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中的矛盾与冲突

    关于写作中的矛盾与冲突，我也有一些小小的心得。

    我们读故事的时候常有体会：出色的作者通常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节奏，犹如基因里的遗传代码一样容易辨认。反之平庸的作者写的故事则寡淡无味，哪怕情节构思不错，读来也如同鸡肋。

    比如一向被认为是尚武精神与古典暴力美学典范的托尔金作品，其实里面有个黄金比例：百分之三十是风景的描述，百分之三十是叙事长诗，百分之三十是角色间的搞笑对话，只有百分之十是真正的战斗。

    优秀作者们的独特叙事节奏，就是他们的制胜秘诀。它们通常是以如何铺开与结束“矛盾、冲突”为表现形式的。就像人类DNA中的不同基因组合决定了人体的最终形态一样，不同类型矛盾的混合元素也决定了文学作品的风格与个性。好的作品用充满戏剧性的矛盾、叙事节奏吸引住读者，使作者有机会把更深层、更有野心的东西进一步展示给目标读者群看。

    故事中的矛盾可以总分为两大类：内在矛盾与外部矛盾。它们一左一右，就像车子两边的轮胎。如果作者只让其中一边的轮胎滚动，那他的作品就只能在原地打转。只有两边的轮胎都在滚动，他的作品才可能向前推进。

    内在矛盾是指角色内部（内心、性格）的冲突。要举例的话，典型的有酗酒、精神创伤、愧疚、缺乏自信、没有安全感、抑郁等等。存在合理的内在矛盾，能让文学作品表现得更接近完美。

    比如西幻作品的主题，很多都是关于贪婪与信任的。当一个好人意味着什么？可以信任一个盗贼吗？贱民有尊严吗？在这里，有来自剑光血影的外部矛盾，也有来自持剑者内心的内在矛盾。随着情节的推进，人物的内心也在旋转。

    传统上，我们认为内部矛盾发生在人物的头脑中，属于“人与自我”的矛盾（然后从内在矛盾中产生了外部矛盾）。

    想想《被遗忘国度》中的崔斯特·杜垩登，他的内心矛盾是，他认为自己是共情弱小生物的游侠，而不仅仅是一个黑暗精灵。

    他的这种内在和现实之间的矛盾是系列每一部的主题，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的同时，也创造了该系列作品的经典。

    大多数时候，内在矛盾体现为内心的挣扎，如《长夜余火》里的蒋白棉（怀疑公司……直面危险的勇气，勇气是人类的赞歌！）。而有时内在矛盾表现为更伟大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例子，如《指环王》里弗罗多·巴金斯对抗至尊魔戒的蛊惑。此角色的内在矛盾是：占据灵魂两边的魔鬼和天使，这些矛盾侵蚀着他的内心，不断推动着情节前进。

    有的作品对此进行了非常好的阐述，甚至颠覆了传统的内在矛盾形式，把外部矛盾转化成了内在矛盾。比如《哈利波特与凤凰社》里的伏地魔附身哈利波特，当他试图控制哈利波特的时候，就产生了内在矛盾。所以这一段魔法厮杀，实际上是关于内心斗争的故事。

    能否驱动人物角色的内在矛盾，是作品成功的关键。但你很难只围绕内在矛盾来写一部作品，所以只有内部矛盾是不够的。外在矛盾与内部矛盾并不相互排斥，好的文学作品里二者缺一不可。

    当一个作者坐下来写故事的时候，随着情节的推进，内在矛盾和外部矛盾一定是互相影响的。为了给作品情节赋予层次，作者必须同时运用这两种矛盾，寻找到让它们相互补充的方法。外部矛盾是故事的基础，情节的发展少不了它；内部矛盾则赋予了人物和情节以深度和厚度。

    什么是外部矛盾？它就是你笔下人物和外部压力（包括其他人物）之间的斗争。当人物面对来自外部的、超出他们掌控的，对人物的需求、欲求产生阻力的问题时，就会产生外部矛盾。

    对于写作者来说，它的好处是能以任何形式与大小出现。一般，作品中的外部矛盾无非就几种，可以笼统分五类。但千万不要小瞧，每一类都对读者理解人物至关重要。

    人物与人物——这是最简单的矛盾形式，经常能在作品里看到，比如小说《星球大战》。绝地武士（我更喜欢杰迪骑士这个翻译）的继承者必须根据自己的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来做出决定，但是原力会不断地将他们推向不同的宿命以平衡这两种矛盾。

    这类矛盾是由主人公和对手主导的，通常是正与邪、光明与黑暗。主人公与反派有着截然不同的好恶、价值观与目的，角逐在双方之间展开。

    但也有矛盾双方都不是反派的特例，比如轻小说《玻璃假面》：北岛玛雅和姬川亚弓两人一生的对决（明争暗斗）。两个角色都是极为正派且耀眼的人物。

    自然与人物——大自然（或超自然）和主人公发生冲突，可以是瘟疫、灾害或是邪恶的生物。人与自然的对抗往往通过一段旅程来表现：角色战胜了外部力量。

    同样有作品对此进行了更好的阐述，甚至颠覆了传统的外在矛盾形式，比如《怪物史莱克》里的史莱克的妻子。她受到自然变化的打击，最后在变化中平衡了自己的生活。还有什么情节能比这更矛盾?

    社会与人物——这种矛盾出现在所有的反乌托邦作品里。在这种矛盾中，主人公面对的是社会。他们需要反抗的是社会的压迫。

    机械与人物——这里就不赘述了。比如《终结者》。

    命运（宿命）与人物——这是一个最棘手的主题，能写好此类矛盾的作品少之又少。但你可以参考一些宗教内容，比如贤者约伯。他面临的困境是魔鬼和上帝一直在考验他：他必须克服各种残酷的外部矛盾。而实际上，魔鬼和上帝是在争夺他的灵魂（内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

    矛盾的大小其实并不打紧，要紧的是处在矛盾中的角色，以及他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

    有时内在矛盾是导致外部矛盾的因，有时会反过来成为果。当外部矛盾和内在矛盾同时产生、天崩地裂般压上来时，好故事就诞生了。

    外部矛盾本质上是迫使人物做出改变的外在力量。内在矛盾是人物给自己的压力，而外在矛盾则可以加重或减轻这种压力，质疑它或是鞭策它。所以外在矛盾是一部小说的压力临界点。

    在到达临界点之前人物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转折点通常发生在他们遭遇某事之后，外部矛盾一般也是读者开始关注他们的原因。

    那么写外部矛盾的秘诀是什么？

    把一个有合理的内部矛盾的人物放到合理的外部矛盾中。比如《黑客帝国》里墨菲斯被黑衣人抓走后，尼奥所要遇到的对手和内心的困境。

    也可以换一种思维方式：哪个角色是最不适合面对这种外部问题的？反过来也行。

    明白了吗？

    外在矛盾几乎从来都伴随着其他类型的矛盾出现，在多数优秀作品里中，外部矛盾会滋养和创造人物心中的内在矛盾，外部矛盾和内部矛盾需要互相依存，也正是这种依存关系才造就了精彩的小说。

    思考这些类型的矛盾能怎样在你笔下的每一个情节中发挥作用。然后将这些原则应用到全部写作中，你的作品就会更有力量。

    高潮和失败仅隔着一张纸。

    然后，你还要记得在情节里经常制造“困难”，甚至“绝境”：因为没有读者会喜欢从头到尾轻松的祥和故事。

    好的作品总是让角色们踏上各种各样的征途，读者能够看到他们超越了什么，最终又如何反映到内在（或者反过来）。内在矛盾和外部矛盾会在故事里谱写出一首绕梁三日不绝的音乐，二者完美结合才能写出扣人心弦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