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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聚多时的雨点终于落下,又粗又响,残垣颓壁像贪吃的婴孩很快将其吸干。在大雨中,闷声的轰隆就像一个爆栗把我砸得回了神,又像潮汐把遥远的时间带回。
" E, m' Y6 q. g& C, B 我绕过坍塌的黄金喷泉,曾经耸立的女神雕像早已不知哪去了,那座黄金喷泉是为了纪念玛雅公主诞生时建造的。丛生的繁茂的杂草掩盖了长满了青苔的雕像底座,我蹲下看刻在上面模糊的纹饰,时间尚未将其打磨殆尽。滂沱大雨击打着散落在四周的几个锈得几乎看不出来的铃铛,居然还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3 Y& @! x) v; ^/ V/ z 传说中的克里特宫屹立数百年不到,然而台阶几乎变成了陡坡,宫殿的大门脱落了一半,我不用施法就能进入,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公主的房间。我好像进入了一间未经守护的墓室,整间宫室交错着浓密的蜘蛛网,灰尘落满了每一个角落,潮湿阴暗的角落有老鼠窸窣跑过,还有碎落朽木的噼啪声。我径直来到床边,灰色的虫蛀的织物勉强能包裹着沉睡老妪的躯体,那干枯皮肤的每一处垂下的皱纹都有沉积的灰垢。我直视着她的脸,想着她原本的模样,然后径直吻了下去。9 x# K3 I. p6 y
皱纹渐渐变得舒展,灰垢消失,皮肤平复慢慢白皙起来,血管舒活了。血液开始在皮肤下面流动,那面颊一点点红润起来。死神将从她嘴边汲取的生命力又喂回给她了。头发由灰白色转成银白色,最后成为淡金色。看不出颜色的破碎的织物的经纬自动牵连起来,然后逐渐能看出来颜色了,那是一件崭新的粉色缎子裙装,上面每一处蕾丝比片刻前的蜘蛛网更加细密。* y( w6 j7 z5 I! N+ o* T
蜘蛛们把柔韧的细丝吸回,然后纷纷爬出。凝固的烛泪向上滚回,烛心由白变红,由冷变热,火苗向上窜起。银烛台的锈迹不见了,在火光中亮得发光。壁炉的火焰更大更红,将阴暗的房间照得通明如同白昼。腐朽的镶框木门如同漆了一层薄薄的亮色新漆,突然不再嘎吱地响了,四周散落的木屑升起来回到自己该属于的地方。屋顶的木梁和雕花的石柱各就各位。玛雅公主扶着床柱坐起,垂丝的流苏锦缎像流水般波动起来,她睁开惺忪朦胧的双眼,受不了亮光的刺激,小心畏缩像出生的婴儿一样仔细地观察周围。9 S# w5 v& \! h- n* m. n
她漱口的水一滴滴飘回碧玉雕成的脸盆里,服侍她起床的侍女端着脸盆撤回行礼的姿势匆匆退出门外。掉到地上的木球回到为她表演杂耍的小丑手里,被玛雅公主远远扔出窗外落到黄金喷泉里浸湿的小丑帽子渐渐变干,落回到小丑的头上,风从小丑帽子三个翘起的角上的铃铛的清脆的撞击声中撤出,飘回窗外,铃铛仿佛没有响过。它飘过黄金女神时向她行礼后离开。
% Z4 r6 }) D- m6 s, h1 u- K* _ 前来向国王觐见的贵族和使臣纷纷退出,前进姿势的马车向后倒去。黄金喷泉里的水流回到女神手持水瓶的瓶口里,女神的雕像分离成片砖片瓦,镀满它全身的金子回到炙热的金匠熔炉里。6 z* S. P* A7 \
宫里的一切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恢复到种子的胚胎状态。她那身粉色缎子裙装变成发亮的粉色布匹,又变成了田间的亚麻,最后回归种子。最后是玛雅公主。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小,凸起的胸脯渐渐缩回,少女圆润的面庞消瘦成儿童小小的心形脸,绑起的头发突然散开,长长的淡金色鬈发逐渐变短,发色也褪成淡黄失去发蜡的光泽。占满整个床身的身体缩小成枕头的大小,啼哭的声音被吞咽进嘴里,她呼吸的第一口氧气流回了母体的血液里。她倍感母体的安全,玛雅公主恢复成了老国王王后最初交媾的状态,她回到了温暖中,又进入了黑暗而寒冷的地方,她回到了初始,也就是万物之本原。
! l6 c, z: D+ g, k 雨始终下着,雷电在天空上轰鸣不绝,宫殿不见了,喷泉也不见了。但是我的小丑帽子却恢复了原状。它红白黄交错的颜色新亮如初,被雨水浸湿滴滴答答地淌水。我把它带在头上,黯然离开,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4 D' g: z: q& y 一百年前我是克里特宫为玛雅公主的小丑,她把我的帽子扔出窗外,我这小丑可怜的心就属于她了。老国王却把我逐出宫廷。为了攫取她的笑声,我不惜汲取她的生命力,她化为老妪般的躯壳,生命和宫殿被尘封,我才能习得最初的魔法。百年过后,当我可以让时间倒流的时候,我以为魔法的一吻能唤醒沉睡的公主,得到她的欢笑,但她和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雨中离去的小丑。9 }. Q, s8 N4 S" e/ u3 ?9 v
时间过得真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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