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伦-达坎遗产三部曲02-变节者之言 第五章

第五章

西菲洛斯19日

他们在猩红宫殿高层一间密室会面，他们曾在此处与哈洛克面见，他也曾在此处透露过寻找帝王之杖的计划。阿鲁吉特再一次守着门外。哈洛克被暗杀后，埃卡斯怀疑这位武士是否值得信任，但他已知晓部分权杖背后的真相，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值得信任。
埃卡斯注意到，在她和艾什二人靠近时，阿鲁吉特的耳朵微微竖了起来。挽歌咏者的魔法抹去了她们与麦迦战斗时的疼痛和伤口，但仍有一些淤青。除此之外，艾什气势汹汹地迈着步伐，活像只发怒的猫，满腔怒火随时准备大打出手。不过，阿鲁吉特并未多言；只是为她们打开了门。
另一边的盖斯和达吉就显得没那么克制了。“腌臜老鼠！”盖斯说着，从房间唯一的窗户旁的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们打架了？”
“打了一场没尽兴的架。”艾什咬牙切齿说道。
“麦迦在路卡·卓尔出现了。”埃卡斯解释道。
达吉的耳朵向后拖拉着，“群山来的熊地精武者之王酋长？他在这里做什么？”
“以我看法，他是来复仇的。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而且似乎孤身一人。”她描述了她们与熊地精之间的搏斗——以及他的逃离。
盖斯咆哮着说道：“真是雪中送炭了。一只暴怒的熊地精一心要血戮了你。”
“想要杀我们。”达吉纠正他，“他俘虏了艾什、埃卡斯和我。我怀疑他并不会止步于报复艾什和埃卡斯。他甚至可能正在找你——把我们几个联系在一起并不难。”
“他怎么能找到我们？”盖斯问道。
“他知道我的名字。他可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盖斯眉毛扬了扬，“你告诉他了？你告诉他了你的真名？”
达吉耸耸肩，“没什么理由隐藏它。”
“他也许没办法找你们任何人的麻烦了，”埃卡斯道，“艾什重创了他。要是他找不到治疗师，那便有可能害死他。”
“希望如此。”盖斯道。
“这事没完，”艾什在房间里踱步，双手时而张开，时而握紧，“他还留着我的剑——凯根的荣誉之剑。”
“我们会找到它的，”埃卡斯向她保证，“无论如何，我们要……”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语。门开了，米迪安·迈特·达万迪溜了进来。盖斯露出了真诚的微笑，这可能是埃卡斯十天来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米迪安。”
侏儒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苍白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好似他是刚刚跑过来一般。“抱歉，”他说道，“我必须先去吉拉哥大使报道。她在安排追踪目前在达贡的所有吉拉哥人，以防不测。”
埃卡斯从未去过吉拉哥，但她听说那是片奇怪的国度，由八卦、协作和精妙的专政所统治。不过话说回来，这支比地精还小的种族，在没有更强壮的大地精和熊地精宗亲来撑腰，是很可能会发展出不同的处事方式。毫无疑问，这在他们的历史中得到了证明——吉拉哥侏儒们从未打过战争，他们更愿意躲在和解和中立的政策后面。这似乎奏效了。这个国家仍屹立在人类和达尔之间的小区域中，倘若不是它的中立性质，它早该被蹂躏占领了。
米迪安捕捉到了埃卡斯的目光， 他湛蓝色的瞳孔熠熠生辉。“我有东西带给你，埃卡斯。我在调查血溪（Bloodrun）时，在废墟里发现的。”他取出一枚小玩意儿丢给了她。那是一枚达坎钱币，因年代久远而发黑，而且腐蚀严重。一面被打了个洞。一旦它被穿在一根绳子上，硬币上皇帝的脸部就会朝外，形成一种简易的护身符。在帝国各个时代，它们都是常见的遗物。她在钱币上寻找朝代的名字，皱起眉头，朝米迪安瞥了一眼。
“库尔特王朝（Koolt Dynasty）。帝国早期。但血溪废墟建成在帝国晚期。”
“错了，挽歌咏者。”米迪安高兴地欢呼道，“往下挖，你会发现晚期帝国废墟是建立在早期帝国废墟之上的。持言者氏族清楚这一点吗？我不这么认为！”
埃卡斯怒视着他。塔里克在哈洛克不知情的情况下，雇了米迪安加入寻找帝王之杖的队列。事实证明这位侏儒机敏聪慧足智多谋，但埃卡斯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勉强承认对他的尊重。他是柯兰堡大图书馆的研究员、学者和历史学家，也是持言者氏族挽歌咏者的宿敌。她的氏族通过传说故事和精心收藏的遗物，让达坎帝国的辉煌历史得以延续。而像米迪安这样的学者，把生机勃勃的历史化为尘封的报告，从合法的持有者手中偷走达坎文物。事实上，在塞南·达坎第一时间得知米迪安在达贡时，她就要求侏儒作为盗墓贼和小偷处死。哈洛克驳回了她的请求，而在他为取回权杖的功臣发放奖励时，他给了米迪安官方许可，允许他调查达贡的诸多遗迹。埃卡斯最终认同了侏儒的存在。大多数时候。
她把硬币弹还给他，米迪安的手指在空中接住了硬币。他把它藏起来，转向盖斯和达吉，表情严肃。
“我很久之后才收到你们的信笺——信使出现在废墟里，得了沙尘热病。我试过治疗他，但我们没有他需要的药品。我一直陪着他，直到他去世，然后我就来了路卡·卓尔。”他的脸色变得黯淡，“关于查提因的事，让我很不好受。但，如果哈洛克发现了权杖的力量，我想他做了正确的事。”
“不，”盖斯说，“他没有。他只会让情况更糟。”米迪安惊奇地看着他，于是盖斯发出一声呼嘶的叹息，“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让信使代传。命令之力并非是权杖唯一的秘密……”

… …

当盖斯将帝王之杖的全部真相告知米迪安时，这位侏儒的脸庞先是苍白无比，随后变得沉重无比。埃卡斯把椅子推到他面前。这椅子是为身形更大的生物所设计，对于米迪安而言，这就像跳起来坐在桌子上，但他还是坐了上去，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盖斯。他身上有股令人不安的紧张感，埃卡斯想。那对一枚古钱币幸灾乐祸的无忧无虑的研究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能立即意识到他们——以及达贡——面临何种麻烦的人。盖斯话音落毕，米迪安默默无言地坐了许久。
“查提因要对此负责。”他最后说道。
“他会的。”达吉道，“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他会的。”
“然后，你们不愿意相信任何一个潜在继承人能举起权杖？”
“相信不了，”埃卡斯回答。她用手指数着名字。“阿古斯、加拉德、伊赞——绝对没可能。塔里克……”
“即便是塔里克也不行。”盖斯道，“比起其他三人，我更希望看到他登上王位，也许他也会是哈洛克的选择。但如若哈洛克都无法在权杖鞭策下保持独立，塔里克又怎么能？”
侏儒皱了皱鼻子，“我很赞同。而你们想出的唯一的计划是偷还是毁了它？”
艾什抬起头来，似乎要重新提起她的建议——用她的龙纹之力来阻挡权杖之力，但埃卡斯猛地摇了摇头，说道：“或两者兼而有之。被盗之物是有可能找回来的。我不认为我们会想让任何人找到权杖。但偷盗权杖也有其本质的问题所在。达贡需要它，需要它作为稳固民心的象征。”
米迪安嘴唇抽动。“奥林的蓝羽毛笔在上，万幸你们都生来不是侏儒。不然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不得狠狠地关起来。”他靠在椅子上，摊开双手。“把权杖换成假的。”
埃卡斯瞪着他看。所有人都瞪着他看。米迪安回瞪着他们，转了转眼珠。“你们不可能都那么高洁吧，啊？用假权杖换真权杖。达贡依然留着它的象征，大将军也会安全无比，我们可以把真权杖带到某个地方，在没有人怀疑的情况下销毁它。”
“但这可是帝王之杖，”盖斯道，“你这么造假？有人会注意到的。”
“科瓦雷的贵族们总是拿着被糊弄的宝石来来去去，没人辨知得出来。有一半的贵族可能都不知道他们戴的是赝品。”米迪安向前倾，“除了我们五人和哈洛克，有多少人曾仔细端详过那根权杖？”
“查提因。”艾什道。
米迪安把这个名字挥了过去，“他不可能再靠近权杖了，不是吗？其他人呢？”
“塞南·达坎曾想看看，但被哈洛克拒绝了，”埃卡斯道，“也许他已经意识到持有权杖的危险。”
盖斯紧抿着嘴唇思索着。“大多数战争领主都曾见过，但从未近距离看过。不过，拉祖一直跟我和哈洛克很亲近。”
“你认为她会起疑心吗？”
“大概不会。”
“等等。”达吉看起来不确定。他从一直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在这个小房间里踱来踱去。“权杖是用拜拾克金制成的。这不是种普通金属。”
米迪安指着窗外，“我们在路卡·卓尔。你可以在血腥市场买到任何东西。”
达吉皱起了眉头。“也许是这样。但这根权杖不仅是一根金属。即使没有它的命令之力，在哈洛克举起它时，你也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他似乎更显风度，更具威严。”
“任何值得他掏钱的机关术士都能创造出同样的效果——甚至能造出比拜拾克金更好的效果。”侏儒换了个姿势，“唯一的问题可能是找到个我们可以信赖的机关术士。如果你们愿意试试的话。”
他们再次陷入面面相觑的境地。埃卡斯以为，米迪安的建议过于简单。这并非没有风险，但这是他们能想出的唯一能满足所有需求的计划。
“我同意。”她说道。
“我也是。”艾什道。
达吉点头表示同意。
盖斯张开双手。“那我们就这么办。所以我们需要找个值得我们信任的机关术士，而这位机关术士得有能力在运动会结束前五天内造出一根权杖的复制品。”
“四天，”埃卡斯说，“我们现在已经损失了一天。我来处理这些事——我可以在路卡·卓尔附近走动而不引人注目。”
“兵贵神速。”盖斯把头向后靠在椅子后侧的墙上。“鼠爷爷的光尾巴。这也许真的可行。”他看向米迪安，“你可真他娘是个天才。”
米迪安笑门大开，“多夸夸。这话我怎么都听不够。”

… …

麦迦伤的很重。他试着止血，但每次动弹都会崩开伤口。鲜血混在他身上浓密的毛发，无论他靠在哪里，地上都有留下大滴血迹。
当那匹狼在山腰咬伤了他手臂时，他陷入了某种同样的境地，但——至少在极短一段时间里——他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那里会有一双很稳的手为他包扎伤口。会有草药敷在上面。在路卡·卓尔，他是如此陌生，显得格格不入。这里没有他的盟友。麦迦试图找个治疗师，但那些可以帮助他的人都远离了熊地精。
他踉跄着摔倒在一幢建筑物的墙上，他知道伤口已经太深。这就是他的结局——他寻求复仇的结局。这座被诅咒的城市的豺狼们会包围他，在他死后，它们会从他的骨头上剔下肉来。他沿着墙摸索，让整栋建筑物包裹住他，成为他的盟友。他滑入阴影处，躲在一辆废弃马车后，他躺了下来，等待着。
记忆与梦境涌上他的心头。黄昏时分的山麓上，他在猎鹿。他在享用从热气腾腾的畜体上切下的新鲜肝脏。狼吞虎咽地吃着在火上烤着的滚烫肉食。他蹑手蹑脚溜到邓奈斯的艾什身后，用她那把辉耀之剑刺穿她的腹部，在她惊讶地转身面对她的杀手时放肆大笑，他将剑猛扭向一侧撕裂她的血肉。他抓住了挽歌咏者埃卡斯，割掉了她的舌头，然后用她的呜咽声引诱号角山肩的达吉。他把他像鹿一样吊起来，凌迟着他还鲜活的身躯，血滴落着，滴答-滴答-滴答……
——哒-哒-哒。缓慢的脚步声。哒-哒，再次响起。哒-哒-哒-哒-哒。
麦迦睁开眼睛。夜幕已经降临，尽管死亡的黑暗尚未到来。路卡·卓尔不断的喧闹声在远处回响。
一个上了年纪的地精女人沿着小巷走来，用棍子在前面敲着。用棍子在她前侧摸索一番后，她便会向前走几步，然后重复这个过程。她年老昏花的眼睛泛着乳白色。
木棍触及了马车，然后她绕了过去。
“滚开。”麦迦咆哮道。她走到巷子的另一堵墙边，并无停步之意。“老子说了，快他妈滚开！”
她的回答是轻笑。麦迦咆哮着对她大吼大叫。他手臂上还有力气，即使身体已经虚弱不堪。这一未遂的攻击使他失去了平衡，瘫倒在一边。他重重落在了马车上，马车向前滚压了一小段距离，车轴发出了生锈的尖叫声。麦迦倒在了地上，又一阵剧痛使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胳膊伸到小巷另一头——那年迈的迅捷之民刚好在他臂展外。
她的叩击棒碰到了他的手，然后重重地敲在他毛发旺盛的指关节上。“你失败了，”老妇人尖声说，“猎人之一受伤倒地。世界秩序为之逆转。”
“想打劫我，那就来吧，”麦迦说，“这双手还有足够的力量，把你我一起拖进监守领域！”
她的轻笑变成了咯咯的笑声。麦迦咆哮着向前冲去，却滑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无视身体一侧的疼痛，“愤恨见证，你会比我更早见到监守——嘲弄见证，你也会更痛苦！”
他的攻势微乎其微。不知怎的，他就是触及不到她，尽管对方的笑声此刻逐渐低落。她肥大的耳朵弯成杯形，似乎在倾听他威胁和咒骂以外的东西，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啊，若你在全盛时期，那可真是一头怖物！”她的棍棒又敲了敲他的指关节。他想抓住她，却无可奈何。老地精的笑容逐渐严肃。“以古老之道为荣的你，”她说道，“戴着黑暗六神护符（muu 'kron）。”
这更像是一个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一股怪诞的胆怯穿透了麦迦的愤怒。地精是如何知道的？她不可能看到他腰带上的六结绳索。她猜到的？她声音中充斥着满满的自信。他手垂了下来，然后往后退了一些。
“我戴着它，黑暗六神护符。”他答。
“遵从黑暗六神的你。监守。愤恨。嘲弄。”她停顿了一下，歪了歪脑袋，“吞噬？”
“雷声隆隆，我肚空空。”麦迦答。
“阴影？”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我鲜少接触黑魔法。”
“你可敬他？”
“我惧他的力量。”
地精用棍棒在地上敲了敲，“这便是你在敬他。旅者何如？”
麦迦毛发倒立，诈骗之神的故事渐渐从他童年记忆中浮现。这些故事讲述了创世纪元后，旅者是如何留存在艾伯伦，漫步世界，散播混乱，考验信徒，并且从未以相同的面貌出现过两次。被猎人成年心智所摒弃，封锁在心房深处的故事之锁，在死亡的边缘崩溃了。麦迦如初见的眼光打量着老地精女人，警惕之心愈升。
他的沉默一定暴露了他的想法。迅捷之民大笑起来，“你觉得我就是旅者吗？你的伤口太严重！但当然是旅者是把我带到你身边。”
麦迦重新找到了他的舌头，“或是嘲弄，来加深我的痛楚。”
她再度大笑起来，那声音活像是夜莺在猎食，她靠得更近了些，蹲下来。如此之近以至于麦迦能伸手擒住对方，但他没有。不仅仅是因为逐渐壮大的黑暗耗尽了他的力量。更是因为这个无所畏惧的女人古怪异常。
“我是普拉朵尔。”她说道。
“麦迦。”他没有报上自己的部落名，部分原因是他不再属于部落，部分原因是一种奇异的感觉笼罩着他。他好似站在悬崖上。只需迈出一步，部落之类的俗事就不再重要。
“你被选召了，麦迦。”普拉朵尔说，“旅者所钟爱的变革即将到来。哈洛克在信仰中逃向了天命诸神，他相信这会让达贡更加强大，但只有古老之道的力量，才能让达贡变得伟大。会有一位新的大将军，一位尊重六神的大将军。世人信仰将回归传统。世界秩序将恢复如初。”
她那双盲目面对着他，“你欲复仇。黑暗六神——愤恨——会把它摆到你前进的路上。你若服事我，势必拥有比以往更强大的力量。接受，或者死亡。”
地精直言不讳。那不是威胁，只是事实。“当六神发出预兆，只有傻瓜才置之不理，”麦迦道，“我欲复仇。”
“当六神选召时，你别无选择。”普拉朵尔伸出一只粗糙的手——不知怎的，她比想象中要更近——抚摸着他的脑袋，就像他幼时母亲抚摸他的脑袋一样。“你是他们的工具。监守今晚不会带你走。”
阵阵疲劳与虚弱席卷了麦迦。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普拉朵尔错了，监守带走了他，然后疲劳与虚弱顿时消失了。他颤抖着，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可怖的高烧中恢复过来，而他身体一侧灼烧的伤口已经冷却。他起身，拉开艾什的剑在他熊皮背心上留下的缺口。下面的皮肤上结满了干血，但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了一层柔软的粉红色伤疤。
“别看了，”普拉朵尔说。她用手杖戳他的腿。“起开。”
麦迦把她举到他左肩上，她舒服地坐下，一只手绕在他脖子后侧。老地精几乎没有体重。她拍拍他的头，指着巷口。“世人在等着我们。国王在等着我们。”她的手指又抚摸着他的脑袋，“你的复仇在等着你。”
麦迦露出了他的獠牙。“赞美六神。”他说着，迈开步伐，面向路卡·卓尔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