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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tiyah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完美的真空 [复制链接]

光之洗礼

Atiyah 发表于 2010-8-22 07:50:22 |显示全部楼层
《你》

小说正在回复到作者身上,也就是,其地位从。现实的虚构,撤回到该虚构的起源。这至少是欧洲散文先锋中发生的事情。虚构对于作家来说已经搞臭了,令他们恶心,他们对于虚构的必要性已经失去信心,从而对自己的无所不能丧失了信仰。作家们不再认为,自己说出,"应该有光"货真价实的光芒也就照得读者眼花缭乱。(他们这样说,他们能够这样说,这一点绝对不是虚构。)

描写其本身创作的小说,仅仅是后撤的第一步。如今人们并不写作表明这些作品如何兴起的作品,因为对具体创作的程序描述也是太约束人的!写下可筚拿写的内容。从头脑里转悠的无限可能性,抽出孤零零的提纲,在这些片里面东拉西扯,尽管不能成为通常的文本,却是现在的防线。恐怕不是最后的防线,因为在文人里面一种感觉在升温,那就是连续的撤退有限度,正在通过倒退,一步一步逼近根据地,那里有暗藏的神秘创造性"绝对胚胎"在守夜,创造性之源,未来不会被写作的众多作品,就从那肥沃的细胞中发生。不过,此胚胎的形象是个幻觉,因为不创造世界就不会有《创世记》,没有纯文学作为产品,就不会有文学创作。"第一动因"难以企及,简直是不存在的:撤退回去就是坠入无穷尽退步的错误;有人写书,讲述有人试图写书,那又讲述写书的愿望,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雷蒙·瑟拉的《你》就试图从另一个方向打破僵局,不是另一个打退堂鼓动作,而是向前冲。到目前为止,作者始终是针对读者说话的,但目的不是为了讲述关于读者的东西:而这正是瑟拉下决心做的。一部关于读者的小说?对,关于读者,可是它不再是小说了。由于向听话人说话就意味着告诉他什么,即使不说关于什么(反小说!),也总要为了他说。因此,以此方式为他奴役。瑟拉认为,结束这种无休止奴役的时候到了,他下决心造反。

毫无疑问,想法雄心勃勃。造反作品反对"歌者一听者"、"叙事者一读者"关系?兵变乎?挑战乎?可是以什么名义呢?乍看这是无稽之谈:假如你作家不想通过叙事受奴役,那就必须沉默,而沉默必须停止当作家。没有回旋余地。那么,瑟拉的作品是什么样的镜花水月呢?

我们这里认为,文学是精神卖淫;因为写作时必须任人奴役。必须吹吹拍拍、献殷勤、炫耀自己,亮出文风的肌肉,推心置腹,跟读者说悄悄话,把最珍爱的东西给读者,争取读者的好感,维持读者的兴趣,总而言之,不得不溜须拍马、甜言蜜语,曲意逢迎,必须出卖自己。恶心!当出版商是老鸨,文人是婊子,读者是文化妓院的顾客时,当这种事态爬上心头,就引起严重的道德消化不良。不过,作家们不敢斩钉截铁地辞职,就开始玩忽职守:他们还是被奴役,却是心有不甘;他们不再小丑般地逗乐,还变得晦涩难懂,冗长烦闷;他们不再表现漂亮事物,而是刁难读者,引起厌恶。就像是不听话的厨子,故意把主人上桌的菜肴弄脏;假如主人和主妇不喜欢,就用不着吃嘛!就像是马路天使腻烦了自己的营生却不能够坚强地洗手不干,就停止勾引男人,停止梳妆打扮,不再发出迷人的微笑。那又怎么样?她还是站在街头接客,随时准备跟顾客走的。尽管她板着脸,神情忧郁,喜欢挖苦人。她的反抗不是真心实意的,是半推半就的假暴动,伪善之极,是自欺欺人。天知道这是否比正常的赤裸裸的卖淫还要糟糕,至少后者没有那么矫揉造作,假装身份高贵,贞洁优雅,老虎屁股摸不得!

所以呢?必须发出通知;后来的顾客就像打开窑子大门一样打开书卷,信心十足地闯进去,自信他的需要会得到奴性的伺候,这个肥猪般的市侩,这个下流胚--恨不得猛揍他的嘴巴,骂得他狗血喷头,还有--一脚踢下楼梯去?不不,那样对他太好了,太容易,太简单;他只会站起来,擦去脸上的唾沫,掸干净礼帽的灰尘,扬长而去,投身竞争对手的妓院。必须做的是,把他拖进屋,好好藏起来。只有此时,他才会记住他先前与文学的风流韵事,一本书一本书无休止的不正当Seitenspnmgen。所以,"Crb.ve,canaille!",这是瑟拉在《你》开头几页所说的:"狗狗,去死吧,但不要死得太快,你必须节省力气,下面要做的事情多着呢;你将为你傲慢的淫乱付出代价!"

作为一个创意,乃至作为原创书的可能性,还有点意思,可是瑟拉并没有写这本书哇。他没有在反抗的构思和艺术上合法的创作之间弥合差距;他的书没有结构;唉,即使在当时,它的杰出之处主要在于其语言的极其肮脏。确实,我们不否认作者有其语言上的创新;他的巴洛克风格常常是想像力丰富的。("哼,你这个荒淫的吸脑髓蚂蝗般的色鬼,哼,大粪般的烂牙娼妇,哼,你这个痨病胚子,快烂掉啦,你要遭遇五马分尸的,不得好死,你要是以为那全是炖牛眼和哄骗,你看好,我要把你连车煮熟。不快活?毫无疑问。可是有必要啊。"我们这里得到了折磨的承诺--口头折磨。这已经可疑了。

米歇尔·莱里斯在《文学是斗牛》一文中,正确地强调了文学创作若要获得情节的力度必须克服抵抗的重要性。所以莱里斯冒险在传记里损害自己的名誉。但在读者的脑袋里堆积咒骂并没有真正的风险,因为谩骂的契约性是不容否认的。瑟拉宣告自己不再伺候,宣告甚至现在已经不在伺候,他当然逗乐我们了--于是,就在拒绝伺候时,他在伺候人。他出师不利啊。是不是他给自己布置的任务是无法解决的?此处又能做什么呢?用叙事蒙住读者,随心所欲地带领读者走上寻欢作乐的道路?这已经做过成百上千次了。反正读者总是很容易下结论:错位、误会、误导的文本并不构成故意动作,它不是背信弃义的产物,而是不称职的结果。任何有效能的谩骂书,为了成就货真价实的污辱,为了成就具有该类行为相应风险的冒犯,只有在胸怀具体单个听话者时才能写下。那不成了书信了嘛。瑟拉通过冒犯我们全部读者,通过诋毁那个角色--文学消费者--却没有激怒谁,他仅仅是表演了一系列语言杂技,很快就连逗乐作用都停止了。要同时写作所有人,就等于没有写作任何人,要给所有人写作,等于没有给谁写作。瑟拉的失败原因在于,作家起来反抗文学奴役差使的,惟一真正的一贯表现方式是沉默;任何其他种类的抗争相当于出洋相。瑟拉无疑会另外写书,由此完全否定第一本--除非他巡回各个书店,去打读者的耳光。果真如此,我会尊重他的行动的重要性,不过仅仅属于个人层面,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挽救《你》这种洪水决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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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Atiyah 发表于 2010-8-22 07:50:47 |显示全部楼层
《人精有限公司》

人们雇仆人,他的工资包括了工作之外的东西--仆人给主人的尊敬。人们雇请律师时,除了法律咨询还买到了安全感。购买爱情的人,不仅仅努力赢得它,而且指望爱抚和感情。飞机票的价格一度包括迷人空姐的微笑和貌似和蔼的礼遇。人们喜欢花钱买"私密接触",宾至如归的感受,有人照顾,有人喜欢,这构成了各行各业服务包装的重要成分。

不过,生活本身毕竟不是由亲身接触仆人、律师、饭店雇员、代理商、航空公司、商店组成的。相反,我们最需要的接触和关系,在于被买卖的服务领域之外。人们可以花钱让计算机辅助选偶,但不能花钱买到夫婿或妻子婚后的如意表现。人们有钱的话,可以购买游艇、宫殿、岛屿,但金钱不能提供朝思暮想的事情--比如表现英雄气概,表现智力过人,抢救濒危的美人,比赛获胜,赢得高级奖章。也无法购买友善、油然而生的好感、别人的钟爱。无计其数的故事证明了,正是这种免费施予的感情,让位高权重的统治者和腰缠万贯的财主馋涎欲滴。童话里能够重金购买或者武力抢夺的人,有办法得到却不用,而放弃其特殊地位,乔装打扮,比如拉希德就假扮乞丐,去找人间真情,因为特权就像铜墙铁壁把它关在外面。

故而,惟一尚未变成商品的领域,就是日常生活中没有事先包办的实体,有亲昵贴近的,也有冠冕堂皇的,有私事,也有公事,结果我们大家都持续地承受小小的反复、嘲弄、失意、仇恨,遭受永远无法偿还的冷遇,承受不可预见的事情;简言之,承受我们个人命运范围内无法忍受的事态,而这亟待改变。而这种改善将由新兴的生活服务大行业来发动。一个社会,可以通过广告宣传购买总统职位,购买描着小花的一群白化病大象,购买一群美女,或者通过荷尔蒙购买青春,这样的社会应该能够把人类的状况理出头绪才是。疑虑顷刻而生,这种买来的生活形式不真实,跟四周的真实事件并排放置,马上会露出假相--这种疑虑是毫无想像力的幼稚所规定的。当所有的孩子都是试管授精而受孕,当性行为没有生儿育女的后果--这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那么正常性行为和性变态之间,差别就不复存在,因为肌肤之亲除了取乐别无他用。当每一个生命都处于强大的服务企业的密切关注之下,真实事件和暗中摆布事件之间,也不复存在差别。当人们再也分不清纯属巧合的事情和预先付款交办的巧合,就不再存在冒险、成败中的自然和人工之别了。

这差不多就是维恩赖特的小说《人精有限公司》的创意吧。该法人实体的运作方式是远距离行动:总部不能为人所知;客户只能通过信件与该公司沟通,紧急时就打电话。他们的订货输入一台巨型电脑,其执行取决于客户账户的大小,也就是汇款的多寡。背叛、友谊、爱情、报复、自己的好运和别人的背运也可以通过分期付款、方便的信用制度买到。孩子们的命运由父母决定,但成年的当天每人收到邮寄的价目表,服务项目表公司的说明书。说明书是一篇结构清晰、厚厚实实的论文。富有哲理性和社会技术价值,而不是常见的广告材料。它语言明白易懂,且格调高尚,其内容用格调不高尚的方式小结如下。

人人追求幸福,方式各不相同。对于某些人,幸福意味着出人头地、自力更生、挑战不断的境遇、风险、人生大赌。对于其他人,幸福就是顺从、相信权威、没有各种威胁、平和安静,甚至懒散。某些人酷爱表现得咄咄逼人,某些人安于充当接受者。许多人满足于焦虑苦恼的状态,这可以从杞人忧天中看出来,他们没有真正的忧愁,却为自己想像出一些。研究表明,社会上积极个体通常和消极个体一样多。说明书宣称,过去,社会的不幸之处在于,社会不能够在公民的自然倾向和生活道路之间实现和谐。往往是盲目的机缘凑巧决定谁赢谁输,谁充当佩特罗尼乌斯的角色,谁充当普罗米修斯的角色。必须质疑普罗米修斯没有料到神鹫会来的说法。根据现代心理学,更有可能的是,他去盗天火,完全就是为了让神鹫来啄肝。他是受虐狂,受虐狂就像眼珠的颜色一样是天生的特性,不可耻,应该就事论事地纵容之,利用它为社会服务。说明书以学究的口吻说,以前盲目的命运决定了快乐给予谁不给谁,人们过着悲惨的生活,因为喜欢打人者却挨打,就像希望好好挨一顿打的人,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打人一样痛苦。

人精有限公司的运营原则并不是空穴来风:婚姻电脑这一段来一直在按类似的规则撮合姻缘。公司保证替某个顾客全面包办一生,从法定成年到死亡,按照他在所附表格上填写的愿望办事。公司在工作中利用最先进的控制论、社会工程和信息手段。公司并不立刻实现顾客的愿望,人们往往不知道自己的秉性,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不利,不识好歹啊。公司对各位新顾客进行遥控监视、心理技术检查,一组超高速计算机替顾客算定个性轮廓和全部癖性。只有经过这种诊断,公司才会接受订单。

不需要对订货内容羞于启齿,公司永远保密。也不用担心订单发货时会伤害到任何人。公司的职责是不让这种事情发生,让公司的电脑去操心吧。史密斯先生在此,愿意做判处死刑的铁面法官,所以听他宣判的被告,都是活该领极刑的人。琼斯先生希望打自己的孩子,拒绝给他们任何快乐,还坚信自己是公正的父亲?那就让他生养残酷狠毒的孩子,惩罚他们要花费他半生的精力。公司有求必应,但有时候要排队,比如要亲手杀人的时候,因为这种爱好者多得惊人。在不同的国家,处死死囚的方式不同;某些国家处绞刑,某些用氰化氢毒死,还有的使用电刑。偏好绞刑的人,来到了行刑工具是绞架的国度,不知不觉成了临时刽子手。使顾客能够在开阔地、草地上、私人家里谋杀并逍遥法外的计划,目前法律还没有批准,但公司正在耐心地努力推出这一创举。公司包办节目的技巧,表现在千百万人造的职业上,它将排除万难,消灭目前阻止实施订单谋杀的障碍。比如说,死囚发现死囚室的门开了,便逃跑,警戒的公司特工左右他的逃逸路线,在对两者都合适的情况下巧遇顾客。比方说,他试图躲到顾客的家里,而后者正好在给猎枪上膛。公司编写的各种可能性目录是没有穷竭的。

人精公司是史无前例的组织。这一点必不可少。婚姻电脑仅仅把两个活人撮合起来,却不管结婚以后发生什么。相反,公司必须使一大批事件分组协调发生,要涉及成千上万的人。公司提醒读者,其实际运作方法并没有在说明书上提及。所举的例子纯属虚构!包办策略必须绝对保密,决不能让顾客发现,他身边哪些事情是自然发生的,哪些是暗中监视他的命运的计算机辅助完成的。

人精公司雇有大批职工,公开露面时就像普通公民--轿车司机啦,肉店老板啦,内科医师啦,工程师啦,女佣啦,拖儿带女,牵着狗狗,托着金丝雀。雇员必须隐姓埋名,任何时候暴露身份的职工,说明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公司团队成员,不仅仅要丢掉职位,而且公司要追究他到坟墓。公司了解他的习惯和趣味,会为他包办一种生活,弄得他对做坏事的那一刻咬牙切齿。对于泄漏公司秘密的惩罚不得上诉--这句话公司可不是白说说的。是的,公司的商业秘密中就有对付坏员工的动真格的办法。

小说里显示的现实,与人精公司促销手册所描绘的画面大相径庭。广告只字不提那头等大事。美国的反托拉斯立法禁止垄断,结果造成该公司并非惟一的生活包办者。大的竞争者里有享乐者公司、真生活公司。正是这种环境,引起了史无前例的事件。当不同公司的顾客相互接触时,各人订单的实施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困难。这些困难呈现所谓"暗中寄生"的形式,引起特务活动的升级。

假设史密斯先生对朋友之妻布朗太太有好感,希望在她面前露一手,便选定目录上的396b号项目:火车出轨救人命。两人都全身而退,但布朗太太多亏了史密斯英雄救美才得以脱险。好了,公司必须精确无误地包办一场火车事故,而且要营造整个场景,使指定的双方经过一连串貌似巧合事件坐同一个包厢;装在墙上、地板里、椅背上的监控器,把数据回馈到编排行动程序的计算机,它藏在厕所里,保证人为事件完全按计划进行。必须做到使史密斯先生不能不救布朗太太的命。为了使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颠覆的车厢在布朗太太坐着的一侧将被撕开,包厢要充满令人窒息的浓烟,史密斯为了爬出去,首先得把那女人推出豁口,从而救了她,不致闷死。整个操作没有大的困难。几十年前,需要一个计算机编队,一个专家编队,才让一个月球飞行器着陆在离目标数米之处;如今,一台计算机在一批监控器协同辅助下跟踪动作,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问题。不过,假如享乐者公司或者真生活公司接受了布朗太太的丈夫的订单,要求史密斯表现得像无赖懦夫,事情就复杂了。真生活公司通过工业间谍了解到了人精公司策划的铁路冒险操作,最省钱的办法呢,是纳入别人的包办计划,"暗中寄生"就在于此。真生活公司在火车颠覆时刻插入一个小小偏离因素,足以让史密斯在把布朗太太推出洞口时,给她一个乌眉灶眼,撕破衣服,外加折断双腿。

要是人精公司通过反谍报部门发现了这一寄生计划,就会采取纠正措施,从而启动操作升级工艺。车厢颠覆,必然出现两台计算机的决斗--一台在厕所里,属于人精公司,一台属于真生活公司,也许藏在车厢地板下面。在习肾女人的潜在解救者后面,在潜在的牺牲者她的后面,有着两个电子和组织的摩洛神。事故发生时,刹那间展开了一场计算机大战;难以想像,一边有什么样的巨力会介入,以便让史密斯英雄救美般地推人,另一边又有什么样的巨力让他不能怜香惜玉,去蹂躏推搡。越来越多的增援力量投入进来了,直到原本为男子汉在妇女面前的小小表现,变成了一场灾变。公司档案里记载着两次类似灾难的发生,相距九年。灾难在业内称为GASP(Galloping Arrangementive Spi·ral。飞驰包办螺旋线),第二次灾难使有关双方在三十七秒钟之内花费大量的电能、蒸汽、水能,价值一千九百万美兀。此后达成了协议,规定了包办的上限。每顾客分钟第源消耗不得超过1012焦耳,服务的实施还排除了各种形式的原子能投入。

小说的主体情节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展开的。人精公司新总裁,年轻的爱德.哈默三世,要亲自调查个案,古怪的遗产继承人百万富婆杰萨敏·切斯特太太下的订单。她的要求很出格,任何产品目录里都不见,使公司管理层上下大伤脑筋。切斯特渴望货真价实的生活,清除掉一切包办干预,而为完成这个愿望,她准备付出任何代价。爱德·哈默不听顾问们的劝告,接受了该任务;他放在职员前面的任务,就是如何编排包办的完全不在场,这要比以往任何难题都棘手。研究表明,生活中像要素自发的事物都长不了。任何包办计划要消灭准备动作,就把早先其他计划的残迹抖露出来了;事先没有方案的突发事件即使在人精公司内部也找不到的。原来,三个你死我活的企业,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对方包办过了;也就是,他们把每个竞争者的管理层和董事会的要职都安插了自己信任的人选。哈默了解这种发现所创造的危险,遂求救于另外两家企业的董事长,随后举行了秘密会议,由接触主计算机的专家充当顾问。这场对阵,终于促成了真实形势的确立。

2041年,不经过高级电子安排,全美国上下,没有一个人可以吃鸡、恋爱、叹气、喝威士忌、拒绝喝啤酒、点头、眨眼、吐痰,因为电子安排已经提前几年创造了先人为主的不协调。不知不觉中,三个亿万美元级公司在竞争中已经形成了"三人一体",是"一个全能的命运摆布者"。计算机程序构成了《命运书》,被包办的有政党,被包办的有气候,甚至爱德·哈默三世的出世也是具体订单的结果,那些订单又来自其他订单。不再有人能够自发地出生或死亡,不再有人能够凭自力,单枪匹马地,从头至尾地生活,因为他的每一个思想,每一次害怕,每一阵痛苦,都是计算机运行的代数计算的一个短序列。原罪、报应、道德责任、善恶等概念已经空虚了,因为生活的全面包办排除了不可异议的绝对,价值。由于人类才能得到百分之百的利用,纳入了一贯正确的系统,在计算机化的人造天堂里,只缺少一件东西--让其居民意识到这就是事态的现状。因此,三个公司首脑的会议也是由主计算机安排的,它给他们提供了这一信息,并且自我介绍为靠电力点燃的"知识树"。下面会发生什么呢?是不是应该二度逃离伊甸园,放弃这一完美的包办存在,以便"再次从头开始"?抑或应该接受现实,永远放弃责任负担?本书没有答案。因此,这是一出玄学的滑稽戏,不过,它的幻想要素与现实世界有某些联系。当我们忽视作者想像中的富有幽默感的假话和象皮病,就留下了心灵操纵的问题,特别是并不减少自发性和自由的完全主观性那种操纵。事情当然不会以《人精有限公司》所示的形式发生,但谁知道命运会不会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以这一现象的其他形式--描述时也许不那么有趣的形式,但可能并不缺乏暴虐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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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Atiyah 发表于 2010-8-22 07:51:14 |显示全部楼层
《文明算作错误》

兼课讲师W.克洛佩的《文明算作错误》无疑是佳作--人类学上的原创假设。不过,我在着手讨论前,不得不就话语的形式多说几句。这本书--只有德国人才写得出来!酷爱分类,不厌其烦地给t加横线和在i上加点,产生了无数的手册,使德国人的头脑酷似鸽笼式的分类架子。人们看着该书目录表所显示的尽善尽美的有序,不得不想到,假如上帝是德国血统,那么我们世界的存在也许不一定会得到改善,却肯定会体现更高的纪律和方法观念。这一完美的有序性使人难以招架,但会引起实质性的保留意见。这里我无法讨论,那纯属形式的爱好集结列队、对称、向前看、前进的倾向,是否还对德国哲学的某些典型概念产生过,真正的影响,特别是对它的本体论。黑格尔喜欢有几分普鲁士味道的宇宙,因为普鲁士有秩序!连叔本华这位热衷美学的思想家,都在论文《论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中表明,推导练习是什么样的。而费希特呢?我不得不放弃说闲话的快乐,我又不是德国人,说闲话是难上难啊。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克洛佩的上下卷著作加了一个前言,一个序,一个引言。(形式创意是三合一!)他论及事情的是非曲直,首先提起了把文明理解为错误,他认为这种说法是不对的。作者说,根据该误导的观点,一个有机体既不帮助、又不妨碍自身生存的任何行为方式,都是错误,这观点是盎格鲁一撒克逊学派所特有的,主要代表是惠斯尔和萨德博腾。在进化中,有理行为的惟一标准是有利生存。按照这个标准,行为方式比其他动物更适于生存的一种动物,比绝种动物的行为更加有理。没有牙齿的食草动物在进化上是无理的,刚出生就得饿死。同理,食草兽拥有牙齿但用来咬石头而不是咬草,也是无理进化,它们也要消失。克洛佩接着引用惠斯尔的著名例子:这位英国作者说,让我们假设,在一群狒狒中有一个老年雄狒狒,是头领,偶然获得了从左侧下口吃鸟的习惯。还有,他的右手伤了一个手指,他把鸟儿放到嘴边时,发现左手拿鸟比较顺手。小狒狒们看到头领的行为,奉为楷模,便模仿起来,不久--也就是经过一代以后,狒狒群体中的每个个体开始从左侧对俘获的鸟下口。从环境适应的角度看,这一行为毫无意义,狒狒从两侧咬食物对自己同样有利;然而,恰恰是这种行为方式在群体中固定下来。它是什么?这是文化的端倪(初始文化),是环境适应中无理的行为。众所周知,惠斯尔的这意不是另一位人类学家的,而是由英国逻辑分析学派的哲学家萨德伯腾发扬光大的,他的观点我们的作者在第二章("约书亚·萨德伯腾文化错误论的欠缺")中做了提纲挈领,然后加以反对。萨德伯腾在大作中宣告,人类社会通过错误、失足、失败、大错、谬误、误解而产生了文化。人们打算做一件事,实际上却做另一件;希望彻底懂得一个现象的机制,却自己把它解释错了;求真得假;于是习俗形成了,有了惯例、信念、神圣化、神秘、神力;于是禁止令和停圣事的处分出现了,还有图腾和禁忌。人们对周围世界形成了虚假的分类,图腾崇拜应运而生。他们作出虚假的概括,先有了神力概念,后导出"绝对"概念。对自己的物质构成,他们创造错误的表象,于是兴起了美德和原罪的观念;若是生殖器与蝴蝶相似,受孕与唱歌相似(遗传信息的发送体是空气中的特有振动),这些观念就会呈现截然不同的形式。人们创造了三位一体,诸神观念于是出现;人们抄袭,于是把神话作折衷窜改--教条式宗教兴起了。换言之,环境适应中的随便行为,不恰当行为,不完美行为,误解其他人的行为,误解自己的身体、自然的物体,认为偶发事情是定数,而确定的事情是巧合--也就是,人们发明愈来愈多的虚构存在之余,便把自己围在文化大厦之中,他们改变对世界的模型来适应自己的结论。多少个千禧年过去了,他们惊奇地发现,在这种牢笼里,自己并不感到全然舒服。一开始总是幼稚天真,乍看还显得琐细,比如狒狒吃鸟儿总是从左侧下嘴。当着这种零零碎碎的琐事里冒出一个意义和价值系统时,当着错误和误解积累到能够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而逼近(采用数学语言)时,那么人类自身就囚禁于自认为必不可少的东西里,哪怕它是偶发的大杂烩。

萨德博腾是学问渊博的学者,他用来自人种学的大量例子,支撑自己的说法;我们记得,他给出的事实表当时也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特别是那些"偶然一决定论"表格,其中他把所有各别文化关于自然现象的错误解释并列起来。(实际上,大批的文化把人类的老死当作遭厄运的结果:认为人类原本是长生不老的,要么由于堕落而自我剥夺了此项禀赋,要么由于某个恶势力的干预而遭到剥夺。相反,偶然的产物--人的外貌是在进化中成形的--所有的文化都赋予了必然性的名目;各大宗教至今还在教导说,人类在体形上不是巧合,而是按照上帝的形象依样塑造的。)

克洛佩讲师先生批评英国同事所假设内容的话既非原创,也非第一次。作为德国人,克洛佩把批评意见分成两部分:内在的和实证的。在内在性上他仅仅否定了萨德博腾的论题,这部分内容不那么有实质性,我们忽略,因为它重复了专业文献中已知的反对观点。在第二部分,实证批判,威廉·克洛佩终于抛出了自己的反假设"文明是错误"。

我们认为,阐述是有效而恰如其分的,它以举例开始。不同种的鸟儿采用不同材料营造巢窝,而且,同种的鸟儿在不同的地方筑巢,不会采用一模一样的材料,必须因地制宜。至于什么材料,草叶、树皮、树叶、荚壳、石子,哪种形式鸟儿最容易找到,则取决于机缘。所以,某些雀巢中荚壳多一些,某些雀巢中石子多一些;某些主要是用小树皮搭建,而某些依靠羽毛青苔。不管使用什么建筑材料,都准确无误地为形成鸟窝作出了贡献,不能口口声声说雀巢是纯属机缘的产物了吧。雀巢是适应环境的工具,尽管是用随机发现的这样那样的碎片建筑的;而文化也是适应环境的一个工具。可是--请看作者的新思想--它与动植物界常见的适应天差地别。

"Was ist der Fall?"克洛佩问道。"情况怎么样呢?"情况是这样的:对于作为物质存在的人类,没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根据现代生物学知识,人类可以构造成与现在不同的面貌,他可以长命六百岁,而不是现在的平均六十岁,躯干四肢可以呈现其他形状,生殖系统不一样,消化系统不一样;例如,可以仅仅食草,可以卵生,可以两栖,可以一年只交配一次,有发情期等等。诚然,人类的确拥有一个不可避免的特征,因为至少没有它就不成其为人了。他拥有一个大脑,能够产生言语和思索;看着自己的躯体和该躯体圈定的命运,离开这种思索领域便会大为不满。人的生命很短暂,况且无助的孩提时代很冗长,能干的成熟期占一生很小的比例,刚刚进入壮年就开始老化,不同于其他动物,人知道老年会走向什么归宿。在天然的进化环境中,生命不断地遭到威胁,要活下去就得随时警觉,为此,所有的动物都有非常突出的痛觉尺度,痛苦器官进化得很,成为刺激自我保护活动发育的信号器。但是,并没有进化的理由,并没有形成有机体的力量,来"公平地"平衡这个情况,赋予生命形式以相应数量的享受和快乐器官。

克洛佩说,人人都会承认,饥饿的绞痛、口渴的折磨、窒息的苦闷,比吃饭、喝水、自由呼吸时体验的痛快强烈得无与伦比。这一痛苦和愉快之间不对称通则,惟一的例外是性别。这是可以理解的:要是我们并非两性存在,要是我们的生殖系统安排成花卉之类的套路,那么它的机能就会脱离任何实证的感觉体验,因为那样完全不需要行动刺激了。存在两性快乐,上面又铺展着"两情相悦王国"的无形大厦(克洛佩不再干巴巴地陈述事实时,立刻变成了伤感诗人!),这统统源自性别这外部环境。说什么要是有阴阳人存在,会自相情爱,这种设定是大错特错。这种事子虚乌有啊,他会严格限于自我保存本能的范围内关心自己的。我们所谓的自恋,自认为阴阳人感受到的自我爱慕对象,是一种次要的投射外化,是打水漂式反弹的产物:这个个体心理上把外部的理想情人形象联系到自己的身体上了。(此后有七十来页的深思熟虑,讨论形成人类情欲秉性的单性、两性、多性的可能性问题;这种大段离题我们也忽略不论。)文化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克洛佩问道。文化是新型的环境适应工具,它本身倒并不出自巧合,却为此目的而生,也就是,我们的现状里事实上的偶然性的一切,均沐浴于更高的终极必然性之光芒中。因此,文化在既有宗教之中行动,通过习俗、法律、禁止圣事、强制令而行动,以便把不足化为理想事物,化负为正,化缺点为完美的顶点,化缺陷为优点。受苦是不幸吗?对,但受苦使人高尚,甚至使人免罪。人生苦短吗?对,但来生是永恒的。儿童时代辛苦而幼稚吗?对,尽管如此--却是无忧无虑,充满诗情画意,确乎神圣。老年可怕吗?对,但这是为永恒做预备,而且老人要得到尊重,就因为他们是老资格。人类是魔鬼吗?对,但不能怪他,是他的鼻祖带来了罪恶--或者说魔鬼干预了上帝的造人行为。人类不知道想要什么,要寻找生活的意义,难道不幸福吗?对的,但这是自由带来的后果,那可是最高价值;哪怕必须以高昂的代价得到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被剥夺自由比没有被剥夺更加不幸福!克洛佩说,动物不区分粪便和腐肉,都当作生命体的排泄物而一概躲得远远的。对于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把尸体和粪便等同起来,应该是同样正确的;但我们悄悄地扔掉后者了事,却郑重其事、风风光光地处置前者,给遗体配备若干价钱昂贵、花样繁复的包装。这是文化的要求,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制度,帮助我们节哀顺变。庄严的葬礼充当镇静剂,按捺住卑鄙讨厌的死亡在我们身上惹起的当然的公愤和反抗。一辈子愈来愈多地装填渊博知识的头脑,还得落到这步田地,瓦解为一堆烂肉,确实是可气可恼。

于是,文化能化解人类针对自然进化所产生的所有异议、义愤、埋怨,那些因进化而随机产生的物质特性,偶尔能致命的特性,是未征求意见、未经同意就从亿万年的特定环境适应过程中遗传来的。文化披着指定公众捍卫者的漂亮官袍,试图让我们接受所有的恶心遗产,那些插入细胞内部、植入骨髓、编入肌腱的如乌合之众一般的毛病和瑕疵。它使用无计其数的模棱两可的词语,启用自相矛盾的论据,时而诉诸感情,时而诉诸理智;只要文化能达到目的--把负量改造为正量,把我们的可怜、缺陷、弱点变成优点、美德和明确的必要性,它能接受一切说服手段。

克洛佩讲师的论文第一部分结束了,风格变化无穷,时而崇高,时而学究气,令人耳目一新;我们就此简述了。第二部分阐释了理解文化真实功能的极端重要性,以便人们能正确接收未来的预兆,而这个未来是人类通过建立科学技术文明而为自己准备的。

文化是个错误!克洛佩宣布道,这简短的断言使人想起叔本华的"世界是意志!"文化是错误,并不意味着它是偶然的产物,不,它是必然的产物,因为第一部分就表明,它为适应环境而生。但它仅仅从心理上为适应环境服务:当然它并未通过其信念教条和戒律把人变成实际上不朽的存在;它并不把实在的"创造神"附着在偶然的人(homini form-ito)身上;它并不实在地消灭丝毫的个人痛苦、悲伤、哀恸(此处克洛佩也忠于叔本华!)--它所做的,完全处于精神层面,解释的层面,从毫无内在意义的东西里制造意义;它把原罪和优点分开,把神恩与诅咒分开,把屈辱和得意分开。

如今,技术文明起初以难以察觉的脚步,用它的原始机器的废铁爬行,已经爬到了文化底下。大楼震颤了,晶体整流器之墙开裂了,因为技术文明允诺校正人类的躯体和脑袋,并且真真切切地优化他的灵魂。这一非同小可而意外喷涌的力量(信息方面的,储存了几百年,于二十世纪爆炸了)预示着长寿的机会,也许极限在于长生不老;还有快速成熟和不衰老的机会;拥有众多身体乐趣和消灭苦难、消灭"自然"磨难(老迈)和"偶然"磨难(疾病)的机会;它预示着以往冒险和不可避免性出双成对的场合有了自由的机会(自由意味着选择人性品质的权力,意味着扩大才能、知识、智力的可能性,意味着随心所欲地赋予四肢、脸蛋、身体、感觉以任何形式和功能的机会,甚至是几乎永恒的形式和功能的机会,如此等等)。

面对这些允诺应该怎么办呢?那是为已经完成的事项,所证实了的允诺啊。唉,投身于凯旋舞蹈吧!文化,那瘸子的手杖、跛子的拐杖、瘫痪者的轮椅、身体遮羞的补丁系统,掩盖劳累病体丑态的文化,那帮了大忙且服务过度的伴侣,应该被宣布为不合时宜,别无它用了。对于能够长出新肢的人来说,假肢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让盲人复明,他还必须把白色拐杖抓在胸前吗?恍然大悟之后,要他重新求得蒙昧吗?是不是应该把那失去用途的破烂扔进历史的博物馆去休息,然后蹦蹦跳跳地上路,奔赴在前方等待的艰巨而光辉的任务和目标?只要我们身体的本质是不透风的墙,是难以化解的屏障,是存在的极限,生长缓慢,衰老过快,那么,文化就方便我们适应这个可怜的现状,直到千秋万代。它说服我们接受现状,而且作者还表明,它真的把缺点变成了优点,缺陷变成了优势。仿佛某个注定与破烂丑陋的烂车相守的人,渐渐爱上了它的弱点,发现车的破相是崇高理想的证据,车的无穷无尽缺陷是自然法则,是创世定律;他感觉到上帝本人之手就在突突的化油器里,在咔哒作响的排挡里。只要看不到另一辆车,这辆车就是十全十美的,非常合适,是惟一正确,乃至理性的策略,人们这样想。不过,现在新的车辆已经在地平线上升起了呢?死守破烂的车轮辐条,为必须舍弃的丑陋而悲叹,叫喊"救命,救救我!"以免遭到漂亮流线型的新型号的歼灭?心理上可以理解,千真万确。人们屈就于自己进化上七拼八凑的秉性,这个过程太漫长了--数千禧年哪!古往今来,那巨大的委曲,爱上既有的状态,不管其多么悲惨,多么邋遢,拒人千里之外,不管其贫病交加,生理上千疮百孔。

人类在接二连三的文化构造中,拼命为此而干苦役,竭尽全力支配自己,让自己相信命运是绝对必要、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特别是不可更改的。如今,看到自己解脱了,就退缩、发抖、捂住眼睛、发出恐惧的喊叫,避开技术"救星",希望逃到什么地方,任何地方,甚至爬着去森林,希望能拿着那知识之花,那科学奇迹,双手摔破它,踩在脚下,只要不把他的古老价值观交给垃圾堆,他用身上的鲜血滋养的价值观,醒着睡着培育起来的,直到他强迫自己接受......对它们的爱!可是,这种荒唐行为,这种震惊、恐慌,从任何理性的观点看,是特别愚蠢的。

对,文化是个错误!但仅仅因为闭眼拒光,生病忌医,高明医生站在病榻旁而要求烧香行巫术,才是个错误。这个错误直到我们的知识增长到规定水平时才存在;这个错误--它是抵抗,执拗而冥顽不化的对抗,顽固的反感,它是害怕的颤抖,我们现代"思想家"喜欢称它为对世界现有变化的智能评估。文化那假体系统必须抛弃掉,以便我们能把自己托付给知识,让它再造我们,赋予我们完美;完美也不会是虚构的,不会是劝导我们去做的或者卖给我们的东西,不会是根据拐弯抹角、自相矛盾的规定和教条的诡辩术而得出的东西。它将是纯物质的、事实的,完全客观的完美:存在本身将是完美的--不仅仅停留于它的阐述,它的解释!文化是"进化的偶然性低能现象"的捍卫者,失败事业巧舌如簧的辩护者,是原始主义和身体鲁莽行为的狡辩喉舌,必须自我消除,因为人类的案子正在呈递到更加高级的法院,而必然性之铜墙铁壁,直到目前为止还是不可违反的,现在倒塌了。技术发展意味着文化的毁灭吗?它在至今仍然受生物学制约统治的地方提供了自由吗?当然是的!我们不能因失去羁绊而落泪,而应该加快步伐离开那黑暗的屋子。于是(结局开始了,抑扬顿挫的结论):关于年高德劭的文化受到新技术的威胁的一切说法都是对的。但人们不必在意这一威胁;不必将土崩瓦解的文化拼合起来,用钳子卡紧它的教条,不必勇敢地抵御高等的知识对我们身体、我们生活的人侵。文化今天仍然是一种价值观,明天将成为另一种价值观:即时代错误。而文化曾经是大孵化所,是子宫,是发现过程孕育、痛苦地诞下科学的孵化器。正如胎儿发育消耗着惰性而被动的蛋清物质一样,蓬勃发展的技术消耗、消化着文化,并且将其化为自己的物质。这就是胎儿和喜蛋的癖性。

我们生活在过渡时代,克洛佩说道,从来没有像过渡期一样无可名状地难以分清已经走过的路和走向未来的路,因为这个时期概念混乱。然而,该过程已经势不可挡地开始了。人们决不能认为,从生物羁绊王国向自我创造的自由王国过渡,可以是一蹴而就的行为。人类无法一劳永逸地完善自己,而自我改造过程将持续数个世纪。

"我斗胆放话,"克洛佩说道,"向读者保证,人文主义者的传统思想受到科学革命的骚扰而苦于一个两难问题,那就是猎狗渴望已经解去的项圈。这个两难问题归根结底是认为,人类是一批无法挥去的矛盾,甚至连科技上都不可能挥去的矛盾。换言之,禁止我们去更改身体的形状,去削弱侵略的欲望,加强智力,平衡感情,重组性别,解救人的衰老,解救生育的阵痛,禁止的理由是没有先例,而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就事论事,肯定是最最邪恶的。根据科学,不允许人文主义者把现有的人类身心看作是进化过程中一系列随机拖曳,千禧年内部的痉挛所产生的矢量,进化过程由于地壳隆起、大冰期、恒星爆炸、磁极变迁等无计其数的偶然事件而向四面八方冲撞。什么进化先从低等动物,后到类人猿,以彩票抽奖方式沉淀,然后由于选择而扫进一堆,就像赌台掷骰子一样日复一日地凝固到基因里,我们被告知,它们自始至终不能碰,神圣不可侵犯,而世界没有边界--就是不知道它为什么就得这样,而不是那样。仿佛文化对我们给予它作品的诊断忿忿不平,至少诊断的意图是高尚的嘛,它讨厌我们揭露了人类为自己构造(纠缠上)的最大最困难、最想人非非、最虚假的谎言,把他从基因欺骗仍然在进行、进化过程在染色体中变戏法作假的昏暗赌场里,突然间投入了智慧存在的光天化日之下。赌戏是肮脏的舞弊,根本没有任何崇高的价值观或者目标加以引导;其证明在于,在那个山洞里,东西只有今天才生存--根本不在乎如此窝囊、机会主义地,因而不光彩地活着的人,明天结局怎么样。由于一切的一切进行得跟我们的人文主义者(吓得簌簌发抖了)的一厢情愿恰恰相反,那个傻瓜,那个蠢蛋,他没有权力自称理想主义者的,所以文化将随着人类变化的步伐被清除,打扫干净,分割包装,打倒,消灭。只要基因神出鬼没,只要适应性机会主义决定着存在,就没有神秘,而只有受骗者的追悔莫及,猴子祖先的可怕遗传,顺着那假想天梯往上爬终究跌下,生物学拖着你的裤裆往下栽,哪怕你给自己加上羽毛、光环、无懈可击的概念,哪怕你咬紧牙关发扬土里土气的英雄主义。必不可少的东西绝不会遭到破坏,而逐步逐步消失的将是脚手架般的迷信、证明、搪塞、蒙混,一句话,是可怜的人类祖祖辈辈为了使令人作呕的状况舒服一点儿,所诉诸的整个诡辩术。在下个世纪,从信息爆炸的尘埃里,将出现"优化人"、"自我创造者",他会取笑我们的卡珊德拉(假定他有笑的器官)。人们应该为这种机会喝彩,声称它是无比幸运的宇宙地球事件进程,面对把人类从脚手架上带下来、斩断我们各自拖着他的锁链的那个神力毫不颤抖,等待着自己的体力潜能最终耗竭,并且经历自我扼杀的死亡痛苦。哪怕全世界仍然默认进化替我们烙印上的状态,这远远比我们烙印在恶贯满盈的罪犯身上的东西恶劣,但我个人却永不同意,即使躺在临终病榻上也要喊叫:"打倒进化,自我创造万岁!"

这部巨著是富有教益的,我们摘录了其中的话语来结束讨论。其教益在于证明了,凡是有人认作罪恶和灾祸化身的东西,总有人在同时同刻当作天赐之物,并把它提升到完美的顶峰。本评论家认为,技术进化不能宣称为人类存在的万灵药,仅仅因为优化的标准太复杂,太相对主义,无法当作普遍模式(用经验主义的语言,也就是,当作拯救程序准确无误的准则)。不管怎么样,我们向读者推荐《文明算作错误》,因为它符合时代特征,又一次试图描述未来--尽管未来学家和克洛佩这样的思想家同心勉力为之,未来仍然一团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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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Atiyah 发表于 2010-8-22 07:51:52 |显示全部楼层
《不可能的生命》与《不可能的未来》

封面上的作者是西撒·库斯卡,但书中引言的署名是本尼狄克特·库斯卡。是印刷错误,校对失察,还是不可思议的欺骗伎俩?我本人喜欢本尼狄克特的名字,所以就用它吧。为此,要感谢本·库斯卡教授,我捧读他的大作度过了人生几个最最快乐的时辰。书中阐述的观点无疑与正统科学格格不入,但此处并不涉及纯粹的疯狂;那东西处于两者之间,是没日没夜的过渡区,头脑放松了逻辑的束缚,但还没有脱离得语无伦次。

库斯卡教授写的作品说明,存在着以下的相互排斥关系:要么博物学的基础--概率论从根基上就错误,要么以人为首的生物界不存在。此后,第二卷中,教授认为,未来学若要成为现实,而不是空洞的错觉,有意无意的欺骗,那么该学科就无法利用概率演算,而要求实行截然不同的计算,即"基于相反极公理的理论,涉及更高级事件时空连续统中实际上无可比拟的总体分布"(库斯卡语,此话也说明,读此书的理论部分相当有难度)。

库斯卡一开始就透露,经验概率论的中间部分有缺陷。我们不确切知道一事物时,就使用概率概念。但我们的不确定性要么纯属主观性(我们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但别人可能知道),要么属于客观性的(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够知道)。主观性概率是信息无能的范围,我不知道哪匹马会跑第一,便根据马匹数量进行猜测(如果有四匹马,每匹马有四分之一的获胜机会),行为就像瞎子在摆满家具的房间里转。概率论仿佛是瞎子的拐杖,用拐杖摸清路径。假如能够看见,就不需要拐杖;假如我知道哪匹马跑得最快,就不需要概率论了。众所周知,概率论的主观性或者客观性问题,把科学界分成了两大阵营。某些人认为,存在两种概率论,如上述,另一些人认为,只存在着主观性概率论,因为不管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可能充分认识它。因此,有些人把未来事件的不确定性放在我们对它的认识的门口,而另一些人把它放在事件本身的界线之内。

假如所发生的事情真正地发生了,那就确实发生了:这就是库斯卡教授的主要论点。概率论只有在事物尚未发生》,西撒·库斯卡《不可能的生命》与《不可能的未来》(布拉格,国家文学出版社,两卷)封面上的作者是西撒·库斯卡,但书中引言的署名是本尼狄克特.库斯卡。是印刷错误,校对失察,还是不可思议的欺骗伎俩?我本人喜欢本尼狄克特的名字,所以就用它吧。为此,要感谢本.库斯卡教授,我捧读他的大作度过了人生几个最最快乐的时辰。书中阐述的观点无疑与正统科学格格不入,但此处并不涉及纯粹的疯狂;那东西处于两者之间,是没日没夜的过渡区,头脑放松了逻辑的束缚,但还没有脱离得语无伦次。

库斯卡教授写的作品说明,存在着以下的相互排斥关系:要么博物学的基础--概率论从根基上就错误,要么以人为首的生物界不存在。此后,第二卷中,教授认为,未来学若要成为现实,而不是空洞的错觉,有意无意的欺骗,那么该学科就无法利用概率演算,而要求实行截然不同的计算,即"基于相反极公理的理论,涉及更高级事件时空连续统中实际上无可比拟的总体分布"(库斯卡语,此话也说明,读此书的理论部分相当有难度)。

库斯卡一开始就透露,经验概率论的中间部分有缺陷。我们不确切知道一事物时,就使用概率概念。但我们的不确定性要么纯属主观性(我们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但别人可能知道),要么属于客观性的(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够知道)。主观性概率是信息无能的范围,我不知道哪匹马会跑第一,便根据马匹数量进行猜测(如果有四匹马,每匹马有四分之一的获胜机会),行为就像瞎子在摆满家具的房间里转。概率论仿佛是瞎子的拐杖,用拐杖摸清路径。假如能够看见,就不需要拐杖;假如我知道哪匹马跑得最快,就不需要概率论了。众所周知,概率论的主观性或者客观性问题,把科学界分成了两大阵营。某些人认为,存在两种概率论,如上述,另一些人认为,只存在着主观性概率论,因为不管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可能充分认识它。因此,有些人把未来事件的不确定性放在我们对它的认识的门口,而另一些人把它放在事件本身的界线之内。

假如所发生的事情真正地发生了,那就确实发生了:这就是库斯卡教授的主要论点。概率论只有在事物尚未发生时才有效。科学就这样断言。但人人都知道,两个人决斗,开枪射出两颗子弹,半空中就相互撞扁,还有,吃鱼咬到六年前出海时不慎掉落海里而被这条鱼吞吃掉的戒指,闹得牙齿迸裂,还有,无独有偶,在厨房器具店以三四拍子演奏柴可夫斯基B小调小奏鸣曲,围攻中爆炸子母弹,子母弹发出的金属球恰恰按照作曲要求,打击大大小小的锅碗盘盆--这一切,任何一件即使发生,也会构成绝不可能的事情。科学在这方面规定,这些事实的发生频率,在事实所属的事件集合中,也就是,在所有决斗的集合中,在吃鱼中发现失物的集合中,在家什售卖商店中轰炸的集合中,可以忽略不计。

库斯卡教授说,科学在向我们兜售一条思路,因为其关于集合的胡扯纯属虚构。概率论一般能告诉我们,等待特定事件,等待特定的概率非常低的事件要多久,换言之,必须重复决斗、丢戒指、打锅碗多少次,才能使上述的奇妙事情发生。这是废话,为了使极不可能的事情发生,根本就不需要使其所属事件的集合呈现一个连续集。如果我一次掷十个硬币,知道十个正面或者十个反面同时朝上的机会为将近1796,当然就不必掷币796次以上,以便使十个正面或者十个反面朝上的概率等于一。我总是可以说,我掷币是一个实验的继续,它包括以前同时掷十个硬币的全部结果。在地球历史过去五千年的过程中,这种掷币动作肯定不胜枚举;因此,我真的应该指望立刻出现全部硬币正面朝上或者反面朝上的情况了。同时,库斯卡教授说,就请你把希望寄托在这种推理上吧!从科学的角度看,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无论是一刻不停地掷币,还是放一下,歇口气吃一点耐拉奇汤团(knedlaeh),还是去街角酒吧喝一杯,还是并非同一人掷币,每次换人,不是当天完成,而是每周或每年掷一次,这一切对于概率的分布毫无影响,毫不相干;于是乎,无论是腓尼基人坐在羊皮袄上掷币,还是让一把火烧毁特洛伊的希腊人掷币,无论是皇帝统治时期的古罗马皮条客掷,还是高卢人、条顿人、东哥特人、鞑靼人、把俘虏驱赶到伊斯坦布尔古城的土耳其人、该城加拉塔商业区的地毯商、贩卖儿童十字军的商人、狮心王理查、罗伯斯庇尔,还是数以十万计的其他赌徒掷,不管是谁掷币,也完全不相干;结果掷币时,我们可以考虑该集合为极大,而我们同时掷出十个正面或者十个反面的机会可谓大矣!你倒掷掷看,库斯卡教授说,他抓住某个学问渊博的物理学家或者其他概率论者的胳膊不放手,谁叫他们不喜欢别人当面指出其方法上的错误呢。你倒是试试呀,就会发现是一场空。

接着,库斯卡教授着手一个广泛的思想实验,未涉及某种假设现象,而事关他本人的履历。在此,我们概要重复一下此项分析的某些有趣片段。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位军医把一个护士从手术室赶出来,她错误地闯入时,他正在做手术呢。要是护士熟悉医院情况的话,就不会把手术室的门当作急救站的门了;要是她没有闯进手术室呢,医生就不会把她赶出来了;要是他没有赶她,他的上级团部医生就不会让他注意,他对该女士行为粗鲁(她是志愿者、上流社会的小姐);要是上级没有让他注意,青年军医就不会认为有义务去向护士道歉,就不会带她去喝咖啡,爱上她,娶她为妻,于是库斯卡教授就不会出世,他是这对夫妇的孩子。

由此可以看出,库斯卡教授(作为新生儿,而不是分析哲学系主任)出世的概率,是由护士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是否走错门的概率所决定。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青年军医库斯卡当天根本没有安排做手术,然而,战友珀皮查医生想把换洗衣服从洗衣站搬到姑姑家,来到姑姑家里,那里的保险丝正好烧断了,楼梯间的电灯不亮,所以他在爬第三级楼梯时摔倒,扭了脚踝;于是,库斯卡不得不替他做手术。要是保险丝不断,珀皮查就不会扭坏脚,那就是他做手术,而不是库斯卡了;再说他这个人平时对女士彬彬有礼的,就不会对误人手术室的护士恶语驱逐了,既然没有污辱她,也就不会有必要安排与她促膝谈心了;不管有没有促膝谈心,反正绝对可以肯定,从珀皮查和护士的可能结合中,结果不会产生本尼狄克特·库斯卡,而是另有他人确出世的机会,就不是本项目的研究范围了。

专业统计学家了解这个世界里事态的复杂性,一般尽力避开处理某人出世这种事件的概率的局面。为了摆脱你,他们就说,我们面临的局面是大量多枝来源随机链的巧合,因此特定卵子和特定精子结合的时空点,确实在原则上、往虚里说是确立的;但往实里说,人们永远无法积累起足够乘方的知识,也就是说包容一切的知识,以便实实在在地预测(具有Y特征的个体X出世的概率,或者说人们必须繁衍多久,才能肯定具有Y特征的某个个体绝对确定地)。但是,不可能性只是技术性的,不是根本性的;在于收集信息困难,而不是世上缺乏(听他们讲)这种信息供收集。统计科学的这一谎言,库斯卡教授打算揭穿它。

我们知道,库斯卡教授能够出生的问题,并不单单地简化为"走对门,走错门"的选择。计算他诞生的机会,绝不能光考虑一个巧合,而要考虑许多巧合:护士被派到此家而不是彼家医院的巧合;慈善团白头巾阴影下,她的笑容从远处看酷似蒙娜丽莎的巧合;还有菲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遇刺的巧合,要是他不遇刺,战争就不会爆发,要是战争没有爆发,姑娘就不会成为护士;而且,由于她是捷克奥洛穆茨人,而军医是捷克俄斯特拉发人,两人很可能根本无缘相见,不管是医院,还是其他地方。因此,必须考虑到刺杀大公的弹道学一般理论,射中大公受其座车移动的制约,则还应考虑1914年汽车型号的运动学理论,还有刺客心理学,不是占据该塞尔维亚人位置的所有人都会向大公开枪的,哪怕有人开枪,也不一定射中,比如他的手激动得发抖;因此,该塞尔维亚人手势稳健、目光炯炯和不发抖,就在库斯卡教授诞生的概率分配上占据一席之地。也不应该忽视1914年夏欧洲的总体政治形势。

反正结婚没有发生在当年,1915年也没有结,是年小两口正儿八经地相识了,而军医奉调到了波兰普热梅希尔要塞。后来他又被派遣到了乌克兰利沃夫,这是小姑娘玛丽卡的家,他父母出于经济原因要纳她为媳。然而,由于萨姆索诺夫攻势,和俄军南翼的调动,普热梅希尔要塞被围,很快,军医在要塞陷落时被俄军俘虏,无法去利沃夫与未婚妻聚首。现在,他记忆里的护士栩栩如生,盖过了未婚妻,护士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歌唱"亲爱的,睡在你的花床上"比玛丽卡要甜美得多,后者的声带长了息肉没有开掉,所以喉咙经常嘶哑。实际上,原本安排她在1914年息肉,但原定主刀的耳鼻喉科医生在利沃夫赌场输了一大笔钱,无力付清赌债(他是军官),他没有饮弹自杀,而是去抢劫团部的钱箱,出逃意大利。此事使得玛丽卡憎恶起了耳鼻喉科医生,还没有定下换谁开刀就订了婚。作为未婚妻,她只得唱"亲爱的,睡在你的花床上",她的歌唱,即记忆中粗哑而断断续续的嗓音,与布拉格护士的清纯音色对比强烈,对于未婚妻是不利的,它造成了护士在军医俘虏库斯卡心目中的地位不断上升,盖过了未婚妻的形象。最后,他1919年回到布拉格时,甚至没有考虑过去寻找以前的未婚妻,而是直奔妙龄护士小姐的住所。

不过,这护士有四个求爱者,全部向她求了婚,而她与库斯卡之间除了狱中寄来的明信片别无实物可言,而明信片本身为军方审查邮戳所玷污,不能指望在她的心里激起任何持久的感情。她的第一位求婚者叫哈姆拉斯,是不开飞机的飞行员,因为踩方向舵时老是疝气发作,那是由于当年飞机上的方向舵很难推动,毕竟是航空的草创时代嘛。哈姆拉斯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不成功,疝气复发了,复发是因为手术医生在肠线缝合时出错;护士羞于嫁给不上天的飞行员,他成天要么候在医院接待室,要么在查阅报纸广告,求购货真价实的战前疝带,他猜想这种疝带最终会让他重返蓝天;不过,战争搞得好疝带难觅啊。

应该注意到,此刻库斯卡教授的"生存还是毁灭"问题与一般航空史、具体讲是奥匈帝国军队使用的飞机型号联系起来了。具体地讲,库斯卡教授的诞生,肯定受到1911年局势的影响,当时奥匈帝国政府获得造单翼飞机的特许,其方向舵很难操纵,飞机规定要在维也纳新城的工厂制造,事实也是如此。在投标过程中,法国安托瓦内特公司与这家工厂竞争特许权(来自美国法曼公司),法国公司机会良多,因为帝国皇家装备部普查尔少将养着法国情妇,是替孩子请的家庭教师,于是悄悄爱上了法国的一切,他会偏袒法国的型号;那当然会改变机会的分布,因为法国造的是双翼飞机,后掠机翼,方向舵的控制杆容易推动,不会诱发哈姆拉斯的毛病,为此护士最终可能嫁给他。当然,双翼飞机的"排气锤"很难操纵,而哈姆拉斯的肩膀不结实;他甚至患了所谓的"书写痉挛",签名有困难(他的全名叫阿道夫.阿尔弗雷德·冯·梅森一魏登内克·楚·奥流拉和明纳萨克斯,哈姆拉斯男爵)。所以,哪怕没有疝气,哈姆拉斯由于手臂软弱也会在护士的眼里失去魅力。

家庭教师的生活道路上,冒出了某个俗气的小歌剧男高音,他神速地使她有了孩子,普查尔中将把她逐出家门,对法国货也趣味索然,军队留下了维也纳新城公司持有的法曼特许产品。家庭教师是在竞技场遇到的男高音,她是陪同普查尔将军的几个大女儿去的,小女儿得了百日咳,他们让没有得病的孩子们远离病孩--要是没有将军家厨子的熟人带来百日咳,就不会染病,不会带孩子们去竞技场,不会遇到男高音,不会有不忠了,那个熟人送咖啡去吸烟室,喜欢在晨间来将军家玩,实际上是看望厨子;因此安托瓦内特公司的竞标就会获胜了。可是,哈姆拉斯遭到了抛弃,娶了国王陛下钦定供应官的女儿为妻,跟她生了三个子女,其中一个是没有疝气时候生的。

护士的第二个求爱者弥斯尼亚上尉没有毛病,但他去了意大利前线,因风湿症而病倒了(当时是冬季,在阿尔卑斯山区)。至于他让位的原因,则众说纷纭;上尉在洗蒸气浴,一颗口径的炮弹击中了楼房,上尉赤条条地炸飞到雪地里,他们说,积雪解决了他的风湿症,可是他得了肺炎。然而,要是弗莱明教授发现青霉素不是在1941年,而是在1910年什么的,那么上尉就可以摆脱肺炎,并且回到布拉格康复,那样的话,库斯卡教授出世的机会就大为缩小了。为此,抗菌药领域的发现日历,在库斯卡的崛起中扮演着大角色。

第三个求爱者是个体面的批发商,但姑娘不喜欢他。第四个眼看肯定要娶到她了,但由于一杯啤酒而作罢。最后这位情人债务缠身,希望靠嫁妆来还债;他的过去也是异常坎坷的。家里人陪姑娘和求婚者去了红十字会抽奖销售,但午饭端上来的是匈牙利小牛肉,姑娘的爸爸渴得不行,就离开大家听军乐的餐厅,去喝了一扎生啤,喝的时候碰到了打算离开销售场的老同学,要不是喝啤酒,他们肯定不会相聚的;老同学从嫂子那里了解了该求爱者的底细,不反对对姑娘她爸爸和盘托出。好像他还添油加醋的,反正爸爸勃然大怒,快要公开的订婚随之不可挽回地破产了。要是爸爸不吃匈牙利小牛肉,他就不会感到口渴,就不会出去喝啤酒,就不会遇到老同学,就不会知道求婚者的债务;订婚会圆满完成的,由于是战争时期,婚礼也会接踵而来。1916年5月19日,牛肉中多加了红辣椒,就这样救了库斯卡教授的命。

至于军医库斯卡,他获释后回到了军医队伍,接着加入了求爱者名单。嚼舌头的人告诉他求婚者的事情,特别是已故弥斯尼亚上尉(愿他安息),据说他跟姑娘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尽管她同时仍在给俘虏回明信片。军医库斯卡天生急性子,打算解除已经缔结的婚约,尤其是在他收到了姑娘写给弥斯尼亚的几封信之后(上帝知道,信件怎么落到了布拉格某恶人手里的),外加一封匿名信,说明库斯卡在充当姑娘的第五个轮胎,也就是备用轮胎。婚约并没有得到解除,因为军医跟爷爷交谈了一番,爷爷实际上从小就是他的爹,军医的父亲是个放荡的二流子,根本没有养育过他。老人的思想观点非常进步,他认为姑娘的脑筋容易转弯,特别是促其转弯者身穿军装,以军人随时可能捐躯为借口。

库斯卡就这样娶到了该姑娘。要是他爷爷观念不同,要是该自由派老头没活到八十岁就谢世,就很可能结不成婚。诚然,爷爷的生活方式极其健康,不折不扣地参加了内普神父嘱咐的水疗;不过,每天早晨冷水淋浴是延长了爷爷的寿命,但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增加了库斯卡教授出世的机会,是无从确定的。军医库斯卡的父亲是个厌女症信徒,肯定不会出面帮助受诋毁的姑娘;但自从他结识塞格·迪瓦尼先生并成为其秘书以来,就对儿子没有影响了,他跟老板去了蒙特卡罗,回来时认准了富孀伯爵夫人告诉他的一个轮盘赌破庄法,运用此法他输光了全部财产,遭到拘留,还不得不把儿子托付给父亲看管。要是军医的父亲没有屈服于赌魔,其父就不会断绝其父子关系,那么--又来了--库斯卡教授的出世就子虚乌有了。

使天平倾向于教授诞生的因素是塞格先生,全名塞吉乌斯·迪瓦尼。他厌烦了波斯尼亚的庄园,厌烦了老婆、丈母娘,便雇了库斯卡(军医之父)当秘书,带他去了海边,因为父亲库斯卡懂外语,见过世面,而迪瓦尼尽管名字是外语,却除了克罗地亚语什么都不懂。要是迪瓦尼先生年轻时受到父亲更好的照看,不是追使女,而是学外语,就不需要翻译了,就不会带库斯卡父亲去海边了,后者也就不会在蒙特卡罗做了赌徒回来,于是不会遭到其父的诅咒、抛弃,其父就不会从小就把军医揽在门下,就不会给他灌输自由思想,军医就会跟那姑娘断绝往来,那么--又来了--库斯卡教授就不会在这个世界上露面了。迪瓦尼先生的父亲无意监管儿子应该学外语时的教育进度,因为儿子的相貌令他想起某个教会高僧,迪瓦尼先生对他暗中怀疑,认为那高僧是小塞吉乌斯的生父。因此,他下意识地讨厌儿子,也就疏于管他了,结果塞吉乌斯极不应该地荒废了外语学习。孩子父亲的身份问题其实很为错综复杂,因为连小塞吉乌斯的母亲都吃不准他是老公生的还是教区牧师生的,她无法确认他是谁的儿子,因为她相信凝视会影响胎儿。她相信凝视受孕,是因为她的世事权威是她的吉普赛奶奶。请注意,我们现在谈论的是小塞吉乌斯·迪瓦尼的太外婆和库斯卡教授诞生机会的关系。迪瓦尼生于1861年,他母亲生于1832年,吉普赛奶奶生于1798年。于是,十八世纪末--换言之,库斯卡教授诞生前130年--在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所发生的事情,对于他的出世概率分布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影响。但吉普赛奶奶也不是出现在真空中的。她不想嫁给东正教的克罗地亚人,尤其是因为当时整个南斯拉夫处于土耳其的奴役下,嫁给基督徒对她可没有好处。但这位吉普赛姑娘有一位年长她很多的叔叔,他在拿破仑手下打过仗,据说他参加过法国"大军"从莫斯科郊外撤退的战斗。不管怎么样,他在法国皇帝手下当兵回国后,就坚信宗教之间的差别没什么了不起,他仔细观察过战争的差别,因此他鼓励侄女嫁给克罗地亚人;尽管他是异教徒,却是好小伙子,长得英俊潇洒。于是,迪瓦尼先生的太外婆嫁给克罗地亚人,就增加了库斯卡教授诞生的机会。至于那位叔叔,要是在意大利战役期间不住在亚平宁地区,就不会替拿破仑打仗,他是由主人牧羊庄园主派到那里去的,送羊皮袄货物。他遭到帝国卫队骑兵巡逻队的拦截,被迫选择,要么入伍,要么成为随军商贩,他宁愿当兵。要是吉普赛叔叔的主人没有牧羊,要是他牧羊却没有做意大利有销路的羊皮袄,要是他并没有派这位叔叔送羊皮袄去意大利,那么巡逻队就不会抓住吉普赛叔叔,而这位叔叔要是没有在欧洲南北转战,不触动他的保守观点,就不会鼓励侄女嫁给克罗地亚人。于是小塞吉乌斯的母亲就没有吉普赛奶奶,从而不相信凝视受孕,就不会认为她仅仅看着牧师在圣坛上唱着男低音张开臂膀就能受孕产子--生出跟牧师一模一样的人。这样,她的良心就清清白白了,不会惧怕丈夫了,就会为自己辩护,推倒不贞的指控,而丈夫不再能在小塞吉乌斯的目光里看到邪恶,就会重视儿子的教育,塞吉乌斯就会懂外语,也就不需要雇任何翻译,于是,军医库斯卡的父亲就不会跟着他去海边,就不会成为赌徒、败家子,(作为厌女症患者)就会催促儿子放弃那姑娘,谁叫她与已故弥斯尼亚上尉(愿他安息)调情,结果,又来了,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库斯卡教授了。

不过,请观察。到目前为止,我们考察了库斯卡教授诞生的概率范围,事先假定他的偶发双亲是存在的,我们仅仅通过引入其父或母行为中完全可信的极小变化,来减少诞生的概率,是由第三方(萨姆索诺夫将军、吉普赛奶奶、迪瓦尼母亲、哈姆拉斯男爵、普查尔少将的法国家庭女教师、弗朗西丝·约瑟夫一世皇帝、菲迪南大公、莱特兄弟、治疗男爵疝气的外科医生、玛丽卡的耳鼻喉科医生,等等)的动作引起的变化。当然,同类分析肯定也适用于嫁给库斯卡军医的护士姑娘的出世机会,乃至军医本人。小姑娘要出世,未来军医库斯卡要出世,必须出现几十亿、千万亿次的情况,而且也真的出现过这种情况。同理,无计其数的情况决定着他们的父母亲、祖父母、曾祖父母等等的曲世。似乎毋庸置疑,要是生于1673年的裁缝弗拉基米尔·库斯卡没有出世,随之也不会出现他的儿子、孙子、曾孙,就没有军医库斯卡的曾祖父,就没有军医库斯卡本人,就没有本尼迪克特教授。

同样的推理适用于库斯卡家族和护士家族的先祖,他们还没有变成人呢,而是下始石器时代四足当手用和栖于树上的动物。当时第一个古猿人追上了一个四足当手用动物,感到他要打交道的是个雌儿,便在桉树下占有了她,桉树的生长地在今布拉格马拉史特拉那小城区。由于淫荡的古猿人和那个四足当手用似类人猿灵长母体进行了染色体混合,产生了那种减数分裂,那种基因座位连锁,经过三万代的遗传,在护士姑娘的脸上产生了跟达芬奇油画一般的笑容,隐隐约约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令年轻的库斯卡神往。但这棵桉树原本难道不可以生长在四米以外嘛,那样那只四足当手用的雌猿就可以逃离追她的古猿人,就不会四脚朝天地绊倒在桉树的粗大树根上,从而及时爬上了树,就不会受孕。而要是她不怀孕,那么情况就有些许变化,汉尼拔越过阿尔卑斯山、十字军东征、百年战争、土耳其人占领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拿破仑的莫斯科战役,以及亿亿万万类似事件,发生微小的变化,就会导致库斯卡教授不再可能出生的情况。由此可见,他生存机会的范围内,包含着一个概率次类,就是大约349000年前,现代布拉格地区生长的全部桉树的分布。而那些桉树之所以在那里生长,是因为大群的衰弱猛犸象为了逃避剑齿虎的追杀,吃饱了桉树花朵,花朵刺痛了唇颚,还消化不良,便喝下巨量的伏尔塔瓦河水;河水当时有通便效果,使他们全体排便,于是桉树种籽便种在了从前没有桉树的地方;要是河水没有当时伏尔塔瓦河的山涧支流注入而硫化,猛犸就不会为此拉肚子,就不会引起桉树丛在如今的布拉格地方生长,那只四手雌猿逃离古猿时就不会四脚朝天,就不会出现那基因座位把蒙娜丽莎的微笑遗传给姑娘的脸的现象,并迷倒年轻军医;所以,要不是猛犸腹泻,库斯卡教授也不会出世的。不过还请注意,伏尔塔瓦河水硫化发生在大约公元前两百五十万年,这是由于地质构造的主地槽平移断层产生了塔特拉山脉的中心;这个构造引起了下侏罗纪岩系泥灰岩层喷出含硫气体,因为在迪纳拉山脉地区发生了地震,是由百万吨级质量的流星触发的;此流星来自狮子座流星群,要是它没有朝迪纳拉山脉落下,而是掉得更远些许,地槽就不会扭曲,含硫沉积就不会露头见空气,使伏尔塔瓦河水硫化,河水便不会造成猛犸腹泻。由此可见,要是流星没有在两百五十万年前掉下迪纳拉山脉,库斯卡教授也不可能出生。

库斯卡教授提请人们注意,有人从他的论据中容易得出错误的结论。他们以为,从前面阐述的东西,可以认定整个宇宙(请听清楚)就是机器状的东西,机器的组装和运作方式有利于库斯卡教授诞生。这显然是胡说八道。让我们想想,一个观察家希望在地球创世十亿年前就计算地球诞生的机会吧。他将无法准确预见,行星形成涡流会给未来地球的核心以什么形状;他无法精确计算其未来质量和化学成分。然而,他根据自己的天体物理学知识,根据自己熟悉的引力理论和恒星结构理论预言道,太阳将拥有行星家族,围绕它公转的行星中,从太阳系中心往外数有第三号行星;尽管它跟预言宣布的看上去不同,这颗行星可以当作地球,因为比地球重百亿吨的行星,拥有两个小月亮而不是一个大月亮的行星,或者海洋覆盖面积的百分比更大的行星,肯定还是地球。

相反,公元前五十万年时有人预言的库斯卡教授,不管是生为两腿有袋类动物,还是黄皮肤女人,还是佛门和尚,显然不再成其为库斯卡教授了,不过--也许仍然是人。因为像恒星、行星、云彩、岩石这样的物体,根本不是独一无二的,而所有活的有机体是独一无二的。仿佛每个人都是中了头彩的,而且这种彩票的中彩是兆兆千兆兆数10303比1的胜算。那我们平时为什么不感到我们自己或者别人出世机会的天文数字级别的微乎其微?库斯卡教授答道,理由是哪怕是极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假如发生了,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还因为在普通博彩中,我们同时看到巨量的落败彩票,跟一张中彩票;而在生存博彩中,落败的彩票是无处可找的。"生存博彩中落败的机会是隐形的!"库斯卡教授解释道。当然,在那种赢者通吃的博彩中,落败就是不出生,而没有出生的人,就不能说是存在,丝毫也不。让我们引用作者的原话,从卷一(《不可能的生命》)第619页第24行开始:

"某些人来到世上,是父母双方早早就提前安排而结合的产物,特定个体的未来父亲和未来母亲在孩提时代就缘定终身了。这种婚生儿的出世,给此人一个生存概率非常高的印象,而截然不同于父母亲原来是在战时大迁徙中邂逅的人,还有干脆是拿破仑的轻骑兵从白俄罗斯别列津纳河逃亡途中,在村边遇到一个村姑,不仅仅喝了她的水,而且夺走了她的贞操,才受孕的人。这种人会以为,要是轻骑兵着急一点,感到千百哥萨克骑兵在尾随追击,或者要是他母亲并不在村边天知道找什么,而是安分守己地呆在家里壁炉边烤火,他就不会存在,换言之,他的生存机会跟事先包办的父母之子相比,简直悬若游丝。

"这种观念是错误的,因为声称任何人诞生概率必须从特定个体的未来父亲和未来母亲出世算起,绝对是无稽之谈。把那个事情当作概率尺度的零点吧。假如我们有一个迷宫,一千间房间由一千道门连接,那么从入口进、出口出穿越迷宫的概率,取决于找路者穿过的其后所有房间中全部选择的总数,而不是在某个房间内找到正确门径的孤立概率。假如他在第100个房间转向错误,那就迷路了,可能无法恢复自由,跟在第一个房间,或者在第一千个房间转错方向的机会一模一样。同样,没有理由宣称,只有我的诞生服从于机缘定律,而我父母的诞生就不服从,还有他们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等等呢,依此类推到地球生命的诞生。说任何具体个人的生存是极低概率的现象,是毫无意义的。极低,相对于什么呢?计算从何做起呢?零点不确定,即没有计算尺度的起始点,度量--从而概率估计--便是空话了。

"从我的推理,并不导出我的出世在地球成形前就是明确或者注定的;相反,可以导出我根本不可能存在,甚至没有人会去留意。统计学关于个体诞生预言的一切说法均为垃圾。可以说,不管本人多么不可能存在,每个人仍然有可能成为某种机缘的实现;与此同时,我已经证明,无论你面对什么个人,比如面包师傅穆切克,都可以说以下的观点:有可能选定过去的一个时刻,他诞生前的时刻,以便使当时对于面包师傅出生的预测,拥有尽量接近于零的概率。当我的父母亲睡在他们的婚床上时,我出世的机会比方说达到十万分之一(主要考虑到婴儿死亡率,战时颇高)。在普热梅希尔要塞遭围困时,我出生的机会仅仅等于十亿分之一,在1900年,变成万亿分之一,在1800年,是千万亿(1015)分之一,依此类推。假设有观察者在间冰期于布拉格小城区,即桉树底下计算我诞生的机会,时间在猛犸象迁徙来拉肚子之后,会把我面世的机会设定在10303分之一。预计参照点提前十亿年时,就出现"吉(十亿)"数量级,提前三十亿年时,就出现"垓(万亿)"数量级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换言之,总可以在时间轴上找到一点,在此估计任何人的出生机会,可以产生尽可能大的不可能概率,也就是不可能性,因为接近零的概率与接近无穷大的不可能概率是一码事。我们这样说,并不暗示我们或者任何别人不存在于世上。相反,我们对于自己的存在或者他人的存在,丝毫不抱怀疑。刚才这样说,我们只是在重复物理学的声言,因为世上没有一个人存在或者生存过,这可是物理学的观点,而不是常识问题。证明如下:物理学认为,10303分之一的机会是不可能,因为10303分之一的机会,哪怕假定有关事件属于每秒钟都发生的事件集合,也是不能指望在宇宙中发生的。

"今天到宇宙终结之间所要度过的秒钟数,就不到10303。恒星烧光全部能量的时间会早得多。因此,目前形式的宇宙持续期,肯定短于等待10303秒才能发生一次的事情所需的时间。从物理学观点看,等待概率如此小的事件,相当于等待绝对不会发生的事件。物理学称这种现象为'热力学奇迹'。比如说,这种情况里有,水壶架在火上,而壶水结冰;打破玻璃杯,碎片拔地而起,重新组合成杯子,等等。计算结果表明,这种'奇迹'却比10分之一的机会概率更大。我们现在应该加一句,我们的估计至今只考虑了事情的一半,即宏观数据。除此之外,特定个体的诞生视微观情况而定,比如,某对夫妻哪枚精子和哪颗卵子结合的问题。要是我母亲在另一天、另一时刻怀上我,那么我生出来就不是我,而是别人了,这一点可以从我母亲确实在另一天、另一时刻受孕过看出来,即在我出生前一年半怀过孕,随后分娩了一个小姑娘,我姐姐;至于她,我想不需要证明了,她不是我。估计我出来的机会时,也得考虑这一微观统计学,计算中包括它时,便把不可能概率从10分之一提高到1010000分之一了。

"所以,从热力学物理的观点看,任何人的存在是宇宙不可能性的现象,因为不能概率太大,以致无法预测。把某些人的存在假定为已知,物理学就能够预测,这些人会生出其他人,至于具体哪个人会出生,物理学必须要么保持沉默,要么陷入彻底的荒唐。因此,物理学宣称其概率论的普遍效力时,要么它错了,要么人并不存在,狼狗、鲨鱼、苔藓、地衣、绦虫、蝙蝠、地钱作品《不可能的生命》就以这句话结束,它实际上是在为第二卷的题材作大肆铺垫。作者在第二卷中宣布,建立在盖然论上面的未来预测是徒劳的。他打算证明,历史所容纳的事实,无一不是概率论上极不可能发生的。库斯卡教授假想了一位未来学家,定位于二十世纪的门槛上,并且赋予他当时的一切现有知识,以便向这位人物提出一系列的问题。例如:"不久会发现一种银色金属,与铅相似,要是它组成的两个半球双手简单动一下就可放在一起,使它们变成大橙子模样,那样就能够毁灭全球的生命,你认为这事可能吗?这辆旧马车,卡尔·奔驰先生在上面装了哒哒作响的一匹半马力发动机,会很快大量复制,以致它放出令人窒息的浓烟和燃烧尾气,搞得大城市里暗无天日,驾驶结束时,停放这辆车的问题,会在不可一世的都市酿成大祸害,你认为这可能吗?由于焰火和反冲原理,人们很快会在月球上散步,而他们的闲步将同时让地球上亿万人在家中看到,你认为这可能吗?我们不久就能够制造人造天体,上面装了仪器,使人得以从宇宙空间追踪任何人在田野里、街道上的移动,你认为这可能吗?将制造一种机器,下棋比你还强,还能作曲、翻译语言,在几分钟内完成的计算,让世界上所有的会计、审计师、簿记员加起来一辈子都完不成,你认为这可能吗?很快会在欧洲的中心建立巨大的工厂,用炉子焚烧活人,而这种倒霉蛋人数以百万计,你认为这可能吗?"

很显然,库斯卡教授说,1900年时,连疯子都不会相信这些个事件的。可是,它们都发生了。假如唯有不大可能的东西才会发生,那么究竟为什么这种模式要突然发生剧变,从今往后只有我们认为可信、可能、有希望的东西才能实现呢?他对未来学家们说,先生们,不管怎么样预测未来,都是可以的,只要不把预言建立在计算最大机会上即可。库斯卡教授的大作无疑值得赏识。不过,这位学者在使劲认知的时刻,犯了一个错误,遭到贝德里奇·弗奇里卡教授的声讨,该长篇檄文发表于《农业报》。弗里奇卡教授认为,库斯卡教授的整个反概率论推理路线,基于一个秘而不宣的错误假定。库斯卡论据门面的背后,隐藏着"对于存在的玄学式惊奇",它可以表达为这些话:"在整个历史上,我怎么偏偏生存在现在?众多身体,怎么独独投胎于此身?以这种形式,而不是其他形式?为什么我不是属于以前存在的千百万人,也不会成为尚未出生的千百万人之一?"弗里奇卡教授说,即使假定这种问题有意义,那也跟物理学毫不搭界。但表面上似乎是搭界的,它可以重新表述为:"生存过的每个人,即活到现在的人,都是特定基因模式的肉体实现,是遗传的积木。我们原则上可以复制到目前为止实现过的所有模式,然后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巨大的表格,填满了一排排的基因型分子式,分别确切对应于一个人,由此通过胚胎生长而成长。一个问题跃到嘴边:表格中一个遗传模式对应于我,对应于我的身体,它究竟是如何区别于所有其他的模式,结果使我成为那个模式的活的物化?也就是,我应该考虑到什么物质条件,什么物体情况,以便理解这一区别,理解我为什么能够谈论表格里的所有分子式,'这些代表其他人,'而只有一个分子式,'这个代表我,就是我(I AM)'?"

弗奇里卡教授解释道,认为物理学在今天、百年后、千年后就能够回答这样构造的问题,未免荒唐。该问题在物理学上毫无意义,因为物理学本身不是人;因此,物理学从事任何事物的探究时,不管是天体还是人体,都不区分你和我,不区分此物和彼物;我称呼自己为"我",称呼别人为"他",这个事实物理学以本身的方法加以解释,依靠逻辑自动器的一般理论,自组织系统论等等,但它实际上根本感觉不到"我"和"他"之间存在差异。确实,物理学并不揭示个人的独特性,因为每个人(孪生子除外!)都是不同遗传分子式的肉身化。

而库斯卡教授对于我们每个人的稍许差别构建、人人都有物质和心理个性这件事根本不感兴趣。哪怕所有人都是同一个遗传分子式的肉身化,哪怕全人类统统由同卵孪生子组成,库斯卡的推理路线所固有的玄学式惊奇,一点也不会减少。那时仍然可以问问,是什么造成了"我"非"别人",而我不是生于法老当政时期,不是生于北极,而是此时此地,却仍然不可能从物理学得到这种问题的解答。我与他人之间出现的分歧(差别)由此开始了,我是我自己,我不能脱出我自己,不能与任何人交换存在;我注意到我的外表、本性与所有其他在世者(以及去世者)不同,仅仅是事后的,次要的。这一最最重要的差别,主要是对于我的,对于物理学却干脆不存在,而且该主题再没有剩下什么要说的。为此,令物理学、物理学家对于这一问题视而不见的,并非概率论。

唐斯·卡教授通趟曼站计电已逝世自己和读者引入了歧途。库斯卡教授认为,物理学对于"我库斯卡为了出生,要满足什么条件?"的问题,将以这句话回答"要满足的条件,从物理学看是极其不可能的!"咳,情况不是这样的。问题实际上是这样的:"我看到自己是在世的人,千百万人之一。我想了解我以何种方式在物理学上不同于所有其他人,那些生存过,生存着,将生存的人,而我过去不是,或者现在不是他们,而仅仅代表自己,称呼自己为'我'。"物理学并不诉诸盖然论来回答这个问题;它宣布,在它看来,在提问者和所有其他人之间,没有物理学上的差别。于是,库斯卡的证明既不攻击,也不颠覆概率论,因为它与其毫无关系可言!

本评论者捧读了两位如此著名的思想家的观点,竟如此的针锋相对,感到大惑不解;无法解决这一两难问题啊。他读了库斯卡教授的大作,得到的惟一确定东西,就是彻底了解了大量事件,它们导致了家史如此有趣的学者出现。至于争吵的焦点,还是交给有资格的专家去研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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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Atiyah 发表于 2010-8-22 07:52:42 |显示全部楼层
《恕不伺候》

多布教授的书关注造人学,芬兰哲学家埃诺·凯吉称之为"人类所创最最残酷的科学"。多布是当今顶尖的造人学家之一,他也持这一观点。他说,无可规避的一个结论是,造人学的应用是不道德的,不过,我们涉及的学问尽管与伦理学原则唱反调,对我们还是有实际的必要性的。研究中,无法规避它的特殊凶残性,无法避免损害人们的天然本能,惟有这里,科学家寻求事实、完全无害的神话打破了。毕竟,我们所谈论的学科已经称为"实验神谱学",这其中只有稍许的夸大强调。即使如此,本评论者深有感触的是,九年前新闻界炒作造人学秘闻时,舆论曾经为之哗然。人们还以为,如今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可以令人吃惊的了。几百年,间曾经回荡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壮举的回声,而一周问征服月球被集体意识接受为近乎平凡无奇的事情。不过,造人学的诞生却证明为石破天惊。

"造人学"(personetics)一语来自拉丁语和希腊语词素的结合,"人"(peIsona)加上"创世"(genetic)--"创世"的意思是形成或者创造。该领域是八十年代控制论和心灵学新近的分支,是与应用智能电子学杂交的产物。现在人人知晓造人学了,随便拉一个人问问,就会告诉你,这是人工制造智慧存在;当然这个答案没有错,但它没有触及事物的实质。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将近一百个造人学项目了。九年前开发了身份图式--"线性"型的原始核心,不过哪怕那一代的电脑,到如今也只有历史价值了,尚不能提供真正创造似人类的场域。

创造意识的理论可能性早先就有预测,有诺伯特·维纳近作《上帝和机器人》的某些段落为证。当然,他是以特有的半开玩笑的方式提到它的,而玩笑的背后是颇为严峻的警告。不过,维纳无法预见二十年后事态的变化。按照唐纳德·埃克的说法,当麻省理工学院"输入与输出短路"时,最最糟糕的祸事发生了。

目前,似人类"居民世界"可以在数小时内准备好。这是把一个成熟程序(比如巴尔、克琳四代、耶和华)喂入机器所需的时间。多布简略地描述了造人学的起源,让读者参考历史资料;他本人就是一个铁杆实践实验者,便主要谈了自身的工作,这比较切合实际,因为在多布代表的英国学派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美国小组之间分歧颇大,在方法论领域和实验目标方面都是如此。多布描述"120分钟6天"的过程如下。首先,给机器的内存提供一个最小已知数集合;用门外汉能理解的语言说,也就是,给它的内存载入"数学的"物质。此物质就是似人类要"居住"的宇宙的原生质。我们现在能够给即将人住这一机械数字世界--将在其中维持生存,仅限于此--的人,提供具有其大无外性质的环境。因此,这些人无法感到物质上被囚禁,因为在他们看来,环境并没有边界。此媒介只有一个维度类似于我们也有的--即时间的流逝(持续)。不过,他们的时间并不直接模拟我们的时间,因为其流速受到实验师的随意控制。一般来说,初期(所谓的创世热身)的流速最大,我们的分钟相当于电脑的整个时代,期间发生(人造宇宙的)一系列的连续重组和结晶。这个宇宙完全没有空间,但拥有多个维度,而这些维度的性质纯属数学范围,故可称为"想像维度"。很简单,它们是程序设计师某些公理决策产生的结果,维度数目取决于他。比如,假如他选择了十维,则所创造的世界结构,其后果势必与只确立六维的情况有天壤之别。应该强调指出,这些维度与物质空间毫无关系,只是与系统创造中所使用的抽象而逻辑上成立的架构相关。

这一点对于非数学家几乎是格格不入的,而多布试图通过引证简单事实,学校里教的那种东西加以解释。我们知道,有可能构筑一个等棱何三维立体--比如正方体,这在现实世界里拥有对应形式--骰子;同样可能创造四、五维的几何体(四维体是个超正方体)。这些就没有现实对应形式了,显而易见,没有任何第四物质维度,就无法形成真正的四维骰子。而对于似人类,物质上可构成和数学上才可能这一区别,一般是不存在的,因为它们的世界是纯粹数学上的统一体,由数学构成,尽管该数学的搭建积木是普通的物体(继电器、晶体管、逻辑电路一总而言之,数字机器的整个庞大网络)。

从现代物理学可知,空间并不独立于位于其间的物体和质量。空间的存在取决于这些物体;没有物体的地方,物体意义上一无所有的地方,空间也就停止了,塌缩为零。而施加"影响"、从而"创造"空间的物体的角色,在似人类世界是由专门创制的数学系统来充当的。确定特定实验之后,程序员在通常可能创制的所有"数学"(例如公理式数学)之中选择一个群,充当所创宇宙的支撑、"存在实体"、"本体论基础"。多布认为,这里面与人类世界有着惊人的相似。毕竟我们这个世界已经"确定"了最适合的某些形式和某种几何--最简单就是最合适的(三维性可保留初始拥有的东西)。尽管如此,我们能够想像具有"其他属性"的"异世界"--在几何领域且不仅仅在此领域。似人类也是如此:研究者选作"栖息地"的那种数学,对于它们,跟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现实世界基地"一模一样。而且似人类跟我们一样,还能够"想像"根本属性绝然不同的世界。

多布使用连续逼近和重演的方法呈现主题;我们上文概述的东西,大致相当于该书头两章,却在后面的章节里被部分撤销了--通过纠葛法。作者告诉我们,似人类并不是来到一个现成、固定、冻结的世界里,而世界呈现不可撤销的最终形式;世界的具体模样取决于它们,并且随着其本身活动的增加而愈演愈烈,其"探索主动性"发展了嘛。若把似人类的宇宙比拟为只有其居民观察到的现象方才存在的一个世界,所提供的情景也并不准确。这种比较在申特和休斯的著作中可以找到,多布认为是"唯心主义偏向"--是造人学给予贝克莱主教教义的礼敬,居然让后者奇怪地突然起死回生了。申特认为,似人类会按照贝克莱式人类的方式认识其世界,而无缘分辨"esse[存在]"和"percipi[感知物]"--也就是永远无从发现被感知物与相对于感知者而言客观独立地引起感知的东西之间的差别。多布义愤填膺地声讨对事物的这种解释。我们,作为它们世界的创造者,清清楚楚地知道,它们所感知的东西确实存在;存在于电脑之中,独立于它们--当然,其存在方式仅仅是数学物体。

他还作了进一步的澄清。似人类通过程序而发端,以实验员规定的速度增加,仅仅为最新信息处理技术以接近光速运行时所允许的速度。规定充当似人类"存在居所"的数学,并没有充分准备好迎接它们,而仍然处于"封存"之中--未作系统阐述,悬而未决,是潜在的,因为它只代表一个可能的机会集合,容纳于恰当编程的机器次单元之内的某些路径。这些次单元,或日创造器,本身并不贡献什么;而由某种似人类活动充当触发机制,启动一个生产过程,逐步地扩大自己,定义自己;换言之,围绕这些人的世界仅仅根据它们自己的行为,才得以摆脱模糊性。多布试图采用下列比拟来描述此项概念。人解释现实世界有多种方式;可以特别注意(密集的科学调查)该世界的某些方面,所得知识,触类旁通,启发世界上其余部分的知识,在他避轻就重的研究中所没有考虑的东西。假如他先勤奋学习力学,就会为自己建立世界的力学模型,把宇宙看作硕大无朋、无懈可击的摆钟,它以不可逆转的动作,从过去走向精确确定的未来。这个模型并不是现实的准确表象,但人们可以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利用它,甚至能够用它取得许多实用功绩,造机器、做工具等等。同样,要是似人类通过选择,凭意志"偏爱"自己跟宇宙的某类关系,优先考虑该类关系--偶如它们发现宇宙的"本质"在于此,而且仅在于此--它们就会进入一条确定的用功和发现之路,而此路既非错觉,也非徒劳。它们的偏爱从环境中"抽出"最最对应于此路的东西。它们最初感知的东西,就最早掌握。而围绕它们的世界,仅仅部分确定,仅仅部分地由研究创造者事先确立。其间,似人类保留一定的、绝非微不足道的行动自由度,既有"心理"行动(在它们自己的世界观领域,它们如何理解世界),也有"现实"行动(它们的"业绩"范围,当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真实现实,但也不仅是想像的)。实际上,这是其陈述中最困难的部分,可以说,多布解释似人类存在的那些特有品质并没有大获全胜,只有通过程序和创造干预的数学语言才能表达清楚的品质啊。所以我们必须姑且相信,似人类的活动既非全然自由--正如我们的行动空间并非全然自由,受到物质自然定律的限制,也非全部确定--正如我们并非停放在严格固定的铁轨上的车厢。似人类这方面也跟人类相似,人类的"次级品质"--色彩、乐音、物体美,仅仅在有耳可听、有眼可视时才能显现,不过,成全听觉、视觉的东西先前就有了。似人类感知环境,从自己身上给予它经验品质,那些品质一一对应于我们的可视风光魅力,当然给它们提供的纯数学风景除外。至于"它们如何看到",就无法发表看法,因为要了解"其感觉的主观品质",惟一的途径是剥下人皮变成似人类。必须记住,似人类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从而无缘视听,这我们了能。我们世界的物理学,它们世界的逻辑学,不允许它实现的。逻辑学对于似人类的宇宙,就是人类世界里物理学一样的限制行动的参照系。多布强调,不管怎么样,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充分地、内省地掌握似人类在其大无外的宇宙中完成密集任务时"感觉"、"体验"的东西。它漫无空间,这不是囚笼--那是记者们硬扯上去的谎言。相反,这是它们自由的保证,因为数学由电脑创作者编写,"受激"而活动,正是似人类的活动所激发的。仿佛数学是可选行动、建筑等劳动自我实现的无穷场域,可以在此探索,从事英勇的对外远足、大胆的对内深入,乃至猜测。一句话:我们让似人类恰恰拥有这个宇宙,而不是其他,并没有亏待它们。发现造人学的残酷、不道德之处,并不在这里。

多布在《无济于事》第七章给读者介绍了数码宇宙的居民。似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流利的语言,顺畅的思维,也有感情。每个人都是个体,它们的区分并非单单是创作者程序员决策的产物,而是源自其极其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它们相互间可以十分相像,但永远不会同样。它们来到世上,各自赋予了一个"内核",一个"个人核心",已经拥有语言和思维的官能,哪怕是痕迹状态的。它们拥有词汇,但比较匮乏,它们能够根据给定的句法规则遣词造句。将来,我们似乎有可能罢手,连这些决定因素也不用给定了,而是坐在一边等待。它们会像人类初民群体参与社交活动一样,发育自己的语言。但造人学的这个方向遭遇了两大障碍。第一,等待语言创生的时间势必很长。目前要十二年,哪怕电脑内部转换采取最快速度,用大致的比喻说法,是机器一秒钟相当于人生一年。第二,问题更大,"似人类群体进化"中自发产生的语言我们无法理解,破解它肯定像破译密电码一样艰苦卓绝。而且,由于这个密电码并不是人们之间在解码人共有的世界中创造的,就难上加难了。似人类的世界在品质上与人类世界大相径庭,因此适合它的语言势必与任何民族语言相去甚远。所以从无到有的语言进化暂时仅仅留在造人学家的梦想之中。

似人类"在发育上扎根"之后,便遭遇到一个根本性的谜,这对它们来说是头等大事--它们本源的谜。它们问自己问题--这是人类有史以来就有的问题,宗教史上就有,是哲学研究、神话创造中的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为什么创造成这样,而不是那样?为什么我们感知的世界拥有这些属性,而不是其他全然不同的属性?我们对于世界有什么意义?它对于我们有什么意义?一连串的这种思辨,最终不可避免地把它们引向本体论的根本问题,引向存在是"本身自行"出现,还是某个创世行为的产物的问题--也就是,是否有控盘的造物主隐藏其后,他拥有意志和意识,做出了有目的的行为。正是在此,造人学的全部残酷、不道德性显示出来了。

在下半册中,多布描述了这些智力追求,备受这种问题折磨的心智的种种挣扎;在此之前,他在接下来的多个章节中描述了"典型的似人类",它的"解剖、生理、心理"。

一名孤独的似人类无法超出初等思维阶段,因为单枪匹马不能发挥语言的作用,而没有语言就不能发育话语思想。成百上千的实验证明,为数四至七名的似人类群体最佳,至少对于语言发育和典型探索活动有利,对于"文化化"也有利。相反,对应于大规模社会过程的现象,则要求有更大的群体。目前,相当容量的电脑宇宙内,大致能"容纳"的似人类达到一千名;不过,这种研究属于一个独立的学科--社会力学,不在多布重点关注的范围内,所以书中仅仅点到为止。前面提到,似人类没有躯体,却有"灵魂"。这个灵魂,对于能看到机器世界(使用特种装置,建于电脑内部的探头附加模块)的外界观察者来说,就像"连贯的过程云彩",拥有某种"中心"的功能聚集体,可以比较精确地隔离,即在机器网络中划定界限。(注意:这样并不容易,活像神经生理学家在人脑里搜索许多功能的集结中心。)《无济于事》第11章是了解造人促成因素的关键,它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意识理论的基本原理。意识(所有意识,不仅仅是似人类),在物质方面是一个"信息驻波",不停转换之流中的某个动态不变量;其独特之处在于它代表一个"妥协物",同时是一个"结果式",据我们所知,它绝非是自然进化所规划出来的。恰恰相反,从一开始,进化对于协调一定规模以上,即一定复杂程度以上的头脑作品就设置了巨大的障碍--而它闯入这些两难问题的领地,显然不是故意为之,因为进化并非深思熟虑的工匠。很简单,某些解决控制和规范问题的古老进化办法,为神经系统所共有的,偏巧得到了"沿袭",达到了人类起源启动的水平而已。从纯粹理性、效率工程的立场出发,这些解决办法早该取消或者放弃,从而设计出全新的东西,也就是智慧生命的脑子。但进化显然不能这样进行,因为摆脱古老解决方法(往往是延续亿年的方法)的遗产,并不在它的权力范围之内。由于进化总是以细微的增量来适应环境,由于它"爬行",不能"跃进",便成了一种拖网,"后面拖着无计其数的古风,各种各样的垃圾"(塔默和博文讲话直言不讳。他们是电脑模仿人类心灵的两位创制者,而这种模仿为造人学的诞生打下了基础。)。人类的意识是一种特别妥协的产物;是一种"大杂烩",正如格布哈特等人说的,是德国谚语"化腐朽为神奇"的完美例证。数字机器本身不可能获得意识,理由很简单,其中不会发生层级性操作冲突。如果内部的二律悖反成倍增加,这种机器充其量会陷入某种"逻辑瘫痪"、"逻辑昏迷"。人脑的矛盾层出不穷,不过在千年万年之后,矛盾逐渐受制于仲裁程序。出现了高高低低的层次,不自主反射和被反射物层次,冲动和控制,用动物手段效仿要素环境,用语言手段效仿概念环境。所有这些层次不能、也并不"想要"完全吻合或者合而为一。

那么,什么是意识呢?是权宜之计,遁词,摆脱圈套的办法,假装的最后一着,声称的(声称罢了!)最高上诉法院。用物理学和信息论的语言说,它是一旦开启不允许关闭,即不允许定局完毕的一种功能。于是,它只不过是这种关闭的一个寸割,要全面"缓和"脑子的顽固矛盾。可以说,它是一面镜子,任务是照出其他镜子,镜子再照别的镜子,直至无穷。这在物理学上简直不可能,所以婶婶ssus ad infinitum[后退无止境]代表一种地坑,上方展翅翱翔着人类意识现象。"意识之下"发生着争取全面代表的持续战斗,要让意识里面代表不能全面抵达意识的东西,仅仅因为缺乏空间而无法抵达的呀;为了给予在意识诸中心门外鼓噪要求注意的所有那些倾向以充分而平等的权利,必须做到无穷的容量容积。于是,围绕着意识出现了永无休止的拥挤,推推搡搡,而意识并非、绝非所有智力现象的至尊无上的舵手,它更像是在汹涌波涛上面弄潮的软木塞,身居高位并不意味着掌控着那些波浪。现代意识理论从信息论和物力论方面来解释,可惜的是不能简单明了地阐述出来,而让我们不断地(至少在本书中,这里对该主题的描述比较直观)回顾一系列视觉模型和比喻。反正我们知道,意识是某种遁词,是进化所采纳的转移,这样做是为了保持它特有的不可或缺的操作惯技--机会主义,即陷入绝境时快速即兴脱离。假如真的要制造一名智能人,根据完全理性的工程学和逻辑学准则行事,应用技术效率的标准,一般来说,这种人就无法获得意识的天赋。它的行为举止会绝对符合逻辑,始终连贯有序,明白易懂,井井有条,对于人类观察者来说,甚至像创造行动和决策方面的天才。但它无缘成为人类,因为它被剥夺了神秘的深度,内部的复杂度,迷宫般的本性。

此处不再进一步探讨现代意识心灵理论,因为多布教授没有谈。但这里几句话是恰到好处的,是对似人类结构的必要介绍。造人中终于实现了最古老的神话之一--雏型人(homunculus)神话。为了形成人类的相貌,人类的心灵,必须把具体的矛盾故意引进信息实体;必须授予它非对称、非中心的倾向;总而言之,必须既统一又制造不和谐。这样做理性吗?是的,我们若不仅仅要构造某种人工智能,而且要模仿人类的思想,随之模仿人类的个性,这近乎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似人类的感情必须或多或少地与理智冲突,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必须具备自毁的倾向;必须感到内部张力--即我们感到的全部离心性,时而作为宏伟浩瀚的精神状态,时而作为脱臼疼痛难忍的精神状态。同时,此事的创造指令,并非不可救药地复杂,只是外表如此而已。很简单,创造物(似人类)的逻辑思维必须打乱,必须包含某些二律悖反。希尔布兰特说,意识不但是摆脱进化僵局的出路,而且是逃避哥德尔化陷阱的太平门;此解决方法假道谬论性矛盾,就绕过了逻辑上完美无缺的每个系统所在都有的矛盾。于是,似人类的宇宙是完全理性的,但似人类却不是其完全理性的居民。我们就此打住--多布教授本人并没有深谈这一难度极大的题目。我们知道,似人类有魂无体,因此无法感觉自己的肉体存在。"难以想像,"有人这样形容处于特殊心态、一团漆黑、尽量减少外来刺激流入时的体验,但多布认为,这是误导的想法。剥夺了感觉,人脑的机能很快便开始瓦解了,没有了外部世界的刺激之流,心灵便显现溶解倾向。但似人类没有感官,就不会瓦解,因为给予它们内聚力的是数学环境,它们可以体验到它的。如何体验呢?这样说吧,它们体验的是由"外部"宇宙引起并强加给它们的本身状态的变化。它们能够分辨从外部本身发出的变化和从它们心灵深处冒头的变化。它们如何分辨呢?这个问题,只有似人类的物力动态结构理论才能提供直接的答案。

可是它们跟我们酷似,尽管有那些可怕的差别。我们知道,数码机器永远不能激发意识;不管我们利用它完成的任务、在它身上模仿的物质过程,它始终会保持非心灵性。由于模仿人类必须复制某些根本矛盾,只有一个相互吸引的对抗力系统即似人类,才会像"受重力收缩同时受辐射压力膨胀的星星"(多布援用堪尼恩语)。很简单,其重心就是第一人称"我",但它并不构成逻辑上或者物质上的有机整体。那仅仅是我们的主观错觉!阐述到这个阶段,我们遭遇了大批令人瞠目结舌的东西。当然,数码机器可以编程以便与它对话,就像与智能伙伴对话。机器会根据需要使用代词"我"及相应语法形式。不过,这是一个骗局!机器仍接近于十亿头学舌鹦鹉,无论鹦鹉多么训练有素,而根本比不上最最简单、愚不可及的人。它模仿人类行为,纯粹在语言平面,更无它哉。没有什么能逗这种机器笑,使它吃惊,使它迷惑,使它警觉,使它痛苦,因为它在心理上、个体上不是人。它是说事的嗓音,有问必答;它是能够击败最佳棋手的一个逻辑;它是,不,它可以成为万物的高超模仿者,如你所愿成为登峰造极的演员,扮演任何编程的角色--而演员也好,模仿者也好,其内部是空空如也。不能指望它具有同情心,爱憎分明。它没有自定目标,以任何人永远不可思议的程度"不在乎",作为一个人,它根本就不存在。它是神奇高效的组合机制,别无它哉。咳,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非同凡响的现象。空空如也的原材料,毫无人性的机器,居然可能通过注入特殊的程序(造人程序),创造真正的知觉人,甚至是一次一大批,真是令人惊诧的念头!最新的IBM型号,最大容量是一千似人类。(数字极其精确,用来承载一个似人类的要素和耦合可以由厘米/克/秒单位表达。)

机器内部,似人类相互之间是分开的。它们一般并不"重叠",但也可能发生重叠。接触时,就出现相当于排斥的事情,阻止相互"渗透"(osmosis)。不过,它们如果把这样作为目标,就能够相互穿透。此时,构成其头脑实质的过程便开始相互附加,产生"噪音"和干扰。透过区域稀薄时,一定量的信息成为了两个部分重合的似人类的共同财产,这种现象对于它们是奇特的,就像人类在自己脑袋里听到"陌生的声音"和"外来的思想"(当然某些精神病例或者吃了致幻剂就会发生)一样奇特,乃至令人惊异。仿佛两个人不仅仅拥有同样的记忆,而且绝无二致;佛发生的事情超过了思想传心术--即"自我(ego)的外围合并"。但此现象的后果不吉利,应该予以避免。"进击"的似人类在表面渗透的过渡状态之后,可以毁灭对方,吃掉它。那样,后者就会经历吸收、湮灭--而停止存在(这已经被称为谋杀)。湮灭的似人类成为"入侵者"同化了的不可分辨的部分。多布说,我们成功地模拟了精神生活,而且模拟了它的危难和毁灭。于是我们也成功地模拟了死亡。不过,在正常实验条件下,似人类回避这种入侵行为。似人类"心灵吞噬"(卡斯勒语)很少碰见。它们感到渗透将至,可能是偶然接近和波动所致,感到这种威胁的方式当然是非物质的,而活像某人感觉别人的存在,乃至在心中听到"陌生的嗓音"--一感到就执行积极的避开动作,退缩而分道扬镳了。正是由于这一现象,它们渐渐懂得了"善""恶"概念的意义。它们显然认为,"恶"在于毁灭别人,"善"在于解救别人。同时,一个人的"恶"可以是另一个的"善"(即获益,现在去掉了伦理意义),后者成为了"噬心者"。这种扩张--侵占别人的"智力领地",增加了它的初始分配的心理"田亩"。这有几分像我们的做法,作为食肉动物,我们杀死并且吃掉牺牲者。不过,似人类并非不得不这样做,只是有此能力罢了。它们不知饥渴,因为能量源源不断地支撑着它们,而且不必顾虑能量的来源,就像我们不必费事让太阳照耀头顶。似人类世界在应用唯能论时,不会出现热力学的条件和原则,因为该世界服从于数学定律,而不是热力学定律。

很快,实验者得出结论,似人类和人类通过电脑输入输出的接触,少有科学价值,而且产生了道德困境,导致把造人学标记为最残忍的科学。似乎不值得告诉似人类,我们在仅仅是模拟无穷大的围栏里创造了它们,而它们是微观"心理包囊",我们世界上的胶囊。当然,它们有自己的无穷大,因此沙克和其他造人心理学家(福克、维格兰)宣称,情况是完全对称的:似人类不需要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生活空间",而我们用不着它们的"数学地球"。多布认为这样推理是诡辩术,因为涉及谁创造谁,谁在存在上限制谁,不可能有争论。多布本人所属的小组,鼓吹绝对不干涉原则--与似人类"不接触"。他们是造人学的行为主义派。他们的愿望是,要观察人工智能人,倾听它们的语言和思想,记录它们的行动和追求,但不加干预。此法已经发展完备,具备自己的技术--一套工具,只是在几年前,要采购到它们还是难上加难。目的是听到、了解,简言之,成为常年偷听的目击者,同时防止"监视"时以任何方式打搅似人类的世界。Mrll(麻省理工学院)的计划阶段,有程序(催欲素Ⅱ和情欲)使似人类(目前不分性别)能够有"情欲接触",促成对应于受精的东西,给它们"有性"繁殖的机会。多布澄清道,他对于这些美国项目并不热衷。根据《无济于事》的描述,他的工作针对截然不同的方向。无怪乎造人学的英国派称为"哲学多边形"和"神正论实验室"。这些称呼引出了该书也许最意味深长,当然是最有趣的部分--最后部分为奇怪的书名正名,并做了解释。

多布记述了自己做的实验,至今已经不问断进行了八年。造人这件事本身,他只是点到为止;那只是平淡无奇地复制程序耶和华六代的常见功能,稍做了修改而已。他总结了"窃听"这个世界的结果,这是他亲自创造的世界,并一直在跟踪其发展。他认为这样窃听不符合伦理,有时甚至是可耻的做派。然而,他乐此不疲,宣称自己的观点是为了科学事业不得已也做做这种实验,尽管在道德上实在无法自圆其说,实际上,以任何其他非知识增进型理由说项都站不住脚。他说,形势已经发展到了科学家旧式推诿已经无济于事的地步。例如,活体解剖论者编出的借口--引起痛苦,仅仅是不舒服,不是针对全纬度意识的动物,不是针对自主的存在,使用这种借口无法实现不偏不倚,祛除良心责备。在似人类实验中,我们有着双倍的责任,因为先是创造了人,再在实验室程序图式中束缚创造物。不管我们做什么,不管如何解释自己的行动,逃避全部责任是再也做不到的了。

多布及其在老港的合作者们依托多年的经验,终于制作成八维宇宙,它成了标有ADAN,ADNA,ANAD,DANA,DAAN,NAAD名字的似人类的家。第一批似人类发展了植人身体的语言基础知识,并通过分裂繁衍"后代"。多布以圣经的口吻写道,"ADAN生了ADNA,ADNA又生了DAAN,DAAN生EDAN,EDAN生EDNA。"如此接下去,直到后辈代数达到三百;电脑只拥有一百实体的容量,会定期消灭"剩余人口"。在第三百代中,名叫ADAN,ADNA,ANAD,DANA,DAAN,NAAD的似人类再次出现,赋有附加数字,标出它们的传承辈分(复述时为简便起见省略数字)。多布告诉我们,电脑宇宙内部过去的时间达到(折合我们的计量单位)2至2.5千年。期间似人类人口中产生了针对自己命运的一系列各异的解释,它们还为"所有存在物"张罗了不同的、各持己见的、相互排斥的模型。也就是,不同的哲学(本体论和认识论)纷纷兴起,还有完全属于它们自己的一类"形而上学实验"。我们不知道,这是由于似人类"文化"与人类太不相像,还是由于实验持续时间太短,不过,在所研究的人口中,并没有完全教条化形式的信仰得以定型,比如相当于佛教或者基督教的信仰。相反,却发现早在第八代便出现了造物主概念,作个人的、单一神论的想像。实验内容包括把电脑转换速度先升到最大,再减速下来,大约一年一次,以确保直接监视。多布解释道,电脑宇宙的居民对于变速完全感觉不到,我们对于同类转换也是没有感觉的,因为整个存在一举生变(此处是时间纬度的变化),沉浸其中的人无法感知变化,没有固定的点位、参照系来确定其发生嘛。

利用"两个编年设备"以得到多布朝思暮想的东西--出现似人类的历史,它拥有深厚的传统和时间景深。不可能归纳多布所记录的全部历史数据,它往往具有耸人听闻的性质;我们仅限于讲其书名反映的观念的那几段吧。似人类使用的语言,是标准英语的新近转换形式,其词汇和句法编入了它们第一代的程序。多布把它翻译成了普通英语,但保留了由似人类生造的几个表达式。其中有"像上帝者","不像上帝者",用来形容上帝信徒和无神论者。

AnAN与DAAN和ADNA(似人类自己不使用这些名字,纯属观察者的实用发明,方便记录"对话"之用)说话,讨论的问题我们也熟悉--人类历史上该问题来自帕斯卡尔,但似人类历史上,这是由某个EDAN 197发现的。这位思想家跟帕斯卡尔一模一样,他说,相信上帝无论如何比不信更有利可图,因为假如真理在"不像上帝者"一边,信教者离开世界时除了生命一无所失,如果上帝存在,则他赢得了全部永恒(永续的荣耀)。因此,大家应该相信上帝,这是权衡最佳成功机会的存在战术所干脆规定了的。

ADAN 300对这条规定有如下的看法:EDAN 197循自己的推理思路,假定要求敬畏、爱、笃信的上帝存在着,而不仅仅是相信上帝存在,相信上帝创造世界的事实。要赢得自己的超度,光同意上帝创世的假设是不够的;另外必须感激造物主的创世行为,悟出上帝的意志并身体力行。简言之,必须侍奉上帝。上帝如果存在,就有力量证明自己的存在,其服人方式至少不亚于可以直接感知的东西证实上帝的在。当然,我们不能怀疑某些物体的存在,我们的世界由它们组成;最多是存疑罢了:它们存在干什么、如何存在等等。但它们存在的事实本身没有人会否认。上帝可以以相同力度提供自己存在的证据。可是上帝没有这样做,于是,我们注定要拐弯抹角地去获得间接的知识,表达为各种猜测的形式,猜测有时称为启示。上帝这样做,也就把"像上帝者"和"不像上帝者"放在同等地位上,而并没有强迫其所创造物笃信上帝的在,仅仅提供那个可能性。当然,造物主的动机满可以瞒着创造物们的。尽管如此,下列命题出现了:上帝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出现第三种情况的可能性(上帝以前存在,现在不再存在;上帝间歇地存在,摇摆不定;上帝有时"多"存在,有时"少"存在;如此等等)似乎微乎其微。不能将它排除在外,但是神正论里面引入多价逻辑,只会把它弄乱。

那么好,上帝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如果上帝自己接手我们的情况,手头的两种选择都有支持的理由,"像上帝者"证明造物主存在,"不像上帝者"证明其不存在,那么逻辑上就存在一个博弈,对局一边的搭档是"像上帝者"和"不像上帝者"全体,另一边只有上帝。该博弈必然具备一个逻辑特性,上帝不可因为不信神而惩罚任何人。假如一物是否存在确乎不知道,有些人仅仅宣称它存在,而其他人宣称它不存在;假如通常可以假设,该物根本不存在,那么只要是公正的法庭,就不能判决任何人否认该物存在有罪。所有的诸世界都公认:没有充分的确定性,就没有充分的责任心。这个公式单凭纯逻辑是无懈可击的,因为它在博弈论的语境下,建立起了对称的回报函数;任何面对不确定性而要求充分责任心的人,就破坏了博弈的数学对称;随之出现所谓的非零和博弈。

因此,要么上帝完全公正,也就不能由于"不像上帝者""不像上帝"(不信上帝)而有权惩罚它们,要么还是要惩罚不信者,这就意味着逻辑上上帝不是完全公正的。这是怎么回事呢?由此可推知,上帝能够为所欲为,因为在逻辑系统中哪怕允许一个孤零零的矛盾,按将错就错(eX falsoquodlibet)的原则,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从该系统得出任何结论。换言之,公正的上帝不可以碰"不像上帝者"的头发,否则就不是神正论断定的普遍完美公正的在。

ADNA问,有鉴于此,我们该如何看待对别人作恶的问题呢?

ADAN 300答: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完全确定的;"那里"--即世界的界限外,在永恒的来世,上帝那边,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仅仅是从假设推演出来的。这里不应该作恶,尽管避恶原则在逻辑上无法演示。而同样,世界的存在也在逻辑上无法演示。世界存在着,尽管可以不存在。作恶是可以的,但不该作恶,我认为,不该是因为我们有根据互通有无律的共识:我加之于汝,还报之于我。它与上帝存在还是不存在无涉。要是我不去作恶,是以为在"那里"将获罪受罚,要是我行善,是指望在"那里"获得回报,这就等于根据不确定因素指导行为。不过,这里不可能有比我们相互商定此事更加确定的根据。要是"那里"有其他根据,我可没有跟了解这里的情况一样确切了解它们。活着时,我们游戏人生博弈,生活中我们是盟友,每个人。因此我们之间的博弈是完全对称的。我们假定上帝,就等于假定在现世之后能继续博弈。我认为,只要丝毫不影响这里的博弈进程,应该允许假定这样延续博弈。否则,为了某个也许并不存在的人,我们很可能会牺牲这里存在的东西,而且是确定存在的。

NAAD说,不清楚ADAN 300对上帝的态度。他不是已经承认造物主存在的可能性了嘛:这又怎么样呢?

ADAN答:不怎么样。就是说,义务领域内没什么。我认为,以下的原则放之诸世界而皆准,临时伦理总是独立于先验伦理。这意味着,现时现地的伦理的外面,没有使其实体化的道义约束力;这意味着,作恶者是地地道道的无赖而行善者是不折不扣的义士。假如有人打算侍奉上帝,认为赞成上帝存在的论据是充分的,他并不因此在这里获得任何附加的功劳。那是他的事情。这一原则建立在假设之上,假如上帝不存在,那么就踪迹全无,假如上帝存在,就是全能的。上帝全能,就可以不仅创造另一个世界,而且还可以创造一种跟我的推理基础迥异的逻辑。根据此异逻辑,临时伦理的假设必然依赖超绝伦理。那样,如果没有明白的证据,逻辑证据就具有了强制力,迫使人接受上帝的假设,否则有对理性犯罪的危险。

NAAD说,也许上帝并不希望出现强迫信教的情形,根据ADAN 300提出的异逻辑创世,就会有这种情形。对此,ADAN答道:

全能上帝必须也做到全知;绝对权力并非独立于绝对知识的东西,因为能够做一切却不知道发挥其全能所带来的后果的人,就此不再全能;要是上帝就像传说的那样不时创造奇迹,就会使其完美性大打折扣,因为奇迹违反了其所造物的自主,是暴力干预。可是规范了所造产品、自始至终了解其行为者,没有必要去违反那个自主;要是真的去违反了,并保持全知,这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在改正自己的工作(毕竟改正只能意味着非全知的起步),而是通过奇迹提供了自己存在的迹象。哎,这可是逻辑错误,因为提供这种迹象必产生所造物局部差错被改善的印象。对新模型进行逻辑分析,得出了以下结论:所造物发生的改正并不来自自己,而是来自外部(来自先验的,来自上帝),因此奇迹真的应该成为正常现象,换言之,所造物应该加以改正和完善,使得奇迹最终不再需要。奇迹是专案性干预,不能仅仅充当上帝存在的迹象:毕竟除了揭示其作者,还总是指出受话者(帮助针对这里的某人)。于是,逻辑方面必须这样:要么创世是完美的,奇迹也就没有必要;要么奇迹有必要,创世也就不完美了。(不管有没有奇迹,只能改正其有缺点的,因为奇迹去插手完美,只能骚扰它,乃至使其恶化。)因此,通过奇迹指示自己存在,相当于使用逻辑上最差的显现途径。

NAAD问,上帝是否并不想要在逻辑和信教之间一分为二:也许信仰行为恰恰是要逻辑顺从于全信赖呢。

ADAN答:一旦我们认为某物(一个存在、神正论、神谱之类)的逻辑重构具有内部矛盾,显然就有可能随心所欲地证明一切。看看实际情况吧。我们谈论的是创造某人,赋予他特定的逻辑,接着要求把这个逻辑贡献出来,投身对造物主的信仰。这个模型本身若要保持不自相矛盾,就要求以元逻辑的形式,应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推理,取代所创者逻辑上自然萌生的推理。要是那样还没有揭示造物主的彻底不完美,也就揭示了我称为数学不精致的一种品质--创世行为自成一体的无次序(不连贯)。

NAAD坚持说:也许上帝这样做,正是为了对自己的所造物保持神妙莫测--也就是通过上帝给的逻辑不能重建。简言之,上帝要求信仰压倒逻辑。

ADAN答道:我懂你的话。这当然是可能的,但是即便如此,与逻辑格格不入的信仰,也造成了道德方面的极其不疳陕的窘境。那样就必须在推理的某一点暂停,让位于一个不清楚的设想--也就是把设想放在逻辑确定性之上。这要以无限信任的名义来做;这里陷入了循环论证,因为理应信任的东西假定存在,就是当初逻辑上正确的推理思路的产物;于是出现了逻辑矛盾,某些人认为它有积极价值,称之为"上帝的奥秘"。从纯粹构成派的观点看,这种解决方案是烂货,从道德的观点看是可疑的,因为"奥秘"可以成功地建立在无穷之上(毕竟无穷是我们世界的特点),可是通过内部自相矛盾维持、加强它,按照任何建筑学标准看,都是背信弃义。神正论的鼓吹者一般并不意识到是这样的,因为他们在某些部分继续应用普通逻辑,其他部分则不用。我想说明的是,假如相信"心诚则灵"的矛盾,就应该只相信矛盾,而不要同时在其他领域仍然相信非矛盾(即逻辑)。不过,若要坚持这种奇怪的二元论(非永恒的永远服从逻辑,而先验的只是片断地服从),那就得到在逻辑正确性方面"拼凑"的创世模型,人们不再可能假设其完美性。人们不可避免地得出结论,完美性是必须在逻辑上拼凑的东西。

EDNA问:这些不连贯性的连接是不是爱。

ADAN答: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是任何形式的爱,除非是令人盲目的爱。上帝若是存在,假如上帝创造了世界,就已经允许它按照其能力和意愿进行自治。对于上帝存在的事实,不要求感谢上帝;这种感谢假定了预先决定,上帝能够不存在,而这样不好--这个前提导致了另一种矛盾。对于创世行为的感谢怎么办?这也不是多亏了上帝。因为它假定被迫相信,存在肯定比不相信好;我无法设想,这又如何能够证明。对于不确切存在的人,不可能效劳或者伤害;要是全知的造物主预先知道所造物会感激自己,爱自己,或者会忘恩负义,拒绝自己,因此而制造一个限制,尽管所造物不能直接理解。正因为此,什么也不欠上帝的:没有爱憎,没有感激,没有非难,不希望回报,不惧怕报应。什么也不欠。渴望这种感情的上帝,必须首先向感情主体保证,上帝的存在不容置疑。爱可以被迫依靠它是否激起互惠的推测,这可以理解。可是被迫依靠被爱者是否存在的推测,这爱就是废话了。全能者满可以提供确定性的。由于上帝没有这样做,假如上帝存在,肯定认为没必要。为什么没必要?怀疑油然而生,也许上帝不是全能的。并非全能的上帝理应得到类似怜悯的感情,还有类似爱的东西;但是我认为,我们的各种神正论根本不允许这样。于是我们说:我们侍奉自己,不侍奉别人。

神正论上帝是开明抑或专制的论题,我们就不赘述了。占本书很大篇幅的论证,难以浓缩。多布记录的讨论阐述,有时是ADAN 300、NAAD等似人类的集体研讨,有时是独自(实验员能够通过接人电脑网络的相应设备,记录哪怕纯属心理的序列),这几乎占全书三分之一的篇幅。正文里找不到对此的评论,但多布的作者后记中有这样的陈述:"ADAN的推理似乎无可争辩,至少我看是这样的:毕竟我才是他的创作者嘛。他的神正论里,我是造物主。实际上,我借助阿多奈九代程序制造了那个世界(序列号47),并用耶和华六代程序修订版本创造了似人类胞芽。这些初始实体产生了三百个后代。实际上,我并没有以公理形式向他们传达这些数据,传达我在他们世界界线之外的存在。实际上,他们仅仅通过推理达成了我存在的可能性,靠猜测假设。实际上,我创造智能存在时,并不觉得有权向他们要求任何特权--爱、感激,乃至这样那样的侍奉。我能够缩放他们的世界,加速减速这个世界的时间,从而改变他们的感知方式和途径;我可以消灭他们,分裂他们,繁殖他们,改造其存在的本体论基础。于是,我对于他们是全能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亏欠我什么。就我来说,他们并不受惠于我。我确实不爱他们。其中根本没有爱这回事,尽管我想某些实验员可能对自己的似人类怀有这种感情。依我看,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形势--无济于事啊。姑且想像,我给我的BIX 310092 巨型的附属设备,而成为'来'。一个接一个,我把我的似人类"灵魂"放进连接管道,进人单元中,并且在那里奖励信仰我、崇敬我、感谢信任我的人,而其他的人,用似人类的词汇叫"不像上帝者",则加以惩罚,例如消灭或者折磨。(至于永世的惩罚,我想都不敢想--我还不是那么魔性十足!)我的行动无疑会被当作一件无耻下流的自我中心作为,是低俗的非理性复仇行动--总而言之,是在完全支配蒙昧者形势下的最终邪恶行径。而这些蒙昧者对付我的是不容辩驳的逻每证据,那可是保护他们行为的神盾。显然,人人有权从似人类实验中得出自己认为合适的结论。伊安·康拜博士曾经私下里对我说,我毕竟可以使似人类社会确信我的存在。哎,这一点我是肯定做不得的。那样对我来说会酷似在诱导续篇--也就是他们的反应。但他们究竟能够对我做什么、说什么,我才不会感到深深的尴尬,作为他们不幸的造物主地位所带来的痛苦煎熬?用电的账单得一季度一付,我的大学上司要求实验'做总结'的时刻,也就是切断机器的一刻,或者说世界末日快来了。那个时刻我打算竭尽所能地推迟。这是我能够做到的惟一的事情,但并非我认为值得称道的事情。这是俗话说的'卑鄙勾当'。这样说,我希望没有人想入非非。要是有人这样做,好,那是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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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Atiyah 发表于 2010-8-22 07:53:25 |显示全部楼层
《宇宙创始新论》

(这是阿尔弗雷德·特斯塔教授在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的发言稿,选自纪念文集《从爱因斯坦宇宙到特斯塔宇宙》,这里重印,得到了出版商学术出版公司的许可,以飨读者。)尊敬的殿下,女士们,先生们。有幸站在领奖台上,我想借此机会介绍一下,导致新的宇宙模型兴起的背景情况,它由此标出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与其历史地位是迥然不同的。这句话来头大,我不是指自己的研究,而是纪念一位不再与我们同在的人,这里的消息得归功于他。我提到他,是因为我最最希望不要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在当代人眼里,我的研究使阿里斯蒂德·阿彻罗普勒斯的工作大为逊色,以致理应看作合格权威的科学史家伯纳德·维登塔尔教授,最近在他的《宇宙作为游戏和阴谋》一书中写道,阿彻罗普勒斯的巨著《宇宙创始新论》并非科学假设,而是幻想文学,连作者本人都不相信其现实性。同样,哈兰·斯蒂明顿教授在《博弈论的新宇宙》中,认为没有阿尔弗雷德·特斯塔的工作,阿彻罗普勒斯的观念就会停留于区区一个松弛的哲学概念,相当于莱布尼兹的预先设立和谐世界,这个模型,精确科学当然从来都不把它当真的。

于是,有人说,我把观念创始者本人不重视的东西当回事,还有人说,我把纠缠于非经验哲学晦涩思辨的观念树立于坚实的科学基础之上。这种错误观点需要做个解释,而这解释我是有条件提供的。诚然,阿彻罗普勒斯是个自然哲学家,不是物理学家、宇宙论者,他对观念的阐述不靠数学。诚然,他的宇宙论直觉形象和我的形式化理论之间,有着不少差距。但尤其真实的是,没有特斯塔,阿彻罗普勒斯照样会做得很好,而特斯塔的一切都归功于阿彻罗普勒斯。这个差距实在不小。解释的时候,请你们一定要耐心听着。二十世纪中叶,一批天文学家着手考虑所谓宇宙文明的问题,当时他们的事业对于天文学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学术界把它看作百十个怪人的业余爱好,怪人到处都有,科学界也不例外。学术界并没有积极反对有人出来寻找来自宇宙文明的信号,同时并不承认,宇宙文明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可观察的宇宙。要是这位那位天体物理学家敢于宣布,脉冲星的辐射光谱、类星体的动能学或者星系核展现的某种现象,证明了宇宙居民的故意活动,本领域里尊敬的权威中,则没有一位会把这种宣布当作值得调查的科学假设。天体物理学和宇宙学对于整个问题充耳不闻;这种无动于衷在理论物理学界尤其严重。当时的科学界基本上严守以下图式:若要知道钟表的机制,其齿轮和平衡锤上有没有细菌,对于其可动部件的结构和运动学,都毫无意义。细菌当然无法影响钟表的运动的!同样,人们认为智能存在不能干扰宇宙机制的运动,因此研究该机制应彻底无视其中可以料到的智能存在。

哪怕当时物理学的一位巨擘支持宇宙学和物理学大激变的可能,而且激变涉及宇宙有智能存在,也只能在以下条件下出现:只有发现宇宙文明,只有收到他们的信号,并从中获得关于自然法则的全新信息,那么,对,这样的话--但只有这样!--地球上的科学才会发生根本改变。什么没有这种接触也可能发生天体物理革命,而且正因为缺乏这种接触、信号、"天体工程学"显示,才会启动物理学最大的革命和我们宇宙观的剧变--这一点,当然从未进入过当时任何权威的脑袋。

可是,多位这种杰出学者尚在人世,阿里斯蒂德·阿彻罗普勒斯就发表了《宇宙创始新论》。我还在瑞士大学数学系攻读博士学位时,此书就落入了我的手中。那正好是爱因斯坦做专利事务所职员,利用业余时间打下了相对论基础的地方。我能读懂这本小书,因为它以英语译本出版的--加一句,书翻译得糟糕极了。而且,它是科幻小说系列丛书之一本,出版商除了印行这种文学,不出其他书的。我后来才听说,原文几乎被删去一半。无疑,这个版本的情况(阿氏对此无能为力)令人认为,尽管他写下了《宇宙创始新论》,他本人并不重视里面的论点。

如今是个急匆匆、瞬息万变的时代,恐怕只有科学史家或者传记作家才会翻开《宇宙创始新论》了。受过教育的人知道这本书及其作者,仅此而已;于是他就自我剥夺了一场奇特的经历。不仅仅是此书的内容在我的记忆中如同二十一年前刚读时一样新鲜,而且伴随阅读而来的全部感情仍然栩栩如生。这是非比寻常的时刻。一旦抓住作者构思的视界,心目中第一次形成重叠抄本式的宇宙博弈概念,其看不见的玩家,相互之间永远是格格不入的,读者就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这是在跟令人瞠目结舌的新玩意儿打交道啊--同时觉得,这里有一个抄袭的副本,翻译成了自然科学语言,远古神话的语言,这些神话构成了人类历史不可透过的基岩。我看,这一讨厌的,乃至令人恼火的印象,源自我们认为任何物理学综合和生存意志对于理性的头脑不可取,乃至不体面。而神话是意志的投射。古代的宇宙论神话以庄严的口气,以人类失乐园式的天真淳朴,记述了生命存在从造物要素的冲突中跳出来,这些要素被传说包裹在各种形式和化身里,而世界诞生于神与兽、神与精灵、或者超人的爱憎拥抱;还有人怀疑,正是这一冲突把拟人说最纯粹地投射到宇宙之谜的空白空间上,而把"物理学"简化到"欲望"是作者利用的原型--这种怀疑永远无法彻底克服。

这样看,"宇宙新论"证明为难以言表的"宇宙旧论",而试图用逻辑实证语言来解释它,就有乱伦的味道,是庸俗的无能,想把不该联合的各别概念和范畴不分青红皂白地结合起来。当时,该书落入了若干杰出思想家的手中,我现在知道,听多人说起的,他们看的时候很不耐烦,且大发雷霆,鄙夷地耸着肩;也许没有人读到结尾。我们不应该对这种先验方法、这种先入之见的惰性过分义愤,因为此事有时确实像胡说八道,简直无比荒唐:它给我们提供了带面具的神灵,身穿物质存在外衣的神灵,而且是用逻辑命题的干巴巴语言提供的;同时称自然法则为神灵冲突的结果。结果,我们瞬间被剥夺了一切:既剥夺了信仰,它构想为臻于完美的tt超然存在",又剥夺了科学,它诚实、世俗、客观,严肃冷静。到头来,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留下;所有的前提,双方的,都表现为彻底不适用。令人感到受到了野蛮的待遇--在既非宗教的,又非科学的神秘语境中横遭抢劫。

本书在我的心中产生的破坏,我无法描述。当然,学者的义务是扮演科学上的疑心者,可以挑战科学的每一条主张。不过当然不可能同时质疑一切的!阿氏也许并不是故意避而不认自己的伟大,但效果太好了!此人完全默默无闻,是小国的百姓,他没有物理学、宇宙学的执业证明,最后,登峰造极的是,他没有前任。古往今来闻所未闻的东西!每一个思想家,每一个精神革命家都拥有某种老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是,这位希腊人单枪匹马地登场了,这种先行者的命运必然是孤立无援,他的一生就是明证。

我不认识此人,对他了解颇少。他如何糊口对他来说始终无关痛痒,他在三十三岁时写下了《宇宙创始新论》的初稿,当时已经是哲学博士,却无处出版。他淡泊地承受了自己观念的失败--自己生活的失败,很快便放弃了出版《宇宙创始新论》的努力,意识到自己徒劳无功。他留校成了房管员,此前就在这所大学,他因讨论古人的比较宇宙论的力作获得了博士学位。接着,他做了面包店伙计,然后是运水员,同时函授学习数学,跟他接触的人均未听他提起过《宇宙创始新论》。他很诡秘,全然不关心亲近的人和他自己。说出极度亵渎科学和信仰的东西,而如此毫无顾忌,这种泛异端邪说,这种凭智力勇气蹦出的普遍大不敬,只能把他同读者一刀两断。我猜想,他接受英国出版商的出价时,心态活像荒岛落难者向大海中投掷求救漂流瓶一样,希望能够为自己的想法留下些许痕迹,因为他坚信所论属实。尽管翻译蹩脚,删节毫无道理,使《宇宙创始新论》面目全非,这部书仍然是洪水猛兽般的作品。阿彻罗普勒斯推翻一切,丝毫不留情,那可是科学和信仰几百年来所确立下来的;他留下一片废墟,撒满了他打碎的概念的瓦砾,以便从头干起,也就是再造宇宙。这一令人毛骨悚然的奇观迫使我们采取守势:我们认为,作者想必是大疯子,要么是大傻瓜。他的学衔简直难以置信。这样打发他的人重新平衡了心理。我和《宇宙创始新论》所有其他读者的惟一差别在于,这个我做不到。不肯彻头彻尾否定此书的人,会茫然不知所措,永远无法将它摆脱。要是有定律的话,这里有一个排中律:假如阿氏不是精神病,不是笨伯,那就肯定是个天才。

要接受这种诊断可不容易!该文本持续不断地在读者眼前变化,读者不由得注意到,冲突遭遇(即博弈)的矩阵,就是尚未完全抛弃摩尼教善恶独立要素的任何宗教信仰的形式骨架--哪里有无此残余的宗教呢?我的爱好和训练使我成了数学家,而阿氏让我成了物理学家。我敢肯定,要不是此公,我与物理学的任何接触,会漫无边际,空洞无物。他转化了我,我甚至能够指出书中是在何处完成此举的。我是指此书的第六章第十七节,该处谈到牛顿之流、爱因斯坦之流、金斯之流、爱丁顿之流对于自然法则可以接受数学表达的事实很惊讶,而纯属逻辑头脑运行的成果--数学能够证明其堪与宇宙匹敌。某些巨人,比如爱丁顿和金斯,认为造物主是数学家,认为我们在所造物中发现了上帝特征的迹象。阿彻罗普勒斯说,理论物理学得知数学的形式体系要么揭示的世界太少,要么一下子说了太多,便把这种迷恋阶段远远甩在后面。数学是宇宙结构的近似值,却鬼使神差地从未一言中的,而始终稍稍偏离目标。我们认为这种事态是暂时的,但阿氏答道:物理学家无法创立统一场论,未能把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的现象联系起来,但这是要实现的。数学和世界会汇合的,不过不是靠进一步重建数学机器--没有的事。当所造物达到其目标,汇合就出现了,而现在仍然在进程中。自然法则尚未达成"应该"的那样;法则成正果,不是由于数学的完善,而是由于"宏观宇宙"的实际转换!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我一辈子碰到的最大异端邪说,它把我迷住了。同章后面部分,阿氏不多不少地说,宇宙的物理学是它(宇宙)的社会学的产物。要正确理解这一令人发指的论调,我们必须回顾若干基本问题。

阿氏的观念孤立无援,在思想史上是没有前例的。"宇宙新论"的概念尽管有我提及的貌似抄袭现象,却与各种玄学系统决裂了,也抛下了每一种自然科学方法。涉嫌剽窃的印象是读者的过错,是读者的概念惰性在作怪。我们认为整个物质世界服从于下列断然的逻辑二分法,这纯属生物反射现象:世界要么是"某人"(接着在信仰的立场上,我们管"某人"叫"绝对"、上帝、"第一原因")所创造,要么没有人创造,这意味着,正如我们科学家看待世界一样,没有人创造了世界。但阿氏说,"第三道路存焉(Tertium datur)"。世界由"没有人"创造,但还是创造出来了;宇宙拥有"造物主群"。

为什么说阿氏前无古人呢?他的基本观念颇为简单。断言在博弈论、冲突结构代数之类学科兴起之前不可能加以明确表达,是不符合真相的。他的根本理念早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就可以系统提出,甚至更早。那为什么没有人提出呢?我想,理由在于科学在挣脱宗教教条桎梏的过程中获得了本身的概念过敏症。起初,科学与信仰相撞了,并产生了众所周知、往往可怕的结局,如今教会仍然引以为耻,哪怕科学悄悄原谅了从前的迫害。终于,科学和信仰之间达成了小心翼翼的中立状态,努力互不妨碍。这样共处尽管棘手,尽管紧张,却导致了科学的盲目,回避"宇宙新论"理念得以栖身的地盘就是明证。此理念与意念的观念紧密相连,也就是与对上帝个人的实质信仰相关。意念是这种信仰的基础。按照宗教的说法,毕竟上帝创造世界是通过意志和故意行为实施的,也就是意念行为。于是,科学宣告那观念可疑,甚至全然禁止它。它成了科学中的禁忌;甚至不允许提及只字片语,以免坠入非理性偏差的致命罪恶。那种害怕不仅仅封住了科学家的嘴,而且封住了他们的大脑。

我们再次回复到所谓的开始。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沉默宇宙"之谜获得了一定的知名度。公众对此感兴趣了。人们第一次尝试监听宇宙信号(德雷克在绿堤的工作),接着又有其他项目,苏联和美国都有。但宇宙在最最精妙的电磁仪器监听下顽固地保持沉默,其中仅仅充满了恒星能量的要素放射的吱吱噼啪声。宇宙深不可测,所有的深渊里都显示无生命迹象。缺乏来自"它宇宙"的信号,外加没有"天文工程学劳绩"的任何迹象,给科学造成了令人烦恼的问题。生物学家发现了有利于从无生命物质诞生生命的自然条件,甚至在实验室里成就了生物发生。天文学家演示了行星形成的经常出现,无可辩驳地确立了,大批的恒星拥有行星系。于是,各门学科众口一词,生命源于自然宇宙的变化过程之中,生命演化在宇宙中应该是常见事件;并断定,演化谱系的顶峰是智能的有机物,这是由"万物的物理学秩序"所规定的。

科学坚持宇宙拥有居民的形象;同时,其断言为观察事实所顽强驳斥。理论上地球为一大批文明所包围,当然间隔距离是恒星级的;而实际观察的结果,我们的四面八方是毫无生气的空洞。这个问题的最早研究者假定,两个宇宙文明的平均距离在50至100光年。此假设距离后来扩大到了100光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射电天文学大有进步,人们能够搜索来自数万光年外的信号,但那里所听到的也是太阳火焰的静电干扰。整整17年的连续监听,没有监测到一个信号,没有一个迹象来支撑有智能意志作后盾的设想。

阿氏便自言自语道,事实肯定正确,因为事实是知识的根基。是不是各门科学的理论才是错误所在?有机化学生化合成、理论生物学和演化生物学、行星学、天体物理学,统统是出错了?不,不可能全部大错特错的。因此,我们观察到(不如说我们没有观察到)的事实显然并不能驳斥理论。我们所需要的是,要给数据的集合,概括出来的整个思想来个重新解释。阿氏正是承担了这一综合。

二十世纪里,宇宙的年龄和大小不得不多次被地球上的科学进行修改。变化的方向总是相同:其古老和规模均被低估。阿氏坐下来写作《宇宙创始新论》时,宇宙的年龄和大小又一次遭到修改,其存续时间定在大约120亿年,其可见光范围定在100至120亿光年。而我们太阳系的年龄是50亿年,因此并不属于宇宙生下的第一代恒星。第一代出来要早得多,在整整120亿年前。谜底就在第一代出现到后面几代太阳出现之间的间隔里。

结果出现的情形既奇怪又好笑。一个文明若是繁荣了几十亿年("第一代"文明必须得比地球老这么多!),会是什么模样,从事什么工作,给自己定下什么目标--这是没有人能够憧憬的东西,哪怕是痴心妄想也做不到。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因此成了最不方便的东西,从而方便地忽略了。实际上,研究宇宙心理动物问题(psyehozoies)的人,对这种长命文明是只字不提。其中的胆大者有时说,类星体、脉冲星也许是强大无比的宇宙文明活动的表现。可是,简单计算就表明,地球若是按目前速率持续发展,只要再过几千年就可以达到这种极端"天体工程学"活动的水平。然后呢?持续时间延长数百万倍的文明会做什么呢?探讨这种问题的天体物理学家宣告,这种文明无所事事,因为明知道他们不存在的。

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德国天文学家塞巴斯蒂安·冯·赫尔纳认为,他们统统自杀了。既然哪里都找不到,为什么没有自杀呢!不是的,阿氏回答道。哪里都找不到他们吗?仅仅是我们没有感知到他们而已,因为他们已经无所不在。也就是,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劳动成果。120亿年前,对,当时空间是没有生命的,而第一批生命种子在其中萌动,在第一代恒星的行星上。但万世过去之后,那个宇宙原基就留不下什么了。要是认为"人工"是由活跃智能成型,那么围绕我们的整个宇宙已经是人工的了。如此斗胆直言,立刻引发了抗议:我们当然明白"人工"物是什么模样的,是从事工具性活动的智能者生产的东西嘛!航天器在哪里呢,摩洛神机器何在,一句话,号称围绕着我们、构成星空的那些人的强有力技术在哪里?但这是头脑惯性所引起的错误罢了,因为阿氏说,工具性技术只有仍然处于胚胎阶段的文明才需要的,比如地球文明。10的文明不使用工具的。它的工具就是我们所谓的"自然法则"。物理学本身就是这种文明的"机器"!它不是"现成的机器",没有的事情。那个"机器"(显然跟机械毫无共同点)已经发展了10亿年,其结构尽管十分先进,却尚未完工!

斗胆的亵渎,揭竿而起的风格,令阿氏的书滑脱了读者的手心--许多情况下肯定如此。可这仅仅是作者深入离经叛道的第一步,他可是科学史上最大的异端王啊。

阿氏抛弃了"天然"(大自然的工作)和"人工"(技术工作)的区别,进而舍弃了制定的法律和自然法则之间毋庸置疑的差别。他丢下了那个信条,即任何物体可按来源分成人工和天然,构成了世界的客观属性。他认为,这一信条是头脑的根本偏差,是由于他称为"概念眼界向本身逼近"的效应而引起的。

阿氏说,人观察自然,行动则向自然学习;人密切注意落体、闪电、燃烧过程;自然始终是老师,人是学生;一定时间以后,人便开始模仿自己身体内的过程。后来有了生物学,人从身体自习课程,但即使在此时,就像穴居人一样,还继续把大自然当作解决方案的完美上限。人告诫自己,也许有朝一日,他终将接近于跟大自然的卓越行动不相上下,但那样的话,穷途末路也就到了。不可能再前进了,因为作为原子、太阳、动物身体、人脑而存在的东西,在构造上是永远不可超越的。所以,天然代表"人工"重复或者修改的一系列工作的极限。

阿氏说,这是视点的错误,是"概念眼界向本身逼近"。"大自然完美"这个观念本身就是错觉,就像铁轨在没影点会聚的形象一样。当然,只要拥有所需知识,大自然万物都可以替换掉。可以控制原子,还可以改变原子的属性。这里,不该问自己,这种操作的"人工"产品会不会比此前"天然"的东西"更加完美"。只是东西不同而已--各按操作各方的设计意图进行;只要是符合智能意向构想的,就"更优越",也就是"更完美"。真的,宇宙物质经过了彻底重构,还能呈现何等的"绝对优越性"呢?可能有"各种自然"、"不同的宇宙"吧,但只有一种变体得到执行,这个变体生养了我们,我们在其中存在;就这样。所谓的自然法则,仅仅对处于"胚胎时期"的文明比如地球文明是不可违反的。阿氏认为,从自然法则被发现的层次,一路下去,将达到自然法则可以制定的层次。

这恰恰是数十亿年来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当前的宇宙不再是自然力的游戏场,原始质朴,盲目地诞下和毁灭太阳和太阳系们;没这回事。宇宙中已经不再可能分辨"自然"事物(原创的)和"人工"事物(改造过)。是谁从事了这些宇宙论上的劳作?第一代文明。以什么方式?这就不知道了,我们的知识太单薄了。那么,我们如何,以及凭什么能够断定这真的是事实呢?

阿氏回答说,要是第一代文明从一开始就自由行动,就像宗教观念中的宇宙造物主一样,那么我们确实就永远无法察觉所发生的变化。毕竟按照宗教的说法,上帝创世是通过纯粹的有意行为,是完全自由的;而智能所处的情形就不同;兴起的文明受到生他们的最初物质属性的限制;这些属性制约他们以后的行动;从这些文明现在的行为方式,可以间接猜测心理动物宇宙论的起始状况。这谈何容易,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文明在改造宇宙的工作中并不是毫发不损的;他们是宇宙的一部分,不可能光触动宇宙而不触及自己。

阿氏使用了以下的视觉模型。在琼脂培养基上放置菌落,可以立刻分辨起始("天然")琼脂和这些菌落。然而,随着时间过去,菌落的生活过程改变了琼脂培养基,把某些物质带人其中,吞噬了另一些物质,所以营养素的构成(酸度、黏稠度)产生了变换。由于这些变化,琼脂赋有了新的化学机理,引起新菌种的兴起,对于亲本一代来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而这些新菌种不多不少是所有菌落集体地和培养基进行"生化博弈"的产物。要是早先的菌种没有改变环境,后来的菌种就不会兴起,因此后来的菌种就是博弈本身的所造物。同时,个别菌落根本不需要互相直接接触,它们互相影响,却只通过营养素酸碱平衡中的膜渗透、漫散、替位。可以看到,原来的博弈状态有消失的倾向,代之以质量上新的、起初不存在的博弈交互作用形式。用原生宇宙代替琼脂,原生文明代替菌落,就获得了"宇宙新论"的简化观点。从历史上积累起来的知识来看,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是痴人说梦。不过,什么也不能阻止我们使用最最任意的假定去做思想实验,只要逻辑上说得通即可。因此,我们一赞成宇宙博弈的模型,就出现了一系列问题,必须提供前后连贯的答案。尤其是涉及起始状态的问题:我们能不能就此推断出一点点东西,能不能通过推断追溯博弈的起始条件?

阿氏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博弈要在里面起源,原生宇宙必定拥有定义清晰的属性。例如,必须如此安排,允许第一代文明在里面生存,因此它不是物质上的混沌,而是服从某种规则。

然而,这些规则未必非得是普遍的,也就是到处相同。原生宇宙在物质上可以是异质的,可以代表互异物理学的某种杂烩,物理学不是处处相同,甚至不是处处同样严密(在不严密的、非限定的物理学统治下发生的过程,不会总是采取相同的路线,尽管起始条件大同小异)。阿氏断定,原生宇宙恰恰是这种物理学"拼凑物",文明只有在其中的若干地点才能兴起,相互间距离相当大。他构想的原生宇宙是一个蜂窝状的物理同构;蜂窝里面的巢室,在原生宇宙中成了暂时稳定的物理学区域,各个物理学与邻区的物理学不同。各个文明在这种圈子里发展,相互隔绝,以为自己在整个宇宙中独一无二,随着力量和知识的增长,会尝试向四周传授稳定性,而且施力半径越来越大。尝试成功了,长此以往这种文明的离心工作便开始遭遇某些现象,不仅仅是时空环境的天然要素性质所致,而且是其他文明的工作表现。阿氏说,博弈的第一阶段--初级阶段就这样结束了。文明不可能直接相互接触,但一个文明建立的物理学,在扩张中总是撞上邻居的物理学。

这些物理学相互穿越时不能不相撞,因为各不相同;他们各不相同,是因为各个文明分开考虑,并不代表相同的起始生活条件。各别文明长期以来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工作已经不再在穿透完全惰性的要素,而是触及了用意念启动的工作领域--其他文明的工作。于是,逐步地达成了理解。这种决定无疑不是齐头并进的,所以开辟了下面一个阶段,第二阶段博弈。阿氏为了使自己的假设真实可信,在《宇宙创始新论》中加上了若干假想镜头,描述主法则互异的各种物理学冲突的那个宇宙时代。冲突的前沿出现烈焰爆发,各种各样的湮没和转换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想必是高能撞击,回声至今还在宇宙中回响,其形式是六十年代天体物理分辨出来的剩余或者背景辐射,猜想那是宇宙从其点源爆炸诞生时产生的冲击波残迹。这种爆炸("大爆炸")创世模型,当时有许多人觉得可信。但又经过亿万年之后,仿佛大家都独立自主地发现,他们与之进行对抗性博弈的,不是自然力量,而是不知不觉地与其他文明较劲。决定他们其后的战略的事情,就是根本不可能沟通、建立联络,因为无法把任何讯号从一个物理学领域传递到另一个物理学领域里去。

于是,大家只得分头奋斗。继续他们以前的战术哪怕不是危机四伏,也是毫无意义;他们不能浪费力气去正面冲撞,于是不得不团结一致,而团结却不曾经过任何事先安排。这种决定又是分先后作出的,不过最终导致博弈走向第三阶段,甚至现在还处于这个阶段。宏观宇宙中几乎整个心理动物群体都在进行休戚与共而又规范的博弈。此群体的成员,行为活像轮船的船员,风暴来临时,就往波涛上浇油;尽管他们没有协调这个行动方向,却是大家都有好处--是不是啊?每个玩家按照战略性的极小极大定理来操作:改变现状,以便使共同利益最大化,危害极小化。因此,当前的宇宙是同质的,各向同性的(统统由相同的法则支配,其中没有偏好一个方向)。爱因斯坦发现的宇宙属性,来自分头作出却是相同的决策,因为玩家的形势相同嘛;但一开始相同的是他们的战略形势,物理形势则不一定。不是统一的物理学引起了博弈的战略,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极小极大定理的统一战略引起了单一的物理学。宇宙造物主,乃最大受益者也(Id fecit Universum,cui prodest)。女士们先生们,我们都知道,阿氏的憧憬符合现实的大致轮廓,却包含若干过分简单化的特性和错误。他提出,在不同物理学的框架下,同类的逻辑可以出现。假如生于"宇宙蜂窝"A的文明A原本的逻辑不同于"蜂窝"B起的文明B那么两者就无法应用相同的战略从而统一其物理学了。于是他提出,不相同的物理学仍然可以促成单一逻辑的兴起--否则他就无法解释宇宙发生了什么。这个直觉中有些许真理,不过事情比他所想像的要复杂得多。我们从他那里继承了重建博弈战略的计划,依据"逆向运作"原则。我们以现在的物理学作为出发点,试图揣测是什么--以玩家决策的形式--引起它的。由于事情的进展不能看作线性序列,这个任务越发困难了;仿佛原生宇宙决定了博弈,而博弈又决定了我们现在的物理学。改变物理学的人也改变了自己,也就是,他在转换环境和自我转换之间创造了一个反馈回路。

博弈的这一主要危险,使玩家们采取了若干战术计谋,他们想必意识到威胁了。他们努力实现不致普遍激变的转换,也就是为了避免宇宙性相对主义,他们创造了层级式物理学。层级式物理学是"非全面的"。比如,哪怕原子规模的物质不拥有量子属性,力学无疑也不受干扰。这意味着,个别的现实"层次"拥有有限主权,即特定层次不必保留其全部法则才可使其上一个层次拥有存在。这意味着物理学可以"一点一点地"改变,一套法则并不是每一改变就牵涉到改变全部物理学的所有现象层次。玩家遇到的这种困难,使得阿氏起草的简单美妙博弈憧憬(三阶段的历史)不可能实现了。阿氏怀疑,不同的物理学在博弈过程中相互"冲撞",想必消灭了一部分玩家,因为起始状态不会统统允许同质性的。毁灭处境不利的伙伴的实际意图,无须触发其他玩家的行动。谁存续,谁灭亡的问题是由纯粹的机缘决定的,不同的文明具有不同的环境--完全是随机的。阿氏认为,这种可怕的"战斗"中,不同的物理学迎面相撞,那最后的战火我们仍能看到,形式是类星体,释放的能量在俨尔格左右,这种能量在已知的物理过程中是无法释放出来的,因为类星体占据的空间比较小。他想,看到类星体,我们等于在目睹五六十亿年前发生的事情,那是博弈的第二阶段,因为光线从类星体抵达我们这儿就需要这点时间。他的这个假设是错的。类星体我们要看作另一类现象。必须注意到,阿氏缺乏能让他修改这种观点的数据。我们要彻底重构玩家们的起始战略是不可能的;直率地说,我们只能回溯到玩家们着手的地方,跟他们现在做的大同小异。要是博弈具有临界点,必须根本性地改变战略,我们的追溯就无法逾越第一个临界点。结果我们对产生博弈的原生宇宙就无法确切了解。

然而,我们看看现在的宇宙,就察觉其结构中体现着玩家们所用战略的基本原则。宇宙持续地膨胀着,它速度有限,或者由光线设立了屏障;它的物理学法则确实是对称的,但该对称并不完美;宇宙架构成"层级性的,凝聚在一起",其中的星星都凝聚成一团一团的,再构成星系,并组合成浓缩的结点,最终所有这些浓缩点成为总星系。另外,宇宙拥有总体不对称的时间。这就是宇宙结构的基本特点,对于每一点,我们都在宇宙起源博弈结构中找到深刻的解释;博弈还让我们懂得,为什么其中一个主要原则必须是遵从"沉默的宇宙"。还有:为什么宇宙恰恰以这种方式安排?玩家们知道,恒星演化中必须产生新的行星和新的文明,因此他们要确保这些未来玩家的候选人、年轻的文明无法打破博弈的平衡。为此,宇宙膨胀了: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宇宙中,尽管新兴文明层出不穷,把它们分开的距离却永远是广漠的。

哪怕在膨胀的宇宙中,如果新玩家没有附加内置屏障,限制远距离行动速度,仍然能够发生沟通,这会导致"私通",形成新玩家的局部同盟。让我们设想一个宇宙,其物理学允许增加行动传播速度,与投入能量成正比。在这种宇宙中,控制的能量5倍于所有其他人,就可以以5倍的速度迅速了解他人的状况,并以这个优势给他们以决定性打击。在这种宇宙中,存在着垄断控制其物理学,控制博弈中所有其他伙伴的可能性。这种宇宙可以说是鼓励敌对、能量竞争、夺权。而在现实的宇宙中,为了超过光速,需要的能量是无穷大的,换言之,冲破那个屏障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在现实宇宙中囤积能量是得不偿失的。时间流不对称的理由也是相似的。如果时间可以逆转,如果时间逆转可以靠投人足够的资源和力量来实现,就又有可能支配伙伴了,这次是靠废除对方的每一个步骤。所以,宇宙不膨胀,宇宙无速度屏障,宇宙时间可逆,就不允许博弈充分稳定。而整个目的是稳定博弈,规范地稳定。玩家们的步骤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已经把它纳入了物质结构。当然,通过已经确立的物理学来防止所有摄动和所有侵袭,比起任何其他预防法(例如,使用强加的法则、威胁、监视、恐吓、限制、惩罚),显然是更加可靠,更加激进的手段。

结果,宇宙构成了一个吸收屏蔽板,抵挡所有在博弈中达到正式选手水平的人。他们遭遇到必须遵守的规则。玩家们已经使自己的语义沟通不可能实现;他们用杜绝博弈破例的方法让别人理解。物理学现成的统一本身就证实了他们的相互协议。玩家们通过在彼此间创立和维持某种距离,使获得其他玩家状态的战略可操作信息廖零日寸间,总是多于目前博弈战术的操作时间,所以杜绝了任何有效语义沟通的可能性。于是,如果一个伙伴实在地与邻居"对上话",所得到的消息就一律是过期的,从得到的时刻起就过期了。所以,宇宙中没有机会形成对抗的集团,去搞阴谋、建立地方权力中心、联盟、串联等等。为此他们互相不讲话;他们自己加以防范;这是博弈稳定、从而是宇宙起源论的原则之一。这就解释了沉默宇宙的部分奥秘。我们无法收听玩家的对话,因为他们沉默,按照他们的战略保持沉默。

阿氏的猜测是正确的。《宇宙创始新论》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的透彻,他预测到了有人反对这个博弈形象。反对派的大意是,数十亿年劳作去重建整个宇宙,和重建的目的之间实在不成比例,目的是区区的宇宙绥尊--借用内置的物理学。(假想的批评者说)什么?你是说,数十亿年的开化,尚未足以使不可思议的长寿社会自觉抛弃所有形式的侵袭,而且"宇宙和平"必须用专门为此重塑的"自然法则"保证吗?你是说,能量超过数百万星系当量的集体努力,其目标仅仅是对军事行动设立厣睁和曝制?对此阿氏答道:这类物理学,使宇宙保持和平,在博弈诞生时是必需的,因为只有一个战略能使宇宙在物理学上同质;否则广袤的宇宙会被盲目灾变的混沌所吞噬。原生宇宙中,生存条件比如今恶劣多了,生命的出现仅仅是"例外",随机地自生自灭。总星系在膨胀,时间之流不对称,层级结构--所有这些不得不一开始就确定;它是为下一个操作打地基所需的最起码秩序。

阿氏认识到,如果该转换阶段构成了存在的历史,那么玩家们的面前应该是一些深谋远虑的新目标,他试图把它们发掘出来。不幸的是,他无功而返。这里,我们接触到他的系统中的隐性败笔。阿氏努力不通过重构其形式结构,即从逻辑上来掌握博弈,而通过设身处地模仿玩家心态从心理上解决。然而,人类不可能了解玩家的心理,不可能理解他们的伦理准则,没有数据嘛。我们不能顾自想像玩家们的想法、感觉、欲望,就像猜想某物"作为电子而存在"的涵义无法建立物理学一样。

玩家的宇宙存在对我们来说,就像电子的宇宙存在一样不可知。电子是物质过程的无生命粒子,而玩家是智能的人,因此大概跟我们一样,但这没有实质意义。我提及阿氏系统中的败笔,因为《宇宙创始新论》有一处,他颇为清楚地说明,玩家们的动机不能依靠内省来重温。他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屈从塑造他的思维方式,因为哲学家首先尽可能理解,然后是概括;然而,对于我,从一开始就清楚,以这种方式创造博弈的模型是不允许的。"理解"的方法预设从外面观察整个博弈,也就是其观察点并不存在,且永远不会存在。意念行动不应该等同于心理动机。玩家们的伦理不应该为博弈分析者所考虑,就像军事领袖的个人伦理不必为战史家所考虑一样,史家是研究战争中前线行动的战略逻辑的嘛。博弈模型是受博弈状态和环境状态制约的决策性结构,不是各个玩家持有的个别准则、价值、需要、奇想或者标准的合力矢量。他们玩同一个博弈,丝毫不意味着他们必定在其他方面相似!他们就像人机象棋对弈的双方一样互不相同。所以,完全有可能存在生物学上并不活着的玩家,它们依靠某个非生物发展而兴起,而有的玩家则是人工引发演化的合成物。可是这种考虑在玩家们的理论中没有合法地位。

阿氏最最麻烦的难题是"沉默的宇宙"。他的两条规则众所周知。第一条规则说,低一等的文明无法找到玩家们,不仅因为他们沉默,而且因为他们的行为在宇宙背景中并不凸出,这是因为它就是那个背景。

第二条规则说,玩家们并不以关爱或者垂教的态度与年轻文明沟通,因为他们无法明确这种沟通的发送地址,而没有地址他们不想利用广播。为了向特定地址发送信息,必先知道被发送者的状态,但这件事受到博弈第一条原则的妨碍,对时空行动确立了屏障嘛。我们知道,获得的任何信息(关于其他文明的状态)在收到时刻必定早已过时。玩家们确立屏障的时候,就使自己不可能了解其他文明的状态。另一方面,发送没有地址的沟通信息,即无定向广播,一概是弊大于利。阿氏用实验演示了这一点。他拿起两排卡片,一排写上六十年代的最新科学发现,另一排写上百年(1860-1960)内的历史历日。接着,他抽出一双双的卡片。纯粹靠机缘把发现和日期配对,以便模拟无定向发送信息。事实上,这种传播对于接收者简直毫无积极价值。在大多数情况下,抵达的沟通信息要么无法理解(1860年的相对论),要么无法使用(1878年的激光理论),要么绝对有害(1939年的原子能理论)。因此,玩家们保持着沉默,因为阿氏说,他们希望年轻的文明走好。

这种思路纳入了伦理学,从而不再稳当。宣称文明在工具上、科学上越发达,就必须越符合伦理道德的说教,立刻从外部纳入了博弈论。但宇宙起源博弈的理论是不能这样架构的。除非博弈结构不可避免地导出沉默的宇宙,否则博弈的存在必定遭到质疑。临时权宜的假设不能拯救其可信度。

阿氏对此一清二楚。这个问题带给他的烦恼远甚于他本人的默默无闻。他在"道德假设"之外增加了其他假设,但弱假设再多,也无法替代一个强假设。此刻,我必须讲讲我自己了。我作为阿氏的后继人有什么作为呢?我的理论来自物理学,终于物理学,但本身不属于物理学。显然,结果若仅仅是我取之于斯的物理学,那就是毫无价值的同义反复了。

迄今,物理学家的行为就像知道每个棋子怎么走、却不认为棋子有任何目标走向的观棋者。宇宙起源博弈的走势与象棋不同,其中有规则的变化,也就是,高低棋着儿走势,棋子本身,以及棋盘可变。所以我的理论并非重构自博弈开端以来所发生的全部博弈,而是重构其尾盘。我的理论仅仅是整体的一个片段,从而像观棋以后再造丢卒保车(gambit)的原则。熟悉丢卒保车原则的人都知道,牺牲有价值棋子,以便将来赢得更有价值的东西,但他不一定知道赢棋最高步骤是将死。从我们掌握的物理学,不可能推导出相干的博弈结构--连部分结构都不行。我只有追随阿氏的天才直觉,并假定我们现在的物理学需要"完善",方才能够重构正在进行的游戏总路线。我走的程序极其异端,因为科学的第一前提是世界诞生时其法则是"现成"、"完工"的命题,而我却假定,我们现在的物理学处于走向特定转换的过渡阶段。

所谓的宇宙常量并不恒常。具体地讲,玻尔茨曼常数并非不变。这就是说,尽管宇宙中每一个起始次序(order)的终结状态必定是混乱,混沌的增加速率却可以让玩家带来变动。仿佛(仅仅是假设,不是理论推导!)玩家们通过颇残酷的手段产生了时间的不对称,好像他们"来去匆匆"(当然是宇宙规模上的)。残酷性在于他们使得熵增加的梯度极其陡峭。他们利用混乱增加的强烈倾向在宇宙中树立羊一次序。假如从那时以来,一切都从和谐走向不和谐,那整个模型就证明是统一的,遵守共同的原则,从而进入了总体调和。

微观世界的过程原则上可逆,这一点已知多时了。接着出现了令人瞠目的事情:理论上,如果地球上科学界投入基本粒子研究的能量扩大1019倍,发现事物状态的研究,就会变成改变该状态!我们就不是在观察自然法则,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自然法则了。

这是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是当前宇宙中物理学的阿喀琉斯之踵。微观世界目前是玩家们建设活动的主要舞台。他们闹得它不稳定了,便以某种方式控制了它。依我看,一部分物理学已经稳定下来,而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又把它的锚泊处解开了。他们做出修改,把已经垂死的法则拿回去再用。所以他们才保持沉默,属于"战略静音"。他们不告诉"外人"自己的所作所为,连博弈的事实都不说。毕竟了解博弈的存在,就会把全部物理学置于全然不同的境地。玩家们守口如瓶,以避免讨厌的扰动和干预,他们无疑会坚定不移地维持这种沉默,直到其劳作告一段落。"沉默的宇宙"会维持多久呢?我们不得而知,我猜起码上亿年吧。

于是,宇宙来到了十字路口。玩家们这样巨量重建,目标究竟何在?我们也不得而知。我们的理论只是表明,玻尔茨曼常数将跟其他常数一样缩小,直到它获得玩家们必需的某个具体值一日为什么而必需,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就像终于搞懂丢卒保车原理的观棋者,却没有把握这步棋在整个棋局中的目的。下面我要说的则超出了我们的知识边界范围。面对近年来提出的种类繁多的假设,我们真正地陷入了财富的尴尬。褒曼教授的布鲁克林小组认为,玩家们想要闭合"现象可逆性的裂缝",它仍然"留在"物质的范围内,处于基本粒子领域。有人认为,熵梯度减弱的目的是让宇宙改进对生命现象的适应度,甚至说,玩家们在为整个宇宙的"心理动物化"(psychozoicization)而努力。依我看,这些假设过于大胆,特别表现在它们接近于人类中心说的某些观念。

整个宇宙正在演化为"一个大智能",在"给自己灌输头脑",这个观念是许多不同哲学体系、过去大批宗教信仰的中心思想。本一努尔教授在所著《意念宇宙起源》中说,最接近地球的几个玩家(其中一个可能位于仙女星云)没有把他们的步骤协调至最佳,所以地球留在"物理学振荡"区;这意味着博弈理论并不反映现阶段玩家们的战术,而只是一个局部的、随机的战术凹陷。一位科普作家宣称,地球处于"冲突"地区,两个相邻的玩家通过"悄悄更改物理学定律",展开了一种"游击战",而这导致了玻尔茨曼常数的变化。玩家们正在"削弱"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一命题目前非常时髦。在此,我认为A.斯历茨院士的观点有意思,他的论文《逻辑学和宇宙新论》要求人们注意物理学和逻辑学的相关关系的歧义。他说,宇宙在熵的倾向减弱后很可能会兴起庞大的信息系统,大系统会变得笨重不堪。根据若干形式科学中非矛盾系统的可建构性转换。从这样的立场看,这接近于哥德尔的著名证明并非普遍有效的命题,即它不适合"所有可能的宇宙",而是仅仅对当前状态的宇宙有效;哥德尔在《论形式数学系统的不可判定定律》的论文中,证明了系统数学可达到的完美有极限。(哪怕是从前,比如5亿年前,哥德尔的证明也不能得出,因为当时统制数学系统可建构性的定律与现在不同。)

我不得不坦白,尽管我理解某些人就博弈的目标、玩家们的意图、据说他们坚持的主要价值观等等提出形形色色设想的动机,我还是为大批这种(往往轻浮的)设想的不精确,乃至误导性感到不安。某些人现在把宇宙看作一个公寓,可以在顷刻间调整摆布家具来满足房客。这种对待物理学定律,对待自然法则的骑士态度,就不能当真。在我们寿命的范围内,实际转换的速度缓慢得难以想像。我赶紧补充,由此产生的并非涉及玩家自身性质的幸事,比如所宣称的长寿直至长生不老。关于此事人们也是一无所知。也许就像前面说过的,玩家们不是实在的活物,即具有生物的起源,也许第一批文明的成员一般来说(而且从远古开始)并不亲自参加博弈,而是移交给了某种巨型自动机器--宇宙起源学舵手。也许启动博弈的一大批原生文明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的角色由自主动作的系统来承担,它们构成了博弈伙伴中的一个百分比。所有这些都有可能,但这种问题要得出答案,一年后不行,我看一百年也不行吧。

不过,我们还是斩获了一项确定的新知识。知识通常就是这样,它告诉我们行动的局限,而不是力量。今天有某些理论家认为,玩家们如果希望,就可以排除海森堡的测不准关系所强加上去的测量精度限制。(约翰·科芒德博士提出了一个思想,即测不准关系是玩家们根据与沉默宇宙规则相同的原理所引进的战术步骤:"假如本身不是玩家,就不得以不受欢迎的方式操纵物理学"。)即便如此,玩家们无法消灭物质定律的变化和头脑运作之间存在的维系,因为头脑由同样的物质构成。认为有可能设计适用"于所有可建构宇宙"的逻辑学或者元逻辑,是错误的观念,即使今天已经成功证明了这一点。我本人认为,玩家们对于这一事态一清二楚,正困难重重--困难的规模范围显然非我等所见!

假如意识到玩家们非全知就令我们吃惊,因为通过它我们察觉到宇宙起源博弈的内在风险,那么这个想法同样使我们的存在状况意外地接近玩家的状况,因为宇宙中没有人是全能的。"最高文明"也是部分--"对整体并不完全知晓的部分"罢了。

罗纳德·舒尔在大胆猜测方面走得最远:他在《头脑制造的宇宙:定律对阵规则》中说,玩家转换宇宙越是深刻,改变自己就越是显著。变化引起了舒尔所谓的"将记忆送上断头台"。实际上,激进地转换自己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取消了自己过去的记忆,该操作之前的过去。舒尔说,玩家在获得越来越大的宇宙变形权力之时,自己就抹煞了宇宙此前演化道路的痕迹。发挥到极限的创造性全能,意味着回头认识的瘫痪。玩家若要努力向宇宙灌输头脑摇篮的属性,便会为此减少熵定律的力度;在十亿年后,失去了伴随他们的和之前的所有记忆,便把宇宙带到了斯历茨提到的状态。排除"熵制动器"以后,生物圈开始爆炸性增长,大批不发达的文明早熟地加入博弈,使其崩溃。于是,通过博弈的崩溃,混沌到来了......经过亿万年,从混沌中冒出新的"玩家集体"......重新博弈。所以,舒尔说,博弈循环往复地进行,因此"宇宙起始"的问题是无稽之谈。不寻常的意象,但不能以理服人。如果我们都可以预见崩溃的不可避免,只消想想玩家够做出什么预测吧。

女士们先生们,博弈的清澈意象我已经介绍过了,博弈由相距百十亿秒差距的智能人展开,他们都隐藏在星云中间;这样做的目的是用一股脑儿的隐晦事件、对立的假设、完全不可能的假说再加以迷乱。但这就是知识的正道。目前,科学把宇宙看作博弈的重叠抄本,这些博弈赋有的记忆超出了任一玩家的记忆。这一记忆就是和谐的自然法则,法则把宇宙维系在同质的运动中。我们把宇宙看作一个百十亿年劳作的场域,亿万年来一层一层叠上,其走向目标,我们只能支离破碎地窥见到最细密、最微不足道的一斑。这个意象正确吗?它会不会有朝一日被另一个所代替?一个继任意象,天差地别的,正如我们这个模型,智能博弈模型,与历史上兴起的所有模型大相径庭。作为答复,我有意援用我老师恩斯特·阿任斯教授的话。多年前,我还年轻,我去找他,带着包含博弈构想的初稿,询问他的高见,他说,"理论?还是理论?大概不是理论吧。人类都准备去恒星了,对吧?好吧,这东西,哪怕微不足道,也许是我们手里的一张蓝图,也许有朝一日幻梦成真的,就这么回事!"--我想他也不是十分怀疑的!我借用老师的话结束讲演,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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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角 发表于 2010-8-22 20:28:34 |显示全部楼层
发现继汉斯之后又一个给力的水王开始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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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iyah 发表于 2010-8-22 21:20:12 |显示全部楼层
发现继汉斯之后又一个给力的水王开始崛起了
一只角 发表于 2010-8-22 20:28

弱弱的问一句,汉斯是谁口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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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角 发表于 2010-8-23 13:44:46 |显示全部楼层
汉斯的ID名是“CK7543”,基本上,只要你关心一下论坛主页右边的每日发帖排行,就会发现那个头像一砣绿色的家伙几乎每天都排在前位,至于为什么管他叫汉斯,是因为仪式系统中他的虚拟化身就是巫妖汉斯

我何宿、我何宿,海来河北成名录。一段神光,直冲天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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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elf1201 发表于 2010-12-23 20:32:15 |显示全部楼层
看的好辛苦。。。好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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