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楼、一个人以及一座城市

传说民国陆军上将、洮辽镇守使、黑龙江省督军吴俊昇有四处公馆，即奉天小河沿上坎山神庙的吴公馆，郑家屯号称“吴家辕门”的吴公馆，大连黑石礁的避暑庄园和北京皇城根的吴公馆。不过在吉林省西陲的洮南市，还有吴俊昇的第五处公馆，我们叫他“吴大舌头楼”，那是吴俊昇在他人生辉煌之地留下的一座别墅，几十年来仍让当地人津津乐道。
    “吴大舌头楼”一度是洮南最高的楼房，1926年开始建设，1928年完工，距今已有78年历史。楼三层，建筑面积近3000平方米，楼高22.5米，如果是现代建筑，其高度足以建成7层住宅。”吴大舌头楼”是维多利亚风格的哥特式建筑，所有的窗户均采用安妮公主式，磨砖勒缝。这栋楼是洮南市引以为傲的建筑，在东北的中小城镇中实在难得一见。
    而这座楼对于我来说，真的神秘如传说，奇异如怪谈。小时候上学放学，总要从”吴大舌头楼”门前经过，只是对那楼高大的窗棂，别致的廊柱感到奇怪，高大的窗户上，还从右到左的写着“洮辽驻守”、“永顺长”、“百货商店”等字样。当时的”吴大舌头楼”，门窗紧锁，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钉死，即使从木板的缝隙中望进去，也只是一片夹杂着土灰味的黑暗，”吴大舌头楼”的神秘，足以让所有淘气的孩子充满好奇，却又望而却步。
    更增加这种神秘感的是九十年代初长春电影制片厂的电视剧《吴大帅传奇》，常常有人在”吴大舌头楼”下架起摄像机，几个穿着古旧衣裳的男男女女在街口的马路上或笑或哭，引来无数行人驻足。不久之后，我们就在电视机里面看到了”吴大舌头楼”，还有距离”吴大舌头楼”不远处的“天恩地局”衙门。
    电视剧让人们开始对吴俊昇和他的别墅充满了兴趣。吴俊昇是辽宁昌图人，年轻时十分顽劣，17岁在辽源入伍，20岁当上骑兵，后因剿匪有功成为军官。1912年，日本人勾结满族王公，策动“满蒙独立”，吴俊昇率领所部，在洮南地区给其以沉重打击，不久后又在经棚(今昭乌达盟翁牛特旗境)驼罗大王各庙大破受沙俄煽动的扰边蒙匪，使边境蒙匪“不敢向南者十余年。”1921年吴俊昇任黑龙江省督军兼省长。
    电视剧《闯关东》中曾讲述了1925年郭松龄反奉的故事，吴俊昇当时便是“讨逆军总司令”，亲自率军击败郭松龄部队。1928年6月4日，吴俊昇在接张作霖由京返奉时，在沈阳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卒年65岁。
    关于吴俊昇的故事，民间却有着更加鲜活的描述，据说吴俊昇还做洮辽镇守使的时候，纵马从“天恩地局”衙门前经过，突然被一声“豆！…腐”吓了一跳，这声吆喝如此震耳，不但吓到了镇守使，还惊了镇守使大人胯下的坐骑，把他狠狠摔了一跤。吴俊昇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枪，命令随从将卖豆腐的按在街上，吴俊昇子弹上膛，叭的一声，却是朝天放枪，吓得那人顿时尿了裤子。吴俊昇哈哈大笑：“妈了个吧子，你吓老子一跳，老子也吓你一跳！”
    传说吴俊昇在奉天（沈阳）做客，应几位官场朋友请客，赴日本站松梅轩晚宴，席上有香蕉。当时香蕉是稀罕物，吴俊昇不加思索地拿起一只连皮吃下。过一会儿，他见同座客人都是先剥皮然后再吃，颇感尴尬，便自我解嘲，却十分认真地说：“诸位文人，无事不文质彬彬的，我向来吃香蕉就是连皮吃下去的!”现场众人虽然忍俊不禁，却只能赔笑，有人便应和道：“香蕉皮败火，督军所为还是有道理的！”
    吴俊昇也有绯闻故事。吴大帅的五姨太李助君原为“嫩江班”花旦。吴俊昇看上这个美貌女子的时候已年过花甲，却难以割舍，强取豪夺取其为妾。吴其时年纪已大，五姨太却正值妙龄，遂与一副官偷情。吴发现之后十分恼火，却不便张扬，于是便在洮南城西南郊外建一尼姑庵，落成之日带妻妾前往，问五姨太意见。李助君不知其用意，说：“此处清静幽雅，宜于修行”。吴说“那就随了你的心愿，你有仙风道骨，静修后必成正果”，从此，五姨太便在这里孤伴青灯古佛终老。
    《吴大帅传奇》捧火了吴俊昇，却没有捧火了”吴大舌头楼”，我至今仍记得电视剧中和吴俊昇三姨太（实际应该是五姨太）偷情的副官，趁着夜色小心翼翼溜过大帅府后院的镜头，在我印象中，当时的大帅府后窗边里，还堆着几卷铁线，不知道是不是摄制组拍摄时没有仔细清场，几年后我偶然经过”吴大舌头楼”后院，发现那几卷铁线，还原封不动地躺在窗下。
    时隔10年之后，当地政府终于开始重视”吴大舌头楼”的旅游价值，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开始以“以楼养楼”的形式对”吴大舌头楼”进行改造，真个工程出资400万，”吴大舌头楼”从2006年开始，正式变成了一家酒店。”吴大舌头楼”也终于向所有人开放。经过装修的”吴大舌头楼”，外墙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加装了几处霓虹灯，大门前多了一副对子，院子里则多了新塑的吴俊昇全身像，骑马跨刀，颇有几分威风，在吴俊昇生前和去世之后，人们为其留下的两处石碑，不知从哪里被找了出来，立在院子里，碑文斑驳，没有标点符号，讲述着这个权倾一时的东北爷们儿的生平。对于这种改造，一位深知其旅游价值的女士曾经感叹：这样搞，这楼能保存多久？在她看来，围绕着这座小楼可以做的旅游项目不少，无论是变成博物馆还是恢复70年前的样子，都要比做饭店更合适，但从当地经济情况和旅游资源来看，”吴大舌头楼”变身饭店，是有着一丝无奈的。
    查阅资料之后我才发现，”吴大舌头楼”70年前的模样与现在区别还是不小的。由于吴俊昇几乎所有的人生辉煌都是在洮南地区发生，还娶了一个洮南女子做太太，也曾经在当地一掷千金，资助当地青年读书甚至出国留学，对于这里还有一点感情，所以才在60岁高龄之后，斥资建了这座小楼。”吴大舌头楼”本来有着一个很大的院子，其功能也不全是别墅和公馆，在建筑的一楼，还有几处商铺，经营着吴家的产业，对于号称“比张作霖还有钱”的吴俊昇来说，花甲之年在吉林和内蒙古交界的军事、交通、商业重镇兴此土木，似乎有退隐终老的心思。建筑在1928年才完全建成，而当年的6月，吴俊昇就已经死于皇姑屯暗杀，有生之年是否在这座小楼住过，也很让人怀疑。在市政建设中，”吴大舌头楼”的院子首先被拆除，现在已经变成居民区，颇为幽静。
    一个外来的“老乡”，一座没有真正实现功能的“别墅”，却成了这座城市的骄傲，是讽刺？讽刺这座城市现在的贫瘠。是怀念？怀念这座城市曾经的繁华。
    这座城市并不缺少历史。在汉代，这里就已经是通往蒙古、俄罗斯的北方丝绸之路必经之地，唐代，北方少数民族通过洮儿河渡口，将贡品送往长安。这里在辽、金、元、明、清以及民国各个时期，都是商业、交通和军事重镇，历代均有重兵把守。”吴大舌头楼”所在的洮南兴隆街，曾经是东北最大的商贸市场之一，来自外兴安岭的鹿茸、马匹、山参、灵芝等山货、来自关内的布匹燃料、丝绸纱麻、五金铁器、烟酒糖茶等货物，都在这里集中，往来客商如流，在长2公里，宽20多米的街道上，曾经集中了上百家商号，各种马车、人力车来往于街上，人头攒动，商贾云集。曾有说法称，外兴安岭来的山货，要经过洮南兴隆街上商人的鉴定，才能到其他市场上进行销售，“兴隆街”已经俨然一种质量保证。
    兴隆街上，除了”吴大舌头楼”，还有“天恩地局”、“大型当铺”是历史遗迹。“天恩地局”建于清光绪年间，仿造北京东西单王府格局，是蒙古郡王乌泰的王府，后来曾是“蒙荒行局”和“洮南府”的办公地点，光绪钦赐“天恩地局”匾额悬于建筑二进正门之上。解放战争期间，“天恩地局”一度成为辽北省委、政府、军区驻地。“大兴当铺”则因一个历史事件名燥一时。1931年6月25日，日本军事间谍中村震太郎以“农业专家”身份在洮南府所辖兴安地区刺探军情，被当地驻军关玉衡部逮捕并秘密处决，所有随身物品均在焚毁，但有一块金表被一名军官私藏并当于大兴当铺。日本谍妓植松菊子探得该情报后，土肥原贤二亲自将该表从当铺赎出，当成中国军队无辜杀害日本“农业专家”的罪证，日本内阁就“中村事件”进行专门讨论，前关东军司令官白川义则、菱刈隆在军事参议官会议上提出“应利用中村事件这个机会诉诸武力，一举解决各项悬案，确保我之各项权益”，强调关东军司令官应“调动兵力”。关东军作战主任参谋石原莞尔认为：“中村事件是向附属地以外的地方出兵之天赐良机，甚至可以成为在柳条湖行使武力的前提”。1931年9月18日，日本军队突袭东北军驻地沈阳北大营，炮轰沈阳城，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中村事件”成为九一八事变的导火索。
    2公里长的街道上，历史印记仍然那么清晰，城市本身却已经落后，甚至在维护这些历史痕迹的时候，这座城市也拿不出更多的资金，重修“吴大舌头楼”，400万资金都是两名商人的投资……交通不再是要道、经济不再是中心，当人们怀念环绕在“吴大舌头楼”四周的历史光环时，对于这座城市的现实，却表现得有些无力。
    那种怀念，在外人看来，可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