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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伤心小箭

道者无心系列 海内篇 卷一 伏魔录 [复制链接]

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4 20:13:33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道者无心系列 海内篇·卷一 伏魔录


  
   
  
十、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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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深坑里暗无天日,宗真的身体像是幻成了泥土一般,全无气息。他茫茫然打着转,突然听得有尖厉的破空之声,两个铜环已从上面电射而至。

  一旦走火入魔,修行之人立被心火反啮,马上会化成一团焦炭。无方无念两人功力尚浅,并不知厉害,宗真却知道其中的奥妙,当初他的师祖在松下修行时见到一采桑女,心火一动,八十年苦修化为乌有。那时宗真尚是十余岁的少年,师祖入魔时他正在边上,只见得眼前一亮,一棵方才还葱葱茏茏的松树立时被炼成了木炭。如今过去了已有近百年,偶尔想起,纵然他自己也已到了无心无念无相,仍然有些心悸。他见无念脸色已变,身形一闪,人已站到无念身后。此时无念正挣扎要站起来,被宗真一按,人重又坐下,脸也重归祥和。

  但此时无方也已到了最后关头,梵唱声越来越响,土丘上的人影已经大半露出在外,无方的脸上已像喷过血一般发紫。宗真正待伸手去拍无方的背后,无心却闪了过来,伸出手掌在无方背上一拍。“啪”一声,无方背上多了一张符,他整个人也一下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无心不是佛门,虽然他的道术还不及无念精纯,梵音于他却没什么影响。

  无心定住了无方,扭头道:“大师,这是什么妖怪,怎么他念的也是佛?”

  宗真伸指在无念背后按了两下,将无念封住,站起身道:“口中是佛,心中却不是佛。”

  他走上前,一掌拍向插在土中的禅杖,泥土像是块油脂,禅杖一下没了下去,只剩个头。他喝道:“邪魔外道,给我现形!”

  禅杖一入地,坑中的土丘上又是一阵异光闪过,马上又暗淡成一片。原本那一根根枝条都金光灿烂,现在仍然是晦暗一片,毫无光泽,那个金色的人影也像成了铅铸。

  那个人影抬起了头,看向站在坑边的宗真。

  月光已然大亮,此时那人身上没了金光,才发觉那人实在是像土石做的一般,肤色上也没半点血色,那些肌理筋络都暴露在外,整个人更像一具干尸,只是一双眼却绿莹莹地夺人魂魄。那人盯了一会,突然道:“原来是宗真师弟。”

  宗真皱了皱眉,但他仍是面不改色,沉沉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从土丘里钻出来的人坐在土丘上,突然笑了笑:“宗真师弟,七十年前,无想峰上,你将我逐出师门,如今怎么忘得一干二净?”

  宗真的脸上仍然木无表情,但那人的一句话实在是在他心里激起了万丈波澜。原来宗真当初是师兄弟二人,七十年前师兄宗朗堕入魔道,宗真迫于无奈,师兄弟二人于无想峰一战,结果宗朗虽然学得了不少邪术,但却荒废了密宗正法,最终反被宗真打落山崖。此事在宗真心中藏得极深,他也从不对人说起,后来也对外道邪术痛恨之极,无念所学尚非邪术,只因是沾了外道,便已有将他形神俱灭之心,此时突然听到这话,饶是他有金刚不坏之体,仍是浑身一震。

  就在他身上一震时,那人突然睁开眼,绿莹莹的目光像有形有质的短剑,直入宗真眉宇间。宗真闷喝了一声,人向后踏出一步。

  无心却听得大为惊奇。他见宗真看上去年纪甚小,只道能者为师,师父比徒弟小也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听话中之音,宗真是起码有七十多岁的老僧了。听得那人说什么七十年前的事,他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原来是个打不死的妖怪。七十年前你已败过一回,还要回来做什么?”

  那人仰天笑了起来:“小道士,你真是不知死活。”

  宗真突然抢上一步,一把将无心一扳。无心全没防备,被宗真一下扳倒在地,正自莫名其妙,似有道电光一闪而过,掠过他头顶,正打在身后的一株树上,登时火星四溅。无心这时才知道方才自己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回来,吓得冷汗直流,道:“大师,谢谢你了。”

  宗真道:“那是我师兄宗朗。他……”话还没说完,宗真突然浑身一颤,嘴角流出一条血丝来。无心吓了一大跳,叫道:“大师,怎么了?”

  土丘上宗朗大笑起来:“小道士,他自以为已修成金刚不坏,万毒不侵,却不知自己尚有着相处。”

  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正一丝丝流走,浑身怕冷一般发起抖来。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界,但他自幼就对自己的风度衣着很注意,虽然年逾百岁,仍是驻颜有术,身上一领袈裟也一尘不染。但就是这一尘不染却是着了相,他心中已有执念,宗朗故意将身形幻得如同僵尸,让宗真心中生了厌恶之感,借他心念一动,一举攻破宗真的金刚不坏功法,宗真虽然强行将染上身来的邪气驱出体外,元气业已大伤。

  宗朗还在大笑,宗真突然也微笑道:“宗朗师兄,你虽是身外化身,多嘴的毛病却还没改。”

  宗朗心中打了个突,宗真这非同寻常的镇定让他吃了一惊。宗真伸手擦去嘴角的血丝,道:“师兄,你刚才这话放到七十年前大概还是对的。”

  他方才像大病一场,但此时却又神采奕奕,宗朗大吃一惊,心中寻思道:“这小和尚……小和尚真修到这等境界么?”他记得的宗真仍旧是七十多年前的小和尚,虽然此时的宗真实在也已百岁上下了。

  宗真仍是似笑非笑:“师兄,你误修外道,没想到居然会修到波罗夷。这等妖邪之术,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宗朗像是在想什么,也没说话,突然他抬起头,高声道:“世事无常,今日晴,明日雨,是非时时颠倒,你又说什么天谴,万事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

  宗真喝道:“是非纵然时时颠倒,但人心不可颠倒。师兄,一误七十年,该回头了!”

  他身上的袈裟像吃饱了风一般,猛地鼓起来,突然脚一点地,人如御风而行,向坑里一跃而下。无心在一边吃了一惊,叫道:“大师!”但宗真已经飘到了宗朗跟前了。他出手极快,右手划了个圈,左手已从这圈中一穿而过,口中暴雷一般喝道:“南谟三曼多缚曰罗赧憾!”

  这是密宗陀罗尼真言三咒中的心咒。心咒最能喝散邪魔,宗朗却冷笑道:“小和尚,还想重施七十年前的故技么?”七十多年前在无想峰上,宗真便是以心咒镇散宗朗魂魄,将他击下山崖,这七十几年来宗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宗真这一手。宗真刚念出,宗朗退了一步,脚下又踏上一步,一退一进间,一拳向宗真胸口打去。他这条手臂上没有皮肤,黝黑的肌肉块块突起,如同干尸。他知道宗真最爱洁,定不会硬碰硬的,哪知他的拳头刚击出,宗真却突然将身一纵,一掌在宗朗拳上按去,人借力翻过宗朗头顶,站在了他身后,两手结了个手印搭在宗朗头顶,喝道:“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毘药萨缚目契毘药萨缚他咀罗吒赞拏摩诃路洒拏欠……”

  这是咒陀罗尼中的火界咒。陀罗尼三咒,火界咒又称大咒,念下来也得好一会,威力也极大,一旦宗真念完,宗朗必定会被轰得粉身碎骨。宗真念得极快,他已算计周全,知道念完这火界咒前宗朗定转不过头来,哪知才念得一半,胸口猛然一疼,从宗朗背后突然探出一条手臂,一掌正击在他胸口。这一掌来得莫名其妙,宗真的火界咒还不曾念完便戛然而止,人已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沟壁上,滑下来时,嘴里又流出一道血痕。

  宗朗伸展了一下这条长在背上的手臂,那手臂缩了回去,又溶入体内,重新成为他身上的一部分。宗真被这一击击得五脏移位,他贴在沟壁,低低喝道:“你……你竟然用毗陀罗法!”

  原来梵网经下曰:“咒杀谓毗陀罗等。”注疏中有谓:“毗陀罗者,西土有咒法。咒死尸令起,谓使鬼去杀人。”这毗陀罗法是西方一门邪术,密宗精修咒术,但这等邪术也有禁令不得修习,宗真知道眼前这个宗朗实是化身,但他身上能随意幻出手臂,那正是毗陀罗法修练有成的迹象。

  宗朗伸了伸腰,方才这条手臂已全部隐在他体内了。他笑了笑道:“宗真,毗陀罗如何,陀罗尼又如何。这七十年来,你固步自封,才会有此惨败。”

  他的左手举了起来。这只手像是注入了水一样渐渐发亮,五指也合到一处,眨眼间一条手臂成了利刀模样。宗朗看着手臂,仍是微微笑道:“五十年前我从外教学得螭龙咒,到今日功德圆满,适逢天狗食月,宗真,你第一个死在我手下,也算三生有幸了。”

  他的左手光华熠熠,已然完全像一把长剑。宗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宗朗这一拳用力极大,他虽有八十余年苦修,终是血肉之躯,被宗朗全力一击,浑身骨架都像要散开,便是想躲也躲不开了。到了此时,宗真也闭上了眼。

  宗朗的手刀削向宗真脖颈。七十余年来他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如何对付宗真,到此时面对宗真时,还是双手发抖。

  手刀一挥而过,眼前的宗真却突然间消失无迹。宗朗大吃一惊,但这只是他的一个幻身,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他转过身打量着四周,身下那些枝条也都像闻到了血腥气的毒蛇,一条条抬起头来。

  宗真受伤之下竟然还有这等本事,他原先也不曾想到。这深坑里暗无天日,宗真的身体像是幻成了泥土一般,全无气息。他茫茫然打着转,突然听得有尖厉的破空之声,两个铜环已从上面电射而至。

  那正是宗真先前插在沟沿的禅杖上发出的。那两个铜环飞行极速,向宗朗左右两目打来。到了面前,宗朗伸手一把抓住,只觉入手的力量也不甚大,他正在疑惑,猛地听到从一边传出低低的梵唱。

  那正是火界咒!宗真将身形幻入泥中,又借铜环破空之声掩去自己的梵唱。宗朗一想通这点,一张脸已登时变得狰狞起来,猛地向隐身在泥壁中的宗真冲来。

  “破!”

  宗真像是嵌在泥土中,随着这一声断喝,他已冲出泥壁,身周的泥土也四溅而出。宗朗一手如刀,向他当胸刺来,宗真的火界咒刚念完,宗朗的指尖已划破了他的袈裟,插进他腰里。也就是同时,一道火柱喷礴而出,从宗朗的头上冲过,将宗朗半截身子冲得无影无踪。这道火柱旋起旋消,一发出时,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也已尽数消失,软软地坐倒在地上。

  没想到是个同归于尽之局。

  他想着,脸上却不自觉地有了些笑容。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之境,知道若是这般笑下去也会遭心火反啮,但要压住笑意却又做不到,纵然佛法精深,一时间也心乱如麻。

  突然有个人落在他身边,正是无心。无心将一手搭在他头顶。宗真只觉从顶门如有一道凉水浇下,神智为之一清。他精神一振,已站了起来,伸手将宗朗插入他腰间的那半截断手扔掉。他受伤虽重,但终有八十余年苦行,此时身上无力,站起来却已如同常人。

  无心道:“大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宗真看着地上半截残尸,眉头也皱了起来。他道:“快走吧。”

  这时无方突然从上面探出头来道:“师父!师父!”无心在他身上所下禁咒直到此时方解,被禁时他如同聋哑盲人一般,此时一醒过来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宗真抬起头道:“快拉我们上去。”

  无方答应一声,从上面伸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来。无心扶着他抓住树枝,无方在上面叫道:“抓稳了!”他用力一拉,无心在下面一托宗真后背,两人如飞升起,跃了上来。

  一跳上地面,无方却是一怔。宗真向来衣着一尘不杂,此时身上却全是泥土血迹,邋遢之极,哪里还有以前那种大德高僧的风度?

  宗真伸手拔出禅杖,见无方还在怔怔地盯着自己,他厉声喝道:“诸佛常护念,魔不得其便。业障众尘劳,皆速获清净。”

  这是《无量门破魔陀罗尼经》中的四句偈子。无方被宗真一声呼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垂首道:“弟子明白。”他只道随之而来的又将是宗真的厉声喝斥,但宗真却是顿了顿,只是道:“走吧。”

  无心看了看身后,仍有些不放心地道:“大师,这个波罗夷当真没事了?”

  宗真也看了看,低声道:“也许吧。”

我不用手射击。用手射击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我用脑子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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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4 20:13:50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道者无心系列 海内篇·卷一 伏魔录


  
   
  
十一、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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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雷天心大法是五雷法中至高无上的法术,无心会的不过是五雷破之类旁系法术,宗朗的幻身已然能呼风唤雨,这一点雷击于他自然不伤皮毛。

  他刚说完,从土丘的破口里突然像涌起了一道水柱,冲天直上。

  那并不是水柱,而是一道光流。这道光流直入云霄,便如一支灯塔,只怕方圆数里的人都看得到。那土丘边的枝条一根根乱舞,狂风大作,土石瓦砾,夹在石缝里的蛇虫,以及宗朗幻身的残尸也被风吹得四处激射。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无方刚要背起无念,被就道光柱惊得一屁股坐倒。无心也吓了一大跳,闪到宗真身后,道:“大师,又出什么事了?”宗真与宗朗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斗法他都看在眼里,对宗真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宗真手搭凉篷看了看,脸上仍是声色不动:“波罗夷极变。”他将禅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对无方喝道:“无方,快走,此后每日以三藐母驮给无念镇邪,如果三天后无念依然不醒,那就将他打入寂灭。”

  无方身上一震,道:“师父,为什么你不给他驱邪?”无心却在边上叫了起来:“大师,你是要以身涉险?”他脑子转得比无方快得多,宗真只一句话,他便听出言外之意了。

  宗真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高声道:“道消魔长,天下处处皆是险地。”

  他身上的袈裟已沾得尽是泥土,但这一掸却又说不出的潇洒自如。无方说不出话来,深深施一礼,背起无念便走。他走了两步回头看时,却见无心仍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他伸手拉了拉无心道:“道友,师父让我们快走。”

  无心“啊”了一声,追了过来。他走了几步,忽然道:“无方大师,真的要让尊师独自一人去应付么?”

  此时那道光柱已没有方才那么高,但粗了许多。无方看了看也有些不安,但只是道:“师父说的,总不会有错吧……”

  无心咬了咬牙,忽然站定了:“小和尚以前跟我说过,除魔卫道,是出家人本份,有时就算没钱赚,也要干干的。”

  他转身向来路走去,无方大急,叫道:“道友!道友!”无心却没再理他,人已消失在树丛里了。

  他刚转过一片矮树,正看到那大坑前的情景,不由大吃一惊。坑底那土丘像蒸过头的馒头一样裂开,从中有个巨大的蛇头探出来。那蛇头上已生了两根短角,那道光柱正是从蛇目中放出的。宗真坐在坑沿,禅杖横担在膝上正念着什么,他口鼻眼耳中都有鲜血流出,但口中咒语不断,那蛇探来探去,总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一般,不论如何挣扎,总是冲不出来。

  宗真只道这小道士看见危急会逃得比兔子还快,没想到他虽然害怕,却会去而复回,看见无心过来了,他心如止水,却也不禁有些感动。只是释门清修,当万念不起,他这一分心,禁术已弱了一分,那蛇头猛地又冲出数尺,一颗巨大的蛇头左右摇摆,嘴里不时吐出硫磺之气。

  这是宗朗的第二个幻身吧。他第一个幻身与人一般无二,没想到第二幻身竟然是这等模样。先前阿红幻出的巨蛇已是条大蛇了,但与这条蛇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无心见宗真渐已不支,他冲到宗真身边,左手划了个圈,与右手一合,头顶的云中隐隐地起了一阵闷雷,但仍是隐而不发。

  宗真眼角已看到无心的一系列动作,忽然开口道:“道友,你的五雷破不得要领,不必白费心机了。”

  五雷天心大法是五雷法中至高无尚的法术,无心会的不过是五雷破之类旁系法术,宗朗的幻身已然能呼风唤雨,这一点雷击于他自然不伤皮毛。无心心如火燎,叫道:“大师,纵然微末之力,也是一分力量。”

  宗真眼里闪过一丝嘉许之意。这时,坑里那条巨蛇突然抬头仰天,从嘴里喷出一团白烟,这白烟也有一股呛人的硫磺之气,越漫越开,将这坑里填满了,仍在不住溢出来。

  宗真一直坐着,此时突然站起来,将禅杖往身前一插,道:“他要孤注一掷了,道友,小心。”他的脸上仍是平和如常,但声音里已似乎有了些惊恐之意。

  白烟越来越浓,像是重重迷雾。此时月已西斜,天边约略有了些曙色,这里却仍是暗无天日,加上这白烟,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无心隔得两尺便已看不见了,他心头一阵不安,道:“大师,怎么办?”

  宗真站在他身边,看着面前的禅杖,低声道:“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这一个时辰不让波罗夷出来,到时太阳一出,便会冰释瓦解。”

  无心道:“是。”

  ※※※

  刘府里的大小人等都被山上这一道异光惊醒,都站在院子里看着。说鬼物出现者有之,说佛祖降临者有之,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

  站在回廊上,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刘罕达心中却如同一团乱絮,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滋味。

  五显灵官庙还是数十年前听从宗朗的建议布置,当时宗朗说城西有龙虎气,在此地建坟,日后可登九五之尊。刘家是色目人,对这些风水堪舆却是信之不疑,这几十年来刘家也蒸蒸日上,日见权势高涨,而西山祖坟以五显灵官庙掩人耳目,倒是蛇类多了数百倍。蛇有龙相,想必是龙脉滋养而成,他越发相信宗朗的话。只是今晚屡有异相,他心中不安也越来越深。

  胡管家突然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小声道:“老爷。”

  刘罕达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宗长老那儿好像出事了!”

  刘罕达又是一惊。他这时才发现让宗朗僻处的那个小院子里此里笼罩着一股绿光。宗朗房里只有一支蜡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这么亮法。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安抚住下人,我去看看。”

  ※※※

  禅杖上的铜环忽然像夏日的蝉声一般响成一片。宗真身形一闪,却见一条血红的肉条直扫过来,扫得地上草木倒伏,土石乱飞,禅杖也被一下卷住,猛地拖了回去,宗真正待冲上前去,哪里还来得及。方才他借禅杖示警,总算逃过一劫,此时身边没了禅杖,登时大感茫然。

  无心突然又从白烟中钻了出来,道:“大师,那是什么?”

  宗真盯着眼着白茫茫的一片,低声道:“是舌头。”

  舌头!无心吓了一大跳。在坑里,虽然知道这蛇极大,但总没有大印象,此时被蛇舌一扫,他才真正觉察到那条蛇的巨大了。他道:“大师,该怎么办?”

  蛇舌已经扫过来,那这条巨蛇定已突破禁咒。宗真只觉心底一寒,这八十多年来已忘得干干净净的种种惊惧喜怒同时涌上心头。他摇了摇头道:“走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无心一怔,忙道:“好!”转身便向后逃去。他本就害怕,此见见那巨蛇的舌头居然这般大法,那一口吞下两个人也不在话下。若不趁早逃掉,被这大蛇当一顿点心吃了,那可实在划不来。此时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但前后左右总还分得清。宗真淡淡一笑,只觉这张许多年不曾有表情的脸笑起来也有些僵硬,他待无心一走,反而踏上一步,喝道:“宗朗,福祸由宗真一人担当,你来吧。”

  他的声音有如雷声隆隆,无心本在夺路而逃,听得这声音猛然站住。他没料到宗真到了此时仍在向宗朗挑战,那定是要与宗朗同归于尽了。他一向只以赚钱为重,起先来五显灵官庙实是为了找找庙里上供的奇珍异宝,顺便再把为害一方的妖物除去,但见无念、宗真这等舍身取义之举,实是让他大为震惊。

  半空中异光一闪,白烟分处,一个蛇头从空中落下。无心吓得腿一软,那蛇头却像没见到他,掠过他身边,无声无息地向宗真那里冲去。那条巨蛇冲得极快,白烟一路分开。宗真正站在坑边看着下面,他只道这巨蛇还在坑里,根本没防备蛇头竟会从身后攻来,依然不曾察觉。无心大惊失色,双足一蹬,长剑出鞘,已跳上了蛇头,叫道:“受死吧!”

  长剑向蛇头顶门刺了下去。这把剑吹毛立断,哪知一碰到蛇头上的鳞片,这柄利剑竟然断成了两截,剑尖根本刺不进去。只是巨蛇被无心这一刺也猛地惊起。宗真却被这一阵风声惊起,转过身来,手起一掌,正拍在蛇头嘴上。

  这一掌比无心的一剑可厉害多了,巨蛇负痛之下,整个身体直冲而上,一条五色斑澜的蛇身如一道长虹,直挂在天地之间。无心只觉耳边风声如刀,已不知冲起了有多高,他紧紧抓住蛇头上的短角,人挂在蛇头之上,肚里不住叫苦。

  这蛇刀剑不能入,大出他意料之外。此时他的人已被蛇带到半空中,足有十余丈高,那条蛇还在不断向上冲去,他口鼻间都有血流出来,知道只消一松手,便会直坠下去。正在惶急之时,却听得耳边一阵梵唱:

  应弃臭秽欲,弊恶魔之境。

  由此为地狱,亦为恶趣因。

  于他勿嫉妒,为亲名利故。

  慈目视众生,得大威妙色。

  众生所诤讼,积聚为根本……

  这声音柔和之极,声声入耳,无心脑中一亮,像是身上又有了力量,一跃而起,两脚搭在蛇角上,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元宝。

  这元宝本是放在五显灵官庙神像中的,神像塌下后,无心才拣了起来。巨蛇伏在五显灵官庙下,这个小元宝已沾染多时,多少与这巨蛇相通。他一取出元宝,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但咬了咬牙,手指劲力到处,那金元宝还是被一下捏扁。也亏得这元宝是纯金所铸,较为柔软,不然无心功力纵然高强,哪里能够捏得扁?他一捏扁元宝,牙齿已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吐在上面,喝道:“天地无极,五方使者,四溟大神,轰雷掣电,驾风鞭霆,供我驱策,急急如律令!”

  血在这块金饼上突然变成了漆黑一团,像猛火油一般烧了起来。无心将金饼一扔,这金饼贴在了蛇头上,他伸手拔出腰间的摩睺罗迦剑,大吼一声,一剑刺下。

  这已是将五雷破与厌胜法合二为一了。五雷大法都是正道,厌胜法向来都是邪术,天底下从来不曾有人将这两门法术合二为一过。剑尖一刺入金饼,却如穿腐木,那块黄金登时化成一滩金水,摩睺罗迦剑直没到柄。巨蛇遭此重创,猛地发出一声巨吼,身子又是向上一纵,一条长长的蛇身已没入云霄。

  “轰”的一声响,天空里不知何时已积了厚厚一层云,巨蛇冲入云层,登时闪电激射,如千万道金蛇狂舞,映得方圆数里一片雪亮。

  大雨倾盆而下。秋日已少见这等大雨,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山头白烟被一扫而空。

  “下雨了!下雨了!”

  刘府里那些下人四散逃开,这时一道闪电又从天际间打下,正落在刘府的院子里。刘罕达正在向后院走去,被这一声响雷一惊,人闪到廊下,正好看见一道韭叶形的闪电击在宗朗那小屋上。院子里轰的一声,震得地面也像翻了个个,刘罕达被震得一屁股坐倒,眼前也只觉一花。就在方才这突如其来的一闪中,他看见小屋里那老僧突然间周身发亮,一时如琉璃所制,马上又是一声巨响,那小屋如同一个装满了火药的库房被点燃,空气中满是硫磺之气,小屋已只剩了一堆被击成碎末的地板了。

  他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还不敢相信,揉了揉眼,但方才还端坐着的老僧、一院子绿光都已消失不见,只有倾盆而至的大雨。

我不用手射击。用手射击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我用脑子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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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9-24 20:14:17 |显示全部楼层
燕垒生小说集·道者无心系列 海内篇·卷一 伏魔录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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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方吓了一跳,忙道:“是!是!”他一嘴白胡子也被雨水沾在了一起,成了一束,宗真突然大笑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长声道:“术有正邪,道则一也。”

  “师父!师父!”

  无方从一片碎土中扶起宗真,大声叫道。宗真半坐起身,却已镇定如常:“无念没事吧?”

  无方道:“师弟没事,不过还是不醒。师父,方才你将那波罗夷击灭了么?”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有莫大神通,若说击灭波罗夷,自是非师父莫属了。哪知宗真只是木然摇了摇头道:“不是。”

  “不是?”无方吃了一惊,“难道是那小道士?他有这么大本领么?”

  宗真看着天空,像是回答无方,却更像喃喃自语:“拔山易,越过本心最难。修行法门虽则不一,得道终是一理。”

  说到最后,他突然脸上露出微笑来。他原先向无表情,此时笑得却极为舒畅。无方看得呆了,道:“师父,你不是说……”

  “无方,人心亦是天理。”

  他看着天空。此时天空中的雨水正如万千天花纷纷落下。宗真脸上多了一层奇光,如领悟到天地间的至秘一般欣喜不已。无方不敢再问,见宗真已是起走如常,他背起一边仍是昏迷不醒的无念,道:“师父,那师弟万一不能回头,真要让他形神俱灭?”

  这话他已问了第三遍了。宗真一合什,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无方也不知宗真是什么意思,心中仍有些不安,背起无念,嘴里念念叨叨地道:“那小道士真有这般厉害?师父,你看出他的来历了么?”

  宗真喝道:“快走!”

  无方吓了一跳,忙道:“是!是!”他一嘴白胡子也被雨水沾在了一起,成了一束,宗真突然大笑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长声道:“术有正邪,道则一也。”

  在西山的另一个山头上,衣衫褴褛的无心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胸口。

  在他胸口,有一个淡淡的青黑印迹,似是被人大力击打后留下的淤青。他看着这块印迹,眼中也不知是什么神情,既茫然,又有几分惧意。宗真的声音袅袅不绝,满山俱响,他听得了,抬起头望去。只见山道上,宗真在前,无方背着无念跟在后面,两人已转入山道,迤逦而去。

  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雨已止了,云也没一丝,天边曙色一带,映得头顶的晴空一碧万里。他拍了拍腰间的摩睺罗迦剑,看着天空,不由会心一笑。

我不用手射击。用手射击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我用脑子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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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marscj49 发表于 2010-9-25 01:30:01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不是《道可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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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phier 发表于 2010-10-7 20:24:47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不过跟那意大利人有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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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小箭 发表于 2010-10-10 17:20:04 |显示全部楼层
那意大利人说他的祖先是"没有心脏的骑士",即说他是无心的后裔,暗示了无心最后到了外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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