,伊万五世教皇大人会派人来接你,塞德阁下,你会在大圣堂接受斋戒和洗礼,然后由教皇大人亲自加冕。”
       加冕,意味一个新国王的诞生,适合塞德的位置不可能来自别处。大约百年之后,斐伯尔重新拥有了自己国王,对于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来说,没有谁比摧毁瘟疫源头的英雄更值得它的子民去爱戴。无疑,这是件好事,凭借英雄的名声,精灵王子的支持和家族的血统,塞德可以做到斐伯尔的红衣主教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也会得到空前的声望和权利。
       是的,少女瞬间明白了一切,新生的国王应该是完美的,不能有任何瑕疵。任何劣迹都会成为布上破口,随着时间扩大,将布撕裂。
       她,偏偏就是那最无法容忍的瑕疵。
       “我,拒绝!”塞德的回答毫无妥协,他恼火地怒视着精灵,压抑的愤怒让那张面孔看起来相当的得可怕。
       “盔甲与责任。”精灵平静地说,眼神中却掩饰不住失望。塞德松开拳头,愕然无言。阿索斯克家族的谏言,少女第一次感觉那平凡之后所隐藏的沉重。无论是提夫林少女,阿斯莫贵族还是精灵的王子,他们都不过是这个世界压迫下的小小棋子。没有人能逃脱肩膀上的责任,力量越大,责任的桎铐也越为沉重。
       “好好考虑,我会等待你的答复。”离开房间前,精灵留下的话。
       迪安娜明白,这句话所指的对象并不是塞德。
       [怎么办?]少女心里很乱。
       “迪安娜,我们结婚。”塞德一把抱住她,像是担心失去一般,紧紧地抓住。拥抱让少女渐渐冷静,她靠在那宽大的身体上,想着他们的未来。“王位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塞德安慰道,“只要你在,会有办法的。”
       少女听出了其中的坚定和渴望,她不想说什么,胸膛中搏动的心就是代表一切。她爱包裹着她的温度,就是世界全部背离,至少,她还有所依靠。
       决心也在心中渐渐落定。
       很快,夜晚降临,他和她又睡在一起,鼾声清晰可辩。
       少女悄然起身,穿戴完毕。
       摸着那只还想抱住她的手,迪安娜将掌心贴在脸颊,不甘心地蹭了又蹭。虽然打算利用某些手段消失记忆,但最终,少女发觉自己下不了手。[明天,他一定很难过。]想象着塞德的四处寻找她的焦急和失落,视线又不争气地变得模糊。另一个假设悄悄地提议,[你可以不走。]不,迪安娜否决,对于她,对于塞德,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找出笔和纸,笔尖与纸低沉地伴奏中,她在黑暗里写下最后的留言。

“亲爱的塞德:
       我真的很抱歉,请不要来找我。
       精灵说的对,你和我不能在一起,你属于光,而我是黑暗。我恨命运,为什么我们不能和普通一样,一起生活,一起老去,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在我们出生时就分不黑与白。但我不后悔,与你所在的每一天,都是我最美好的记忆。
       请当好你的国王,照顾好你未来的王后,把他们当做是我,呵护我,照顾我。我会在远方眺望着你的国度,就如同眺望着你一样。
       请原谅我的懦弱,我真的不够勇敢。

最爱你的……”
       放下笔,最后的署名成了空白。名字已经没有意义,爱在心中,那已足够,既然决定离开,她就不想再留下任何痕迹。轻轻吟唱咒语,留言在手中化为灰烬,再看了一眼熟睡的最爱,世界化为飘忽的幻影,她跳起,穿越层层的虚幻。
       落地,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过眼角的湿润,一双手伸过来,将温暖的披风披在她的肩膀。
       是萨莉,布莱特也在。不会是巧合,此刻,在甲板上除了他们,其他人都不在。迪安娜不相信整个船的人,除了塞德之外都知道她要走,但显而易见,精灵一定为现在的通畅做了不少努力。
       “礼物,本来想在婚礼上……”尴尬地解释,萨莉没有说下去,那等于在少女的伤口上撒盐。布莱特递上一把小巧的匕首,上面雕着细致的花纹。“精灵在下边等你,左边。”说完,大块头半跪在地,礼貌地托起迪安娜的手,像骑士一样,在那里留下一个轻吻。“愿阳光永远照耀于你,我的女王殿下。”
       “谢谢。”收下东西,少女转身离去。
       小船越驶越远,船上就两个人,迪安娜和飞霞,精灵在划船。又看了一眼“海蓝之心”在月光下的剪影,少女回过身,看着精灵。这里没有其他的人,小船孤独地行在海上,距离大船和陆地都很远,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理想的密谈场所。“有什么要问的,问吧,你等了很久了吧。”她说。
       停下桨,飞霞坐直身体,脸上的严肃让迪安娜想起教堂里审判者雕塑的模样。“八年多前,是你杀了精灵的使者,还有舞女芳润。”
       “是的,但准确地说,死亡的只是精灵使者,芳润没死,她就在这里。”少女指着自己的脑袋。
       “移魂匕首。”
       “是,没错。”
       “你到底是谁,你们有多少人?”精灵又问。
       尽量简洁的描述,迪安娜不打算说谎,但也不想什么都说。“No.77,这就是我的名字。我,还有我的同伙都是孤儿。我们被拣走,然后为了吃一口饭,开始杀人。”
       “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八年前的谋杀?”
       迪安娜稍稍想了想:“就我所知,除我以外至少还有三个人在斐伯尔,一个是No.30布雷克,那家伙比巫妖更可憎的怪物,另外两个是赛廖尔•冯•毕林和他的管家No.19,改造的假娘们和老骗子。”
       “他们现在在哪里?”
       “你认为我会知道吗?八年来,我见过‘孤儿’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出来。”
       “你们属于安德鲁•加西尼亚公爵?”
       “他是谁?”
       “八年前入侵这里的魔族公爵。”
       “哈,才不是。”迪安娜笑着说,“事实应该恰恰相反,我想你很清楚。”
       “那谁是你们的主人?”
       “谁知道。573福利院,这就是我们的代号,院长是个阴险的魔族,副院长好一些,还有个斤斤计较的秘书,他们背后的人我一概不知。”
       “你们在这里谁来支援?”
       “水沟里的耗子,我的情报都从那里买。当然,可能还有其他人在,我不知道而已。”
       “福利院总部又在哪里?”
       “曾经在荒漠,大陆的西边,曾经。八年前,那里就关闭了,我不清楚现在是否还有任何东西留下。”
       飞霞很失望。当然,福利院本身就是一个隐蔽的组织,它不会轻易让别人抓住把柄。更何况,那是在魔族的地盘,精灵根本无能为力。沉默,精灵看着她,好一会儿,一句话都没有。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除掉叛徒?”
       “差不多,我的项链,能看透魔力的流动,还有戒指,破坏所有的魔法,再加上八年的训练。不过现在,我成了叛徒,或许不久后我就会死。”项链就在胸口,这东西赋予她的超凡视野已经融入习惯,未来她会一直戴着它。
       “我会庇护你。”
       “谢谢,不用了,我知道福利院有多可怕。他们想杀我,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我不会跑,更何况我还有事情要找他们算帐。”精灵已经问了很多,迪安娜觉得应该尽快结束这谈话,她要走,越快越好。“要抓我么?精灵?还是现在审判?”她带着挑拨的语调问。
       飞霞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桨,重新开始划船,直到靠岸。
       “你,迪安娜•杜兰,曾经在这片土地犯下严重的罪行,你残忍地杀害了芳润•柯蒂,又刺杀了精灵的使者加尔文•阿•追迹者。我,瑞登精灵帝国矢车菊王朝第二王子,飞霞•阿•晨风,依照神圣教廷王国斐伯尔大法典,在此判处你死刑。”精灵如此宣布,没有行刑者,也没有锁链和镣铐,精灵甚至没动一下腰间的长剑。这种毫无效率的审判就像是一出舞台上的戏剧,精灵的严肃地丝毫不减。
       “迪安娜•杜兰,拯救神圣教廷王国斐伯尔的英雄五英雄之一,我,瑞登精灵帝国矢车菊王朝第二王子,飞霞•阿•晨风,在此表彰你的英雄事迹。你以睿智带领英雄脱离困境,你以无畏的勇气面对命运的挑战,你以无人可及的技巧彻底摧毁了瘟疫之源,亡灵之主。你,迪安娜•杜兰,无愧于英雄之名,你功绩将永远被人们传诵。
       然而,鉴于你之前的罪孽,你的名字将被隐去,得不到国王的奖赏与荣誉,也不允许再次踏入这个国家。但我以精灵王子的名义保证,任何人,都无权再追溯你曾经的罪行,你的名誉将得到保护,直到这片大陆上最后一片绿叶凋零。
       Aa' menle nauva calen ar' ta hwesta e' ale'quenle(愿你生命之树的树叶永远不会枯黄)。”
       一条银色的手链放在手心,精灵王子慢慢地抽去手,优雅地向迪安娜鞠躬。告别的时刻,该说的,该做的已经完成,不需要更多累赘的话语。
       跳上岸,小船远去,“海蓝之心”停泊在海面,遥不可及。
       转过身,抹去视野中的湿润,少女知道,她没有时间去悲伤。还有需要完成的事,关于背叛,关于真相。隐没于黑暗,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于月夜,于星光。

外章完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3-31 10:52:33

(延伸)来临
休•莱文
       雨,稠密的,纤细的,带着咸涩的味道。天空都被雨覆盖,燃烧着鱼油的摇曳灯火下,似乎无孔不入的雨让男人总想起沼泽里铺天盖地的吸血虫。伪装的斗篷又湿又重,全身粘呼呼的,好象有无数条虫在皮肤上爬。想拿出烟斗抽口烟,又无奈地放弃,在这样的天气里自然不能抽,也不适合。忽然开始想念旅店,酸酒,汗臭,糟糕的香水和粪便的混合,呆在里面有种快窒息的感觉,哈,当然,那里至少没雨。
       这该死的雨夜。
       巷道的出口依旧没有动静,站在屋顶上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他也发觉自己越发的焦燥。原本不应该这样的,他大可呆在干爽安静的庄园客房里,通过水晶球搞定一切,等到他把网都布好,只消亲自出面把猎物抓住。很多次他都准确无误,惟独现在,他必须亲自呆在外面等待。
       没有办法,男人所要追踪的对象是个特殊人物,啊,应该说是带有特殊物品的人物。“魔力之眼”,那家伙所携带的项链上就装着这东西,任何魔力的波动都无法逃脱它的明察秋毫。
       事实证明,“魔力之眼”的效果被对方已经完全掌握,无论是不死生物还是魔法物品,只要她看见,就一定会被识破。男人可不想给自己的狩猎记录上多加个败笔。
       [这骚货真会给我找麻烦。]心里这么骂,身体却不那么想。想到那个身影,两腿间的丑物不由自主地开始膨胀。那一晚的印象深刻,他的委托人付了足够的钱,又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似乎现在鼻间还能闻到勾人心魄的香水味,他差点把持不住,和其他傻瓜一样被榨得连渣都不剩。
       轻轻摇头,男人把那晚的回忆丢远,继续着无聊的监视,他相信,猎物总会出现,脚下的路是到达港口的唯一通道。
       风似乎变大了,雨也是,也对,酒馆里的水手都在谈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用不了多久,风就会笼罩整个城市,恩坦斯德——圣教国斐伯尔最大的海港城市——也是八年前,魔族登陆的地方。和其他几乎被完全摧毁的城市比,这里的破坏得并不严重,魔族被打败后,还进行过重建,不过瘟疫的肆虐让这里再度滑向荒废,如果不是最近的奇迹,连船队都不会有。
       很快,这里又会和以前一样死寂,能走的都走得七七八八,留下避风的船都是跑不快的小船,所以,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那位不在现在上船,就只能等到暴风后,至少五六天。
       于是,在风雨中,男人看到了一个穿着深色斗篷的身影匆匆走来。
       那身影不高,即便加上宽大的斗篷,也无法将它划入强壮的行列。前进的时候,手臂如同固定一样根本没有动,随着港口的临近,那人不是越走越快,而是脚步谨慎,一步一停。[真敏锐,看来只好我先打招呼了。]男人嘴角留下一个嘲讽的笑容,手随即在身前挥舞。
       这样的雨夜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空气都是水的味道,风从他身后吹来,让楼顶上的他更为有利。揭开伪装,刻画、咏唱、收束,一个混沌的水球聚集在手中,迎着风,抛出去。
       身影敏捷地躲开,面对男人所站的位置,停住不动。
       打招呼,效果很好。
       “你终于来了,杀手小姐,我等了很久。”魔法将男人的话送到对方耳边,他看着那身影将兜帽拉下,露出小巧的脸蛋和一头扎起的长发。No.77埃莉,不对,她现在叫迪安娜•杜兰,不久前奇迹般地将这片土地从一个疯子亡灵巫师手下解救出来的英雄。
       “你是谁?”魔法带来同样的反问,身为术士,做到这点并不难。
       “休•莱文。”男人回答,现在的名字。他有很多名字,多得自己都记不清楚,不过他现在喜欢这个,就暂且拿它自称。
       “你想干什么?”
       “为一个法师报仇。”男人看到少女退后小半步,双手娴熟地抽出武器,却没有主动进攻。这是当然的,从少女的位置到男人现在站的地方,不算高度的差距,直线的距离就大约有二十多米,而根据情报,即便使用了轻灵术之类的魔法,他的对手也不可能通过一次跳跃把距离拉到可以贴身攻击的地步。况且,前往码头的路只有一条刚好够两辆马车并行的路,两边都是海水,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冒险突进的后果只坏不好。
       [不过,她可是‘毒蛇’亲手调教出来的法师杀手。]他提醒自己,也明白有些玩笑不能开过头,下面还有更大的麻烦要对付。
       “玩笑就到这里,我是来帮你的,小姐,受人之托。”
       “帮我?你什么意思?”戒备依然,但脚正在悄悄收拢。这种小动作换做人类一定难以发觉,偏偏男人不是,黑暗里的小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
       [不能让她走。]魔法和突袭都无法阻拦少女的脚步,要留住她,就必须吸引她的注意。“还记得丛林里的事吗?那盏灯,你玩得很愉快吧。”
       “是你干的?!”有效,少女的小动作没了。
       “当然。”这是委托的一部分,“毒蛇”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提灯,指定给那位小姐的考验。当然,和预期一样,她通过了,顺手把灯砸个稀巴烂,原本男人还想回收自己用的,那可是个好货。现在把这事揽在身上也不错,至少,他不用担心眼前的少女会跑。
       接着,他发现自己先要应付另一个麻烦。
       突然的起跑、加速,少女向男人逼近。惊讶让他耽搁了几秒,下一刻,少女分成三个,错开,两个一左一右踏在水面,另一个在中间。
       幻像法术,绝妙的伪装,从外表相貌到举手投足,很难判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何况现在是雨夜,也没有多少时间。不过少女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踏在水面上。
       强酸构成的箭从手中射出,魔法完成的时刻,忽然,男人感到自己失策。错误,毒蛇的徒弟怎么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强酸箭穿透正在跑动的少女,那身影扭曲,消散,无影无综。连看都不想看,男人知道自己错了,少女真正的身体一定在水面在奔跑,并不是没有这样的魔法,男人只是惊讶,在一瞬间,少女如何连续完成两个法术。
       左,还是右,紧迫的判断。两个奔跑的身影看起来一样,不,不一样,在脚下。左边的一个所跑过的地方带着一串连续的水圈,右边那个没有。答案很明显,如古语所说——“再逼真的幻影也不能在沙子上踩下脚印。”
       再次聚集咒语,同时,男人看到少女也反常地举起手,将木棍似的东西对准他的方向。无数次战斗中练就的预感让他立刻收手躲避,带着轻微而犀利的怪叫,一些东西在毫厘之间划过他的手指。左手被划出一道口子,不深,但明显已经伤到肉。懊恼自己的失策,“毒蛇”明明提醒过他,那小妞带的可是会射出刀刃的奇异武器,万幸,那妞还没有喂毒的习惯。
       再次回神,少女的身影已经看不到。在男人所站的两层矮楼之下,借助魔法的力量,她随时都可以跳上来。
       [没办法了。]掏出一把黑铁铸造的哨子,放在嘴边,吹出一个耳朵难以听见的音符,人影闪动,左边,黑影飞起,带着尖锐直刺男人的喉咙。[喂,快!]向后倒退,争取时间,五步或者更少,他一定会被刺中——如果没有那张网的话。
       透明到几乎无法看到的网落在少女身上,看起来就如同雨水的凝结,不怕割也不怕扯,用力挣扎结果只能是越挣越紧,不一会儿,少女半跪在地上,连手都抬不起来。
       黑夜中,无声的猎手正趴在男人身后不远的地方。长度差不多和普通人类差不多,八条充满着绒毛的腿和两大两小四只眼睛,这样庞大蜘蛛普通人看到十有八九会被吓破胆,有经验的冒险者自然也会小心应付,不是因为它的外表,而是它的蜘蛛网。
       作为幽暗地域里常见的猎食者,弄来这么一只能听自己话的蜘蛛很麻烦,捕捉很难,那些要命的黑皮还会因此展开追杀——蛛蛛是他们的神的化身。还好,男人身边带着一只。
       似乎也体会到蜘蛛网的力量,少女停下不动,怒视着男子。那生气的样子真的和毒蛇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男人甚至觉得那也毒蛇会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好了,好了,小姐,放松,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并不想杀你,恰恰相反,是来保护你的。”
       “用那该死的灯和这张网吗?”少女反讽道。
       “那灯是‘毒蛇’给的,依林娜•蝰蛇,有什么话你最好去问她。”
       “她是谁?”少女问。
       “喜欢用鞭子的魔女,或许在你那里她叫另一个名字。哦,对,她要我转告你,要命别回去,随便到哪里先躲一阵。”
       “珍女士?”少女的嘀咕很轻,男人还是听到了。接着,她又强硬地抬起头,否定。“撒谎!”
       “年轻人,总那么快下结论。”男人无奈地一笑,不理会少女,视线再次转向,黑暗与细雨笼罩的道路尽头,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里。那才是今天真正的猎物。
       黝黑的眼睛和深红色的头发,略显深色的皮肤在白皙得几乎透明的套杉包裹下,半隐半露地印出毫无遮挡的肉体。一个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女孩,脸上满是涉事未深的稚气和有些呆滞的目光。不否认,她的身体发育得还不错,胸部已经渐渐隆起,屁股也开始圆润。任何在这样的夜色中与她相遇男人,会有几个不动心?
       很少,至少已经有一个。
       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蓬乱的头发纠缠在女孩的左手——一个只留下脑袋的傻瓜。
       “今天的疯子真多。”低声的自嘲,男人准备再次向眼前这个不正常的女孩打个“招呼”,然而他的对手更快一步,丢下人头,扬起手臂,挥舞,甚至没有多余的手势和咒语,一个黑色的圆盘突然出现,呼啸着直飞而来。
       水球在同时完成,两者凌空相撞。水球破碎,看起来脆弱不堪,圆盘按照预定的轨道继续前进。[我,不!]战斗的经验让男人瞬间做出判断,一道透明的引力墙在千钧一发之见完成,挡在被困住的少女面前。
       砰然地撞击。
       鱼油灯微弱的火光无法遮掩刀刃的锋利,仔细看过去,那圆盘是一个充满着刀刃的杀人武器。高度正好在少女的下巴下,如果没有引力墙,少女的脑袋就没了。无形之墙崩塌,而那圆盘也在落地前一起消失。
       [魔法武器、意念操纵、精确控制、黑暗视觉……]心里历数所能得到的情报,这个女孩棘手的程度一点不比身边的少女低。[没办法了。]从屋顶跳下,如羽落地,精巧的法杖同时抽出,魔力开始聚集。不太乐意,可除了面对面的战斗,没什么好办法能阻止女孩的行动。
       随后,男人不得不咒骂自己的又一次失策。
       铺路石飞了起来。
       就算恩坦斯德曾经遭受战火的蹂躏,就算那些重新建设城市的人偷工减料,就算这里经常遭受恶劣天气的冲击,但是,铺在地面上的石头也不会随意腾空而起,何况还是整条巷道的石头几乎全部飞起。
       女孩的双手散发出一种暗淡的黄色,轻柔地舞动。漂浮在空中的石头在这双手的控制下仿佛有了生命,它们上上下下,咋看凌乱,实际却往来有序。最先组成的是屏障,紧跟着完成的是巨大的锤子和海里鱼群一般的石头阵。
       “黑暗之主在下,我碰到了什么!”没有多少时间男子可以用来发表他的惊讶,用魔力来操纵岩石的技巧并不新鲜,几十个颇有魔法造诣的学徒就能弄出类似效果,但是这里只有一个人,仅仅在几个眨眼的瞬间,就把魔法弄得如此完美。
       一个糟糕的念头闪过——女孩之前的攻击其实是诱饵——为的是让他从屋顶上下来。
       滚动、飞射、敲击,石头组成的海浪在身前肆虐,躲闪、跳跃、飞行,脚下的码头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如同被投石车和火炮蹂躏过的土地。
       不能再保留实力,人类的伪装撕破,燃烧的瞳孔,泛红的皮肤,带着漂亮花纹的角挂在额头,整个世界的速度慢下来,慢下来。紫色的魔法流星拖着漂亮的尾焰,四散坠落,数不清的冲刺与撞击,流星打裂岩石,岩石撞碎流星,宛如节日的烟花,雨夜瞬间一片光彩绚烂。
       无法突破女孩的防御,没关系,另一个影子在同时悄悄爬到女孩身后,突然一击。
       透明的蜘蛛网再次喷射。
       泥土掀起,将女孩包裹,网落下,覆盖在那层土上。下一个时刻,土又整个向外翻开,折书一样将上面的蜘蛛网反包。一块砖石几乎同时飞出,将蜘蛛撞入大海。
       “九层地狱!”男人失望地喊道,随即,另一个影子冲出,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间灵活跳跃。
迪安娜,不知何时挣脱蛛网的少女。
       连续冲刺,飞来的石头似乎丝毫不能绊住少女的脚步。紫色的流星之雨再次爆发,强迫女孩用更多的精力应对别处。岩石的巨锤砸下,落地之声犹如惊雷。
       消失、闪现,巨锤被少女甩在身后,两个奇异的女性之间只有几步的距离。
       泥墙掀起,再度将女孩围在其中,试图阻隔所有的攻击。少女毫不退缩,在墙落下的下一刻,拳头砸下。男人发觉,那一瞬间,少女手腕上一个银白的手链忽然闪起魔法的光芒。
       雷声涌动,震耳欲聋。
       掉落、散开,石头失去了力量,四散下坠。
       降落,男人站在少女不远的地方,看着她挖开泥土,将其中的女孩抱出。血,鼻子、嘴巴、耳朵、眼睛,到处都是血,女孩纯真的脸蛋因为痛苦扭曲变形,面目骸人。少女将那失去生气的身体放平,合上双眼。“抱歉,魁石,抱歉。”
       [“毒蛇”,你手底下有多少这样的变态?]默默地看着少女收拾完心情,两人重新对峙。
       男人才不想再打一次。
       “好吧,看来你的导师低估你的实力了,我的任务结束了,你想去哪里随你便。”丢出一块纯净的红色宝石,“毒蛇”托付的另一件东西,还有一些话,男人要传达。“你的项链,上面有追踪魔法,记得消掉,方法在宝石里有。另外还有留言,不过你先要通过宝石的考验。晚安,‘毒蛇’的小妞。”
       转身就走,连少女是否收下宝石都没有确认,这个糟糕的雨夜让男人觉得很不舒服。
       少女没有追过来,也什么都没问。[她会回去找“毒蛇”么?]哈,去她的,男人决定不去多想。这个世界天天都在死人,多死一个又有什么关系。重新化身为人,男人看着夜的远处。在夜的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了不安的躁动。
       “暴风雨要来了。”他说。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5-15 10:49:40

本帖最后由 汉革雷 于 2012-5-15 10:52 编辑

第三章:阴影
——我是否在你眼中并不重要,看着你,守护你,这已足够。

      夜已深,当我在寂静的宫殿内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会有意无意地看看四周,寻找那可能存在于任何角落的影子。虽然我无法看到,更无法确认可能的位置,但我可以肯定,“阴影”就在附近,一个不远也不近,可以随时看到我的地方静静地履行她的职责。
       是的,就如同她的代号,即便在艳阳高照的蓝天下,她的存在也只是一小片难以察觉的影子。
       如同蜥蜴一样变色,溶入环境,悄无声息——这样的能力并不来源于魔法或者天生的神力,而是后天的改造,一种残忍又难以置信的人体实验。
       冶炼人,或者说是强化人,是一群靠药物、魔法和炼金术所创造出来的异端生命体。他们是违反世界的规则,被肆意改造出来的进行杀戮和破坏的怪物。573福利院正是靠着这些成员,才在不为人知的阴暗战线里一次又一次占得先机,为他们的阴谋和野心铺路。
       无论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还是协同作战的团体,这些冶炼人都是拥有相当水准的战士。和人类相比,他们拥有特异的能力,和魔族相比,他们又思维单纯,容易操纵和掌控,虽然远在北方寒风中的法师和南方沼泽中的亡灵巫师们同样能够创造出强大的傀儡战士,但是由于缺乏本身的智慧,冶炼人可以在战斗中取得更多优势。同样,失去记忆让他们无处容身,掠夺式的肉体控制确保命令忠实地执行。任务就是生命,即便要杀死的是身边的至亲,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一部近乎完美的作战机器,也是被彻底毁掉的一种生命。
       然而,正是这些人中的一个,造成了573福利院的毁灭。
       这是一个偶然,但我深信,这个偶然中有着一个叫“必然”的种子。
       即便没有过去,即便没有名字,即便可能连心智都脆弱不堪,癫狂极端,他们,冶炼人,也和其他拥有智慧的生命一样,有着只属于他们的欲望和渴求。也正是这样的渴望,让忽视他们的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现在,我可以毫不担心身后会突然出现刺向我心脏的匕首,因为我了解“阴影”的追求,满足她,并以此驾驭。这并不困难,他们的愿望很单纯,一个名字,一点鼓励,一个称号或一张新的面孔。
       然而,无论是站在魔族的利益,或者是个人的立场上,我始终反对创造这些异端的生命。他们并不是可以依靠的救世主,相反,我认为,在有些时候,他们比任何敌人都更加可怕。
——魔族女王Lvmou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5-15 10:52:11

本帖最后由 汉革雷 于 2012-5-16 14:15 编辑

诞生
      黑暗,随后是坠落,破碎。她感觉到一片潮湿的柔软,随即又全身发抖,寒冷的侵袭让混沌远离。眼睛睁开,模糊到清晰,世界勾勒出轮廓。
      似乎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很大,一侧到另一侧会很远,没有窗,也没有看到门一样的东西。这里封闭,但并不黑暗,光来自封闭的顶端,抬头看,上面是一片密集却又不会耀眼的悠然的光。那光层层叠叠地覆盖,一直沿着顶部延伸,俨然像是倒置铺开的地毯。再仔细看,在那光之后其实只是许多微不足道的细密的草。
      [苔藓,洞穴。]莫名其妙地词在脑中闪出,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盒子,觉得很突兀,又无法解释原因。
      眼光放下,环顾四周,洞穴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如树干般粗壮的东西,它们似乎还有生命,于一片沉寂中安静地跳动。回过头,身后的地方却是一个破口,大小似乎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绿色的液体残留在其中,缓缓渗出。看着手,同样的绿色,还有地面,顿时忽然明白,温暖到寒冷,只是因为分离。
      那,为什么要分离?
      突然的躁动,邻近的一个树干也同样破碎,一个身躯落下,然后哆嗦着站起。
      [同类。]
      可以确认,仔细打量,对方似乎要高一些,壮一些。视线下移,看到对方两腿间的突兀,低头,看着自己,那里很平整,什么都没有。
      [他,男人,我,女人。]
      默认那冒出的词汇,她开始明白两人的不同。默然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脑中依然一片空白。此时,墙的另一侧忽然打开,另外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老一壮,一黑一黄。
      “提前孵化了。”那高个子的年轻黑人说道,他的耳朵又尖又长,还有不少各种色泽的宝石,白色的长发下,红色的眼睛让人有些害怕。
      “没关系,还有很多。”矮小的枯槁老人低沉地说。
      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很奇妙,第一次听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声音,她觉得很兴奋。想凑过去,又隐隐觉得害怕,最终,脚没有动。
      伴随着他们的话,洞穴内另一些树干也开始破碎。连续的,一个又一个,顿时,房间里充满了和她一样迷惑的人,有男有女,互相看着,不说话。
      又等待了片刻,不再有新的人出现。“长耳朵”望了一眼,话语中带着失望:“不到三十,人还挺多。”
      “差不多六成的成功率,够多了,把东西给他们。”老人冷淡地回答。
      能听懂他们的话,她却不懂其中的意思。他们太少了吗?除她之外的数量已经不能用手掰出,还少吗?正在犹豫时,“长耳朵”站在她眼前,手里是一大盘泛着亮色的条型东西。
      “嗨,你,拿一个!”
      命令之下,她看着那堆东西,犹豫着伸出手。
      “快点!”催促,恐惧,匆忙地在盘子中抓了一件,手又迅速收回。
      有些好奇,她捧着那东西,上下打量了许久。那东西不长,从头到尾,连手腕到手肘的长度都没有。亮色的一头长而尖,仔细看,可以看到上面模糊的面孔。不亮的地方粗而短,上面还包着布。亮色的一端感觉挺冷,很平整,手指轻轻捏住,一点点用力,刺痛的感觉跟着传来。赶紧放开,不亮的一段手重复同样的动作,尽管粗糙,但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握住,又在眼前看了片刻,一个词又跳出来:[匕首]。
      是,匕首,武器,握住在虚砍几下,觉得有些奇怪,抓住,向前刺,感觉好一些,然后反握反手挥出,又觉得其实正手更好。反复,反复,反复,几下之后,她觉得找到了一些要领,看看其他人,他们也大多抓着武器,在不断地空砍中累积经验。[短剑]、[链鞭]、[反曲刀]、[短镰]……许多词汇涌现在她脑海里,它们的特点和用法也隐隐约约地出现。
      “停下!”老人忽然喊道。那声音不响,也没有年轻人那么有力。可是所有人都停下,她也不例外。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一动不动,脑中某个陌生的意志在强烈地警告——不要违背,服从。
      “长耳朵”吹了一声口哨。“真听话,像小狗一样。”
      老人没有理睬,而是看着他们,发出下一个命令。“攻击。”
      [攻击?谁?哪里?]她不明白,对这个毫无头绪的命令无所适从。然而她边上的一个男性忽然懂了,短剑刺出,她本能地闪躲,还是太慢,刃在胳膊外侧留下一道伤口,痛和血顿时就冒出来。
      老人没有再说话,那就是肯定。有第一就有第二,几次眨眼的功夫,整个洞穴内的人都互相打起来,尖叫、摔打、呻吟和哭泣搅成一团。
      手很痛,她顾不上。偷袭的她的人不打算就此收手,下一次攻击跟着就上来,不过这次有准备,她躲开了,然后撞上了身后的另一个人。空间本来就不大,攻击都是贴身的搏斗,意外的碰撞让她后背一阵麻木,当第三次攻击来袭的时候,她几乎都站不住身体。
      短剑几乎就在砍下的时候,对方的身体一顿,带血的短刀从他肚子里穿出。踉跄着前进,摇晃的身体倒下,她立刻抓住试图挥下的手,甩到一边。男性身后,果然有另一个人,不同的是那人的手空荡荡的,杀人的短剑还留在上一个人的身体里。
      匕首,一下扎入那个人的身体,那人却没倒下,挥拳将她打倒。危险,剑被拔出,她却手无寸铁。惊慌中的后退,匕首还扎在那个人的胸口,带血的短剑步步紧逼,转眼已经追上。
      [不!]剑砍下前,抬脚慌忙地踢打,正中那人两腿间的突起,那人苦着脸弯下腰,低沉地叫喊。
      手摸到另一只手,用眼角看去,发觉是刚才死去的那人的手,另一把崭新的短剑还握在手里。慌忙拔开那手,脚无意的攻击也刚巧为她争取了时间。起身再次,对手的剑也落下,擦过她的左肩,同时,她也刺入对手的肚子。
      沉重的分量压上来,又一次扑倒在地。对手的嘴里已经满是血,但他的眼睛露出的凶光并未消失。短剑又刺过来,割伤了她左耳。再次举起,她果断抓住那手腕,不让剑再落下。
      力量不够,一只手根本无从阻止,两只手,勉强,她又失去了武器。
      压力还在继续,匕首和短剑都钉在对手身上,看得见却用不上。脚被压住,怎么动都无济于事,那张狰狞的面孔不断地下沉。
      抬起头,张开嘴,牙用力咬住那手。嚎叫,压力减轻的瞬间,她用力抽出匕首,又狠狠扎下去。挣脱,翻滚,她在上,对手在下,匕首两刺两下,伤口喷出的血溅得一身滚烫。对手还在动,她知道不能手软。刺,刺,发红的视线忽然注意到那下巴下的脖子。
      [那里。]内心的声音提醒她,刃跟着扎下去,那身体终于发软,一动不动。
      起身,疲惫让她有些迟钝。放眼看起,洞穴里已经到处是七倒八歪的尸体,剩余不多的人像她一样站着,全身都是各种伤口和血迹。糟糕的是,有两个距离她不远,都是男性,而且一个还相当的壮实。
      [过去?不。]她迅速做出决定,手里还有一把匕首,很轻,也很锋利。迅速反转,手指夹住刀刃,当两个人中比较瘦小的一个开始向她跑动时,少女丢出匕首。
      转着圈,匕首扎进那个男性的肩膀,第一次投射,她的感觉不错。这当然不是致命伤,对方身子一歪,紧接着就咆哮着冲锋。
      空空的双手,少女后悔莫及,地上能看到不少的武器,可是她没有时间去拣。
      似乎像是绑在手上的刀刃,手臂的延伸。拳剑刺来,她低身躲过,迎面又是一下从下到上的拳头,结实的揍在下巴上。整个脑袋顿时轰然鸣响,几十秒,或者是几分钟,她所知道的只是自己摔倒。头涨得分不出上下左右,只能无力地趴着。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还活着。攻击她的那个男人正在和高个打斗,两人可能打了有一阵,身上的伤口又多了。[赶快。]手脚并用地爬行,她快速搜寻着所能找到的武器,三把匕首,两把短剑,手指上的铁套拿不下来,反曲刀被卡在尸体里……当她听到男人的惨叫的时候,手上也只有这些。
      高个子拧过满是血的面孔,向她露出狰狞的一笑。
      全身一阵冷颤,鼻子里全是恶心的臭味——死的味道——害怕的感觉涌上身体。对手比她高一个头,手臂比她的小腿还在粗壮,布满胸毛的身体上全是血,一些已经干了,粘在毛上结成一片。连那家伙两腿间的突起也比别人的大,还挑拨似地抬起来,随着脚步一抖一抖。
      先是匕首,然后是短剑,能丢的东西几乎都丢向那高个。比想象中的灵活,手感也失准的厉害,要么丢偏,要么被打掉,男人踏着一地的尸体逼近,脚下的血水不时溅起鲜红的浪花。
      手上只有一把短剑,想冲,又本能地察觉那只是上去送死。
      死,不,她不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焦急几乎让她思维混乱,高大的阴影越来越近,她的背后已经贴到了洞穴的边缘,再也没有什么退路。
      死亡的感觉,害怕得身体都快失去了温度。倚靠着被绿色覆盖的岩石,她现在无比希望自己就是一块岩石壁,没人能看到,她可以安静地等着,直到危险离开。
      [石头、石头、石头……]心里不断地重复,恐惧的催化下,思维已经完全僵化,高个又逼近了几步,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的脚真的如同石头一样,硬邦邦地动不了。对方的短剑带着还未凝结的血迹,在她眼前停止。不想看,眼睛却闭不上,那剑尖停留在两眼之间缓缓地向前靠近。时间慢得成为一种折磨,她不想死,手和身体颤抖得控制不住,心里有什么东西要窜出来,把身体撕破。
      下蹲,刺击,那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量,她莫名其妙地喊着,一直喊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高个奇迹般地被撞倒,似乎欠缺准备,但是对方的身体被想象得还结实。她的头发被纠起,带着剧痛,被甩出去。
      全身到处都在痛,骨头好像断了一样,手不停使唤。那高个爬起来,举着剑,毫不犹豫地砍下。
      金属的碰撞,就在眼前,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活着,那旁观的黑色挡在面前。她这才发现,黑色的影子居然高大得可以将她覆没,高个不过是一个瘦小的残像。架开那短剑,然后下一刻,另一把剑穿过高个的喉咙。干净利落的动作,一气呵成。
      “停止。”老人跟着开口。
      危机过去,她大口喘着气,慢慢站起来,站在两人面前。房间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随后,老人又说出一个难以理解的命令。“显形。”不能理解,她却看到身边愕然多出一个影子,不止,还有好几个,战斗的幸存者一下多起来。
      “五、不,六个。”老人说着,前进几步,将手搭在她身上。“放松,回想你的身体。”
      照做,全身松弛,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不,手的位置,那里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手隐约地出现一个轮廓,然后越来越深,直到完全出现。顿时明白了高个的困惑,原来她真的变成了墙,根本无法看到,所以对手疑惑,并且拿武器试探。其他人,她又眼角看了看,和她一样的人,他们也是通过特殊的变化生存到了最后。
      “真恶心,还是个被火烤过的烂脸。”“长耳朵”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看向别处。
      “你,No.41。”老人指着她,简短地宣布,剩下的人也按照远近顺序获得编号。[名字],心里的声音出现,她立刻明白,自己以后就是No.41。
      “好了,我的杰作们,我叫塞尔•范,你们的创造者,在我身边的人是维尚,你们以后的导师,从今天起,你们要听他的命令,跟他学习。”
      话很长,她安静地听,半懂不懂。“长耳朵”在这个时候走过来,将一卷白色的布粗鲁地扎在她的伤口上,又去查看其他人。“好了,都过来!”片刻后,那人下达命令,“让我们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两人的身后出现一道崭新的光,离开。他们走到一起,有男有女,互相搀扶,跟在后面。
      身后是一地的血和尸体,她不想再看。只是隐隐地,她觉得有些痛,不是来自伤口,而是伤口以外的地方,身体的某处。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5-16 09:40:56

训练
      看着沙漏的最后一点沙子落下,将整个瓶子翻转,重新开始下一个历程。
      一个星期,按照“知识”中的说法,No.41离开那出生的洞穴,差不多过了那么多时间。她学会了很多东西,不再赤身裸体,不再是说不出话的哑巴,能做一些简单的事,可以看懂简单的文字,也能听更长更多的句子。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中的人都会被叫出去,做一些检查,或者吃一些又苦又涩的药水粉末。
      维尚说他们不够好,太笨,范则说他们很聪明,学得很快。有时,她会看到两人的争论,有时,她还发觉他们会一起到一个独立的小房间里,和里面的人说话。但是无论是维尚还是范,都不准他们接近那间房间,她也从没看到过有其他什么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今天,维尚说过要开始正式训练,对于No.41来说,真是再好不过。
      房间的另一边,那些白色的帘子后,传来的是一片嬉笑和打闹的声音,她之外的另五个人,两个男孩和三个女孩,正在另一边。她是孤立的人,不受欢迎。
      一开始就是这样,他们被带到另一个房间之后,其他的五个人就没和她说过话。没在意,直到她主动想找他们说话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恐惧和逃避。她不明白,然后在那天,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在镜子里。
      那是张不一样的面孔,原本有鼻子的地方塌了,只残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圆孔。没有嘴唇,也没有眉毛,整个面孔像是被踩烂的虫子,凹凸起伏,几乎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脸会和别人不一样,恐惧和不安一直萦绕,然后隔着布,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外面的嬉闹不属于她,在维尚到来之前,她所能做的就是等待。
      不久,她听到外面的吵嚷忽然沉寂,必然是那人来了。
      “集合。”确实是维尚的声音,掀开帘子,走出去,她同时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正站在黑皮肤男人身边。那人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人很瘦,一身披风将整个身躯都包住,和边上的维尚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弱不禁风。耷拉的脸,乱糟糟的头发,眼睛困顿散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那人很可怕,就像是黑暗的深井,看不到尽头。
      可能是多看了几眼,或者是其它什么原因,那干瘦的青年忽然抬起手,一个箭步冲刺,她只看到暗色一闪而过,某件东西就顶在她的脖子上,又尖又细,让她呼吸困难。
      “就这些人?”那青年鄙夷地问。
      “嗨,放松点,克雷。他们还是雏,和你当年一样。”
      青年放下手,呼吸变得顺畅。用眼角扫过,对方用的是一把很短的小刀,刀身和之前用的武器都不一样,黑的,毫无色泽,看起来就如同是用石头打造的。
      收起武器,青年环视了其他五个人,冷冷地转过身。“我不需要废物。”他说。
      “他们会合格的,你不用操心。”维尚笑着回答,“哦,对了,范学士要见你,你最好不要让他多等。”
      青年离开,维尚带他们来到训练室,每人一把毫无特点的匕首。随后推出来的是三个人型的靶子,四肢齐全,比她高一些,其中一个穿着整齐的全身钢铠,钢靴、手套、头盔,还有护面。另两个没那么多装备,一个是简单的皮甲,护手和护胫,最后的只穿了一些普通的布衣服。
      “如果对手是它,你们怎么做?”维尚先推上来的是毫无保护的假人,问下他们,“安静地一刀杀死,哪里最好?”说完,“长耳朵”稍稍打量了一下每个人,然后伸出手,指着一个男性,No.44。“你,做给我看。”
      No.44走上去,匕首刺向假人的身体,在胸口上,刃尖被什么东西磕到,沉闷的碰撞后,又弹了出来。再仔细看,假人身上的衣服破了,留下一个不深的凹痕,其他什么都没有。
      一下清脆的抽打,No.44几乎倒在地上,维尚冷漠地将视野转向其他人,没有再多看一眼。“这个假人里有真人的骨头,胸口是身体保护最多的地方,如果没有熟练到一击命中肋骨的间隙,那就最好别学这傻瓜。”说完,“长耳朵”手里忽然多出一把同样的匕首,突然刺入假人的身体里,红色的东西顺着刀口流出,像真的一样,沾湿了假人的衣服。
      “即便你们能做到这样,心脏也不是最好的地方。”维尚接着说,“被刺中的家伙确实没救了,但死之前,他还会叫,还能喊几声,这不是‘安静’,换一个地方。”
      [哪里更好?]No.41试着思考,肚子不行。她记得出生之刻的生死搏斗,对手被刺穿肚子,也不会立刻死去,更谈不上“安静”,攻击四肢的效果更差。脑中闪过那场战斗的最后一幕,维尚抓住试图杀死她的少年,然后……
      “你,上来。”“长耳朵”指着六人中的另一个,No.43。
      这位有这一头漂亮金发的少女走上去,在假人的脖子上迅速一划,血顿时喷出来,溅了那少女一身。
      维尚点点头,顺手将穿着皮甲的假人推上来。“干得不错,无论是人类、魔族、矮人、侏儒或者其他什么种族,脖子都是致命的弱点,被割断喉咙的家伙也喊不出声。所以,第一选择是那里。记住,这道理谁都懂,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们怎么办?”
      假人身上的皮甲不厚,但是在脖子的地方,有一圈明显的高起,脖子被包裹在里面,露出的并不多。“你来,小子。”维尚指着No.45,另一个少年。
      从正面进攻,这个个子不高,看起来有些脆弱的少年的攻击方式让“长耳朵”稍稍挑了挑眉毛。硬扯开皮甲,然后用刀刺,刀刃碰到之前,被另一把匕首挡开。
      维尚的匕首。
      “这可不行。”话语间,他连续进攻,一直对准No.45的脖子。少年连续后退,最后直接跌倒在地上,匕首的锋芒直接顶在喉咙外。“你看,我这样和你打,你还能撑几下子,真人会让你们那么容易割喉咙吗?”
      [正面不行,那么后面……]维尚结果高个的画面又一次在记忆中闪现。
      这次上去尝试的是No.46,左眼下有颗黑痣的短发少女。她似乎也记得那一幕,绕到假人身后,抓住嘴巴,向后拉倒,匕首直接割来露出的喉咙,那一下造成的伤口很大,皮甲上面瞬间全是一片血红。
      “很好。”维尚称赞道,又将最后一个假人推出来。“下面……你来。”他指着No.41,嘴角闪过一丝让人心寒的笑容。
      走上一步,她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前两个率先尝试的人都挨了打,她觉得自己也不例外。“长耳朵”不喜欢她,不奇怪,另外五个人也不喜欢她。
      她的脸……
      把杂念撇开,迅速思考着办法,眼前的假人防御得几乎毫无破绽,唯一可以看成缺陷的地方是护面眼睛的孔隙处,那里的宽度似乎足够匕首刺进去。但是,这样就行吗?看着手中的匕首,刃部只有一掌多长,虚握,将匕首透过指间,模拟着攻击的样子。
      “快点。”维尚不满地催促道。
      No.41摇摇头。心隐隐地颤抖,脚上前半步,跟着后退。攻击不会有效,与其费力完成一次失败,还不如现在等着挨打。
      “不想试试?”这是一个提问。如果维尚想让她行动,她的身体绝对不会停下,就像出生那天的战斗一样。可她发觉自己可以不动,即便在催促下,还可以保持镇定,为什么?
      抛开疑问,她依旧摇着头。
      “下一个。”命令转向唯一没有行动过的No.42,身材高挑的少女。并没有如她一般的犹豫,少女刺出匕首,透过盔甲眼部的缝隙,扎进去。在一小声难听的金属摩擦后,匕首卡在里面,拔不出来。
      抓住那少女手,维尚一把将其拉起。咬着嘴唇,那张紧绷的面孔下无疑是痛苦,随手丢出去,No.42退了几步,稳住身体,另一手捂着被握的手腕。
      “在对付这样的铁罐头的时候……”维尚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
      [所以我不进攻也没事?]No.41悄悄地想。
      “好了,你们应该知道了基本的技巧,下面是练习。”说着,“长耳朵”拉出了更多的假人,六个,正好一人一个。“刺杀,对准喉咙。”作为示范,维尚上前一步,右手迅速在假人面前一挥,一条清晰的红线,不深,却很长,那线随即有消失,看上去毫发无损。
      拿出匕首,深呼吸。回味着维尚的动作,No.41反握匕首,身体稍稍向下沉。[脖子,脖子。]盯着那里,两次呼吸后,她右脚向前,右手用力挥出一击。很顺利,匕首划过,留下的红线除了有些歪,没什么不同。攻击、攻击、再攻击,几下后,她把匕首换到左手,这才是她最习惯的手,力量更大。
      瞄准,挥舞,匕首上却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阻力,像是钢,或者铁,很硬,磕得手痛。扭头看着四周,其他几个人也有类似的情况,捂着手,奇怪地看着假人。
      脖子的位置上突然多了一层晶莹的亮色,不同寻常的寒冷从脚下升起,No.41一阵的哆嗦。
      “先是刀子再是冰块,搞什么鬼!”维尚笑着骂道,“都停下!快出来,No.20,别耍花样!”
      训练室内传来几声冷笑,墙角的一侧,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忽然一晃,一堆白色转眼出现在那里,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如粉末的倒塌,白色顷刻间全部落下,只在地上聚集起小小的一堆。手的主人是一个不太高的青年,似笑非笑的面孔仿佛是一件雕塑,而非人脸。
      “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听见?”维尚问。
      “跟这些家伙一起。”青年指指那几个立着的假人,“你说过的,只要和别人踩着一样的脚步,就很难被听到。”
      “小混蛋,那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来看看我可爱的后辈们。”青年莞尔一笑,合手互搓,然后分开,双手间一片晶莹。用力一抛,晶莹洒落,将那片空间装点的分外漂亮。
      顺手接住一片,那东西带些微弱的寒冷,还未看出形状,便融化为一小滴水。[冰。]脑中跳出这个词,No.41大致明白了这片亮色的来源,也很好奇,青年是如何做到的。
      “好看吗?”青年的声音,分外的静。
      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对方已经在她们之中,一只手臂以内的范围。警惕,对照之前遇到的那位,她立刻将匕首护在身前,跟着后退一步。那张面孔原本并没有在意她,这些举动后,带着惊讶的面孔转过来,尴尬地一笑。
      “嘿,丑丫头,你吓到我了。”
      没等No.41说什么,维尚走上前,把那个青年拉开。“够了,这里还在训练,别又过来找乐子。”
      “又?”青年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般扣响响指,“哦,对,是No.24,想不到这个麻药贩子还会关心这个。他过来活动活动腰吗?”
      “和你无关,快滚,少在这里浪费时间!”
      “好好好,那么,至少让我自我介绍下。”青年站直,手在胸前荡过,几乎将身高折半的鞠躬,附带一个温和的笑容。“No.20,凯尔特向各位问好,未来的‘同僚’,我会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哦。”说完,凯尔特开始泛白,从手脚开始蔓延,几个眨眼的时间,就把身体全部包裹。“特别是你哦。”凯尔特又补充了一句。接着,白色覆盖了全部,化为透明,在惊叹下消失无踪。
      ——“特别是你哦。”那句话好像是对着No.41说的,她不确定,但那眼神确实在看向她的方向。[对我说的?]心中流过一些愉快,接着是强烈的质疑和否认。[不,不会的,我那么……]
      “好了,继续!”维尚的命令打断了内心的波动。挥舞匕首刺杀,一次又一次,恍惚间,她看到眼前的假人换了外表,一个男性的,正在向她微笑。随后,刀刃扎向喉咙,退开。
      一切都很顺畅。

汉革雷 发表于 2012-5-17 16:06:35

分隔
      石头与石头,看似清晰的划痕,转眼淹没在布满整个墙壁的痕迹下。想数,看了几眼,又不想继续,四百或者五百?她记不清楚,在某一次训练完成后,她就开始在墙壁上划上一道痕迹,这代表着流逝的时间,她所能知道的和不能知道的。
      帘子外又传来同伴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清晰。
      声音高亢,带着几分力量的是No.44,他的另一个名字叫莫洛克,所有人里,他最强壮,个子最高,虽然不多,不过不妨碍他把自己当首领。No.45就像是莫洛克的跟班,他总是会在莫洛克说话后补几句,或者附和,或者解释,他们两个之前存在着奇怪的默契,仿佛莫洛克说句开口,维索特——No.45的名字——就会知道那句话之后的意思。
      剩下的三个女性中,最喜欢和他们作对的是科蒂亚,尽管她是所有人里编号最小的,但是她总是会在两人少年的话里找出一点纰漏或者错误,让他们难堪。身材最高的伊瑞尔总是像大姐姐一样给双方劝架,她身材好,人漂亮,又很冷静,这方面看,或许编号还是有意义的,她排在其他人前面。私下里,维索特还抱过她,不过伊瑞尔的回答是一把冰冷的匕首。那次之后,两人的关系就不怎么好,几乎不说话。
      但是要是真的说漂亮,一头金发的No.43其实更好看。只是,她常常像训练时的靶子那样不说话,或者一个人呆在别人都不想去的地方,比如,这里唯一的一间小图书馆。密涅瓦,她这么叫自己,其他的名字也是来自她的建议,只是稍稍被改动了一下。
      至于她,No.41没有别的名字。他们很少和她说话,说话时也不会看着她。已经习惯了,放下帘子,保持沉默和倾听,她度过了一个次又一次的梦境和清醒。
      他们交谈大多是些无聊的事。武器的制作、刺杀的技巧、烹饪、食物、毒药、伪装、外出的见闻和书本上的传奇,每一天的话题都不太一样,有时又很相似。
      安静地倾听,另一个奇怪的声响传入耳朵,一个,不,两个。一个走得自信满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大大咧咧,根本不在乎其它的事。一样,又不一样。
      凯尔特和克雷,脚步属于这两个人,而且他们是故意的,作为刺客的前辈,如果他们想无声地接近,少女就不会听到任何动静。
      他们的到来只可能是一次新的任务的开始,No.41希望那不会太糟,至少对她来说。
      “有人来了,No.20和No.24。”她小声提醒,其他的人私语停止,一阵小小的骚动后,脚步的声音停在了房间的入口。
      “所有的雏都出来!带上真家伙。”说话的是维尚。[笨蛋!]No.41失望地在暗骂自己,这次还是没有分辨出黑皮的脚步。维尚就是这样,平时走路时候看不出什么特别,可是他的脚步像蚂蚁般不起眼,根本分辨不出。“枕戈待旦的态度。”维尚的唯一解释,“如果你们能做到时刻保持警惕,那你们就不再是个‘雏’。”他这么说,凯尔特和克雷看起来似乎也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却从不叫他们是“雏”。
      拉开帘子,克雷冷冰冰的面孔什么读不出来,看到她的时候,只是眼珠转了个方向,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凯尔特送来的是圆滑的微笑,继续将他手中冰制的匕首抛上,又接下。
      “六个人两队,你们两个挑吧,抓紧时间。”维尚宣布。
      对抗,这很常见,即便是不受欢迎的她,也和五个人全都比试过。木刀对竹剑,偷袭与反偷袭,他们常做的事,只是由凯尔特和克雷率领下的四对四,还从未这样尝试过。
      [他们会怎么选呢?]忧虑中,她看着两人走进。
      “啊,真是一票优秀的孩子啊,我说克雷,这三个妞不错,要不都给你?”凯尔特油滑问,样子活像阴暗的巷子里某个尖嘴猴腮的人——维尚说只那是“皮条客”,没有更多的解释。
      克雷的反应最为平常,根本没有理睬,他的眼神在六个人来回扫视了两圈,似乎在为人选做决定。当他看着No.41时,不明由来的警惕让她手暗中抓住刀把。克雷太快,黑色的刀总能出现在最麻烦的地方,少女和他比过一次,动手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输了,那种强大的感觉像是严严实实的墙,完整地推过来,窒息般的压抑。这次的比试,她希望自己最好不要和克雷站在对立的位置。
      发觉自己的话没有回应,凯尔特失望地甩甩手。“好啦,麻药贩子,你选吧,我就要你剩下的。抓紧时间。”
      “43、44、46。”克雷的回答让少女的心一沉。[故意的?]她不明白,这种看似随意的选择正好把他们扯成两半。莫洛克和科蒂亚不和,负责调解的伊瑞尔又不在一起,密涅瓦根本不会做任何事。另一边,维索特与伊瑞尔的冷淡在继续,凑不到一起,而少女与他们两也不会多一句话。
      这种分组遭透了。
      “好,剩下的乖宝宝来叔叔这边哦。”凯尔特毫无异议的接受,维尚也什么都没说,随后他们来到另一个房间,左右两扇门前。
      “下面是迷宫。”维尚简单地向他们介绍,“迷宫的中央有块红石头,你们谁先拿到,下一次的外出任务就是那一组的,另一组留下,每人十五鞭子。”
      外出任务,听起来很危险,却也是个不错的奖励。地洞里的生活毫无乐趣,每天除了训练,吃饭,拉屎和睡觉,几乎没有什么事可干。少女只出去过几次,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人和很多房子,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景色,吃到不一样的东西,即使对她来说并不非常向往,可留下的话更惨。她希望赢。
      其他人也一样。
      入口的大门在身后关闭,眼前是熟悉的土色墙壁和幽暗的绿色火把,只要跨入通道,里面就是战场。每次都不一样,迷宫似乎是活的,无论留下什么记号,试图找到什么标志,第二次来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连杀死狗头人或者地精后血污和残肢都不会留下。
      少女有时觉得,这个迷宫其实是活的。
      “哦,我亲爱的孩子们,宝藏就在里面,快去拿吧!”凯尔特张开着双手,向他们大声宣布,那样子活像一只地精夸张地吹嘘它伟大的发现。不觉得好笑,也没人笑出声,少女只想等待一个命令,搜索、阻截或者夺取。
      没有受到冷场的影响,凯尔特猛得收回手臂,环抱在胸前。“嘘,安静,不要眨眼哦。”故作神秘地话语刚落,双手又出现在身前,掌心向上打开,里面各是两个不大的珠子,仔细看,上面还带有一个小巧的金属夹。“哈哈,想知道这是什么吗?”面对着沉默,凯尔特笑着问。
      “这是什么?”说话的是维索特,或许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男性,他觉得有必要先开口。
      “啊,既然你问了……”凯尔特凑上去,在维索特的耳旁一阵低沉的琐屑。努力倾听,少女只听到几个不成句的单词,两人分开,凯尔特拍拍维索特的肩膀,后者只是有些茫然的点着头。
      “前辈。”伊瑞尔忍不住了,看起来她也什么都没听到,“这到底是什么?”
      一只手放在维索特嘴前,看起来是要阻止他说话,凯尔特扭过头,得意得一笑。“说点好听的我就告诉你,你们是怎么叫‘驴耳黑皮’的来着?”
      伊瑞尔犹豫了一下,低声喊出那个称谓。“导师。”
      摆摆手指,不满地咂咂嘴。“太轻,还太慢,好吧,看在你说的份上——这东西是戴这里的。”说着,凯尔特的手捏在伊瑞尔的耳垂上,手又沿着肩膀向下,忽而一个急转,向上,停在No.42左胸的上方。“你要想挂这里,我也很乐意。”手指点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娇羞的呜咽。匕首立刻拔出,刺向凯尔特,可惜他早有准备,轻快地向后小跳,躲开攻击。
      “喀。”他挑拨似地模仿匕首滑过喉咙的样子,“黑皮把你们教得不错哦。碰下奶子就抹要脖子,以后怎么去参加舞会?来一出‘血色探戈’吗?噢,我真替那个男人感到惋惜。”
      伊瑞尔咬着嘴不说话,维索特怪怪地笑着。[舞会。]少女记得这个词,范学士给他们上的文字课程里提到过这个词,但那代表着什么,她并不清楚。
      把小珠丢给三个学徒,凯尔特转身走向迷宫。
      “嗨,头儿,我们该干什么?”维索特问。
      “男的当苦力,漂亮的妞开路,至于丑八怪嘛,当鬼吓人去吧!”说完,凯尔特的身体被白色覆盖,转眼消失不见。
      伊瑞尔随后离开,留下一声恼火的跺脚。维索特耸耸肩膀,看都不看少女一眼,跟着出发。她不在意,默默捏着手里的珠子。有些发热,当珠子挂在耳垂上的时候,金属的夹子清晰的将上面的热量传递到皮肤上,开始,她以为那是手的温度。但当温度散去,她再次捏住珠子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温度的变化。
      [珠子发热,就是有人在附近?]她揣测,并亲自证实。
      踏入迷宫,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横在眼前,墙壁还是地面都没有留下记号,这没有密涅瓦从书中看来的那么有效。迷宫里有竞争的同伴,也有不知从哪里抓来的地精和狗头人,这些孱弱的家伙在落单的时候不会和你战斗,但他们会聚集在一起攻击,或者埋伏在某个角落偷袭。留下的记号甚至是气味都会被这些骚扰者利用,同伴也会用这样的办法追踪,科蒂亚就曾经试过,尽管那并没有成功。
      解下腰间的武器,竖立在地上,三条通道之前。这是把带着弧度的单刃,它看起来像是一把弯刀,却没有通常刀剑所有的护手,刃也更细更长。刀身上有一段相当特别的波浪花纹,分出深与浅的不同铁色。选择这把武器的时候,少女看到维尚难见的惊讶。她只是想在尽可能远的距离上干掉敌人,和其他五个比起来,她不算强壮,速度也不是很快。
      维尚说,这把武器叫“长刀”,来自另一片大陆的武器,还说那只是一把复制品,如果少女将来能通过考验,收藏的真刀就属于她——只是那考验是什么,维尚再也没有透露过一点。
      手松开,武器落下,刀柄指向左侧,她也决定向左走。
      绷住脚,小心地踩下每一步,控制着呼吸,不快,也不慢,左手握在刀柄上,是的,左手,维尚称她是“左撇子”,和另外五个人都不同。来自左手的进攻更难防御,这让少女在互相笔试的前几场占了不少便宜,不过后来,她也输过许多场。
      通道不长,几个毫无动静的转弯后,她看到前边的分岔口横着一个有趣的东西。
      已经没有声息的狗头人横在那里,血黏结在脖子上的伤口,也铺了一地。小心地用手套碰触,血还没干,狗头人没死多久,这意味着杀它的人也没走远。伤口不深不浅,只有一刀,不远的泥地上,有着好几道爪子划过残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在活着最后几分钟里,狗头人被一路拖拽,扔到了这地方。
      那么,为什么要把狗头人刻意放在岔路口?如果是不想留下痕迹让别人追踪,这么做显然花费更多时间,冒更大的风险,而且地上的痕迹会让努力都白费。但倒过来想,如果抓痕是故意留下的呢?引她过去?那么谁在哪里?有什么在等她?更难缠的怪物?克雷?还是全部……
      [等等,好好想想,对方的行动,他们会怎么做。]按照范学士所教,她重新调整思路。这诱饵看起来不像针对凯尔特,那个家伙虽然轻浮,但毕竟经验丰富,那么克雷必然不会在那里,“雏”他不会放在眼里。同组的两人不用考虑,剩下的就是莫洛克、科蒂亚和密涅瓦。思考,科蒂亚被排除,能合作的只可能是另两个。一个人负责警戒,另一个布置。主意应该是密涅瓦想出来的,她书看得比谁都多,莫洛克最强壮,一个狗头人根本难不到他。
      找出了头绪,看看故意暴露的右边,少女相信,那里说不定就是条死路。迷宫的通道可以容纳两个人,可是真的打起来,这点宽度一个都嫌小。一头是死路,两边被夹攻,她必输无疑,要是路上还有陷阱……一定有陷阱,密涅瓦很擅长这个,她大概会保持同化躲在某个角落,等猎物上钩,莫洛克则以陷阱的声音作为信号,从另一边冲出来包围。
      漂亮的计划。
      [左还是右?]难题依然在眼前,后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谁知道那里又会面对什么。那把又快又冷的刀子让她颤抖。
      [向左。]
      最终的决定,莫洛克可能在位置。一对一不好对付,但大个子的躲藏在五人里是最糟的,出其不意的突袭把握更大。密涅瓦不好找,天知道她会设什么陷阱,或弄出几个来。
      握紧腰中的长刀,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有些急促。身体开始改变,色泽暗下去,皮肤变得与墙壁一样深而粗糙。特制的衣服也跟着她的身体一起改变,范学士曾经说,那些衣服材料来自她们的同类,会感应身体的变化而变化。武器不能同化,但挡在身体后或者衣服里,一样能隐藏。
      无声的行走,悄然接近。战斗,她并不喜欢,如果可以,她想尽快结束。
      在对方看到自己之前。
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查看完整版本: [深坑慎入]《大陆纪事——魔族卫队》(0~7章连载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