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法师Ⅱ》（第一季 魔院风云）作者：读书之人

马尔提林，一座注定要被关注的城市，一切的故事的源头都是从这里开始。爱与美女神的牧师少女罗丝德天性活泼，在大祭司母亲的威逼下，来到马尔提林城市，开始担任皇家星相学院的牧师。在学院的工作中，她结交了很多好朋友，老院长卢克索、他的孙女微拉、当然还有本故事的主角——园丁魔夜。而马尔提林城永远就是个多事之地，魅魔突现，血魔来袭，影魔盗窃，血谷法师出现，血色星辰组织现身，一连串的纷乱在罗丝德身边展开。

楔子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这个小小的房间，将书桌上发黄的书卷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银色。

　　欧塔·龙之心——大陆上最强大的魔法师之一，正在这个小研究室里进行他日常的研究。长年的隐居生活，使他看起来比真实的年龄更加衰老。他的头发披散，胡子零乱，身形佝偻，手臂干枯，身上的袍子也很旧，然而他的双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使人无法怀疑这老迈的身体中所蕴涵惊人的力量。

　　当欧塔选择隐居之后，很多年没有外人能够打搅他的研究工作了。每天大法师都可以在平静、安详的氛围中研究他的魔法直到月亮升过树梢，然后安然入梦。

　　但今天却似乎热闹了点。

　　外面的响动终于超出了欧塔所能忍受的极限。开始时，他还决定把这种混乱的响动置之不理，自己的弟子们是很有实力的，但现在，外面巨大的声响已使欧塔无法全神贯注于自己正在进行的试验——要知道这个试验可是筹划了整整两个月的。

　　大法师恼怒地使用了一个魔法，让自己瞬间出现在城堡的庭院。

　　“发生了什么事？”他恼怒地喊道，因为眼前的一切几乎令他难以置信。他的精美的庭院此刻已一片狼藉。原本平整的地面现在遍布大坑、小坑；几个护卫门户用的石头魔像变成了大小碎片，漂亮的盆景砸得一个不剩。而他的几个弟子正互相搀扶着警惕地站在一边，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此刻正用又羞又恼又依赖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老师。

　　在庭院的入口，一个少年正站在那里。

　　那少年身穿一件长袍，手中拄着一根拐杖。那件成年人式样的袍子穿在这个少年身上显得极其不伦不类。这件袍子已经有了不止一个破口，而且遍布污痕。

　　如果在其他地方相遇，也许欧塔就会直接把这个少年归类成路边的乞丐——不值得任何的关注。但是现在却不同。魔法火焰残存的烟雾围绕在这个孩子的双手上——这清楚地表明他也是一个法师，而且是一个击败了自己六个弟子连同一堆护卫魔像的有实力的法师。

　　欧塔大法师看了看自己的弟子们，他的这帮徒弟虽然学艺不精，然而毕竟都浸淫了十几年的魔法。但是现在他们衣裳残破，面孔被火焰熏得乌黑，个个都带有明显的伤痕，显然是在刚刚的一场魔法战斗中吃了大亏。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对手明显在攻击时留有余地，不然这些弟子就不止这些皮外伤了。

　　“你是谁，孩子？”大法师问道，同时暗中已准备了一个强大的防御魔法——一个依靠意志便可立刻发动，几乎可以抵抗所有攻击的防御法术。

　　“您就是欧塔·龙之心？？”那孩子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在这澄净的目光中欧塔看不出有任何的敌意，只是觉得这孩子的双眼很是怪异，左眼为红色，右眼为黑色。尤其是那红色的左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是的，我就是。你找我有何贵干？”大法师下意识地放出一个强大的侦察法术——这个他特有的法术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传说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预言法师，预言法术登峰造极，这个世界上没有您找不到的东西。”

　　“那只是谣传，毕竟我不是神。我只是在用魔法寻找东西方面有些心得而已。”

　　大法师继续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少年，谨慎地回答。“你来这里是希望我为你寻找某样东西吗？”

　　“是的，欧塔大师。”那个少年向前一步，在他憔悴的脸上忽地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充满了稚气和渴望的神情。“我丢失了一个梦，您能帮我找回来吗？”

第一章 魅魔之乱

　　在庄严神圣的神殿大厅里，一个少女正跪在神像跟前。“我所崇拜的爱与美的女神啊，请您以您的慈悲之心，在今日依然眷顾于我。请赐福给您的忠实子民，请把幸运和幸福赐予这个神殿里的所有凡人……至于那个女人，请您降下神罚吧！

　　把那个居然嫉妒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变成一个丑八怪！”

　　这时，侍从的声音打断了少女虔诚的祈祷。

　　“罗丝德小姐，该出发了，您的母亲，大祭司大人已经在外面等候啦。”

　　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早晨，微风吹拂，一群侍从轻轻走过带起一阵花香，鸟儿在庭院里欢唱着。在这个规模宏伟的神殿门口的石阶上，已经排列整齐，静静等候了。在石阶下，侍从们是一辆马车——远行时选择的交通工具。

　　一个女人站在石阶的正中。以一个普通男人的目光来看，这是个异常美丽、性感的女人——她身着火红色低胸礼服，丰满的酥胸呼之欲出，半露的洁白肌肤足以激发一个男人的想象力；当她走动的时候，纤细的腰肢就开始夸张地扭摆，这个刻意的动作不知道让多少男人神魂颠倒。还有她那张漂亮的脸经过精心的打扮，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多岁——但是罗丝德知道她真正的年纪已经双倍于她的外表。

　　这就是罗丝德的母亲，这座供奉爱与美女神的神殿的大祭司。

　　“亲爱的孩子。”大祭司走过来，用一种和她放荡的打扮毫不协调的口吻说道。

　　“从今天起，你就要离开我了，愿女神的祝福永远伴随着你。”

　　“谢谢，大祭司。”尽管心里已经不下一百次诅咒对方变成丑八怪，但表面上，罗丝德还是轻轻地鞠了一躬，用最恭顺的态度回答道。

　　“你要去的地方，马尔提林城，是一个尚未有爱与美女神信徒的地方，而你的任务正是要改变这一点。”大祭司用最慈爱的动作轻抚罗丝德的脸，但眼睛深处却透露着得意的笑。

　　“尽管你是独自一个人去那个陌生的地方，但这是女神给你的一个考验。要知道，当年我也是独自来到这个城市，举目无亲，身无分文，除了对女神的信仰和对明天的希望外一无所有……”

　　“又开始念叨了……老太婆！”罗丝德几乎想出声提醒对方，这不是炫耀她如何取得辉煌成就的歌舞宴会。“年纪这么大了，还打扮得像个老妖怪……竟然容不下自己女儿的容貌超过她，连自己女儿的醋都要吃……”她诅咒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喉咙这次没有隐藏声音，而是把这些心里说的话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在听到女儿的低语声后，大祭司发出一声尖叫。

　　“啊……我是说……”

　　“给我滚！你这个不孝女！小妖精！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Ⅰ

　　“啊，欢迎欢迎，罗丝德小姐。非常欢迎来到魔法学院。不过我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收到你母亲的信了，为什么你现在才到呢？难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啊，当然没有了，卢克索院长！”

　　在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一个满面尘土、神态疲惫的美丽少女正和一个留着花白胡子，面色红润，和蔼可亲的老人对话。

　　这个少女正是罗丝德。此刻的她穿着一身女神牧师式样的旅行袍，袍子因为长途跋涉而失去了原来的色彩，一些被荆棘挂破的缺口点缀其间。她的鞋子磨损得非常严重，腰上挂着一把钉头锤，上面已经有了一层异样的颜色——这是几次和野狼的小战斗留下的痕迹。

　　罗丝德小姐之所以这么狼狈，其理由很简单，出发前的出言不逊得罪了她的母亲后，马车连同舒适安全快速的旅行一起从她的旅途中被移除。她不得不靠双脚一路走到这个城市——不过这个原因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她只能用微笑来面对卢克索的询问——同时在心里诅咒着远方的那个女人。

　　“总之，既然你平安来到这个魔法学院，我必须先得写一封回信给你的母亲。

　　另外还有一些合同规定的内容……”老院长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桌子上，纸张和墨水以及羽毛笔都摆放得很整齐。“她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居然派自己的亲生女儿来这里，我欠她一个人情……我想你累了。你还是先去你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顺便了解一下我们这个学院以及日后你的工作内容……马林！”他大声地叫道。

　　一个表情严肃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快六十岁了，正是一颗顽固的头脑已经成型而身体尚还健壮的可以实行头脑行动的年龄。

　　“带罗丝德小姐去她自己的房间。顺便给她介绍一下我们学院的大体情况。”

　　“是的，院长大人。请跟我来，罗丝德小姐。”

　　“罗丝德小姐，这座皇家星相学院是马尔提林历史最悠久的魔法学院，自第一女王时代以来，至今已经三百年了，见证了三个王朝的更迭……您在干什么？”马林在前头带路，同时开始唠叨学院的光荣历史。但在她回头的间隙，发现身后的少女牧师正心不在焉地四处观看。“您在听我的介绍吗？”

　　“当然，马林女士……”

　　“叫我老师！从现在开始，作为学院的一员，你必须称呼我为马林老师。我在三十年前就取得魔法师的资格了。你既然要成为学院的一员，必须熟悉学院的历史以及现状！”

　　“是的，马林女士……老师！”

　　“还有一件事情，这个学院绝大部分的学生和教师都是男性，所以以后你不可以穿这种风骚露骨的衣服。”

　　“可是，这是爱与美的女神所……”

　　“我不管是什么神，既然您在学院里，就必须遵从学院的规矩！从今天开始，请您立刻给我换上学院的灰黑色长袍，不许披散头发，要像我一样束起来而且戴上兜帽。不过最好还是留短发！也不允许涂什么口红和胭脂！走路必须挺直身体，不许把屁股扭来扭去的……”

　　“可是……”

　　也许是注意到罗丝德极端不情愿的表情，马林的声音变得异样的冰冷。“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请您离开皇家星相学院。即使您是院长本人推荐的也必须遵守学院的规章制度！”

　　她用严厉的目光看着这个侍奉爱与美女神的年轻牧师。这目光足以让罗丝德意识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如果选择离开，马上就会有露宿街头的悲惨命运。她现在终于明白那个老妖怪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地事先介绍一份工作——同时削减她一半的路费。

　　“是……的……马林老师！”罗丝德咬紧了牙，艰难地回答道。

　　“好了，现在跟我来……我前面已经说过，我们学院是这个城市历史最悠久的建筑，在世界上极有名望……”她继续先前的唠叨，但是这些话根本没有听进少女的耳朵里去——事实上罗丝德早已经在书上看了一百次，也许是一百零一次。

　　一个魔法学院需要一名牧师的理由很简单——借助神力。牧师可以疗伤和治病，而一个学院，成千上百号人，出点什么意外总是难免的。

　　“我所崇拜的女神啊……为什么要把这样残忍的枷锁套在我这样一个少女的头上……都是那个老太婆！老妖怪！”

　　在遥远的某处，某个奢华的房间里，一个人连打了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我们说到哪里了？我的财务顾问？”

　　“大祭司大人，我们刚刚讨论到这个月因为装修和扩建神殿而产生的赤字……

　　这次扩建的花费远远超出我们的预计，事实上，我们欠了一大笔款子。”

　　“这个好办，我们这个月会有一笔额外的收入，正好可以填补这个亏空。看，这是相关文件。钱，我估计很快就会到的。”

　　“啊……这个是……罗丝德小姐十年的预支薪酬。预支给您？啊，皇家星相学院，我听说那是个保守到极点的老学院！那里真的适合侍奉爱与美的女神的牧师？”

　　“她要在那个学院干十年，不干也得干，合同已经签了，钱，估计已经在路上了……阿嚏……奇怪，莫非有谁在远方思念着我？”

　　“虽然被称为魔法学院，但学院并不是以传授魔法为主的。我们学院主要教授的是星相学和语言学。任何有志学习魔法的人都要学习这两样学问——当然，不打算学习魔法的人也经常需要这两门学问……而我们学院具备最快掌握这两门学问的捷径。特别是星相学，学院拥有最齐全、最完备的星相器材，大部分是普通个人财力无法负担的精密仪器。另外，本学院还是马尔提林皇家的魔法顾问，承担看守皇家宝库的责任。学院地下某处有一个皇家宝库，用于保存所有那些不适合流传在外、威力强大的魔法物品以及一些皇室的隐秘记录。这个宝库用强大的魔法封印……”

　　“死老太婆，死老太婆，死老太婆，死老太婆……”

　　“……虽然并不是以教授魔法为主，但本学院有最完整的魔法研究条件以及大批学识渊博、力量强大的魔法师。任何希望成为魔法师的人都可以在本学院学习，前提是必须支付比较高的学费，同时与普通学生分开……所以学院有两种学生。

　　学院大部分学生都是学习各地各种族语言和星相学的，他们中绝大部分尚未掌握施法能力……”

　　“死老太婆！丑八怪！”罗丝德发出最后一声诅咒。然而她的诅咒是那样的无力，怎么能奈何得了她那个邪恶的妈妈呢？女神再怎么公正——如果她真的打算实践罗丝德的愿望——她也要考虑一下为她建立了一个新大神殿，招揽了成千上万新信徒的大祭司存在的价值和功绩。

　　“罗丝德小姐，前面那片草地就是学校的大庭院。这里是夜晚上课，研究和教授星相的主要场所；在它边上的房子则是安置精密贵重星相仪器的仓库，平时不允许人进去。仓库有魔法的护卫，它们会攻击任何不知道暗号的人，请多加注意。”

　　“有那种必要吗？”

　　“很有必要，罗丝德小姐。我们的仪器有很多都是用极其昂贵的材料制成的。

　　在学院三百年的历史上，不止一次被小贼光顾。每次遭窃受到的损失都十分惨重……远处那栋高楼，就是教授语言学的课堂。而我们左首的房子就是教师和学院员工的住处。大部分教师和工人都住在这栋房子里。事实上很多人都希望来这里工作，因为学院历来对工作人员的薪金都十分慷慨。”

　　“有多少呢？我的意思是……”

　　“您在这里工作一年，大概足以购买一栋漂亮的小别墅了。”

　　世界突然明亮起来，罗丝德突然发现那个死老太婆——不，是母亲大人也不是那么可恶。只要短时间内忍耐一下，立刻就可以得到布道和宣扬女神教义的启动资金。其实这交易一点都不坏，不就是忍耐那么几个月吗？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来熟悉这个城市。

　　“不过目前这房子里已经空位不多，所以院长大人倾向给予员工额外的报酬，让他们在学院附近找个房子住。因为这里必须留下点空房间来，为某些客人做准备……”

　　“额外的报酬？马林老师，您说额外的报酬？只要住在外面。”

　　“是的，但那是普通员工，而不是您。您已经和学院签订了十年的工作合约，所以学院有义务让您住在学院内部。”

　　“十年合约？”

　　“是的，您的母亲和院长大人签的——我记得是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之前。她当时说派一个牧师来，没想到派来的是她的女儿。她这种精神十分值得赞美，不是吗？”

　　“十年？！！！你说我要在这里干十年？！！！！！！！！”罗丝德虽然极力想保持平静，然而她却是在大声喊了。

　　“没错。出于对您母亲的尊敬和信任，一半的薪金已经通过商行于一个月前预支给她了。如果您想提前解除这份合约，您必须偿还学院这笔钱，另外还要赔偿违约金……啊，我扯得太远了。对了，前面那栋建筑是……”

　　整个世界已变得黑暗，罗丝德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晕倒。朦胧中，她似乎看到某个女人正一边数钱一边得意地放声大笑。

　　“一半的薪金……马林……老师……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合约，合约文件？”

　　“现在知道也不晚啊。合约文件现在在院长大人手中，如果您要查看的话随时都可以。我们可以现在回头去院长大人那里。您要回去吗？”

　　“不……不用了……”罗丝德用几乎是呜咽的声音回答道。幸好这位马林老师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种失态。

　　“前面就是您的住处。学院上一位牧师是侍奉暴风之神的牧师，他可能因为某些急事，突然不告而别回故乡去了，只留下一封信——给学院找了不少麻烦。因此学院必须找一位牧师来替代他的位置。而且，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院长打算找一个出身正派、来历清楚的牧师。最好还有担保人——当然，这位牧师就是您。”

　　顺着老妇人的手指，罗丝德看到一栋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修剪得很好的花园中间。这房子。是一栋相当漂亮的建筑，造型优雅美观，四周都是精心护理过的草坪和花丛，可以说是赏心悦目。然而在罗丝德的眼中，这栋房子简直和地狱的入口没什么分别。那刷着红白两色的大门洞开，如同巨龙张开阴森森的大口。

　　罗丝德悲哀地注视着这栋自己要住上十年的房子。这时，她发现一个人正躺在房子侧面的草坪上。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和马林完全一样的衣服。和马林不同的是，他的衣服看起来很旧，而且下摆沾了很多的泥土和枯草。他仰面朝天地躺着，看起来正在舒服地享受阳光。

　　也许是听到声响，那个男人起身坐起，看向罗丝德这边。距离已经相当接近，因此双方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彼此。一瞬间，那个男人的目光和罗丝德正面相对——那仅仅是不经意的一瞥，却让罗丝德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仿佛此刻她不是在魔法学院里遇到一个人，而是摸进巨龙的巢穴，然后在黑暗中看到一双令人恐惧的眼睛。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和紧张感让她的手摸上了钉头锤，在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前，这件武器差一点就被她拔出来了。

　　“魔夜，你又在偷懒了！光晒太阳不干活！”马林发出一声大吼。

　　“抱歉，马林老师……我只是觉得肚子有点饿，因此先休息一下……”

　　“少给我抱怨！学院给你薪水不是为了听你的抱怨。你提前花光了钱是你自己的事情……今天天黑后这片草地要作为星相课的课堂，如果到时候没有完全整理好的话……”老妇人留下了充满威胁的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是的，是的，马林老师，我这就去干……立刻干……”那个男人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开始去拿身边那些整理草坪的工具。

　　罗丝德松开了握紧钉头锤的手。她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消失了。“我是怎么了？”她问自己。从刚才的对话和双方的态度来看，这个男人无疑只是一个学院里平凡无奇的勤杂工。“这只是错觉，我也许真的是太疲劳了。”

　　她得出这个结论，但双眼却不禁仔细打量着这个让她出现错觉的男人。

　　这个叫魔夜的男人中等个子，手脚匀称，面貌长相并没有特别之处，他有一头蓬乱的头发以及一双黑色的眼睛。不过他眼睛里却没有神采，虽然一副嬉皮笑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但难以掩饰苍白的脸色，不是那种天生的白皙，而是一种病态的缺乏血色，好像真的好几天没吃饭了一样。

　　“他是什么人？”

　　“这个懒虫叫魔夜，他是维护学院草坪的勤杂工，是个生活很不检点的家伙。

　　这个家伙会在月初发薪时把钱花得一干二净，过着放荡的日子，等到月末就这么什么都不吃，死撑着度日……月月如此，这实在是一个不值得任何同情的家伙！对这种人就要严厉一些，同情他还不如同情一条狗！”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相当响，那个魔夜一定也听见了。但他只能发出一声笑，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他的动作很缓慢，看来真的饿得没什么力气了。

　　“真不知道院长大人留着这种垃圾干什么，随便上街找一个人都比他强一百倍。早该让他滚蛋了。”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走向房门，罗丝德也跟着她。魔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房子后面。

　　“那个魔夜，是个魔法师吗？”罗丝德问。

　　“他要是个魔法师，我就是个大贤者了。”马林嗤之以鼻。

　　一进门，罗丝德就感到扑面而来的压抑感。严格地说，房子内部收拾得相当整洁，祭祀暴风之神的祭坛、各种仪式需要的道具、治疗用的药材以及其他的东西都井井有条。然而可能是因为暴风之神本身就是一个严厉的神祇的缘故，整个房间里充满了一种让罗丝德感到不安、压抑的气氛。祭坛中心，暴风之神的雕像用虎视眈眈的目光凝视着她，罗丝德心头不禁一阵发寒。

　　“您可以将这里改造成您所希望的样子……但今天晚上请您先将就一下。工人们明天才能来。您需要的衣服、食物以及各种药材都由学院免费提供，很快就会送过来。您的工作内容就是给学生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

　　“我可以进城去……我的意思是……”

　　“您随时可以离开学院，去您想去的地方转转，熟悉一下这个城市或者办理您的私人事务，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学院会用魔法通知您的——只需要您离开前向院长大人说一声。”

　　马林的身影消失之后，罗丝德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让她感到莫名的孤单。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她熟悉的环境，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完全陌生的人。而且她还必须要在这里待上漫长的十年。

　　“女神啊……请你给我勇气和力量……”她低声祈祷着。“求您展现神迹，赐福予我……让我可以面对这里的一切，更重要的是……”

　　“……请赐给我一个帅哥吧。”

　　Ⅱ

　　工人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应该说，学院是相当重视罗丝德的要求。仅仅用了不长的时间，罗丝德的住所便得到了彻底的改变。暴风之神严肃的祭坛消失了，爱与美女神活泼的祭坛建造起来。整个房间压抑沉重的气氛似乎也随着这次装修而消失了。黑色、灰色之类的色调不再占据主流的位置，粉红、浅蓝以及大红之类的颜色替代了它们的位置。

　　在一切装修完成的时候，爱与美的女神所喜好、所提倡的一切东西都在这个房子里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当然，除了服装之外。

　　罗丝德穿上学院制服——就是那种土得要死的带兜帽长袍，而且颜色还是难看到极点的灰黑色。除此之外，她还不得不挽起那头秀发，梳成一个老太婆才喜欢的发髻。想到以后十年都要这么打扮，她几乎忍不住想哭。

　　当那群工人一起喊着口号把暴风之神的石头雕像抬出去后，罗丝德在新的祭坛前跪了下来，向她的女神奉献上新的祈祷。就在这时，她被打扰了，一群人冲进了门。

　　“牧师，牧师！快快，这家伙快不行了……”几个人抬着一个伤员，一进门就大喊大叫起来。“快给他治疗，这个家伙把火球放到了自己身上……再不治疗就晚了！”

　　这个人伤得确实严重，已经昏迷不醒，身上遍布肉红色的大小水泡，袍子已经被烧成了褴褛的布片，胸膛和大腿裸露着，伤势极其严重。

　　没有多余考虑的时间，罗丝德走上前去，同时在心中呼唤一个强大的治疗法术。女神回应了她的召唤。治疗的魔力从她的双手泉涌而出，注入伤者的体内。

　　她的双手所触摸之处，伤者的皮肤立刻变得犹如新鲜的石膏般乳白。

　　当这个大治疗术完成后，罗丝德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没事了，”她大声宣布，“让他回去休息两天就可以完全康复。”

　　在她说完话后，她才发现有些不同寻常。那些抬伤员过来的人（他们应该都是学生）都在傻傻地看着她，其中几个甚至两眼发直。

　　“怎么了？”罗丝德惊奇地问。难道她使用这个大治疗术有些令人不可思议吗？

　　“……没……没什么……”她的声音让这群学生暂时回过神来，其中一个尴尬地回答。“我们走，快走。”他们抬起伤员，冲出屋去，很快消失在小树林之中。

　　微风送来这些学生的只言片语。

　　“真的没想到……我只是听说……”

　　“……真的是超级大美女啊……”

　　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出这些学生在说什么。短暂的惊讶后，罗丝德有些得意地回到祭坛前重新开始祷告。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过后就是无限的烦恼。要知道，她来到这里的任务可不是在这个魔法学院做苦工，而是要来这个城市建立爱与美女神的教会，把教义传播到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吸引大批信徒，再为女神建立一座神殿——和她母亲年轻时候做的事情一样。

　　但是现在，她基本上就要被捆在这个学院里了。众所周知，想要布道，想要吸引信徒，最终达到建立一个教派，修建一座神殿的目标，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的。这两个必要条件她都没有。

　　说到底，一切都怪那个死老太婆。为什么偏偏是一个魔法学院呢？那些魔法师一个一个都骄傲得要死，据说他们认为神也不过是一个强大的法师而已——给这种对象布道简直是对牛弹琴，毫无希望。

　　不过短时间之内，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摆脱这种不利局面，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看看女神是否能赐予她机会了。看来眼前唯一的选择还是要向那些魔法学徒们宣扬女神的教义，虽然这几乎就是做无用功。

　　太阳光透过屋顶浅蓝色的玻璃泻了下来，时间已经是正午。她的午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送来，放在一边，但罗丝德没有吃。在心烦意乱的情绪下，她根本没有食欲。

　　不经意间，她再一次看到窗外那个身影。

　　那个叫魔夜的园丁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从窗外走过，为草坪上几株保养得很好的小树修剪枝叶。这几株小树装点在乎坦的草地上，让整个地方显得很有活力。

　　只不过此时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园丁拖着疲惫沉重的步子，虚弱地举着剪刀的样子真的和这个环境很不协调。

　　也许是出于同情，她向窗外喊了一声，“魔夜。”

　　“啊，罗丝德女士，您好。”那个园丁有气无力地回答着。两人彼此面对的时候，罗丝德突然觉得这个家伙真的很可怜——他的脸因营养不良而苍白得简直像张白纸。

　　“肚子还饿不饿？”罗丝德问——从客观角度上讲，这个问题纯属多余。

　　“有一点儿。”

　　“如果不介意的话，到我这里来，吃点东西吧。”

　　魔夜消灭这顿饭只花了三十秒钟，从这一点推断，他已经饿了最少五天了。罗丝德真的很难想象这些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太感谢了，仁慈的小姐，你真的是学院的希望之星，心灵和容貌一样的美……”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在魔夜吞下最后一口的时候，罗丝德问道。

　　“十五天了。”

　　“十五天……”这个数字让罗丝德目瞪口呆。下一秒钟，一道灵光闪过她的大脑，让她意识到本地发展第一个信徒的机会来了。

　　“知道爱与美的女神吗？我所信奉的神。”

　　“知道一些。”魔夜吃丁东西后，神情几乎是立刻好转起来，说话声音有力得多了。

　　“要知道，美不仅停留于表面，它发自于一个人的内在核心，让他能够接受这个世界的真实的一面。跟随你的心灵，走向你真正的命运。这就是女神所指导我们的。”罗丝德用最温柔的笑容看着魔夜，“如果你追随女神所指明的道路，你就不会处于这种悲惨的境地。女神会爱着包括你在内的每个人。”

　　“抱歉，罗丝德小姐，我目前并没有打算成为某个神的信徒。事实上，我没有崇拜什么神。”

　　“并不需要你立刻就改变多年的习惯啊，你只需要试着了解一下女神的教义……我的意思是按她所指导的做，看看你的生活有没有变得更美好。只需要尝试而已。”

　　“真遗憾，罗丝德小姐，我很感谢你的这一餐饭，但我真的对您的女神没有什么兴趣。请原谅我的用词，我没有任何侮辱您的意思，我只是说，像我这样的人，实际上不适合去信仰任何神祇。”

　　“女神不会追查她的追随者的出身和过去。我的意思是……”

　　“抱歉，罗丝德小姐，我想我应该去修剪我的树枝了。您知道，这些树正是最需要照料的时候。我先告辞了。”他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退出房门，剩下罗丝德一个人咬紧了嘴唇。

　　前景看起来真的是一片黑暗。连一个魔法学院打杂的园丁（而且是刚刚受到她帮助的）都这么又臭又硬，更别说那些学生和老师了。难道女神的教义在这里真的无人理会吗？发展几个信徒真的这么难？

　　在罗丝德这么胡思乱想生闷气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来找她，“您是罗丝德小姐？”

　　“啊，我就是，请问您是？”罗丝德注意到这个女人的穿着和她一样，说明她也是一个工作人员。

　　“我叫微拉，是这里的一名普通教师。”微拉看着罗丝德。“您真美……怪不得今天一个上午，整个学院所有的学生都在谈论您。”

　　“是吗？我真的……”

　　“啊，抱歉，我忘记正事了。卢克索院长大人找您有事，他要您马上过去。请您跟我来。”

　　“好的，我马上去。”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是看到自己身上那件可怜的衣服，罗丝德就觉得这样很难去参加一个正式的见面。她犹豫的表情马上就被微拉注意到了。

　　“是不是觉得这种衣服很难见人？”她问，接着她放声大笑起来。“其实我和你是有同感的。除了那个死板的老太婆，学院里没有哪个女性会喜欢这么糟糕的衣服。我发誓，我不止一次向我的爷爷提这个意见了。”

　　“你爷爷？”

　　“我忘记说了吗？卢克索院长就是我的爷爷，我是他的孙女。这样，这个是我们讨论出来的临时解决方案哦。把兜帽这么折叠一下……把这个下摆这么稍微扣一下……”她开始热心地帮罗丝德进行服装方面的调整。

　　几分钟后，罗丝德站在镜子前面，发现这些小花招真的很管用。难看的帽子被折叠，然后隐藏在脖子后面，下摆被掀起，衬边的白色可以露出来和袍子的灰黑色相杂——虽然也很难看，但总比原先那种单调沉闷好多了。

　　“好了，我们走吧……啊，罗丝德小姐……”

　　“就叫我罗丝德好了，我也叫你微拉可以吗？”

　　“好的，罗丝德，你的香水是用什么类型的？气味很好啊。”

　　“真的吗，我用的是……”

　　从牧师的居所走到院长的办公室所需要的时间相当长，长得足以让两个女人讨论得十分开心。在她们抵达办公室的时候，两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这也是十分正常的。年纪相近的少女之间（只要她们不是情敌），是非常容易找到共同语言的。而在这个男性占绝大多数的环境里，两个女人更是天然就可以惺惺相惜。

　　“爷爷，我带美丽的女牧师罗丝德小姐来了哦。”微拉推开门，用亲热的口吻喊道。卢克索则用一声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

　　“以后人前不许叫我爷爷，你要叫我卢克索院长大人！”

　　“好啦，爷爷，没关系的。罗丝德小姐和我已经是好朋友了。”

　　卢克索又咳嗽了一声，但他明显地拿微拉没辙，于是只好转入正题。

　　“罗丝德小姐，对学院提供的环境还满意吗？”

　　“相当好，院长大人。”想起十年的合约，罗丝德低声叹了口气。

　　“您的能力已经有人向我禀报了。看来您真的是本院最适合的人选……其实呢，本院最近要举行一个欢迎仪式。事情是这样的，过几天，会有人带一件邪恶的神器来本院，希望借助本院的魔法仓库将这个神器彻底封印，让它永远不再出现人间祸害一方。而送这个邪恶的宝物来的人是一位……一位相当有地位的人，所以我决定举行一个欢迎会……”

　　“我说爷爷，你就不要转弯抹角了。没有这个必要，不就是参加欢迎会的女学生少一个，让罗丝德小姐暂时冒充一下么？”

　　微拉直接地揭露了事实真相，让卢克索发出又一阵咳嗽。

　　“我想问一下，我可以获得额外的报酬吗？”在考虑了几秒后，罗丝德果断地问。

　　“真没想到，像罗丝德这样神的仆人都会这么现实。”在走出去后，微拉笑着面对罗丝德。“我还以为只有魔法师们才会这么天天钻在钱眼儿里呢。”

　　女神啊，请原谅我……我是迫不得已的。罗丝德心中一边叹息一边向女神请求宽恕。

　　“不过现实是件好事情呢。俗话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可是万万不能的’。如果将来我要嫁人，一定要嫁给一个有钱人。没钱的穷光蛋长得再好看我也不要。不过你是爱与美的女神的牧师，相信你的意见和我不会一样。”

　　“相信爱情，相信真爱终将获胜，这是女神的指导。”罗丝德回答。“话说回来，你知道这次欢迎会迎接的是谁吗？”

　　“好像是一个什么什么贵族……总之我知道他要捐献很大的一笔钱给我们学院，所以我爷爷才这么重视。”微拉回答。“学习和研究魔法都是非常花钱的。所以一般的魔法师不得不制造药水和魔法物品以换取资金，即使明知道制造那些东西要消耗自己的生命力也在所不惜。他们有时候也选择去当当冒险者或者保镖——总之，都是高风险的行当。”

　　怪不得魔法师不肯崇拜神，原来是不肯为神捐献金钱。

　　“你是不是一个魔法师呢？微拉？”

　　“不是，我是教授语言学的。我小时候在北方长大，去过很多地方，所以知道北方大部分的语言哦。”

　　这个时候，罗丝德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啦，罗丝德？”

　　“女神啊！”罗丝德在自己胸口画了一个代表爱与美女神的符号，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看那边。”

　　“那边？”微拉顺着罗丝德的手指看去，看到一个人正站在大理石的水池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池水。但是，这并没有任何值得奇怪和惊讶的呀！“怎么了？”

　　“……那人真的好帅！女神啊……这一定是女神赐予我的机会……一次完美的恋情……”

　　“得了，罗丝德。我认识那个人。他叫斯赞，是学院刚来不久的魔法教师——一个真正的魔法师。虽然他长得不错，而且据说家里也很有钱，可是他太冷漠了，对任何女人都不搭理。就和一具木偶一样，毫无情趣……话说回来，就为了他的长相，我爷爷也让他参加那个什么欢迎仪式呢。”

　　“不……那一定是女神为我安排的……微拉，我有目标了！”

　　“目标？”

　　“就是学院生活的目标。”罗丝德宣布道。整个世界似乎又一下子美好起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未来更是充满幸福和光明。

　　“你认识他吗？微拉？”

　　“算是点头之交。”

　　“谈过话？”

　　“是的。”

　　“带我过去，介绍我认识。求你了。”

　　“好啦好啦，我不想破坏你的梦，但是……”

　　“求你了，微拉，就介绍我认识他，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真拿你没办法。”

　　那个叫斯赞的人站在水池边一动不动，看起来正在深思什么问题，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女人的接近。当她们走近的时候，罗丝德听到对方正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不……应该就在这里……不可能有别的地方了……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失去这个机会……”

　　“斯赞老师。”微拉出声，居然吓了他一跳。他戒备地转过身来，手自然而然地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号。

　　虽然从远处就已经觉得对方帅，但是真的到了近前，罗丝德才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帅，而是非常非常帅——不是那种普普通通的五官端正，而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帅，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的帅！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非常吻合罗丝德理想情人的条件。这第一眼的感觉极大地坚定了她追求目标的决心。

　　“是你啊，微拉。”在看到来人是谁，斯赞才放松下来。“怎么，有事吗？”

　　斯赞的声音非常冷淡，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这种口吻和音调让微拉感到一种本能的不痛快。她很讨厌这种感觉，但是看在身边的罗丝德的分上，她不得不继续下去。

　　“这位是罗丝德小姐，学院新来的牧师，她是爱与美的女神的仆人。”微拉介绍道。

　　“您好，罗丝德小姐。”斯赞鞠躬行礼，动作表情礼貌却神情冷漠，更有一种隐含的轻蔑的味道。微拉注意到在她介绍之前，斯赞甚至没有去看罗丝德，丝毫不在意罗丝德的存在。

　　“您好，斯赞……老师。”罗丝德整个脸泛起了红晕。然而斯赞似乎毫不察觉面前女性的神色变化，神情始终冷漠着。

　　“两位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告辞一下。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处理。”他再次行礼告退，留下一个气鼓鼓的微拉和一个依然陶醉得不能自拔的罗丝德。

　　“这个浑蛋！仗着长得好看就这么臭得不得了，罗丝德？罗丝德？罗丝德！”她叫了三遍才把身边的牧师从幻想中拉回现实。“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啊……微拉，你刚才说什么了？抱歉，我没注意……女神啊，我由衷地感谢您，那正是我理想中的男生……”

　　“我说罗丝德，拜托别发花痴了！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你到底觉得那个高傲的浑蛋哪里好？”

　　“哪里不好？”

　　微拉无力地低下头。恋爱中的女人啊！“我说罗丝德，你为什么一眼就喜欢上，拜托，现在的时代……”

　　“这是女神给我的启示。”罗丝德虔诚地合掌向天，双眼中满是幸福的泪光。

　　“今年年初的时候，爱与美的女神就给了我一个神启，告诉我今年我将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当我问到那个男人特征的时候，女神答复我，和那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微拉，他一定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

　　天啊，感谢你接受了我的祈祷，女神啊……我一直祈祷那个男人是个帅哥……”

　　微拉突然发现自己只想低头撞树。

　　“好吧，好吧。你喜欢那个高傲的浑蛋就随你了。但我想你会后悔的。算了，别说这个话题了，我带你去学院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对了，你听说过马尔提林的故事吗？很久以前，当这个国家受到一个可怕的死灵法师攻击的时候，一个旅行的魔法师遨游至此……”

　　两个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一道不带善意的目光。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马林正用厌恶的表情目送着这两个女人。

　　“……所以呢，故事结束了。两个死灵法师都死了，美丽的公主没能和勇敢的英雄结合在一起。虽然英雄永垂不朽，但对公主来说却是一个永远的悲伤。英雄在重伤下击败第二个死灵法师，然后倒在爱人的怀里，在公主的泪水中永远闭上了眼睛……多么浪漫而悲伤的传说啊。你觉得呢，罗丝德？”

　　“确实如此，美丽而哀伤的传说……不过死灵法师到底是什么？好像他们很可怕？”

　　“天啊，你真的没听说过吗？据记载，最后一个死灵法师是‘邪神’克罗斯，他最终在白骨沼泽被击败之前，一共毁灭了四个国家，杀害了超过五十万人，让整个世界为之颤抖。话说回来，那也已经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好像他们的力量强大得不可思议。”

　　“和某个黑暗势力签订契约，以灵魂为代价交换的力量。”

　　“到底是什么黑暗势力？”

　　“这个……谁也不知道了。在这个时代，这种记载早就彻底失传啦。你知道，魔法师们不遗余力地摧毁了记载死灵法师秘密的书籍。以免这可怕的邪恶某天再度复活。知道十年前发生的‘亡灵暴动’么？成千上万的死人突然从坟墓里复活，爬出来攻击活人。那个时候全世界都以为又一个可怕的死灵法师诞生了——幸好结果并非如此。那次大概只是某个自然契机产生了大量负能量……总之，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这种可怕的东西了。也许在某个古代的废墟里还残留着这种黑暗知识的记载……但那种事情就只有天晓得了。啊，看，我说的图书馆到了，这里可是学院的骄傲——甚至是我们整个城市的骄傲。三百年间，这里收藏的书籍数量之多足以傲视整个大陆。”

　　眼前的建筑古朴而庄严，宽敞的入口处进出的人流不断，当然，不断有人用惊艳的目光看着她们两个。

　　“这里面……谁都能进去？”罗丝德有些惊讶地发现有些学生的年纪非常小。

　　“当然，对学院里所有的人开放。图书馆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各种各样的书籍，游记啦、历史记载啦、传说啦、各种介绍等等，任何人都可以看；另一部分是记载魔法法术的书籍，那些就要特殊保管，不能给普通人看了。只有拥有魔法师资格的人，在交纳了一定的报酬后才被允许进去。要进去看看吗？上次我在这里看到一本极其出色的书籍，很详细地描述了女性的服饰和出席场合的关系，而且有上百款衣服的附图。”

　　……

　　天终于黑下来了。

　　罗丝德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今天过得很快乐——这是来到学院的第三天，她第一次觉得高兴。第一是她结交了一个好朋友，第二是她终于见到女神所允诺给她的爱人。特别是第二点尤其让她兴奋，而这种兴奋让她无法入睡。

　　窗外传来一声响声，是那种铁器敲打在粗糙岩石上所发出的刺耳声音。在夜晚万籁俱静的时候，这个声音尤其清楚。接着又是第二声。声音很近，应该是距房子不远。

　　“挖地吗？可这么晚挖什么地呢？”罗丝德不经意地爬起来。反正也是睡不着，更何况今天的月色相当可爱。抱着这个念头，她走出了自己的房子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

　　借着月色，她看到草地上的假山岩似乎有什么变化。不，是确实有变化了，侧面的一块假山石似乎被移动了位置，被单独移了出去。依稀有个人影正匆匆向远处跑去。罗丝德好奇地走向那块移出来的假山岩。那块岩石原来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大土坑。

　　一具尸体正躺在土坑里。

　　那确实是一具尸体——空气中已经满是腐败的味道，苍白的月光照射在尸体之上，可以看到尸体腐烂得已经相当厉害，血肉糜烂，脓水充满了锁子甲的每个空隙，已看不出死者生前的相貌。只有尸体胸口暴风之神的铁徽章完好如新。尸体的手依然紧抓着那枚徽章。

　　尸体的颈部有一个巨大的伤口，即使腐烂到这个程度也掩饰不住。五条撕裂的伤痕清晰可辨，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刀、剑之类武器反复攻击造成的，而是……爪？！

　　这个暴风之神的牧师是被利爪杀死，然后掩埋在这里。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推断，他已经死了两三个月了。

　　“谁？谁在那里？！”一声压低了的呼喝声传来，接着是脚步声。罗丝德立刻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么不妙。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罗丝德这个目击者。

　　“我所崇拜的女神啊……请在敌人的眼前，保护我！”

　　罗丝德向女神奉献上祷文，女神也回应了她的呼唤。女神用她的神力隐藏起罗丝德的身体，让凡人的眼睛忽略她的存在。这个法术的有效时间是有限的，所以罗丝德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向自己的房子跑去。他们告诉过她，她的房子是被魔法保护的，没有人可以随意侵入，只要回到那里，她就安全了。

　　……

　　那个声音是……魔夜……那个勤务工？他杀害了暴风之神的牧师——罗丝德的前任——然后把尸体埋在假山下！而且那个爪痕……他不是人类！！

　　罗丝德背靠着门，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得出了这个可怕的结论。

　　Ⅲ

　　外面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那是人踩在潮湿的草地上所发出的轻微响声，在这个夜晚格外清晰。有人在门外的草地上徘徊。而且，那声音似乎不止一个人，或者说不止一双脚。

　　罗丝德颤抖着想着魔夜怎么会发出不止一双脚的走路声呢？她马上想起那个暴风之神的牧师的尸体和那个怪异的爪痕。

　　是恶魔……那个魔夜不是人类，是一个恶魔。恶魔是来自其他世界的邪恶怪物，危险而狡猾。据说他们中的最强者甚至能和神祇抗衡。

　　罗丝德紧紧地靠着门，用尽全部力气压制住自己的恐惧。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记了脚印的事情。草地晚上都是要浇水的，而一片湿润的地面很容易留下足迹。

　　还有更糟糕的，在逃跑过程中，她的一只鞋掉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魔夜追查着足迹，正在逼近。他会发现脚印是消失在这个房子的门外，然后推断出正是罗丝德发现了他的秘密！

　　罗丝德手持女神的圣徽，绝望地向女神祈祷着。

　　“没有人，奇怪，我去那边找找……”她听到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人的听觉比平时灵敏了好几倍，她自己都奇怪居然可以听得那么清楚。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罗丝德终于松了口气。她本能地想推门出去看看情况，但或许是出自女神的启示，那股恐惧感始终挥之不去。因此，她放弃了做任何鲁莽的尝试，只是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十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出现。不是从远及近，而是在房子边上响起。这清楚地说明刚刚是外面人布下的陷阱。又过了一会儿，魔夜显然选择了暂时放弃。

　　脚步声再一次远去。罗丝德的意志终于坚持不住了。爱与美女神的牧师双脚发软，昏倒了。

　　……

　　罗丝德匆匆地跑过了走廊。

　　刚刚醒过来的她已经不介意自己的形象，也不在乎旁人投来惊讶的目光——她衣着凌乱，头发披散，而且甚至光着一只脚。现在的她只有一个念头，马上去找院长，把昨天晚上的发现告诉他。

　　“罗丝德小姐！”一个老女人出现在走廊前方。罗丝德从未想到自己是这样渴望马林的出现。

　　“马林老师！”

　　“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样子……居然连鞋子都没穿……”

　　“没有时间解释了，马林老师，带我立刻去见院长，立刻去。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告诉他。”

　　马林用怪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罗丝德小姐，您还不知道吗？院长大人已经走了。”

　　“走了？”

　　“是啊，为了迎接一位远方来的贵客，他要亲自去皇宫参加欢迎会。一直到明天……也许是晚上，他才会陪那位贵客一起返回学院。学院里几乎所有有魔法师资格的教师都过去了——我相信这事学院每个人都应该听说过了，学校放假两天……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今天学生很少？”

　　“什么，所有的魔法师都走了……女神啊……我该怎么办……”

　　“有什么问题吗？还是遇到什么麻烦？院长大人命令我全权处理学院这两天的事务。”也许是看到罗丝德脸上焦急狼狈的神色，马林嘴角露出一丝不引人注意的狡猾笑容。

　　“对了，马林老师，你也是个魔法师！你现在有战斗的魔法吗？”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要说的是，那个暴风之神的牧师，就是我的前任，他不是不辞而别，而是被杀害了！”

　　“你胡说什么啊！”

　　“千真万确，我看到他的尸体了……就在昨天晚上，而且……”罗丝德突然回想起那个可怕而怪异的伤口。“我相信是恶魔杀的。而那个魔夜……我怀疑他是个恶魔伪装的，就是他杀害了那个牧师！”

　　“恶魔？”马林的表情好像是在听童话。

　　“昨天晚上我看到他的尸体……那个伤口是被某种东西的利爪划出来的……

　　加只可能是恶魔的爪子！”

　　“等一下，你是在哪里看到你说的尸体的？”

　　“就在我房子旁边……那尸体就埋在假山下！”

　　马林皱了皱眉头，考虑了几秒钟。

　　“这样吧，罗丝德小姐，我立刻叫几个人一起去看看。至于您，先去那边房间换双鞋子。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说那么严重，那么我立刻用魔法通知校长，让他马上带人回来。”

　　“好的，谢谢您……马林老师……”罗丝德终于松了一口气。“女神啊，我赞美你……”

　　因为学院里绝大部分的魔法师都不在，所以马林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人。除了她自己以外，一共五个，其中两个是负责在大门口站岗的卫兵，其余三个都是学院的教师——包括那个斯赞。

　　当他们来到假山边的时候，上午已经过去了一半。

　　“就是这里吗？”看着那似乎毫无改变的假山，马林再一次问。

　　“就是这里，这个下面。”罗丝德指着那块昨天被挪动的石头——现在这块石头已经回到原位，似乎从来不曾被移动过。哪怕是最仔细的目光也看不出一点蛛丝乌，迹。

　　“找不到什么痕迹。”斯赞检查过之后如此宣布。石头和假山其余部分结合得很好，中间的泥土毫无裂缝。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罗丝德自己也不相信尸体会埋在这个地方。

　　“小心点，也许里面有陷阱。如果真的是恶魔所为，那么任何准备都不是多余的。”

　　三个魔法师开始围着这块石头施展魔法。伴随着他们的吟唱咒语，一道浅蓝色的光笼罩住整个假山。在做完这个防御准备后，两个卫兵开始用工具把这块石头从假山上撬开。

　　“一二三！用力！”伴随着一声巨响，那块岩石终于被撬出来，在草地上滚开好远，扬起漫天灰尘。

　　“就是这里……啊……怎么回事……”

　　岩石下一无所有，或者说除了泥土外一无所有。没有罗丝德昨夜所见的尸体，也根本看不出一点点藏放尸体的痕迹。要知道，如果真的这里曾经有一具尸体（或者干脆是其他什么东西），而且在昨夜被移走的话，那么，泥土肯定会有翻新过的痕迹。这种痕迹是欺骗不了有心人的眼睛的。

　　罗丝德瞪大了眼睛。她用最仔细的目光搜索着，但还是失败了。她绝望地看向马林，老妇人满脸都是厌烦和憎恶，目光严厉得几乎让人无法正视；她看向其他的人，但是每个人都在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包括斯赞在内。

　　“我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几分钟后，马林终于开口了。

　　“马林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只相信事实。”

　　“可是……”

　　“没有可是。你愚弄了四个魔法师……你是不是觉得这种‘狼来了’的游戏很好玩？我知道你的女神并不反对玩笑和恶作剧，但是我真心希望你注意场合！”

　　“可是昨天晚上我真的……”

　　“昨天晚上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只是做了噩梦而已。好了，我的罗丝德小姐，我希望今天之内你不要离开你的房子。明天院长回来，我会如实把一切禀报给他。今天学生放假，学院里人很少，我想今天之内都不会有人来这里……你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向你的女神忏悔你的行为。”

　　“不……”

　　“走吧，抱歉了，各位。把石头弄回去吧。”

　　几分钟后，马林就带着其他人走了，只留下罗丝德愣愣地看着这座假山。

　　不，那不是假的！以爱与美的女神名义发誓，那绝对不会是一场梦，在梦里可不会遗失鞋子。对了，是那个恶魔……那个魔夜，他明白自己的秘密已被人发现，因此他及时地掩盖了一切痕迹。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对恶魔来说，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的。

　　那么那个恶魔下一步要干什么？

　　这个答案似乎再明显不过了，哪怕是白痴都可以推论出来。恶魔一定会灭口以消除后患！

　　“罗丝德小姐。”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罗丝德的思路。当她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她很近了。

　　“魔……魔夜……”罗丝德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但却摸了一个空。她这才想起慌忙间自己并没有带着钉头锤。现在的她，既没有穿护甲，也没有武器。

　　她缓缓地转过身，心中祈祷着女神的庇佑。但是女神似乎另有要事，没有赐予她奇迹。魔夜就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件她很熟悉的东西。

　　他手里拿着一只鞋子。

　　罗丝德绝望地四处张望。正如先前马林说的，学院今天放假，大部分学生都离开了，只有远处有一两个活动的人影。但是相隔那么远，即使她大声喊叫，那边也是听不见，更别说注意到她这边发生了什么。

　　“女神啊……”她心中充满了恐惧，步步后退，而魔夜似乎在她恐惧中的表情中看到了什么，慢慢逼近。

　　“罗丝德小姐，昨天晚上我拣到了一只鞋……这是您掉的吗？”魔夜又向前一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反而让人感到更加危险。他举起手，那是只磨损严重的属于罗丝德的旅行鞋。

　　“不……”罗丝德后退着，心中绝望地向女神做最后的祈祷。一个装备齐全，准备充分的队伍确实可以挑战恶魔，甚至能打败恶魔，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普通牧师就有能力在恶魔面前逃走，更别说是一个从未经过真正战斗考验，且毫无准备的牧师。罗丝德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怀念最后一次看到的日出。

　　“奇怪，那是谁的呢？”魔夜自言自语着转过身，好像要走，但随即又转过身来。

　　“罗丝德小姐，请您先离开这一带好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要给草坪浇水了。当然，如果您不怕弄湿鞋子，您尽可留下来。”

　　罗丝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她安全了——起码是暂时安全了，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个恶魔为什么没有果断地杀了她呢？他应该已经判断出昨天晚上发现他秘密的就是罗丝德。

　　“女神啊，感谢你的庇护！”

　　也许那个恶魔另有打算，顾忌在这杀了她会引起别人猜疑？也许他没有摸清罗丝德的底细和实力？也许他仅仅是出于玩弄猎物的心理？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罗丝德暂时安全了，她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

　　马林是无法指望的啦。那个老太婆从一开始就对她存有偏见，现在更是固执地认为她在撒谎，是绝对不会相信她的……对了，微拉！微拉一定会相信她的！马上去找微拉，让微拉去通知院长大人！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进来！”罗丝德下意识地答道——在她明白这会带来多大危险之前。

　　门被推开了，走进门来的不是马林，不是魔夜，也不是微拉，更不是某个学生，而是一个罗丝德想都没想到过的人——斯赞。

　　“啊！”罗丝德不由得一愣。

　　“罗丝德小姐。”斯赞的表情极其严肃，这份严肃的神情配上他那英俊的容貌组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力，让罗丝德几乎忘记了其他的所有事情。“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啊，当然，斯赞老师。”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了——很抱歉我刚才保持了沉默……但是我知道你昨天晚上所见到的都是真的。”

　　“女神啊！”看到心仪的人说出这种话，罗丝德忍不住热泪盈眶。在这种危机的时刻，她是多么需要别人的信任，别人的帮助呀，而现在信任她、帮助她的也许正是她命中注定的情人。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发现，但是我很确定。因为在那里，我感觉到了一些魔法的气息。有人用魔法改造过那一带。这和您说的很吻合——我肯定那个恶魔力量很强大，靠我们几个恐怕难以对付。与其打没把握之战，不如欲擒故纵，先安抚住恶魔，让它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发难，等到院长大人回来处理。因此，我把我的发现放在了心里，表面上赞同了马林老师的判断。我必须抱歉，让您受委屈了，但是您要知道这并非我的本意。”

　　“没关系！”罗丝德大声回答。因为喜悦和激动，她几乎控制不住声音。

　　“您的前任看来是遭了恶魔毒手了，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的意思是，您既然是神的仆人，那您能否推断出恶魔为什么要杀害那个可怜的人呢？或者您能在这间他曾经住过的屋子里找到蛛丝马迹？”

　　“不知道。斯赞老师，我刚刚来到这个城市，对这里一无所知。而恶魔已经潜伏了一段时间了。它肯定有某个邪恶的目的，但我并不清楚。昨天晚上，我也仅仅是出于偶然才发现那具尸体的。对了，我听说这个学院里有一个被严密保护的宝库，藏着一些不能流传出去的邪恶物品和知识。我想恶魔也许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很有可能。”斯赞看着罗丝德的脸，目光让后者脸红心跳。“那么那个恶魔是否知道这一点？你说它是否知道您是完全无意而碰上它的吗？”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这相当重要。”斯赞上前一步。“请您仔细回想一下，然后根据您的想法推断结果。要知道，如果它认为这纯属偶然，那它就不会冒险袭击您；否则的话，它会不顾一切先杀了您，然后马上进行它原先的计划。”

　　“我刚刚见到它了。”

　　“刚刚？”斯赞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但那只是一瞬。

　　“是的，我在外面遇到它……不过我很奇怪，它居然轻易放过了我。我想它一定认为我是偶然撞到的，不会对它的计划有什么威胁……”

　　“您是说……我的意思是……那个恶魔是谁？”

　　“马林老师没有告诉您么？就是那个勤杂工魔夜！”

　　斯赞露出深思的神色，但他似乎很快就有了答案。“原来如此……”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

　　“您有什么结论了吗？斯赞老师？”罗丝德看着面前英俊的男子，心头小鹿般乱撞。

　　“别叫我斯赞老师，直接叫我斯赞就可以了，我可以叫您罗丝德吗？”

　　“啊，那当然了，斯赞。”绯红涌上了少女的脸。“女神啊……我赞美您的尊名……”她低声地感谢自己的神。已经毫无疑问了，斯赞对她——虽然没有很好地表露出来——也很有好感。

　　“罗丝德，你会战斗吗？我记得牧师都要接受战斗训练的，而且你也有把钉头锤。”

　　“我……这个……我这方面并不擅长……我的成绩只是勉强合格。我想和恶魔的战斗中我的钉头锤是没什么作用的。”

　　“那么神术呢？就是你的女神赐予你的力量？你拥有战斗的力量吗？我是说，直接攻击的法术？”

　　“我是有一些……但我想靠我的法术是伤不了恶魔的。”

　　斯赞露出一个笑容，如同一头狼一样露出雪白的牙齿。“这相当重要，请不要隐瞒我。”

　　“我没有隐瞒。”

　　“确实，以你的年龄来说也就这个水平。”斯赞低声地说，声音轻得对方根本听不见。“你真的很美，”他站直身子，这么说着——同时很满意地看到罗丝德脸上的红晕。“保护美女是勇士们的特权——我希望您给予我这个荣誉。”他潇洒地抓起罗丝德的一只手，轻吻了一下。“在院长他们回来对付恶魔之前，我会尽我全部力量保护你，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罗丝德听到这甜蜜的话心中立时一暖，但出自女性本能的矜持，她缩回了手，换上一种庄重的神气，同时转换了话题。

　　“斯赞老师，您能不能找一个可以通知院长大人的人？要知道迟则生变，越早解决恶魔的问题越好。”

　　此时的斯赞似乎正等着罗丝德说这句话，因为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你说得对，消极的等待不是好办法。恶魔暂时放过你绝对是有原因的……很可能它正趁这个机会酝酿一个邪恶的行动，我想我应该先出去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让他立刻去皇宮通报给院长大人。”

　　他向门口走去，在走出门之前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罗丝德，你不要离开这个房子。这里有强大的魔法保护，如果没有主人的邀请，哪怕是恶魔都无法轻易进入。”

　　Ⅳ

　　“罗丝德！”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几乎立刻把罗丝德从睡梦中惊醒。

　　“谁？”她喊道。睡之前的记忆瞬间涌了回来了，她看了看四周，确定门窗完好，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她只是过于疲倦，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而已。

　　“是我，罗丝德，你今天怎么啦？大白天关着个门在里面睡觉？”外面的声音属于微拉。“昨天你和我的约定怎么忘记了？身体不舒服吗？”

　　听了这句话，罗丝德才想起今天原本是和微拉约好去城里逛街的。然而经过了这么多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已经完全把这个约定置之脑后了。

　　“进来吧。”

　　微拉走了进来，今天她没有穿那种古板老气的长袍，而是一件极其漂亮的白色长裙和浅蓝色长袖上衣——一看就知道这是外出的打扮。

　　“你怎么啦，罗丝德，脸色好难看？”

　　“这个……”罗丝德本来立刻想告诉微拉发生的事情，但最后还是把这想法吞回了肚子里。微拉并不是魔法师，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在这个学院里仅仅是因为她是院长的孙女同时精通北地语言而已。她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一点忙，甚至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没什么啦，有些不方便的原因……今天我不能出去了。”

　　“啊，真可惜，难得今天有空。”微拉露出惋惜的神色，然后随随便便地坐到罗丝德的身边。“今天我又遇到那个浑蛋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让我不快。”

　　“浑蛋？”

　　“就是那个斯赞啦，你说的命中注定的情人……从我身边跑过去，直冲进那个老太婆的房间，却连向我打个招呼都没有。”

　　“老太婆？”

　　“就是那个学院里所有人都讨厌的老太婆马林。”

　　“所有的人都讨厌？为什么？”

　　“嘿，她总是监督着别人。有她在，老师不敢打牌，学生不敢大声说笑，连院长大人，我的爷爷也不敢吸他的烟斗。要是谁做什么规则没有允许的事情，她立刻就能唠叨出长篇大论来，让你心烦意乱，头昏脑涨。整个学院都在她的管辖范围内。

　　她总是让别人死死地遵守学院规则，一点点都不放松，实在太讨人厌了。”

　　斯赞去找马林……罗丝德最后决定把这个细节忽略过去。反正只要去报信，谁都可以，不是吗？

　　“对了，你知道魔夜吗？就是负责维护附近园林的那个园丁。”

　　“当然知道，他可是学院里大名鼎鼎的人物。一直都有人在打赌他什么时候会饿死。”

　　“我是说……他的来历？他是本地人？”

　　“不，据说他是外地人，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举目无亲，在城里饿得半死，后来被我那个好心的爷爷救了回来。他来这里已经五六年，也许有七八年了吧，是个很奇怪的人……先别说他的生活方式，他这个人，有时候沉默不语，谁都不搭理；有时候又嬉皮笑睑，牛皮糖一样黏人，总之是很奇怪的一个人。当然，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挨饿能力和死不悔改的本事。对了，他刚才就在外面工作呢。”

　　“就在外面？……那魔夜的其他方面……有令人奇怪的地方吗？”

　　“其他方面都很平常啊……说奇怪的话还不如说你那个‘命中注定’呢。他明明有更优厚的职业和前途可以选择，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到我们学院里当老师，整天独自一个人，谁都不搭理。”

　　“那一定是女神的旨意，他在这里是为了等我。”一想到斯赞刚才的话，罗丝德就感到一阵兴奋。确实，这一定是女神的旨意。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而完美，在危机中相爱的两个人……简直就和书上说得没什么两样。

　　微拉露出很不以为然的神情。

　　“对了，微拉，你对学院比较熟……如果有一个恶魔来到学院里潜伏，你说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为什么要突然提到恶魔？如果是恶魔的话，它一定是被某个魔法师召唤过来……可是这不可能的，学院不会允许这种事情……除非是魅魔，只有这种恶魔才可以不经由召唤直接来到这个世界……”

　　“不要说它们是怎么来的，总之，如果一个恶魔来到这里，而且潜伏着，它的目标会是什么呢？”

　　“我想，最可能的就是学院里的地下宝库了。传说那里藏着几百年间收集的无数受诅咒的宝物，也许那里有恶魔渴望得到的东西。可是这有什么用呢？那里有强大的魔法保护而且据说这里还有神秘的保护者在保护着这个地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有人对宝库打主意的话，这两天也许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在我爷爷今天晚上回来之前。”

　　“今天晚上院长会回来？”

　　“这个是秘密哦，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爷爷晚上要回来，但时间不确定。整个学院里，只有我和那个老太婆知道这件事情。哎呀……”

　　“怎么了？”

　　“说着说着，天就已经黑了。”微拉走到门边，在罗丝德能阻止她之前，打开了门。“对了，罗丝德，你听说过吗，夜晚是属于恶魔的，恶魔的力量在夜晚才会达到最强。如果学院里真的有恶魔，它们一定会在夜……晚……行……动……的……”

　　微拉的身体突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在罗丝德意识到之前，那可怕的力量已经打倒了微拉。让她连喊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就瘫倒在地上。

　　外面一股淡淡的白雾笼罩了整个学院，那股雾气想要弥漫进房间，但房门口好像有道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它，轻微的爆鸣持续不断。两种力量在门口的位置进行着激烈的冲突。一个强大的力量在守护着这个房子，阻止外面的力量进入。

　　罗丝德走出门，想把微拉的身体拖回来。她只是稍微迈出半步，难以抗拒的昏眩感就涌了上来。她手脚几乎立刻丧失了力量。

　　“帮帮我……我的女神……”她在心里祈祷着，女神的力量再一次显现出来，向她袭来的那股怪异的昏眩感消失了。她把微拉的身体拖进了房间。微拉身上完全没有外伤，呼吸也很正常——只是昏睡过去而已。但这种昏睡却是非自然的，不管罗丝德怎么拍打，怎么叫喊，微拉就是醒不过来。

　　门外白雾弥漫，而且这种怪异的催眠雾气并不是简单地笼罩这个小区域，而是很大的范围，也许笼罩了整个学院。那么整个学院的人现在都在沉睡中？不管卫兵还是学生，不管是教师还是勤杂工，甚至连斯赞，还有那个老太婆都在睡觉……

　　也许在睡觉。

　　是恶魔！恶魔果然行动了！

　　必须阻止这一切！罗丝德再次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微拉，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恶魔的目标是让学院里所有的人都睡着，好让他们不成为它行动的障碍。如果现在救醒微拉，也许会害了她。在对抗恶魔的战斗中，微拉是帮不上忙的。

　　她必须立刻去找斯赞，或者马林，或者其他什么魔法师——恶魔的催眠法术绝对不会漏过他们的。

　　她向外跑去，虽然女神的力量保护着她，但淡淡的昏眩感还是挥之不去。她急切地奔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雾气之中，一双眼睛正看着她离开。

　　那是魔夜，他靠在一棵大树边，目送着罗丝德离去。

　　到处都是被催眠的人。他们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难道没有人及时发现并且发出警报吗？她跑向学院门口，如果这个魔法是覆盖整个学院的话，门口也许就是一个疏漏。因为那里地势开阔，风很大，而且总是有六七个警卫站岗。

　　然而尚未走近，罗丝德就已经看到那几个直接躺在地上做着美梦的警卫了。

　　他们每一个都抱着自己的长矛，像真正疲倦的人一样睡得人事不知。

　　她转过头，跑向那栋教师和工人居住的楼。她希望有那么一两个魔法师能及时察觉到这个怪异的催眠术，能用魔法进行保护。她冲进楼里，只看到墙角和门口四处躺着的身体。恶魔的攻击太突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作出反应。

　　她看到一个她不认识的粗壮男人，躺在楼梯之上。五根利爪无情地撕裂了他的喉咙，尚未凝固的血流淌了一地。这个人也许是唯一警觉地找到对抗昏睡方法的人——但却被恶魔当成威胁立刻消灭了。

　　没有希望了么？罗丝德想起另外一个人：马林，那个顽固的老太婆。但是再顽固，再麻烦，再惹人讨厌，马林毕竟还是个人类，比一个恶魔总是可爱得多。

　　“有人吗？”罗丝德几乎想这么大喊。她一路跑过，四周的寂静给予她越来越大的压力。这不是因为魔法的缘故，而是人类本能的，在无助和恐惧中感到的绝望。

　　马林是院长的助手，因此她的房间在院长居所的楼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周的雾气变浓了，也许不是雾气变浓了，只是天色更暗了——不管怎么说，罗丝德用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尽可能加快了脚步。如果马林也遭到毒手了怎么办？但她宁可不去想这种可能。

　　“女神啊……帮助我……”罗丝德紧抓着爱与美女神的徽章。院长的居所已经在望，然而她绝望地看到马林的房间房门大开。她冲进马林的房间——果然，老太婆并不在房间里，难道她已经遭了恶魔的毒手？

　　“没有人……这里也没有人……”她冲上楼，院长的房门紧锁，寂静无声。

　　她又冲下了楼，紧张到了极点的神经几乎快崩溃了。她在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她，而一个恶魔正潜藏在这里，也许此时正藏在她的身后。

　　“罗丝德。”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接着斯赞出现在黑暗之中。他衣着整齐，手拿法杖，法杖在黑暗中发着柔和的光芒。这一切说明他已经成功地准备了抵抗恶魔的法术。

　　“斯赞！”罗丝德几乎要扑到斯赞的怀里。在终于看到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人之后，她之前的恐惧、疲劳还有紧张一下子进发出来。如果不是斯赞那严肃而冷漠的表情，她也许已经哭出声了。此刻斯赞的表情提醒她，她应该是一个成熟而高贵的女性，不应该表现得胆战心惊。

　　“你没事吧。恶魔呢？”罗丝德问。

　　“在仓库那边。”斯赞看着罗丝德，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

　　“恶魔正在试图打开学院所看守的秘密仓库，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我能帮上忙吗？”

　　“是的，需要你的帮助。跟我来吧，罗丝德。”

　　斯赞向外走去，罗丝德跟在他身后。虽然罗丝德感到有些不安，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恶魔，但是，既然斯赞已经发誓要保护她，发誓要为她流尽最后一滴血，那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再次开始诅咒自己的急躁，为什么毫无准备地冲出来，如果她现在穿着盔甲，拿着钉头锤的话，她应还是有些战斗力的。

　　斯赞穿过走廊，径直走向大庭院的喷水池——也就是罗丝德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此时，喷水池已经消失，草地上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一条阶梯从洞口延伸而下，消失在黑暗中。

　　“这里是……”

　　“传说中的秘密皇家宝库的入口。”斯赞没有给出更多的解释，而是带头向下走去，罗丝德也只能跟在后面。这段阶梯都是岩石构成，脚踏下去的声音迅速消失在极度的空旷里，仿佛他们的周围是一个无比空旷的世界，十分诡异。

　　“斯赞……这里……通向哪里？”罗丝德结结巴巴地问。

　　“通向宝库正门。那个水池就是最外围的防线，防止好奇心过剩的人。”斯赞回答。

　　这段阶梯并不算太长，四周不知道从哪里射来光亮，可以勉强维持他们看清四周的情况。在阶梯的尽头，有一个颇大的房间，一扇门就立在前方的墙壁上。在门、门边的墙以及地板上，都写满了代表亵渎的符号。每前进一步，罗丝德就感到她的女神离她越来越遥远。

　　这扇大门和它周围的墙壁是一个整体，大门的宽度足以穿过一辆大马车。大门周围的墙被人雕刻过，使之像是一张冷酷野蛮的脸上那布满森森利牙的大嘴，一块有着同样浮雕的地板安置在门前，仿佛一条巨大的舌头。

　　罗丝德形容不出这张脸的表情是恐惧的尖叫、极度的痛苦，还是愤怒的嚎哭。

　　不管哪一种，它都是那么令人不安。

　　“这是什么？”她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了。如果不是斯赞依然保持着镇定的话，也许她会选择逃走。

　　“邪恶的守护力量……我本来以为守护邪恶宝物的地方应该是给予神圣封印，没想到居然是用黑暗魔法来守卫的……这个错误几乎让我失去了这次机会。”

　　“你……你在说什么呀。”

　　“就是说，除非举行满足邪恶要求的祭祀，或者知道开门的关键，否则是无法打开这道门的。”

　　另外一个声音传来。因为先前被那个怪异的建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此刻罗丝德才发现一个穿着学院制服的身影背朝她站在房间的角落。那套难看的制服很好地起到了隐藏作用。

　　“马林老师！你也在？！”从声音和背影，罗丝德马上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不对……有哪里不一样……”

　　“可爱的牧师小姐，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嘛。你的前任可是在接触了两三次后就成功地认出了我。”

　　灰色的斗篷滑落，露出隐藏其中的窈窕身躯。

　　“……魅魔！！！”罗丝德后退半步，马上认出面前的恶魔的身份。修长苗条的身材，璀璨而充满魔性美的面容，放荡而充满诱惑的目光，一身肌肤如同丝缎般的柔美而光滑，再加上后背上延伸出的一对翅膀——一切的一切就和书里描写的一样。

　　魅魔是恶魔的一种，这种恶魔比其他任何恶魔都要狡猾都要凶残。

　　“斯赞！快攻击她，小心她用魔法……”罗丝德大喊着，魔法师不知何时已退到了她的身后，堵住了她唯一的退路。罗丝德回过头，只看到冰冷的目光。

　　“怎么……回事……”

　　不应该这样的啊，他应该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他应该和我一起对抗恶魔……他应该……

　　斯赞走上前，一把抓住惊慌中躲闪不及的罗丝德，把毁灭的能量倾注入她的身体。少女的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

　　“做得好！”魅魔娇笑着走过来，对斯赞投以勾魂摄魄的眼波。“现在就有可以祭祀仪式的祭品了。一个侍奉爱与美的女神的牧师……虽然力量不强，但却是个处女……”它的手充满恶意地轻抚着罗丝德的脸。“一个极其合适的祭品……足以破坏这个强大的封印。”

　　“看起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呢，我能插上一脚吗？”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即使是魅魔都吃了一惊。

　　“谁？！”

　　一个人出现在阶梯上方，脚步平稳无声。一直到他走到很近的位置，斯赞才发现来的居然是一个他丝毫不曾想到过的人——魔夜。

　　“是你啊。”魅魔娇笑得花枝乱颤，“真的是没有想到的客人啊。”

　　“应该说是来找死的客人。昨天晚上居然被他牵着鼻子转了一圈，还意外地给这个小姑娘发现了……”斯赞注意到魔夜身边并无别人，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给了这个傻瓜这么大的勇气。“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那具尸体的？”

　　“很遗憾，我是负责照顾草地的。对于地皮被人挖过之类的事情特别敏感。你们真的不应该这么草率地埋葬尸体。”

　　“很中肯的批评意见，我接受。这一次我会小心地把尸体处理干净，不留下任何后患。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可以讨论一下。”他看着面前的魔夜，心中估算着各种可能。他并不怕魔夜拖延时间，时间是站在他这一方的。他花了巨大的代价才完成那个可以把全城人弄睡的魔法……魔夜不会有什么援兵。在真正有威胁的人来到之前，他的事情就已经做好了。

　　“昨天晚上先发现我们的是你吧？”

　　“没错，你们想转移尸体的时候被我发现了，所以你们来追我。不过这确实很失策，一方面你们追不上我，另外一方面却让那边的牧师小姐发现了尸体。”

　　“不算失策。因为你又兜了回去，罗丝德以为是你要转移尸体，所以把你当成恶魔。虽然你掩护了她，让我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可惜她却主动找上了我们。”

　　“命运总是难以把握的。”魔夜微笑着回答，苍白的面容在黑暗中透着一种异样的神情。

　　“那么你的命运已经结束了。”斯赞冷笑着回答，在吐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他用手指对准了魔夜，死亡的魔法能量从手指中涌出，化为一道黑色光线。

　　魔法命中了目标，然而却毫无效果。魔夜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怎么回事……”斯赞大吃一惊。“你……怎么会防御法术？你是个魔法师？”

　　“猜错了。虽然我不是魔法师，但是这里毕竟也是个魔法学院……只要有心偷学，学到几个法术也不奇怪吧？”

　　“有意思。你想用你偷学到的几个半吊子法术和我这个真正的魔法师较量吗？”

　　“也许吧。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要和恶魔一起偷窃这个宝库呢？要知道，事发后恶魔可以一走了之，最多不过回到地狱。你却要立刻成为通缉犯……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就算你拿到再强力的宝物，凭你一人之力你能逃到什么地方？

　　能逃跑多久？”

　　“……嘿嘿……嘻嘻……哈哈哈哈……”斯赞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野心和欲望。“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惜我根本不用逃跑，也没人敢追捕我。因为当我离开这个仓库的时候，我就拥有了与整个世界对抗的力量！我将成为一个死灵法师！”

　　“死灵法师？”

　　“说来你也不懂吧。我要成为的，不是那些研究死亡法术的法师，而是拥有强大的神秘的力量，可以轻易操纵死亡和邪恶的死灵法师。不再需要那些复杂的仪式和烦琐的步骤以及几个月的准备，而仅仅需要一个意志，一个动作就可以做到！

　　我可以让整个世界在我手中颤抖。”

　　“什么？”

　　“我追求力量的心情，你这样的半吊子是永远无法理解的。我解读了古代记载文献……这个宝库里，保存着众多古代物品……包括古代曾经侵略过这个国家的死灵法师的残骸。只要得到那个残骸，我就可以马上知道成为死灵法师所需要的全部秘密。你以为，”他话锋一转。“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这种低级地方教那些蠢货学生？”

　　他看着魔夜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先是愕然，然后是惊奇，接着是愤怒，最后转成了讽刺。这个讽刺的表情让斯赞感到极不舒服。他转头看向魅魔，然而这个恶魔似乎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一手抱着罗丝德，用一个充满女性魅力的姿态看着两个男人之间的冲突。

　　斯赞使出了下一个魔法，他的手快速地作了个简单的手势，咒语随之而出。耀眼的电光包围了他的对手，魔法充斥四周，让人毛发竖立。

　　“这就是你的水平吗？连一个半吊子也对付不了？难道一个魔法师就懂这些？”魔夜清晰而镇定的声音传来，说明这个闪电丝毫没有伤到他。

　　一道火光闪起，带着恐怖的啸声，一个燃烧的大火球逆台阶而上。空间是如此狭小，完全没有躲闪的可能，而魔夜似乎也没想去躲闪，反而是张开双臂，像拥抱情人一样去迎接这势不可挡的火球。

　　“可惜只有火却没有烤肉……还给你！”转眼间，火球改变了方向，从高处倒滚下来在斯赞的身边爆炸。炽热的气流把斯赞的身体整个吹飞，重重地摔在一边。

　　“快杀了他！”烟和热气消散后，斯赞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向魅魔高喊着。刚才这个火球重创了他，他的一条手臂已变得焦黑，身体更是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魅魔放下罗丝德，走向前。它想帮助受伤的斯赞，斯赞也向它伸出一只手臂，只是瞬间魅魔的手变为爪子已经触到他的脖子。

　　“你……”

　　利爪干净利落地一剜。

　　“啊……”魔夜发出一声尖叫。在他行动之前，魅魔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你为什么杀了他？”魔夜用惋惜的口吻问。

　　“因为我只和强者结盟。”魅魔娇笑着靠近他，而且摊开自己的双臂以示没有威胁。“我能感到你的力量，你的力量比他强上太多……怎么样？和我一起。我们打开这道门，打败守护者，然后这个宝库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了……”魅魔靠上来，饱满的胸部在紧身的衣服里胀得几乎要跳出来。“……我也是你的……”

　　魅魔的身体靠上魔夜的身体，充满诱惑的红唇朝对方的脸印去。

　　“啊！”魅魔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向后跳开。它和魔夜接触的胳膊上出现一个清晰的焦痕。

　　“你……”它怒视着面前的男子，原先的温柔、妩媚一扫而空，只剩下充满邪气的愤怒。

　　“抱歉，你的魅力迷惑不了我。”魔夜狡猾地一笑。“我先提醒你，我肚子很饿，非常饿，性欲已经全部给食欲赶走了。”

　　“你……臭小子……我会让你后悔的！”它使了一个暗号，一群生物从隐匿处现身，挡在魔夜身前。它们并非人类，极为凶残而且丑陋畸形。

　　“真好。”魔夜发出一声感慨，眼睛看向正对着他的一个畸形恶魔。“我很饿，而你让我联想起烤鸡腿……涂满油，火候正好的鸡腿……”

　　“杀了他！”魅魔发出了命令。


　　“罗丝德……”空洞的声音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朦朦胧胧的。

　　好冷……又痛又冷……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了……是谁……谁抱着我……好温暖……身体也渐渐不痛了……

　　对了，斯赞他攻击了我。他是和魅魔一伙的……他欺骗了我……我死了吗？

　　她四肢麻木，完全失去感觉，全身无力，如同一个婴儿一样软弱而无助，但是先前的恐惧却已经消散。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个男人的怀抱令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和安心。

　　“你……是谁？”她想这么问。然而她的舌头如同铅做成的一样，连稍微动弹一下都做不到。她的声音在走出喉咙之前就窒住了。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睁开眼睛，看见这个男人的脸。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要看……不要看我。”那个男人在她耳边低语。“像你这样纯洁美丽的女孩不应该看到我。忘记一切……继续睡吧，当你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嗯……”她在心里答应了一声，幸福而安详的感觉吞没了一切，罗丝德又睡了过去。


　　“一场激烈的战斗……”

　　“难以置信……”

　　一阵嘈杂声把罗丝德从睡梦中吵醒了，她本能地翻了一个身，伸手想把被子拉过来罩住耳朵，好能继续睡一会儿。但她的手碰到的是一个黏黏、柔软而且湿漉漉的物体。这种感觉迅速激发了女性与生俱来的恐惧，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她抓在手里的是一块沾满了血的肉块。

　　“啊……”她发出一声低声的叫喊。一瞬间，先前遇到的情形全部回到了她的脑子里。她的身体感觉恢复了，虽然这似乎并非好事——被斯赞所攻击的伤口让她感到一种令人血脉凝固的阴寒，而且她的头痛得简直要裂开。她用尽全部力气才勉强坐起来，意外地看到自己的钉头锤就在手边。

　　四周尽是这种破碎的肉块，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证明这里发生过一场骇人的战斗。此时，七八个人正围着两个比较完整的恶魔的尸体，每个人都穿着学院那难看透顶的制服。

　　他们注意到罗丝德发出的声音，一齐向这里看过来。其中一个罗丝德认识，那正是卢克索院长本人。

　　“她还活着！”人们发出一声惊喜的喊声。两三个人快步过来，把罗丝德搀起，其余的人则看着她，用那种惊讶、尊重，甚至有些崇拜的目光。

　　“罗丝德小姐，你还好吧？”卢克索院长第一个问道。

　　“发生什么了。”一个腔调有些异常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人走下台阶。那是一个年轻人，身穿罗丝德从未见过的异国服饰，华贵非常。

　　“请原谅，王子殿下。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看来在我们不在的时候，某人想偷闯进魔法仓库……”卢克索院长的声音里居然有些惶恐。

　　“但是他们失败了。”那个被称为“王子殿下”的年轻人爽朗地一笑。“所以这里被称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扫视了一眼四周的情况，“看起来这里的情况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再等几天。这个城市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见识过呢。”说完，他走向台阶，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卢克索院长松了一口气，重新面对罗丝德。

　　“发生什么了？罗丝德小姐？”

　　“马林……她是魅魔伪装的……斯赞是它的同伙……他们想偷窃魔法宝库……”

　　“你一个人打败了他们全部……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是我……”她想这么说。但是她头疼得是那样的剧烈，让她连再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重新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朦胧中，她感到一个人急匆匆地跑来，将一个卷轴交给卢克索，后者马上打开卷轴，诵读起来。

　　一股温暖的力量进入罗丝德疲惫的身体，激活了那本已经接近衰竭的生命之力。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干净整洁的病床上。

　　罗丝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微拉关切的目光。看到罗丝德的眼睛睁开，微拉高兴地大喊：

　　“太好了，你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罗丝德尝试着抬起自己的手。虽然身体依然虚弱无力，但先前折磨着她的痛苦却已经消失，被斯赞攻击所遗留的那种刺骨的阴冷也已经褪去，只有疲倦感依然存在。

　　“爷爷！爷爷！她醒过来了！”微拉大声向外喊道。卢克索院长走了进来。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卢克索院长说道，罗丝德注意到院长用了“您”这个尊称。

　　“我们在一个地下室找到了真正的马林老师……她被恶魔关押了半年。恶魔没有杀她只是为了随时了解所有的情况，好装扮得天衣无缝。如果没有您，那些恶魔也许就成功了也说不定。真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女神的最高级别牧师，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可以打败这么多恶魔。这种局面即使是我，应付起来也自觉颇为艰难呢。”

　　“不……”罗丝德本来想说“不是我”，但话却被院长打断了。

　　“请您先别说话……事实上……”卢克索院长在房间里有些尴尬不安地转个身，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否对您所知道的事情保持沉默？”

　　“沉默？”

　　“我的意思是……不能让外人知道……您知道的，我必须保持我们学院的名誉……像这种事情，学院的老师居然勾结恶魔……结果最后要依靠一个牧师来保护魔法宝库……这种事情对学院的声誉有极大的伤害。出于一个院长的立场，我不能让这种事情传播出去，特别是在这种时刻。”

　　“在这种王子殿下已经允诺捐献十万金币的时刻？”微拉调皮地一笑，让卢克索院长的老脸变得通红。

　　“当然，您所立下的功劳我绝对不会忘记……”卢克索院长急切地说道。“但是，学院的名誉对我来说胜过其他的一切。我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想法。”

　　“可是打败恶魔的不是我……”罗丝德本来想说这句话，但看着院长急切的目光，她心里突然跳出另外一个想法。

　　“我……可以取消和学院签订的十年工作合约吗？”

　　“当然了。”卢克索院长先是一愣，但马上回过神来。“虽然失去您对学院来说是一个非常遗憾的损失，但将不合适的人用在不合适的岗位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您在这里的工作完全是大材小用……”

　　“我不是想放弃这个工作……我希望能在学院边上为女神建造一座小神殿，作为一个普通的神殿牧师为学院提供服务，而不是作为一个学院员工来提供免费服务……”

　　“这个……完全没有问题。”卢克索院长稍微犹豫了一下，立刻做出了回答。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您不能和任何人提起您所知道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其他人，斯赞老师是在和恶魔的战斗中牺牲的……而在学院完美的防御面前，恶魔们被全部打败。这次胜利将大大提高学院的名望。”

　　“我以爱与美的女神名义起誓，我不会告诉任何其他人我所知道的事情。”

　　“如此我就放心了。再一次感谢您为学院做的一切。”卢克索院长松了一口气，然后走了出去。

　　“真没想到那个斯赞居然会和魅魔勾结……”卢克索院长走远后，微拉叹了口气。“罗丝德，你先前还一口认定他是你的命中情人呢。”

　　“不……微拉！”罗丝德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想我已经发现我真正的爱人了。”

　　“真正的爱人？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罗丝德闭上眼睛，似乎又感到那种温暖和安全感。

　　“但是我肯定，他一定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我一定会找到的他的。”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女神啊，我赞美你的尊名……”

　　“天啊……罗丝德……是不是每个爱与美女神的牧师都是你这样子。”微拉发出了一声叹息。

　　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一个人影从敞开的大门口一闪而过。

　　“魔夜？他今天怎么这么兴奋？”罗丝德好奇地问。她先前的怀疑是错误的，那无疑是恶魔的诡计，让她把怀疑目标放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魔夜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今天是发薪日……”微拉叹了口气，站起来朝窗户外看了看。“那家伙明显拿了钱到外面挥霍去了……每个月都是这样……真是不可救药。”

第二章 血魔来袭

　　我……不想死……

　　寂静的森林里，满是血污的尸体躺了一地。心狠手辣的强盗们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死亡。

　　少女平躺在地上，用无神的双眼看着天空中那苍白的月亮。她华丽的长裙几乎被扯碎，上衣被剥下一半。由于她激烈的反抗，强盗最后放弃了强暴，但作为报复，他们在她胸口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这个伤可以让她在死之前承受几个小时的多余痛苦，只有真正精于折磨之道的人才会做得这么残忍。

　　已经没有救了，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多得把整片土地都染成了殷红。她还没有死，但是死神距离她不过咫尺。少女青紫色的嘴唇微微地颤动着，发出最后的生命的脉动。

　　可是我……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在没人知晓的森林里……

　　少女缓缓地举起她的手，指向天空那轮冰冷的月亮。死亡的寒战已经浸透了她的全身，难以形容的痛苦折磨着她残留的最后一丝生命。

　　我……不想死……就这么死去……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还有太多没有实现的梦想……太多……太多……

　　死寂的森林里，只留下强盗洗劫后的惨状。那是某个有钱人家女眷出门的队伍，破碎的马车连同死马一起倒在泥泞的草地里。死马一条腿刺眼地向上翘着。

　　一共六个人。两男四女，一个不剩地倒在血泊中。

　　强盗们的攻击迅速而准确，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可以去报告这次灾难或者指控杀人凶手。

　　我……不想死……是那个人，是他杀了我……是他主使了一切……我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在这种卑鄙阴谋里……不想就这么让杀害我的人逍遥法外……

　　……妈妈……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遮住了月光。

　　“你不想死吧。”黑影用手抓住少女举起的手臂。即使现在手臂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冰凉，少女依然感到难以形容的寒意从黑影的手上传来。“真难得，现在还没死。我能感到你心中的恨意……你在恨某个人对吧。可是你现在就要死了，再怎么样也没用。不过幸好你遇上了我。”

　　他低下头去，脸贴得是如此的近，以至于他的一对獠牙清晰可见。

　　“如果不怕诅咒的话，就来恳求我吧。恳求我给你新的生命……恳求我给你复仇的力量……”

　　Ⅰ

　　一座崭新的神殿建立在皇家星相学院之侧。

　　皇家星相学院位于马尔提林城的东侧。更具体地说，是城市东侧，郊区和城市中心部分的结合点。从学院正门出去，可以算是城里，从后门出去，就可以算城郊。

　　在这个位置新造一座并不大的建筑，根本不会引起谁的注意。

　　因此，当这座小小的神殿终于建成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知道城里多了一个教派。甚至没有几个人认识神殿上悬挂的徽章到底是属于哪个神的。

　　但是这并不足以动摇罗丝德心中坚定的信心。

　　她站在属于自己的神殿外，心中充满了成功的快乐。女神确实在庇佑她——这是毫无疑问的。先是在一场几乎毫无幸存希望的危机里保全了生命，然后“死老太婆”所设置的陷阱也在命运的强力面前被一一打破。虽然眼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小神殿，但是假以时日，她一定不会做得比那个老太婆差。要知道，她来到这个城市的时间才仅仅几个月。

　　神殿扫尾的建筑工作也完成了，前后只用了一个半月时间。严格说来，仅仅是因为这建筑被人当作是一个神殿，所以它才是个神殿。连建筑工人都以为不过造一间普通的小住宅。

　　虽然这和罗丝德期待的相差甚大，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知足一点儿比较好。

　　毕竟，能得到目前的成就并非是由于她自己的功劳。

　　学院的风波以一个最完美的谎言结束。大群恶魔入侵学院，结果全部倒在魔法仓库完美的防御面前。虽然有几个老师不幸遭了恶魔的毒手，然而这种结果已经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了。因为这次事件，原本笼罩在学院上空的传奇色彩更加完美了。

　　“罗丝德小姐。”一个声音打破了罗丝德对于未来美好的幻想。她回头看到马林——真正的马林女士，院长的助手，而不是魅魔伪装成的。事实上，这一点几乎毫无意义，因为这个老太婆简直比那个魅魔还可恶。

　　马林的眉头紧皱，明显对罗丝德那一身漂亮服装极其反感。由于被囚禁在地下室长达半年之久，她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苍白，让她的神色看来更加严厉，更加不讨人喜欢。

　　然而她在着装问题上已经无法为难罗丝德了。罗丝德已经不算是学院的员工，自然有权利穿漂亮的衣服。不过作为这一点的补偿，马林将院长的允诺进行了人为缩水——这在神殿的建筑规模上体现得十分充分。卢克索院长允诺给罗丝德修一座庙殿，但却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多大规模的神殿（很明显，卢克索院长本意并非如此），于是负责具体事项的马林巧妙地利用这个空当，为学院省了不少钱。

　　当然，从另外一个方面讲，这也是因为马林竭力想为学院争取利益。

　　“马林女士。”罗丝德极力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

　　“您的神殿完工了，可喜可贺啊！”马林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非常感谢。”

　　“至于您向院长大人提及的助手问题……考虑到您为学院作出的贡献，院长大人已经同意了。”

　　“真的吗？那么微拉……”

　　“微拉老师要继续她的教学工作，她对于学院是不可替代的。”马林的声音冰冷冷的。“我带来了你未来的助手。过来，魔夜！”

　　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来到罗丝德面前，行了一个有气无力的礼。

　　“他以后就是你的助手了。”马林宣布。“学院将他借给您。他会一直为您服务，直到您找到一个真正适合您的助手为止……”她话说了一半，而她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表达出未说出来的部分，“我希望这段时间越长越好。”

　　罗丝德咬了咬牙，在表面上，她还是不得不表现出对长者的礼貌，“谢谢您，马林女士。”她的眼睛同样清晰地表达出了“我诅咒你，老太婆”。

　　魔夜无精打采地袖手站一边，对两个女人之间进发着电光的视线毫无察觉。

　　他的肚子时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幸而这种场面并未持续多久。马林很快就离去了，带着胜利的表情离去。

　　“魔夜……”罗丝德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助手。事实上，她也没有其他选择。

　　“你除了会做园丁的活外，还会做什么？”

　　“什么都会一点，罗丝德小姐。”魔夜回答。“您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招呼客人，洗衣服，我什么都可以干。”

　　“我的意思是，你会些什么技能？”

　　“这个……我当过猎人，也学过一点裁缝，此外还当过一小段时间的木匠学徒，另外，我勉强算半个厨师。”

　　“也算是不错啦。”罗丝德叹了口气，然后看着自己的新家。不管心情怎么差，看到这栋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神殿，她的情绪就恢复了。

　　“女神啊……请保佑我……”她低头向自己的神祷告着。“庇佑我能够一切顺利……最重要的是，庇佑我找到我的爱人……那个我尚不知道姓名的爱人……”

　　她抬起头，看着神庙顶端那个巨大的爱与美女神的标记。阳光照在神徽上，让刚涂过油漆的神徽显得格外耀眼。看着这一切，她心里的阴云一扫而空，连不可测的未来都显得格外明亮起来。

　　“罗丝德！”微拉如同一阵旋风冲进爱与美女神的小小神殿。这个小小的神殿至今没几个人拜访过，因此显得很冷清。微拉几乎没有花什么时间就找到了正在祈祷的牧师。

　　“微拉。你好，今天没课？”虽然罗丝德让微拉来当助手的企图没有实现，但她们两个女人的来往依然很密切。事实上，每天她都来罗丝德的神殿。处于相似年纪，拥有相近爱好的女人真的很容易混在一起。

　　“是啊。罗丝德，我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这个……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我花了不少力气，却找不到那个神秘人的踪影。我调查了很多人的来历，但没有一个能够符合你的要求。”

　　“这不算坏消息，微拉。”罗丝德露出激动的神色。“我连续的祈祷终于换来了女神的回应。你知道她赐予我的答案是什么吗？我命中注定的爱人会一直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她几乎陶醉在一个激动的幻想里。

　　这时，魔夜从外面走进来，“罗丝德小姐。”他说道，“我已经把外面一圈全部打扫过了。”

　　“好的。那么给植物浇点水，然后把窗子擦一擦，你就可以回去了。”

　　“遵命。”

　　魔夜走了出去，微拉用轻蔑的目光送魔夜的背影离开。“马林真过分，居然把学院里最差的人送给你当助手。”

　　“算了，他勉强还是合格的啦。对了……那个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今天晚上有一个大规模的舞会，很多人都会来参加。如果你的那个情人真的是在学院里的话，他十有八九会出现在舞会上。”

　　“舞会！”罗丝德立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的母亲，那个老太婆，过去经常向她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成功经验。那就是从上流社会入手，与贵族、富翁以及有地位的人接触，宣传教义，这样每拉到一个人，就很容易影响一大批人。眼前似乎就是这么一个好机会。这真的是一举两得的机会。

　　“不过呢……有一个问题。就是舞会必须男女搭档。也就是说，如果你要去参加，必须找一个男伴。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关系，必须是个男的。因为这个舞会要求男女数量相同，我和我爷爷一起去参加。”

　　“要找个男伴？可是……”

　　“请帖在这里，男伴的事情你就自己去解决吧。我先走了。”

　　微拉走了，剩下罗丝德一个人开始苦恼这个小问题。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学院找一个老师或者学生。可是罗丝德在学院待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得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认识谁。要放弃女性的骄傲，低声下气去求某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那样的话实在很难做到。

　　“罗丝德小姐。”魔夜再一次出现在房间里，“我已经做完了。”

　　“好的，你可以回去了……”罗丝德随口回答。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想到合适的人选。

　　“魔夜，今天晚上有事情么？”

　　“啊……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那么……愿意陪陪我吗？”她露出一个诱惑的微笑。没有男人可以抵抗这样的笑容。

　　灯火璀璨，那是怎样一个歌舞升平的场面。中央大厅里，几十对男女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对跳舞并不热衷的人则按照自己的爱好和身份，自然而然地聚集成不同的小集体，分散在各个角落。穿着整洁，受过严格训练的侍者穿梭在客人中间，手里端着美酒或者佳肴。

　　“罗丝德，有发现吗？”在舞厅的某个小角落，两个女人正站在一张桌子边，在人群中寻觅着。

　　“没有……”罗丝德有些失望地回答。虽然这个舞会上有很多漂亮的青年，但是却没有一个身上散发着那种特定的气质，那种可以让人看了就十分安心的感觉。

　　这两个年轻女性在一起，很自然会有很多年轻人过来搭讪。然而这些年轻人，要么举止轻浮，要么神情放荡，要么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一个能成功地邀请到她们。

　　卢克索，皇家星相学院的院长，站在一个显眼的位置，身边围着不少人，足有十几个，在一起高谈阔论。

　　“那个人是谁？”罗丝德用手指了一下卢克索院长身边某人，问道。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让罗丝德感兴趣的男人。他确实很引人注目，不是因为有吸引人的高贵气质，而在于此人庸俗得真是人间一极品。

　　这个男人看起来约莫五十来岁，肥头大耳。他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双手十指全部戴着闪耀的戒指，一副暴发户夸富耀胜的嘴脸，这个人两眼中本能地闪烁着只有职业商人才特有的贪婪目光，每当说到激动的地方，他就会凶狠地握紧拳头，毫无教养地举起来。整体而言，他就好像那些舞台剧中经常出现的“为富不仁”的角色，可见艺术来自生活并非空话。

　　“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软弱怀柔，要坚决打击！把他们都绞死！”他的声音挺大，而且高举着拳头。谁都能看出来四周的人对他抱有不耐烦的态度，只是碍于礼貌不好声张。偏偏他毫无自知之明，一直说个不停。弄得其他人只好“是啊！是啊”

　　地随口答应。

　　“那个啊，他叫拉格，绰号叫‘死人财’。”

　　“这个绰号真有些稀奇。为什么给他起这种绰号？”

　　“我也是听说的。据说他开始只是个普通小贩，有一天他老婆被一位贵族的马车给撞死。那个贵族为了息事宁人，赔给了他一大笔钱；然后他娶了第二个老婆，一个有钱的寡妇，那个寡妇没几年就病死了，财产全留给了他；接着他娶了一个布商的女儿，靠着老丈人的关系连发几笔大财，但老丈人和他老婆全部在一场意外的海难中死了；最后他娶了一个又有钱、又有身份地位的女伯爵。结果没两年，一场火灾烧死了女伯爵，女伯爵唯一的女儿也在出游时被强盗杀害……于是他在十年间靠着死了六个亲人而成了城里最有钱、有地位的人之一。”

　　“这么多意外……难道没有人怀疑是阴谋吗？我的意思是，这些意外是不是太频繁、太凑巧了？”

　　“没法怀疑啊。每一件事情都没有可以怀疑的空间……不过话说回来，至今都有人认为那个女伯爵和她的女儿都是被死人财谋杀的。”

　　“你刚才不是说没有怀疑的空间，又怎么说有人怀疑？”

　　“就是因为事情太完美了。那一次死人财正出远门，他家隔壁突然失火（很明显是某个笨手笨脚的仆人不小心打翻了蜡烛引起的），结果波及到他家。其他人都及时逃走，只有女伯爵没有来得及逃出来，葬身火海了。”

　　“可是……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单独这事确实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在发生这件不幸的事情一年后，也就是差不多一个月前，就是那个引发火灾的邻居，邀请女伯爵的女儿去远方的一个海港城市旅行。然后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为了赶时间，抄了一条近路，一条近却不安全的路。结果，就发生了我说的事情。尸体是十天前才找到的，所有的尸体都被野兽啃咬得七零八落，凑都凑不全……两个事情结合起来，就显得有些可疑了。特别是两件事情都是那么完美。大家都说，如果这事确实是他所为，那他真的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一个很有天才的罪犯。”

　　说话间，罗丝德斜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魔夜。这个家伙的注意力似乎全部被一盆冻鸡吸引住了，完全无视周围其他人丢来的嫌恶的目光——真的很丢脸。

　　那个天才罪犯还在继续发表高见。卢克索院长看来已经快忍受不住了，他环顾四周想找个令人愉快的话题，好摆脱这个麻烦。于是他注意到罗丝德在不远处。

　　“对了，各位。”趁着死人财说话的间隙，他说道。“我向大家介绍一位女士。

　　这位是罗丝德小姐，爱与美女神的牧师。她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罗丝德小姐，请到这里来。让我把这些绅士介绍给您。”

　　四周的人，不管是哪一个，都对有机会可以结束死人财的长篇大论而感到高兴。他们纷纷向罗丝德献殷勤，借此摆脱死人财。再怎么样。和一个年轻美丽的小姑娘搭话至少不会让人不愉快。

　　“爱与美的女神？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死人财并没有意识到根源问题，他明显认为是罗丝德抢了他的风头，因而很不快。“这位女神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东西？”

　　“美好的生活，阁下。”罗丝德很礼貌地回答。“美不仅停留于表面。它发自于一个人的内在核心并体现出他对待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相信爱情，相信真爱终将获胜。跟随你的心灵，走向你真正的命运。这就是女神的指导。”

　　死人财做了手势，一个站在一边的人（明显是他手下）凑了过来。他们用很低的声音交谈了几句，接着死人财脸上现出了轻蔑的神色。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那个小房子啊……哈哈，前几天刚刚和人说起，说学院怎么造了个新仓库，莫非是用来存放陈旧家具？原来不是仓库，是一座神殿啊，供奉爱与美的女神……哈哈哈哈……”他充满讽刺地大笑起来。

　　罗丝德忍受着这种嘲笑，咬紧了嘴唇。四周的人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但正如往常一样，谁都不乐意担负起攻击的责任。

　　“拉格先生，请不要小看罗丝德小姐。”一名女士突然走出人群，用一种严肃的口吻打断了死人财的笑声。“目前虽然只拥有一间小小的神殿，但我完全可以预言：不久的将来，爱与美女神的神殿将耸立在城市的最繁华之处。罗丝德小姐的力量，哪怕是和最高阶的祭司比，都是毫不逊色的。”

　　这名女士约莫五六十岁，身穿浅蓝色长裙，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文雅朴素，却又展现一种让人一看就产生好感的高贵风度。罗丝德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女士，虽然这个声音让她觉得很熟悉。

　　“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未来的某一天不有求于罗丝德小姐。”那位女士说道。

　　拉格的脸色白了一下。

　　“城里有这么多的神殿，每个神殿都有一个大祭司。”拉格勉强回答道，但笑容早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

　　那位女士用手拉住罗丝德的手，“跟我来。”她低声说道。她们离开了人群，走到花园里。花园里没几个人，沁人心脾的花香和夜晚凉爽的空气让罗丝德发现自己刚才几乎已经窒息了。

　　“真是太过分了。”微拉跟着走出来，愤愤不平。“马林老师，你说对不对？”

　　“马林……”罗丝德花了几秒钟才把眼前这位陌生女士和“马林”这个名字联系起来。“你……你是马林女士……”她吃惊得说话都不连贯了。“可是你穿……”

　　“我穿成这样很奇怪吗？”马林笑了一下，“坐一下吗？”她指了指一边的靠椅。

　　“好的……”罗丝德慢慢地坐下来，但是依然用无法置信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谦逊而慈祥的妇女。这个形象真的和她记忆里的马林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找到你的爱人了吗？”马林突然跳出一句，让毫无心理防备的罗丝德吓了一大跳。

　　“没有……怎么……”她眼睛看向一边的微拉，后者调皮地吐了下舌头，然后转过头，装出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

　　“果然如此呢。没有任何人有隐藏身份的必要。不管他是学生还是老师，这都是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功利的魔法师里还存在不愿意出名的怪胎？那个人一定不是学院里的教师。”马林一笑，“应该是某个和学院有隐秘关系的人。你不必惊讶，微拉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她摇了摇头。“真是的，年轻人……居然仅仅因为一个简单的预言和一句话、一个温暖的怀抱而拿一生的幸福去赌……”

　　“不，那不是简单预言，是女神给我的……”罗丝德停了一下，因为马林的脸上并无任何轻蔑或者嘲讽，只有微笑。

　　“可是……这样才是年轻呢。”马林抬起头，看着夜空，眼睛里掠过一丝悲伤。

　　“可是，你要和他说什么呢？”

　　“说什么……”

　　“你见他之后能怎样？要和他说什么？说不定他已经有恋人了，说不定他会讨厌你……见到他之后，你要怎么办？对他说什么？”

　　罗丝德心里突然一片空白。找到他……但是找到之后她能怎么样？她幻想着，却没有结论。一股心酸的感觉突然泛上来。

　　“所以呢……想要得到幸福，不是去寻找或者去等待就可以的。”马林站起来。

　　走到罗丝德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去努力吧，努力成为一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到那个时候，再见到他也不迟。在这个城市有什么问题的话，来找我吧。”

　　一股暖意充满了罗丝德的心头，在她回过神来之前，马林已经回到会场。偌大的花园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微拉两个人。

　　“马林老师帮我调查的。她对学院里每个老师的情况都了如指掌……看来那个神秘的‘他’并非学院一员。马林说得对，功利的魔法师里不可能有不愿意出名的怪胎。”

　　“魔法师很功利吗？”

　　“当然啦。你要知道，你们牧师的力量来自神的恩赐，通过祈祷而由神明赐予力量……力量强弱完全取决于信仰的坚定和神明的恩宠。而魔法师的法术是通过学习得到，想学会新魔法，要么是自己研究，要么就是去学习别人研究出来的魔法；自己研究魔法，需要大量的器材、原料、人力以及时间和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多条件的；而向别人学习，则要付出高额的学习费用。而且魔法师都很骄傲，非常的自以为了不起，没有一个魔法师愿意随意传授他人法术，特别是授予那些无名小辈魔法；所以魔法师都很注重名利，一个有名气的魔法师很容易获得更高的力量——比如我爷爷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因为他有名望，就有人来聘请他当院长，就有人来无偿地捐赠大量金钱，就有人来自愿当他手下——就这么回事。你看，他现在是整个大陆都屈指可数的大魔法师、大贤者，外加大富翁，主要就是靠着名气。

　　所以他很注重学院的名誉……扯远了。你现在明白了吧？”

　　“那么，他是谁呢？他明明……不，微拉，我决定暂时先不去找他了。”罗丝德站直身体，用很坚定的口吻回答。“马林老师说得对，我必须首先成为一个可以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我要努力。”

　　“哎……罗丝德，你真的头脑简单……话说回来，这次晚会有些奇怪。”

　　“奇怪？”

　　“这样的晚会应该邀请一些神职者才对的啊……为什么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的人来参加呢？连你也是我捎带来的。”

　　微拉若有所思地看向这巨大的豪宅，无意中看到魔夜正站在一扇窗前，向她们这个位置看来。一发现微拉的目光，他立刻把头扭开。

　　这是个平静的夜晚，和所有平常的夜晚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整个城市安安静静，黑夜为她披上了一袭幽暗的纱。

　　就在舞会告一段落，乐队下去暂时休息的时候，在距离城市不远的某个郊区，某栋已经完全为黑暗笼罩的豪宅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喊。灯光纷纷亮起，豪宅中的人被这叫声惊醒，纷纷爬出了温暖的被窝，冲向声音的来源，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一小会儿之后，灯光重新暗了下来，这间豪宅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这一带街道行人稀少，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只有一两个夜间赶路的行人从远方看到了这一幕，因而投以惊异的一瞥。

　　深秋的夜晚，略微有些冷。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听着鞋底敲击石砖的声音，有些别样的趣味。特别是在一场晚会结束之后，眼睛看多了华丽的衣服，耳朵听多了喧闹的音乐，感受一下夜晚的宁静，看一眼朴素的星空，是十分舒服的感受。

　　两个女人穿行在街道上。

　　“罗丝德，你怎么不和魔夜一起回去？”微拉突然问道。

　　“别和我提那个家伙。”说起这个名字罗丝德就有气。这个家伙真的是……害得她不得不远远离开，免得别人知道他们是一起来的。“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好了。倒是你，为什么不和你爷爷一起回去呢？”

　　“只是想在晚上走走罢了。看！罗丝德，流星耶！”

　　一道白色的光之轨迹划破夜空，向东方而去。在流星消逝在天际之前，白色的亮点变成了红色。

　　“微拉，按星相的说法，这种流星预示着什么？”罗丝德兴致勃勃地看着流星消失的地方。

　　“我有点儿印象，好像是不祥之兆……红色的流星……按照大部分书上说的，预示着强大的邪恶力量的兴起。但那只是书上说说罢了……”

　　“但是我听说对着流星许愿的话，愿望就会实现。”罗丝德双手合十，在心中许下一个愿望。

　　“也有这种说法啦……”微拉随口回答。她的目光落到街道一角，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躺着的小小身影。“看！”

　　“有人昏倒了！”罗丝德随即注意到。

　　两个人跑上前，这个人是个孩子，年纪在十三岁上下，面色苍白，全身冰凉，看起来好像突发某种急病而昏倒。这个孩子打扮虽然不漂亮，但还算整洁，应该是城里某个普通人家的小孩。

　　罗丝德开始向她的女神献上祷文，随着她的念诵，生命的能量从她的双手中缓慢地注入到这个孩子柔弱的身躯。那个孩子稍微睁开了一点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微拉试图从孩子嘴里问出话来。但这个孩子只能发出一阵虚弱无力的呻吟。

　　“奇怪……”罗丝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这孩子虚弱的样子。她刚才下意识地用了一个相当强大的治疗法术，这个法术足够把一个重伤的士兵重新送回战场上去，但对这孩子却没什么效果。看来这孩子病得远比外表更严重。

　　“怎么办？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里……”

　　“先带回我的神殿里吧。”

　　罗丝德抱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的身体非常轻，轻得和体型不太相称。

　　不过在这个时候，她并未注意到这个不寻常的地方。

　　皇家星相学院已经在望，路上行人多了起来。这时，孩子突然开始一阵激烈的痉挛，身体更是冰凉得简直像具尸体。不过幸亏神殿已经很近了。罗丝德打开了大门，发现魔夜正在里面，正在给一盆植物浇水。

　　“你怎么回来的？”罗丝德惊讶地问。“算了，没关系。快点，把这孩子送到里面房间，给他换件病人的衣服。”罗丝德急匆匆地命令。“我得去准备治疗疾病的仪式。”

　　“我说罗丝德，你觉得这孩子的父母能支付这种仪式的费用么？”在魔夜抱着孩子走进去后，微拉问道。“我记得这种仪式的费用非常昂贵。只有有钱人才能支付得起。”

　　“这一次是例外。总得有个开始啊。”罗丝德笑了起来。“我必须在城里宣传女神教义……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扩展名气的最好机会？”

　　“说的也是……”

　　魔夜从里面走出来，双手一摊。“罗丝德小姐，微拉小姐，抱歉，但看起来换衣服这事你们做更合适。”

　　“怎么了？”

　　“她是个女孩。”魔夜无奈地回答。

　　Ⅱ

　　那个女孩平静地睡着了。有些事情真的难以想象，因为即使是借助爱与美的女神的神力，她的怪病也无法痊愈。病情虽然稳定下来，但她呼吸微弱，心跳缓慢，身体冰凉，与其说是生了重病，不如说更像人类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虽然事实上她毫发无伤。

　　“好累……”罗丝德疲惫地坐了下来。当牧师使用特别强大的治疗法术的时候（例如眼前的情况），总是要举行一些极其消耗体力的仪式。虽然有微拉帮忙，但她还是快累散架了。

　　“天很晚了，你明天不用上课吗？”

　　“不用，最近我爷爷和他的那帮手下在学院里仔细地搜索呢，怕还有恶魔隐藏着。所以学生的课程都以自习为主了。”

　　“可是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办法啊。这个城里的人对爱与美的女神并不了解……我找不到可以扩大女神影响的机会。除非我们做出点轰动的事情，否则没有人会想了解女神、崇拜女神……哎……”

　　罗丝德的声音停顿下来，眼睛看着大门。一想到传教的任务，她就感到失望。

　　她本来以为一切都很简单的……只需宣传一下女神的教义即可。然而现实比理想要残酷得多。没有人愿意听她的宣传，就是停下来的，也是出自另外原因而不是信仰。

　　除非她真的做出一些出名的事情，否则没有人会对她的女神产生兴趣。

　　希望救治这个女孩能带来一些名气——虽然这不太可能。有谁会注意一个普通人家小孩生病了呢？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夜已经很深了。

　　小房间里此刻只剩下一个人。这个房间本来就是为了安置那些重伤病患者，不过今天才第一次派上用场。

　　那个小女孩安静地躺着。突然之间，她睁开眼睛，用一种异样的声音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

　　“您的判断正确，我的主人……城里确实还有牧师在。我现在就在一个神殿里。这里的牧师拥有高等的治疗能力。”

　　脚步声响了起来，门被轻轻推开。魔夜走进房间，看到小女孩双眼紧闭，躺在床上，胸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妥。

　　“不要装了。”他冷冷地说道。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所以他说话的对象再清楚不过。他这句话仿佛带有魔力，因为女孩的眼睛立刻睁开。

　　“小姑娘，你是谁？”魔夜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奇怪的力量……你明明还活着，却能释放死者一样的气息？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那个小姑娘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毫无表情的男子，那双黑色的眸子中潜藏着难以言喻的深邃和邪恶。出于某种本能，她感到了危险。魔夜起身走了过来，她蜷缩着躲进了床角，无助地想用被子遮住自己。

　　“别以为用副小孩的样子就可以逃脱……”魔夜一把抓住被子。小女孩则发出一声很响的尖叫。

　　罗丝德冲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幕。那个小女孩蜷缩在墙角，用薄被遮住身体，被子下很明显什么都没穿。魔夜则尴尬地站在那里，手中抓着被子的一端。

　　“魔夜……”

　　“罗丝德小姐……请听我解释……”

　　“我虽然觉得你生活习惯很糟糕，但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对小女孩也有兴趣……”

　　“不是这样的……请听我说……”

　　“但是你搞清楚点，这里是爱与美女神的神殿，不是你可以乱来的地方！”罗丝德在心中默念着献给女神的祷文，女神的力量随着祈祷流入她的身体。这个法术让她的力气转瞬之间堪与公牛匹敌。虽然法术保持的时间不长，但狠狠地揍人一顿足够了。

　　“啊……”

　　微拉目瞪口呆地看完了整个揍人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一头牛和一捆稻草打斗的过程。稻草被牛又抛又踩又顶又戳。最后的结果，毫不意外的，魔夜像一捆真正的稻草一样飞出了房间，结实地撞在墙上。

　　“罗丝德……”一切结束后，微拉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怎么了，微拉？”

　　“你……我真的没想到，你打起人来……这么凶……”

　　“我曾经跟一位僧侣学过徒手格斗，学了好几个月。”罗丝德拉了一下被弄皱的衣服，回答道。微拉突然发现人不可貌相真的是至理名言。罗丝德长得一副人畜无伤的模样，打起人来出手却真够狠的。

　　“没事了，小妹妹。”罗丝德走到小女孩的前面——后者同样在目瞪口呆中。她看向罗丝德的背后，魔夜也正向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正好接触在一起，那个男人虽然挨了顿痛打，瘫倒在门口，但脸上依然带着笑。

　　那是充满自信的危险的笑。

　　注意到小女孩依然有些害怕，罗丝德安慰道：“不要怕那个家伙，有姐姐在这里什么都别怕。如果他再进你的房间，你只需要大喊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女孩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最后她用困惑的表情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微拉用最纯粹的本地口音问，然而换来的依然是摇头。

　　“你不能说话？”罗丝德再问，这次小女孩终于点了点头。

　　“不对……她刚才明明大喊了一声，不会是哑巴。”微拉立刻反驳。

　　“我见过这种情况。这是因为受刺激过度而产生的障碍，也可能是她的怪病造成的……我亲眼看过好几个人有这种情况。其中一个被食人魔在野外追赶，他不停地喊救命，在最后得救之后他就丧失了说话能力，不管想说什么，嘴里只能说出‘救命’两个字。”

　　“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等她自然痊愈。这个过程可能要好几个月……”说到这里，罗丝德满怀怒气地看向门外依然躺在那里的魔夜，后者赶紧摇手，表示自己和这无关。

　　“没办法了……小妹妹，你知道家住哪里吗……我是说，你记得路吗？”

　　小女孩看了看窗外，摇了摇头。

　　“那么，你能写你的名字吗？”罗丝德叹了口气，随手从一边拿起笔和纸。按照平民的教育水平，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在这个年纪的极限就是能写自己的名字。

　　小女孩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珊瑚”。

　　“珊瑚，好名字呢。这几天先在这里住吧，姐姐帮你在城里打听一下你家住哪里。”

　　罗丝德起身走回了大厅。

　　“魔夜。”她吩咐自己的助手。“你可以回去了。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做这种龌龊的事情，我立刻就告诉城里的治安官。”

　　魔夜苦笑了一下，没有试图再为自己辩解。这个笑让她想起微拉曾给她的建议。微拉说过，她不是第一个想帮助他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魔夜。”

　　“什么事，罗丝德小姐？”

　　“你有理想吗？我是说，你就想这么过下去？保持现在这样子，一辈子？”罗丝德竭力想找到一个可以为对方所接受的出发点。“你难道没有更大的理想？难道你不想做些什么？难道你没有追求？”

　　魔夜停下了脚步，也许为罗丝德这种严肃的口吻所感动，他难得地露出认真的神色。

　　“追求吗？……我一直在寻找一样我失去的东西……可是我找不到……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了。”

　　“是什么？”

　　“一个梦。”

　　罗丝德登时气结，完全是因为所受的教育的缘故才没有让她立刻发作。她叹了口气，也许微拉是正确的。

　　“你可以回去了，魔夜。天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是个明媚的好天气，清晨宜人的阳光早早地把罗丝德从被窝中唤醒。

　　和往常一样，她来到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开始祷告。

　　这个可怜的大厅本来是为了接见客人或者供信徒集体祈祷而设计的，但至今它还没有发挥它的真正作用，一次都没有。每当牧师在祷告的时候，并没有大批的信徒在她身后一起向女神祈祷，这里也不曾像其他供奉爱与美女神的地方一样经常举行艺术聚会。

　　魔夜在外面扫地，他并未开门，罗丝德也没有督促他完成这个工作。事实上，打开大门也没用。目前的情况是不会有谁上门的。

　　然而现实总是和人的预感相反。在她祈祷快结束的时候，她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一开始是一只手在敲门，然后变成了好多只手。

　　门被打开。门口是一张满头大汗的胖脸——那是死人财拉格。看到罗丝德，这个胖商人露出宛如沙漠中独行人看到绿洲的表情。

　　“啊……天啊……罗丝德小姐，幸好你在！”他扑上前去，简直是半跪着倒在罗丝德的面前，双手紧抓着她裙子的下摆。“求你救救我！”

　　“你说什么啊！”罗丝德在错愕之中后退一步，“请先起来，拉格先生。”

　　“不，你一定要答应帮我！不然我就完了……那个吸血鬼……他来了……他来杀我了！”

　　“请先起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可以帮我了，就只剩下你一个……凭我父亲的坟墓起誓，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死定了。”

　　“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我经商到北方的一个城市，在无意中和一群冒险者闲聊，听说了一个古代废墟的传说。当时完全出于好奇，我决定资助他们去废墟冒险，代价是获得的财宝和我分成。”

　　魔夜在一边擦窗户，表面上他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事实上却一点细节都没有漏过。他清楚地看到死人财露出一个犹豫的表情，这说明他所叙说的也许不是事实，起码不是完整的事实。

　　“当他们满载而归，获得了数量惊人的财宝时，我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其他的事情，只是按照协议分到了我的一份，然后我就离开了那个城市。但是当我数月后再次来到那个城市的时候，我发现那些冒险者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也都逃往各地——有目击者说一个吸血鬼袭击并且杀死了他们。”

　　他再次犹豫了一下，像所有那些既想得到帮助，又想保守秘密的人一样，他想隐瞒一部分秘密，因而在心里仔细地斟酌着。

　　“城里一个老人告诉了我事实真相，他说那个古代废墟的宝藏是由一个吸血鬼守护的。那些冒险者趁着吸血鬼不在的时候掠夺了宝藏，吸血鬼一定会报复，他会杀死所有的盗窃者，夺回宝物。

　　“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贱卖掉我所有的货物，踏上回家的路。我本来期望那个吸血鬼不会发现我的存在，因为我并未参与到那场掠夺中去。我期望遥远的路途和消息的封闭能阻止那个吸血鬼找到我。在昨夜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昨天晚上，他来了。在我参加晚会不在家的时候，他摸进了我的家，杀了我的一个仆人，用血在墙上写下了‘你是最后一个’的字样。他找到了我，要来杀我了。

　　我想要寻找那些牧师的帮助……但是不幸的是，昨天他们全部离开了。据说国王要进行一场盛大的祈福仪式，因此带走了全城几乎所有的牧师，只剩下那些没有什么力量的新手来维持神殿的日常运作。”

　　“吸血鬼……”罗丝德慢慢琢磨着这个称呼所蕴涵的意义。牧师们是不死生物的天敌，借助自己所信奉的神明的力量，牧师可以超度那些扭曲的、超自然的不死生物。但是正如世界上其他所有一切敌对双方一样，不死生物和牧师都有强弱之分。吸血鬼本身就是不死生物中很强的一种，无止境的生命，长年累月的杀戮，吸血鬼会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狡猾，越来越难对付。那些远古吸血鬼哪怕是最强大的牧师都不敢轻易对付。

　　但是从来没听说吸血鬼要守护什么财宝——毕竟对一个吸血鬼来说，财宝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说城里的牧师都出去了？为什么？”

　　“昨天国王突然要求所有的牧师都去参加一个祈福仪式……一部分学院的魔法师也被要求参加。”魔夜插话道。“昨天晚上，我在酒馆里听说的。有人说那不过是借口。从来没听说什么祈福仪式要到远离城市的郊外进行的。”

　　“我派了人骑马去报告这个紧急情况。但来回要两天，也许更久……而那个吸血鬼杀我只用一分钟就够了……”

　　“我怀疑那个吸血鬼没那么好的胃口。”魔夜不冷不热地又插了一句，同时看了看死人财肥胖的身体，特别是脖子。死人财的脖子上堆叠着厚厚的脂肪，想要在这堆肥肉里找到血管看来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起码看起来如此。

　　死人财回以一个恶毒的目光，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做任何进一步的抗议。

　　“您看，牧师小姐，这是我妻子留给我的遗物。我最珍贵的财产之一。”死人财拿出一串项链，递到罗丝德面前。即使此刻正当清晨，阳光透窗照亮了整个大厅。

　　这串宝石项链上的光芒依然璀璨得令人目眩。十六颗雕琢精美，大得晃眼的钻石被银丝牵连在一起，旁边点缀着其他的杂色宝石，正中间是一颗硕大无朋的“帝王之泪”——宝石中的极品。单从金钱角度来衡量，这串项链足以让罗丝德修建半座神殿。“但是为了回报爱与美的女神对我的帮助，我愿意把它捐献给女神的教团。

　　牧师小姐，我……”

　　“您先回去吧，要对付吸血鬼，我必须做一些准备。”罗丝德最后做出决定。事实上她也很难不做出这个决定。保护人们不受不死生物的伤害（不管保护的人是谁）本来就是牧师的职责之一，而成功地对抗甚至消灭一个吸血鬼，无疑将成为一件增加女神荣耀的事，一件可以扬名立万的事情。

　　这串宝石项链确实很诱人，足以改变某人先前造成的不好印象。

　　“我会在天黑之前到达的。吸血鬼惧怕阳光，他们在白天无法活动，所以您在白天应该是安全的。”

　　“我的马车随时听从您的支配，罗丝德小姐。”听到罗丝德的回答，死人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很明显，他来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要说服罗丝德来帮助他。他一躬到地，退了出去。

　　“真奇怪。”在死人财走后，罗丝德随口问道。“为什么全城的牧师都出去……

　　而我却一无所知呢？”

　　“我想大概负责这事的官员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这种事情也不会通知您。罗丝德小姐。”魔夜道出了一个令人伤心的事实。虽然知道这就是事实，然而真的要接受它还是很难的。“而且，那个拉格的外号叫‘死人财’，我听说他心狠手辣，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这家伙现在经营高利贷，全城的人都知道他的勾当。

　　而且这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难道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

　　“但是再怎么样……他毕竟是个人类。我应该帮助他对抗吸血鬼。而且，这是一个扩大女神影响的好机会。”她走向内间，留下魔夜一个人。

　　“吸血鬼……不死生物……”魔夜低声地自言自语。“为什么，一个吸血鬼要冒险来一座城市呢？”

　　马车沿着大道来到拉格的豪宅的时候已接近黄昏。两个神色紧张，全副武装的卫兵在门口迎接着马车。像所有有钱又有地位（同时缺乏安全感）的人一样，死人财也雇佣了一整队保镖卫兵来看家护院。不过，当这些卫兵假想的对手是吸血鬼时，他们脸色苍白而充满畏惧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罗丝德尚未走进院子，死人财已经在六个贴身保镖的簇拥下迎了上来。他的脸色如同他的衬衫一样苍白，动作也显得有些机械。由此完全可以推断出，在这半天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被恐惧所煎熬，度日如年。

　　“您终于来了，罗丝德小姐。”他欢喜地说道，这份欢喜倒完全出自真心。罗丝德全副武装，身上穿着银白色的锁子甲，腰里挂着钉头锤。

　　他注意到马车带来的似乎不止是人，还有其他的东西。

　　“魔夜，把东西拿出来。”罗丝德向车子里喊道。

　　“来了，罗丝德小姐。”随着声音，一个穿着灰黑色长袍的男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手上拿着一个大箱子。在这个男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这位是……”死人财迟疑地看着珊瑚。说是助手吧，这个小女孩年纪太小了，说是姐妹吧，长相却差别太大。

　　“她叫珊瑚……唔……是某个人委托我暂时照顾的……”她狠狠地瞪了魔夜一眼，目光中清楚地说明：要不是因为你，我哪来这个麻烦。魔夜则用一个无辜的表情作为回答。死人财虽然满腹狐疑，但是此刻却不敢追根究底。他把注意力转到罗丝德带来的箱子上，完全没有注意到珊瑚看他的目光一瞬间简直如同利剑。

　　“叫您的卫兵都过来吧。”罗丝德说道，同时魔夜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摆放得很整齐的弩箭，数量有几百支。“我已经对这些弩箭施予了祝福，同时洒上了圣水，它们可以射杀不死生物。”

　　“射中了就可以杀死吸血鬼？”一个卫兵迟疑地问。

　　“会伤害它……。但不一定能杀死。除非射中吸血鬼的心脏。”罗丝德看了看天色，“还有点时间，先带我去看看那个吸血鬼留下的痕迹吧。”

　　“你们两个。”死人财招呼着两个卫兵，“带罗丝德小姐去看一下。”

　　吸血鬼在一堵白墙上留下了笔迹。“你是最后一个”这几个用血书就的大字触目惊心，血滴沿着字迹垂下，干涸在中途，仿佛是墙壁本身所流出来的血泪一样。

　　受害者的尸体已经运走，只在墙侧流下一小摊猩红说明了当时大致情况。那个吸血鬼是从三楼洞开的窗户中飞进来的，然后在猎物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袭得手。那个受害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大喊，就被杀害了。

　　“珊瑚，你怎么了？”罗丝德注意到小女孩的某些异常。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血迹，仿佛那东西对她有非常大的吸引力。这声音让少女如梦中惊醒一样抽搐了一下，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尸体在通报了法官后就烧掉了，因为我们怕这是吸血鬼的计谋。”跟着罗丝德的两个卫兵说道。

　　这些人做得确实没错。吸血鬼可以选择被害者的下场——他可以把受害者变成新的吸血鬼，也可以简单地把他们杀掉。如果是后者还好说，如果是前者那就危险了。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们不报告治安官呢？那样的话应该会受到更好的保护。”

　　两个卫兵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板说这毫无意义。如果他们派几个普通士兵来的话，那和没有派一样；如果他们去找牧师的话，他们也只能找到您。”

　　“这个倒是真的。”魔夜自言自语地说道。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求助官僚反而没有自己动手那么有效率。

　　“我们出去检查一下吧。”罗丝德说道。“虽然那个吸血鬼不太可能躲在旁边，但也许他安排了什么危险的陷阱。”

　　死人财的房子可以说是这一带最豪华的房子之一，位于距离城门很近的一片郊区，四周交通便捷，道路宽阔。

　　房子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家。附近所有可能为吸血鬼利用的藏身之所都被死人财的卫兵们拜访过，但毫无发现。所以罗丝德现在能做的就是绕着这间大宅子走一圈。

　　时间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能保护着活人不受不死生物伤害的阳光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到时候，吸血鬼就将从潜伏的黑暗之中走出来，露着血腥的长牙。

　　一阵脚步声传来，“罗丝德小姐！”一个满头大汗的卫兵跑来。“老板说天快黑了，叫您马上过去。”

　　“好的。”罗丝德看了看夕阳，“我马上过去。”

　　“我们怎么办？”魔夜满脸心不甘情不愿，“这可是要和吸血鬼战斗啊。”如果有人在仔细地观察这个小姑娘的脸，就会发现魔夜在说出“吸血鬼”三个字的时候，小姑娘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总之先跟过来吧，到时候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你待着。”

　　他们走回正门的时候，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站在车边，隔着很远就可以闻见酒味。

　　“少爷。”两个卫兵向这个年轻人鞠了一躬。罗丝德才知道这个人是死人财的儿子。她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年轻人确实和死人财在五官上有几分神似——同样的令人看了就不舒服，除此之外，他眼皮浮肿，脸颊瘦削，面色苍白，外加很明显的黑眼圈，这些酒色过度的后遗症几乎掩盖了他作为年轻人所有美好的方面。

　　“你就是我父亲请来的牧师？”这个年轻人用轻浮的口吻说道，眼睛里充满了浑浊的淫邪。“真是个美人。爱与美女神的牧师……”他伸手想托起罗丝德的下巴。

　　不过在他做出这种无礼动作前，魔夜抢先一步挡在罗丝德的身前。两个男人目光碰撞着，在无声中较量了第一个回合。

　　“罗丝德小姐。”死人财及时赶来。“先介绍一下，这是犬子哈曼……这位是爱与美女神的牧师，罗丝德小姐。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今天晚上不要回来吗！”

　　“回来当然是拿点钱啦。我遇到几个很不错的妞……”哈曼的眼睛始终在罗丝德身上打转。“没有钱，会很无聊的……”

　　“住口！给我滚回你的房间去。拿了钱赶快走。天已经快黑了！”死人财怒气冲冲大声喊道。

　　“这正是我要做的。”哈曼回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到房子里面。晚霞的余光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天很快就要黑了。吸血鬼随时会出现，我们必须做准备。我的箭矢已经分配下去了吗？”罗丝德决定忽略这个不快的插曲，转入正题。

　　“已经分到每个卫兵手上。而且已经按照要求四人组成一队了。”

　　“那些普通的女佣和仆人呢？”

　　“已经都送走了。”

　　在那两个卫兵的陪同下，她开始沿着走廊熟悉整个建筑结构。这间豪宅主体是四层的楼房，整个房子建设成“U”形，围着楼下花园中的假山水池。死人财本意是要自己跑到远方躲起来，让罗丝德应付这里的情况。但他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选择了在四个贴身保镖保护下窝在一楼最左边的密室里度过这个夜晚。

　　“魔夜，等天完全黑了以后，你和珊瑚一起到楼下那个房间，和守门卫兵一起，懂了吗？咦，珊瑚呢？刚才还在的……”

　　对面的房间传来一声大叫。罗丝德立刻冲向那个房间。她的动作太快，其他人来不及跟上。当她冲进房间，手握圣徽的时候，门口一只手从后面推了她一下，让她踉跄着扑在一张大床上。

　　门被猛力关上，发出砰的响声，把罗丝德和其他人完全隔开。那扇门非常结实，即使门外的人猛力撞击也无济于事。

　　罗丝德抓紧圣徽，想爬起来。一个身体从背后压住了她。皮肤上传来的是温暖的人体热度。而不是不死生物永恒的冰冷。

　　“是你……”罗丝德这才发现袭击她的是死人财的儿子，而不是她预想中的吸血鬼。“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干点快乐的事情啦。”哈曼用力压着罗丝德的身体，两手各抓住一只胳膊。他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让罗丝德无法挣脱。“反正天黑还有一会儿，足够我们快乐一阵。爱与美女神的牧师不是个个都喜欢做这事的吗？”他满嘴的酒臭熏得人直想作呕。“反正你们的传教就是陪人睡觉……”

　　“住手，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你父亲……”

　　“让那个老头去死好了！”哈曼发出一阵笑声。“反正吸血鬼来找的是他，他一死，所有的财产就归我这个儿子继承。我正嫌他活得太长了呢。”

　　他的脸再一次凑上来，不管言辞还是行为都让罗丝德厌恶至极。如果一个普通女人也许对这个无赖毫无办法，但罗丝德并不是一个普通女人，而是一个侍奉强大神衹的牧师。

　　她在心中默念着女神的名字，从灵魂深处感觉到力量，并且把这力量引至全身。转瞬间那双压着她手臂的胳膊就变得软弱不堪，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挣脱了。

　　“滚！”她用力地抓起这个小流氓的胸襟，一把将他用了出去。哈曼重重地撞上墙，被这种不寻常的遭遇吓得呆住了。当罗丝德站起身，手摸向挂在身上的武器时，恐惧从这个无赖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不过怒气尚未吞没罗丝德的理智。她留下一个充满不屑的哼声，打开门冲了出去。门外不管是那两个卫兵还是魔夜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看着罗丝德迈着愤怒的脚步离开。片刻之后，魔夜第一个反应过来，跟着罗丝德跑了。那两个卫兵向房间里看了看，证明少爷安然无恙之后，也跟着罗丝德离去。

　　窗外的晚霞也已经黯淡下来，天黑在即。

　　“臭娘们……等着……”哈曼咒骂着慢慢爬起来，刚才这一摔明显太轻，让他还有足够的精力咒骂。他用力地揉着头，一没有发现窗外晚霞已经逝去，二没有发现门依然大开。

　　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房间中央。

　　“哈曼……”

　　“你……你是谁？”哈曼愕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这个女孩只有十二三岁，也许更小一些，身上穿着一件罩衫，正用一种令人害怕的神情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即使外貌变了……难道声音你也听不出来了吗？”小女孩继续说道，她的声音轻柔，却让哈曼转眼间神色大变。

　　“你……”他左右四顾，但是这个小女孩已经堵住了他所有可能的逃生之路。

　　“怎么可能……你应该死了……”

　　“是死了。”这个神秘的女孩张开嘴，露出一对长长的尖牙。“但依然可以回来复仇。”

　　压倒性的恐惧瞬间攫取了哈曼的心，那恐惧是如此的强烈，让他的所有理智都离他而去，只剩下本能所发出的一声大喊。

　　“救命！！！”

　　罗丝德是在二楼听到那声喊叫的。不过有了刚刚的教训，她决定置之不理。

　　现在一点点的时间都很宝贵，她得赶快到死人财的房间去，部署一下最后的防御，那里才是关键地方。

　　这时，第二声喊叫声传来。但这一次已经不是大喊，而是垂死的哀号，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

　　“出事了！”罗丝德立刻转身回跑，三步并作两步。等她再一次冲进哈曼的房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那个轻浮子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脖子上两个清晰的大血洞。仅存的一点鲜血正从他的伤口中缓缓流出。

　　窗户大开着，晚风带动银白色窗帘飘动，在黑夜中看来宛如一朵雪白的花朵。

　　吸血鬼早已经从这里逃走。房间里只留下一具尸体和吓呆了的珊瑚。这个小女孩不知道怎么跑到这里来，大概正好看到了吸血鬼杀人的一幕，吓得倒在一边，浑身战栗不止。真是幸运，如果罗丝德他们再晚来一会儿，下一个受害的就是这个小姑娘了。

　　“……”珊瑚用手指着大开的窗户。不需要她说话，罗丝德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冲到窗前，但外面只有一片黑暗。四层楼对吸血鬼来说不过是个小台阶，对人类来说却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其他人都跑到窗前，只有魔夜站在房门口看着珊瑚，脸上带着先前让珊瑚异常害怕的笑。

　　夜空中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喊。凭直觉，罗丝德立刻知道那正是死人财所在的房间。紧接着又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罗丝德转身冲向房门，却被魔夜挡住。

　　“你跑过去也已经晚了。从这里跑到那个房间起码需要五分钟……那个老头是活该，谁叫他住这么大的房子。”魔夜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怎么办？在这里等着吸血鬼杀了他？让开！”

　　魔夜没有退让。

　　“一定要去救他？”

　　罗丝德没有回答，但目光中的怒意已经清楚地说出了答案。

　　“那好吧。”魔夜走到一边，提起一张厚木椅子，用力地砸在窗台上，一下，两下。

　　那张椅子虽然牢固，却经不起这种折腾，一只脚掉了下来。魔夜拿起椅子脚，开始捆在一根他随身携带的绳子上。其他人因为不理解这种举动的用意，只是在一边看着。整个过程花了十几秒。

　　“记得上次你问我的问题吗？罗丝德小姐，其实我还隐瞒了一点。”他用力紧了紧绳结，然后对着对方的屋顶用力丢出。椅子脚卡在了某个东西上，魔夜拉了拉，证明椅子脚在对面卡得很牢固。

　　“我还干过盗贼。”他冲罗丝德一笑，趁着对方惊呆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搂住罗丝德，跳出窗台。

　　“啊！”

　　两个人跃入空中，沿着长绳所导出的弧形轨迹冲向对面。耳边风声呼呼吹过，压得罗丝德几乎睁不开眼睛，在她作出任何反应之前，这段旅途就到达了终点——魔夜的身体撞上了窗子。罗丝德踉跄了一步，才意识到自己双脚已经踩到了地面。

　　房间里所有的人，包括吸血鬼在内都被这声巨响惊呆了，回过头来看着罗丝德。

　　在房间的正中，两名幸存的保镖正举着剑面对着吸血鬼。在他们身后，死人财正颤抖着缩在角落里。两具被利爪撕裂喉咙的尸体倒在地上，手中的弩还未发射。

　　“意想不到的打搅者……拉格，看来你真的雇佣了一些不错的手下。”吸血鬼打量着破窗而入的两个人。罗丝德站得很稳，而魔夜则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刚才撞碎窗子的可是他的脊背。

　　这个吸血鬼看起来是个高瘦的男人，身上披着血红色的披风，披风下则是一件漆黑的锁甲。他的双手黝黑得如同黑铁锻成，如匕首般长短的利爪上尚带着血迹。

　　罗丝德扯下脖子上悬挂的圣徽，伸向吸血鬼。圣徽发出强光，照亮了房间，吸血鬼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号，用红披风遮住自己的身体。在这神圣的力量面前，它已经停止跳动许久的心脏开始感到疼痛。

　　罗丝德念动祷文，把更强的神力投射向吸血鬼，逼得吸血鬼步步后退。她现在是作为神祇与人间的媒介，将神力引导出来，消灭这些扭曲的、污秽的不死怪物。

　　吸血鬼再次后退，整个头部都藏在披风之下。

　　那两个幸存的卫兵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爱与美女神的牧师看起来已经占尽优势，吸血鬼整个身体开始蜷缩起来了。连先前缩成一团的死人财看到这种情况也大着胆子站了起来。这种情况在继续，吸血鬼越缩越小，身体上开始泛出一股一股的黑暗。

　　“好痛！”魔夜发出一声呻吟。

　　“下次再敢这样我就杀了你！”罗丝德狠狠地说道。

　　“下次……我真希望还有下次。”魔夜发出一声苦笑，同时手一指。“罗丝德小姐，那个吸血鬼看来已经能够承受您的光芒了。”

　　确实如此。吸血鬼站定了脚步，挺直身体，不再后退。从它身体上泛起的黑暗围住它的身体，仿佛一层盔甲一样把它和罗丝德释放的神圣光辉分隔开来。吸血鬼掀开披风，青色的嘴唇上挂着笑意。

　　“你忘了吐唾沫！小丫头，功夫还没练到家呢！”

　　吸血鬼冲上来，利爪挥出猛力一击，在罗丝德银色锁甲上擦出刺耳的声音。单靠超度不死亡灵的能力，这个小姑娘牧师是不可能摧毁它的，它非常确定这一点。

　　罗丝德拔出钉头锤，挡下第二次攻击。她继续念动祷文，但是她的信仰力量还不够，女神没有很清楚地听见她的祷告，所以赐给她的力量不足以对抗这个强大的吸血鬼。

　　吸血鬼第三下攻击已经到来，罗丝德勉力挡下这一击，同时坚持着祷告。这种努力现在只带来反作用，吸血鬼已经完全不受她所发出的圣光的影响。

　　“再见了，小牧师。”利爪再次挥来，这次目标对准了喉咙。罗丝德想躲开这致命一击，但吸血鬼动作太快，她在躲闪中失去了平衡。罗丝德闭上了眼睛，同时对女神献上最后的祷文。

　　“嗷……”一声尖利的吼叫震耳欲聋。罗丝德睁开眼睛，看到吸血鬼在痛苦中挣扎着。它的胸口多出了半根箭尾。

　　魔夜拿起了被杀死的卫兵的弩，一箭射中了吸血鬼的胸口。

　　“嗷……”吸血鬼踉跄着后退。这一箭正中要害，却依然不足以杀死他。吸血鬼用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魔夜，充满怨毒的眼神吓得魔夜立刻躲到了罗丝德的身后。

　　“我会回来的！背叛者必须死！”吸血鬼转头向角落里的死人财发出一声怒吼，跳出窗子。血红色的披风一闪就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追！把弩箭上好……”罗丝德大声命令，同时自己也拿起一张弩。剩下的两个卫兵却没有听从命令的意思。倒是魔夜遵命了，他从地上拿起未用的弩箭，按进弩的箭槽，动作居然相当熟练。

　　“可恶。”罗丝德知道自己无法让那两个保镖放弃保护死人财而去追击吸血鬼，于是她自己跳出了窗户。刚才魔夜那一箭射得很准——罗丝德看得很清楚——正中胸口，即使没有正面穿透心脏，也已经让吸血鬼没有战斗能力了。否则的话，吸血鬼是不可能逃走的。如果放弃这个机会，让吸血鬼养好伤再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追出来，吸血鬼的身影在前方快速前进。在围墙前，一道闪着微光的魔法门清晰可见。毫无疑问，那个吸血鬼就是通过这道门过来的，现在也要通过这道门回去。罗丝德射了一箭，但距离太远没有射中。毕竟她不是职业的战士（虽然受过战斗训练），不擅长使用这个。如果那两个保镖能跟出来，凭借他们的职业锻炼，也许这一下就可以把吸血鬼撂倒——不过现在惋惜这个是没用的。

　　“我们追！”罗丝德飞奔而上。在穿过魔法门的时候，魔夜叹了口气。

　　这道魔法门联系的另外一端是片旷野，吸血鬼就在前方。

　　“在黑暗中追一个吸血鬼不好吧。”魔夜一边跑一边问。

　　“错过这个机会后患无穷。他现在受了重伤。”

　　“可是……可是……他万一还有同伙呢？”

　　“没有万一，如果有肯定在这里等我们了。”罗丝德斩钉截铁地回答。毕竟爱与美女神极其憎恨不死怪物，能够消灭这样一个吸血鬼必然能取悦女神。

　　吸血鬼在前面跑着。明显因为重伤的缘故，他没有变形逃脱，跑得也比较慢，始终没有能甩掉身后的两个追兵。也许是意识到这种情况，吸血鬼开始离开平坦大道，专门沿崎岖不平的小路跑。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来到山林之中。

　　“罗丝德小姐……呼……呼……这里是密林山……地形很险要的……夜里……呼……呼……这么跑……太危险……”

　　“我知道……呼……可是就在前面了……呼……他跑不掉了……”

　　确实，吸血鬼的红披风越来越近了。很快，我们就能接近到可以攻击的距离。

　　那个吸血鬼绝跑不掉，以女神的名义……呃……

　　在她意识到自己的脚踩空之前，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去。

　　糟糕……我……掉下悬崖了。

　　这是罗丝德失去意识前，脑海里跳出的最后一个想法。

　　好痛……全身都在痛……谁？谁在轻轻地抚摸着我？……这种感觉……这种令人心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那个被恶魔袭击后的感觉……那个女神启示要给我的爱人！

　　这个念头瞬间跳进了罗丝德的脑海，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魔夜一副傻相的脸。这张脸立刻把一切美好浪漫的东西统统从罗丝德脑海里赶了出去。

　　“怎么是你？！”罗丝德想起身，却感到背上剧烈疼痛。“发生什么了？对了……我是……”

　　“您在追吸血鬼的途中掉下了悬崖。”魔夜无奈地解释。“幸而那地方不是很高。”

　　“那个吸血鬼呢？”

　　“我独自一个，你叫我怎么敢继续追呢？吸血鬼没有回头我就谢天谢地了。”

　　“胆小鬼……”罗丝德低骂了一声。但她知道这实际上对魔夜是不公平的，让一个普通人去对付吸血鬼犹如让一头兔子去攻击狼——即使那狼受了重伤。

　　“我们现在是在哪？”

　　“在密林山。距离城最近的山……我相信是如此。这山上有很多野兽，除了猎人外，一般人不会到这里来。”魔夜四顾着，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话，几声令人不安的夜鸠叫声在树林中响起。

　　罗丝德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很痛，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严重伤害。看起来她只是在撞击中受到扭伤和淤伤，其余方面无大碍。这种伤一个小小的治疗法术就可以治愈——但是她母亲曾经要求过她不要治疗这种程度的伤。

　　“让那份痛苦多留一会儿，它会教人学会不犯同样的错误。”那个老太婆总是这么说。

　　草丛中发出一声轻响，接着似乎有一个朦胧的黑影晃了一下。

　　“哎呀，罗丝德小姐，看起来这里有野兽出没的样子。”魔夜看着四周无法穿透的黑暗。“我去拣点柴，生个火吧。您能照顾自己吗？”

　　罗丝德点了点头。魔夜转身离开，完全没有意识到罗丝德紧盯着他的背影看。

　　“完全不一样……”罗丝德最终把目光从魔夜的身上挪开。“可是刚才为什么有那种感觉？好像他就是那个我命中注定的爱人……哎……微拉说得对，有那么强大力量的人是不会在意他随便救下的一个普通女人的……他那次并没有在意我的存在。不过如果我能做点出名的事情，他一定会想起我的……一定的。”她托着下巴，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伤痛，陷入美好的遐想中去。

　　魔夜向树林深处走去，一路拣着随处可见的枯枝。在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后。他停下了脚步，手一松，把所有的枯枝都丢在一边。

　　“出来吧。没有躲藏的必要。”他看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一个影子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

　　“果然是你。”魔夜微笑着面对这个吸血鬼，镇定程度让吸血鬼都有些惊讶。

　　“理论上说，你现在应该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居然现在还能制造幻象的力量？”

　　确实，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吸血鬼真正的身体，只是一个幻影，而且这个幻影相当模糊。

　　“这事情和你们毫无关系。”这个吸血鬼用冷冷的口吻说道。“虽然你们重创了我，但我还是觉得我们有可能讲和的。”

　　“是吗，那么我应该感激了？”

　　吸血鬼的目光顷刻变得凶猛起来，但魔夜依然满不在乎。

　　几秒钟后，吸血鬼的目光软下来。“我们之间没什么相干，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致对方于死地不可。我相信拉格付了你们不少钱，但是……”

　　“我真的很希望被你杀的那些‘不相干’的人能听到你这番解释，这样他们死后就可以安息了。”

　　吸血鬼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模糊的幻影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为你的抉择后悔吧，愚蠢的家伙……等着……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绝不会如此幸运。”他的影子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哎呀……糟糕透顶……”魔夜拿起枯枝看了看四周，摸了摸头。“我刚才是从哪边走过来的？”四周黑糊糊的，林深草密，看起来都差不多。

　　“罗丝德小姐！”他大叫起来，声音回荡在夜空中，转瞬就被“空虚”所吞没。他连叫数声，都无人应答。

　　“奇怪？难道我走得很远？”魔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四处观望。最后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像的方向前进。不过如果真的有神祇之眼在观察这里的话，它一定会告诉魔夜，他前进的方向和罗丝德所在的位置正好相反。

　　Ⅲ

　　阳光照在眼睛上，把罗丝德从睡梦中弄醒。她本能地想舒服地伸个懒腰，手却触到了一丛荆棘的尖刺。这份刺痛让她想起了现在所处的环境。

　　该死，就这么坐在草丛里睡着了吗？她看了看四周，魔夜说去拣个柴，可是一去不回头，而她自己也在疲惫中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她很清楚这有多危险，如果那个吸血鬼杀个回马枪……

　　那个魔夜！罗丝德恨恨地想着。会这么想倒不是她的错。而是神的错，因为诸神创造人类的时候，就把“推卸责任”这个恶习深深地根植于每个人的心里。

　　对了，必须赶紧回去。她马上爬了起来。这里完全是陌生的环境，魔夜说过，这里是距离城市很近的山……理论上应该有些猎户或者什么人居住在山里的。然而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连绵不断的山头，她什么都没看见。

　　“好累……女神啊，这里难道没有人吗？只要有人指个路……”罗丝德祈祷着，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祈祷，脚步声从前面传来。

　　有人来了！

　　确实有人来了。“嘿，你看我看到什么了。”伴随话音，五个人出现在罗丝德前方。五个男人，每人都带着武器。

　　“一个小姑娘……哈哈。”

　　“这一定是神赐予我们的。看来我们虔诚的祈祷没有白费。”

　　伴随着这些流里流气、粗野的话，那五个人走过来，围成一个半圆。傻瓜都能看出来这些人不怀好意。

　　“你们是谁？”罗丝德紧握着钉头锤，喝问道。

　　“我们是谁？自然是大好人啊。挽救迷途美女的大好人。哈哈哈哈……”

　　“她看起来想打架。小妹妹，你会用武器吗？”居中的那个人把自己的剑横扛在肩头。这个人身材瘦削，两条胳膊却异常的粗壮，脸部右眼边上有一条可怕的大伤疤，让他的脸看起来杀气腾腾，怎么都不像良善之辈。从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出。

　　他是这五人的首领。

　　“别过来，我可不是好惹的！”罗丝德定了定神。这几个人应该只是普通强盗，而她受过一个牧师的完整教育，凭她的法术和格斗技巧应该……

　　糟糕……法术……为了对付吸血鬼，她准备的所有法术都是对抗不死怪物的。

　　而不是和普通人类战斗。

　　“哎呀，看起来这漂亮的小姑娘想打一架。”那个强盗首领歪了歪头。他的部下之一举起了弓箭。弓弦响处，一支箭贴着罗丝德的左耳飞过。

　　“看到没有。这位是劳勃，一个绅士……小姑娘，可别逼他做出不礼貌的行为哦。”

　　罗丝德紧盯着那个弓箭手。但是双方之间的距离对她极其不利，那个弓箭手不管怎么样都可以在她冲过去之前射出一箭，而在这个距离，几乎不可能闪过弓箭的射击。除非他箭术非常拙劣。

　　“如果聪明的话，就把钉头锤给丢过来，免得劳勃做出什么妨碍他名声的行为。”

　　可恶！可是这个状况……战斗的话……该死的魔夜，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

　　弓弦第二次响起，这次箭贴着罗丝德的右耳边擦过。这个弓箭手可不是菜鸟，而是一个箭术高手。在这种情况下战斗，这样一对五，她毫无机会。恐惧和愤怒充斥着她的内心，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我说，这位小姐，别对我们的话充耳不闻。这样太没礼貌了！劳勃！”

　　那个弓箭手搭上第三支箭，罗丝德和他四目相碰，发现他的箭尖瞄准的是自己的胸口。

　　“最后一次警告，这位小姐。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对峙的双方都不自觉地看向这个声音的来源——两个男人正站在一侧的土坡上。说话的这个穿着皮甲背心，身材魁梧得近乎一个巨人，手中拿着一把战斧。这斧头几乎比罗丝德一个人还大——就像传说中的北方野蛮人一样的打扮。他的同伴却正好相反，打扮很文雅，穿着普通的旅行袍，手中捧着竖琴，一头金发极其潇洒地披在肩头，看起来像是一个吟游诗人。

　　“你们是……”

　　“若你今晚愿意陪我喝一杯的话，我就可以考虑帮忙！”那个野蛮人放声大笑。

　　“喂，我说，你这个傻瓜。没看到那个小姐的打扮么？她可是爱与美女神的牧师，得罪那位女神，你一辈子就别想被除了妓女外的女人看上了。”吟游诗人及时提醒。

　　“是吗？那就忘记我说的话吧，牧师小姐。”野蛮人举起斧头，伴随着一声怒吼从土坡上跳下来，高举着那把恐怖的斧头，朝着那五个强盗猛劈而下。

　　“砰！”斧头劈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大坑。

　　斧头下所有的杂草、土层全部被这一击产生的风压吹走，露出在重击下碎裂的岩石。距离斧头最近的两个强盗，包括那个首领，都被这可怕的一击吓得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野蛮人慢慢站直身子，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看着那个依然举着弓的弓箭手。那个弓箭手也被刚才的场面所震慑了，手臂僵硬，弓也抖不停。

　　“哦，看起来还要打。”野蛮人开口了，“好吧，给你个机会。你最好祈祷一箭射穿我的心脏，否则，你可以想象一下自己的下场。”他用嗜血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对手。

　　“别那么血腥，我提个建议。”诗人也跳了下来，来到伙伴的身边。“你们放下武器离开，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先说清楚，我这位同伴可是个冲动的人，经常不理会我的忠告。”

　　“走！”那个首领爬了起来，丢下剑一溜烟地向树林里跑去。其他的强盗都马上模仿了首领的举动。

　　“哎呀呀，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看着强盗远去，那个诗人用手托起罗丝德的右手，很优雅地行了一个吻手礼。“能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在下阿雷雅，爱与美女神的恭顺仆人，愿为您效劳。那边那个有肌肉没大脑的家伙是我的朋友，名字叫雷烈。”

　　“喂，我说，我才是主角吧。你可什么都没干啊。”野蛮人不满地大声喊起来。

　　那斧头抓在他手里轻松得像个玩具。

　　“聪明人动一下嘴胜过傻瓜动一百下手。把那些强盗的武器收起来，带到城里应该可以换你一顿饭钱。”

　　“这不公平，为什么什么东西都要我拿？”

　　“如果觉得不公平的话，就还我钱吧。上次赌博你输的钱。”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立刻让雷烈闭了嘴，他无奈地开始动手整理那些强盗丢下的武器。

　　“恕我唐突，可以有幸知道牧师小姐的名字吗？”

　　“我叫罗丝德。”

　　“罗丝德……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很耳熟……”阿雷雅歪头考虑了一下，马上转入正题。“对了，为什么爱与美女神的牧师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独自行动呢？”

　　“我……这个……我迷路了。”

　　“啊啊……冒昧地问一句，您想去马尔提林城呢？还是要到其他地方去？”

　　“当然是进城。我在城里有一座神殿，现在想回去。”

　　“那正好，我和我的同伴也正要进城，不如我们结伴一起走？”

　　罗丝德考虑了一下，不过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好的。很感谢两位的帮助，不过我真的没想到，距离城市这么近的地方居然也有强盗出没……”

　　“他们不是强盗。”阿雷雅微笑着回答。

　　“不是？”

　　“应该说他们是‘雇佣兵’、‘冒险者’之类更合适。在城市里的话他们也会规规矩矩，战争年代他们就会为了佣金和战利品参加军队，但是在无人的野外，他们就会干一切可以干的事。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啦。”

　　说话间，那个大个子野蛮人雷烈，已经用一个袋子装起了所有的东西。

　　“我们走。”

　　果然有认识路的人带路就是不一样，一小会儿，他们就到了山间路上。现在只需要沿路走就可以轻松回到城里。

　　罗丝德跟在雷烈身后，阿雷雅则走在最后，反复地低声念着罗丝德的名字。

　　“罗丝德……罗丝德……罗丝德……为什么这么熟悉呢？对了！”他快步赶上前。“罗丝德小姐，请问您是不是出生在西边菲林的爱与美女神神殿？”

　　“是啊。”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所以我早说我的头脑是特制的，只要见过的美女就绝对忘不了。”他在罗丝德听不见的距离有些得意地摸着自己的头，好像那脑袋真的很了不起一样。

　　“你见过这个牧师小姐？”雷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同伴的身边。

　　“当然。去年我去参加菲林神殿的一次聚会，就是你不肯陪我要去喝酒的那次，我看到她……你无法想象那天她在音乐声中舞蹈的样子有多美……所有在场人的目光都只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回想起来，她的那姿态，根本不像是人间的女子……而是只有年少时，最深的幻想里才会存在的梦幻妖精……在公选最美貌的女性的时候，她获得了当之无愧的花冠。”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雷烈摸了摸头，看着罗丝德的背影。“胸部也不是特别大，身体也不壮……身材也不高……啊……”他喊了一声，那是因为阿雷雅用脚猛地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

　　“跟你这个野蛮人讨论美真的是侮辱了我的鉴赏能力！雷烈，我想这次我们不能就这么办了事就走。”

　　“怎么，你不是说你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城市久待吗？”

　　“那是过去。”诗人轻抚了一下自己的琴，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现在这里已经有一个吸引我的东西了。”

　　“是什么？你还没进城呢，怎么就知道？”

　　“……你这个笨蛋，我不想再和你说下去了！”

　　这条山间小路在山脚的位置并入了入城的大道。行人明显多了起来，城门也已经在望。一些负责治安的巡逻骑兵不断出现在道路上。当到达城门的时候，这个临时结伴的队伍似乎也到了分手的时候。

　　“罗丝德小姐，虽然这段旅途很愉快，但是我们必须得暂时分手了。”

　　“啊……这个呢……谢谢两位……”

　　“不用谢，为美丽的女士服务是我们的荣幸。”注意到同伴的冷漠，阿雷雅用力踩了一下对方的脚，让雷烈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勉强的笑容。“如果可能的话，能否告知我您的神殿在何处。作为女神的信徒，我应该访问女神在人间的每一处殿堂。”

　　“在皇家星相学院旁边。”

　　“我一定去拜访。”阿雷雅有些夸张地鞠了一躬，与罗丝德告别。

　　“我说，阿雷雅，你为什么不跟着过去呢？这样可以省下以后自己找的麻烦。”

　　和罗丝德分手后，雷烈不禁如此问道。

　　“傻瓜，你这样的脑子怎么会明白策略呢？”

　　“什么策略？”

　　“还没有注意到吗？我们两个经过漫长的旅途，衣衫破旧，风尘满身，上一次洗澡都不知道几个月前了。这样子她怎么能注意到我呢？所以一定要先去洗澡，换衣服，再精心梳洗打扮一下，以最完美的形象上门拜访。为以后的……喂，我说，你有没有听？”

　　“我看我没空听了……”雷烈抓起他的斧头。前面，十余名武装士兵已经冲了过来，目标就是他们两个。“麻烦来了！”

　　“就是他们，两个强盗！”一个人高喊着。吟游诗人认出那正是先前的那个人强盗之一，不过就情况来看，他们是恶人先告状了。街道上其他行人纷纷躲避，武装士兵把他们两个包围了起来。

　　“十一……十二个……”雷烈紧了紧斧头。“看来要花点儿工夫。”

　　“傻瓜，他们是城镇治安兵，别动手，否则我们要吃不了兜着走。你能对付这十几个，还能对付全城的军队吗？”

　　“放下武器，胆敢拒捕我们就不客气了！”领头的那个军官喊道，雷烈那魁梧的身材和巨大的武器让他说话的底气并不是太足。

　　“放下斧头。”阿雷雅低声说，他巨大的同伴听从了建议，松开战斧。

　　“这位长官，我们只是普通的旅行者而已……”这个诗人想尽力改变这种局面，然而，他同伴那一身打扮所造成的影响是很强烈的。任何人都很自然地把这个野蛮人和某些不良事件联系起来，例如：抢劫。

　　“你们被控告抢劫。放下手里的东西，跟我们走。”军官喊道，“你，把武器丢下。”

　　“我们怎么办？”雷烈低声问同伴。

　　“什么怎么办……我看我们要提前去拜访牧师小姐了，而且必须以比现在更糟糕的形象。”诗人低声回答着，同时丢下了自己携带的匕首和手中的竖琴。


　　罗丝德在中午时分才回到神殿。走了一个上午的路，又累又渴又饿，她的心情自然很差。特别是看到魔夜正在神庙门前晒太阳，她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个废物！”她在心里暗暗咒骂。

　　“罗丝德小姐，您回来真的太好了。”魔夜迎上来。“我以为……”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一个人跑了？”罗丝德冷冷地问。“因为你，我早上撞到一伙强盗。”

　　“强盗……啊，这个……请听我解释……”

　　罗丝德没有理会魔夜，径直走进神殿，来到爱与美女神塑像前跪下祈祷。祈祷对牧师来说不仅是信仰上的仪式，也是使用神术的必需步骤。一个牧师如果要用魔法，必须以祈祷的方式来获得神明赐予的力量，也就是神术。

　　“女神啊，感谢你的慈悲。”罗丝德默默祷告着。“连续挽救了我……”

　　“罗丝德小姐，是这样的，昨天晚上那个时候我意外迷路了……”魔夜追进来，急匆匆地想解释。

　　“别打搅我！”罗丝德喊了一声。魔夜讷讷地住了嘴。为什么昨天晚上有那么一阵子，觉得他是很有用的助手，挺不错的呢？罗丝德不自觉地想到。事实证明那不过是偶然的意外表现。

　　那个吸血鬼会回来的。昨夜吸血鬼离去时候的叫声依然在耳，“我会回来的！

　　背叛者必须死！”虽然不知道这话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明显不是死人财说得那么简单。背叛？背叛了什么呢？背叛了某个信仰，或者某个约定？死人财一定认识那个吸血鬼，而且和吸血鬼打过交道……

　　那个吸血鬼实力强大。如果不是魔夜昨天击中要害，真不知道事情现在会怎么样。

　　想起昨天晚上魔夜那意外的表现，罗丝德忍不住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明明是这么傻傻的，没有责任感，生活放浪不堪的家伙，昨天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得那么有勇气……不，那一定是意外。她回过头，继续祈祷。

　　“罗丝德小姐……”

　　“我说过别打搅我！”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您的早饭还要用吗？我也弄好了洗澡水……”

　　在跑了这么多路，又累又脏后，先美美吃上一顿然后再洗个热水澡简直可以说是无上享受。罗丝德走进大厅，同时甩动着头发上多余的水珠，注意到魔夜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看了看自己，她身上并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啊。几秒钟后，罗丝德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睡袍。略微有一点湿的睡袍紧贴着身体，把少女曼妙优雅的身体曲线毫无遮掩地层露在他人眼前。当然，现在的“他人”实际上只有魔夜一个。

　　听到罗丝德的话，魔夜立刻转过脸去，不再去看罗丝德，动作并不很自然。

　　“下午我们去见拉格。”

　　不过……想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罗丝德轻轻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时间已经过了两天一夜，算算时间，那些去城外举行仪式的大祭司们应该可以赶回来的。毋庸置疑，为了活命拉格绝对不会吝惜在金钱上的捐赠。

　　更何况那个吸血鬼受的伤可不是皮毛伤，那种严重的伤势他也许需要休养好几年。罗丝德自幼开始接受牧师的训练，而在一个牧师所受的教育中，如何对抗不死生物是非常重要的内容。她很清楚那一箭会给吸血鬼造成怎样的伤害。

　　一想起那个吸血鬼，罗丝德眼前似乎再次看到那惊险的一幕。吸血鬼利爪朝喉咙袭来，而她眼看躲不过这致命的一击，如果不是魔夜……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喉咙。虽然这个笨蛋半夜居然把她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山林里。

　　“那个……拉格先生……他已经来过了。我告诉他们我们没能杀死那个吸血鬼。”

　　“哎呀。”不过无所谓吧，反正事实就是如此。“他听了后有什么反应？”

　　“他神色大变，吓得直抖。然后告诉我他必须躲到城里最大的神殿里。那里是受到神力祝福的地方，邪恶的不死生物无法进入。”

　　“你难道没有告诉他，吸血鬼受了很重的伤？”

　　“我说了，可他脸色发白，一个劲儿地说吸血鬼今天晚上肯定会再来。”

　　不可能的。罗丝德很确定那个吸血鬼短期内不可能活动——要花好几年，甚至是好几十年才能恢复。

　　“另外，他希望您早点儿去见他。”

　　“你好像看起来并不喜欢拉格？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喜欢。”罗丝德从魔夜提到“拉格”两个字时脸上勉强的表情看出了一点问题。

　　“没错。我讨厌那个家伙，就好像讨厌蟑螂一样。如果有机会我能用脚踩死那只蟑螂，我会很乐意的。”

　　“为什么？”

　　“我隔壁家的大妈……他曾经是那个大妈的女婿……”魔夜刚想说话，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一大群人走进了神殿的大门。

　　“请问……”领头那个士兵喊出半声就傻在那里，目光死死地瞪在罗丝德身上，直到被身后的同伴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请原谅……”这可怜的人喉咙发干，竭尽全力才吐出这句话。“我不是故意的，女士……快，先出去！”他最后一句话是对身后的同伴说的。

　　等罗丝德换好正式衣服后，那队士兵已经和两个囚犯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了。

　　“阿雷雅？”罗丝德认出了早上结识的吟游诗人。不过现在的诗人已经不可能保持潇洒风度，因为结实的麻绳将他五花大绑，绳子深深地勒进了肉里。不过这比起他的同伴来说还是比较好的——雷烈是被铁索捆着。

　　“很高兴您认出了我。万分荣幸。相信您一定不会拒绝为我们的清白作证。”

　　“清白？”

　　“是这样的，”在一边的军官清了清喉咙。“有人指控他们两个在城外抢劫，而且从他们身上确实搜到赃物。而他们说您能为他们作证，证明他们的无辜。”

　　“就是那些袭击您的强盗。他们反过来诬告我对他们进行了抢劫。”阿雷雅急切地说道，“而那些被我们缴获的武器则成了诬陷我们的证据。”

　　“以女神的名义起誓，我可以证明他们两个是出于路见不平而攻击那帮强盗的。那几个强盗早上试图袭击我。”

　　“您真的可以确定？”那个军官再次问。正如他们看了雷烈就很自然地产生警惕心一样，看到罗丝德，他们很自然就产生了信任感。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对于男性总有不可思议的影响力。

　　“是的。”

　　“我都说我们是无辜的了。”阿雷雅挣扎着说道。“快松开我！”

　　军官做了个手势，士兵们七手八脚把两个人身上的束缚松开。阿雷雅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对军官说。“长官，请把我们的装备和钱袋还给我们吧。”

　　“这个……”军官踌躇了一下，“他们已经拿走了。”

　　“他们？”

　　“那些控诉者。”

　　“可是……”

　　“我没办法拒绝。他们能清楚地说出那些武器的特征，那他们要求归还的时候，我能以什么理由反对呢？所以我把武器和钱都给了他们。”

　　“天啊，那钱是我的全部财产……在您的支持下，我们在这座光荣的城市里遭到了一次彻底的洗劫？”

　　“很遗憾，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我会立刻下令去追捕他们的。不过他们也没有全部拿走，您看，斧头和竖琴都在。”

　　剩下的东西就只有雷烈的巨型战斧和阿雷雅的竖琴了。那些无赖没有拿走这两件东西，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没有使用价值。

　　“我们会去逮捕那些无赖。如果有消息的话，马上用公告的方式通知您。”军官手一挥，带着部下走了。留下两个无妄之灾的受害者看着自己仅剩下的东西发呆。

　　　　那残暴的恶徒不愧无耻的名声，

　　　　因为无数奸恶的天性都集于他一身；

　　阿雷雅抚动琴弦，弹着一首吟游诗人经常吟唱的歌曲。

　　　　连命运也像娼妓一样。

　　　　有意向恶人卖弄风情，

　　　　助长他罪恶的气焰。

　　　　……

　　“我说，现在不是唱歌的时候吧？”雷烈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斧头。

　　“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正义凭借勇气的威力追逐溃逃的敌人的时候，邪恶却不甘心失败……”

　　阿雷雅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先去办我们的事情吧，其他的以后再说。非常感谢，罗丝德小姐，再一次感谢您。”他想再来一次吻手礼，却不经意间发现魔夜看着他的目光。

　　告别了罗丝德，走了一段路后，雷烈突然发现阿雷雅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还为钱的事情难过？这不像你啊？”

　　“钱？哎，失去多少就会得到多少，这本身就是命运注定的轮回……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干吗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因为发现了一个敌人啊。”

　　“敌人？哪里？你是说那群无耻之徒吗？”

　　“哎，那些低级的家伙怎么能被称为‘敌人’呢？最多只能被称为垃圾。”

　　“那是谁？算了，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的……说点别的吧，你到底要办什么事？

　　我们一路从北方赶到这里来，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等天黑吧……天黑了你就知道了。”

　　马尔提林城里，最大的神殿是属于大地女神的。话说回来，凡是人口密集之地，这位女神总是能轻易得到众多人的拥护。这倒不是说她的人间使徒都很有能力，而是因为她的神职的缘故，对大部分地方来说，她的庇护至关重要——没有农业，那就什么都没有。

　　大地女神的牧师（看起来是个见习牧师）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罗丝德带进拉格的房间。这不是他个人对罗丝德有看法。宣传教义，抢夺信徒是牧师之间经常发生的事情。信仰不同神明的牧师之间总是或多或少地存有敌意——特别是在这样一座城市里。

　　死人财窝在房间的角落里迎接罗丝德的到来。他的脸色因焦虑和恐惧变得十分紧张，随便一个小小的声音都可以刺激得他全身一震。

　　“罗丝德小姐，那个吸血鬼今天一定会再来的。”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死人财劈头就丢出这一句。

　　“拉格先生，请听我说。那个吸血鬼在昨天的战斗中受了重伤。我可以肯定，那种伤不是一年两年可以治好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我会向女神要求神喻，以指明吸血鬼藏身之地。在两三个月后……”

　　“不……没有两三个月……他今天或者明天就会回来。”死人财发出哀鸣。毫无疑问，他非常害怕，而且这害怕有些不合情理。罗丝德突然觉得，死人财害怕的也许并非吸血鬼，而是另外什么东西。因为昨天死人财的恐惧，只是一个普通人害怕死亡的那种恐惧，而今天，他在害怕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不可能的！听我解释……”

　　“不……他会回来的……回来杀我……”死人财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起来。“我不该这么蠢……不该这么蠢……”

　　罗丝德起身离开。因为她看出来，呆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很明显的，死人财已经因为恐惧和紧张的缘故精神崩溃了。

　　但是为什么他一口咬定那个吸血鬼今天会再来呢？那种伤是不可能短期痊愈的……而且如若不是真的受了重创的话，吸血鬼昨天就没必要逃跑。

　　带着这种迷惑，她走出死人财的房间，回到大厅中。一眼便看见珊瑚蜷缩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珊瑚。”她喊着小女孩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的病又犯了，全身颤抖不停，脸色苍白。罗丝德抱起她的时候，胸口的银质圣徽和她的手接触了一下。她的手马上就缩回去，好像接触到的是一块烙铁。珊瑚抬头向上看，幸好罗丝德并未注意她这个动作，她松了口气，目光向外看去。在台阶下方，魔夜正微笑着看过来——一他刚才已经把一切收归眼底。

　　“我们下面怎么办？”在罗丝德走下来的时候，魔夜迎了上去。

　　“把她抱到马车上。”罗丝德回答。“今天，我们再去死人财家过一个晚上。”

　　这样好歹对得起那条项链……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魔夜抱着珊瑚，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因为紧张而全身肌肉僵硬。

　　“每多一分杀戮，就多一分堕落。”在他把珊瑚放到车上的时候，他贴着珊瑚的耳朵说道。“品过血的滋味之后，你的诅咒就更进了一步。”他放下珊瑚，转身离去，没有去看那张脸上的惊恐。

　　太阳又一次沿着千百年的固定路线，由西方地平线落下去。嫣红的晚霞照在这片土地上，将陵墓的影子投在小树林的头上。高大巍峨的皇陵，如同一间宫殿，将亡者曾经拥有的权势和荣耀永恒地固定在尘世之上。或者说愚蠢的人类自以为能将权势和荣耀永恒地固定在尘世之上。

　　小树林很密。这倒给外来者提供了藏身的空间。

　　“你来这里干什么？”雷烈看着在陵园里巡逻的卫兵。说是卫兵，事实上是一帮老弱残兵，更具体地说，都是些头发花白，年纪很大，走路都有些踉跄的老兵，数量约莫有二十个。这倒不是谁的错，因为用真正精锐的士兵来看守陵园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如果入侵者能够发掘这种庞大的陵墓，那么拥有的人力物力就绝非一队卫兵能够抵挡——甚至不是这个国家的力量能够抵抗。反之，他们也没有攻击卫兵的必要。就算打败了卫兵，他们也隐瞒不了挖掘的行动。

　　“拿东西。”阿雷雅回答。他很耐心地藏身在树丛里，让雷烈猜不透他的想法。

　　皇家陵园又非什么“擅入者杀无赦”的地方，就算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估计那些老兵也不会说些什么。

　　晚霞终于褪去。那些老兵走回他们的营地，墓园里现在空无一人。只有一栋栋古老的皇陵用无声的阴影来表达自己的存在。阿雷雅走出了树林。

　　“你先在树林里等着。放心，不会出任何问题的。”他留下这句话。

　　他一直走到某个陵墓前面，然后做了一个动作。天太黑了，距离也太远，雷烈看不清同伴的动作，他猜想那是在吹一个口哨。但是夜晚的风并未把哨声送进他的耳朵。

　　另外一个黑影在阿雷雅身边出现。从他们的动作看来，那个黑影似乎在行礼……雷烈睁大了眼睛，但是没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出现。阿雷雅开始向这边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出来。一直到一个很近的距离，他才发现那个黑影居然是一个老兵——就是看守陵园的守卫之一。

　　“怎么……”他想问，但是阿雷雅用一个眼神阻止住了他。

　　“这里来。”那个老兵带路。雷烈满腹狐疑地跟在阿雷雅身后，不知道他的这个同伴搞什么鬼。他们一路向前，绕过那些花费巨大人力财力才修筑而成的巨大陵墓，一直来到皇家陵园的一个角落里。一棵茂盛的桃树把根牢牢地扎在了这里。

　　“这里吗？”雷烈听到同伴问。

　　“是的。”那个老兵回答。随着这句话，他点起随身携带的灯具，同时取下身上携带的铲子，开始铲起桃树底下的土。几铲下去，地上就传来了岩石和铁器的摩擦声。

　　“把这个石板翻上来，雷烈。”

　　野蛮人依言抓住了石板的边缘。这个石板又大又沉，而且覆盖其上的土也相当坚实。他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全身每一寸肌肉都高高鼓起。这块石板无法抗拒这样可怕的力量，终于顺从地慢慢升起。“啊！”他发出一声怒吼，把石板整个翻过来。这块大石板翻了个跟斗，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浊响。

　　石板下是一个长坑。一具被裹尸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尸体平静地躺着，尸体边上，有一个发黄的长条包裹。老兵跳下去，将这个包裹拿起——从外形很容易分辨出这个包裹里是一把剑。

　　“它是属于你的了。”老兵将包裹递到阿雷雅手上。

　　“谢谢你，老伯。”

　　“你不应该这样称我。殿下，带着它去那些勋爵那里，他们会认出这剑，也会认出您……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就为了等候您的归来。凡尔德大人……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忠诚和勇敢却无可置疑……我可以带您过去，现在就去。”

　　“不。不必了……我并非为这个而来。”阿雷雅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的东西。雷烈发出一声低低的喊声，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华丽的武器。这把剑全身上下，从剑柄到剑鞘的末端，全部镶嵌着红宝石，好像这剑是用一大块红宝石雕刻而成的一般。

　　阿雷雅缓缓抽剑出鞘。一股冷冽的气息伴随着剑身一起流出，整把剑如同一汪红色的水，一块红色的冰，一团红色的雾——雷烈脑子里找不到什么话来形容这把武器。美丽而危险，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部族里的长老对他说的这个词。那次是形容什么？形容一个女人？管他呢。但是现在用来形容这武器真的再合适不过。

　　“我回来，只为结束一个长久的梦……”雷烈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剑所吸引，几乎没注意到阿雷雅和那个老兵在说什么。“一个别人为我编织的梦。”

　　“赤火剑，这就是赤火剑……再见了，老伯。谢谢你。”

　　“这是怎么回事？”走回树林里，雷烈终于按捺不住了。“这把剑……”

　　“可以说是遗产吧。我那个死掉的父亲留给我的遗产。”阿雷雅拔剑挥舞了一下，“不过真是份不寻常的遗产。那个老伯则是执行人，保证这遗产能落到我身上。”

　　“给我看一下。”雷烈想从阿雷雅手里夺过赤火剑，在他的手握到剑柄的时候，却感到手仿佛被火灼烧到一样。他缩回了手，赤火剑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这剑在铸造的时候就被加上了约束，只有特定血脉的人才能使用。其他人握剑就会被剑的魔力所灼伤。”阿雷雅再次挥舞了一下。突然间，他把剑鞘放在地上，用剑撬下了其中一块红宝石。

　　“看，雷烈。”他把红宝石放在手里。“我们今后相当长时间的生活费不用愁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距离城市不远的地方。和所有那些繁华的城市一样，马尔提林城并没有夜晚关门的规矩。虽然路上行人寥寥，但城门依然洞开。在他们朝城门走去的时候，一队士兵从城中走了出来。（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是夜晚的巡逻兵……”阿雷雅站住了脚。四周没有其他人，所以那队士兵很明显是朝他们这边走来的。

　　“糟糕……雷烈，我们得马上跑。”

　　“为什么？”

　　“他们要是过来搜查我们，查到这把剑……一定会把我们抓起来……”

　　“可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啊……”

　　“傻瓜！他们肯定不会相信……不管是起子贪念或者是忠于职守……想想白天我们是怎么被抢个一干二净的。快跑！”他拔腿就跑，雷烈跟在后面。

　　那队士兵追了上来。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晚上带着武器（雷烈的斧头很远就能被看见）在城市周围转悠，本身就很值得怀疑；而现在掉头就跑更是证实了这种怀疑。

　　但是在速度上，穿着金属盔甲，手里带着武器，尤其是盾牌的士兵是毫无优势的。阿雷雅两个人不但没被迫上，相反距离越拉越远。他本来以为这场追逐就可以这样以胜利结束之时，隐约传来的马蹄声打破了他的梦想。

　　“糟了，雷烈，他们调来了骑兵。”想用双脚在旷野里和骑兵比赛，那是蠢不可及的行为。

　　“怎么办？”

　　“没办法了……”阿雷雅看到前面的有间大宅子，傻瓜也能看出来，这间房子是属于某个有钱人的。而这种程度的有钱人一般都雇佣着整队的护卫。阿雷雅跑向大门，同时把那块红宝石拿在手里。他知道雇佣兵这一行的种种规矩……如果可能的话，他可以以这块宝石为代价换来藏身之地。

　　两个人跑向大门，看到有七八个人正在门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我要回去，马上走。我不管了，给我这么点工资让我卖命，我才不干呢。我的工作是抓抓小贼，不是和吸血鬼作战。”

　　那几个要走的卫兵固执己见，不肯让步。不管罗丝德怎么劝说，他们都不肯留下来。经过了两天的担惊受怕，他们已经不愿意为死人财卖命了。

　　“罗丝德小姐？！”阿雷雅停下了脚步，直到现在罗丝德才发现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那几个坚持要走的卫兵转眼之间就走远了。

　　“阿雷雅？雷烈？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事一时之间难以解释……先让我们躲一下吧。有人在追我们。”

　　罗丝德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两个人，但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这两个人为了帮她，而落得一文不名——这事情让她感到不安。

　　“好吧，进来吧。”

　　阿雷雅松了口气。“对了，你们刚才提到吸血鬼……难道罗丝德小姐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吸血鬼？”

　　“差不多是这样吧。这家的主人雇我对付一个吸血鬼。但刚才你也看到了。

　　现在人手不足，剩下的人，包括我在内，只有八个了。”

　　“那不如加上我们吧。”阿雷雅立刻发现自己的机会来了。“我们也是可以接受雇佣的。”

　　“但是我没什么钱……而且我不能保证这里的主人会付钱。”

　　“只要有爱与美女神的恩宠就够了。”阿雷雅潇洒地一鞠躬。“我们诗人若无女神帮助，便是毫无意义的存在啊。能够为女神效力我们自然是再乐意不过。对不对，雷烈？”

　　“没错，没错。那个什么女神……噢，我是说我们都需要女神的庇佑。”后者在被踩了一脚后立刻大声表示赞同。

　　几名骑兵从不远的地方飞奔而过，隐约可以听见他们的喊声。

　　“失去目标……”

　　“天太黑了，找不到……”

　　“返回，返回……”

　　“先跟我进到房子里去吧，吸血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这样我们一共有十个人了。”

　　“十个？……九、十、十一？”雷烈突然发现数字上的错误。

　　“这人不算，他没有战斗的能力。”罗丝德指了一下魔夜。“他只是我的随从。

　　还有那个小姑娘也不算。”

　　雷烈看向魔夜，后者也正看向他。突然之间，雷烈抓起了自己的斧头，发出了一声低吼。这声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怎么了，雷烈？”阿雷雅不解地问。

　　“……啊……没什么……”几秒钟后，雷烈放下斧头，同时抹了一下额头，额头上已经全部是汗了。“我刚才突然感到……危险……非常危险……”

　　“傻瓜，你过敏了。还是你怕黑？我倒没听说野蛮人会怕黑的……”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过大半个走廊，距离目标房间只有几步了。

　　“我打算在这个房间设个埋伏。如果吸血鬼来的话，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罗丝德介绍自己的计划，同时推开门，“这样的……”她的声音停滞住，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房间里。

　　昨夜的吸血鬼正稳坐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双臂交叉，悠然自得地等候着他们。

　　“这么晚才来啊。”吸血鬼淡淡一笑。

　　“你……”

　　人们涌进房间，形成包围之势，每个手里都拿着可以伤害吸血鬼的弩箭，包括阿雷雅和雷烈。但是，出于某种心理，没有人先发动攻击。

　　“真是狡猾的家伙，拉格那小子……居然躲进神殿的深处，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一命吧。”吸血鬼轻轻松松地说道。罗丝德不敢置信地发现，昨天受到重创的吸血鬼今天居然已经气完神足。

　　“不过呢……在很多地方，终身监禁和死刑是同等的刑罚。既然他选择终身监禁，那么我也没有理由反对。去告诉拉格，我会等他的。如果他一辈子把自己关在神殿里，那也随便。总之，这两者对我来说都无区别。”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的！”罗丝德喝问。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另外顺便转告，杀死他是很容易的事情。只是我不想假借使徒之手罢了。如果他想和我玩游击战的伎俩的话，他会发现他的举动有多蠢。让他一辈子后悔为什么背叛主人吧。”

　　罗丝德举起圣徽，吸血鬼却先一步化为雾气，从窗户的缝隙中流出。罗丝德召唤着神力，银色的光辉充斥着房间，却不能阻止吸血鬼溜走。

　　“啊……”珊瑚发出一声呻吟，接着倒在了地上。

　　“怎么办，追不追？”一个卫兵紧张地问。

　　“这种情况下是追不上的。”罗丝德回答。“看来我们能做的只是把吸血鬼的话转告给拉格先生。”从刚才吸血鬼变形的动作来看，它确实是完全恢复了，而不是虚张声势。

　　她转身抱起珊瑚。不知道为什么，治疗法术对这孩子效果很差。珊瑚发病的时候，即使用最强大的治疗法术，也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什么都不做，只是让她平静地躺一会儿，她也可以恢复正常。这种病令人匪夷所思，与其说是某种病。

　　还不如说是诅咒：传说中，那种可以存在血脉之中，世代遗传的强力诅咒。

　　“看来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阿雷雅看了窗户一眼。“但是还要小心，那个吸血鬼也许只是伪装撤退，随时都会回来。”

　　这个想法也许是多余的了，因为整个夜晚吸血鬼都不曾光顾。罗丝德在房子周围设下警戒的法术，只要吸血鬼接近，就可以发觉。但事实上，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半，吸血鬼并没有吃回头草的打算。

　　十几个人分散在房间的角落里，大部分人都在抱着武器打盹。

　　一只手轻轻地拉开房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罗丝德立刻睁开眼睛：打开门的是珊瑚。

　　“怎么了，珊瑚……啊，要上厕所吗？快点回来哦。”她又闭上眼睛。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任何人，只有魔夜略微抬起了一点眼皮。

　　珊瑚走出了门，沿着走廊无声地前进。厕所就在一侧，但她并没有进去，而是走出了大门。

　　一个高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他和黑暗结合得如此完美，如果不是主动行动的话，几乎无法发觉他的存在。吸血鬼红色的披风抖开，注视着向他走来的珊瑚。

　　“这么久才来啊。”吸血鬼说道。

　　“因为他们很警觉，很难找到机会。”

　　吸血鬼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同这个理由。“拉格那个家伙真的是够幸运，在这种时候还能找到这么一帮人……我的估计果然正确，即使城里所有有能力的神职者都被国王带去祈福了，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会留下来的。”

　　“主人，你真的……不去杀拉格了？就让那个老恶棍窝在神殿里面？”

　　“只是个小花招罢了……放心，我对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拉格那家伙贪婪狠毒，卑鄙狡猾，如果把他逼到极点，他会像赌徒般孤注一掷的。他绝对不甘心这么自我关押一辈子或者永远受我的威胁——在他最初的惊慌过去，定下神后，他大概就会来一次冒险。以自己为陷阱吸引我上圈套……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已经先安排好陷阱了。”

　　“可是……可是……”

　　“你担心什么？”

　　“我在想……罗丝德小姐的那个手下，那个叫魔夜的……也许他看穿我了。”

　　“罗丝德？就是那个小牧师的名字？”

　　“没错，那个魔夜是她的手下，一个整天穿着灰色长袍的男人……”

　　“我知道他……昨天如果不是他射中了我的话，我已经成功了。你说他看穿你了？”

　　“我不知道……但是……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但是他却没有把他的怀疑说出来……”

　　“果然……没有时间了吗？”吸血鬼伸手抚摸着珊瑚的脸，从那张脸上感触到一些死者所没有的血脉跳动。“你属于人类的那一半生命已经持续不了几天了。不过也够了，拉格那小子一定会在一两天内设计他的冒险计划。过来。”他做了个了手势，珊瑚顺从地靠进他的怀抱。吸血鬼用双臂抱住怀里娇小的身体，感觉到那身体中传达的微微颤抖。

　　他张开嘴，咬进珊瑚的脖子，耳朵里听见小姑娘发出的低低呻吟。

　　待到一切结束后，他松开了手臂。“我已经给了你新的力量。”他的嘴角挂着一条鲜红的痕迹，“找个机会，杀了那个牧师和那个叫魔夜的手下。”

　　珊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杀了他们，将他们变成你的血仆。”

　　“为什么？您根本不需要这么做……靠她的力量是无法伤害您的。”

　　“是的，靠她的力量是无法伤害我的，但是她会让我分神。昨天挨了那一箭我就明白了……我没有太大把握了。”他看着珊瑚，“你明白吗？拉格最可能的举动就是找一群箭术高手，然后以这个牧师为核心，设一个圈套……如果他赖以保命的人突然转头露出獠牙……说实话，我真的很期待那个时候他的表情……哈哈……哈哈……”

　　“可是……罗丝德小姐……她是个好人……她和拉格毫无关系……”

　　吸血鬼的笑容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冰冷的脸。

　　“溪雪……不要忘记是谁救了你……谁给了你力量……谁在帮你复仇……”他用手捏住珊瑚的下巴，慢慢抬起，迫使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不要违背我，懂吗！

　　他们是阻碍我们的人，这种人必须死！”

　　珊瑚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很好，尽快回去吧。”吸血鬼的身体突然变小，化为一只蝙蝠，展翅飞去。

　　“记得，拉格应该在大后天有所举动，你只有两天的时间。”

　　“那个吸血鬼这么说了？”

　　“确实如此，我完全是原话转达。看它的意思，大概只要您藏身在神殿里，它就不会动手。但我相信它会随时监视您的行动。”

　　经过了一个晚上，也许是因为心理终于能够承受了，终于想通了，拉格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的脸色虽然苍白，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但总算能正常说话思考，而不是昨天的歇斯底里。罗丝德转述吸血鬼的话的时候，拉格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吸血鬼有永恒的寿命……可我只是个人类。我的生命有限，这样不利的肯定是我。而且我不能永远呆在神殿里，我是个生意人，总是有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看着罗丝德，目光很坚决。

　　“我的意见是先安心等几天吧，等到那些去参加仪式的高阶牧师都回来。您把这事情通报上去，肯定可以引起国王的注意……”

　　“结果那吸血鬼很可能闻风逃走，然后过那么几年，等风声平息了再回来？不，罗丝德小姐，我不能冒这种风险。我们必须把吸血鬼消灭掉，而不是让他逃走！”

　　“可是……”

　　“设想一下，罗丝德小姐，如果你是吸血鬼，你会在一个如此大的城市边长期呆着吗？这里有林林总总十几个神殿，上百个牧师。他之所以在第一天过来先杀个人示威，就是因为找到这个机会。”

　　罗丝德沉默了，确实如此。如果没有举行那个什么祈福的话，吸血鬼是不敢做什么的，尤其是第一天不会杀了那个仆人，他会隐藏自己的身形，等候着死人财回来，好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看了看死人财苍白的脸，根据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傻瓜也猜得出来事情绝对没有死人财说得那么简单。那个吸血鬼背后还有某个势力……

　　“我有个计划。”死人财打断了罗丝德的思路。“我们既然不能主动去找吸血鬼，那不如设个陷阱等他上钩。”

　　“陷阱？”

　　“我来充当诱饵。”死人财用很坚决的语气说道。“我派一个可靠的部下去城里找佣兵了。找那些最好的……今天早上，一个魔法师已经答应帮我制造一个幻影。”

　　“幻影？”

　　“不是一个固定不动的幻象，而是一个和真实的我同步，能够做各种动作，甚至会说话的拟像。用这个幻影做诱饵，再加上您的力量以及一群武艺高强的雇佣兵……魔法师会负责不让他变形逃跑。”

　　死人财拿出一张小图，详细地向罗丝德解释自己的计划。罗丝德现在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从白手起家，到现在拥有如此多的财富和地位了。这家伙是个深谋远虑，狡猾无比的狐狸。她甚至无法在对这个计划做什么修改，因为一切都已经很完美。只要那个吸血鬼中计，他就只有死路一条——第二次的死亡。

　　“胜利之后，立刻放火，将吸血鬼的尸体和战死者……我是说如果有人遭到吸血鬼的毒手的话，全部烧掉。这样就可以省掉所有的官方麻烦。”

　　“放火……没必要吧？而且那是您的房子耶。”

　　“不不不，一定需要的。你不知道吸血鬼有多么危险，不看到他的尸体变成飞灰，我绝对不会安心的。”死人财的眼里闪过一道凶光，这一瞬间的本性暴露正好落进罗丝德的眼里。这种凶相毕露，这种夹杂在表情和声音里的狠毒，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时间……我看定在大后天如何？毕竟，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确保我们找到可靠的雇佣兵。”

　　“我没意见。”

　　“那就决定了，大后天的时候，我会派我的马车去请您的。武器方面请多帮忙了。”

　　“我会准备足够的圣水的。”

　　“魔夜。”在她坐上马车（这辆马车暂时归她支配）后，突然低声地问。“你曾经说过……你很讨厌拉格，因为你隔壁的大妈？”

　　“或者说曾经住在我隔壁的大妈，一个经常给我吃草莓蛋糕的好人……他曾经是大妈的女婿。这个卑鄙的家伙杀了那老妇人的女儿，以此牟利，得到了他自夸的第一笔财产。”

　　“什么？”

　　“你也听说过拉格发家致富的开始吧？某个贵族的马车撞死了他的妻子，哼，可是有人亲眼看到是他推了那可怜的女人一把，让车撞上那女人的脊背。”

　　“……”

　　“那家伙简直是条蛇，狡猾而阴险。完美的证据，左邻右舍都证明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如果不是大妈告诉我真相，我确实会相信那条蛇所创造的假象。”

　　“你说……他的妻子真的是他谋杀的？”

　　“就和相信你是爱与美女神的牧师一样肯定。只是这家伙做得太完美了，完美得即使我是法官也无可奈何。谁都不知道那些女人到底是为何看上他的……”

　　罗丝德想起初次见面时候微拉的介绍。虽然她总觉得那种话属于空穴来风，因而从来不曾给予什么重视，但现在想起来，魔夜和微拉之间，在这方面却很相像。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珊瑚的脸（她正躺着），手上意外地传来湿漉漉的感觉。

　　在小姑娘的脸上，两滴晶莹的液体正顺着脸颊滑落。


　　是啊……妈妈，你为何会看上那样的男人……

　　“坐吧，孩子。”马林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虽然她身上依然穿着学院难看到极点的制服，但在此时此刻，这已经不再令人反感。

　　“你来找我，是因为有无法解答的疑惑吗？”马林将一杯水放到罗丝德手中，换来一句接近机械的“谢谢”。

　　“我……在想一个问题。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说吧，孩子。”

　　“是这样的……两个人发生冲突……其中一个请我帮忙，然而我却不知道他是否是正义的一方。我本能地感觉到……他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

　　“你觉得他是邪恶的？不值得帮助？那么就放弃，保持中立。”

　　“可是……”

　　“如果保持中立的话，他就会死，是不是？”马林微笑着回答。对于罗丝德投来的“你怎么知道？”的目光，她的微笑就是一面无形的盾牌。

　　“如果不帮忙，他就会死，如果帮忙了，又害怕自己可能是为虎作伥。所以你很矛盾……是这样吗？”

　　罗丝德点了点头。

　　“这世界上，正义究竟为何物？多少罪恶都是借你的名而行。”马林平静地说着，同时用调羹慢慢搅动手里的一杯糖水。一整块的糖尚未溶化。“孩子……这世界上凡人的悲哀就在于无法全知全能。即使是吾辈魔法师们，虽然对于知识的渴望永无止境，却依然无法判断何种力量是可以依靠，何种力量会带来毁灭。”

　　“然而，如果害怕毁灭，因而停滞不前，就永远没有进步的可能。这本身就是毁灭。”她抬起头，和罗丝德四目相对。“如若全知之神犯错，那就不是错，而是堕落的证明……犯下错误却依然保持本性不变，这是我们凡俗之人的特权。我们所能做的事，便是知错之后尽力弥补。”

　　“可……”

　　“听我说完，孩子。你现在尚无证据来确定你的怀疑，是否如此？”

　　“是的。”

　　“从法律角度来说，无犯罪证据便是无罪……这虽然会成为纵容犯罪的理由，却也成为无辜者脱身的法宝。在你的心中，你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你所帮助之人乃是邪恶之徒么？”

　　“我想……这很有可能的。他真的……”

　　“那么，其恶行与这次冲突有关么？是其恶行导致这场冲突？”

　　“那……我不知道……”罗丝德看着地面，不安地回答。她抬起头，想继续追问，但马林的微笑突然打消了她发问的念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马林女士。”她高兴地扑上去，在老妇人的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立刻跑回去，跑回属于自己的神殿。

　　“哎呀……现在的孩子真是……”她的身后传来马林的感叹，但这声音里并无怒意。“再怎么样，也不能涂着口红就亲人啊……而且是亲脸……”


　　“罗丝德。”微拉回到神殿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虽然她知道这个城市里还没有爱与美的女神的信徒，但这么大白天，似乎不应该这么关上门。

　　“微拉小姐吗？”魔夜打开了小门，“很抱歉，罗丝德小姐正在祈祷，她要求我把门关上的。”

　　微拉走进大厅的时候，看到她的好朋友正跪在爱与美女神的神像之前，默默祈祷着。罗丝德没有起身，只是用一个眼神和一个微笑来欢迎微拉。

　　“她这是干什么？”

　　“罗丝德小姐她说，”魔夜用无奈的口吻回答。“她要进行三天的特别仪式以暂时强化她的力量。”

　　“什么特别仪式？”

　　“主要是禁食和禁言，虽然我并不懂这有什么意义。”

　　“你不知道？嘿嘿，书上都有说的啦，狂热的信徒为了向神明证明自己的虔诚，就会用限制自己生理需要的方式来进行祷告。忍受饥饿就是最通常的做法。而且我听说忍受饥饿是最常见的赎罪方式，大部分神都会接受这种惩罚。罗丝德，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会让爱与美女神愤怒的事情？”她用长篇大论来证明自己学识，换来罗丝德尴尬的表情。

　　“什么都没有……只是……罗丝德小姐需要去对付一个吸……”注意到罗丝德投来的眼色，魔夜赶紧转口，“去对付一个很麻烦的人物。”

　　“是指珊瑚吧？这也确实麻烦……好的，那么我来了，把珊瑚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在你的仪式完成前。”

　　这座神殿兴建起来的时间还很短。很多房间，装潢得非常简陋，基本上四壁除了粉刷外没有任何装饰，房间里的家具也都非常简单，都还散发着树木新鲜的淡淡清香。

　　可是她很快就要闻不到了。她的身体本能地告诉她那种改变在继续……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珊瑚用力地吸气，胸口随着肺的扩张起伏，这本身是再简单不过的生命运动……然而这一切都要失去了。就在短短的几天内。

　　她很清楚这种改变有多大。她身体里，属于死亡的那一部分正在膨胀，正在无限地扩展，慢慢的，贪婪地吞食着属于生命的另外一部分。喉咙似乎泛起血的味道——那甜美的血的滋味，这个想法，这种渴望让她感到恶心，然而她也知道这是她唯一的结局。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剑锋刺穿身体时的痛楚，当她倒下时四周泥土的气味。

　　“如果不怕诅咒的话，就来恳求我吧。恳求我给你新的生命……恳求我给你复仇的力量……”随着话语，吸血鬼张大了嘴，露出一对坚利的獠牙。他在笑，因为他知道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房门开了，某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不死生物的直觉让她立刻知道进来的是谁。是那个叫微拉的女人，罗丝德的朋友。她很清楚地记得，是这个女人和罗丝德一起把她带到这个神殿里的——她们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带回家的是什么东西。

　　一半是生，一半是死，这是她的真实写照，那个吸血鬼是这么说的。她拥有吸血鬼的一部分力量，却不怕阳光，不怕神力，可以行走于任何地方，以执行吸血鬼的命令，可以潜藏在敌人的内部——而她也十足的做到了这一点。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血！流动的血！一股冲动突然从她心中泛起，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咬上去。

　　那只手离开了。她的心中欲望和理智的激烈交锋也告一段落——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渴望，对血的渴望。

　　“睡着了吗？”微拉发出低低的声音。“哎，可怜的孩子，居然受了诅咒……为什么你父母的错却要你来承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珊瑚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但是，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从踏出第一步开始，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微拉轻轻走出了房间，完全是出自好心，她把门半掩，并且打开走廊的窗户，一束阳光照进了房间。这束阳光虽然还不能伤害半吸血鬼，却足以让她全身酸软。

　　她的意志慢慢消失，陷入不死生物无梦的睡眠之中。

　　夜色已经降临。

　　阿雷雅出现在爱与美女神的庙宇门口的时候，可不再是先前的那个风尘仆仆的旅行者了。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山上见面的时候，罗丝德看到的不过是个过路人，满身长途旅行所带来的疲惫，头发脏乱、衣裳陈旧、风霜满面。现在的他，穿着一件全新的，质地优良的白色华贵长袍，绣着金线的腰带在夜里尤其显眼。一头金色的头发，被梳理得整齐柔顺。沿着脖子披洒而下，再加上俊美的容貌，修长的身材，温和的眼神，有足以使女人发出尖叫的本钱。

　　他站在城市广场——城市里女人最多的地方——确实起到了这种作用。但诗人的目标并不是那些凑上来的庸脂俗粉，只是借助这些女人的表情来检验自己的魅力指数而已。在稍微演唱几首，聚拢了十几个女人（其中甚至有几个贵妇）后，他就借机离开了广场，来到了爱与美女神的神殿之外。这里此刻静悄悄的，正是唱小夜曲的好机会。

　　阿雷雅唱的是一首老歌，一首流传很广以至妇孺皆知的情歌。歌声伴随着琴声，在夜空中随风飘荡。一切正如诗人所预料的，歌曲过半之后，他听到二楼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倩影出现在阳台上。吟游诗人眼角看到了这一切，但他并未停止歌唱，直至一曲终了，他才抬起头。他满以为看见的应该是罗丝德，却不料笑吟吟地看着他演奏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唱得真好。”微拉鼓了几下掌，黑色的头发随着身体前倾，瀑布般滑落。

　　“多谢赞美，敢问小姐芳名？”他没有让自己失望的神色浮现出现，而这失望的存在时间也不超过半次心跳的时间。在露台之上的少女只穿一件长款的宽松睡衣，赤裸的小腿暴露在外面，在月光下格外宛如白玉雕塑而成。

　　“我叫微拉，罗丝德的朋友。”微拉甩了一下头发，咯咯地笑起来。“不是罗丝德，很失望么？”

　　“不，像微拉小姐这样的美女来倾听我的歌，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失望呢？”

　　阿雷雅充满风度地做了个手势。“我名叫阿雷雅。”

　　“一个吟游诗人。”微拉继续笑着，“一看就知道。想用小夜曲来吸引女孩的芳心，不过这一套已经过时了哦。更何况罗丝德今天有事不在。”

　　“只是表达我的仰慕之情而已，”阿雷雅看了看微拉的身后。但是马上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微拉身上，仔细地打量着她脸上每一个部位。不知不觉的，他感到心跳加速。“微拉小姐，恕我冒昧，如果这个过时了，那么现在流行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宝石。”微拉侧脸靠在栏杆上，用调皮的神情说道。“如果你喜欢罗丝德，那么就应该用现实的东西，比如宝石之类，来表达自己的真心。”她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玩笑。这么逗一个自不量力想追求罗丝德的吟游诗人。“如果有真心的话，准备一些吧。不要拿大路货来哦。”

　　“是吗，果然我已经落伍了。”看着少女调皮的笑容，阿雷雅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发紧。他发现自己无法把目光从这个女孩身上挪开。“那么，作为对咨询的补偿。

　　让我为微拉小姐演奏一曲吧。”

　　“想勾搭我？哈哈。”微拉哈哈大笑，充满少女的天真烂漫，“先告诉你，不要小看我哦。除非你是一个王子，否则我是不会看上你的。”

　　“王子？”阿雷雅脸上掠过一丝警觉。

　　“我的恋爱观点是，对方必须有钱有地位。有了充足的钱，爱情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所以呢，阿雷雅，想吸引我，你要么变成一个王子，要么就要想办法去赚钱了。”

　　“啊……是这样啊，真遗憾呢，我两者都不是，而且估计也不会发财。”阿雷雅轻轻地调弄了一下琴弦。“那么，就让我告别这种想法，弹一曲以资纪念吧。”

　　他开始唱另外一首歌，悠扬动听，回味深远的异国歌曲。微拉则靠在露台栏杆上，用手捧着脸，笑嘻嘻地听着。


　　机会来了！仿佛一瞬间，某种直觉将珊瑚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一股烦躁不安的感觉立刻从心头泛起。她的身体，在本能地渴望着某种东西，而且因为无法获得而感到非常难受。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渴望吸血了——拉尔德，那个吸血鬼，说的是真的。她作为活人已经存在不了太长时间。

　　神殿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人的声音，偶然一阵歌声从窗外飘来，但那毫无疑问是神殿外某个人唱的，这和她毫无关系。今天晚上，不管罗丝德还是魔夜都在这里，前者需要进行提高力量的仪式，后者则因为前者的命令而留下来。

　　这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杀了他们，把他们变成你的血仆。”拉尔德的命令似乎在耳边飘荡。这是很奇怪的感觉，最初的时候，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效力，但现在却似乎具备了某种无法违抗的力量。她很清楚，现在她不受拉尔德控制，但一旦她属于生者的一半生命完全消失，她就会细底变成拉尔德的血仆，对拉尔德唯命是从，绝无反抗的可能。

　　但是……那也是约定的一部分。

　　她无声地来到一个房门前。凭借吸血鬼的直觉，她很清楚那个魔夜正在这个房间里睡觉，而罗丝德则在大厅中进行着祈祷。先对付魔夜，然后再是罗丝德。

　　魔夜确实在睡觉，和衣而卧，平静地躺在床上。他睡得很熟，完全没有发现门被打开，更别提注意到珊瑚已经站在了他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把长匕首。

　　珊瑚慢慢地举起匕首，对准魔夜的脖子。

　　刺下去！她心中一个声音高喊着，一切就结束了。在这个男人垂死挣扎的时候再吸他的血……将他变成你的血仆。拉尔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声音里带着她几乎无法抗拒的力量。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他也许已经看穿了你……”另外一个声音悄悄地在内心深处细语着。“你没有做错，是他们的错，他们不该去帮助那个卑鄙的拉格……

　　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是自卫……”

　　她举起匕首，但是却在刺下之前用力地丢开，丢到角落里。不！她摇着头，踉跄着后退。我不能这么做，不能去杀一个无辜的人。

　　长匕首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响亮的金属声。这个声音让她暂时恢复了理智，她抹了一下眼睛，竭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紧接着，她的心抽紧了。

　　魔夜已经坐起来，双眼看着她，脸色平静。他刚才并非睡着，只是伪装而已。

　　他在等她自投罗网！

　　珊瑚转身想跑，但魔夜手指一勾，房间的门就猛地扣上。

　　“为什么不刺下来呢？你应该很想要血！”魔夜的脸上带着笑容。这家伙！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这是个陷阱！

　　珊瑚昂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她的双手逐渐地改变，由一个小姑娘纤细洁白的五指变成黑黝黝如同钢铁一样的甲壳状手掌，五根指甲延伸向外，变成利爪。

　　战斗一瞬间爆发，珊瑚扑上去，利爪对准魔夜的喉咙挥去。

　　房间变得昏暗，空气中有神奇的火花在闪烁。魔夜周围出现若干锯齿形能量电矢，犹如精巧的蛛网，珊瑚撞上去，立刻被重重弹飞，摔在房间一角。一连串的光弹随之而来，全部命中半吸血鬼的身体，魔法的能量深入血肉，让她发出痛苦的呻吟。在撕裂般的肉体痛苦短暂褪去的间隙，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魔夜就站在她身边。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

　　他只需要再施一个魔法就能杀了她，把她变成无意识的一堆肉。

　　“不要……杀我……”她呻吟着，死亡的恐惧又回来了。她的手臂无力地摊在地板上，先前可作为武器的利爪已经变回少女的手指，纤细柔弱，毫无威胁。

　　“你是那个要杀拉格的吸血鬼的手下吧？”魔夜间道。“为什么要事先潜藏到这里。”

　　“因为……他说城里一定还存在有能力的牧师……他让我找出来……”珊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在痛苦和恐惧中挣扎。如果她不是一半身体已经属于吸血鬼，那么刚才这一击造成的创伤足以致命。但吸血鬼的特质在她体内运转着，快速地治愈着伤口。

　　“为什么要帮他？你并不是吸血鬼，没有受到他的控制……你还有一半是人类，现在的你还可以拥有自主意识，不需要接受他的命令。”

　　“我是心甘情愿接受这个诅咒的……”珊瑚露出一个绝望的笑，这个笑容是那么凄凉，连魔夜都不禁动容。“因为他答应帮我复仇。”

　　“复仇？那个吸血鬼和你交换了约定？你帮他在这件事情上做内应，然后他帮你复仇？我敢打赌他事后会立刻反悔的。而且，你没有任何办法保证他可以履行约定，因为你不用多久就会彻底变成吸血鬼，成为他的血仆，只能听命于他。”魔夜叹了口气。“你这样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却要变成他杀人的棋子和工具。珊瑚不可能是你的真名……你叫什么名字？”

　　“溪雪……”珊瑚轻声地回答。“切凯之女……”在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魔夜露出惊讶的神色。

　　“切凯女伯爵的女儿？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在旅行途中被强盗所杀？”他问道。

　　从珊瑚脸上那绝望的笑容中，他找到了答案。“你在重伤将死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吸血鬼？他把你变成现在的样子？你真傻，吸血鬼只是利用你……他不会费心费力去帮你找那帮强盗的。他只是利用你来杀拉格——我承认那家伙很该死，但他再怎么对你不好，他都是你父亲……虽然没有血缘。”

　　“是他……拉格……是他派人来杀我的……”珊瑚发现几乎让自己窒息的疼痛已经减轻，说话也慢慢流畅起来。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她的伤已经恢复了很多。“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和刺客的密谋……他要在我的预定路线上设好埋伏……我第二天换了路线，可是还是遭到刺客的袭击。我受了致命伤，然后……”

　　话音戛然而止，双方彼此对视，却都保持着沉默。

　　“刚才为什么不刺下来？”魔夜突然跳出一个和先前完全不同的问题。珊瑚看到他的眼睛里透露着一丝怜悯——或者在她看来是怜悯——但转瞬即逝。“现在的你，应该对血充满渴望才是。”

　　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魔夜狂怒起来。他一把抓住珊瑚，五指紧紧抠住她的喉咙，巨大的力量压迫得她完全透不过气来。“既然已经决心接受这诅咒了，就应该知道自己的命运！”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酷，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迟早你要去杀人……杀很多人，吸他们的血。这样的你，还假惺惺的装什么慈悲呢！以为这样就可以安抚你虚伪的良知吗！你不是已经杀了你那个没血缘关系的哥哥了吗？”

　　他道出这个事实，突然间发现晶莹的液体正从珊瑚的眼中流出，这让他手上不禁松了一下。

　　“我知道我迟早会去杀人……”珊瑚哭起来。“可是我真的不想……不想去吸谁的血……一点都不想……我知道我现在还能控制自己，但是，以后我迟早会变成一个真的吸血鬼的。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去杀谁……”

　　“那么哈曼呢？你不是已经杀了他？”魔夜看着珊瑚的双眼，从她的眼睛中他看到了一些异样的感情，一种深深的，冷酷的仇恨。这种感情不是针对他而发，而是对他刚才提起的某个名字。魔夜突然想起了那天哈曼的所作所为（傻瓜也能从罗丝德当时的表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的手缓缓松开。

　　沉默再一次充斥于空气之中。

　　珊瑚的眼睛盯着这个男人的嘴唇，知道从他嘴里将吐出对她的判决。她绝望地看到一丝微笑自魔夜的嘴角泛起。

　　魔夜再次伸出一只手，抓起地上已经无法动弹的珊瑚。珊瑚闭上了眼睛，等待致命的能量把她的身体连同意识一起粉碎。

　　另外一只手伸来，却没有任何预期的事情发生，那双胳膊只是将她抱起。在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

　　Ⅳ

　　“忘记刚才的事情吧。”魔夜在出门之前，这样说道。“我也会忘记的。希望你记得刚才的话，即使以后化身为真正的吸血鬼，也不要让残忍占据意识。”

　　门随即被关上，只剩下珊瑚疑惑和惊讶的目光。

　　“是这样吗……”在独自一人走在走廊里的时候，魔夜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这就是残酷世界的法则吗？”他看着天空，“让血和恨去浸染一朵纯洁的花朵……”窗外的乐曲声还在飘荡，那个唱歌的人——无疑是个吟游诗人，正在唱一首节奏欢快、充满赞美的情歌。然而歌声此时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歌声这么欢快是很有理由的，因为这个时候，阿雷雅已经在演奏自己最得意的曲子。乐声婉转悠扬，再加上临时改编的部分歌词，即使不能说让人听得如痴如醉，起码非常的悦耳。如果演奏地点改成某酒馆，听众换为一群酒客和妓女，恐怕现在已经掌声四起，小钱币丢满了一帽子了。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往的人确实有好几个在驻步旁观。但真正的听众却似乎毫无感动的意思。

　　“这个是很老调的曲子了，”微拉作出评价，让演奏者尴尬地停了下来。“如果你是个合格的吟游诗人的话，起码要演奏一些比较独特的曲子吧，不然的话我可没耐心去听哦。”

　　“啊，是吗……”阿雷雅想了想，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一首歌曲。“如果这样的话，我来演奏一曲没人听过的曲子吧。”

　　“现场编曲的吗？”

　　“算是吧。”阿雷雅调了一下琴弦，被微拉多次表示不屑，他心里却毫无怒意。

　　他开始演奏一首充满了异国情调，不，应该说是古朴而悠远的曲子。一首悲伤的情歌，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思念，夹杂着无言的悔恨。

　　　　看着已经不再熟悉的故人，

　　　　何以变得如此陌生。

　　　　嘴角失去欢娱笑声，

　　　　只留下一个我孤单身影。

　　　　来世你我可否重认？

　　　　能够寻觅彼此背影。

　　　　只求能再有这样深情。

　　　　不再辜负一生……

　　最后一个音符从琴弦中飞出，阿雷雅才惊觉自己是多么的沉醉，甚至没有注意到微拉正和着音乐唱歌。他惊讶地看着阳台上的少女。

　　“就是这样的水平啊……”微拉咯咯娇笑着。“不怎么样，看来你连做吟游诗人都只是二流的水平。虽然是很长的曲子。”

　　“不，这首曲子是一首梦之曲……是我在梦中梦到的。我把它记下来，但是从来没有对谁演奏过……”

　　“不知道你讲故事、描述传奇的时候，水平会不会比这高一点？”

　　“这个……”阿雷雅尴尬地笑了，“大概都是这个档次了。”

　　“那么说，你从头到脚就不过是一个二流诗人了？看来以后你要多努力了，否则不会有哪个女人看上你的。如果就这个水平，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来了，追求罗丝德是根本没可能的。”

　　“啊……这样……”阿雷雅放下竖琴，用一声叹息承认自己的失败。“看来除了长相外，我各方面都不如竞争对手啊。”

　　“竞争对手？”

　　“难道不是吗？我上次看到的那个男人……我记得是穿着灰黑色袍子……”

　　“啊……哈哈哈哈……哈哈……”露台上的微拉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你说魔夜……哈哈……哈哈哈哈……”

　　阿雷雅略微有些莫名其妙。一阵大风吹过，卷起微拉睡衣的裙摆，他用双眼捕捉着瞬间的场景。在裙摆最终落下的时候，阿雷雅开始诅咒风之神太过吝啬。

　　“有什么好笑的吗？难道我的观察出错了？”

　　“哈哈……如果魔夜想追求罗丝德，那真的应了一句老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许他心里会有一点仰慕之情吧，但是如果他真的比较聪明的话，就会把这些永远隐藏在心里。”

　　“你是说……他根本配不上罗丝德小姐？他是什么人？”

　　“一个勤杂工罢了。对了，你怎么认识罗丝德的？”

　　“啊，这个啊，说起来是一年前了。我偶然路过菲林城，顺路参加了一个爱与美女神神殿召开的歌舞会。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罗丝德小姐。不过，”他补充道，“罗丝德小姐大概不会记得我的。”

　　“这样啊……那么她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很深了？”

　　“确实如此吧。应该说，她给所有人的印象都很深。那一天，所有的女性都参加舞蹈表演，一般人都参加群体舞蹈，而那些最出色、最自信的则表演单人舞蹈。

　　其他女孩跳舞的时候下面都是吵闹和欢呼，可罗丝德的舞蹈开始后，所有的人都彻底安静了，所有的男人都默默注视着，犹如被催眠般。优美漂亮、赏心悦目、性感十足……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舞姿。那天，当司仪要求观众选取最出色的三位女性的时候，她当之无愧成为了第一名。而她的母亲，神殿的大祭司，原本夺冠呼声最高的一位，只排在第二位。我听说从那以后，每次选美，罗丝德小姐都是第一。”

　　“啊……是这样的啊……好了，二流诗人，”微拉用手抚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下次来唱歌之前，记得先去锻炼一下技艺。罗丝德可是爱与美女神的牧师哦，品位不可能比我差的。我都看不上的东西，别指望她会喜欢。更何况，她已经有了梦中情人了。”

　　“这个……在下一定会多努力的！”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微拉消失在门中。

　　他收拾好乐器，向自己的暂住之地走去。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于是换了方向，走向一家酒馆。他倒不是想要再去捞点外快，而是怕自己的同伴会出什么事。雷烈喝醉后，天晓得会干出什么来。所幸的是想要灌醉一个野蛮人的难度颇大。

　　他走进酒馆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场打斗刚刚结束。具体地说，他看到的是最后也是最精彩的一幕——雷烈的拳头把最后一个对手打飞。

　　“嘿嘿，正好活动活动手脚。”雷烈得意地走到柜台边，“老板，再来一大杯。”这种程度的打斗在这里很明显已经司空见惯，既没有影响其他酒客酒兴，也没有影响女招待和老板的服务。手脚利索的店主很快端出一大杯酒。看到阿雷雅，雷烈高兴地叫道：“你来得正好，阿雷雅。老板，给我的朋友也来一杯。对了，有什么收获吗？我看你花了一个小时打扮！”

　　不知道为什么，雷烈的话让阿雷雅想起了微拉。酒端了上来，阿雷雅抓起酒杯，一口把所有的酒都灌了下去。

　　“有！”他大声回答。在说这话的时候，微拉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特别是风吹起裙子的那一刻，“再来一杯！”他对着老板喊道。

　　新的酒未上来，一个人却突然凑了过来，这个人长着一张见过后三分钟就会遗忘，像白开水一样没味道的脸。

　　“真不错……好身手。两位看来眼生，是外地人吗？”

　　“我们刚到这个城市。”阿雷雅随口回答。“以一个城市来言，这里相当不错，就是治安稍微差了点。”

　　“哈哈……确实如此呢。不过两位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商人或者普通旅行者。

　　有个工作，有兴趣吗？”

　　“工作？”阿雷雅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如果报酬合适的话……”

　　“所谓一分钱一分货，风险和报酬总是成正比的。”那个男人听出有戏，立刻加紧了攻势。“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的。”

　　“这倒没错……想让我们干什么？杀人越货之类的就免了。”

　　“正好相反。是保镖工作。如果有意思的话，这里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


　　“时间已经到了，罗丝德。马车已经在等你了。”微拉走到大厅的时候，看到罗丝德正在做最后一次祷告。连续三天的禁食，使罗丝德的脸色非常苍白。但是女神并未忽视她的虔诚，强大的神力加持在她身上，在微拉看来，现在罗丝德的身上似乎罩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晕。

　　她穿着她那件银色的锁子甲，一套手工精致的盔甲。这件盔甲是量身定做的，细小的锁环节节相扣，完全吻合着身体曲线，从肩膀延伸到大腿，将她的身体恰到好处地保护起来。一个雕刻精美，可以保护腹部的宽大腰带围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一双皮革长靴，连带着胫甲和护膝，一个简单实用的头盔，以及一把钉头锤和一面雕刻着爱与美女神徽章的小盾牌。这就是她全部的武装。

　　她的胸口悬挂着那条项链。巨大的“帝王之泪”折射着光线，发出璀璨的光辉，爱与美女神的圣徽则借一根短短的银链挂在“帝王之泪”的下端。

　　“我已经准备好了。”她平静地回答。魔夜在进进出出，把一瓶瓶用来对付吸血鬼的圣水搬上车。

　　“我也要去吗？”在把东西搬运完后，魔夜露出一脸苦相，但是这个伪装并未能感动罗丝德。她用一个眼神就清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珊瑚也要去？”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然后得到一个同样的答案。

　　珊瑚看了魔夜一眼，完全弄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既没有伤害她，也没有将她的情况告诉罗丝德。

　　死人财所选择的陷阱位于城墙附近，是城市里相对偏僻的一角。这里有一栋不大不小，归于他名下的房子。当罗丝德走进去的时候，雇佣兵们已经全部到位了。一共二十人，从神态、气质、行动就可以看出，他们每一个都曾身经百战。只是略微扫上一眼，就可以断定，死人财的手下工作卓有成效，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招募到这次战斗需要的人手。

　　“啊……罗丝德小姐。”一个人走上来，让罗丝德几乎不敢相信。那个吟游诗人，阿雷雅居然也在这些雇佣兵之列。

　　“我一听说要对付吸血鬼，就想到了您。果然，这不是普通的缘分，而是爱与美女神的安排。”吟游诗人竭力想表达自己的心思，不过这个时候罗丝德的思绪根本不在他身上，她甚至没有听见他的话。她走过人群，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在这些男人中引发的一小阵议论。

　　她意志的一部分，已经沉浸在爱与美女神永恒的歌声之中。

　　难以置信的魅力从她身上散发而出，从一百双眼睛中看到的是一百种美。这些装备齐全的雇佣兵无不惊讶于这个牧师的年轻和美貌。她尚未戴上头盔，一头如绸缎般的头发披在身后，长可及腰。

　　“喂，阿雷雅。”在注意到同伴也有几分失神后，雷烈问道。“她好像不理你耶？”

　　“……好漂亮……但是如果和微拉比起来……啊！”雷烈推了推，让阿雷雅从失神中醒过来。他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比较两个女人的魅力。“怎么了？！”

　　“拿圣水了。”

　　“你的份额！”魔夜粗暴地打断了他们两个的对话，把两个瓶子塞到他们的手上。“圣水！”他狠狠地瞪了阿雷雅一眼，解释道。“把水抹到你们的武器上，不够的话还有。”

　　他开始向下一个人分发圣水。阿雷雅轻吹了一声口哨。“所谓被别人嫉妒就是实力的证明啊。”他故意用足以让魔夜听见的音量说道。魔夜脚步顿了一下，但并未回头。

　　准备工作相当充分，在罗丝德到来前，所有人的武器上都被镀上了银。再加上临时被洒上的圣水，吸血鬼几乎无法依仗他的不死之身了。即使进入肉搏战，它也不会有什么优势。

　　在魔夜执行自己的工作的时候，罗丝德和珊瑚走到了内室。这里看起来和普通房间几乎没两样。死人财选择这里作为陷阱地点是有原因的，这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密室。死人财端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椅子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迎接着罗丝德。

　　“您看这样如何？”死人财用很缓慢地姿态站起来，走了一步。“和真的一样吧？”

　　“没有影子。”罗丝德面无表情，一语中的。

　　“我已经准备了屏风，一会儿就搬过来。”一个黑色的影子走出密室，“这是唯一一个缺点，这个魔法的固有缺陷。只能使用屏风了，虽然看起来令人生疑。但是等他生出疑问的时候就太迟了。”

　　“你是……”罗丝德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天鹅绒外套，披着同色的披风，光着头没戴帽子。他手里的一根翠绿色法杖则说明了他魔法师的身份。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死亡魔法的专家，库尔先生。我特意请他来帮忙对付吸血鬼。”

　　“不敢当，我只是粗通死亡法术而已，哪里敢称‘专家’呢？倒是这位牧师小姐……全身上下散发着灵光……莫非你采用某种仪式暂时提高自己的力量？”

　　罗丝德点了一下头。

　　“那最好了。”库尔高兴地搓了一下手。罗丝德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人：他年纪大概只是中年，千瘦羸瘠，眼睛深陷。他全身都是黑色的，只有胸口挂的一个徽章闪着金属的亮光，这个徽章是属于死亡之神的圣徽，说明他是个死神的信徒。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的眼睛中闪动着某种渴望的光，一种守财奴即将去自己的金库查看的时候才有的光芒。

　　他关上了密室的门，面朝幻影。很明显死人财可以通过幻影看、听还有说。

　　“拉格先生，另外两位来不及赶到了吗？”

　　“这个……要看吸血鬼的行动速度了。”死人财回答。罗丝德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而是开始观察环境。房间相当空旷，完全可供十几个人进行格斗。这样万一发生战斗的话，他们一方还是在数量上占优的。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他们开始布置最后的陷阱，库尔开始施展隐形魔法，把一个又一个的战士消融在空气里。他们藏身在房间两侧，寂静无声地等待着吸血鬼的光临。珊瑚也被加上一个隐身法术，带到外间的一个角落。

　　就外面看来，此刻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三个人，罗丝德、魔夜以及正中间的拉格。如果吸血鬼从某个远方看到这里，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个动手的好机会。

　　每个人，包括“最安全”的拉格，无不眼巴巴地看着大门，等候着客人的到来，没有注意到某只蝙蝠翩然掠过夜空，沿着无法被察觉的飞行路线飞进房间。它不是直扑陷阱的中心那作为诱饵的拉格，而是停在外间的一侧。蝙蝠的双脚挂到了柜子上。

　　“你没有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透过某种精神联结，吸血鬼直接用思想向自己的部下说道。“那个牧师和她的手下都还活着。”

　　“我没有机会。”一种难言的力量笼罩着珊瑚的身心，吸血鬼的魔力已经影响到她，正在迫使她乖乖地说出发生的一切。她竭尽全力方能抵御这种压力。“找不到可以动手的空隙……”

　　“那算了，告诉我们的部署。”吸血鬼并未察觉这是个谎言。“一共埋伏了多少人。”

　　“……二十……”珊瑚想用另外一个谎言来应付，但她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全部隐身躲藏着……他们……还有一个魔法师……而且那个拉格是个幻影……

　　真身在……密室里……”

　　“愚蠢的布置……”吸血鬼嗤之以鼻。“拉格马上就要为他的行为后悔了。不过溪雪，也许你有机会亲手来杀了那个家伙……虽然可能性并不大。但如果你找到机会，就别犹豫。”

　　外面传来异常的响动，吸血鬼发出轻笑。“来了，让拉格为他的愚蠢后悔吧。”

　　在大厅里，每个人都端着箭，等待着吸血鬼自投罗网。外面传来异常的响动，随即是一声巨响——有什么人把门撞开了。

　　“啊……看来是从正门来了呢。”不知道谁这么说了一句。

　　但出乎意料，冲进来的并非是预定的目标，而是一大群怪物。成群的僵尸在两三个衣衫褴褛，由流浪汉变成的初生吸血鬼带领下扑了过来。

　　领头的一个吸血鬼扑向正中间的幻影，起码六支箭命中了它，让这个黑暗的怪物嚎叫着栽倒在地。其他的人也都射出了箭，冲在前面的不死怪物几乎全部被打倒——但是后面的依然源源不绝地冲进来。没有其他的选择，每个人都操起武器冲上去（他们的隐身魔法在射出箭的时候就失效了）。雷烈冲在第一个，一斧头就把一个僵尸分成了两半。

　　“一群白痴。”化身为蝙蝠的吸血鬼拉尔德听着里面的战斗声响。在入口处，这些被他所创造出来的不死生物依然在不断涌入。“还以为我会像上次一样独自来呢……”

　　一开始的优势很快由于对方数量上的优势被扭转过来。不死怪物源源不断，丝毫不懂得后退，不管倒下多少也不停止。佣兵们抵挡不住，不得不后退。

　　“快，牧师，我们顶不住了！”

　　形势确实危急，有五六个人已经被不死怪物团团围住情况岌岌可危。

　　罗丝德举起了爱与美女神的圣徽。随着她低声地吟唱，白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房间。这已经不是上一次她发出的柔和光线了，而是炽烈的白光，即使是人类的双眼都感到刺痛。她灵魂的一部分已经和爱与美女神永恒的歌声融为一体，因而得到了更强的力量。被吸血鬼所创造的不死怪物在这压倒一切的圣光中瓦解倒地，冲进来一个毁灭一个，变成他们原先的形态——腐烂的肉和骨头。

　　“早知道这么方便就不需要我们打了。”雷烈收起斧头，低声咕哝了…句。一切都是如此顺利，不死的怪物虽然还在继续冲，但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给地面增加一堆堆的烂肉而已。

　　这段时间持续得很长，在白色光辉的照耀下，不死怪物们进行的是毫无意义的进攻，终于，最后一个僵尸冲进房间，然后被变成一团不会动的烂肉。

　　“看样子第一回合我们完胜……”阿雷雅回头看向身后的罗丝德。他脸上的喜色转瞬即逝。在他们身后，罗丝德的身体已经跌倒在魔夜的怀里。她脸上完全失去了神采，甚至连站立都做不到。

　　使用超出自身能力极限的力量不是没有代价的。在魔夜的搀扶下，罗丝德慢慢地坐到地上，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如此强烈的神力以她的身体为媒介散发出去，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分力气。在身体超过极限后，与女神的精神联结也变得极其微弱了，先前围绕着她的灵光已经黯淡得无法察觉了。

　　“做得比我想象的还好。”该来的终于来的，在罗丝德倒下的同时，这场战斗的真正主角，吸血鬼拉尔德昂然从大门走进来。“但还是不够好。序幕结束了，正剧开始。”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的雇佣兵们，“虽然我的目标只有拉格一个人，但如果你们想打，我乐意奉陪。”

　　有人举起了弩，一箭射向大大咧咧缺乏防备的吸血鬼。箭矢一近身，就如同树叶一样无害地掉落地面。

　　“愚蠢，拉格，你以为只有你会做准备吗？”吸血鬼看向那个拉格。虽然只是幻影，但此刻也已经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了。“你应该觉得光荣才对，因为你的表现，引起了主人的注意啊。正因为如此，他赐给了我更大的力量。任何弓箭都伤不了我。”

　　但是局面远没有吸血鬼说得那么轻松。就算罗丝德已经耗尽力气，就算弓箭无法伤害他，但这边还有十二个战士，每个手里都装备着足以伤害他的武器。

　　雷烈第一个冲上来，巨斧高举。如果被这可怕的武器击中，吸血鬼立刻就要变成超过两块以上的存在。

　　吸血鬼甚至没有挪动自己的双脚，他只是用双眼凝视着雷烈的双眼。

　　“服从我，人类。”吸血鬼静静地说道。他的话里带有邪恶的魔力，雷烈的动作慢了下来，神情变成疑惑，随即变成恭顺。

　　“是的……”野蛮人转过身，面对自己的同伴。吸血鬼的魔力控制住了他，转眼之间，他已经从可靠的战友转变成了可怕的敌人。他双眼通红，如同野兽一样喘息着，而且用嗜血的眼睛扫视着刚才并肩战斗的战友们。

　　“杀了他们！”吸血鬼下令，雷烈几乎立刻就服从了。巨大的斧头向最近的一个人挥舞过去。那个人用自己的长矛抵挡了一下，随着长矛折断的声音，他像一片羽毛一样飞出去，落在吸血鬼的身边。吸血鬼并未错过这个机会，干净利落地一脚踩在伤者的脖子上，随着骨头被剁碎的声音，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动了。

　　“住手，雷烈！”阿雷雅喊道，想唤醒他被控制的朋友。但这声呼喊只换来凌空一斧。雷烈挥斧进招，压得阿雷雅节节后退，若非他十分熟悉雷烈的战斗方式，恐怕他已经成了斧下亡魂。

　　吸血鬼没有在这个混乱的时刻闲着，使用他天赋的可怕力量，转瞬之间，他已经控制了好几个人。在他的命令下，雇佣战士们开始自相残杀。

　　“让开。”他大步走上前，用不屑的口吻对一个试图阻挡他的雇佣兵说道。他举起一只手，整个手掌已经变成如同钢铁手套般的形态，指尖五根利爪伸出，长逾半尺，一看就知道可以撕裂一头牛。这可怕的武装终于压倒了那个雇佣兵的勇气。

　　这个雇佣兵明白许诺的赏金毕竟不能和性命相比，于是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放任他走向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罗丝德和魔夜。

　　“我相信你一定在后悔！”吸血鬼的目光转向魔夜。罗丝德竭力想挣扎起来，但此刻的她已经不是吸血鬼的对手。“后悔那天拒绝了我的提议。所以，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哦，我说错了，应该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两个的忌日。还有你，拉格，别以为躲在暗室里我就不知道。现在忏悔你为什么背叛了主人吧，也许可以写点遗书……这点时间我还是可以给的。”

　　雇佣兵之间的内战还在继续，地上已经倒下两三个了。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吸血鬼已经胜券在握。

　　也许是为了欣赏猎物的临死挣扎，他慢步走向目标。罗丝德的手摸向钉头锤，同时心里向女神祈祷着。“请给我力量啊……给我力量，女神啊！”死亡将至，她不顾手臂肌肉的剧烈颤抖，竭尽全力想拔出这件武器。由于禁食和刚才的法术，她的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她的努力看起来只是无用的垂死挣扎而已。

　　魔夜的手轻轻地按在她握住锤柄的手上。罗丝德惊讶地看着魔夜，看到他脸上露出的一个微笑。

　　“哦，你就是那个擅长暗箭的家伙啊。”看到魔夜挡在罗丝德身前，吸血鬼倒不惊讶。“终于打算不躲在女人身后了吗？”

　　魔夜的双手做出了复杂的手势，下一瞬间，魔法的力量如怒涛般涌进整个房间。正在交战的双方动作都迟钝下来。先前被吸血鬼所控制的人停止了格斗，惊讶地彼此张望。

　　“魔法？你是个魔法师？”吸血鬼愣了一下。

　　“猜错了。”魔夜诡秘地一笑，他的手继续在做一种复杂的符号。在吸血鬼小心防备他的魔法的时候，一束火焰从背后打中了吸血鬼。高热的炽流烧灼着不死的肉体，让吸血鬼发出受伤的嘶喊。

　　“是谁……”他扭过头，看到房间角落里那个真正在使用魔法的人，库尔。

　　“你……居然哄我。”他重新怒视魔夜，后者停止装神弄鬼的动作，报以得意的一笑。“骗你又怎么样！”

　　“定！”吸血鬼尚未做出下一步的行动，库尔已经先一步使用了一个强大的法术。魔法的力量禁锢住了吸血鬼的身体，使他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库尔的眼里透露着狂热和喜悦。“成功了，我逮到你了！”

　　“杀了他，快！”看到局面逆转，那些雇佣兵醒悟过来，挥舞着武器冲向吸血鬼。

　　“等一下，不许动手，他是我的！”库尔大喊着。

　　“先杀了他再说！”拉格坚持，“是我雇佣你们的，你们得听我的！我命令你们马上杀了他，把他砍成碎片。”

　　两三个位置最近的人冲上去，开始用手里的武器去砍吸血鬼。吸血鬼确实很强，但是在这种被定身不能动的情况下，他只是一个活靶子而已。利剑狠狠地砍在吸血鬼坚韧的肉体之上。沾染着圣水的镀银剑锋刺穿了吸血鬼的血肉，给他造成了重大的伤害。

　　“给我住手！你们这群蠢货！”库尔暴怒地咆哮着。但这几个人并未停手，而是挥舞武器，打算进行第二次攻击。狂怒的魔法师抽出了一个卷轴，金色的符文在卷轴上闪动着。

　　可怕的火焰从吸血鬼身上爆发而出，沿着武器烧向攻击者。立刻每个把剑砍在吸血鬼身体上的人都为烈焰所包围，在痛苦中发出哀号。这些人身体燃烧得像个火把，痛苦地在地上扭动着，徒劳地试图扑灭魔法的火焰。当火焰最后平息下来时候，他们已经是一团黑色的焦炭了。

　　“我要带他走。”库尔大声宣称。

　　“等一下，你不能这么做，是我雇佣了你，我出了钱……”

　　“留着你的那些微薄酬劳吧，吝啬鬼。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帮助你！我说过，这个吸血鬼要给我带回去研究！”他抽出另外一个卷轴。转瞬之间，库尔连同吸血鬼一起消失在空气里。被库尔所创造出来的幻影也同时化为虚无。

　　拉格冲出了密室。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去杀了那个魔法师！同时砍了那个吸血鬼，谁做到我给他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他们跑不远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到拉格的许诺，剩下那些还对钱财有渴望的人纷纷冲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魔夜、罗丝德以及气急败坏的拉格。

　　“到哪里去了！”冲出房门后，雇佣兵们才发现目标并不在门口。只有高耸的城墙以及附近执行看守任务的卫兵好奇地打量这群家伙。

　　“不可能在城里……传送魔法一定会引起城里其他魔法师的警觉……一定在城外！”阿雷雅判断道。“大家分成几路，两个人一组，散开来搜索，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这个命令被立刻执行了。雇佣兵们冲向城门，在守门兵的放任下冲出了城，然后两三个人一组散开。

　　“该死的！这个浑蛋……我还以为他要的是吸血鬼的尸体……”拉格自言自语着，同时焦躁地踱来踱去。“要是这一次失败……”

　　“拉格。”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随着声音，一个小女孩的身体从空气中显现，是珊瑚。

　　“哦……”死人财惊愕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他见过她好几次了，双方却从未交谈过，因此他根本不曾把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只是罗丝德的一个跟班，没有让他关注的必要。

　　“还记得我吗？”珊瑚继续问道。声音里某种不寻常的东西让拉格感到一股本能的恐惧——正如那些作恶多端的人灵魂深处总是担心受害者的报复一样。

　　“你……”他迟疑了一下。和他一同吃惊的还有罗丝德，珊瑚怎么突然会说话了？

　　“是我啊。”珊瑚换上了另外一个声音，死人财脸色突然变白了，双脚不受控制地发抖，用夹杂着哀求和恐惧的目光看着面前小姑娘的变化——看着她的双手化为如同昆虫的甲壳一样的黑色，五根指头变成利爪——正如刚才的吸血鬼拉尔德。

　　珊瑚的眼睛瞟了一下魔夜，后者没有任何行动的表示，只是默默地搀扶着罗丝德。

　　“在你设计杀我以谋夺我母亲遗产的时候……你大概从未想到会有今天吧。”

　　珊瑚平静地说道，和她的平静成正比的是拉格的恐惧。他节节后退，想找一条逃生之路。遗憾的是，珊瑚把他堵在了角落里，他没有退路。死人财战栗着背靠上了墙壁。

　　“等一下……珊瑚……你……”罗丝德用不敢置信的声音喊道。

　　“对不起，罗丝德小姐，我利用你的善良欺骗了你。我是那个拉尔德的部下。

　　我是伪装成一个迷路受伤的小姑娘以获得你的信任的。不要阻止我，我不想伤害你。除了他之外，我不想要任何人的血！”

　　“可是，你怎么可能是……”

　　“我不是完整的吸血鬼……所以那些神圣力量对我没有什么伤害。不过，这种时候已经到头了，我很快就要变成真正的吸血鬼，靠吸食血液苟活的怪物。”她凄惨地一笑，那笑容让罗丝德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次攻击立刻到来，利爪从拉格胸口掠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珊瑚冷笑着，带着不死生物所特有的苍白和面无表情，用舌头轻舔了一下爪子上所沾染的血。

　　“救……救命……命……”死人财绝望地看向他唯一可能的救星，然而罗丝德此刻确实已经没有力量来救他了。

　　“不会这么容易就杀了你的……”珊瑚轻轻地说道。“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父亲大人！”她最后四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你……”这四个字仿佛是一扇门，让罗丝德顷刻之间明白了珊瑚的身份。

　　“你是那个……”

　　“那个传说中死在强盗手里的继女？”珊瑚回答道。“人们大概都是这么觉得的吧，我的父亲大人总是把他的阴谋掩盖得天衣无缝。”

　　“等等……听我解释……”拉格竭尽全力想拖延时间，然而恐惧却已经夺走了他的正常思维。他的嘴平时谈生意蒙人时可以舌绽莲花，但现在却如同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除了一次次地重复“听我解释”。

　　“怎么解释呢？解释你怎么寻找刺客，设计陷阱来杀了我？结果使我变成这样嗜血如狂的怪物？”她这句话充满了仇恨，但听到这话，死人财眼里似乎闪出一道希望。

　　“不……溪雪……我发誓，虽然我对不起你……但是杀了你的强盗绝对不是我派去的……”

　　“现在说谎是没有用的。大概你不知道，那一天我为什么要改变路线——那是因为我已经听到你要谋杀我的计划！”

　　“不不不！那是误会……那天我确实在计划，但不是对你，而是想打击我的一个竞争对手……我发誓……你的死和我无关！”他绝望地跪下来，双手张开，竭力想表达自己的诚心。但珊瑚冰冷的双眼说明她根本没有被这番谎言所蒙蔽。

　　珊瑚举起一只利爪，只需要一击，她就可以撕裂这个恶棍的喉咙，就如同折断一根火柴棍一样轻而易举。

　　“等一下……他没有说谎。”罗丝德喊道。

　　珊瑚停止动作，扭头看向罗丝德。

　　“他没有说谎。现在的我……能够感觉得到。他说的是真的。”罗丝德轻声地说道。“女神的力量和我同在……我……能感觉到。”

　　“你说什么……”珊瑚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不敢置信不如说是震惊。“他……”

　　“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杀害你的……不是他……你的继父拉格……和你被害无关。我想，你只是单纯地遇到一群强盗而已。”

　　“那是群强盗！”拉格就如同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条路本来就很不安全，在你之前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抢劫事件了！情况和你一样！”

　　珊瑚双眼紧盯着罗丝德，想从爱与美女神的牧师眼里找到哪怕一丝的虚伪。

　　在这种努力失败后，她的目光又转向了魔夜，后者黯然扭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珊瑚猛然间扭头向外跑去。她的速度远远超过人类，几乎立刻就消失在黑暗中。

　　房间里留下惊魂未定的拉格。他想站起，却发现双腿已撑不住自己肥胖的身体，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

　　“罗丝德小姐，我给你准备了这个。”魔夜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瓶子。“我从学院的炼金研究室里拿的。他们说这个叫强力药水，喝下这个立刻能恢复体力。”

　　“有这个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一口喝下药水后，罗丝德突然想起这一点，不由生气地问。

　　“这个……因为当时情况危急，所以我忘记了啊。”魔夜无辜地一摊手。

　　纷乱的脚步声从外而来。拉格紧张地看向门口。冲进来并不是吸血鬼，也不是雇佣兵们，而是两个身穿盔甲的陌生人，两个人都一手拿小盾牌，一手拿钉头锤，胸口悬挂着不知道属于什么神的圣徽。他们看起来是某个神的牧师。

　　“好一场激战……”其中之一看了看满地的不死怪物尸体，感叹道。他们马上发现了房间堅剩下的三个活人。

　　“你们……”拉格惊疑地问。

　　“啊，拉格先生。很抱歉来晚了……尽管我们兼程赶路，但看来还是迟来一步。

　　所幸您安然无恙。”两个人中间的一个认出了死人财。他们跨过遍地的死尸残骸，走到拉格身边。拉格终于站了起来。

　　“啊，这一位应该就是爱与美女神的牧师罗丝德小姐吧。请原谅我尚未自我介绍，别人都叫我泰瑞格，战神的谦卑仆人。这位是我的助手。我们一接到拉格先生的要求就立刻赶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看样子吸血鬼跑了。”他环顾那些战死的雇佣兵尸体。

　　“他还没跑远！”拉格突然跳了起来，也许他终于从珊瑚带来的恐惧中恢复过来，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现在追还来得及。我的手下已经在追了……那个魔法师……他和吸血鬼是一伙的。你们快去追。”然后他立刻醒悟到这个决定并不十分英明。“等一下，你们别走……给我治疗……我受伤了……罗丝德小姐，你快去追那个吸血鬼，务必要消灭他。”

　　说话之间，他的目光充满怨毒地盯住魔夜。但魔夜移开视线，装做什么都没看到。

　　“我们走。”罗丝德喊道。“拿起弩来，跟我走。”喝过药水后，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


　　魔法师得意地看了一下四周，周围一片寂静。他的时间选择得天衣无缝。现在赶路的行人已经消失，而巡夜的卫兵尚未出动。这里现在只有他——当然，还有他的俘虏。

　　他稍微解开一点点的魔法，让吸血鬼有活动嘴的自由。

　　“你会后悔的。”吸血鬼如此说道，同时拼命地挣扎，想摆脱困住自己的魔法。

　　当然这种努力无济于事。

　　“已经后悔了……我居然为了这种无聊事情浪费了两个宝贵的卷轴。”库尔用胜利者的笑容看着俘虏无用的挣扎。“我没有太多时间，现在，把你主人的秘密告诉我。”

　　“……”

　　“装傻也没有用。我知道你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的部下。告诉我，他通过什么办法，才能把你这样一个吸血鬼收为部下？我对你和拉格的恩怨没有兴趣，不想吃苦头的话就老实交代。”

　　“啊……哈哈哈哈……”吸血鬼先是愕然，然后大笑起来，一直到魔法的力量重新囚禁住他的嘴巴为止。

　　“笑什么。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可是始终差一点。我可以控制无意识的低级不死怪物，但却无法自由地控制你这样的吸血鬼……我知道你的主人对于死亡魔法的研究远在我之上，但我保证这种情况不会持续下去……告诉我，他是怎么迫使你臣服的？通过一个契约？还是一个强力的精神枷锁？不……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我已经证明它们的不可能了……可恶，你以为我没办法强迫你开口吗？”

　　四野无人，而且那些家伙要找到这里（假如他们真的追来的话）恐怕需要不止一刻两刻。库尔定下心来，开始念诵一个费时长久，十分复杂的法术。先前吸血鬼敌意的目光渐渐消失，变得昏沉朦胧，仿佛半睡半醒时候的样子。

　　“告诉我，汝为何服侍汝之主？”库尔用低沉而异样的声音问道。

　　“吾之力量乃吾主所赐予。”吸血鬼用同样的声调回答。

　　“彼以何等之法赐予汝力量？彼也为吸血一族？”

　　“吾主非吸血之族，其远高于吾等吸血族之上。吾主乃吾生命之源……穿越死亡……唤醒眠者……将世间万物皆臣服于其足下的伟力……吾只为其微不足道一滴……”

　　“彼为何人？为何有如此大法力……”库尔的提问变成了痛苦的尖叫。一箭破空而来，射中了他毫无防备的肩膀。

　　阿雷雅出现在黑暗之中，雷烈跟在他身后。刚才这准确的一箭正是吟游诗人射的。野蛮人挥舞着巨斧，扑向痛苦不堪的魔法师。

　　库尔终于从最初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他反手抓住箭杆，一咬牙，生生将箭拔出——虽然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浑蛋！”随着魔法的吟唱，一道长长的冰枪从他手中生成，射向雷烈。野蛮人表现出和他的体格根本不相称的灵巧，居然及时收住脚，侧步闪开冰枪。但这样一来冰枪正好直射向阿雷雅。

　　一道红色的火焰从阿雷雅手中幻化而出，冰火碰撞，发出一声响。冰枪消失了。现在库尔才发现那道火焰实际上是一把剑，一把火红色的长剑。

　　雷烈已经冲过彼此距离的三分之二，如果找不到办法来阻止这个野蛮人的斧头，库尔马上就要步先前被他的火焰所灼烧者的后尘。

　　他射出一道雷电。雷烈再次以不可思议的灵巧速度翻滚开来，避开雷电，只在后背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焦痕。阿雷雅跟着冲上前来，又射出一箭，但这一次没能命中。

　　库尔对着雷烈作出一个威胁的手势，在后者躲闪之际把目标转向了正跑过来的阿雷雅。一道灼热的能量，在无法闪避的情况下击中了阿雷雅的胸口，把他打得整个人仰面倒地。在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他集中了所有的魔力，在野蛮人的斧头砍过来的瞬间完成了咒语。

　　“定！”

　　魔法的力量困住了雷烈。不管野蛮人怎么想，他的斧头还是在距离库尔的脖子十几公分的位置停了下来。雷烈的神经为魔法所麻痹，肌肉僵硬，身体保持着这战斗的姿势，满面怒容却无可奈何。

　　“该死的家伙……看我把你怎么剥皮拆骨……”他咒骂着。在他正打算施展一个恶毒的法术的时候，赤火剑的剑尖毫无预兆地从他胸口冒出来。

　　雷烈的眼睛看到阿雷雅是如何刺出剑的——和魔法师不同，他很清楚自己同伴的身手，虽然是这样近的距离施展的魔法，但是阿雷雅还是以一个铁板桥闪过了这一击，而且随机应变装成自己被魔法打倒。

　　魔法师带着不甘的表情倒地死去，但他的护身法术做出了最后一次反应。火焰沿着赤火剑烧上来，在吟游诗人的手臂、肩膀和胸口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但是最重要的是——困住野蛮人和吸血鬼的定身术同时失效。

　　Ⅴ

　　“我们往哪边追？”走出门的时候，魔夜看了看四周问道。四周一片寂静，经过珊瑚的风波后，先前追出去的人早已经跑远了，一个也看不到。

　　“外面……”罗丝德向城墙外的某个方向一指。“那个吸血鬼在那边……女神给了我指引。”

　　女神的指引确实正确，他们几乎没有走什么弯路。径直跑了一段路后，前方就传来了格斗声。

　　“哎呀呀，看起来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吸血鬼看着赶来的罗丝德——还有魔夜——发出了一声感叹。同时胳膊上紧了一紧，利爪几乎贴到了阿雷雅的颈动脉上。“每次都中途插进来……不过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

　　罗丝德赶上的确实是极其不妙的一幕。雷烈正举着巨斧头和吸血鬼对峙，而阿雷雅却已经被吸血鬼挟持。吟游诗人一只手臂连带整个胸口都呈现焦黑，明显受了不轻的伤，此刻正被吸血鬼顶住后背，利爪按着脖子。

　　在不远处，倒着魔法师的尸体，一把红色的剑插在尸体上。

　　“放下武器。”他威胁地晃了下胳膊。“否则我立刻杀了他。”他的五指略微前探，爪尖已经刺破皮肤，血沿着他的爪子流淌下来。

　　雷烈咬紧了牙齿，但却一动不动。

　　“我说……就算你是吸血鬼，好歹也有一点感恩的心好不好？不是我杀了魔法师，恐怕你早已经成了试验材料了……”阿雷雅用轻松的口吻提醒道。

　　“说的没错，我很感激……所以，我才没有立刻杀了你，难道不是吗？”

　　“喂喂……用爪子顶着救命恩人的脖子，这是感谢吗？”

　　“这是我的感谢方式。我讨厌拉格，也讨厌你们这些来捣乱的家伙。”

　　“哎呀，我保证，我和他之间只有金钱的关系。我想我现在乐意解除这种关系。”

　　“现在打退堂鼓太迟了点。拉格那家伙赚了钱却背叛了主人，死是迟早的事情。”

　　“主人？”罗丝德突然出声问道。“你说拉格背叛了你的主人？”

　　“笑话，不是靠我主人的力量，他怎么可能垄断了南部商道整整两年？你以为他靠什么发的财？他确实是很狡猾很聪明的……可惜他真不应该低估主人的怒火。”

　　“你说什么？垄断南部商道？”

　　“小牧师，看起来你对你的雇主一无所知啊。”吸血鬼冷笑着。“那么我把事情告诉你好了。拉格和他的同伙在我主人的帮助下垄断了南部商道，整个海港所有的船都只能运送他们的货物，垄断了整整两年。可是他们却见财起意，瞒着主人瓜分了钱财，然后偷偷逃走。我必须承认他真的是非常狡猾，居然留下自己的老婆和丈人，好让我们不起疑心，自己则趁机溜走。可怜他老婆和岳父替他顶了缸——想必他们沉进海里的那一刻一定后悔错认了这个女婿。”

　　罗丝德想起微拉对死人财的介绍，她提到过，死人财拉格的第三个老婆连同岳丈一起海难失事……但真的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不过呢，就算他金蝉脱壳成功，就算他狡猾地抹去了自己的出身来历……我还是一样找到他了。他确实神通广大，居然让我打听两年而一无所获——想必他的同谋们在地狱里等他也等得很不耐烦了。我的主人也对我失去耐心了……现在，小牧师，还有你那个跟班，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稍微有点风度好不好？光明正大地来打一场，不要做这种卑鄙的事情。”罗丝德喊道。

　　“哦，是吗？那么小牧师……你给我过来。”

　　“不要过去！”魔夜喊道，但罗丝德并禾理会。

　　“要光明正大地来打，起码要双方公平吧。你看我什么武器都没有，你也别用武器盾牌。丢掉！”吸血鬼命令道。罗丝德看了看手中的武器，随手丢在了地上。

　　她越走越近，双眼则死盯着吸血鬼的手。吸血鬼咧开嘴，像头狼一样露出尖利的牙齿。

　　“过来……过来……”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再走三步，吸血鬼的爪子就可以碰到罗丝德。而吸血鬼看起来正打算这么做——他的目光盯着罗丝德，双腿略微下弯，以增加突袭的爆发力，五指更是略微抬起。

　　罗丝德停下了脚步。

　　“别！”魔夜按捺不住，跑了过来。吸血鬼眯起眼睛，爪子再次浅浅刺进阿雷雅的脖子。

　　“不要过来，魔夜！”罗丝德一句话让魔夜停下了脚步。下一瞬间，她踏出了最后一步，瞬间将圣徽握在手中。她并未释放超度不死生物的力量，而是另外一种守护的法术，女神的力量笼罩着她，释放着强烈的灵光，她的力量延伸到阿雷雅身上，现在任何邪恶都无法直接碰触到他们两人。

　　吸血鬼丢开手里的俘虏，向后退半步，同时手猛地挥出。

　　“啊！”罗丝德发出一声痛呼，一枚飞镖深深地扎进她的手腕，代表着女神的圣徽从她的手中滑落。先前笼罩着她的光芒立刻消失，下一秒钟，吸血鬼已经紧紧抠住了她的喉咙。

　　“小牧师……你精我也不笨啊。早知道你会来这一手……先防后攻。”他没有利用爪子来撕裂罗丝德的喉咙，而是用五指的力量勒得罗丝德无法呼吸，让她好好品尝死亡的味道。罗丝德痛苦地挣扎，竭力想摆脱，但根本没有用。

　　“现在给我去死吧！”吸血鬼缩紧了手指，慢慢增加力量，他清楚地感觉到手中之物的脆弱，再加半分力，他就可以捏碎这个牧师的喉咙。罗丝德眼前已经发黑，什么都看不见，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弱。

　　“住手！”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响起，让吸血鬼手上不禁一松。他本能地向这声音的来源看去，看到魔夜——那个总躲在女人背后放暗箭，喜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家伙。他惊愕地看着魔夜，看见他身上散发着强大到难以形容的力量和邪恶。

　　“滚开！”这声音直接传入他的脑海，强大到几乎不能被违抗。即使是这个强大的吸血鬼也不能。他呻吟着，松开了手。巨大的心灵震波轰击着吸血鬼属于不死生物的意识。几乎要把他的思维扯成碎片。

　　罗丝德摔倒在地，咽喉部位的剧痛让她开始大声地咳嗽起来，连呼吸都变成一种折磨。

　　“你……”在这种精神攻击的片刻间隙，吸血鬼挣扎着想反抗。但是某种力量，一种和牧师所引导的神圣之力截然不同的力量，击中了他。牧师所释放的超度力量，是由外到内将不死生物摧毁，而这种力量则是从内部溶解他扭曲的生命。吸血鬼战栗着，在这压倒一切的威力前摇摇晃晃，甚至连斧头什么时候砍进身体都不知道。

　　雷烈冲上来，斧头砍进了吸血鬼的肉体，一只胳膊连同半个肩膀离开了吸血鬼的身体；第二斧紧随而来，把他身躯斩下四分之一；一直到第三斧劈来的时候，吸血鬼才反应过来，但是已经太晚了。斧头干净利落地滑过脖子，吸血鬼的无头身躯轰然倒下。

　　“咳！咳……”罗丝德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喉咙剧烈的痛苦刺激得她眼泪直流，但是毕竟她并未受到重伤。魔夜小心地把她扶起来。在旁边，阿雷雅也站了起来——脖子上的伤只是皮外小伤，其他的伤也不是很严重——对于一个到处旅行，生命经常处于危险之中的人而言并不严重。

　　“真了不起……罗丝德小姐……”阿雷雅想说几句赞美的话，但胸口的疼痛让他说话都不是很顺。

　　“别说话，你的伤很重。”罗丝德终于恢复过来，她看着脚下吸血鬼破碎的身躯。

　　吸血鬼还没有死，虽然它已经被打败，但并未真正的灭亡。“雷烈，你赶快送他回去，那里新来了两个牧师，他们应该可以治疗阿雷雅的……这里留给我。我来超度他。”

　　“好的，我马上带他过去。”雷烈答应道。虽然看起来阿雷雅并无生命危险，但谁知道那些魔法会有怎么样的后期效果呢？

　　“魔夜，把吸血鬼的尸体拼在一起。”罗丝德命令道。她轻揉着喉咙，余痛还很强烈。她把自己唯一的一个治疗法术用于治疗自己的手腕。想起刚才几乎是奇迹般的逆转，她自己都感到后怕。若非吸血鬼突然发愣，她恐怕已经死了。“女神啊，感谢您的庇佑……”她在心中赞美着爱与美的女神，无疑是她展现了神迹，这才救了自己一命。

　　在魔夜做完这项工作后，她拿出一瓶圣水，均匀地洒在吸血鬼的身体上。圣水一接触吸血鬼的身体，立刻生起一缕缕白烟。吸血鬼已经被打倒，现在彻底地消灭它已经没有什么难度了。倒上圣水之后，这个吸血鬼就失去了自我痊愈的能力，只要等到天亮，第一缕阳光照到吸血鬼的尸体上，它就彻底完蛋了。

　　珊瑚静悄悄的，如同影子般出现在罗丝德的面前。

　　“珊瑚？！”罗丝德警惕地握住钉头锤的柄，但珊瑚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动手的表示。她只是用忧伤的目光看着地上依然冒着烟的吸血鬼尸体。她的手上满是血，嘴边也是。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你杀了人了？”

　　“是他们主动攻击了我！”珊瑚惊慌地把手藏到了身后，“我只是自卫……自卫……”她反复重复着“自卫”，脸上露出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吸血鬼对血的渴望，不是简单凭借毅力就可以压制住的。罗丝德的手握紧了钉头锤，却下不了攻击的决心。

　　“他死了吗？”珊瑚突然问道。

　　“没错，你从此自由了。”魔夜突然开口，用一种异样的口吻。“他死了，再也不能命令你……记得你说的话，你说过你不想要任何人的血。”

　　“不……不……我该怎么办？”珊瑚摊开自己的手，用绝望的目光看着苍白的双手上的血。“我……我变成了这样子……我真蠢……”

　　“杀了我吧，罗丝德姐姐……我不想以这样的姿态活下去。”珊瑚突然出声恳求。“杀了我。”

　　面对这样一个要求，罗丝德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杀死一个邪恶的不死怪物，本来是她很乐意去做的事情——尤其是消灭一个吸血鬼。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从未想到有一天要面对这种情况，所以她甚至找不到话来安慰这个女孩，只能站着一动不动，怜悯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吸血鬼。

　　“你想就这么死掉吗？就这么消失？”魔夜突然问。他盯着珊瑚的眼睛，从眼睛里，他读出了一个相反的答案。“如果你发誓以后不伤害任何人，只捕猎普通野兽为生……我想……罗丝德小姐应该可以放过你。”

　　“好吧，我发誓，我以后不杀任何人……可我以后……该怎么办？该到哪里去？”她抬头看向罗丝德，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惊愕的光芒。她的眼睛盯在了罗丝德的项链之上。

　　“这个……”她指了一下项链，“能给我看一下吗？”她请求道。

　　罗丝德不解地摘下项链，递给珊瑚，后者仔细地看着。

　　“不可能……不可能……世界上怎么会……啊……”

　　“幽灵！”

　　一个朦胧的影子从项链上浮现，那是非常模糊的虚像，但是依然能分辨出，那是一个中年女人。那个女人用哀伤的目光看着珊瑚，看着她沾满血的手。

　　“妈妈……”珊瑚发出一声叫，影子消失了。

　　“罗丝德姐姐，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

　　“这是你的继父给我的。你的继父，拉格。”

　　罗丝德的话让珊瑚仿佛被针刺到一样全身一震，她握着项链，脸上因为愤怒而抽搐着，露出长长的獠牙。

　　“这是我母亲的项链！我母亲的传家宝！她永远把这个项链戴在身上，从来不离开！即使睡觉也一样！”她愤怒地咆哮起来。“我以为它已经和我母亲一起毁在大火里了！它怎么可能还在呢？除非出事那天有人事先把它拿走！”

　　“你说的是……”珊瑚的口吻让罗丝德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凭借直觉，她明白珊瑚要说的是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我妈妈……我可怜的妈妈是他杀的！那不是意外的火灾，是蓄谋杀人！”珊瑚丢下项链，转身就跑。速度是那样的快，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中。

　　“原来是这样……”魔夜慢慢弯下身子，把项链拾起，同时低声自言自语。“虽然没有杀继女……但却杀掉了妻子谋夺财产地位啊……说的也是，女儿还可以用来当作政治联姻的工具，杀掉未免有些可惜……”叹了口气。

　　他看着项链的中心，那颗巨大的“帝王之泪”，宝石中的宝石，那上面突然浮现一个影像。影像已经模糊得无法分辨，唯一能看出的，是她在做乞求的手势。

　　“我帮不了忙。”魔夜耸了下肩。接着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情绪波动，好似他的心灵被强制和这虚无的魂魄所联系。影像变得黑暗，不知道为什么，魔夜知道这是因为被极度的哀伤和忧愁所系。幽灵的表情变得清晰，无言地望着魔夜。幽灵所散发出的绝望是如此深邃，使得魔夜早已经难负重荷的心灵也不禁在内心深处为之哀伤。

　　“等一下，她会去哪里？”罗丝德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她要去杀拉格！可现在拉格身边有两个强力的牧师，她不会成功的。”

　　“浑蛋……不原谅你……绝对不原谅你……”珊瑚一边愤怒地咒骂着，一边冲进了房子里。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化，死人财正坐在房间中央——不过这一次不是幻影，而是真人。

　　为心中的仇恨和愤怒所驱使，她冲向拉格，甚至没有注意到拉格身边另外几个人。

　　“吸血鬼！又来了！”伴随着这个喊声，白色的光芒亮起。被光芒所笼罩，珊瑚感到难以形容的疼痛，如同无数的针在她身上乱刺一样。如果她不是还残留着最后一点活人的生命，这一下已经足以让她消失。一个新生的吸血鬼是无法对抗牧师的超度法术的。虽然没有被立刻消灭，她也不得不停下脚步，用手臂来遮住眼睛。被这神圣力量所控制，她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奇怪，这个吸血鬼好像有些不寻常。”珊瑚听见某个声音在这么说，接着攻击落在她身上——钉头锤打中了她的身体，把她小小的身体打得像断线风筝一样撞到了墙上。

　　骨头断裂的剧痛让她发出一声惨叫。但这分痛苦只是个开始，牧师加强了法术的威力。正如先前所说的，依靠超度法术是无法杀死尚存一丝生命的她的——但可以令她更痛苦，毕竟她马上就成为彻底的吸血鬼，也许再过几个小时就是了。

　　神圣的光辉笼罩在她身上，无情地攻击着不死的肉体。那力量开始渗透她身体，直透心脏。这种痛苦比任何肉体的伤害更为强烈，那是超越一切感官之上的痛苦，她的吸血鬼本质正被这力量所摧毁，所渗透。她能做的只有蜷缩起身体，徒劳地想逃避痛苦。现在的她，别说战斗，连行动都做不到。

　　“奇怪……”释放法术的牧师终于停止了法术。他为这个吸血鬼居然还没有被消灭而略感吃惊。但是这实际上已经没关系，因为傻子都看出来，这个吸血鬼已经受到重创，连动都不能动了。

　　“拉格……”珊瑚挣扎地抬起头，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两个牧师，一左一右，站在拉格的身边。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雷烈和阿雷雅都握着自己的武器。她完全没有机会。

　　拉格心情大定，连续两个好消息，让他脸上充满了得意的笑。先是阿雷雅所带来的消息，那个魔法师已经被杀，而吸血鬼则被罗丝德消灭。现在第二个好消息又送上了门。

　　“她不是……珊瑚么？”阿雷雅惊讶的说道。“怎么……”

　　“不，她不叫珊瑚。”拉格看着珊瑚充满仇恨的脸，这张脸上的表情此刻却只能让他有更多胜利的快感。“她叫溪雪，是我的女儿。可怜的孩子，她被吸血鬼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受到那个吸血鬼的控制，被命令来潜伏在罗丝德小姐身边，现在还受命来杀我——杀她的父亲。可怜的孩子。”他假惺惺地抹了一把眼睛。

　　“溪雪……那不是……”很明显，拉格的家事已经广为人知，连泰瑞格也都已经听说了。

　　“没错，我可怜的女儿。她在外出时受到强盗袭击，临死又被一个吸血鬼变成这样子……”死人财的话被珊瑚的尖叫所打断了。

　　“谁是你的女儿！你谋杀了我妈妈！你杀了她！”

　　“这……”泰瑞格的眼睛转向拉格。

　　“啊，孩子。”拉格走上前，来到珊瑚身边，用一种故意装出来的悲天悯人的口吻说道。“谋杀，是一项严重的罪名，是要讲证据的。要有控诉人、证人以及证据。你要以一个吸血鬼的身份作为原告出现在法庭上吗？”他看见罗丝德冲进了房间。又是个好消息，罗丝德归来，就说明那个吸血鬼已经被罗丝德彻底消灭了。

　　“那条项链……我妈妈永远随身带着的项链。你怎么能拥有已经毁于火灾的项链！”珊瑚喊道，挣扎着抬起小半个身体。但这样已经是她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

　　“那是你妈妈‘主动自愿’送给我的！”拉格特别强调了“主动自愿”这几个字。

　　“你撒谎！”

　　“做妻子的送一件礼物给丈夫还值得奇怪吗？撒谎也是一项严重的控诉，特别是对一个诚实的商人，你有什么证据？”拉格看了看战神的两个牧师（他们在城里也是很有地位的），最后决定应该把握自己的有利条件，彻底止住流言的继续传播。

　　“他杀了我妈妈……是他放火烧死了她……”珊瑚哭泣着，看着那两个战神的牧师。这两个人都露出同情的目光，说明这两人也是比较相信她的话的。但那目光也很清楚地说明，他们帮不了她，因为她是一个吸血鬼，她凭什么发出指控呢？

　　如果她是个普通人，也许她可以得到同情和帮助，但她是个吸血鬼，她能得到的只有毁灭。

　　“她说的是真的吗？”罗丝德开口了。

　　“谎言，全部是谎言。”拉格手一摊，“罗丝德小姐，难道作为一个爱与美女神的牧师，您相信一个吸血鬼的话更胜过我？我可怜的女儿被邪恶的吸血鬼控制了，所以说出这些谎言——就是这样而已。”

　　“相信我，相信我啊。我死了也没关系，但是他……我不能……啊……”珊瑚发出一声呻吟，因为拉格狠狠地一脚踹到了她的脸上。

　　“可怜的孩子……”他随即装出一副同情的模样，弯下身来抚摸着珊瑚的头。

　　在这种距离，他用仅能被珊瑚听见的声音低声地说道。“是我杀了你妈妈，她不死，我怎么能继承她的爵位呢？她只是我获得地位的踏脚石而已。至于你，虽然杀了你的那些强盗并不是我派去的，但是如果你没有遇到强盗，那么你就会在你的目的地那里遇到我派去的刺客。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而已……你以为我会留着你么？你长大了就会继承你母亲的地位，所以你是注定活不到成年的。”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魔夜脸色的变化。一股发自内心，无法掩饰的憎恶和愤怒浮现在魔夜的脸上。

　　珊瑚狂怒中张口向拉格的脚咬去，但现在的她动作是那么的迟缓，死人财一下子就闪过去了。拉格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他看了看泰瑞格的神色，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太危险了，拉格先生。虽然她曾经是你的女儿，但现在只是个堕落扭曲的不死怪物而已。请让开，我来消灭她。”

　　“可怜的孩子……”拉格居然挤出几滴眼泪。

　　“不会疼的，一下就结束了。”泰瑞格冲上前，手中武器对准了珊瑚的头，猛地挥出。但这猛烈的一击却没有能打中目标，因为魔夜抢先一步扑上去，抱着珊瑚滚开，闪过了这一击。

　　“你干什么？！”拉格又惊又怒，大喊出声。“你和她是一伙的？”

　　魔夜嘴角露出极其鄙夷的神色，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带着珊瑚逃走会有什么结果。死人财已经让自己占据了不可动摇的有利地位——正如他过去犯下的每一桩罪行时一样。

　　魔夜抓住珊瑚的手臂，把她无力的身体悬挂在自己手中。魔法的火焰从他手中喷发而出，瞬间布满了珊瑚的身体。珊瑚在痛苦中挣扎，却已经无力挣脱，血肉烧焦所发出的臭气充斥整个房间。

　　火焰熄灭的时候，魔夜手里只剩下一团焦黑的东西，只能勉强分辨出入体的轮郭。

　　“现在够了吧？”他看着泰瑞格，不知道为什么，泰瑞格被他的目光吓得倒退了一步，举起了盾牌。

　　“罗丝德小姐，如果您允许，我希望今天的工作就此结束。”他向罗丝德说道，在尚未得到答复前，他就抱着珊瑚的尸体向外走去。没有人阻止他离开。罗丝德更是惊呆了。

　　一直到魔夜已经走远，死人财才第一个醒悟过来。

　　“这……”他环顾其他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反正吸血鬼已经死了。”泰瑞格说道。“这样还好一点，被火焰烧死……好歹还可以下葬吧。”

　　“可是……”

　　“我知道您的顾虑，拉格先生。但是我向你保证她不会复活了。事实上，您的女儿只是个新生的吸血鬼，生命力并不强的。这种程度……根本没有幸免的可能。

　　刚才的火焰烧后的样子，相信您也看到了。”

　　死人财点了点头。“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怜悯吧。这样起码她还有一具尸体……如果让我来动手的话，大概会弄得连骨灰都剩不下。我们教派怎么对付吸血鬼都是有规定的。他真的很有同情心……

　　不过您的女儿也确实可怜。”

　　罗丝德终于清醒过来。她望向门口，但魔夜早已经走远了。

　　魔夜……她疑惑地想到，他怎么会用魔法了？他是个魔法师？

　　“看来事情已经完成了……那么，拉格大人，我先告辞了。我们必须回教派里去，组织人手来收拾这些尸体。”看到已无其他事情，泰瑞格如此说道。“这两位先生都受了点伤，”他看向阿雷雅和雷烈。“在这里难以处置伤势，如果不介意，请跟我来，去战神神殿里处理一下吧。”

　　“我也要走了。”看到其他人走后，罗丝德告辞出来。“拉格先生，那个吸血鬼已经被我消灭，您已经不用担心它的威胁了。”

　　“那就不送了。”看着所有人都离去，死人财坐到了椅子上。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来细细回味这份难得的胜利。想到所有的威胁都被消灭。他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即使现在处于尸体堆里也一样。

　　在这座城市平静的一角，在某间普通的建筑的某间普通的房间里，魔夜轻轻地放下手里的残骸，把这具整个焦黑，如同木炭雕成般的身体放在了床上。

　　“看你的运气了……”魔夜低声地说道。他的手按在焦黑的身躯上，用力一捏。

　　焦黑发硬的碎片从少女身上片片落下，露出里面洁白无瑕的胴体。

　　在焦黑的残骸中的，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女。柔软匀称的身体赤裸在空气中，银白色，略微带一点点蓝色的长发沿着床脚散落，还有一张属于这个年纪，精致姣好，一眼就可以让人产生爱怜的脸。

　　少女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身边的魔夜。

　　“我……没有死？”她记得火焰灼烧的痛苦以及意识模糊时候的绝望。

　　魔夜无声地把一面镜子递到她眼前。

　　“啊……我……我……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她看见自己的脸，她已经不再是由吸血鬼替她造就的容貌了，而是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只是看起来小了好几岁。

　　“我的火焰烧掉了你不死的本质，让你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你应该庆幸，你能这样只有十分之一的机会。”

　　“拉格！”她猛然想起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在她想冲出去的时候，魔夜一把抓住了她。

　　“不要去。”

　　珊瑚拼命挣扎，又踢又打，魔夜抱住了她，让她无法挣脱。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你想继续去杀人吗？难道还没有杀够？那你自己又成了什么！”魔夜说话的声音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珊瑚立时停下了动作。

　　“那我怎么办？他杀了我妈妈……他杀了她！！呜……呜……呜……”她喊着，声音逐渐变成了哭泣。她扑在魔夜怀里，痛哭不止。

　　魔夜弯下腰，把这具赤裸的、哭泣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忘记这些吧……忘记你所犯下的罪。不要让仇恨和血玷污了你的灵魂……”他手悄悄地移到珊瑚的脑后。一团黑色的影子从他手中释放出来，包裹住了珊瑚的头。

　　珊瑚发出一声呻吟，倒了下去。

　　“忘记这一切吧。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得到公正的结局。”魔夜低声说着，“用满是血腥的手……是换不来公正的。”他继续操作自己精妙而复杂的法术。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把珊瑚抱起来，再一次放到床上，然后猛地意识到珊瑚身上一丝不挂。

　　他打开一个柜子，从中拿出一条薄毯，想把珊瑚的身体盖起来。但在他这么做之前，珊瑚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她困惑地看着魔夜。“你是谁？”她似乎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是谁？”

　　“千若。”

　　“千若？这是我的名字吗？”

　　“是的，从现在开始就是了。”魔夜摸了下千若的头，眼里突然流露着深深的哀伤，但转瞬即逝。“这本来是我的名字……如果我生下来是个女孩，我就叫千若。

　　但现在这个名字给你了，你是我的妹妹，千若。”

　　“妹妹？”

　　“叫我哥哥吧。我叫魔夜。”

　　“魔夜……哥哥……”

　　在城市的郊外，某处黑暗的旷野里，两具尸体平静地躺着。严格说，是一具半尸体，因为那个被砍杀后浇上圣水的吸血鬼还没有死——起码以目前的标准，他还没有死。

　　他的头，已经和身体分开，滚到一边，以正常生物的观点来说，他根本不可能活着，但是他是个吸血鬼。吸血鬼这种扭曲的存在，其生命力简直顽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算被砍成几段，就算一再受到重创，就算被洒上圣水使伤口无法再生——他依然还活着。

　　一个淡淡的影子出现在他身边，随即变为真实。那是一个带剑的男人。

　　“真是难看啊，拉尔德。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连拉格都能干掉你。”

　　“救救我……让主人他来……”拉尔德的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乞求声。

　　“哼，你有让我救的价值吗？这么轻松的任务都无法完成。就算你的主人来了。也不会来救你这样的废物的。”

　　“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主人一直在找的人了……”

　　“你说什么？”

　　“我找到主人要找的人了……他……他就在这个城里……他……现在隐藏着自己的力量……伪装成一个……牧师……的手下……”

　　“什么？真的？”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在沉思，但是他终于发出几声不祥的冷笑。

　　“看起来……真的是找到了。”

　　“救救我……”拉尔德乞求着。但对方并未理睬他。“不过呢，这个消息让我来通知他就行了。你已经没有用了，现在，安静地消失吧。”

　　“不……主人……救救我……”

　　人影消失了。只留下吸血鬼绝望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而晨曦已经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太阳从地平线上跃上天空，喷薄出绚烂的晨光。

　　在远离马尔提林城的某个荒野中，一片漂亮的帐篷组成了一个庞大而奢华的营地。而在营地中央，一位头戴王冠的男人正在来回踱着步子。他的外貌看起来至少已经六七十岁，然而真正了解他的人却知道他远比他看起来年轻。他的外貌，是因为过分的操劳和忧愁导致。

　　“陛下，我回来了。”一个穿着华丽的男人跑过来。

　　“他们有结论了吗？”国王焦急地问。

　　“是的，陛下……但是……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

　　“快告诉我！”

　　“一切的神喻、预言以及星相都揭示了同样的事实，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强大的邪恶力量诞生了，那很可能是新的死灵法师！比他所有前任都要强大和邪恶。”

第三章 影魔迷踪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那个冷酷、邪恶的死灵法师克罗斯和他的可怕的亡灵军团征服世界的野心始终没有达成，只剩下战争造成的数不尽的破坏和痛苦。

　　在一切都注定要结束的那一天，死灵法师落入英雄们的陷阱中。

　　“噗！”

　　魔法的长剑刺穿了最后的防御，死灵法师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长剑洞穿了他的胸口。他的脸早在和黑暗势力结盟的时候就只剩下了眼睛和嘴，此时痛苦地抽搐着。

　　“你邪恶的统治结束了，克罗斯！”

　　长剑拔出，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死灵法师的长袍。无脸的恐怖者后退半步，整个身体靠在一块大石之上。他虽然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已经被打败了。

　　“你们……愚蠢的人类……你们又一次胜利了……”他看着面前打败他的对手，目光中半是仇恨，半是解脱；伴随着每次喘息，鲜血都从他的嘴和伤口涌出。

　　“这是你应有的报应，你这个恶魔！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如今你也终于有这一天。”

　　“哈哈……”死灵法师哈哈大笑，笑声中血沫飞溅。“愚蠢的人类，是你们的卑劣、邪恶、自私造就了我。今天你们虽然暂时胜利了，但……还会有下一个……”

　　“住口！你这个杀人成性的魔鬼！为了你邪恶的目的，你让千千万万的无辜人民受尽折磨，仅仅为了满足你一个人的野心和欲望。你不要妄想你的同类会为你报仇了！这个世界所有记载你们邪恶黑暗知识的书籍都将被销毁，从此这个世界不再有死灵法师。”

　　“哈哈……”死灵法师手扶石头，眼睛中透露着难以形容的仇恨。“……你们夺去了我一生唯一的幸福……我唯一的爱……那么就要付出代价来……我要你们这些人类……所有的人类……都要在恐惧中度过每一天……”

　　血流已经逐渐平息，生命的迹象慢慢地抽离死灵法师瘦削的身体，他的眼神已经涣散，身体缓缓地滑落，只有嘴依然在喃喃自语。

　　“……会有下一个的……只要你们无耻卑劣的本性不变，会有下一个的……下一个……在黑暗中露出的……将会是谁呢？……”

　　在一百年前，“邪神”克罗斯，已知的最后一个死灵法师，因其对权力永无止境的追求，终于导致他的不死军团和全人类发生了战争。克罗斯的不死军团虽然强大，但最终还是被打败，他自己连同他的不死军队一起被埋葬在白骨沼泽。然而在另外一方面，他也获得了精神层次的胜利——临死时候的诅咒和预言，从某个角度来说，自他死后，人们一直生活在恐惧中，一刻都没安生过。

　　Ⅰ

　　吸血鬼入侵城市的消息在以后的整整一个月内成为最大的新闻。这么多人的死亡以及大批亡者被吸血鬼从坟墓中唤醒，种种无法掩盖的迹象让拉格试图压制流言的努力化为乌有。很多人前来询问吸血鬼的故事，而拉格的回答，就是他一开始编造给罗丝德听的那个动听的谣言：由于他资助某个冒险团队掠夺了吸血鬼的宝藏，导致了吸血鬼的报复。

　　这个新闻中的另外一个重要角色，爱与美女神的牧师罗丝德，也得到了她想得到的荣誉。她的神殿本来在城里默默无闻，但现在却开始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拜访了。一些人是来探听消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淡资，另外一些人则仅想看看传说中一个人击败吸血鬼的女英雄的样子。但不管是哪一种人，都开始试探地了解爱与美女神的存在。就算不打算立刻崇拜女神，起码已经对女神的教义和力量都有所了解。

　　先前除了魔法学院的师生外根本没有人上门的神殿，如今每天都会有一两个人找上门来，向罗丝德要求治疗服务。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虽然距离罗丝德的最终目标还十分遥远，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这么大的成绩，任何人都可以值得自夸的。毕竟，她来到这个城市里才几个月——甚至连全城都还没走遍。

　　但是随着情况的好转，她越来越体会到一个麻烦，就是人手不够。魔夜这个笨蛋几乎帮不上什么忙——除了打扫卫生，换水，搬运杂物之类，他什么都不会（就算做也做不好），全靠微拉经常过来帮忙。

　　但是罗丝德并未忘记那个晚上——魔夜突然在她眼前，在众多人眼前使用了魔法。

　　“你怎么会魔法的？”找了合适的机会，罗丝德在走廊拦住了正在打扫的魔夜。

　　“这个……”魔夜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我自己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偶然学到的。”

　　“你撒谎。”

　　“我发誓，罗丝德小姐。我完全只是偶然学到了一个法术……好吧，事实上是学院里一个老师教我的，他的目的是想试探我有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赋。”

　　“结果呢？”

　　“我花了四个月时间，终于能让火焰从我手指中释放出来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的火焰只能点燃一根蜡烛。那个老师很失望，然后告诉我，我可以放弃这方面的梦想了。”

　　“但是……”

　　“后来我又自己练习了好几年。无聊的时候就尝试使用这个法术——大概每天都练一次吧，后来呢……就有你看见的那种效果了。”

　　这么回事啊……罗丝德也听说过类似的故事。这些故事里，那些天资愚钝的人，通过反复练习单一的技巧，反而成为这方面的大师。这样的故事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代都在流传着，唯一变化的只有主角和主角的技能。

　　总之，这就是大人对孩子的教育——勤能补拙。

　　魔夜的解释可以说合情合理，但是这样的答案远不能让罗丝德满意。

　　“你把珊瑚的尸体弄哪里去了？”

　　“我在城外的墓地里给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魔夜回答。“说实话，我真的不希望她被切成碎片，洒上圣水，然后放置在阳光下灰飞烟灭。我希望最起码要给她一个……一个安身之所……毕竟，她可以说是受害者……”

　　罗丝德点了点头。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可以走了。”她看了看魔夜的背影，心中的疑问却越发浓重。最早的时候，她误把这个家伙当成了恶魔，接下来才知道到他不过是个傻瓜——但是他在关键时刻却总有出入意料的表现。

　　也许她应该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个魔夜的真正来历。不过在这之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罗丝德跪在女神的塑像之前，对爱与美的女神献上最虔诚的祈祷。她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大大取悦了女神，因而，女神绝对不会拒绝她对一个神喻的要求。

　　女神的力量随着她的祈祷声逐渐降临，罗丝德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她很清楚，自己已经获得了女神的恩宠，因为女神赐予她的是所有神喻中最强的——女神将不通过凡人难以把握的言辞来传达消息，而是直接带领她的双眼去看。

　　恍惚之间，她看到了河流，一条湍急的大河，两个人影在河水的波涛中挣扎着，时沉时浮。看起来几乎要被河水吞没了。虽然隔得非常远，但是她却知道这两个人影之一是她，另外一个则是一个男人。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她看不清楚男人的相貌，唯一能分辨的是这个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皮甲。那个男人在竭力保护着她，把她托到水面。

　　影像淡去，她又回到现实。怎么回事？她掉河里？可是马尔提林近郊根本不存在这么宽的河，而她又不可能远离城市。莫非是一个象征？罗丝德低下头，再次祈祷，希望女神赐予她更明确的指示。

　　她发现自己眼前已经变成了黑夜，夜晚中的荒野。四周是荒凉的大地，几乎看不到什么生命活动的迹象。夜空中一道道电光如同鬼怪的爪子一样横贯天空。一个身影孤独地站在荒野的土丘之上。黑暗中。罗丝德能辨认出来的只有那个人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长剑以及他头上所戴的相当怪异的头盔——那头盔看起来是模仿山羊，一对弯角格外突出。

　　那个人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同时一道霹雳划过天空，罗丝德骇然发现整个地面都在活动。一只手……两只手……地上伸出无数只手。那些手不属于活人，因为它们没有血肉，只有森森白骨。无数尸骨正在从地下钻出。

　　转瞬之间，空旷的平原充满无数骷髅。这些尸骨属于古代的某一场战争，因为大部分骨头上都还套着陈旧锈蚀的盔甲，拿着各种破烂的武器，这些骷髅的数量整整有一个军团！

　　持剑者把剑高高举起，发出一声高喊，一道霹雳划破天空，把他的叫声湮没在雷霆之中。所有的骷髅都高举起武器，张大了早已经不能出声的下颚骨，无声地迎合着。整个场面说不出的怪异和恐怖，电光闪过，罗丝德猛地发现那个人的眼睛正向她直视过来！

　　“啊！”她不禁发出一声喊。荒野、怪人以及亡灵军团一下子全部消失，她只是在属于自己的神殿里，跪在女神的神像面前而已。

　　但是她还记得最后一个画面。在电光闪过的时候，她依稀看到某个身影站在那个持剑者的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这两个人是敌对的。

　　冷汗沿着罗丝德的额头流下。刚才骇人的场面带有极度不祥的感觉——而她向女神要求的只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情人的情况啊。

　　也许是女神的错误……不，女神是不会犯错误的！罗丝德赶紧把亵渎女神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女神大概有些生气了，在烦她不停地重复要求同样的神喻。

　　她不是已经都告诉罗丝德了吗？那个命中注定的爱人一直在距她不远处，一直在关注着她，难道这还不够？所以女神让罗丝德看到这些恐怖的场面，好提醒她不要再贪得无厌。

　　罗丝德开始为自己的愚蠢而请求爱与美女神的原谅。

　　她为此整整祈祷了一个小时，然后告诉自己要忘记先前所看到的东西。

　　“嘿！罗丝德。”伴随着这个声音，微拉如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大消息啊，超级大新闻。”

　　“什么？”

　　“今天上午，第六起盗窃案终于发生了。那个贼居然在严密把守的密室里偷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而门口两个警卫赌咒发誓没有任何人进过门。”

　　“啊，是吗……”罗丝德因为有刚才的心事，所以只是敷衍回答而已。

　　微拉所说的是城里最近的新闻——也就是紧随着吸血鬼入侵事件之后，最吸引入的消息。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神偷，连续数起案件，都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偷盗得手，成了全城百姓的好话题。被偷的人自然气急败坏，但这不影响人们高度评价这个盗贼的勇气和技术。据说，他每次偷盗前，总是先一步用一枚黑色的飞镖作为记号，然后第二天上门行窃。不管物主多么小心提防都无法阻止他的得手。

　　“有人已经请我爷爷帮忙了。”微拉笑起来。“虽然平时都不想和魔法师来往，可是到最后还是要卑躬屈膝地请我爷爷。”

　　“啊，这个……我正想拜会一下院长大人。”

　　“这个还不简单，他正在他的办公室里处理事情，跟我来，我陪你去找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学院了，但是来了这里却没有陌生感。罗丝德一开始恨之入骨的学院制服，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刺眼了，反而觉得有点古朴的美（当然，那只是有“一点”而已，这种衣服怎么都不能算好看的）。当她们走过那个水池的时候，罗丝德不禁多看了一眼。正是在这里，她遇见了斯赞，那个她误以为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情人的人。

　　马林在卢克索院长的楼下挡住了她们两个。

　　“院长大人正在接见一些客人，暂时不方便，可以的话，来我的房间坐坐吧。”

　　和楼上卢克索院长的办公室比起来，马林的房间是一个非常简朴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装潢和家具。但是一般来说，魔法师对自己起居之地并没有特别的要求，能住就好。马林住的地方不好，但这并不说明卢克索院长有亏待她。要知道，整个学院的资源都可以任由她使用。那些数量众多，昂贵精致的器材；从世界各地搜索而来，普通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药材；用几百年的事情积累起来的庞大藏书，这些普通魔法师梦寐以求的东西，马林都可以自由地支配。

　　微拉和罗丝德坐了下来，马林的手在空气画了一个符号，两杯芳香的花茶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中。

　　“请用吧。”

　　“谢谢您，马林老师。”罗丝德接过茶杯。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恨马林了。要知道，在马林给她建造了那栋神殿，并且把魔夜作为助手塞给她的最初一段时间，她可是在女神面前诅咒了马林一千次——也许是一千零一次。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作为学院的财务主管，马林必须为学院节约每一笔开支。罗丝德也从微拉口中隐约得知，皇家星相学院的财务状况最近不是特别好。

　　如果没有那个什么什么王子所捐赠的十万金币，现在可能已经出现危机了。

　　“很神奇，对吧？”微拉笑嘻嘻地模仿了一下马林刚才所做的动作。“一下子就变出茶来了，哎，有时候我都想成为一个魔法师呢……可惜我爷爷坚决不允许。”

　　“这不是变出来的。”马林微笑着纠正。“是我事先泡好茶，然后用魔法保存起来。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招待客人。魔法确实可以制造食物和饮水……但是那只适合迫不得已的情况。”

　　“哎呀，原来还是要自己动手泡……别提什么制造食物的魔法了，我以前吃过我爷爷制造的，罗丝德，我发誓，吃过一次的人即使饿死也绝对不希望吃第二次。”

　　“哈哈，也许确实如此吧。毕竟这种魔法已经证明并不适合普通人……活说回来，罗丝德小姐，今天的你看来似乎有些心事，是不是？”

　　她的话让罗丝德吃了一惊，手一抖，几乎打翻了茶杯。

　　“是想家吗？”

　　“不……”罗丝德嘴里这么回答，心中却不自觉地想起故乡。她已经离开家四五个月了——那个她出生长大，在心中归属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些日子她总是感到一些难以形容的烦躁和难过——明明没有任何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理由啊。

　　不，我才不想家呢！她把这种念头赶出了脑海。那个死老太婆有什么好想念的，居然因为嫉妒女儿的美貌胜过自己，所以把女儿赶出门！她为了宣传女神的教义而来到这个城市，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她是不会离开的。否则一定会受到那个老太婆的冷嘲热讽，外加排斥打击。

　　“听说，罗丝德小姐和大祭司的关系有些不愉快。”马林更进了一步。

　　“啊……没有的事啊。”罗丝德看了看微拉——后者用调皮的表情说明她已经向马林说出了一切——叹了口气。“好吧，事实上我母亲是找个理由把我赶出来的。”

　　“那个死老太婆！”想起母亲的所作所为，罗丝德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居然嫉妒女儿在选美比赛胜过自己……”她沮丧地低下头。

　　马林微笑着，慢慢喝着茶，用平静而柔和的目光看着罗丝德，但并没有说什么。

　　“对了，”罗丝德决定换个话题，“马林……老师，请问一下那个魔夜……他是什么时候到学院来的？”

　　“怎么了？他有些不对头吗？”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而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来学院已经八年了吧。他真的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八年时间居然一点改变都没有。”

　　“他……会不会魔法？我是说，如果没有系统的教育，普通人有没可能掌握魔法？即使最低级的魔法。”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啦。这个世界上确实有无师自通的天才，传说中的一些伟大的魔法师都是因为无师自学了基础魔法才被发掘出来的……可是那也是指‘天才’，你觉得魔夜像个天才吗？”

　　“但是如果有人教导呢？最基础的教导？”

　　“教导……可是这八年里有谁可能教导他呢？罗丝德，教授魔法绝对不是件普通的事情，必须投入大量时间，哪怕是最基础最低级的法术。所以魔法师一般对弟子的挑选都很严格……我从来不知道有哪个老师这么无聊，把宝贵的时间丢在魔夜这种人身上。学院里不可能有这种人。”

　　“啊。这样啊……”

　　“说到魔夜，罗丝德，你有没有发现他的改变？”微拉突然插上嘴。

　　“改变，什么改变？”

　　“哈，你都没发现他的衣服变得干净整洁了许多？”

　　“衣服？”

　　“是啊，衣服变得干净起来，以前磨损的边角和小窟窿都补上了，这种事情他那种人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想他一定交到了女朋友。”

　　“女朋友……”罗丝德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她马上把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到一边，魔夜交女朋友关她什么事？干净整洁一点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啊，对了，院长大人在接待什么客人？”罗丝德突然想起她们在马林的房间里待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这个，是国王的特使。”

　　“发生了什么？”

　　“其实呢，事情就是——今天早上，有人把一枚黑色飞镖插到了国王的宝库门上。那个盗贼留下了标记，说要明天光顾。”

　　“什么！”不管是罗丝德还是微拉，都不禁发出惊叫。她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个神偷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国王头上？怎么会有这么狂妄大胆的贼？就算他真的身怀绝技，就算他真的神通广大，他这么做也太夸张了一点。退一步来说，就算他得手。但他的对手可是国王，哪个国王能够忍受这种侮辱？国王必然用全部的力量来报复！

　　“所以呢，国王希望院长大人帮忙……”

　　“可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有必要谈这么久吗？”罗丝德怀疑地看了一眼微拉。

　　“肯定是谈代价啦。”微拉一笑，“你别看我爷爷一脸老实像，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际上他比商人都精明。他肯定要借这个机会从皇室那里弄到更多的捐赠和特权。可惜他的精明头脑没有遗传给我……”

　　“对了，微拉，一直以来你都没有提到过你父母，我都不知道你父母在哪里……”

　　“不要提他们，没什么好提的！从小就抛弃了我，把我丢给爷爷抚养……”微拉突然激动起来。

　　“啊……对不起……”

　　“不……不是你的错，罗丝德。总之，我一直是把我自己当作孤儿的。”，马林的手晃了一下，“啊，院长大人已经送走客人，你们可以去找他了。”

　　卢克索院长是满带着笑容迎接她们的。“啊，亲爱的微拉，你终于有空来看你可怜的爷爷了吗？看到你，我都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走上前，给微拉一个拥抱。

　　“是刚才开出了一个好价格吧？”微拉不为所动。“爷爷，我至今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转行去经商？”

　　“你这样说真的太伤我的心了。哎，你不知道最近学院的事情非常糟糕，一下子失去两个老师可不是能够立刻弥补的损失，一时找不到人……”

　　“你上次还告诉我，想到学院来工作的魔法师排队都快排到海边了。”

　　“咳……咳……对了，罗丝德小姐，今天来有什么事情？你对抗吸血鬼的事迹已经全城皆知了呢。啊啊，不好意思，我忘记了……请先坐下来吧。”

　　“是这样的，院长大人。”罗丝德坐下后问道。“我这次是为了您分配给我的那个助手……魔夜的事情。”

　　“啊，他工作出什么大差错了吗？”

　　“不，他的表现还可以啦。不过他……他是怎么来到学院里工作的？”

　　“啊……”卢克索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芒。“这个，事实上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推荐来的。”

　　“老朋友推荐的？”

　　“一个老朋友，事实上应该可以算同门吧。我们年轻时候曾经在同一位老师的指导下学习魔法，后来更是一起在北方冒险、旅行。魔夜八年前来找我的时候，身上带着他的推荐信。信里向我推荐这个年轻人，要求我想办法给他谋一个职位……我当然不能拒绝这种简单的要求。我想，魔夜大概是他的某个远房亲戚，或者什么邻居朋友的儿子之类。”

　　“那么……他学过魔法吗？”

　　“魔法？当然不可能了。他在你面前使用了魔法了？”

　　“可以这样说。”

　　“哈哈，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里是魔法学院，只要肯下功夫，偷偷学习到一个两个法术很正常的。”

　　“可是……”罗丝德隐约感到有些不正常。“我听说若非天才，否则一个人是不可能无师自通掌握魔法的。”

　　“那是外行人对魔法的偏见而已。”卢克索哈哈大笑。“其实一些低等的法术并不太复杂。普通人大概练几个月就能做到了。也许学院里某个教师一时兴起，指点了他两下，那就更容易了。”

　　“可是我听说教授魔法绝对不是件普通的事情，必须投入大量时间。所以魔法师一般对弟子的挑选都很严格……”

　　“没有那么严重的啦。毕竟，指导一个简单的魔法并不费事，人总会做一时兴起的事情，不是吗？”

　　“可是……”

　　“难道罗丝德小姐不相信我吗？我对于魔法的各方面知识可是很有自信的呢。”

　　“当然不是……对了，我可以请教一下那个推荐魔夜的人吗？”

　　“当然，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他，他叫欧塔·龙之心,，当代预言魔法的大师。”

　　罗丝德眼睛看向微拉，后者用同样一个惊愕的眼神作为答复。两位魔法师给她们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对了，罗丝德怎么突然对魔夜发生兴趣了？”

　　“啊，这个，因为觉得有了解他的必要，毕竟，以后很长时间都要靠他的帮忙。”

　　罗丝德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因为我暂时是雇不起第二个帮手的。”

　　“好奇怪啊……”等她们走出学院大门的时候，微拉发出了感叹，“两个人居然说的完全相反……我想要么是我爷爷说谎，要么是马林说谎了。”

　　“可是为什么要说谎呢？”罗丝德反问。为什么要说谎呢？根本没有必要啊？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对魔法的知识和领悟不是一个档次。毕竟我爷爷可是大陆知名的大魔法师啊。不过你关心他干什么？魔夜那种人，当他是垃圾就好了。”

　　“可能吧。”罗丝德回答，但她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对了，微拉，你知道魔夜住在哪里吗？”

　　“好像是住在……城市的北边，那个治安不好的贫民区吧。”

　　Ⅱ

　　“罗丝德小姐。”当罗丝德回到神殿的时候，毫不意外地遇到阿雷雅，那个吟游诗人。这段时间来，这个诗人总是不时地出现在神殿，口口声声说报救命之恩，对罗丝德大献殷勤。但那次战斗中，魔法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灼烧的伤，让他暂时无法再来一次浪漫的小夜曲，只好用言辞和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仰慕。

　　其实阿雷雅长得相当不错，打扮更是无可挑剔，不过，对于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孩，靠这种不强烈的表现还是不够的。罗丝德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并未把他当成是一个追求者。

　　“什么事？”因为心头被疑云所笼罩，所以罗丝德一点都没有在意四周的情况。

　　她甚至完全没有发现阿雷雅手中捧着一束花。罗丝德擦身而过，让诗人看起来很尴尬地站在原地。

　　微拉就跟在罗丝德身后。现在的情况是阿雷雅正好面对着她，手里捧着一束绽放的玫瑰。

　　“啊，送给我的吗？”微拉嘻嘻一笑，伸手从阿雷雅手中接过玫瑰。她闻了闻花朵的芳香。“玫瑰啊，玫瑰都是带刺的，会扎伤不适合来采摘的手哦。”她信手摘下一朵来，轻轻贴在脸上，她心中只是打算逗逗这个诗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阿雷雅眼睛中的意乱神迷。

　　“如果单独靠这个的话，是无法讨好我的哦。”微拉随手揉碎了手中的花朵，然后将花朵碎片撒在神殿门口的台阶之上。

　　“那么敢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讨好呢？”

　　“哈哈，首先你要在城里找一份高薪的固定工作。靠唱歌和讲故事，在旅行中度日的人是最不可信赖的。”她特别加重了“不可信赖”四个字。“或者做一件足以打动我的事情。”

　　“啊，仅仅是这样吗？”

　　“什么叫仅仅是？你试试看，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是永远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阿雷雅微微一笑，并不争辩。事实上他也已经无力争辩，假如有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站在一边的话，他一定会指出，这个男人早已经魂飞天外了。

　　微拉走进了大门。阿雷雅则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微拉身影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一直藏在拐角里的雷烈走了过来。

　　“好可惜啊……花了两个银币买来的花呀！……阿雷雅，你怎么啦？”

　　“她……她对我笑了！”诗人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那姿态，宛如绽放的玫瑰一样艳美，那微笑，足以迷惑众国众生……”他轻轻地念诵着一首诗。

　　“笑了？我看她是嘲笑吧……因为你先把花送给罗丝德了。对了，阿雷雅，你早上买花的时候，不是说要把花送给那个叫微拉的吗？怎么看到她们又变卦了？”

　　雷烈不解地挠了挠头。很难得的，他发现阿雷雅脸上居然红了起来。

　　“我只是……只是……不敢……”阿雷雅很低声地回答。说起来也真奇怪，为什么连送花给女孩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敢做了呢？不，不是不敢，事实上，那是早就下定决心，打好主意的。可是看到微拉，他的勇气却不知道怎么飞到爪哇国去了。为什么会这样？

　　“对了，昨天晚上，你说梦话了，在喊着‘微拉’这个名字……我看你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你爱上她了？”雷烈的声音大了点，阿雷雅赶紧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给我闭嘴……”他小心地看了看神殿里面，幸好，似乎没有人听到。要是给她听到了，他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这时，神殿里传出一声大喊，声音之大，连站在门口的阿雷雅和雷烈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微拉的叫喊声。

　　阿雷雅向神殿里冲去，速度快得简直如同瞬间移动的魔法。他的右手搭在赤火剑上，眼睛警惕地寻找一切危险的源头！事实上，此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个恶魔、吸血鬼或者任何此类的强大邪恶的怪物，好让他表现一下。

　　但是现实中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唯一看到的东西并无直接危害——一枚黑色的飞镖插在桌子上，上面附带一张小纸，关于这枚黑色飞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阿雷雅几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爱的牧师小姐：

　　　　　　如果你不希望我的手摸过你的胸部的话，请你把你的项链放在别的地方。请放
　　　　到你觉得最安全的地方——我很乐意明天接受任何挑战。

　　　　　　　　　　　　　　　　　　　　　　　　　　　　　　某个神通广大的人留

　　不……不可能吧……那个贼居然看上了我……罗丝德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环顾四周，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条项链可是她的理想和希望所在——建设一个好一点的神殿需要大量的钱，而这条项链可以抵一半的开支。

　　站在一边的魔夜摊了摊手。“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罗丝德小姐。我进去检查了一下各个房间，出来的时候就发现您在这里了，而这东西也已经在了。我发誓，门是关着的。”

　　“这与门有没有关毫无关系。”罗丝德定了定神。关于神偷（人们都称他为黑镖）的事迹她也听说了，不管多么严密的防卫，多么无法渗透的防护，或者甚至多少双盯着财物的眼睛，都无法阻止黑镖行动得手。神殿那扇可怜的门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那些有钱人也许可以承受一次损失，但是她可承受不起。这条项链足足可以让她少奋斗三年，甚至是五年、十年。

　　“真是胆大妄为。”阿雷雅义愤填膺。“这种居然无视爱与美女神的狂徒是绝对不能原谅的，罗丝德小姐，我一定帮你把他绳之以法。”他主动开始检查四周，正如预料的一样，四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黑镖应该是从神殿之外通过窗子把信物丢进来的。

　　这枚黑色飞镖上没有任何印记，只是街道上那些普通手艺制作出来的货色，唯一的特征就是被染料染成黑色——染料也是布料店里最常见的颜料。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靠这枚飞镖推断出什么信息来。

　　“可恶……拿我当傻瓜吗？！”罗丝德再次渎了一次纸条，不由得产生了一股怒火。怎么会有如此嚣张的盗贼呢？字里行间透露的轻佻和傲慢更是火上浇油。

　　好！既然你敢留下这种纸条，那么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让你知道爱与美的女神不是好惹的！罗丝德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微拉，我决定了，明天我要和那个神偷较量一下。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三头六臂！你能帮我吗？”

　　“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阿雷雅先一步表态，同时用胳膊捅了一下雷烈。

　　“哦……这个……我也可以帮忙。”雷烈花了几秒钟才领会了同伴的意思。

　　“对了，不是说明天他要偷国王的宝库吗？”微拉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大概他以为从我手中偷走东西是顺便捎带的小事……我会让他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罗丝德恨恨地说道。

　　“微拉小姐。”阿雷雅低声地问。“如果在下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是否能打动芳心？”

　　“也许吧。”微拉不置可否地一笑。

　　“女神啊……”当天色暗下来，而其他人都已经离去的时候，罗丝德跪到了女神神像面前。“请赐予我力量……让我可以捉住那个盗贼……”她默默祈祷着。

　　如果她成功的话，那么毋庸置疑，爱与美女神的名望和力量将被这个城市所有的人所承认。人们会蜂拥而来，希望获得女神的帮助。不需要太长时间，她就可以组织起一个庞大的教团——建造一座宏伟的神殿就会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时间和金钱的问题了。

　　如果她成功的捉住盗贼的话。

　　在她祈祷的时候，另外一个地方，也就是我们已经很熟悉的拉格的豪宅里，死人财蜷缩着躺在地上，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

　　　　拉尔德并不等于结束，现在轮到我了。随便你去找任何帮手和雇佣兵吧，我讨厌一
　　下就结束的娱乐。

　　　　　　　　　　　　　　　　　　　　　　　　　　　　　　　　　　　　　　影

　　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有人用茶水写下了这几个字。

　　第二天天一亮，罗丝德就起床开始布置。她首先仔细地检查了神殿里所有的门和窗，确定所有不常开的窗户都已经从里面锁死以及昨天所布置的陷阱在正常运作。在做完这项检查后，她才开始例行的每日清晨祈祷。

　　“奇怪，今天魔夜怎么还没来？”在结束祈祷后，她才意识到现在神殿里只有她一个人。魔夜虽然很笨，但却有一个优点，就是很守时间。他总是在她祈祷将近结束的时候准时到达，天天如此，从不例外。但今天魔夜还没来。

　　神殿虽然不大，但是对于单独一个人来说还是有些大得过分了，让罗丝德不由得产生一股孤独的感觉。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如此的习惯魔夜的存在，以至于一旦没有看到那傻瓜的身影就觉得有些不安。

　　“大概是发生什么急事了？”罗丝德看了看窗外，提醒自己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偶然迟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别说她只是个小小的牧师，哪怕是国王召集的例行会议，大臣也有迟到的可能呢。

　　“到了，这里就可以了吧……”清晨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罗丝德一下子就听出那是魔夜的声音。

　　“不，我要进去！我就要进去看看！”另外一个声音则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语气中一半是任性一半是恳求。

　　“不要进去啦，让罗丝德小姐看到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让我见见她……就见一眼……”

　　千若死死缠着魔夜不放，最后干脆抱着他的大腿不走。魔夜也一时无法可想。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带这个小丫头来这里。如果他早上坚定地拒绝了“去哥哥工作的地方看看”的要求，那么现在就没这个麻烦了。

　　正在他一时想不出办法的时候，神殿的大门打开了。罗丝德出现在门口，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他——以及正抱着他的腿的千若。

　　“罗丝德小姐……”魔夜尴尬地解释。“这位是我的妹妹……千若。千若，这位是罗丝德小姐，爱与美女神的牧师，我的上司。现在我为她服务。”

　　妹妹……罗丝德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女孩有着一头罕见的银发，略带一丝浅蓝；甜美可爱的面容，精致的五官，一双让任何人都望而生怜的漂亮大眼睛——如果这个美人胚子和魔夜有相同的血缘，那么猎人可以拿麻雀当孔雀出售。

　　千若略带一点紧张地看着罗丝德。这个穿着华丽的牧师礼服的年轻女性——她实在很漂亮，和魔夜哥哥说的一样漂亮，不，应该是更漂亮。难以置信的绝色美女。而且……看起来似乎很熟悉……很熟悉……在哪里见过……

　　魔夜拍了一下千若的肩膀，把她从深度恍惚的状态唤醒过来。

　　“快打个招呼。”

　　“罗丝德小姐……您好。”千若松开了抱着魔夜的手，以只有受过严格礼仪教育的贵族才能做出来的动作行了一个礼。

　　“……你好。”罗丝德尚未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你是……他……魔夜的妹妹？”几乎是本能的，她想起那一次魔夜在神殿里面试图非礼珊瑚。她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魔夜，心中揣测着一个最坏的预计。

　　“是啊。”千若回答。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妹妹？”罗丝德走到魔夜面前，怀疑地问。不管是五官、肤色、发色，还有气质，魔夜和千若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这个……是有原因的。”魔夜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注意到四周行人投来的目光，“我们……先进去说怎么样？”

　　“我可以进去了吗？”千若问。

　　“可以……”魔夜用手抹了一下额头，发现上面已经冒汗了。

　　“原来是这样……因为某些缘故，所以父母早年把弟弟妹妹分别寄养在两个不同的远亲家里。最近收养妹妹的远亲家遭遇意外，因此把妹妹送回来……”罗丝德重复着魔夜的解释，几乎把“我不相信”这四个字直接写到了脸上。这种三流的谎言也亏魔夜编得出来。

　　但是，虽然明知道这肯定是谎言，却一时无法揭破。而且，这女孩看起来并不像被拐骗过来的。

　　“罗丝德姐姐真漂亮。”千若突然开口。

　　“是吗？”罗丝德高兴地回答。“你也很漂亮哦，千若。”她再次看了一眼魔夜。

　　这么聪明漂亮可爱又懂礼貌的小姑娘，简直和魔夜是完全不同的种族。“现在和你哥哥住在一起吗？”

　　“是的。”千若回答。“我哥哥经常说起你哦。”

　　“是吗？他怎么说我的？”

　　“他说你很漂亮……非常漂亮……”魔夜在一边低声地咳嗽两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么，千若，你现在和哥哥住一起哕？”罗丝德尽力想找一些合适的词汇来试探。

　　“嗯，我们住一起，晚上也睡在一起，我现在负责给哥哥洗衣服和做饭！”

　　罗丝德怒视魔夜。“过来一下，魔夜！千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她站起来，拳头捏得紧紧的，让关节部分都发白了。伴随着无声的祷告，女神的力量从她灵魂深处激发而出，让她身体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白色光晕。事发突然，魔夜甚至来不及拒绝，就被她拖进了里面。

　　千若不安地坐在神殿的大堂里，她听见里面传出一些沉浊的碰撞声，那听起来很像一个皮口袋在地上摔来摔去。而且，似乎有一些惨叫声。但是因为有门隔着听不清楚，她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惨叫。

　　罗丝德终于走了出来，但是只有独自一人，魔夜没有跟出。这让千若更加不安。

　　“我有个提议，千若，你在我的神殿里打工怎么样？我正好需要一个手脚灵活的助手。”罗丝德微笑着问。“你一定很合适的。”

　　“可是……我哥哥……”

　　“放心，他已经同意了。”罗丝德看向身后，魔夜从门里半爬半走的挨了出来，一只眼睛上清楚地多出了一个黑圈，脚软得几乎站不住。

　　“你怎么了……”千若想跑上去，但被罗丝德挡住了。“放心，他只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而已。不碍事的。是不是？”她最后一句话是对魔夜说的，用很凶恶的口吻。

　　“是……是……是。”魔夜无奈地回答。

　　“罗丝德，我来了。”随着这个声音，微拉从门口走进来。她满脸欢喜之色。

　　“啊，微拉，我托你的东西……”罗丝德暂时放下魔夜的事情，“你和院长大人说了吗？”

　　“爷爷不在，我直接从我爷爷的办公室里拿过来了，全部拿过来了。”微拉晃了晃手里的小盒子，打开盒子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满满都是卷轴。用羊皮纸写成的，充满魔法力量的卷轴。

　　“啊……”罗丝德翻开最上面的卷轴，用魔法书就的金色符文闪动着，仿佛要跃出纸面。这是一个相当强大的攻击魔法，直接用死亡的能量抽取目标的生命力，让对方立刻瘫痪。除非受到治疗，否则受到这个魔法攻击的人就会一直丧失行动能力。罗丝德翻了一下，每一张卷轴都是强力的魔法——其中有些是超越她的知识范围，比她预料的还强大得多的魔法。

　　“我拿了……这个……没有问题吧？”虽然她只需要一个魔法，但是如果院长发现自己整个卷轴盒子都丢失，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没有问题的，放心啦，我打赌我爷爷根本不记得他的卷轴盒放哪里去了。只要你别说出去，谁都不会知道的。”

　　有了这个魔法卷轴，罗丝德就很有信心把那个贼给逮住。她已经通知了负责这一带治安的巡逻部队。那个队长已经表示，一旦察觉神殿里有任何动静，他和他的手下会第一时间赶到。这样，即使小偷有同伙接应也帮不了忙，只会提供一个被一网打尽的机会。

　　“啊，这个小妹妹……”微拉终于注意到神殿里多了一个小女孩。

　　“魔夜的妹妹。”

　　“妹妹？”微拉惊讶地看向魔夜，脸上的表情简直像看到异世界生物一样。

　　“你……魔夜？”后者只能用苦笑来答复。

　　“你叫什么名字，小妹妹？”

　　“千若？”

　　“千若？好名字耶。你过来，姐姐问你点特殊的问题。”微拉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像风一样冲到了神殿外面。

　　她刚把千若拉到距离神殿不远的某个偏僻角落，尚未开始询问，一个熟悉的人影就从大路上走过来。

　　“啊，这不是微拉小姐吗？早啊……”阿雷雅说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微拉面前，他就感到全身紧张，很不自在，所以拼命想找一个话题。“这位可爱的小姐是？”

　　“这个……她是魔夜的妹妹。”

　　“妹妹？”

　　在门口进行对话的时候，神殿里，罗丝德正在紧逼着魔夜。

　　“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人家小姑娘骗来的？”

　　“不，”魔夜节节后退，满脸通红，困窘不堪。“这个……您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给我听……”罗丝德追问，突然发现魔夜抬头朝着天花板，露出思考和惊愕的表情。

　　“少来这套！”罗丝德发现自己已经受够了，到现在还来这种无聊的转移话题的把戏。她一把抓住魔夜的领口。魔夜比她高半个头，但气势上正好反过来。

　　“来了！”魔夜用一种平时完全不同的声音说道。平静的房间中，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冷空气激荡着刺痛人们的皮肤，并且带来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这一切是如此的突然，在罗丝德意识到之前，咯咯作响的声音已从上方传来。气味忽然强烈了，刺激得人的眼睛开始流泪，鼻腔黏膜也感到刺痛。

　　阴影生物沿着大路向前，当它穿过路上的行人和牲口时，人们只能略微感到一点点寒意。在初冬的早晨，每个人都只会把这种感觉认为是正常的温度改变，而无法意识到它的存在。

　　它穿越城墙、房屋、树木以及活生生的肉体，从远方一路向前，通过人类无法感觉到的阴影空间前进。这个城市的城墙，即使是配备了投射器、撞锤和攻城塔的狂暴军队也难以逾越的城墙，在它眼里根本不存在。在这个阴影次元里，高耸的城墙就像是小小的阶梯。它穿越这一切，就如同通过一条隧道穿越防御工事一样。只不过它的隧道并不需要花费力气挖掘。

　　这个阴影的精灵拥有智力，它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这个城市的居民已经感觉到一种恐怖——东西无声无息地消失，毫无征兆地下落不明。但他们还将领略到另外一种感觉：它不仅可以带走财宝，还可以带走生命。

　　这个藏身在异次元的生物一路变形一路前进。它的身体没有固定形状，可以随意变形。当它走进城里，沿着大街向前爬时，它能感到这附近有很多的东西。它知道这里有众多精微而致命的法术所保护的某个场所。当然，这些魔法对阴影空间而言毫无意义。但是现在的它并不需要涉足这个场所。它所要去的地方只是这个场所旁边的某个建筑物。一个平凡无奇的，对它来说简直是透明的房子。在它接近房子的时候，它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保护着这栋建筑——那是属于某个神的力量。但是这力量在它面前完全无效。它很容易就爬上了屋顶。

　　它的身体如同流水一样，沿着每一个空隙流进建筑中。

　　在它从它所藏身的次元进入那些温血生命所接触的次元的时候，它感觉到纷乱的意识。恐惧、惊慌、敌意，但是它能感觉到真正的危险。在这两个温血的，形体固定的活物里，有一个与众不同，更确切地说，和它一路接触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如果可能，它一点也不想招惹这个特殊的温血动物。通过意识的感官，它知道这个温血动物有多么的强大。但是，它正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来。阴影精灵延长它的外质须蔓，像网一样笼罩向所有的温血生物。在接触到目标的那一刻，它感到能量波纹从目标身上发出，如利刃刺入血肉一样刺入它雾气般的身体。它的全身都为这力量而颤抖，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让它想放弃袭击，逃回到属于它的次元。

　　但是它没有这么做。它承受着剧痛，然后勒紧了触须。它的智力足够让它理解自己占据的偷袭优势有多大以及一旦让对方有喘息机会的后果。一旦目标挥去震惊和迷惑，它就会被摧毁。就算是它这样的生物，也害怕死亡。目标在挣扎，但无济于事。它勒住了目标的喉咙、四肢，让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就算目标掌握着庞大的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为了确保安全，它释放了自己的能力，从温血生物身上吸取了热量。它可以用这种方法吸光目标的热量，以杀死他们。但它很小心地控制着攻击的程度，让它们失去行动能力却不至死。

　　目标释放出一股力量，灼热的能量令邪恶的精灵不可控制地再次颤抖。但这已经是最后的抵抗，能量造成伤痛消失的时候，困在它的掌握中的两个温血生命已经都失去了意识。

　　“罗丝德……”当微拉走回神殿里的时候，她猛地发现不太正常。神殿里空荡荡的，原本应该在大厅的罗丝德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一度以为罗丝德到后面房间去了，但是她的喊叫却没有任何回音。

　　这让她感到压抑不安，一种本能的恐惧笼罩住她。

　　千若和阿雷雅随后进入神殿。“发生了什么？”阿雷雅话问出口，立刻就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邪恶气味。大堂中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但他知道这里刚刚有一场战斗发生。

　　“糟糕……”诗人低声判断。千若虽然没能察觉到什么，但大人们严肃的表情依然感染到了她，让她明白发生了严重的事情。她拉住了微拉的衣服，用害怕的口吻问“怎么了，微拉姐姐？”

　　“你哥哥……还有罗丝德……可能出事了。”阿雷雅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回答道。

　　Ⅲ

　　两名卫兵正在地下室巡逻。冰冷干燥的空气中回荡着靴子和青石板的撞击声。

　　马尔提林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皇宫的城堡据说已经有千年的历史。而存放财宝的地下室，更是固若金汤。

　　神偷即将光顾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虽然国王下令封锁消息，但流言依然找到了传播的渠道。一夜之间，全城都知道神偷的大胆宣告（尽管不是正规渠道）。然而，对于看守宝库的卫兵来说，这只是个笑话。想要劫掠这里的财富？就算把全世界的盗贼都召集起来也不一定做得到。

　　宝库里的主要财富是黄金，这些黄金都被铸成硕大的金条，别说有这么多警卫、陷阱和魔法看守着，就算什么都没有，大门敞开着任小偷进出，他也拿不动重达百斤的一根金条。

　　“那个贼说今天要来偷呢。”一个守卫停下脚步，用开玩笑的口吻和同伴打趣。

　　“如果他能穿过外面的检查，我就承认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盗贼。”他的同伴同样打趣地回答。和很多仓库一样，这里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这条路上遍布着魔法、陷阱以及卫兵。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冲破这样的守卫——除非真的是一支大军攻陷了整个城市。不过如果到那份上，估计国王也不会在意他的财宝了。

　　平静的地下室突然吹起一股旋风。一切是那么的突然，让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一个异形的，如同黑烟一样的庞大怪异生物出现了，浓烈的刺激性气味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怪物的身体上延伸出无数触须，瞬间抓住这两个卫兵。在他们能做出反应，用喊叫发出警报前，冰凉的触须已经塞住了他们的嘴，把声音窒息在喉咙里。

　　异常的寒冷从触须上传来，冷得简直像极北永恒不化的冰山。

　　这场短暂的杀戮不过几秒钟，当阴影缩回触须的时候，两个卫兵已经倒下，全身上下都冻硬了，脸上依然带着震惊的表情。

　　阴影生物开始变化，从一团黑色烟雾状变淡，越来越淡。它的身体中开始形成一个真空，一个圆形的，没有东西的空洞，接着一大批人从这片空洞中冲出来。每个都看起来粗俗野蛮，全副武装。

　　“发财了……真的发财了，兄弟们快动手，时间有限。”领头的一个大胡子强盗振臂高呼。然而因为被黄金的光辉弄花了眼，他的部下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震惊于这眼前的庞大的宝藏。

　　“快搬，哪个慢一点我就剥了他的皮！我们只有一个小时！”这句咒骂成了让人清醒的良药，强盗们纷纷动手，两三人一组把成块的黄金搬进由阴影所构造的通道。

　　必须承认，国王的士兵确实加强了戒备——虽然他们并不相信那个神偷真的能从地下室里偷走什么，但是还是加强了戒备。两个巡逻的士兵过时未归引起了某些警觉，因此又有一个小队到达地下室里，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来了！”一声高喊打破了繁忙的劳动搬运场面。负责警戒的强盗发出了一声信号，在提醒自己同伙的同时也提醒了敌人。

　　“发生什么了！”由六个士兵组成的小队听见了异常的响动，他们早已经知道神偷的预告，因而早有心理准备。然而事实依然大大地超出了他们的预计范围。他们本来以为遇到的不过一个两个小贼，事实上他们发现了上百名正在掠夺的强盗，而且每个强盗都有武装。

　　数量上的压倒性悬殊让士兵选择了撤退。强盗们也不追赶，而是急着将最后一批战利品送走。他们的选择很正确，没有多少时间，大批卫兵就涌了过来，和那些最贪心，因而走在最后的家伙爆发了一场战斗。强盗们且战且退，彼此掩护退回了那个阴影空间的洞穴。就在卫兵们迟疑着是否要追进这个怪异的空间时，阴影生物缩回了属于它的次元，截断了两个空间彼此相连的道路。

　　这天中午。国王正在皇宫里享受饭前的果冻。他的新厨师非常清楚他的个人口味偏好，因而做出来的果冻简直太合胃口了。国王享受地把最后一口含在嘴里，慢慢感受着果冻那略带微酸的甜味从他的舌尖一点一点地充满整个口腔的感觉。

　　急匆匆的脚步打断了国王的享受。一个满头大汗的士兵几乎冲到了国王身边，直到被国王的贴身卫士阻止才停下脚步。

　　“陛下……不好了。那个贼……”

　　“贼？”国王几乎瞬间想起昨天的事情。虽然他根本不曾把这种小贼的把戏当作一回事，但真的听到报告的时候，他还是想起了那些流言里被神化的小贼。

　　“那些强盗……偷走了将近一半的黄金！”从通报士兵的表情，国王就猜出了最可怕的结果，但是真的听见了这个消息，他还是像被霹雳打中般跳了起来。

　　“他们怎么做到的？”国王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就算没有任何碍事的东西，没有卫兵，没有陷阱，没有魔法，搬走那些巨大的黄金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除非他们用强大的武力攻占了这个国家。

　　“他们用魔法打开了一扇空间门。”士兵用尽量简洁的方式介绍情况。“通过门，来了几百个人，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搬走了。”

　　“空间门？”国王愣了一下。“可那怎么可能……”

　　“我们已经请卢克索大人去检查了，目前尚未有结果。”

　　“一群废物！！”国王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股无名怒火在他胸膛熊熊燃烧，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好一批人要倒霉了。

　　“但是我们逮住了盗贼中的两个。”那个士兵及时把好消息说出来，给国王怒火降了降温。“活捉到的。”

　　“活捉两个？”

　　“一男一女，他们被我们截在仓库里，没有及时逃走。”

　　“他们的身份呢？调查清楚了吗？”

　　“已经查出来了。男的是皇家星相学院的一个工人，女的则伪装成爱与美女神的牧师。毫无疑问，为了这次的盗窃，这些盗贼谋划了不止一天两天。他们甚至建造了一座爱与美女神的神殿来作为他们的聚会场所，以掩人耳目。而那个先来的探子，更是混进魔法学院数年之久。”

　　国王的怒气稍平息了一点。开始把思绪拉到更远的地方，从一个更高的角度来分析这件盗窃事件。这种精心筹划了数年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没有背后势力的支持，以普通的盗贼帮会的能力是不可能做这种疯狂的尝试的。那么，到底是谁筹划了这样一个事件呢？他们劫走了近一半的财富，那么这些钱足够用来购买一支军队……

　　想到军队，国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想到了某个可怕的念头，某个他自己都以为忘记的事情。但他的思绪很快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国王提醒自己，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就算那件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们也不会采用偷盗的方式。

　　“好好审问犯人。”国王的怒火已经平静下来，开始用更务实的方式来看待问题。“记住，要双管齐下，同时去追查他们的来历。另外还要封锁边境，追查所有大额的黄金。”他又考虑了一下。“对了，听说短指回来了，叫他来见我。”

　　但是这一次，他最后一个命令是多余的了。一个近侍已来通告。“陛下，尤庞德拉，短指大人已经来了，他正在等待您的接见。”

　　一个人影从台阶下走上来。和宫廷里衣着华丽、神态高傲、皮肤白皙的人们相反，这个人又高又瘦，皮肤黝黑，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锈迹斑斑的链甲。但是，国王却是站起来欢迎他的，而且用一个热情的拥抱来加深了欢迎的程度。华丽的斗篷和生锈的盔甲纠缠在了一起。

　　“看到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短指。”国王回答。“短指”这个名字倒并非是空穴来风，因为这个人的右手无名指特别的短。不是因为被人砍掉，而是天生特别的短，比其他指头短了将近一半。

　　“但是我却很遗憾，陛下。”短指用只有国王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带来您渴望的消息。”

　　国王脸色一变。“你们都下去。”他对四周的侍从和卫兵下令。顷刻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国王带着短指来到餐桌边，让他坐到自己的对面。

　　“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短指没头没脑地丢出了一句。如果是外人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国王是如此清楚，所以他马上就领会了短指的意思。

　　“那么他……”

　　“他没有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定居在某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今天带来的就是好消息了。他目前在旅行中，居无定所，难以追踪。”

　　难言的沉默笼罩了两个人。也许想赶走这种沉闷，短指换了话题。

　　“刚才看到一个神情紧张的传令兵，是什么事情？”

　　“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国王顺口回答。“不值得关心。”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当短指再次抬起头看着国王的时候，国王知道他要说这次回来真正的内容了。

　　“我……得到一个不是很确凿的消息。他已经到马尔提林来了。”短指瞬间看见了国王眼睛深处的恐惧，立刻用一个微笑试图驱散阴云。“但是这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不过是一个人，没有证据，没有资金，没有支持者……什么都没有。除非他找回了赤火剑……”话出口，他立刻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说出最后一句话，但已经来不及了。“但那剑已经在战争中失落了。”他补充。

　　“如果他找回赤火剑……”国王跟着重复了一次，声音里充满了异样的沉重。

　　那盘美味果冻带来的好心情已经无影无踪。

　　“马林老师！”微拉跑进马林的房间时候，时间已近正午，马林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厚厚的书籍，听到微拉的声音才愕然抬头。“罗丝德不见了！”

　　“不见了？是不是出城去了？”

　　“不是……她是……”微拉极力想形容这种情况，但是却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消失了，就在她的神殿里消失了！”

　　“消失了？”马林放下了书，但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使用了某种法术离开了吗？”

　　“不是魔法，她是消失了。阿雷雅说她被某个东西抓走了，魔夜和她一起，也被抓击了。”

　　“抓走了？”马林意识到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在不久之前，她也被恶魔击败并囚禁，所以她立刻想到了恶魔的问题。“恶魔的同党？！我得马上通知院长大人……”

　　“不是恶魔，是另外一种东西……”

　　一道魔法的光辉出现在房间的角落，这道光凝聚成一个人形，变成卢克索院长的外貌。

　　“马林，发生了紧急事情……”院长的话尚未说完，微拉就插了进来。“爷爷，罗丝德她被人抓走了！”

　　她的这句话换来卢克索院长的惊奇。“你怎么知道的，微拉？她现在在我这里。”

　　“你这里……”微拉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爷爷的意思。

　　“她和魔夜涉嫌盗窃国库，现在已经被捕。马林，马上从我的办公室找出和罗丝德相关的文件，我得证明她的身份。另外，让人通知她的母亲。事情很紧急，不容拖延。”

　　“涉嫌盗窃国库？”这个罪名一下子让微拉愣住了，等她清醒过来，卢克索院长的影像已经消失。

　　到傍晚的时候，全城都在议论这件惊天大案。出于某种心理，黑镖盗贼宣布要偷窃国库的事情并没有被官方公布，因此完全可以理解这事情被泄露出来造成了多大的轰动。国库遭到了惨重的损失，两个来不及逃走的盗贼被逮捕，这一切是那么容易激发人们的想象，以至于很多人想打听那两个被抓住的窃贼的身份。

　　皇家监狱位于城市一个偏僻的角落。监狱的邻居是断头台和绞刑架，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密切，从监狱侧门出来就可以看到那两位好朋友的身影。这个监狱不大，看守的人数远远超过犯人的人数。因为建设这个监狱的初衷就是“准备对付劫狱”。

　　和其他监狱不同，这座监狱并不是囚禁危险而凶横的犯人的，而是那种触犯了普通人无法触犯的法律的犯人。这里不仅关押男人，还包括女人和小孩。有人称这里为“棺材”，其意义不言自明。进了这里的人，鲜少有活着出来的机会。这里的狱卒都是特别挑选出来的，是那种强壮的身材和冷酷的性格完美结合的人物。他们一个个六亲不认，唯一听命的只有公文和命令。被关到这里的人，都很清楚自己进来的原因，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进来的原因。不管是哪一种，他们一般都保持着坚忍的沉默，因为他们很清楚任何行动都不会有意义。

　　除了这些，这里还有另外一些其他监狱少见的东西。就在牢笼的尽头，排列着一些让人看了就心生恐惧的物件。其中包括一张下面塞着黑炭，可以烧得通红的铁床，一个满是钉子的大转轮，还有一些没有具体名称，只能从外表推断其用处的工具。这些东西聚集了人类所有的残忍的智慧，能够轻而易举地从一个人嘴里挖出所有的秘密。但是如果一个秘密真的是靠这些工具而获得的，秘密的主人恐怕这辈子就算完了。

　　“听着，我是无辜的！”一个声音在监狱里回荡着。从监狱的一端传到另一端，然后慢慢消失在空气里。罗丝德用力地摇着粗大的铁栏，但是站在外面的看守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视若无睹地看着罗丝德。

　　牢房里的两个人完全是两种反应。自从被丢进来之后，男的就一直缩在墙角，而女的始终在喊叫自己无辜。这种反应倒让看守产生了一点点的兴趣，这种兴趣的外在表现就是他始终饶有兴趣地看着罗丝德的行动，就好像看猴子戏一样。

　　“我是被他们抓来的！”罗丝德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话最好留给刑讯官去说。”看守看来终于厌倦了这种表演，回答了一声。

　　他是个身材高大，目光冷漠的中年男人，而且很明显已经看过了足够多的各种囚徒，以至于对一个漂亮的少女没有任何慈悲心和好感。

　　罗丝德颓然地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怎么可能呢？转眼之间，自己就变成了阶下囚？而且是重犯！罪名是盗窃国库。罗丝德很清楚这个罪名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不管是什么地方，什么国家，这种罪名都是死罪。

　　罗丝德可一点都不想死。

　　她的记忆停留在那团黑雾出现为止。她只记得一团黑雾出现，然后自己眼前一片黑暗，无法呼吸也无法移动——就好像被塞进泥土里一样——随后就失去了意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眼前是一大群的武装士兵，每一个都充满敌意。

　　罗丝德现在都在后悔为什么要用法术攻击，但是那个时候是因为慌张和恐惧的本能自卫，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被丢进了囚牢。

　　我是无辜的。她反复强调，但没有用。负责审问的人让她坦白同伙的藏身地点以及潜入戒备森严的国库的方法。罗丝德自然无法回答这种问题，得到的裁决是在牢里呆几天想清楚。

　　对方根本不理会她辩解的话，完全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

　　“女神啊！”罗丝德跪下来，对着牢房小小的窗口，开始祈祷。“请不要抛弃我……”现在她唯一的精神安慰和希望只剩下她的女神了。她看了一眼魔夜，魔夜静静地坐在囚笼的角落里，头低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吓傻了而已。

　　也难怪，这个意外降临的是如此突然，甚至让人连精神准备都没有。罗丝德自己也是六神无主，除了祈祷外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热切地祈祷着，希望女神能给她脱困的智慧，然而女神并没有对她绝望的祈祷做出强力的回应。

　　对了！罗丝德心里突然回想起之前的神喻，那个她在波涛汹涌的大河里挣扎的场面。她难以想象自己未来会跳到一条河里，因为她根本不会游泳。而那条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两岸皆是高山。她怎么想自己都不会短期内到某个山区去。

　　这应该是一个象征的意义，象征她被人力无法抗拒的力量吞没，努力挣扎却无法摆脱。然而却有一个人保护着她……

　　那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爱人！

　　前途突然光明起来，虽然只是黑暗中的一线希望。在某处，某个人正在竭力地拯救她。这是毫无疑问的，女神绝对不会欺骗她……

　　轻轻的鼾声传来，宣告魔夜那个根本没头脑的白痴已经睡着了。亏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得着！罗丝德狠狠地瞪了魔夜一眼。

　　城门口的告示牌前挤着很多人。人是这么多，几乎让入城的交通都断绝了。

　　一个刚刚走进城的外地人对这种情况发生了兴趣。他加入了人群之中，凭借体力和技巧的优势，很顺利地挤到了最前面。

　　“公告：奉国王陛下的命令，两日后，死囚二名将于城市广场明正典刑，”他读着，“一名为罗丝德，一名为魔夜，两者犯下了盗窃国库的重罪。第一名处以火刑，第二名处以斩刑。凡知晓其二人来历者，务请到城市警卫部队报告，可获得赏金。”

　　“还是老把戏，想用引蛇出洞那一招。”他低声自言自语，“那群当官的就不能想出更好一点的把戏吗？”

　　他抽身离开。人群很挤，所以他挤出人群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吟游诗人打扮的人正从街道另外一边盯着他，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街道尽头。

　　“那是……”阿雷雅吃惊地看着这个人。“白炎？那个著名的贼……”他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吓了他一跳。

　　“雷烈？”

　　“你发什么愣啊。我们快走啊。”

　　阿雷雅现在才想起他的事情，搜寻罗丝德的事情有了结果，他应该马上去告诉微拉。这可是个增进好感的大好机会，他应该要把握住才行。

　　不过罗丝德怎么成了盗贼？这简直匪夷所思。但微拉的爷爷是魔法学院的院长，社会上层人物，想必知道一些内情。


　　“什么！！！这不可能！”微拉的喊声充斥着整个房间，“这根本不可能！”

　　卢克索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罗丝德小姐被人赃俱获地逮住了，还有魔夜。”

　　“可是她早上和我一起，我根本没有看到她离开神殿！”

　　“但是她出现在皇宫地下室，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是个爱与美女神的牧师，怎么可能去当贼？”

　　“这个，谁也无法解释。”卢克索回答道，“虽然其中一定有原因，但是在没有其他人证物证前，他们恐怕无法洗清冤屈。”如果微拉仔细地看着她爷爷的话，就会发现卢克索的眼中正浮现一丝深深的忧虑。

　　“我可以作证……还有一个人，阿雷雅……对了，还有千若，他们都可以作证！”

　　“怎么作证？证明他们清晨消失了，然后中午时分出现在皇宫地下室？”

　　“可恶！”微拉喊了一声。“那么我该怎么办，爷爷，难道你就见死不救？！他们要杀了罗丝德啊！”

　　“不是杀，只是诱饵，诱使那些盗贼来救人……或者来灭口。”

　　“如果他们不来怎么办？他们肯定不会来的，我们只能看着罗丝德死？”

　　“哎……”卢克索叹了口气。“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帮忙啊。我没这么大的影响力。除非能找到那帮贼，并将他们逮捕归案以证明罗丝德和魔夜的无辜。”

　　“那你就快去做啊。你不是大陆知名的大魔法师，大贤者吗？抓几个贼还不是轻松？”

　　“也许我可以……但是首先，我不知道他们如何进行这么大规模的传送却没留下痕迹，要知道地下室那里明明有很多反制的魔法……同时我也不知道那群贼的老窝在哪里。”

　　“那你赶快用魔法去找啊！”

　　“微拉，你知道预言魔法不是我的专长啊……哎……”

　　“我讨厌你！！！！笨老头子！！！”微拉丢下这句话，跑了出去，留下可怜而无辜的院长一个人愣在房间里，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微拉跑下楼来。楼下，千若正在等着她。阿雷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里，当然，还有雷烈。

　　“微拉，我找到罗丝德了，她在……”

　　“我已经知道了。她被当作盗贼抓起来，而且还要被处死……”微拉眼睛一红，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流下来。

　　“真的是她？”阿雷雅问道，他本来还抱有那么一丝的希望。“是真的？”

　　“她是被陷害的……”微拉哽咽着回答，“但是除非证明他们的清白，否则他们都会被杀……时间只有两天了……”

　　“呜……”千若大哭起来。“哥哥要死了……哇……哇……”

　　“罗丝德……呜……呜……呜……”眼泪一定是可以传染的，因为微拉也控制不住，跟着大哭出声。

　　幸好此刻正是学习时间，四周人很少，只有一两道怪异的目光看过来。纵然如此，阿雷雅已经感到手足无措。因为他正站在两个女人前面，看起来好像是她们在为他而哭。被不知情的人用这种目光看着可绝对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

　　“喂，阿雷雅，她们哭了耶。”雷烈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情。

　　“拜托，我自己看得见！”阿雷雅突然想起刚才路边的偶遇。下一秒，很多事情在脑海里融贯为一。他觉得自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微拉小姐，我想我可以帮忙。”他的声音里有一些不寻常的味道。凭借女性敏感的天性，微拉停止了哭泣。

　　“你……”

　　“我也许能帮点忙吧。帮你找到那个陷害罗丝德的人……不过这不是免费的。”

　　“我可以付钱。”微拉惊异地回答，为阿雷雅脸上的那份专注而惊异。那是一个人真正下了不可动摇的决心的时候才会有的专注。“虽然不是很多……”

　　“我现在不缺钱……但如果我成功的话，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是说，女人给男人的机会？”

　　“我……我……”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来。也许她一直都抱着“逗他玩玩”的心情，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男人的缘故吧。

　　阿雷雅捧起微拉的一只手，非常优雅地轻吻了一下。

　　“以此为誓。”他微笑着说道，“我马上去打听一下，请等我的好消息。”

　　在他走后几分钟，微拉才发现自己一直愣在那里。她用手摸了一下脸，发现脸上此刻烫得厉害。

　　Ⅳ

　　天色暗了下来。对于普通人来说，现在正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刻，结束了工作，带着一身的疲劳向家走去，而家里有美好的晚餐和微笑的家人在等待着自己。这是个最轻松惬意的时刻。

　　但是对于关在监狱里的人来说，这个时间可是凄惨的长夜的开头。监狱的囚牢里只有那么一扇小得不能再小的窗子，因此黑暗会比其他地方更早降临。由青石铺成的地板变得又硬又冷——虽然它们白昼也是如此，但起码白昼的时候它们还能反射一点光来温暖人心。

　　看守已经换了三班。现在负责警戒的是一个脸色很难看的人，难看得仿佛全世界人都欠他钱没还。有这种人在，空气的温度更是降到了冰点。

　　这个囚牢非常的简单，只是简单的青石地板——也许那不是地板，是地下岩层表面。没有床，没有家具，除了简单的卫生设施什么都没有。犯人唯一的休息方式就是坐或者躺在地板上……冷得简直像冰块的青石地板。

　　罗丝德和魔夜就分别靠坐在房间的两端。

　　罗丝德慢慢地感觉到身体变冷了——她试图用法术来驱逐寒冷，但没效果，这里早设置了强力的魔法，阻止一切人使用法术。时间已经是初冬，她呼出的气变成一团团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好冷……真的好冷……而且此时还不是最冷的时候，随着夜色加深，还会更冷的。

　　罗丝德轻轻把双手放到膝盖上，这样可以让自己呼出的气暖和冰凉的手。她看了看其他人，看守身上自然穿得很暖和，而魔夜似乎对寒冷毫无感觉。她忍不住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一些。然而她的脚还是冷得发痛。

　　如果多穿一件衣服就好了……如果这里有一床被子就好了……如果能取暖……她的眼睛偷偷地打量着魔夜，如果两个人靠在一起，应该能暖和一点吧……

　　魔夜毫无知觉，依然在睡觉。罗丝德鼓不起勇气靠过去，要是魔夜被弄醒，发现她主动投怀送抱，那简直丢脸丢到家了。特别是魔夜这种男人（他居然拐骗未成年少女）……

　　可是真的很冷。

　　罗丝德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只要睡着就没关系了，睡着就不会感到冷了。但是偏偏她怎么都睡不着，只有寒意逐步加深。她闭着眼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如果那个女神所许诺的，她命中注定的情人在这里多好啊。就算他不能将她从被诬陷的罪名中拯救出来，起码他可以将她从寒冷中拯救出来。女神啊，请倾听您忠实信徒的祈祷，请您赐予我一个奇迹……请您将那命中注定的爱人送到我面前……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

　　一团柔软的东西碰到了罗丝德的额头。爱与美女神的牧师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团绿色的编织物。

　　魔夜手中举着一件绿色的编织围巾，把它递到了罗丝德的面前。

　　“魔夜……”罗丝德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感到冷了，罗丝德小姐。”魔夜轻声说道，“这条围巾是千若给我织的，今天我刚开始用。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围上它吧。”

　　这一次罗丝德没有拒绝。尚带着体温的围巾围上脖子，给冰凉的皮肤带来一丝难得的温暖。

　　“可以……靠近一点吗？如果我们靠在一起，可以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这样就不会那么冷了。”

　　罗丝德点了点头。她向魔夜移过去，坐到了魔夜那件袍子的下摆上。感谢女神，终于能和吸干了她身体热量的青石地板分开了！罗丝德靠上魔夜的身体，几乎感到身体立刻开始暖和起来了。

　　“你还记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罗丝德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她在那团怪雾出现后就立刻丧失了意识，但魔夜也许坚持得更久一点，也许他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魔夜迟疑了一下，“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然后连呼吸都不能……接着，我醒过来，就看到你在和那些士兵对峙。”

　　“是吗……”罗丝德失望地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女神知道了。

　　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魔夜悄悄伸过一只胳膊，搂住了罗丝德的肩膀。罗丝德自己都奇怪为什么没有把那只胳膊甩开……好吧，也许只是为了更暖和一些。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动。

　　不过魔夜并没有做任何进一步的举动。清冷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小片，勉强把光芒照进这个同样清冷的囚笼，照在魔夜脸上，在他的脸上映出一丝深深的痛苦和哀伤。

　　“魔夜……”罗丝德低声地问。“千若真的是你妹妹？你们有血缘关系？”

　　“这个啊……也许并没有吧。”魔夜回答道，“可是她对我来说，就是妹妹……”

　　他的这句话突然让罗丝德想起一个问题，“魔夜，你是哪里人？你家……我的意思是，你父母住在哪里？”

　　“他们已经……不在了。”

　　“啊……抱歉。那么你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或者其他什么亲戚吗？”

　　“我还有个妹……不，是弟弟。但我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在他尚未成年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魔夜的头靠在墙壁之上，看到他表情的人一定会说他是在用全部的力量说完这几句话的。

　　“那么你……”

　　“我无亲无故孤身一人，现在千若是我的妹妹。她对于我，就是妹妹，仅仅是妹妹而已。她的出身很不幸……我希望她不要想起过去的不幸……像个普通女孩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最好过个两三年她能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然后度过普通而幸福的一生……”魔夜低声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被气氛所感染吧——罗丝德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他并没有对千若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好吧，起码目前短期内没有不良企图。

　　“那么……你爱过什么女人吗？”罗丝德低声问道。

　　“爱？”魔夜打了寒战。“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只是问问罢了，不方便回答吗？爱情是很奇妙的，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不……我知道。我曾经爱上一个女人……很奇妙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然后越来越喜欢，不可自制地爱上她。虽然我很清楚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你……真的很爱她？爱到什么程度呢？”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罗丝德突然感到魔夜的手，那只搂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我可以流尽全身的血以代替她的一滴眼泪；为了她，我可以打败世界上最狰狞的猛汉，我可以和全世界最勇武的壮士比试胆量。我可以从巨龙的眼前夺走它的蛋，可以在它咆哮怒吼的时候对它揶揄侮辱。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去征服世界，把统治全大陆的权力交到她脚下，只为能让她一展笑颜。”他用很轻松的口吻，也许是故作轻松的口吻，回答道。“可是……我们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真爱必定胜利，这是女神给我们的启示——是因为地位差别太大了吗？”一瞬间，罗丝德觉得自己已经明白魔夜这么不思进取、颓废堕落的原因了。一段不可能实现的爱情能给人造成无法估算的精神打击（所有书上都是这么说的），让人彻底地灰心，毫无希望。“如果你真的爱她，那么你为什么不努力呢？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和她相配的人。就和我一样……”她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那是没有用的。”魔夜回答。“我们之间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我只是个平凡无奇的男人，而她耀眼得宛如星辰。”

　　“没有努力过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哪怕是公主，都有嫁给平民的可能！真爱必定胜利！因为爱与美的女神是爱着每一个人的，只要你努力，她一定会展现奇迹！

　　不管什么样的悬殊身份，不管多么深，多么宽的鸿沟，都会被真爱所征服和跨越。”

　　“我……曾经被诅咒过。我身上有不洁的赠礼，被我拥吻的人都会被毒蛇的獠牙所刺伤。只要能默默地看着她，我就很满足了……”沉默了几秒，魔夜才重新开口。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对抗剧毒的免疫力？爱情是无所不能的！”罗丝德越说越激动起来，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她的声音略微高了一点，立刻引起了警卫的注意。警卫警惕地看了看他们两个，接着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上去了。

　　“罗丝德小姐……你有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在警卫转过头后，魔夜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什么话？”

　　“明天，也许是后天我们就会被处死。大概是对你处以火刑，对我斩首。”

　　“什么！”

　　“嘘……别出声。我是偷偷听见另外一个房间里两个人对话的内容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我估计是他们想用这种方法引‘我们的同伴’出面，以顺藤摸瓜，追回被盗走的黄金。”

　　“可是我们完全不知道……”

　　“他们以为我们是黑镖盗贼团的一分子……以这种思路来推断，他们认为我们是盗贼团中相当重要的一分子。我们应该掌握着盗贼团伙相当多的秘密。我们被抓后，其他的强盗就算不能来救我们，起码也要来灭口，以免我们在死亡的威胁下交代出他们的秘密。这样他们一定会出现在我们的行刑场，来救我们或者确定我们的死亡。”

　　“他们则用某种方式检查每一个进入行刑场的人，找出可疑分子？”罗丝德终于明白了。“那么我们呢？”

　　“大概就在刑台上被处死吧……反正我们都不重要。”

　　“那我们怎么没有被审问一下？起码要审问一下吧！！”

　　“我相信会审问的……某种悄悄施展的魔法……从死者灵魂口中探询答案，比从活人口中弄到的答案更准确无误，也更容易。”

　　“什么！”难以形容的恐惧笼罩上了罗丝德的心头。她真的没想到会有这种结局！没有审判，没有澄清的机会，就这样被杀……

　　“如果我们今天晚上不想办法逃走的话……明天我们就死定了。”

　　“逃走？”

　　“嘘……不要大声……罗丝德小姐，你注意到了么？虽然每个囚牢都有个看守，但每次换班，都是旧的看守先走出去，然后新的才走进来。其中有五六分钟时间，是他们换班的过程。这五六分钟时间几乎可以说是最松懈的时候。”

　　“可是这点时间是不够逃离监狱的……”

　　“听我说，这里的囚牢分成两种，第一种是我们这种，用粗铁条作成牢门，外面的人可以一眼看见里面关的是谁，另外一种则是用厚重的熟铁作成门，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根据我的偷偷观察，有关押犯人的囚牢，外面一定有看守。没有关押犯人的囚牢外面则没有。”

　　一阵铃声响起，说明换班的时间又到了。所有的看守都向出口方向走去。魔夜站了起来，走向那精钢铸造的牢门。

　　似乎注意到罗丝德惊讶的目光，魔夜对她一笑，“神说，只要祈祷，门就为你而开。”他用充满自信的口吻说道，然后把手伸进蓬乱的头发，再次伸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根扭曲的铁丝。

　　“幸好我一直带着它。”魔夜一边说一边把铁丝插进锁孔中。这个牢房门锁看起来相当复杂，但是魔夜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因为几秒后钢铁的牢门就无声地打开了。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平静的夜空。走夜路的人纷纷停下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们很快分辨出警报声来自监狱，也就是说，某个犯人逃走了。当然，在稍微驻足几分钟后，人们该干什么还是要去干什么。

　　“封锁所有路口，防止犯人逃走！”

　　“魔法师，用魔法去追踪一下犯人的位置！”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魔法师在一名卫兵的陪同下，匆匆跑向逃跑犯人的囚牢。

　　为了防止犯人用幻术变形之类的办法逃走，所有的看守都离开了岗位，去出口验证身份去了。因此此刻这个区域里一个看守都没有，只有那些被吵醒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犯人用不解的目光四处打量。

　　“魔法。”那个魔法师检查了一下被打开的门，立刻看出了答案。强力的法术破坏了这个巧妙的锁，这说明对方身上带了一个魔法物品，或者力量强大得足以对抗这里的制御法术。

　　“思……这样就可以了。”他用流畅的手势完成了一个魔法，世界在他的眼睛里变成黑白两色，而两个犯人行动留下的痕迹则变成一条浅红色的线。“我们跟着走，马上就能发现他们是怎么逃出去的……”他话说了一半，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的同伴一头倒在了地上。

　　“啊……”魔法师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由魔力构成的，巨大的灵锤砸到了他的头上。然后他就和他的同伴一样，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果然如此，为了用魔法追查逃犯的去向，所以就会暂时关闭反魔法力场。”魔夜在魔法师身上摸索着，马上找到一串钥匙。

　　“这是什么？”罗丝德结束了自己的魔法，灵锤消失了，现在她又变成赤手空拳。

　　不过幸好现在还不需要战斗。

　　“钥匙，我进来的时候注意到这里有一个魔法师住的房子……那些药水的气味绝对不会有错的。既然魔法师住在这里，想必这里有些可以利用的资源。”

　　“老天……”

　　微拉停住脚步，抬头仰视面前这栋丑陋的建筑。连绵不绝的大雨使它隐没在一片黑灰色的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气息透过建筑物的构造表现出来。

　　她确实有理由不安，因为这里是城市的贫民区。和大部分人类城市一样，贫民区所代表的另外一个意思是无法无天和混乱。微拉在这个城市已经住了好几年，然而对这个区域的熟悉程度还比不上刚来几天的阿雷雅。

　　在发觉她停下来前，阿雷雅已经走过了好几步。他回头看着她，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来。这个该死的吟游诗人，他到底要干什么？在这里能找到真正的罪犯吗？

　　“酒馆，”阿雷雅指了一下那个建筑物。“我知道！”

　　“一个很有名气的地方，根据我的观察，所有对这个城市有所了解的外地人，第一个光顾的地方就是这里。”阿雷雅咧嘴一笑。“基本没有例外。”

　　“我不喜欢这地方。”千若插上一句。魔夜和罗丝德都被抓走了，这个小姑娘现在无处可去，所以暂时由微拉照顾她。因此，她把千若一直带在身边。

　　当然，来这个地方她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微拉在斗篷中藏着一把上好箭的十字弓。就算是她这样的普通女性，这种武器在手也足以瞬间放倒一个大汉。她还带着一把匕首，外加一把短剑。匕首藏在衣服里，短剑则挂在腰间。这些武器全部来自她爷爷的收藏，都附带着强力的魔法。这样的武装对付一般人，应该已经足够了。

　　“不管喜欢不喜欢，我们都得进去。”

　　微拉看了阿雷雅一眼，她实在搞不清楚这里和那个黑镖怪盗有什么关系。难道那个怪盗会躲在这里？毋庸置疑，怪盗偷的东西是不可能藏在城里的，否则国王的魔法师们早就已经找到盗贼的行踪了。

　　“不要拿剑了。就算要拿剑，也藏到衣服里面去。”阿雷雅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行四人的装扮，然后对微拉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这副样子很像是要去找茬的人。我保证，如果你这样打扮进去，里面至少会有十个人欢天喜地地用刀子满足你的要求的。这里是暴徒和酒鬼汇集的场所。”

　　微拉瞪了他一眼，但还是解下了短剑。她的衣服里已经藏不下这件武器，因此她把短剑藏在一个漆黑的角落里。

　　“我们进去。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白炎应该在里面喝酒，以庆祝自己的胜利。”

　　“白炎？”这一次提问的是雷烈。“就是上次我们在西边听说的那个？”

　　“没错，我今天看到他进城了。所谓的黑镖怪盗，大概就是他搞出来的把戏吧。”

　　白炎？！微拉心头咯噔了一下。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实际上，只要经常注意各种传闻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传说中的神偷兼刺客，传说他武艺精湛，刺杀的技艺简直出神入化，而且拥有神秘的天赋力量，能够凭空出现在任何地方。关于他的传说极多，但是，大部分理智的人都对这些传说嗤之以鼻。毕竟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见过他？”微拉问道。

　　“曾经有过一次见面的机会。”

　　“你确定你不会弄错？我是说，相貌相近的人很多的。”

　　“嘿，微拉小姐，你别怀疑我吟游诗人的能力啊。如果没有良好的记忆力，我们怎么背诵诗歌，记住曲调呢？我对我的记忆力有自信。”

　　“你也对你的歌曲有自信，但那也只有二流水平。”

　　“啊，那是两回事。总之，我们进去吧。”

　　酒店里喧闹一片。房间相较外面的黑暗到是明亮了许多，不过角落里还是覆满了黑影。一整排的桌子排在黑影和光明的分界线上，桌上的烛光照得墙脚摇曳不定。不远处的壁炉火势正旺，但就整体看起来，与其说火光驱散了阴影，倒不如说加深了黑暗的势力。

　　当他们进去后，立刻浸入到一片陌生的嘈杂声中。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奇怪的队伍的到来，人们做着自己的事情。空气中弥漫着熏香浓郁的苦甜味，这种薄雾让房间的远处模糊不清。远处尽头的房间也笼罩在一片烟气中。

　　一个小型生物从他们前方飞过。这生物还不到一尺高，有着一身红色的皮肤和光秃秃的翅膀。它比较像个人，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只不过胳膊和腿长得跟人类不同。它回头看了这几个新来的客人一眼，这一瞬间，火光照亮了它。它的脸长得有些可笑，身上不断荡漾着红光和黄光，形成一个个光晕，它的眼中也舞动着小小的火焰。

　　这恐怖而怪异的生物，微拉几乎是本能地想去抓自己早已经上好箭的十字弓，阿雷雅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被阿雷雅握住手，微拉感到心里好过多了，起码不那么恐惧了。

　　“魔蝠。”阿雷雅低声地说，同时眼睛看着这头飞远的小怪物。“某个魔法师的宠物。它不伤人——在它主人没有命令它的情况下。”

　　“魔法师的宠物……”微拉看着那头小怪物，终于发现它手中捧着一个杯子。

　　她从来没看到学院里哪个人用这种东西做宠物。她爷爷没有，教师当中也没有。

　　但是她爷爷曾经说过，某些从事邪恶法术研究的魔法师确实能召唤一些怪物来当作自己的宠物。

　　魔蝠飞了个圈子，停到一个桌子上，并且将手里的杯子递给某个人。微拉倒吸了口冷气，不是因为那个人独自占了一个大桌子，而是因为那人穿的魔法师常见的袍子上有个血红色的十字。

　　血谷的法师！即使是微拉也听说过这个无法无天的魔法师组织。这些家伙出现在哪里，就把不安、恐惧和死亡撒播在哪里。他们几乎受到所有国家的通缉和取缔，不幸的是，不包括马尔提林。

　　“别出声。”阿雷雅捂住微拉的嘴巴。“别管他，记住他和我们无关。”

　　“可是……”

　　“能够在公开场合表明身份，那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自信。招惹这类人是不明智的，而且我们也没这个工夫。”

　　四个人从角落边绕过去，走向柜台。柜台前站着一整列的人，在喝酒吹牛。阿雷雅并没有直接走向目标，而是面朝老板。

　　“来两杯适合女人和小孩的饮料。”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只有牛奶。”老板看了他一眼，但是目光更多地在打量雷烈。

　　“那就可以了。”

　　四周的人都不由得多看了这个队伍一眼，这里几乎没有女人来，更别提孩子了。趁这个机会，阿雷雅把目光对准了角落里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身影。

　　牛奶端了上来，阿雷雅拿着两杯牛奶，走向一张空桌子。这个动作很自然，并不会引起谁的特别注意。除非真的心中对他抱着警惕，否则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事实上截断了目标向门口逃跑的路线。

　　白炎——一个身材瘦削，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外表毫无惹眼之处的人（硬要说的话他的衣服打扮有些怪异，不过毕竟外地人打扮都不同）——喝下了最后几滴饮料，然后迈步走向门口。阿雷雅停下脚步。他现在处于一个绝佳的攻击位置。

　　他的目标对他毫无警觉，而微拉和千若都在远处，可以丝毫不用顾忌。雷烈则在另外一边，一动手立刻能给他支援。阿雷雅的手握紧了杯子，只等对方进一步靠近。

　　毫无任何预兆的，白炎瞬间拔出佩剑，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剑自己出现在他手里。下一瞬间，数个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白色能量球飞了过来。撞向白炎。白炎及时翻滚开，爆炸的能量冲得他后退了四五步才停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阿雷雅把两个杯子丢向目标，然后拔出赤火剑顺势而上。

　　白炎的衣服溅满了牛奶，然而他还是成功地闪开了阿雷雅的剑。

　　魔法的能量在空气中翻腾、凝聚。强大的能量化为闪电，从魔法师的指尖喷射而出。闪电在白炎身上擦过，飞向另外一边墙壁，然后反弹回来，扑向看热闹的人群。惨叫声伴随着烤焦肉体的气味一起传出。

　　使用魔法攻击的正是先前那个血谷的法师。现在白炎同时受到魔法和剑两面进攻，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阿雷雅等待着魔法师的下一个魔法。彼此的目标一致，自然就会成为天然的同盟。

　　这一小点时间却给了对方机会。白炎丢出了一个东西，落到地上变成一团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迷雾中，只见模糊的身影活动。微拉紧盯着这一切，所以依然能够分辨白炎如同豹子一样敏捷地冲向窗子，不可思议的一个前扑，跳出了那个不比老鼠洞大的窗口。

　　那个血谷法师发出了一声咒骂，然后用了一个传送的魔法，身体消失在空气里。阿雷雅则紧跟在白炎身后，以几乎一样的动作，跳出了窗口。

　　雷烈也跟了出去，他的魁梧身材是不可能跳出窗户的，所以他冲向大门。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当酒馆里的客人惊魂未定之时，战斗的双方都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混乱成一团的地面和几个尚在挣扎呻吟的伤员。

　　等微拉明白过来，她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千若。阿雷雅和雷烈都已经无影无踪。在其他客人明白过来前，她赶紧带着小姑娘跑出大门。

　　贫民区只有一片黑暗，四周寂静，没有格斗声，也没有追逐的脚步声。不管是白炎，还是阿雷雅，或者是雷烈，都仿佛被这个寂静的街区所吞没，一点踪影都没有留下来。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可以看到拐角的一个破棚子里躺着一个年迈的乞丐，佝偻地躺在破旧的被子里，一动不动。

　　“我们怎么办？”

　　“我们也去找。”微拉想起身上带的武器。她走向先前藏着短剑的拐角，把剑拿起来。她想把剑挂在腰上的时候，千若发出了一声尖叫。

　　白炎就站在她身前不远处。

　　微拉下意识地丢开短剑，去拿十字弓，但是那该死的武器钩住了衣服，一下子拿不出来。她花了好几秒，最后用力一扯才拿出来。

　　“站住，不许动。”把十字弓瞄准了目标后，微拉鼓足了勇气，大声命令。

　　“我没动。”白炎举了一下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勇敢的姑娘，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没有谁！”微拉这才发现在刚才的过程中，十字弓的箭掉到了地上。她赶紧把箭拣起来，重新安到箭槽上。白炎只是保持着笑，看着微拉一举一动。

　　“不许动！”微拉再次把上好箭随时可以发射的十字弓对准了白炎。

　　“我很确定这一点，美丽的小姐。”白炎耸了下肩膀。“没人让你来的话，那么为什么来找我麻烦？”

　　“是你偷了国库的黄金，对吧！”

　　“可以这么说。”白炎很坦白地回答。如此直率简直让微拉都一时不敢置信。

　　“那么你为什么栽赃在我朋友身上？”微拉把十字弓对准了白炎的胸口。“现在跟我走，乖乖去投案自首，让罗丝德出来。”

　　“哎。”白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是那个牧师的朋友……我还以为又是一个精巧的陷阱呢……”

　　“你说什么！把你的剑丢下。”微拉虽然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却本能地感到危险。“否则我就动手了。”

　　“真的很抱歉，可爱的小姐，我现在不能被抓，否则就死定了。而且我也很喜欢我的剑，这么随便丢地上会让我不开心的啦。”

　　“胡说什么，再不丢我就……”一瞬间，微拉已明白自己有多天真。她的对手速度快得她根本无法捕捉。猛烈的一击落到她的后脑。十字弓从手里滑了下去。

　　白炎把昏迷的微拉扛到肩膀上，朝着站在一边的千若微微一笑。

　　“你想干什么？”千若发现自己的勇敢是多么的有限，即使知道事关魔夜，即使知道微拉被带走一定凶多吉少，她还是要鼓起全部勇气才没有转头逃走。她自己都不知道声音里已经满是哭腔。

　　“没干什么。做点男人和女人做的事情而已。放心好了，小姑娘，我没有不良嗜好，所以对你没兴趣。”白炎毫不在意地回答。他确实没有对这个小孩子不利的打算，因此说完后，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警戒的铃声一长一短地响着，声音尖利刺耳。皇家监狱的防御是如此严格，现在想跑出去简直难比登天。但是这严密的防御主要集中在四墙和出口，因此，当魔夜带着罗丝德跑向魔法师小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遇到阻挡的人。

　　罗丝德身上披上了魔法师的斗篷，把女性的身体曲线完全掩盖起来，而魔夜也套上了那个倒霉的看守的皮甲。正如他们预计的，监狱这么大，人手这么多，不可能每个人都彼此认识。看到他们两个，那些匆匆而过的看守都没有给予太多注意。

　　只要不到门口附近，就没有人进行仔细的检查。

　　“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那两个人？”罗丝德趁四周没人的机会，紧张地问魔夜。

　　“那些不用的牢房一般没人去察看……我想半个小时内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变装的事情的……啊，到了。”魔夜伸手一指，一间比较孤立的建筑物就在前方。

　　“是这里吗……可是这里真的有可以帮助我们离开的东西吗？”

　　“可能有，也可能什么都没有。”魔夜走到门前，拿出从魔法师身上搜出来的钥匙，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门。“但是，值得一试。”

　　两个人走进去后，魔夜随手把门反锁上。房间里只有一盏小油灯，光线非常昏暗。这间屋子的主要摆设是墙边的几张书柜，以及窗台边的一张桌子。一些复杂的仪器被放在桌子上，一股浓烈的药味从仪器中散发出来。

　　“我想应该有一些……”魔夜走向那些仪器。

　　“有一些什么？”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吓得罗丝德心脏几乎跳了出来。

　　“谁？”

　　“我！”一道柔和的青色光球出现在房间中央，把皇家星相学院院长卢克索的脸照得十分清楚。

　　“卢克索院长！”罗丝德喊了一声，这可是她根本没想到的人物。“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特意为你们来的。早知道你们一定会逃走……”

　　“我们是无辜的！相信我，院长大人……”

　　“我知道你们无辜。你们不可能做那件事。”

　　“那么您是来帮我们离开的了？”罗丝德满怀希望地问。

　　“真遗憾，也不是。因为你们现在是逃犯，而我曾经发誓效忠国王。我不能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比如现在帮你们逃走。”

　　“那您……”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能做一些中立的事情。”卢克索双手合拢，伴随着一系列复杂的手势，一个散发着幽幽绿光的魔法传送门出现在房间中央。“这是个传送门，但是我并没有设定它的传送目标。”罗丝德注意到一点点的晶莹出现在卢克索的额头上，说明这个魔法消耗了他很多的力量。“我也不知道它将把你们传送到哪里去……也许你们会出现在一个巨魔巢穴里，面对一整个部落的巨魔，和这种情况比起来，死刑可是可爱得多的选择了。当然了，最大的可能是你们会出现在半空中，然后直接摔死……如何选择要你们自己来决定。我唯一可以忠告的是，这个传送门不会持续很久。”

　　卢克索开始念诵另外一个咒语，几秒钟后，他的身体消失在空气里。房间里只剩下魔夜和罗丝德。

　　外面的警铃声慢慢平息下来，钢铁碰撞的声音则不断响起——那说明有一整队的武装士兵在搜索前进。“他们换装了……”依稀有这种叫声传来，看来那两个被打昏然后塞进空囚室的家伙已经被人发现了。

　　“我们进去。”形势危急，魔夜向传送门迈去，却被罗丝德一把拉住。

　　“不能进去……太危险了。”

　　“总比在这里好！”

　　“……不，卢克索院长说的是真的，这个传送门没有设立目标，那就意味着……

　　这个魔法传送距离是极限，你懂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它的方向是不一定的，不一定是平面，换句话说，我们出现在平地的可能性不到千分之一，我们99.9%的可能是出现在半空，然后掉下来摔死！

　　他这样做确实不是背叛……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生还。”罗丝德绝望地喊道。

　　“罗丝德小姐。”魔夜走上前，脸上带着一种狡黠的笑容。“你相信女神是无所不能的吗？”

　　“我当然相信了……”

　　“那就快祈祷吧。”罗丝德一时没明白过来。魔夜突然一把抱住她的腰，搂着她跳向传送门。

　　“啊！！！”

　　罗丝德的惨叫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传送门的末端是一无所有的虚空，两个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了自由落体。惨叫声一路从高空延伸到地面，然后变成了一声清晰的水声。

　　在他们脚下，是一条奔腾的大河。

　　这条河又宽又沉，两岸都是高山，黑暗中仿佛无数黝黑的异形恶魔，张牙舞爪地看着这两个被河水所吞噬的人。滚滚河水根本不在意这两个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而是继续着大自然安排的旅途。水花声和惨叫声一起被无边的寂静所吞噬。

　　“救命……我不会游泳……”罗丝德挣扎着从水里抬起头。她手脚并用，扑腾了好几下后才惊讶地发现不会游泳的自己居然能半个身体浮在水面。

　　“女神啊……感谢你的神迹……”她发出了一声感恩的祷告，但是这句祷告尚未结束，她就发现了自己能浮出水面的原因。

　　“魔夜……”

　　魔夜几乎是全身都浸在水里。他明显会游泳，因为正是他把罗丝德托在水面上。

　　“这条河……是哪里？”

　　“我不知道……罗丝德小姐……我们最好……关心一下更现实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

　　“水流……越来越急了……”

　　河流流过了开阔平缓的地带，相对平静的河水突然变成了激流。但这只是个开始，如果天空有一双神衹之眼的话，他一定能指出罗丝德掉落的地点正是这条河相对平静的河段的末端，而这后面，是一条狭长的峡谷，河水将越来越湍急，只有流出峡谷后，河水才会再次子缓。

　　“啊……”

　　水流越来越急，魔夜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托住罗丝德了。两人一起被激流卷进了峡谷。

　　清晨的阳光照在河流所创造的河谷平原之上，翠绿的森林包围着一湾平静的碧水，这是一幕难得的场面。这片森林大都是松柏，即使是初冬时分，依然郁郁葱葱。这一带河水流速缓慢，再加上是枯水期，因此有一片面积甚大的河滩。

　　魔夜抱着罗丝德蹒跚地走在河滩上。

　　“不行……再这样下去，就有生命危险了……”魔夜在心里告诉自己。罗丝德已经昏迷过去，导致她昏迷的原因并非因为溺水，而是因为寒冷。在寒冷的河水中整整浸泡了一个晚上，她的体温已经降低到了极限——这是非常正常的——因而昏迷不醒。即使是魔夜自己，拥有体质的优势外加魔法的保护，也因为寒冷而全身僵硬。

　　“必须让身体暖和起来……”

　　一阵风吹过，清晨时分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被这股寒风一吹，哪怕是一个穿着冬装的人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对于身上套着湿透衣服的人，更是冷入骨髓。

　　罗丝德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必须……”魔夜看了看罗丝德冻得发紫的嘴唇，知道自己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四周乐声飘扬，衬托着翩翩舞步和飞扬的裙裾。台下观众无不如痴似醉，连喝彩都听不到一声。这并不是说没人想喝彩，而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喝彩。可曾有人看过这样美妙的舞蹈吗？看过如此绝色的舞姬吗？她没有刻意跳得很煽情，也就是说，没有做什么挑逗的动作，她只是单纯地在跳舞。那种艺术性在她身上却令人难以忘怀。她的身体随音乐舞动，就像流水轻柔的涟漪，带出一片柔和的旋律。当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优美而柔和的舞蹈结束时，掌声四起，声音大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上千名爱与美女神的信徒齐声喝彩，而这掌声毋庸置疑地说明这一次竞赛的桂冠又一次将属于罗丝德。

　　“大祭司又是第二名……”当罗丝德坐到休息室里休息的时候，她听见两个从门外走过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句话让她略微有些不安。在她成年前，也就是参加这种选美前，她的母亲，爱与美女神的大祭司，一直是桂冠的拥有者。但是自从罗丝德成年后，大祭司就再也没有享受过第一名的荣耀了，除非是罗丝德无法出席的比赛。每个人，包括神殿里那些牧师们，都一致承认在容貌和表演才艺方面，罗丝德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的选美比赛了……”有人在门边这么说道。薄薄的门板根本隔不了声音，因此罗丝德听得很清楚。“大祭司今年一个桂冠都没有获得哦，全都归罗丝德小姐了。”

　　罗丝德偷眼看了看正在化妆的母亲。大祭司看起来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整理头发，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

　　“话说回来，罗丝德小姐想必过几年就要接替母亲的位置，成为大祭司了吧。”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虽然大祭司看来还很年轻，但女神不会永远把恩宠放在她身上的。毕竟，已经有了一个更美丽的人了。女神总是喜欢更美丽的人的。”

　　大祭司依然没有听见，只是她的手虽然继续梳理着头发，肩膀却似乎微微发抖。

　　“毕竟大祭司年纪大了呢，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是和罗丝德小姐站在一起，就能看出来她确实年迈了……”

　　一声清脆的折断声响起。那是大祭司手中的梳子折断发出的声音。

　　又一声清脆的折断声传来，罗丝德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梦。

　　怎么又梦到过去的事情了……哎，想来母亲也确实很讨厌自己抢了她风头吧。

　　否则为什么会在几百个候选人中选择自己来马尔提林传教呢？明明知道那是又吃力又困难而且前途渺茫的事情啊……而且还是独自去，既不提供人员也不提供资金上的帮助……

　　罗丝德习惯地抹了一把额头，想把这些过去的事情从脑海里抹去，这个动作让她惊觉自己正一丝不挂地浸泡在泉水中，而且是热热的温泉，下一秒钟，她想起了昨天所经历的一切，而且她现在居然……没穿衣服！！

　　一声发自本能的惊叫从寂静的丛林里爆发出来，受惊的鸟儿扑腾扑腾地乱飞起来。

　　“我这是在哪里！”罗丝德大声喊起来。

　　“别慌，罗丝德小姐。”罗丝德背靠的岩石后面传来魔夜的声音。“我们在一个森林中的天然温泉里。”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在温泉里，我是说我们为什么在这里！”罗丝德站起身来，想找到魔夜。这倒不难，魔夜就和她隔着一块石头而已。事实上，罗丝德站起来的时候，魔夜也正向她看过来……

　　魔夜也没穿衣服，泡在温泉中，他惊愕的目光让罗丝德瞬间觉悟到自己的裸体正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魔夜的目光里，于是她发出另外一声惊叫，坐了回去。

　　“我们……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罗丝德紧缩成一团，低声问魔夜。

　　“你在河里冻僵了，我也差不多，所以只好依靠这个温泉来恢复体温。”魔夜低声回答。他也一样缩成一团。

　　“我的衣服呢？”几秒钟后，罗丝德再次问道。

　　“晾在那边的树上……我看还需要一会儿才会干。在这之前，我们恐怕都要呆在这眼泉水里。”

　　“我的衣服……是谁替我脱掉的？”几分钟后，罗丝德接近蚊蚋的声音问道。

　　“这个……是我……因为实在……没有办法……”

　　“你……全部看到啦？”

　　“这个……我发誓，我没有故意……”

　　“你是不是全部看到了！？”

　　“这个……是……是的……”

　　“可恶！我本来只想给我的爱人一个人看的……算了！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魔夜！”

　　“啊……在。”

　　“你没有趁机做了别的什么吧？”

　　“啊……我，我什么都没做……”

　　“算了，能拣回一条命，这次运气就很好了。我都以为死定了……魔夜，下一次你要是再敢这么做，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下次不敢了。”

　　温泉中又沉默下来，寂静维持了好长时间。

　　“还有……谢谢你山…魔夜……”

　　这只是很轻、很低的一个声音，魔夜的身体却为之一震。

　　时间静悄悄地流过，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温泉发出咕噜咕嚕的冒泡声。

　　其实在这种天气里，泡温泉是非常享受的事情。如果不是此刻赤身裸体，外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话。

　　“罗丝德小姐，我看我们的衣服差不多全干了。”魔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们……该走了……”

　　“走？要到哪里去？”魔夜的话让罗丝德感到一阵茫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她已经不可能回到马尔提林了，那么她能到哪里去？回家去吗？

　　想到“家”这个字，她才猛然发现，虽然自己讨厌那个老太婆，可是那个神殿却是潜藏在她心里唯一的“家”，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

　　“以后虽然不知道，但是当前最重要的是先弄点吃的。”

　　“啊……”说到吃，罗丝德才明白自己确实很饿了。她差不多已经有十来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我们起来吧，用这个东西擦下身子。”一条小毛巾飞到罗丝德的前面。“你先穿衣服吧。”

　　温泉坐落在森林的中央。这里是一片人迹罕至之地，就两人观察看来，这附近应该没有任何天黑前可到达的村子或城镇。其实严格说起来，村子和城镇对两个通缉犯来说并不是最佳选择。

　　“看起来这片森林里有些果树……”在一片空旷的地带上，魔夜停下了脚步，“我去找点吃的，罗丝德小姐，你弄点柴来生个火。”

　　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所以罗丝德点了点头。魔夜走进了森林深处。

　　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罗丝德很快就聚拢了一堆枯枝（这并不需要什么力气，因为到处都是），用一个法术点燃了火堆，然后坐在火堆边烤火，同时思索着发生的事情。

　　莫名其妙的，一个巨大的灾难就降临到她头上。到底那一刻，在神殿里发生了什么？或者那群强盗想干什么？她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啊，而且她身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利益，除了那条项链……

　　说起来，项链已经被那些当官的没收了……真可恶！那些强盗，他们为什么要栽赃给她？难道背后有谁授意？某个恨她的人？不，不可能，她来到马尔提林时间那么短，甚至没有机会得罪什么大人物呢！除非……对了，有可能是她母亲，爱与美女神的大祭司！她可能得罪了什么人，结果报应落在女儿身上！可恶的老太婆！

　　罗丝德胡思乱想着，突然之间，她感觉到裙子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毛茸茸的。

　　在她醒悟之后，她发出了一个可怕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老鼠！！！”

　　“罗丝德小姐！”魔夜出现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悲惨（或者说好笑）的一幕，罗丝德蹿上了一棵树，造成这个场面的原因是地上的几只老鼠。老实说，这种土坡上，鼠洞是很常见的东西，钻出几只老鼠来更是不值得大惊小怪。当然，对于女性来说，这种假想不成立。

　　“啊啊啊……老鼠！”罗丝德没命地大喊着。魔夜走上前，稍微驱赶一下，老鼠就钻进了洞（这些可怜的小动物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大叫吓傻了）。

　　“没事了，它们都逃走了！”魔夜忍着笑走向罗丝德爬上的那棵树，后者终于定下神，慢慢地爬了下来。

　　“这种山坡很适合老鼠居住的，你看，满地都能看到老鼠洞哦。”魔夜指了一下四周。“你怎么会选择在这里作为宿营地呢？”

　　“我怎么知道！”

　　“莫非……罗丝德小姐，你从来没有野营过？”

　　罗丝德涨红了脸，刚才的失态让她感到很丢脸，更丢脸的是，魔夜说的是事实。

　　她从小是在神殿里长大的，就算出远门，也都选择大路前进，几乎没有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宿营过——仅有的几次，也都有经验丰富的长者陪同，自己根本不用注意这么多事情。

　　“没野营过又怎么样？”她越想越恼怒。

　　“算了，别管这个了，罗丝德小姐，我捉到一只兔子，我们还是先离开吧。万一再有老鼠钻出来就糟糕了。”

　　“还有更糟糕的吗！”一想到这两天发生的种种，罗丝德不禁有些自暴自弃地低声回答。

　　一团篝火点燃起来。魔夜认真地翻转着剥好了皮的兔子，而罗丝德则靠在一棵树边沉思。

　　“烤得差不多了，再等一下我们就可以吃了。”魔夜一边看着兔子肉颜色的变化一边说道。

　　“我问你，魔夜，你开锁的技术这么好，而且又懂得魔法，你怎么会在学院里混一个勤杂工呢？你这样的人到处都可以找到更好的营生啊？虽然你平日里都笨手笨脚的。”

　　“这个……罗丝德小姐，学院里的薪水相当的高啊……可惜这下工作丢定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不要跟我打哈哈，我是说真的！”

　　魔夜看向罗丝德的双眸，从那眼眸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大概是因为……我……渴望着圆一个梦。而学院是唯一和我的追求有关联的地方吧。”

　　“一个梦……可笑……”

　　一阵风吹过，不知什么东西从树上摊了下来，正打在罗丝德的头上。罗丝德一惊，本能地向侧面一闪——结果掉进了一个一人深的坑里。

　　这个坑也许是很久以前猎人挖的捕兽陷阱，但是大自然用枯枝和落叶巧妙地将它掩盖了起来，直到掉下去以前，罗丝德根本没发现身边居然有这么一个坑。当然，如今这个陷阱已经没有捕兽用的器具了，但足以让掉进去的人摔得很痛。

　　“罗丝德小姐，你没事吧……”

　　罗丝德从陷阱里爬了出来，除了腰辉得很疼外，她的衣服全部被坑底的污泥弄得一塌糊涂。

　　“幸好只是个小坑。”魔夜感叹一声。

　　“幸好个头！自从和你在一起后，就没一件好事！”罗丝德心中充满了无名的恼怒，所有的情绪一起爆发出来，转身就走。

　　“你要到哪去？”

　　“我要回去！”

　　“可是，现在城里正在通缉我们，而且我们也不知道现在的位置……”

　　“你别管！我研究过马尔提林的国家地图，只要找到一个标志性的地标，我就知道在哪里了！”

　　罗丝德气鼓鼓地向前走。这时，一根藤蔓从树上垂下，档在她前面，她随手…

　　拉，触手却是一种异样的感觉。

　　“啊！蛇！”罗丝德用力把这条绿色的爬行动物丢开，但那条蛇看起来并不高兴受到这样粗暴的对待，因为它一落地，就立刻朝罗丝德快速游来，那绿色的身躯让女性本能地感到恐惧。

　　“啊！”

　　一双手从后面扶住罗丝德，“别怕。”魔夜的声音传来，“这是无毒蛇，站着别动它就会游走。”

　　罗丝德停下了脚步，蛇果然从她身边不远的地方游过，一头钻进一丛灌木不见了。

　　“这里……为什么有蛇……”

　　“森林里蛇很多的。不仅是无毒蛇，毒蛇也很多。因为这里有很多可以作为蛇食物的小动物，比如蜥蜴、老鼠、蜘蛛等等。所以，如果不懂得在野外生存的人，在森林里很容易遇到蛇而发生危险。”

　　魔夜这么解释道，同时用略带一点戏谑的表情看着罗丝德。罗丝德虽然知道魔夜说的是实话，但刚才她刚说出“你别管”，现在立刻收回未免太快了一点。

　　“所以呢，罗丝德小姐。我对森林比较熟悉，和我一起比较安全哦。而且，”魔夜的手向篝火一指。“兔子肉已经可以吃了。”

　　罗丝德看了一眼已经变成枣红色的兔肉，她的自尊本来会让她对这些食物不屑一顾，但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音。这声音魔夜也一定听见了，因为他发出了一声轻笑。罗丝德的脸立刻变得通红。

　　“吃一点吧，算是帮我检验一下我的烹饪手艺。这里除了灌木的果汁外没有其他的调料，在这种情况下可是最检验烹饪手艺的哦。”

　　魔夜把一只兔子腿递了过来，这次罗丝德没有拒绝。她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嗯，还蛮好吃的！

　　“我们走吧。”在吃饱肚子后，魔夜说道。

　　“去哪里？”

　　“我不是说过，我对山林比较熟悉吗？跟我走不会错的。趁着天没黑前，我们找个可以过夜的地方。”

　　两人向森林深处前进。正如魔夜说的，他确实对山林旅行比较在行，因为他从地上拣了一块尖利石头，时不时地在树上做个标记。罗丝德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了，而魔夜却依然很自信地走在前面。

　　“奇怪……”罗丝德听见魔夜低声地自言自语。

　　“怎么了？”

　　“这里……好像有人活动，但是却看不到村庄的迹象。”

　　“会不会是其他什么东西……我是说精灵。我听说精灵经常聚居在森林深处……”

　　“如果是精灵的聚居处，就会有魔法保护。但是这里没有任何魔法的迹象。”

　　两人一边前进一边四处观察，森林中开始出现一些古老的石柱，越向前越多。

　　一小会儿的工夫，罗丝德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古代废墟的前面。

　　这是一座古代城市的遗址，高耸的石柱，残留的雕刻和建筑，充分说明当年的辉煌。但是如今“自然”已经吞没了一切。现在这里不过是个掩埋在荒草和藤蔓之间的废墟而已。从痕迹来看，这个城镇应该是毁于战火，因此这里几乎没有剩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这里……是哪里？”

　　“你不是看过地图吗？这应该算个标志性地点了吧？”

　　“根本没有这个遗址的……”罗丝德刚想辩解，魔夜突然一把抱住她，把她压到了地上。魔夜急促的呼吸就在她耳边响起。


　　阿雷雅走进小酒店的时候，所有的客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什么事，陌生人。”一个腰上围着围裙的胖男人迎了上来。“今天这里不开业，所以请离开。”

　　“不开业？”阿雷雅手一指那些喝酒的酒客。“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客人。”胖男人满脸都是不友好的表情。“走吧。今天没有可卖的酒菜。”

　　“好吧，”阿雷雅嘴里这么说，脚却走向吧台，不客气地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既然没有酒菜，那么给我一杯水好了。我想这东西总会有的吧？”

　　胖老板向一边使了一个眼色，一个男人站起来，端着一个杯子来到阿雷雅的面前。

　　“你的水！”这是一个高大强壮的人，身上只穿一件背心，全身肌肉发达，胳膊如同灌肠一样高高鼓起。他把杯子放在阿雷雅的面前，同时坐下来，粗声粗气地说道。“看到我的胳膊上的星了吗？”他炫耀似的把胳膊亮出来，“我每空手打死一个人，就在上面加一颗星。现在已经有二十个了，如果你不识抬举，那么你就是第二十一个。”

　　阿雷雅微笑着举起杯子，突然，举杯的手松开，化为闪电般的一拳，然后收回接住杯子。杯子里的水只是晃了下，并未洒出来，而那个下颚挨了这雷霆一击的家伙则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怎么啦？”胖老板并没有看见阿雷雅的动作，但是从四周其他人的目光和阿雷雅安闲自得喝水的动作，傻瓜都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胖老板的手慢慢伸向围裙里，他的手握住了某样东西，从围裙外面隆起的样子来看，那是把小型战锤。对于室内来说，这是相当合适的武器。也许是有默契，其他的人也都开始去摸藏在身上的武器。

　　“阿雷雅，你怎么跑得这么快！”伴随着这个声音，另外一个人推开了虚掩的门，走进了小酒店。这个男人非常高大，比这里最高的人都高出一个头，而他身上的肌肉则充分说明他的力量，尤其令人注意的是他的背上背着的一把巨斧，这把斧头差不多有一个人那么大。被这斧头打中，别说正面砍上，哪怕磕着碰着都得少了胳膊飞了腿。

　　胖老板倒吸了一口冷气，悄悄把尚未亮出的武器放回原来位置。所有的人都做出了同样的聪明动作。

　　“到底有什么事情？”老板叹了口气，决定结束这一切。“你们想要什么？”

　　“刚才有一个人进来了，一个带着女人的男人……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阿雷雅喝干了水，从容地问道。

　　“旁边的酒窖里。”老板一甩手，把一把钥匙丢到阿雷雅面前。“第三个酒桶。

　　他付了五个金币。”

　　“我也付五个。”阿雷雅丢出钱。“放心吧，我会解决得很好的。绝对不会影响你们的名誉。”

　　白炎把微拉放在床上的时候，后者依然昏迷着。

　　这个密室相当大，高处的一个小灯提供了最基础的照明。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密室布置相当简陋，只有床铺、床铺边的柜子以及另外一角的黄杨木桌子和椅子。他打开了柜子，满意地看到他所设置的一个隐秘小机关完好无损。

　　这说明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造访过这里，起码没有碰过这个柜子。

　　那些追兵应该不会发现这个他提前安排的藏身处，起码暂时不会。

　　白炎把注意力转向了床上的女人。他走上前，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解开了微拉的上衣。但在解内衣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因为衣服扣子扣得非常紧。

　　愚蠢的女人，但是长得倒不错。白炎的手继续解着内衣的扣子。

　　“喂，我说，这样也太过分了点吧。”一个声音从房门口传来。白炎悚然转身，手中已经顺带着抽出佩剑。

　　一个年轻男人正半倚半靠地站在门口。白炎立刻认出这正是先前配合那个血谷法师袭击他的男人——他是这个女人的同伙。

　　“乱碰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

　　“你的女人？”白炎微微一笑，身体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几秒钟的时间，足以让他判断出只有阿雷雅一个人。“但是放心好了，你死后我会接收她的。”

　　“啊，你对老太婆感兴趣？我想我死掉的时候，她最少都应该七十岁以上了。”

　　“你对你的寿命估计错误了。”

　　“估计错了？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吧。”

　　“什么赌？”

　　“就赌赌看我有没有估计错误。”阿雷雅站直身体，手里慢慢抽出赤火剑。宛如火焰般的红光从魔法剑上散发出来，照亮了昏暗的密室。

　　“好剑！不过赌注是什么？”白炎略微弯下身子，把身体调整成最佳的攻击姿势。他的肌肉开始收紧，宛如弹簧一样，收缩到极限。

　　“如果你输了，就乖乖自首去吧。免得无辜的人替你受过。”

　　“有意思的条件，我接受……”

　　“受”字刚一出口，两人的武器就碰撞出点点火花。白炎的身体真的化为一道残影，而阿雷雅也及时挡下这鬼魅的一击。一轮以快打快的战斗就以这一击拉开序幕。你来我往的击刺快得惊人。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一闪既没，被墙壁所吸收，昏暗中只见赤火剑的红光在高高低低的交叉移动。完全没有任何花招或者计谋的余地，这是依靠力量和敏捷的正面较量。

　　白炎刺出最后一剑，同时后退。阿雷雅也没有追击。这一轮战斗的结果就是双方都开始再一次认真地估量对手的实力。双方的胸部都在急剧起伏，证明刚才这一轮搏斗消耗了很多体力。

　　“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能挡下我攻击的人。”片刻之后，白炎开口了。

　　“真是不胜荣幸。”阿雷雅同样在急促地呼吸。“我可以问一下另外一个是谁吗？”

　　他的这句话让白炎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一个我不想再见到的人。”

　　“啊，那真遗憾。”

　　“你很勇敢，但是我劝你考虑你的生命。我来做另外一个提议……不如来当我手下好了，有了你，也许我就有更好的机会了。”

　　“我想我用不着考虑。”

　　“不考虑你的生命？”

　　“我是说像你这样的部下。”

　　“你搞错了吧，我刚才说的是……你做我的手下。”

　　“那更不需要考虑了。”

　　“那恐怕你要短命了！”

　　白炎再次扑上，这一次他的动作实而不华，手中长剑斜斜斩下。在技巧上势均力敌。现在靠力量来决定胜负。

　　赤火剑正面迎上。双方都积聚全部臂力，想格开对方的剑。伴随着一声金属撕裂声，赤火剑斩断了白炎的剑。白炎及时丢出断剑，阻止了阿雷雅的趁势追击。

　　“开什么玩笑……居然弄断了我的爱剑……”白炎退到了柜子前，他现在距离微拉只有触手可及的距离，因此阿雷雅没有趁机进攻。“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这样高品质的好剑我只有两把而已。你知道要把剑附上魔法需要多少钱吗？那些天杀的魔法师一个一个都是大奸商。”

　　“不是还有一把吗？”在估量了双方的距离以及在白炎身边依然昏迷不醒的微拉之后，阿雷雅没有选择追击。

　　“应该说只剩下一把了。”白炎慢慢地从柜子里摸出剑，眼睛死死盯住阿雷雅的一举一动。他的左手突然一扬，一块小石头打翻了上面的油灯，整个房间瞬间一片黑暗，只剩下赤火剑发出的荧荧红光。

　　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凭借由严格训练产生的反射动作。阿雷雅及时闪开，但脸上依然被擦到了一点。脸上的感觉告诉他丢过来的是一把长剑，这就意味着白炎已经没有武器了。

　　一个由本能产生的直觉让他把剑身下压，黑暗中火星四射，赤火剑的微光照出了白炎脸上的狞笑以及随即变成的惊愕。

　　双剑相交，彼此都催动臂力想压倒对方，但在力量上双方势均力敌，谁都没占到便宜。

　　“刚才不是说只剩下一把剑了吗？”

　　“突然之间又发现了一把。”

　　“真凑巧……”阿雷雅边说边凝聚着力量。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从自己灵魂深处引发出狂怒的力量。他手臂青筋浮现，骇人的怪力从他身躯中宣泄而出。

　　赤火剑仿佛回应着主人的愤怒，深深地切开了对方的剑身。在白炎来得及躲闪之前，赤火剑再一次斩断了他的剑。他拼命后退，但只来得及勉强躲开那顺势一击。

　　一记飞腿从侧面踢中了他的脑袋，让他眼前天旋地转。

　　居然……又输了……

　　灯光再一次亮起来。赤火剑已经指在白炎的鼻子上。

　　“现在呢？”阿雷雅保持着最初的笑容。“还觉得我会短寿吗？”

　　“我认输了。我投降，什么都交代。现在你是老大。”

　　“如果我不接受呢？”

　　“不是说正义之士是不会杀投降的俘虏的吗。”

　　“偏偏我不是正义之士。”

　　“你想给你的朋友洗脱罪名吧？杀了我你就什么都不能指望了……没有我，没人可以找到那些黄金。还有，没有我，你永远无法抓住影兽。没有影兽，你无法找回黄金。就算你把我抓去给那些当官的，他们也不会相信的——除非他们找回黄金。”

　　“影兽？什么是影兽？”

　　“一种生活在阴影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总之，它可以穿行在阴影里，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它还可以把两个不同的空间通过阴影联系在一起，如同魔法传送一样。我的名气就是靠它挣来的。”

　　“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被抢走了。”

　　“抢走了？”

　　“星辰抢走了。”

　　“那是谁？”

　　“我的前任盟友。一个叫‘血色星辰’的神秘组织。他们一直很想得到影兽，但影兽只服从我。所以我一直以为我很安全……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奈何不了我，毕竟他们很需要影兽的帮助。这分自信一直到我看到那个复制人为止。那些家伙居然用魔法复制了一个我。幸亏我从来都为自己留一条逃走的后路……你今天也看到了，那个血谷的法师就是派来的杀手。只要杀了我，他们就可以永远占有影兽。”（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利用价值消失，于是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就是这样。现在，影兽和黄金都在他们手里。你瞧，我们可以一起合作。你拿回黄金，我则弄回影兽。当然，你是老大。我知道他们的基地，他们的基地在距离城市好几天路程的山林里，一个古代废墟附近，相当隐秘的地方。”

　　阿雷雅并未收回赤火剑，他打量着白炎，心中在考虑这是否是一个陷阱。

　　“带我去那里。”阿雷雅沉吟了几秒钟后，说到，“把黄金夺回来。”

　　“那需要一整支军队。那里有一窝土匪，好几百个呢。而且还有……”

　　“呜！”床上响起微拉的声音。微拉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爬了起来。地窖里相当暖和，这让她没有考虑自己上身几乎赤裸的问题。所以一直到好几秒钟后，她才从阿雷雅的目光和表情（还有地上那个男人）中醒悟到问题的实质。

　　“啊啊啊……”微拉一把扯起衣服捂住胸口，用几乎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房间里的两个男人。

　　“别哭……我不会介意的。”阿雷雅出言安慰，换来的是又羞又怒的目光。

　　“还不让我起来吗？”白炎用手轻轻指了一下他眼前的赤火剑。“别这样嘛，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你不是摸了吗？”

　　“只是摸了而已，又不会掉一块肉。”

　　“说的也是……”阿雷雅收回剑。白炎想爬起来，就在他刚刚直起上半身，没有起来的时候，又被一脚狠狠地踢在地上，这次被踢成狗吃屎的姿势。

　　“又不会掉一块肉。”阿雷雅补充说明道。

　　“阿雷雅，怎么样？”阿雷雅钻出密道的时候，看到雷烈依然拿着斧头。他体型太大，穿越这个狭窄的密道相当困难，因此只能站在外面。

　　“我们先离开这里……既然现在我们不能洗脱罗丝德的冤屈，那么我们就去想办法把行刑的时间拖延几天！”

　　“怎么拖延？”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啊！”

　　五个人（包括千若）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他们听见了远方的警哨声。

　　“那是什么声音？”雷烈问。

　　“监狱里有犯人越狱了。”阿雷雅回答，他脸上浮现一个混合着惊讶的微笑。

　　“我们去看看吧。”

　　Ⅴ

　　“魔夜，你干什么……”罗丝德话尚未出口，魔夜已经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他用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怎么……”

　　“哈哈哈哈……于是我就把裙子……”一阵人声传来，就在不远处，三个人正从废墟中漫步而过，每一个都全副武装。

　　“废墟中间有些路上的草被踩平，说明经常有人经过。”魔夜靠在罗丝德耳边低声解释。“在这种隔绝的地方聚居的，必定是土匪盗贼之类。”他的手向那些人后背一指。“如果是猎人是不会用这样的装备的，尤其是不会穿这种金属甲。而且这个季节根本不适合打猎。”

　　“什么时候才能分战利品呢？”他们听到一个年轻的强盗这么问着。

　　“傻瓜，这么多黄金，清点都要两三天呢。等清点完了，首领自然会分配战利品的。这趟可真的发大财了，这么多的黄金，即使我们几百个人平分，也够我们去逍遥大半辈子呢。”

　　“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居然有这么顺当的买卖……我发誓再也不去拦路抢劫了，那真是又累收入又少的工作……”

　　三个强盗越走越远，一会儿就消失在废墟深处。

　　“听见了没有？”罗丝德看了看魔夜，后者点了点头。

　　“黄金……难道说……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不，这不是凑巧，而是女神赐予我的机会……”

　　“等一下，罗丝德小姐，你刚才听见没有？那个强盗说他们有‘几百个’！”

　　“不，这一定是女神给我的指引，否则我怎么可能这么凑巧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我们跟过去……”

　　“可是我们毫不了解这一带的情况，也不清楚强盗们的布置，万一遇到强盜们的哨兵……更何况我们只有两个人……”

　　“胆小鬼。有女神和我同在。我不会失败的！”把这一切的经过归结为女神的安排后，罗丝德突然间觉得眼前一片光明。一旦她夺回黄金，洗脱罪名，毋庸置疑，她立刻会在城里引起一场轰动。人们会把她当成了不起的英雄，她可以趁机轻而易举地召集到大批信徒。而国王，毫无疑问，也必然会给她奖赏和鼓励。甚至借这个机会，在城里兴建起女神的神殿都不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你害怕的话，自己一个人找路离开吧。我要跟过去。”

　　“好吧，罗丝德小姐，你真的觉得非这样做不可，我就陪你冒下险好了。”魔夜叹了口气。

　　这趟跟踪倒没被发现，这不是因为他们潜行水平有多高，而是对方毫无警觉。

　　毕竟对这些强盗来说，这里是非常安全的。这些强盗说是巡逻，实际上也不过是散步而已。要知道这个地方远离城市和交通道路，冬季也不是猎人出来打猎的季节，可以说根本不会有人深入森林——除非是知道这里是强盗的基地。更何况在主要道口安排了可靠的警哨，即使有军队来到，他们也绝对有时间准备。

　　这个城市的废墟相当大，走了近半个小时，他们才从废墟的一头到达另外一头。现在罗丝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强盗们的基地了。那是一座颇有规模的城堡型宫殿，坐落在地势最高的地方。当年这里一定经过了极其残酷的战斗，因为外墙上遍布了残缺的痕迹。那是遭受巨石轰击和火焰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但是因为建造者们的心血，那场战斗并没有彻底摧毁城堡，即使在接下来的几百年岁月里，“自然”也没有能做到。这个城堡依然在大体上保持完好，也就是说，除了当年受到攻击而坍塌（导致进攻者可以攻入）的那一部分，其他部分依然可以作为上百强盗的藏身之处。

　　“我们得进去。”罗丝德看了看那个由一名卫兵看守的大门，做出了结论。“侧面就可以。”

　　看起来确实如此，那个坍塌的区域无人看守，而且毫无疑问地可以通向城堡深处。那个看守大门的卫兵想来不过是摆摆样子而已。因为他自己就保持着一个最慵懒的姿态晒太阳。

　　“这一定是女神给我们的机会。”罗丝德进一步说明。她迈步想从侧面绕过去，魔夜挡住了她。

　　“稍等一下。”魔夜迟疑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这里地势开阔，可以清楚地看见四周没有任何强盗走动。唯一的人只有看守城堡大门的哨兵，但偏偏卫兵的位置无法观察到坍塌区域——那个坍塌区域足够一千个人走进城堡里去。没有理由安排这么一个弱智的岗哨——要么在坍塌的地方也安排一个哨兵，要么干脆就什么人都不安排。

　　除非这是一个陷阱。

　　“我们等等。”魔夜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时间已经不早，天色很快就可以黑下来。

　　黑暗永远是弱势一方的盟友。只要天一黑，他们潜入的危险就可以被减到最小。

　　“等什么？”

　　“天黑。”魔夜看了一眼四周。他们藏身在一丛一人高的杂草中，哪怕有人走到他们身边都难以发现他们。这个有利的地形不能轻易放弃。他几乎能推测出强盗们安排了一个隐藏得非常好的暗哨。现在是一场耐心和毅力的较量——从那个大门卫兵懒散的姿态可以看出，这个暗哨的忍耐心应该是有限的。

　　毕竟这里非常安全。如果不是种种巧合，他们根本来不了这里。

　　“为什么要等到天黑？”罗丝德不解地问。

　　魔夜尚未回答，一声招呼声从城堡里传出。那个懒散的靠着门的卫兵回应了一声，接着一个人从坍塌的废墟之中站了起来，然后是另外两个。这三个人披着制作相当精巧的伪装，让自己隐身在废墟的乱石和杂草中。如果刚才罗丝德走出藏身之处的话，他们一定会发现她。

　　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幸运，罗丝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同时坚定了女神在庇佑着她的想法。

　　那三个潜伏的家伙走进了城堡，但罗丝德已经决定和魔夜一起等到天黑了。


　　监狱门口的情况更加证明了阿雷雅的判断——有人越狱了。从那些看守紧张的表情，从他们齐全的装备，从他们注视每个看热闹的人的目光就可以看出，这次事件并非是因为外来的武力，而是因为监狱自身的管理或者门锁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犯人逃走。这对于监狱长和监狱的看守来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阿雷雅独自上前，带着踉跄的脚步和微笑走向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嘿，阿约，发生什么了？”

　　“阿约？”那个看守满脸疑惑地看了看阿雷雅。“你是说我吗？你认错人了。”

　　“不是吗？该死的，我忘记你的名字是什么了，我那天喝了不少酒……别说你忘记了我，我们可是并排一起喝过酒的，就在三天前？还是十天前？就是那个酒馆……那个什么名字来着……”

　　“快乐酒馆？”那个看守热心地交代了真相。他从阿雷雅的步伐中看出这个人喝醉了，起码是半醉了。他确实不记得和阿雷雅喝过酒，但一个人酒后总是容易忘记许多事情的。

　　“是的，是的。”阿雷雅走上前，亲热地用手搭在看守的肩膀上。“我的好伙计，发生什么了？有人越狱了？”

　　“是的。”看守回答。这个没有隐瞒的必要，事实上这一点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两个了不起的家伙，居然能在这里找到逃走的办法。”

　　“是哪两个？我听说今天有两个新犯人……”

　　“就是他们，一男一女，听说女的是什么神的牧师，也许她用了什么法术……”

　　看守诚实地交代了阿雷雅最想知道的问题。“这下麻烦大了，特别是监狱长。”

　　“好了，伙计，我得再去喝一杯……慢慢处理你的麻烦吧。下次在酒馆见到的话我请你喝一杯……”阿雷雅保持着踉跄的酒鬼步伐离开，却几乎掩饰不住心中的笑意。

　　他转过街道，立刻恢复为正常稳健的步伐。白炎、雷烈以及微拉和千若都在那里。

　　“怎么啦？”微拉急切地问，她从阿雷雅的微笑中得到了最好的答案。“他们……”

　　“他们越狱了。”阿雷雅回答。他的眼睛瞟了一下白炎。“你刚才说过，进攻那个基地需要一支军队……”

　　“没错，那里的强盗装备精良，而且人数上百……”

　　“听着！”一个巨大的喊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拐角另外一边，也就是从监狱门口传出来。“全城搜捕，一旦发现，死活都可以！只要带他们回来就有奖金！”

　　“糟糕，他们居然……”微拉紧张地扭着手。他们下了格杀令？那么罗丝德的命运真的……怎么办呢？该死的！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罗丝德会逃到哪里呢？她对这个城市甚至还不是很熟悉……要是被哪个利欲熏心的人发现了……

　　一只手臂搭在她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微拉抬起头，看见阿雷雅的笑容。

　　“我不是说过，一切都交给我吗？”他轻声说。

　　“你想要做什么？”微拉疑惑地问，看到这笑容，她突然感到一阵安心。“你想弄一支军队？”

　　“是呀。”阿雷雅微微一笑。“因为我很想得到报酬。”他的话中的意味让微拉感到脸上一阵发红。

　　“你怎么能做到呢？”

　　“这个……也许我可以动用一些关系。”阿雷雅回头，不去看微拉。应该没事的，他告诉自己，只要做得足够隐秘，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如果骑马急速行军，那么到那个强盗的巢穴需要多长时间？”他问白炎。

　　“一天半。”白炎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也许只用一天。可是你哪里来的军队呢？你是个贵族？”不过就算是贵族，也不一定有军队。只有那些真正的大贵族才养得起私兵。

　　阿雷雅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是一座朴素的城堡。它钝锯齿形的外墙有三人高，每一角都有塔楼，而每一座上都竖立着固定的小型投石车，投石车顶端的铁制接口上的油光证明这些武器受到非常好的保养维护，随时准备打击来犯之敌。当然，这只是一个象征。如果真有敌人可以用武力翻越马尔提林的城墙，那么攻占这座小城堡的难度不会大过剥橘子皮。

　　能够在马尔提林城内拥有这样的建筑，充分说明城堡主人拥有的实力。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威博家族在这个国家里的实力众所周知，知道真相的人就会明白，国王都不敢对他们怎么样。这个家族在经济上拥有大片肥沃的领土和好几座雄伟要塞，外加几个繁华的港口。在政治上，则代代都是朝廷重臣，树大根深，势力盘根错节。可以理解，国王会让威博家族当代家长，凡尔德大人住在首都（而不是像其他军事贵族一样分驻边疆）里是很有意义的。

　　在城堡主门拱顶下，一排褪色的旗帜在凝滞的空气中垂落，这些旗帜一定挂了很久，因为上面的图案已经难以分辨。雷烈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出那似乎是一把剑，红色的剑，就好像赤火剑一样。

　　两个戴着盔甲，持着长矛的人挡住了他们。“站住。”他们就着朝阳的光辉打量着这个不同寻常的队伍，注意力集中到雷烈和他的大斧头上。

　　“我要见凡尔德大人。”阿雷雅说道。

　　“大人正在用早餐，不见客。”卫兵生硬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任何情况都不见客。”另外一个士兵补充。“国王的特使也一样。”

　　“我们不是国王的特使。”阿雷雅回答，他注意到那两个卫兵之间互相瞟了一眼。

　　“那更不行了。”

　　“那么能否转交一样东西？我的意思是能否把我的剑交给凡尔德大人，然后让他决定是否接见我们。”

　　两个卫兵彼此对视了一眼。也许是阿雷雅的态度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有来头的人，他们同意了。

　　“但是在大人的命令到来前你们必须站在门口。”

　　“当然了。”

　　一个卫兵捧着连鞘的赤火剑走到里面去，另外一个则继续打量这个奇怪的队伍。

　　这段时间不长，五六分钟后，那个卫兵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脸上表情充满了说不出的奇怪。

　　“这位大人。”他面向阿雷雅，语气中的尊重程度甚至让他的同伴感到惊讶。

　　“凡尔德大人让您立刻去见他……但是……”他看了看雷烈的斧头，有些犹豫。

　　“您的同伴……”

　　“你们等一下，我自己进去。”阿雷雅立刻走进了门。

　　城堡内部构造并不复杂，一小会儿工夫，阿雷雅已经来到凡尔德大人前面。这个老人正仔细地端详着赤火剑，仔细地观察着这件至宝上每一个细微之处，脸上胡子都在颤抖。

　　凡尔德大人年纪看起来已经接近六十岁，实际年纪也许更大一点。在年轻的时候他定然是一个高大强壮而又英俊的人，时间已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但他依然是一个骨架很大、肩膀宽阔、胸膛厚实的人，形貌强壮敏捷犹如一只鹰隼。他的头发已经全白，胡子却还处于灰白状态。在他抬头看见阿雷雅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王子殿下！”凡尔德喊出了个称呼，让阿雷雅只能露出一丝苦笑。

　　“我知道的，噢，我就知道的。您一定会回来。我早该知道的，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一直在等您回来。”老人站起来，走来走去，似乎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我就说您该回来了，你确实回来了……”

　　阿雷雅刚想开口，凡尔德用一个手势阻止了他。

　　“天啊，我真的太激动了。王子殿下，您就和您父亲一模一样。当年把您送走的时候，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塔文爵士是一个可靠的人，勇敢忠诚、武艺高超，有他保护，您一定可以平安地成长然后归来……”

　　“我……”阿雷雅再次想开口，然后再次被打断。

　　“啊，请原谅我的愚蠢，我居然让您就这么站着。请坐下来，喂，快拿酒过来，别拿劣质的酒，拿那瓶红色的……”

　　“不必了。”阿雷雅终于找到说话的空。

　　“啊啊，当然了，现在喝酒还太早，酒应该在胜利之后喝，您的父亲总是这么说的。王子殿下，您已经让那个僭王待在不属于他的位置太久了，现在您终于回来要把他赶下不属于他的御座了，太好了，太好了。”老人高兴地搓着手。“很庆幸诸神没有把我提前带走，让我可以见证您荣耀的时刻……”

　　“我不是因为那个目的而来的。”阿雷雅打断了这个老人的话。他说话的语气像盆冷水一样浇灭了凡尔德大人的热情。

　　“您不是来收复您的王位的？”凡尔德愣了几秒钟，那表情仿佛被人猛打了一拳。

　　“我对那种东西毫无兴趣。”阿雷雅回答。那老人的表情让他不禁感到一阵愧疚，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要担心，我有您要的东西——威博家族的全部资源都可以任您支配。只要竖起您的王旗，所有真正忠实于王室的贵族都会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阿雷雅脸上的冷漠说明了一切。

　　“那您是……”老人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因为我听说您和我父亲是好朋友，我想，作为故人之子的身份，也许您可以帮助我。我需要一支军队，去夺回被盗走的黄金，以洗脱我朋友的罪名。”

　　凡尔德的脸沉了下来，他颓然坐下，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他低声地问。“你应该知道你的血统，也知道现在高居王位上的人并不配那个王座。”

　　“我在北方长大……我已经看见了太多的战争，也看到了太多的悲伤。我不想因我而让无数的人痛苦。”

　　“但是这是不同的，你的行为是正义的，你有完全正当合法的理由……”

　　“战争无所谓正义，只有痛苦和破坏。”阿雷雅本能地拨动了一下他随身携带的琴，“这就是我成长过程中学到的。我现在只是一个吟游诗人，也仅仅是一个吟游诗人。等到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就会离开，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他已经用战争来证明了自己的力量，那就让他得到那个王座吧！”

　　“就让那个杀了你父亲的人在巍巍高位上得享天年？塔文爵士怎么教导你的？！”

　　“他没有教导我多久……塔文卷入了蛮族人的战争，他在战争中成了部落的首领，然后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被杀死了。现在我所做的是我自己的选择。”阿雷雅回答道。“已经有太多人喜欢用别人的痛苦来装点自己的荣耀了，所以我希望成为一个带给别人欢乐而不是痛苦的人，所以我成为一个用音乐和故事娱乐大家的吟游诗人。”

　　沉默了几秒钟后，凡尔德再次开口。“塔文有没有把你父亲的事情告诉你？”

　　“很多人向我讲述了这个故事，包括教导我音乐的老师。两个王子为了争夺王位而发生一场内战，我的父亲战败被杀……同样的故事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只是版本不同而已。”

　　“战败？我们怎么可能战败……”老人的胡子抽动了一下。“流传在人们口中的并非真实。一场战争是件可怕的事，但是我忘不了那种心碎的美……太阳在草原上落下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倒在了血泊中，空气中满是呻吟和哀哭。夕阳的残辉照耀着我们头顶的天空，见证了这场壮阔的血战……金色的光辉、红色的鲜血、碧绿的草原，如此美丽，美得令我落泪……那一天你的父亲如同战神亲临，他驰骋冲锋，所向披靡。你不知道他的身姿是多么勇猛，所有的敌人在看到他的王旗时就尖叫着开始逃跑。那些最有名、最勇敢的战士紧随他后，如同雄鹰扑向雏鸡一样。我们瞬间就粉碎了敌人左翼的前锋。那一天本来是属于他的，僭王的军队节节败退，胜利距离我们是如此的接近，宛如低垂在树枝上的苹果，触手可及。

　　“我们打垮了敌人的左翼，就在士兵查点伤员，准备在右翼的牵制下再次进攻僭王的时候，那个侦察员趴在马上跑向他。你的父亲看到了那个伤员，以为他要向他报告敌人的军势，或者向他要求援助。他关心每一个士兵，那就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我和另外一名骑士跟随在他身后，但却没有及时提醒他防范危险。如果他手中拿着赤火剑，那么那个刺客跃出马背时就会被砍成两段。但是他的剑已经在鞘里，没有来得及拔出。刺客将他撞落马下，在我能够帮忙前，刺客的剑已经刺穿了你父亲的胸膛。我忘不了那个刺客……他的右手无名指比普通人短一半！！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我亲自见证了大部分……僭王的攻击，施法者部队的逃离，雇佣兵的叛乱……我们扭转颓势的反攻……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在你父亲被刺杀的一刻战争已经结束。

　　“你当时尚在襁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送走，送到僭王之手无法触及的远方。最后我率领剩下的人和僭王定下一个约定，以臣服为条件换来我们的人身安全。他们谴责我怯懦胆小，但我并非如此。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你成长后归来。

　　我们失败了一次，但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失败！”凡尔德声音高亢起来。“僭王根本不配……”

　　“他也是王子。”阿雷雅提醒道。“而且他是兄长，比起我父亲，他拥有优先的继承权。”

　　“兄长？那为何他无法拿起赤火剑？王子殿下，这剑只承认王族血脉，而僭王根本没有继承高贵的王族之血，他是那个贱人私情的孽种！他血统卑贱，根本不配成为国王！如若他能拿起赤火剑，那么你的父亲根本就不会起兵，也不会有什么战争……”

　　“马尔提林已经更换过近十个王朝，这些王朝之间并没有血脉联系。血统和王位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

　　这一句话仿佛是块砸向城堡的巨石，让凡尔德整个人都在动摇。他的目光黯淡，胡子抽动不止。

　　“你根本辜负你身上高贵的血！你不配当他的儿子，你是个懦夫！”他的愤怒消失得就像出现得那么快。阿雷雅看到那种因为绝望而带来的抽搐，那种比钢铁割裂血肉所造成的痛苦更可怕的精神上的创伤。这个老人一直为希望而活，如今这希望却彻底破灭。

　　“他们称我们为叛徒，但我们对你父亲是那样的忠诚。”老人身体发抖，声音也同样颤抖。“整个国家卷入战争，一半拥护你父亲，一半拥护僭王。如果那天那些魔法师贡献出他们全部的力量，而非见风使舵，总留着一分逃跑的力气；如果那天那些雇佣兵真的忠于合约，而非局势不妙就背信弃义；如果那天你父亲没有被刺杀……这么多如果，只要有一个没有实现，那么那天的胜利将属于你父亲，那么就轮到我们来称呼他们为叛徒。所有那些起兵拥戴你父亲登上王位的人都如同露珠一样消失了，只留下我这身发痛的老骨头苟延残喘。”

　　“但他毕竟遵从了约定……”

　　“约定？”老人发出一声冷笑。“僭王表面上遵照约定，没有夺去我的生命和财产，但却夺走了我的骄傲、梦想和荣誉。我被软禁在这里，看着僭王作威作福，享受着他根本不配的荣耀和财富。而其他人，则被他用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赶走或者杀害。我本该战死在那一天，或者像个有尊严的贵族一样失败后选择流亡，那样我就不会见到你，可以一直抱着希望。即使有生之年看不见僭王的倒台，起码也可以将一切归于命运的不公和诸神的捉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绝望中慢慢腐烂。”

　　阿雷雅没有回答，默默地看着老人说完话。

　　凡尔德把赤火剑摔到阿雷雅脚下，“你走吧，你不是你父亲的儿子。你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拿着赤火剑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你玷污了这把剑的荣耀。”

　　阿雷雅没有说话，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房间。当他走到城堡门口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孩追上了他。

　　“先生，这是凡尔德大人让我交给你的。”那个男孩把一个盒子交给了他。“另外，他让我转告你，他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你。”

　　“谢谢。”阿雷雅走出城堡的门，朝阳的光辉照耀在他脸上，让他感到一阵神清气爽。我做的是正确的，他最后一次这么告诉自己，然后走向自己的同伴。

　　“你刚才说的军队呢？老大。”在离开一段距离后，白炎问。

　　“在这里。”阿雷雅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然后把盒子打开，向大家展示了一下盒子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

　　“兵符，用来调动军队的凭证……有了这东西，我们就可以借助威博家族的私人军队。”


　　天色逐渐转暗。现在魔夜可以确定那些懒散的卫兵不打算继续履行他们的职责了。城堡废墟的几个窗口透射出灯光，说明现在并非睡觉时间。这也难怪，得到这么多的战利品，他们有理由狂欢好几天。

　　“我们进去吧。”魔夜首先离开草丛，沿着弧形路线，走向那片废墟。

　　阴影生物开始挪动身躯，它的智力让它明白和它一直精神紧密联系的人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但是这种改变却不是它可以分辨出来的。随着主人精神力量的驱使，它开始沿着阴影的次元迈向目标。很多纷杂的思想为它的触觉所感知。那个控制着它的思想给了它一个和上次类似的命令，让它去一个地方。它沿着阴影前进，城墙、废墟、杂草在它面前只是虚无，但是很快的，它感觉到某个特殊的存在，某个特殊的温血生物，在本质上和附近另外一个温血生物非常类似。

　　它从思维的波动辨认出这个温血生物，它还记得这个生物，这个与众不同的生物，以及彼此之间上一次的战斗。那一次胜利的是它，因为它占据突袭的绝对优势。但这一次不同，它知道这个温血生物已经先一步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出于本能，它改变了自己的前进路线，让自己远远地避开了。

　　“怎么了？”罗丝德不解地看着魔夜。后者突然停下了步伐，四处张望。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觉……”魔夜模棱两可地回答，刚才那种感觉转瞬即逝，让他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不，那不是错觉，魔夜在头脑里挥去杂念。那种感觉很淡，却很真实，那个阴影怪物应该在附近某处……那个瞬间出现，攻击了他的阴影怪物。但是这个感觉……那个怪物已经走了？不，不可大意！

　　“快点！”罗丝德的催促声让他从思绪中回复过来。他匆匆跟着爱与美女神的牧师走进了这个土匪窝，心里则在考虑万一遇到某个武装的土匪该怎么办。

　　废墟后面是一个完全被废弃的区域。即使是夜里，借着星月的光依然能看见一些残缺锈蚀的武器嵌在断壁之间。一股绝望的气息在这片被攻陷的区域飘荡着。可以想象，城墙崩塌后，守卫者们在这个区域进行了顽强而毫无希望的抵抗，直到被彻底打败。进攻者踏着敌我双方的尸体，狂暴地席卷了整个城堡。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沉寂，那声音清楚地说明有人正向这里跑过来。脚步声纷乱不堪，跑来的人至少有三个。

　　不需要任何提醒，魔夜和罗丝德立刻避身到一侧。这里的断壁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一声钝响伴随着惨叫声传来，听起来似乎有人摔倒了。接下来是一阵粗鲁的喝骂，夜深人静，因此两人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对话声。

　　“居然敢跑……不知道死活的家伙。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再敢跑，我把你的两-歹-砍下来去喂狗……浑蛋……要不是我们老大让你弹琴，我现在就砍了你……”

　　“听着，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一个小时后表演，如果到时候不演出，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还有你那些团员也一样！”

　　脚步声开始远去，魔夜略微探出头，看见三个武装的男人架着一个身体有些发福的人，骂骂咧咧地往回走。那个受害者的声音完全被强盗的嗓门盖住了。三个强盗中的一个穿着铁靴，因此脚步声格外的响亮。

　　“我们跟过去。”魔夜低声对罗丝德说道。几个思维的火花在他脑海里跳动，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计划。在罗丝德提出反对意见前，他已经先一步藏身在阴影里，跟在土匪们的身后前进。

　　城堡的结构确实有些复杂，特别是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无法通行了。一股阴暗腐朽的气味飘荡着，让人感到阵阵恶心。罗丝德小心地跟在那些强盗后面，而魔夜则跟在她身后。依靠黑暗以及那个强盗响亮的脚步声的共同掩护，那些人丝毫没有发觉后面的跟踪者。

　　但是黑暗还有另外一点麻烦，那就是罗丝德看不见脚下，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前进。在那些人拐个弯的时候，为了加快脚步跟上，她的脚踩上了某个东西，身体一个踉跄，幸亏魔夜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她的手本能地摸向那个导致她差点摔倒的东西，在感觉告诉她那是什么之后，她发出了小半声尖叫——如果不是魔夜及时按住她的嘴，剩下那一部分也定然会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那是一只肥大的死老鼠。

　　罗丝德拼命地扭动身体，但魔夜压住了她，一手按住她的嘴，一手紧紧地搂住她，让她半点额外的杂音也发不出来。

　　“喂，有没有听见，好像有女人的尖叫声。”前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

　　“我好像也……”另外一个强盗附和道。

　　罗丝德的身体停止了挣扎，她的理智又重新控制了身体——在恐惧的帮助下。

　　四周一片寂静，她只能听见魔夜的呼吸，急促的呼吸。

　　“活见鬼，哪里有什么女人。就算有女人叫，也不是在这里叫的！”几秒钟的沉默后，最后一个强盗用大嗓门喊了起来。“除非是哪个王八羔子在这里打野战！”

　　“哈哈哈哈……”所有的强盗都大笑起来，接着脚步声继续响起。

　　罗丝德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并不是很紧张，在魔夜紧紧抱着她的时候，她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可是魔夜这种男人怎么会给人安全感呢？

　　魔夜捂着她嘴的手慢慢松开，但呼吸却更加急促。

　　“我们继续走。”罗丝德定了定神，说道。

　　“是的，罗丝德小姐。”魔夜回答道，完全松开了罗丝德。罗丝德继续前进，完全没有发现魔夜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这段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前面是一个空旷的大堂，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破旧不堪。一辆马车（但没有马）不伦不类地停在房间中央，约莫三四十个人环坐在马车附近。大堂上面插着火把，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一群愁眉苦脸的人。

　　“给我滚回去。”那个逃亡者被推了进去，脸朝下摔倒在地上。

　　“老实告诉你，外面有岗哨，你应该庆幸你跑到岗哨之前就被我们逮住了。否则，你会明白‘求死不能’的概念是什么。”

　　强盗们向前而去。这里并没有看守，因为也确实不用看守。一道魔法的警戒岗哨被布置在通向外面的通道。任何试图穿过它向外逃跑的行为都会引发警戒魔法，从而发出刺耳的尖啸声——足以弄醒睡得最沉的醉鬼。有了这个措施，外加外面的岗哨，他们足以相信这群没有武装的人无处可逃。

　　“一个魔法陷阱……”罗丝德远远地停下脚步。她一眼就判断出这个魔法是单方向的，任何试图向外的行动都会引起警报，但反方向则不会。

　　“你们还有一个小时！”那个穿着铁靴的人从房间的另外一个门离开，临走前发出一声威胁。

　　“这些是什么人……”罗丝德低声问。这些人像是被强盗劫持来的俘虏，但又似乎有些不像。

　　“好像是个巡游剧团。”魔夜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辆马车侧面贴着画——只有那些巡回剧团才会在马车上加这种装饰。

　　“强盗劫持了这个剧团……”一下子，刚才所听见的对话都可以联系到一起了。

　　强盗们劫持了这个剧团，强迫他们表演（毫无疑问，正是为了庆祝这次的成功），而剧团因为不愿意表演，因而遭到这些强盗的威胁。

　　这个剧团相当大，一共有近三十个人。从人们的衣着就能大致推断他们是干什么的。其中有五六个男人应该是负责道具以及维持秩序的杂役，近十个男女演奏者，另外还有几个年纪稍大的女性，几个表演杂耍的——另外和所有的巡回剧团一样，有五六个年轻的女孩。但是有些奇怪的是，这些女孩腿上都缠着白纱，看起来似乎受伤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罗丝德心头，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女神啊，我赞美你！她低声地祈祷着，然后毅然走向前。当她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整个剧团的人都吃惊地向这边看过来。

　　“小姐……”刚才那个逃走被抓回的男人看着罗丝德。他一时吃不准这一男一女是干什么的——从外表来看，这两个人明显不是强盗。一个穿着相当优雅华丽的衣服（虽然弄得相当脏），另外一个则穿着一件做工精整的皮甲。但他们也不像是传说故事中那些为了消灭强盗而来的勇士或者冒险者，因为两个人唯一的武器就是男人腰部悬挂的短剑。

　　“我们不是坏人。”罗丝德做了一个“请不要大声”的手势，“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花之旅’剧团的，昨天被强盗掳到这里。你们是谁？”

　　“我叫罗丝德，是爱与美女神的牧师，他叫魔夜，是我的随从。我们是刚才跟踪几个强盗到这里的。请问你们对这些强盗有什么了解吗？”

　　“这些强盗啊。”那个人一边回答一边充满希望地看罗丝德后面的黑暗，期待那里还有更多的人。“这些强盗好像不久前抢到巨额的财富，因此现在整天在庆祝。

　　刚才我想跑出去寻找援兵，但是还是被他们追上了……他们强迫我们跳舞，可是在他们袭击我们队伍的时候弄翻了车，让鄙人的六个跳舞的女孩全部受了伤……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强迫我们跳舞……”他最终失望地发现黑暗的通道里并没有其他人。

　　“你是剧团的老板？”魔夜问。

　　“是的。鄙人施华德……”那个人回答。“花之旅’剧团的老板……”

　　“你知道附近的路吗？”魔夜追问了一句。

　　“当然，这附近鄙人很熟悉。每一两年鄙人的剧团都会从这里经过一次，抄近路走向马尔提林城。这里距离城市只有数天路，因此向来平安，未曾料到今年居然冒出一群土匪来……现在鄙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威胁说如果一个小时后没有演出，他们就杀了所有的人……”他充满期待地看向罗丝德。

　　“施华德先生，我有个提议，”罗丝德看了一眼魔夜，脸上的表情让魔夜感到一阵极度的不安——这个不安马上就得到了证实。“让我来代替您的演员演出如何？”

　　“啊……”

　　“罗丝德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魔夜把罗丝德拉到一边。

　　“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机会？”

　　“你想想看，那些强盗看来并不打算伤害剧团里的人……一旦我们混进剧团里，我们就可以安全地在这里侦察强盗的情况。而且，强盗们观看表演的时候很可能不会带武器，我们就可以来个擒贼先擒王……”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魔夜低声咕哝。

　　“同时，我可以用我的法术暂时让那个陷阱失去作用，送几个人离开，让他们去城里通报情况……军队肯定可以在两三天内赶到。而在这两三天内我们可以盯住这些强盗的举动……”罗丝德说出了自己整个计划。“就这么定了，如果机会合适，我们甚至可以一举控制住强盗首领……”

　　“哎……”当罗丝德转头和施华德讨论细节问题的时候，魔夜叹了一口气。

　　一个小时说长很长，说短也很短。强盗们倒蛮守信用，一个满脸胡子，穿着磨损严重的铁甲，身上带着弯刀的强盗——就外表来说，他很有些像黑熊——相当准时地出现。

　　“准备好了没有。”他大喊道。“我们老大要招待一位贵客，表演你们最拿手的。”

　　“好了，好了！”施华德赶紧回答。六个被选好的演奏者拿着各自的乐器站了起来，在他们身后则是罗丝德——当然，还有魔夜。罗丝德穿上表演者的服饰。四条轻纱系在手和脚的末端，手臂和大部分的腿都半遮半掩地套着半透明的薄纱。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巡回剧团的舞蹈者经常穿得更加少，但在冬季，这么穿已经是极限了。

　　事实上，在换上这套衣服的时候，连剧团里的人都在惊讶这衣服是如此合身，仿佛就是为了她而设计制作的一样。

　　“只有一个人……”那个强盗看了看队伍，不满地说道。

　　“啊，放心，她可是我们剧团里的……台柱，对，就是台柱，鄙人可以担保。”施华德赶紧说明。

　　“确实不错……”黑熊用放肆的目光扫过罗丝德的脸，掠过身体，穿过那些朦胧的薄纱直接打量下面若隐若现的肌肤。“嘿嘿……”他发出几声明显不怀好意的干笑。“我们走。”

　　跟着强盗前进的时候，罗丝德有足够的时间来仔细打量这个被沦为强盗窝的废墟。很明显，这个城堡当年一定是设计精良的产物，强盗们能做的实际上只有打扫其中一角作为居所。因为他们走过的很多房间和通道都是被彻底废弃的。根据施华德说的，这里附近有一条古道（也是近道），只有那些真正熟悉这一带的商人才会走的半废弃的古道。这些强盗明显地就是靠打劫这条道上的行人为生，但这条路上所流过的货物哪怕全部加起来都不可能养活这上百个强盗。那些强盗肯定另外有收入来源。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想要盗窃马尔提林国库。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为什么要把罗丝德——一个和他们素来毫无恩怨的牧师。而且是刚到马尔提林不到半年的人——扯进来呢？罗丝德想从已知的种种迹象来推断出一个答案，但是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到了。”那个强盗喊了一声，把罗丝德从思绪里拉回现实。他们已经来到一个舞台的幕后——那是个真正的舞台，不是强盗们临时搭建，而是当年城堡建设者们所造的。这里是一个剧场，一个当年为城堡主人提供娱乐的场所。虽然岁月的威力让当年精美的雕刻都模糊不清，但毕竟是一个真正的舞台。那些演奏者们纷纷就位，开始调音。在观众席上，上百名酒气冲天的强盗喧哗成一团。他们粗野的呼喊简直压倒了乐师的音乐声。

　　“这……”罗丝德看着外面的观众，一瞬间才发现自己有多蠢。她确实表演过无数次，但那是在爱与美女神的神殿里，四周都是礼貌而优雅的观众，而不是现在这种粗鲁狂野的恶棍群。她发现自己有些鼓不起勇气走上舞台。

　　短暂的调音结束了，演奏者们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只等罗丝德上台。

　　“该上去了……”似乎注意到罗丝德的犹豫，魔夜低声提醒。“否则可能引起麻烦……”

　　“女神啊……”罗丝德低声祈祷着，一想到这是女神赐予她的机会和考验，她的勇气就恢复了。她走上舞台，喧哗声没有减轻；乐师开始演奏前奏曲，喧哗声没有降低；她开始扭动身躯舞蹈的时候，喧哗声也没有降低。

　　这些恶棍根本不懂得去欣赏舞蹈之美，他们只知道吹口哨，发出大喊，要求罗丝德脱衣服，同时大口地灌着烈酒。罗丝德尽量不去理会他们，保持着自己舞蹈的节奏。

　　在罗丝德几乎以为自己必须要在这种喧哗声中跳到结束的时候，剧场突然平静了。不是逐渐平静，而是迅速鸦雀无声，只有音乐声依然在飘荡。六个演奏者，另外还有罗丝德，以及台下的魔夜，都惊讶地看向导致这一变化的根源。

　　两个人走进了这个剧场。

　　其中一个是个大个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礼服，头上戴着帽子。他的长相很容易让人想起“强盗头子”这个头衔。虽然这个人外貌很有威势，但是导致这个变化的却是和他并肩偕行的那个人。一个戴着羊头头盔，身穿盔甲，腰挂长剑，身材中等的男人。

　　当那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四周的温度似乎降到了冰点。强盗们都用畏惧的态度面对他，即使是那些完全喝醉的，也都纷纷让开路，仿佛有致命瘟疫会从他身上释放而出。

　　那个戴着羊头面具的男人抬头看向罗丝德，罗丝德也正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

　　一股难以形容的危险感笼罩住了罗丝德，仿佛她所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或者是一头恐怖的巨龙。那是一种潜藏在人类内心深处，古老而强烈的本能的恐惧。罗丝德身体僵在那里，几秒钟都没动弹。

　　“剩下的事情都拜托了。”那个人转过视线，开始向强盗头子说话。“多亏你。

　　我这次发掘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有些遗憾，但起码我找到了关键资料。”

　　“哪里哪里，我们兄弟发了大财才是真……另外那些黄金……”

　　“无所谓了，按照我们事先约定的，全部给你。随便你分配。我已经不需要那些钱了——因为我已经找到我要找的东西了。”随着这句话，他的目光再次看向罗丝德，眼睛中透露出笑意——起码罗丝德认为那是笑意。

　　两人继续向前，一直来到观众席中央的黄金席位，然后分宾主坐下。这个人身上穿的盔甲并无什么特殊之处，那种款式很常见。他坐下来打算观看表演，但始终没有拿下他的羊头面具。他的面具是头盔的一部分，被打造成羊头的模样，两根山羊犄角从面具的顶端延伸出去，略微向后弯。这种东西本来只是那些爱好打扮的骑士在比武时用来显示自己用的，几乎没有其他价值——除了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全都是多余的累赘。在防御能力上，这种面具远不如真正的面甲。

　　“别停下来，继续。”一个强盗，就是先前把罗丝德一行人带过来的那个，大喊起来。于是音乐和舞蹈马上继续。

　　“不过，搬运方面的工作，请恕我不能帮忙了。”透过音乐声，罗丝德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事实上，对话声很响，谁都听得见。

　　“那个当然，这些事情不需麻烦其他人。兄弟们再累，拿钱的力气总还是有的。”

　　“此外，请尽快把我们挖掘的痕迹消除掉。虽然这并不在我们的约定范围内，但我还是希望不要被他人找到这些痕迹。”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话说回来，你拿到的那份古代文件到底……我虽然不懂，却依然有些好奇。”

　　“这东西对你们来说毫无意义。这里曾经是迪雅王国的城市之一，是那个消逝的国度最后的城市……有些记载是我必需的。话说回来，除了我之外，恐怕这些记载对世界上任何人都没什么用。”羊头面具发出一声轻笑，眼睛却盯着罗丝德。“也许……我可以实现某个古代国王的遗愿……”

　　罗丝德一边舞蹈一边听着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戴羊头面具的男人的模样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而且，似乎就是最近……

　　难挨的时间终于结束了。一曲终结，强盗首领和他的客人起身退场，其他强盗也跟着离开。

　　“终于结束了……”那些剧团的演奏者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一切都还算顺利。就在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一个小强盗跑过来，在黑熊耳边低语几句。黑熊脸上立刻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你。”他挡在罗丝德身前，“跟我来！”

　　“干什么……”魔夜想阻止，但被黑熊推到了一边。

　　“我们老大让你陪陪我们的客人。”黑熊邪笑着，“跟我来。”他不顾其他人的反应，强拉着罗丝德向另外一边走去。

　　罗丝德本能地想挣扎，然而她的力气根本挣不脱黑熊。一个强化力量的法术出现在她脑海里，但此时四下里都是强盗，使用法术必然导致最糟糕的后果——就在这犹豫和挣扎的时间里，她已经被黑熊拖出了剧场。在她的身后，魔夜被其他强盗挡住，没有能跟上来。

　　“罗丝德小姐……”这是罗丝德被拖出后，听见的魔夜最后的声音。

　　转眼之间，罗丝德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神堂——至少在遥远的过去，这里是一个神堂。神堂里拜祭的神像早已经随着进攻者的掠夺被彻底毁坏，只留下建筑物本身——但是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同。这里受到相当彻底的清理打扫，整体上已经恢复了昔日的风采。宽敞的厅堂让人不由得产生天地间只有我一人的感觉。

　　布满精细雕刻的穹顶，在漂亮（但却不值钱）的花色玻璃的掩映下，闪动着若有若无的五彩光晕。如果是白天，在阳光下，这番美景一定会更增缤纷色彩。

　　“就这里了。老大让你来给他一个惊喜。”黑熊松开了手，向神堂里面的一扇门一指。“自己进去！”

　　罗丝德几乎惊讶于这个命令。黑熊的表情和声音虽然充满了淫亵和幸灾乐祸，但是却掩盖不住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畏惧。他好像很怕接近这道门。

　　短暂的考虑后，罗丝德最后决定进去。她心里有一种直觉，里面一定会有些和她有关的东西。

　　她拉开门，然后带上。在隔绝了黑熊的视线后，她立刻用了一个法术，女神的力量流遍了她全身，让她肌肉力量大大超过正常人类。她开始打量里面的情况。

　　这里的结构她非常熟悉，和其他的神殿类似，大堂后面是里间——是那些神职人员起居的地方。

　　视线所及，并没有什么人。但是这个里间相当大，那个戴着羊头面具的人一定在某个房间里等着她。

　　这个预料马上就被证实了，一声呼喝声从一个房间里传出，器皿碎裂声随之传来。罗丝德本能地使用了下一个法术，爱与美的女神响应了她的祈祷，用神力笼罩住她。让她从凡间生物的眼中消失——不是真的消失，而是让凡人忽略她的存在。

　　那确实是在进行一场战斗，战斗的一方是那个戴着古怪羊头面具的人，另外一方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陌生人。那个陌生人目光狂乱，剑舞如风，以一种与敌同归于尽的气概疯狂地攻击着。长剑在他手中化成千层雪涛，看起来就要把他的对手吞没了。

　　“去死吧，星辰！”那个陌生人这么喊道。

　　即使是罗丝德这种对剑法一窍不通的人，她也能看出戴羊头面具的人——他应该叫作星辰——占多么大的优势。这个叫星辰的人远比他的对手轻松，挡抹挑刺，他的动作透露着一种优雅，一种仿佛舞蹈般的优雅，轻易化解了哪怕是最凶猛的攻势。有很多次机会，那个年轻人因为攻势过猛而空门大露，只要星辰稍微反击一下就立刻可以要了他的命——但他始终没有反击，只是在被逼得最紧的时候才稍微还手几招。

　　终于，星辰震开了对手的剑。在对手将剑收回来之前，他已经欺身贴近了对方，一个拐子肘结实地打在对手胸口。趁着对手踉跄后退的机会，他轻易地击飞了对方的剑，同时补上一记膝击，打得对方弯起了身子。

　　“服了吗？黑影？”最后的一击落在被称为黑影的人后背上，把他整个人打趴到了地上。

　　黑影抬起头，狠狠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羊头面具。

　　他倔强的表情回答了星辰的问题。

　　“你赢不了我的。”星辰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什么也证明不了。”

　　“我会杀了你！”

　　“那也没有用……就算你杀了我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如果你乖乖配合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星辰贴近对方，轻声说道。“我给了你生命，而且能给你更多……你想要变成正牌的吧？”

　　“不用瞪我……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能杀了正牌，把你的剑刺进他的胸口，你就可以变成正牌的了。”

　　“啊……”

　　“不是说了吗，这个世界上，强者为王。只要你能打倒他，自然就证明了你比他更优秀。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是正牌的吗？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星辰用怪异而轻柔的声音说道。这不仅仅是花言巧语，更蕴涵着魔法的力量。淡淡的魔法光芒不知不觉间笼罩住了那个被称为黑影的男人。“到时候，你就是白炎，真正的白炎。”

　　“啊……”那个人发出一声呻吟。“真的？”他问道。

　　“当然，帮我做完事，我就可以帮你。”

　　罗丝德一直等到这两个人离去才迈开脚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整个脊背都在发麻。虽然她并不理解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傻瓜也能听出来其中酝酿着一个阴谋。

　　这里的房间几乎全部被整理过，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门，一些房间里摆上了简单的家具，剩下的起码也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说明这里的居住者是个讲究生活格调的人。

　　这时，罗丝德听见一个房间里发出一声哀哀的叹息，而且声音非常熟悉。

　　“拉格先生！”当罗丝德看到一个她根本不曾预料到的人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惊叫。“死人财”拉格此刻正坐在一张小圆桌边，脸色苍白得像个鬼。

　　随着她的叫声，她用来保护自己的魔法褪去。

　　“罗丝德小姐！”拉格抬起了头，眼睛瞪得溜圆。“你是……怎么来的……”

　　“我是混进来的。拉格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混进来的……那么你是……来救我的吗？”拉格突然扑上来，“救救我，”他喊道。因为激动，他下面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重复着“救救我”。

　　“不要这样，拉格先生。”罗丝德把他扶起来，让他重新坐到椅子上。

　　“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抓到我了……”拉格定了定神。“我躲在马车里，想逃走，但是还是被他抓住了。他们把我抓到这里……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他一定在考虑着最残酷的刑罚来对付我……”

　　“‘他’是谁？”

　　“星辰，一个魔法骑士，”拉格紧张地打量着四周，回答。“‘血色星辰’的首领。”

　　“‘血色星辰’是个组织吗？怎么我都没听说过？他们和你有什么仇？”

　　“几年前，我曾和他们合伙，一起在南方海港地带做生意……”

　　罗丝德突然想起那个吸血鬼说的话。

　　“难道……你真的借助他们的力量垄断了南部商道？”

　　“那时是我财迷心窍，居然认为那是个发财的捷径……我，还有其他几个商人和他们联手做生意。由他们替我们除掉生意对手，而代价是将收益付给他们三分之二。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转眼之间，做生意的人只剩下我们五人，其他的商人都撤资离开。码头起运的都是我们的货，所有的东西都要经过我的手，那简直就是一条金河！我们收益巨大……”

　　“所以你们最后舍不得约定的报酬，独吞了钱财？”

　　“不……不是我！”拉格赶忙解释，但是却有些心虚。“不是这样的，我也被骗了……有个家伙起了贪心，席卷了大批钱财潜逃。结果导致我们没办法按约定支付报酬……那个时候我们也迫于无奈，只好平分了剩下的钱，听天由命地各自跑回老家……为了安全，我让我的妻子坐船离开，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把手伸到滔滔大海上……我的妻子再也没有回到我身边……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人类……”

　　但是这一次，罗丝德很清楚拉格在撒谎。吸血鬼当时说的应该不是谎话，拉格是牺牲了自己妻子和岳父作为诱饵，才让自己可以安全逃离。

　　“啊哈。”一声叫声从罗丝德身后响起，那个被叫作黑影的年轻人就站在罗丝德身后不远。

　　“来了一只老鼠！”黑影兴奋地搓了一下手，眼中充满了一种残酷的疯狂——从那双眼睛就可以看出他完全疯了。他的嘴角尚带血迹，让脸看起来异常狰狞。

　　“不，是只猫，而且是只母猫。怎么，小母猫？你想带走这只肥老鼠吗？”

　　疯子的右手依然握着先前那把剑，散发着青白色魔法光芒，锋利得宛如剃刀的剑锋异常饥渴。

　　Ⅵ

　　马蹄声打破了山野里寂静的夜色。一队骑兵宛如一阵暴风一样沿着古道前进，不时惊起阵阵飞鸟。今夜星光尚算明朗，几只被惊醒的猴子爬到树梢顶端，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脚下这些奇怪的动物。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哨子声，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该歇息一下了。”吹哨子的正是和阿雷雅并排的队长，这支骑兵的指挥官。他看着自己胯下的战马，经过一整日的急行军，这些血统优良的马匹个个浑身是汗，像龙喷火一样从鼻口里喷出浓浓的白雾。

　　“我记得那个废墟就在前面了，半夜就可以到。”队长保证道。“让马休息一下。”

　　“那么休息一下吧。”阿雷雅同意了，“白炎。”他叫着另外一个人，“还有多少时间才会到？”

　　“老大，我们走得比预想中的还快。”那个男人凑上来。“如果我没预料错的话，我们马上要进入那些土匪的侦察范围了。他们在要道口安排了哨兵，如果我们继续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的话，我估计在抵达后，我们要么扑一个空，要么就会遇到设计巧妙的陷阱和埋伏。”

　　“但我们这么多人和马，不管怎么样都掩盖不了声音。”队长插了一句。“只要那些哨兵忠于职责，他们都一定能发现我们。与其无用地掩盖行踪，不如加快速度，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白炎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他的笑容加上他此刻穿的黑色衣服，让他看起来宛如一个小丑。“但是，那首先得是他们能够忠于职守。如果是死人的话，哪怕声音再响也是吵不醒的。”

　　“你的意思是……”

　　“我曾经对他们布置岗哨的位置特别留了点心。”白炎拍了一下阿雷雅的肩膀。

　　“老大，等我的好消息吧。半小时后就可以继续前进，随便发出多大声音都没关系。”

　　在潜身进入黑暗后，白炎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一想到这场游戏中他掌握的筹码数量，他几乎想得意地笑出声。

　　但是现在还不是纵情欢笑的时候，在用手里的筹码换取最大的利益前，他还不能笑。

　　他的远见让他曾经仔细地观察和记忆这一带的地形。这个当年未雨绸缪的措施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白炎的身体完全融进黑暗，如同一团真正的影子一样在树林的阴影中跳跃前行，速度快如鬼魅。

　　近了，近了，月光从天空洒下，将观察者的身影暴露在天空中。山坡顶端的一个天然石凹，那是个完美的可供观察的地方，下面经过的人无法看到石凹的存在，而藏身在石凹里的人却能轻易地看到下面任何明显风吹草动。哨兵们不会放弃这么完美有利的观察地形而去选择其他地方的——这将是他们失败的理由。

　　石凹里的人并没有偷懒。整天执行枯燥的观察任务确实很累人，但这个哨兵依然非常忠于职守。他用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在石头上，面对着路边。他非常在意路上的风吹草动，没有一丝懈怠——如果他同样在意自己的安危就好了。

　　那个哨兵既没有发现从后方急袭而来的黑色身影，也没有发现长剑上反射出的危险光芒——一切就结束了。哨兵一声都没哼就陷入了永恒的睡眠中。

　　这场行动迅速而无声，没有惊动哪怕一只鸟。

　　半个小时的休息，外加狭窄近路带来的额外时间差，白炎想得非常清楚，他还有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研究如何让自己获利。


　　利剑凌空砍下，幸而罗丝德曾完整地学习过一个牧师的格斗技艺，总算利落地闪了开去。剑砍到了墙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划痕。“啊！”拉格发出一声高喊，扑过来想躲在罗丝德身后，但这个自私自利的举动只是增加了罗丝德的负担。第二剑砍来的时候，罗丝德再次闪向侧面——于是拉格成了替罪羊，这一剑砍下了他半只耳朵。

　　“啊啊……”拉格发出一声惨叫。

　　“太好了，我就喜欢会反抗的猎物……”连续两剑落空反而激发起这个疯子的凶性。他再一次刺来，中途突然变招，化为飞腿。这一脚又狠又准，把罗丝德踢得摔倒在地。

　　“继续躲啊，小母猫……”黑影把长剑顶在罗丝德喉咙口，欣赏着那因为恐惧而苍白的面容。

　　先前他和那个星辰交手之时，罗丝德觉得他武艺平常。但是真正轮到自己和他对峙才明白这家伙相当厉害——虽然她此刻手无寸铁，但是她知道，即使她全副武装，这个结局也不会有所不同。她不过可以多坚持三分钟而已。

　　剑尖微微刺入肌肤，红色的液体缓缓滴落。

　　“这样太无聊了，我们来做个游戏吧。”黑影收回了剑，嘴角带着恶毒的笑。

　　“跑吧。”他的手一扬，指向门外。“跑吧，给你们十秒钟，然后我来追。每次我追上，我就从你们身上割下一小块来……啊，对了，就从手指开始！快给我跑！我开始数了。十……九……八……”

　　若非亲眼所见，罗丝德几乎不相信拉格的身手是这么敏捷。他像个皮球一样蹿出了房间，居然跑得比罗丝德还快。

　　“……五……四……三……二……”清晰的数数声如同地狱的招魂曲。他们前方有一道半虚掩的门。只要冲进去，把门反锁上，那么暂时就可以安全……

　　“……一……”随着这个“一”字，那个疯子已经追了上来，速度快得简直像阵风。

　　“女神啊，请给我力量……”罗丝德停下脚步，在心中快速地祈祷。“迟缓！”她用了她所能想到了最合适最强力的法术。法术生效了，虽然那个疯子狂笑不止，但是他的动作却被超自然的力量所限制，变得异常迟缓。

　　但罗丝德知道这个法术没办法持续太久，也许有几分钟，也许只能持续几秒。

　　她想趁机跑进门去——正好看到拉格正关上门。她扑上去，想阻止拉格关门。但是拉格使上了吃奶劲儿，硬生生拉上门，门随即从里面反锁死了。

　　死人财卑鄙地把她丢下来，以阻挡追兵拖延时间。

　　“哈哈哈哈……小母猫，被丢下来的感觉如何……”疯子看到了一切，笑得更大声了。罗丝德的魔法并没有能挡住他太久，随着法术效力的褪去，罗丝德恐惧地看到对方的速度又恢复了正常。

　　“女神啊……”罗丝德绝望地向她的女神祈祷。她发誓如果这次能够平安脱险，她一定从此开始再也不冒无聊的险。如果她当初听魔夜的话根本不进这个强盗窝来就好了……

　　死亡的剑影闪过，甚至没有给她躲闪的空间。剑柄猛力的一击落在她的左太阳穴上，让她整个意识都模糊了。痛苦的浪潮淹没了她。在一阵天旋地转最终退去的时候，她眼睛看见的是近在眼前的地板。

　　“我许诺过的……一根手指……就从右手大拇指开始好了……哈哈哈，让我慢慢地把你每个部分都割下来……你应该感谢你的同伴，他的命运可比你悲惨一百倍……”

　　隔门似乎传来一声惨叫，死人财的惨叫声。那声音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死亡的气息，让人几乎不愿意去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只沉重的脚踩到了她头上，那压力让她勉强归来的意识再次开始逃逸。

　　死……这次真的……要死……了……吗……

　　但是她却没有彻底昏迷过去。这个疯子的控制手法简直巧妙得堪称一绝。他的力度控制得是如此的好，既让罗丝德丧失反抗和行动能力，又让她保留着最后一丝残留的意识来承受接下来的折磨。她能够感觉到一只脚踩在她的右手之上，迫使五指摊开。

　　“很漂亮的指头……我会好好收藏的……”

　　“住手！”一声喊叫传来，强烈的魔法刺激得罗丝德皮肤阵阵发痛。但那魔法并非瞄准罗丝德，而是那个疯子。

　　是谁……谁来救我……了吗？

　　交错的能量弹在飞舞，刺眼的光芒闪不停。她听见疯子发出凄厉的喊叫，一整块血肉落到她的脸旁。那是谁的？她的意识已经无法对这种情况作出正确的推论。现在的她只能任由昏眩、痛楚交替控制。

　　魔法的尖啸声持续不停，接下来的钝响和撞击声以及那个疯子野蛮的咒骂和一千种酷刑的威胁。但是在下一阵魔法念诵声结束的时候，其他的声音都平静下来。

　　“罗丝德！”她感觉到有人接近了她，在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一瞬间，她残留的意识明白到那个人是谁。那天她几乎为魅魔所杀的时候，唤醒她的就是这个声音。

　　那个女神所许诺给她的命中注定的情人。

　　那双手扶起了她。她的双腿已经完全无法支撑身体，只能靠在那个人身上，不。应该说被搂在那个人的怀抱里。

　　“幸好没什么事……”她听见那个男人喃喃的低语。

　　要……走了吗……

　　或许是女神此刻给了她力量，罗丝德勉力举起手，用双臂圈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别走……”她低声地呻吟着。

　　一个冰凉的东西凑到她的唇边，接着，一股刺激的、但是略带芳香的液体流进了她的嘴。药剂产生的效力让她的意识离开这种半昏迷状态，进入了更深的睡眠中。

　　魔夜放下了罗丝德，伸手推开那扇门。那门先前锁得很牢固，但此刻却只是一推即开。

　　死人财躺在房间的中央，已经丧失生命的身躯异样地扭曲着，述说生前最后一刻所遭受的痛苦和恐惧。当那些黑暗的灵魂向门口冲来的时候，魔夜明臼了他的死因。那些是吸魂怪，黑暗的、扭曲的、邪恶的试验所产生的可怕怪物。这种骇人听闻的怪物会将人们潜意识中攫取强烈的恐惧，然后编织成无尽的梦魇。受害者都被恐惧的爪牙撕碎意志，直至死亡。

　　“原来是这么回事……挖掘古代废墟……唤醒那些因为种种原因，灵魂无法升天而变成的吸魂怪啊。”魔夜看着这些怪物。吸魂怪是少数完全不受阳光影响的不死怪物，也因此危险异常。

　　那些吸魂怪以为它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猎物，因而蜂拥而上。一直冲到近前，它们才明白自己选错了目标。

　　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该死的……”那个名为黑影的疯子慢步走在黑暗之中。一边走一边反复诅咒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他混乱扭曲的思想中充满了憎恨，连四周的废墟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失败。

　　他的样子确实很悲惨。魔法的能量把他的左手完全气化，只剩下空垂的衣袖。

　　他的求生本能让他选择逃跑，但是这些伤完全无助于唤醒他的理智，反而让他更加疯狂。

　　“我要把你切成碎片……”他咒骂着，声音发出了一半就凝结到了喉咙中。在他的面前，一个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拦住了他。

　　四目相对，不需要任何说明，双方都明白对面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原来……你就是那个复制人啊……”白炎低声说道，他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身体状况。凭经验他就判断出，对方刚刚吃了一场败战，此刻受了重伤。

　　“啊哈，原来是你！杀了你，我就是正牌的了！”黑影的脑子只剩下嗜血的疯狂，挥剑就扑了上去。白炎挡住了这一剑，立刻回手反击。在漆黑的废墟中，两个彼此完全相同的人开始了一场生死之战。

　　如果不是有一个已经受了重伤的话，这场战斗也许真的难以预料。

　　伴随着双方快速移动的步伐，一个身影踉跄了一下。他的对手没有错过这个机会，长剑从正面击中了他，剑锋直穿后背。

　　温暖的血液沿着剑锋滴下。战败者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对手的脸，身体慢慢滑落，最终变成一块不会动的固体。

　　“意外收获……”白炎收起了剑，然后再次检查了一下面前这个魔法复制体。

　　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直觉，那纯粹是出于本能而非出于听觉——他转过头，看见另外一个人站在他身后。

　　彼此的距离已经非常接近，如果刚才是一次偷袭，那么他已经死了一次了。

　　他的手迅速握紧剑柄。但几秒钟后，他的手慢慢松开，狡猾的微笑出现在他脸上。

　　“欢迎回来。”对方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向他打招呼。“很高兴见到你平安无事。”

　　“我也同样高兴。”白炎微笑着回答。他注意到尸体手上握着一把魔法剑，于是把剑拣起。

　　“这剑倒不错。”

　　“是由我亲手制作的……一个很成功的试验品……但无所谓，现在它是你的了，作为我们再次相见的礼物吧。”

　　“是我的了……”白炎露齿一笑。他知道他们之间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因为利益而结合。因此彼此需要而维持脆弱的共存——也许明天这脆弱的平衡就会消失。但是人生难道不是充满了这种未知的风险吗？

　　“来吧，我正需要你帮忙。我已经让影兽前往目标地点了……很快需要你来让它打开阴影通道，让我过去。影兽的力量可以轻易通过那些复杂的防卫机制。这把剑就是你的酬劳。”

　　“这把剑？可是我是在一场公平的决斗中赢得了它，它是我的战利品，而不是任务的酬劳。帮你打开阴影通道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就算赢得你的感激，那比起我的付出来说也太微不足道了。”

　　“你在和我讨价还价？”愠怒的声音里几乎带上了一丝杀机。“你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这熟悉的语调让白炎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矜持。他了解这个对手，了解的非常清楚——简直比了解他自己都清楚——自己现在非常安全，只要影兽的利用价值不消失，对方就无奈他何。

　　“我一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因此从来不讨价还价。”白炎回答。“十万金币。

　　一个很公道的价格……”

　　“你疯了么，这么多钱简直可以挖一条地道从这里通向马尔提林了！”

　　“但是你很容易就付得起，不是吗？”白炎回答。“而我，总要多攒几个钱，为日后的某些意外作打算——比如类似这次的意外，准备一些真正有用的魔法物品。”

　　对方发出了一声冷到骨头里的笑声。“好吧，我再容忍你一次！但是影兽必须维持通道，直到我回来。”

　　“难道你的魔法不能带你回来？”

　　“那里有一个大法师，以及一大堆部下……我不知道和这么多警卫交手后，我还能不能使用传送魔法回来。”

　　“那么我衷心希望你灰头土脸地跑回来。”

　　“别惹我心烦，白炎，你不知道这事情对我有多么重要！如果我这次失败，你的影兽对我就再也没用了。”

　　“但对我依然有用。”白炎很随便地回答，同时迈步前进。“顺带提醒一句，有支剿匪军队马上就到了。”

　　“随便他们来吧，我和那些土匪的约定已经结束了。他们生死如何都与我无关。”似乎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对方发出了一声冷笑。“希望那些人带了足够的施法者过来……不然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中有一个很高明的剑手，也许比你更高明。”白炎盯着对方的眼睛，想从那双宛如爬行动物一样毫无情感的眼眸中找到哪怕一丝好奇，但这个努力以失败告终。对方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了。

　　每次这种尝试失败的时候，白炎就会不自觉地感到一股寒意和一种无法形容的好奇心。他有一种直觉，他这个反复无常的盟友似乎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而且坚定不移地走在达到目标的路上，其他的一切根本勾不起他哪怕一点点的兴趣。荣誉、名望、财富、权力诸如此类所有一切都无法动摇这个人。他并不在意自己花三四年时间弄到的财富瞬间送人，也没有任何迎接挑战的兴趣，更别说是别人的死活了。

　　“影兽应该快到了……而我也需要一些准备，动作快点。我在旁边弄了个不会给那些强盗打搅的小地方，到那里去。”

　　“如你所愿。老板。”白炎把脑子里纷乱的推测赶了出去，快步跟上。

　　战斗是以一声撕裂夜空的高叫开始的。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强盗，一个因为兴奋无法入睡的强盗，他在这个废弃城市的附近树林游荡，看到了那突然冲出黑暗的大队人马。这一声喊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的最后声音，但这声音却让所有的强盗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战斗的发展几乎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他们冲进了这个废弃城堡的大门，在门口消灭一些衣冠不整妄图抵抗的强盗。然后在城堡的中庭，正如所有的突袭战所必然的经过一样，碰上了因遭到突袭而慌张、所以装备凌乱的土匪主力。

　　那不是情报中来盗窃宝库的一百多个土匪，也非白炎的情报描述的近两百个，而有最少三百个，他们塞满了整个中庭。带头的两三个强盗手里挥舞着红色的小杖。

　　橘红色的火球从他们手中小杖上喷出来。

　　黑夜中火焰爆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当头几个士兵全部变成了尸体，皮肤在可怕的热流下翻裂，露出暗红色的肌肉。而稍微靠后一点的人虽然活着，但被爆炸火焰的灼烧无非是徒增痛苦。

　　其他的强盗乘势冲了上来。

　　“放箭！”黑暗中命令立刻被士兵们遵从了，弓箭齐射，一下撂倒了十几个强盗，于是强盗们又乱七八糟地退了下去。

　　“该死，他们怎么有这样的武器的！？”

　　另外一边也传来火球爆炸的声音，很明显，进攻那个倒塌缺口的分队同样遇到敌人魔法的阻挡。他们只是一支轻装的骑兵部队，没有任何的法师，在这可怕的魔法攻击面前，他们就如同薄纸一样的脆弱。

　　但是他们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士兵。强盗们有高能魔法武器的帮助也不可能击溃他们。

　　在城堡门口附近展开了一场拉锯战。强盗用火球开路，大呼小叫地冲锋了好几次，都被打退了。他们的敌人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借助城墙挡住了火球的威力。

　　但是在这些致命的火球杖面前，剿匪部队也不可能进攻。

　　剩下的只有时间，但是时间不是在进攻者这一方的。

　　如果此刻进攻的是马尔提林的正规军，而非某个贵族的私人军队，也许情况就会完全相反。一个国王的军队总是有魔法支援的，也总是（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是）

　　有源源不断的增援部队。但是阿雷雅现在什么都没有。他能拥有的只是这支总兵力一百二十人的小型部队。

　　而且他们并不真的效忠于他。

　　“我们必须撤退。”阿雷雅身边的队长说道。“我们取胜无望。”

　　“但是这……”

　　“我必须对我的部下负责。”队长回答，他的部下已经阵亡了十来个，大部分死在火球魔法下。“我们没有施法者，无法抵抗他们的魔法攻击。我们依靠的是突袭的优势和夜幕的掩护，如果等到天亮，恐怕我们想撤退都做不到了。”

　　“你说撤退？”雷烈突然开口问道，他的眼睛看着火球燃烧的红色余烬，似乎着迷于那种红色。

　　队长呆了一呆。“是的，撤退。我们打不赢了。”

　　“不。”阿雷雅大喊起来。因为他突然明白过来雷烈的想法。野蛮人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他们只在意战士的荣誉。“不要这样！”

　　“光荣的北方之子不会后退。”在任何人来得及阻止他之前，雷烈跳了起来，从正面冲向强盗。一声怒吼几乎压倒了所有魔法爆炸声。雷烈挥舞着斧头，一团火球轰击在他身侧不远——但是因为没有对准，所以只有爆炸的余波波及到他一点。

　　雷烈冲上前去，在第二团火球打中他前，他就斩下了斧头，把一个拿法杖的家伙从真正意义上从头到脚分成两半。

　　第二团火焰在这个时候击中了野蛮人巨大的身体，火焰就在他的身前爆炸。

　　“雷烈！”

　　火焰熄去，借着火焰的余光，可以看到雷烈受了不轻的伤，头发都被烧掉了一半，但这样的攻击没有能阻止这个野蛮人。烧伤的痛楚只是激发了他的狂怒。雷烈用蛮族的语言呼唤着祖先的庇佑，发狂一样冲向最近的一个敌人。大概是被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所震慑，那个家伙甚至忘记逃跑，被一斧头砸中，胸腔以上部分都离开了身体了。

　　但是剩下的三个人都已经对准了他，三个人同时举起火球法杖，火光照亮了三张冷酷无情的脸，这些脸上残忍和冷静混合成的表情，哪怕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看到都会倒抽一口冷气。

　　三团火球同时击中了雷烈。野蛮人的身体消失在烟和火的怒涛之中。

　　“雷烈！”阿雷雅跳了起来，狂冲向里面，手中紧握着赤火剑。下一刻，他停下了脚步，脸上写满了惊讶。这是个不可能的奇迹——在烟和火散去的时候，雷烈依然站在正中，手握战斧。刚才三个火球的集中攒射根本没有伤到他。而四周被点燃的尸体则说明这三个火球并非假冒伪劣。

　　雷烈并没有止住脚步。被狂怒所驱使，他继续冲锋，五个最凶猛最大胆的强盗迎上来，雷烈撞倒了两个，接着一斧头砍倒了一个，但是却无法阻止一柄手斧砍向他的后背。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传来，斧头在雷烈赤裸的后背划过，就好像砍中了一件金属铠甲一样。这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魔法！

　　阿雷雅转过头，很多人都转过头，看到夜幕中的施法者。一个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长袍的身影。魔法师的双手正做着复杂的手势。

　　一团火球落入强盗群中，比强盗们用法杖所发射的火球大了十倍，威力也大了十倍，连地上的石头都在这骇人的高温下起泡了。火球所及之处，一切都化为了飞灰。

　　就在战斗的双方都因为惊讶而没有行动的时候，下一个魔法已经发出。耀眼的电光如同利爪一样划破长空，落在强盗群之中。电光在人群中跳跃着，从一个牺牲品射向另外一个牺牲品，每一次闪动都带走一条生命。

　　魔法师再次开始舞动双手，但是这次他的目标终于醒悟过来。强盗们发了一声喊，彼此践踏，蜂拥着逃进城堡深处。

　　“卢克索大人！”一个士兵认出了这个魔法师。这个凭一人之力就击溃数百强盗的正是卢克索，皇家星相学院的院长，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大法师，大贤者——此外还是微拉的爷爷。

　　士兵们发出欢呼，士气大涨，不需要任何命令，他们立刻展开追击。跑得比较慢的几个强盗一下子就被打倒了，这些丧胆之徒甚至没有进行抵抗。

　　“卢克索大人……”卢克索向阿雷雅的位置走了过来，队长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伟大的魔法师为什么要介入这次战斗……除非是国王……

　　“微拉硬要我来的，”卢克索严厉地看着阿雷雅，眼睛中的敌意几乎让阿雷雅本能地想做出自卫的姿势。“很感谢你为罗丝德小姐做的一切，我会好好酬劳你的。”

　　“是的。”阿雷雅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他想起了自己和微拉的约定。这老人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微拉提过自己的爷爷多次，但是从来没有提到这个老头是这样的让人望而生畏。

　　“我们先去追，其他的以后再说。”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借口可以让他结束这场会面。


　　……冰凉的感觉……好冷……好冷……冷死了……

　　这个意识慢慢地占据了脑海，那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一个小时，罗丝德突然明白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她感到寒冷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她身上穿的是舞女的衣服，也就是说，轻纱薄布的衣服，在这种天气里根本就不保暖。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这个古代废墟的一个废弃小房间里。魔夜那张傻脸就在她面前。

　　“他呢？”罗丝德翻身坐起，没头没脑跳出一句。

　　“谁？”

　　“那个人……那个带我来这里的人？”

　　“是我啊。我看到你昏倒在地上，就把你抱到这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来了……”

　　“那些强盗呢？”

　　魔夜尚未回答，一声让大地隐隐震动的爆炸声响起，间杂着人类垂死的哀号。

　　定下心来，可以听见更多的声音：脚步声、喊叫声、欢呼声、怒吼声……即使是傻瓜也听得出来，这是战场上发出的声音。

　　一场战斗正在进行。

　　“发生什么了？”罗丝德定了定神，问道。

　　“不知道，好像发生战斗了，所有的强盗都跑了出去。”魔夜的回答合情合理，但罗丝德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战斗……莫非是他的缘故……

　　“魔夜，我们去看一下。”她站起来，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居然一点伤痛都没有。当然，这一点只是更加坚定了她跑出去的决心。

　　“等一下，罗丝德小姐，现在正兵荒马乱……”

　　“应该不会有问题。”罗丝德看了看自己和魔夜的打扮，做了一个最乐观的推理。“不管是哪一边都不会把我们看成是敌人的。”而且她还有两个治疗的法术，一个可以变化出魔力之锤用以战斗的法术以及其他几个辅助的法术，即使遇到一两个杀红了眼的强盗，她也应该可以应付。

　　“可是……”

　　又一阵喊声传来。这喊声来自城堡内部，傻瓜也能判断出来，强盗们已经吃了败战，败退到了城堡里面负隅顽抗。从那些惊慌失措的怪叫声中就能知道强盗们的处境是多么的不妙。

　　战斗也许很快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就很难见到那个人……

　　“万一遇到大股敌人……要知道那些强盗都杀红了眼……”魔夜还在反复地唠叨着，但罗丝德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心思去仔细考虑这些问题了。如果她动作再迟一点，也许那个人就会离开。

　　这场战斗确实激烈。罗丝德一路走过，看不到一个人，只有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紧。在这个古代废墟中，战斗的双方正在重演一场当年发生的事情，进攻者沿着同样的路径攻击，而防御者依托同样的地形顽抗，只是规模比当年减小了很多。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战斗中，装备较好，士气较高，训练较优的一方总是占着优势的。

　　进攻者正一步一步地肃清抵抗，向前推进。

　　“这里是……”罗丝德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条宽敞的通道，四面八方都传来脚步声和兵刃撞击的金属声，看起来他们已经很接近战场了。

　　“有人来了！”魔夜提醒道，但这已经没有必要。任何人都能清楚地听见拐角后方脚步声和粗野的脏话，大批的强盗，最少有几十个，正朝这里冲来。

　　“我们躲一下……”罗丝德左右扫视了一下，看见了一个小侧门，一个很小的门，由一块破烂的几乎不像样子的门板遮掩——应该是通向当年某个仆人居住的房间。魔夜也看到这扇不引入注意的小门，他拉开门，两个人钻了进去，然后将门轻轻关上。

　　但是门后并不是预想中的小房间，而是一条长长的阶梯。

　　罗丝德惊讶地看了魔夜一眼，“密室？”她低声地问。

　　“也许是，下去看看吗？”

　　罗丝德释放了一个小小的法术，让自己的手掌发出照明的光亮。两人沿着这条阶梯一路向下，走到尽头时才发现前方是个仓库。

　　“黄金！”魔夜看到了那些发出灿灿黄光的东西，发出了一声低呼。

　　那确实是黄金，不是一块两块，而是放满了整个仓库的地面。这个仓库相当的大，数以千计的金条整齐地摆成了一堆堆，放置在地面上。这些金条表面都锃亮——这些不是古代城市的遗产，而是马尔提林被盗的黄金！黄金堆大小不等，很明显已经被清点完毕，瓜分妥当。

　　“啊……”罗丝德惊叫了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些强盗们居然把黄金藏在这里！这几秒钟的惊讶让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响动，事实上注意到了也没用——那些强盗们正沿着楼梯蜂拥而来，而这里却四处空旷，根本不可能躲藏。

　　“谁！”强盗头子——就是先前那个穿着大红色礼服的男人，发出了一声暴喝。

　　现在的他远没有先前观看舞蹈那么优雅：他的帽子已经不见了，额头上多了一个伤口，半张脸上更是覆盖着半凝固的鲜血，他的右手提着一把弯刀。这副尊容再加上他因为失败而异常狂暴的目光，让他看起来简直像个恶鬼。借着部下手中的火把，他看清楚了这两个男女，而且认出了这个先前表演舞蹈的舞姬。这个女人现在手里散发着魔法的光辉——白痴能都判断出来她不可能是在表演团里以跳舞为生的女人。

　　罗丝德绝望地看到她已经插翅难飞，大群的强盗塞满了整个楼梯，而四周则是坚固的岩壁。她在一个最危险的地方面对一群最危险的敌人。

　　“原来是间谍！”几秒钟的沉默后，强盗头子咬牙切齿地下了判断。他是那样用力地吐出这“间谍”两个字，仿佛这是他舌头上的毒药。就好像大部分人类一样，他把这次战败的所有怒气都集中到这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身上。虽然实际上他们和这次袭击完全无关。

　　有人射了一箭，在罗丝德肩头擦过，在她身上留下一条血痕。罗丝德发出一声痛呼。

　　“宰了他们，为兄弟们报仇！”强盗头子发出一声怒吼，他那群同样杀红了眼的部下嗜血地扑了上来。没有人发现魔夜此刻的表情，而且就算发现了，他们也不会在意。

　　下一刻，他们的怒吼就变成了恐惧的惊叫。由魔法产生的超自然的恐惧笼罩住了每一个强盗的心。他们四处逃散，争相逃跑，彼此推揉践踏。为了沿着狭窄的阶梯逃上去，他们彼此推挤，把成打的同伴踩死踩伤。所有的强盗都是如此，除了一个人。

　　强盗头子没有被恐惧魔法所迷惑。他虽然脸色发白，但是依然稳稳地站着，目光如钢刀一样死死地盯着魔夜。

　　“魔法师！”他吼了一声，舞刀冲了上来。魔法师确实是很难对付的敌人，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近，五步就能冲到，这样的距离可以让魔法师没有办法用出下一个魔法……

　　一道绿色的光线射中了他。

　　强盗头子踉跄地挺了一下，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自己腹部开出的大洞。无数的裂纹正在这个空洞边缘产生，沿着身体四处蔓延。崩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甚至在他发出临死的呻吟前，他的身体连同他的刀一起化为尘埃，洒落地面。

　　“魔夜……”罗丝德不可思议地看着魔夜，这个学院里白痴的勤杂工居然在使用魔法——不是例如让手指喷出火之类的简单小法术，而是威力强大的破坏性魔法。她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恐惧法术依然发挥着效力，其余的强盗丢掉了武器，或者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或者无助地彼此推挤，他们为无尽的恐惧所折磨，四周的任何东西都是他们恐惧的源头。

　　“魔夜……”罗丝德试探地出声问道。魔夜虽然没有变，可是，这个能使用强力魔法的魔夜和那个什么都不会的白痴魔夜似乎有些不一样。

　　“我们快走，罗丝德小姐。”魔夜丝毫没有发觉罗丝德的心理变化，一把拉起罗丝德，向着台阶上跑去。

　　“该死的，这里太大了！”队长发出一连串的抱怨，“这些土匪狡猾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转眼就跑了。”

　　他的抱怨确实有道理，有谁能想到强盗居然能耍出这么一手呢？那些强盗不是一般的狡猾，在明白败局已定后，他们没有进行徒劳的抵抗，而是来了个空城计，利用一个有利的地形凶猛地反扑了一下。这次反扑让士兵们一时不敢穷追不舍，而是等候后续部队——而那些强盗们就趁这个机会全部逃得无影无踪。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了。”阿雷雅比这个军官更加冷静。他蹲在地上，仔细地想从地上的痕迹中找到强盗们的去向。毋庸置疑，强盗们并未完全溃散，他们依然聚集着近百人，还保持着回咬一口的力量。虽然城堡很大，而围剿部队的兵力并不多，这么多强盗聚集一起是不可能完全隐藏起来的，他们终究会被找到。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是的，一场惨烈的胜利，我已经死了三十多个弟兄了！”队长发出一声怒吼。

　　“你，你，你，分开搜索一下四周，你们几个，把那些俘虏全带过来，我要在这里把他们剐了来祭奠死掉的弟兄。”

　　“别……”阿雷雅出声阻止，但这毫无作用。这些士兵们早就杀红了眼，而且因为看到不少袍泽的牺牲，他们现在更是满腔怒火。队长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十几个被俘虏的强盗被带过来——看到四周人们杀气腾腾的样子和嗜血的目光，这些俘虏再傻也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他们中看起来最小的一个直接哭起来——但此时此刻，人心如铁，哭声感动不了任何人。

　　“等一下，他们可以复活，只要让牧师举行复活仪式……”阿雷雅竭力想说服队长，他虽然也参加了战斗。甚至打倒了不止一个敌人，但是要虐杀俘虏，他依然感到无法接受。

　　“没办法复活了！”队长吼道，“就算现在立刻带上尸体兼程赶回城里，也要一天时间……那就过了复活的期限。灵魂一旦归入死神掌握的范围，一切就无法挽回……”

　　“那么卢克索呢，他的魔法可以……”

　　“卢克索大人已经说了，他是来战斗的，因此没有准备多余的远距离传送的法术。我们没有随军牧师，我的这些弟兄已经不可能复活了。”队长用发红的眼睛看了看旁边整齐堆放的战友尸体——阿雷雅知道其中有一个是他的亲弟弟。

　　一个强盗开始努力挣扎，但因手脚被捆了起来，这种挣扎看起来十分可笑。

　　“等一下。”一个异样的女性声音响起，“我不认为这是个好决定。”这声音是这样的出人意料，让队长愣了一愣。

　　“谁？！”他转头看向说话人，那个人就在距离他不远的阴影中站着，好像一直就在那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说话前没有人注意到她。

　　“我。”女人走出阴影，四周火把的光照亮了她华丽的衣裙。她穿着高开衩的裙子，裙摆几乎拖到了地面，光洁浑圆，充满性感的大腿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半。她的脸上也化了妆——红润丰满的嘴唇让人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某个贵族舞会。

　　“你是……”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和四周情况格格不入的女人本来应该让人很警觉，但所有的人都没办法对这个女人产生敌意。

　　“一个牧师。”女人走到俘虏的旁边，顺带丢了个媚眼给队长。“如果你把他们都杀了的话，我不知道我的复活法术够不够用呢。”

　　“复活？”

　　“是啊，你知道你死了好多部下，要复活他们需要消耗我大部分力量。”

　　“你是……”阿雷雅的眼睛越睁越大，他曾经自诩的天分——也就是所谓见过的美女都不会忘的记忆力——发挥了作用，让他想起了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但是，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呢？莫非……

　　似乎读到了阿雷雅心中的想法，这个女人笑了一声。

　　“没什么奇怪的，卢克索院长通知了我，因此我立刻赶过来……做妈的多少都要关心一下孩子！”

　　古堡寂静下来。

　　这寂静并非意味着结束，战争还没有结束。这寂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兆，或者说决战前的短暂休整。士兵们分成小股，小心翼翼地逐步前进。强盗还有一百来个，他们也许正躲在某个地方准备突袭……

　　但是这只是垂死挣扎而已，此时的剿匪部队实力远不是残余土匪所能抗衡的。

　　他们的队伍里不但有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士兵，还有强大的魔法师和牧师（毫无疑问，就算没有这支部队，卢克索自己就足以消灭这些土匪了）。先前战死的士兵，除了那些尸体残破得无法复原的，都被复活过来。单这一点就足以激发起旺盛的士气。

　　“左边已经搜索完毕，没有敌人藏匿。”

　　“这一带也没有发现匪徒踪迹。”

　　“庭院里没有可疑的地方。”

　　一个报告接一个报告传到主力队伍中，让人几乎开始怀疑那些强盗是否真的用某种方法逃走了。要知道，他们先前就闯进了国库，偷走大批黄金。他们很有可能用同样的方法逃到安全地带……

　　不，不可能的。阿雷雅把这个想法从思维里排除。白炎告诉过他真相，这些强盗只是一些用过就丢的棋子而已，影兽这样宝贵的东西，血色星辰绝对不会留给这些强盗们支配的。血色星辰在这里只是为了发掘某些东西，而所谓的“神偷”不过是白炎自己一时兴起搞的把戏而已。

　　但问题是那个血色星辰会不会在这里，具体地说，他会不会参加战斗。白炎说他是强力的魔法师和战士，如果参战……

　　一阵人类恐惧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三四个强盗从正面狂冲了过来，赤手空拳，脸上因为恐惧而扭曲着。

　　士兵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制服了这几个强盗，把他们按在地上。这些强盗似乎处于一种难以理解的恐惧中，他们虽然丧失了伤人的能力，但却疯狂地挣扎着，同时大喊大叫。

　　“恐惧魔法。”卢克索看了一眼就下了个结论。他开始念诵一个法术，浅紫色的光从他手中射出，照在这几个俘虏身上。魔法马上生效，俘虏停止了挣扎，开始迷茫地看着四周。

　　“把他们带下去拷问一下。”队长下令。

　　这番拷问几乎立刻得到了结果。

　　“一个女人和一个魔法师？那个魔法师对他们使用了恐惧术？”卢克索站在原地琢磨着这些话，他的脸色凝重起来。不过这个时候别人并没有注意他的脸色。

　　知道剩余强盗们的位置之后，队长用最快的速度聚集起自己的兵力。

　　虽然在严格意义上没有必要。那些强盗们依然被超自然的恐惧所压倒，制服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呼……呼……呼……跑了这么远了……可以休息……休息一下了……”魔夜停下了脚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的牧师倒在地上，轻微的鼾声从她的鼻子里发出来。

　　“啊……”一声略带惊讶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

　　“催眠法术……是谁！”魔夜抬头看向石屋。这个本来早已经废弃的建筑物中，两个人影此刻却站在门口。其中领头的那个手里捧着一个奇怪的灰色匣子，若有若无的黑雾笼罩在匣子的周围。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的羊头面具。

　　如果罗丝德还醒着，她一定可以认出这个人正是强盗首领的贵宾，那个住在城堡里，为强盗们所畏惧的家伙。

　　“遇到我们，算你倒霉。”

　　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魔夜倒认识，不久之前他们刚交过一次手。魔夜记得很清楚，先前的交手中，这个疯子受到了重伤，不死也残废了。但是此时这人看起来却气完神足，连被气化的手臂都恢复了……更奇怪的是，此时他目光理智平静，完全没有先前的疯狂。这让他没有主动攻击。

　　“祈祷下辈子运气别这么差吧。”这个家伙拔出长剑，作势要冲过来。

　　“住手！”羊头面具做了个“停”的手势。

　　“怎么了？你也居然学会慈悲了？他只是个小强盗而已……”

　　“慈悲？我只是不想你现在就死而已。要知道，以后我依然需要影兽的帮助。”

　　“我死？”

　　魔夜的眼睛越睁越大，随着这两个人的对话，他的眼眸深处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那是惊恐。

　　“听着，白炎，如果你敢和他动手，而他又没有手下留情……我估计你可以再活十秒……也许十五秒。”

　　“而我也没有今天大打一场的打算……所以呢……我们今天就这样友好地告别吧。”羊头面具向前走去，与魔夜擦肩而过，而魔夜却低着头没有动。

　　魔夜的脸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如果仔细地看，就会发现他脸上的皮肤正在微微抽动，嘴巴也在微微颤抖。

　　“你认识他？”走了相当远的距离后，白炎终于按捺不住地问道。

　　“什么认识不认识……他是我哥哥！”

　　罗丝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把熟悉的胡子。皇家星相学院的院长，卢克索正坐在她身边，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

　　“卢克索院长……这里是……”罗丝德翻身坐起，睡觉前的种种事情一下子就回到脑海。她绝望地看到大批武装的士兵在四周巡视——在更远的地方，垂头丧气的强盗坐成一团，手上都捆着绳子。

　　“你醒过来了？你整整睡了十个小时了……”似乎注意到罗丝德脸上的表情，卢克索微笑了一下。“放心吧，那些被俘虏的强盗已经交代了罪行。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无辜。我为你的勇气和胆量而感到钦佩。”

　　“啊……”罗丝德轻喊了一声。

　　“很勇敢的女性，我为学院有你这样的牧师而自豪。”

　　“但是卢克索院长……您是怎么来这里的？”罗丝德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是微拉委托我来的……你得感谢你的诗人朋友，他在这个事情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具体的事情回去后让微拉详细告诉你好了。对了，还有你的母亲……”

　　“我妈妈？”

　　“怎么，看到妈妈这么不开心？难道你在这里过得不好？”罗丝德顺着声音看去，看见的正是被她诅咒过一千次的大祭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女神面前不停地诅咒过这个老妖婆，但是真的见面，相隔几个月的第一次见面，罗丝德却感到眼眶一阵发热。

　　“我才没有！离开后我过得很好！”罗丝德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是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那就好……我就怕你哭着跑回来，这样我不得不给你安排其他的工作了。

　　哦……呵呵……”

　　“你来这里干什么？”罗丝德打断了大祭司的笑。

　　“当然是为了爱与美女神的荣誉。他们通知我说，你作为一个爱与美女神的牧师却去盗窃国库，我可不能让女神蒙受这种羞耻，特别是你来自我的神殿。”

　　“就为了这个？”

　　“当然，如果仅仅是你这个不孝女的话，我才懒得跑到这里来呢。”

　　罗丝德咬了咬嘴唇。这个可恶的老太婆！她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魔夜呢？

　　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是和魔夜一起的，他们一起来到一栋房子外……但接下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卢克索院长，魔夜呢？”

　　“他啊……他在那边。”卢克索用手一指，“我们发现你们的时候，他就在你身边。”

　　顺着视线看过去，罗丝德看到魔夜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发愣。她并没有看到大祭司也看着魔夜，嘴角露出不明意义的笑。


死灵法师Ⅱ第一季 魔法学院（完）

不错，顶

沾染了日漫的烂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