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10620|回复: 14

[短篇完结] 回家的路 [复制链接]

佐伊·艾弗斯

nocturnal 发表于 2012-7-3 15:56:51 |显示全部楼层

　　他坐在熟悉的木制餐桌前，红白相间的格纹印花布上摆着他最喜欢的乳酪和面包。桌布看起来旧旧的，但在他眼里却是那么可爱，就连那上面的污迹也令人怀念。莫莉正在厨房煎熏肉和鸡蛋，诱人的香味伴着黄油的滋滋声传来，令他饥饿难耐。早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将整间居室染上一层金黄。他绝对安详地坐着，仿佛要把眼前的所见永久地印在脑海之中。我离开了多久了，三年，还是四年？他问自己，然后发现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没有关系——他体会着身体陷在靠背椅中的安逸，以及这一刻带来的无尽惬意与幸福——是的，没有关系，他们已经胜利了，经历了那么多艰辛与磨难，他终于回家了，并且再也不会——

　　“莱雷……”

　　耳边传来了低低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头，想寻找这声音的来源，但大脑中有一部分却决定对此不予理睬。

　　“莱雷！”

　　那声音没有放弃。他警觉起来，然后突然意识到了这时怎么回事。不！不要又一次……他痛苦地祈求，但没有用，眼前的场景已经无可挽回地消逝了。

　　“莱雷，快醒醒！我们被攻击了。”

　　他叹了口气，梦境熄灭了。他竭力想抓住梦境的余温，但留给他的只不过是燃尽的冷灰。

　　“拿好你的武器。他们发动了突袭，我们得战斗了。”

　　战斗，总是战斗，莱雷早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人在半夜叫醒了。近来反抗军的攻势愈来愈猛烈，他们不得不全力应战。这些人怎么就不知疲倦？好在他们所处的区域虽然属于前线，但还不算主要战场，因此大多数人总能在战斗中幸存下来。和以前一样，战斗，然后活下去吧，莱雷在心中默念，正义的一方总会胜利的。他抓起自己的十字弓，跟随其他人一起出了营帐。

　　夜还很深，浓云遮蔽了天空，但大地却亮如白昼——密集的法术与火箭正一波一波地从北面飞射而来，在法师们撑起的结界上砸出阵阵刺目的光亮。莱雷环顾四周，他发现阿尔索斯爵士正在放飞渡鸦，渡鸦上的脚环是……金色？怎么，已经到了需要援军的地步？他吃惊地注视着渡鸦飞上夜空，突然——一道锁链状的闪电划过，那可怜的动物打着旋坠了下去。

　　“糟糕，是狮鹫团！”传令官咒骂了一声，“我们非把消息传出去不可，那边的弓兵！”

　　莱雷发现他正对着自己说话。

　　“会骑马么？”

　　“会，大人。”

　　“很好，跟我来！”

　　莱雷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了。他们穿过混乱的营地前往马厩，上空不时传来法术撞击的爆响，步兵们正在整队。马厩里的大部分坐骑已被骑兵队带走，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匹，在马舍里或焦躁或不安地原地踏步。他们各骑上一匹，阿尔索斯又牵上另一匹。“杰伊！”他朝不远处一个正在施法的灰袍法师喊，“保护我们去传信。”

　　那法师二话没说，匆匆赶来上了马。在阿尔索斯的带领下，三人朝着西南方疾驰而去。莱雷这才发现这次反抗军的进攻规模比他先前想象的要大的多——法术的密集程度几乎是之前的两三倍，这意味着他们有了更多的法师，而更远处的阴影中隐约显出蓄势待发的步兵和骑兵方阵，再加上狮鹫团……莱雷明白，结界支持不了多久，他们必须赶快。从他们前进的方向看，阿尔索斯应该是想去弗朗茨领主的驻扎地寻求援军，那里离这儿最近。

　　战斗的声响渐渐远离。“小心，我们已经离开结界范围了。”传令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的话音刚落，两支箭矢从莱雷耳边嗖嗖飞过。他们被盯上了！

　　莱雷回身想找出追兵的方位，但一无所获——星光黯淡，这条路的四周又都是树林，根本无从辨清敌人的身影，但杰伊看起来很有把握。

　　他喃喃念了句什么，一枚光球出现在他的掌心。“去吧！”

　　光球向着后方投射而出，印出两个骑着马的黑影。莱雷毫不犹豫地抬手扣动扳机，其中一人应声倒下。他迅速装填下一支箭矢，然而另一名敌人的攻击已经先发而至。他可以听到空气中细小的破空之声，下一瞬间箭矢便会贯穿他的胸膛——

　　但那并没有发生。杰伊的能量盾瞬间在他胸前亮起，止住了箭矢的攻势。莱雷知道这样的法术对施术者控制力的要求相当惊人，早一刻便维持不了所需的能量，晚一刻他就会丧命。莱雷感激地冲杰伊笑了笑，却正好看到箭矢自他的额头穿出。法师哼都没哼一声便摔下了马背。

　　该死，他居然没想到是连发弩！莱雷举起装填完毕的十字弓解决了剩下那个，然后探身搜寻法师的身影，但黑暗已经吞没了他。

　　“集中精力，别停下！”传令官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感情。莱雷咬咬牙，跟了上去。

　　道路变得更狭窄了。两边的树木渐趋茂密，伸出的枝桠不时扫过他们的头顶，小路仿佛无穷无尽似的向前延伸。“还有多远？”莱雷问。

　　“出了树林再往前一段。”阿尔索斯回答。

　　莱雷默默地计算路程，突然感觉周围一亮，接着前方一棵树蓦地燃起了大火。

　　“他们派了狮鹫法师！”莱雷听到传令官咬牙切齿地说。他抬头望向天空，果然在云层下方看到一片盘旋的阴影。莱雷举起十字弓尝试瞄准。

　　“别犯傻，你打不中的！我们得离开这条路，跟上我。”

　　阿尔索斯一跃窜进了路边的树林，莱雷只得硬着头皮跟随。丛生的枝条和树叶抽打着他的额头和双眼，遮挡着他的视线，他只能将自己完全托付给身下的马儿，但即使如此敌人依然紧追不放。他能感到上空传来的巨大压迫感，而火焰和闪电不时降落在附近，燃烧带来的焦灼烟气呛得他不住咳嗽。死亡的恐惧激发了他，他抓紧缰绳，使劲盯着前方，只希望能求得一线生机。快啊，他催促马儿，再跑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也没闻到火焰的烟味。月亮钻出云隙，给树林投下一小片清冷的光。四周宁静极了，莱雷只听到马儿规律的蹄声，以及树叶扫过他身体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他抬头望了一下，狮鹫法师已经不见了，看来他再次逃过了一劫。

　　阿尔索斯的马蹄声从身后靠近，不知什么时候莱雷已经跑到了他前面。“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莱雷回头对传令官说。

　　但马背上空荡荡的，阿尔索斯不见了踪影。莱雷大吃一惊，感到不知所措。传令官是什么时候摔下马的？他根本不知道。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但莱雷已经习惯了接受传令官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他不在了，他该如何继续行动？他甚至都不知道目的地的具体位置在哪！莱雷的脑海一片混乱，这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个念头是如此地具有冲击和吸引力，以至于他感到一阵眩晕：他自由了。

　　莱雷放慢速度，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体会着这种奇异的感受。自战争开始，他第一次处于这种情况，他的周围没有士兵，没有长官，没有战斗，只有他自己。他知道同伴们还在拼死战斗，等待他将援军带回去，但莱雷仿佛着了魔似的，沉浸在这短暂的自由中无法自拔，他似乎没有一丝力气抬起手去挥动缰绳。先前漆黑而危机四伏的树林此时显得静谧又可爱，莱雷觉得自己仿佛可以一直这样骑下去，甚至……他甚至可以一路骑马回到莫莉身边！

　　这个新的念头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这太疯狂了，他告诉自己，这意味着他将成为一个逃兵，而他很清楚逃兵的命运，但他扔忍不住去思索那种可能性。说到底，这并不比参加战斗更危险。他敏捷，擅于侦查，又有坐骑，运气好的话也许能避开军队。至于他的同伴，如果他们能活下来，也只会以为他跟阿尔索斯和杰伊一起牺牲了。路上他可以用十字弓打些小猎物填饱肚子，在废弃的谷仓中给他的马儿找点吃的。最多，最多一个月，他就能回到那座熟悉的村庄。他多么渴望能再尝一次莫莉做的早餐！……

　　正在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树林向两边分开，眼前豁然开朗。一出树林，两枚光球就迅速靠近到他身边，接着一小队士兵上来围住了他——神赐的时刻结束了。莱雷看到士兵们肩上的帝国军徽章，原来他偏离道路后，绕过了入口径直从树林进入了弗朗茨的营地后方。莱雷稍稍放下心，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更多的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

　　卫兵们验证了他的身份，把他带到领主的营帐内。弗朗茨领主一头灰色短发，目光冷静，他说话的语气和口吻令莱雷想到了阿尔索斯爵士。“你的勇气让人钦佩。”他说，“我将一百名士兵调予你，去完成你的任务吧。荣耀与你同在，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莱雷礼节性的回了一句，鞠躬走出了营帐。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真心实意地说出这句话了。

　　他带着弗朗茨给他的地图和一百名士兵再次出发。这一百名士兵中有五十位法师，五十位骑士，应该足以扭转战势——前提是他们及时赶到。莱雷顺着地图上的大路快马加鞭，他并不担心再次遇上狮鹫法师——那只要十名法师就可对付。但是一路顺利，他们只花了来时一半的时间便赶到了战场。

　　战况已经十分危急。先前法师们撑起的结界早已支离破碎。骑兵和步兵们靠盾牌抵挡着敌人的流矢，却无法抵御住狮鹫团从空中投掷下的法术，而对方的近战军团正在步步紧逼，己方的士兵在猛烈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莱雷带来的援军很快止住了颓势。骑兵们冲散了敌人进攻的队形，法师们帮助巩固了结界，并向天空中那些恼人的狮鹫法师发起反击。尽管数小时的奔波让莱雷有些疲劳，他还是一起加入了战斗。赢得它，然后活下去，他想，这是他回家的唯一途径了。

　　营地处处有火堆燃烧，莱雷骑着马穿行在烟尘与火焰中，用十字弓结果掉一个个落单的敌人。在经过一个转角时，一名埋伏着的反抗军步兵突然出现，莱雷猝不及防，被受惊的马儿甩了下去。等他起身时，马儿已经跑远了。

　　“卑劣的帝国走狗！”那名士兵怒吼着说，“你们会为你们的选择付出代价！”

　　莱雷看着那名年轻的士兵，只觉得一种深沉的疲倦感淹没了全身。他已经不在乎这场战争里正义的是哪一方了，他厌倦了争斗和杀戮，只希望这一切能快些结束。

　　士兵提剑冲了上来，莱雷扣动扳机，但箭矢被钢制的铠甲弹开了，而士兵的剑已经到了他的眼前。莱雷举起十字弓格挡，巨大的冲力劈开了弩臂，十字弓在一声脆响之下散了架。

　　他扔掉弓弩，抽出腰间的匕首。不可以死在这里，他想。援军已经扭转了战势，他们一定能赢得这场战斗，他绝不能在这里停下……

　　士兵再次发动攻击，莱雷侧身险险避过，划过脸庞的剑刃让他感到一阵寒意。趁士兵还在调整重心，莱雷紧握刀柄，上前刺向他头盔和肩甲之间的柔软咽喉。结束了吗？不…还没有，匕首传来的触感令莱雷的心凉了半截——是特制的硬皮护甲，他的匕首无法再前进分毫，而士兵稳住身体，一脚踹开莱雷，随后挥剑砍了过来。莱雷避无可避，本能地举起左手，随之而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幸亏那把剑已经不怎么锋利，不然他的手早就离开这具身体了。尽管如此，他的手臂骨一定是完全断裂了。莱雷踉跄后退，正在此时，士兵挥来的第二剑直接击中了他的脑门。

　　世界在他的眼前翻转了。他觉得自己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东西，随后才意识到那是地面。他的匕首掉落在一臂之隔的地方，莱雷呻吟着，努力想撑起身体去够那把匕首，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如此沉重，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上面。不远处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一定是友军，我得坚持一下……他模模糊糊地想，但疼痛和眩晕终于如海浪般冲散了他的意识。他的脑袋轰轰作响，眼前泛起了白光……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瀑布前。他觉得有点迷惑，但又不是特别惊奇。他站在原地回忆了一会儿，认出这正是后山的那座瀑布，空闲时他和莫莉常去那里玩。阳光很好，瀑布飞溅出的水珠在空气中闪闪发光。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岩壁上有一条木制栈道，经过瀑布背后，一直通往另一侧。他顺势看过去，一条清幽的小径连接着栈道，另一头蜿蜒没入葱郁的树林中。

　　他不由自主地朝瀑布走去，但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停下了脚步。他感到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并且似乎听到有什么人正在呼唤他。但他并不怎么想回去——那里有太多的混乱、黑暗和痛苦，而这里的一切是那么吸引人……他踏上了木制栈道。

　　瀑布经过他的头顶，在他的身侧倾斜而下。他好奇地探身往下看，发现瀑布深不见底，只能看到一片奔腾的白色水流。他继续往前，迎面而来的水雾给他带来了舒适的凉意。每向前一步，他觉得来自身后那奇怪的牵扯感就减少了一分。

　　走完栈道，他踏上那条小径。小径沿着山势拐弯、下降，瀑布的声响在他身后慢慢减弱。他觉得身体出奇的轻松畅快，一种奇异的预感引领着他，使他加快步伐向前。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走过最后一个转角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会看到什么——

　　他和莫莉的小木屋静静地伫立在山坡之上，莫莉站在门口朝他微笑。正值春季，山坡上绿草如茵，空气中弥漫着紫罗兰和郁金香的芬芳。鸟儿们啁啾啼鸣，在灌木间飞起又落下。所有的颜色、声音和气味都是那样美妙而充实。他信步走上山坡，将莫莉轻拥入怀，正如他无数次梦到过的一样。

　　“抱歉。”他哽咽着说，“我来得太晚了。”

　　“嘘，已经没事了。”莫莉轻声说。

　　他抱紧莫莉，手指抚摸着她柔软的棕色鬈发。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人正在呼喊他过去的名字，但这一次，它们再也不能把他带走了。

回家的路, 战斗, 记不清了, 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