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位面而来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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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涛声第二部——冰室寒子 [复制链接]

Sweenie·AS·LEADO

英雄

天剑 发表于 2008-5-8 20:37:14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夏末

  第一次回家探亲的经历对我来说是印象极其深刻的。我一回到家,妈妈就开始不停地问“东京的生活怎么样啊?”之类的。我便用和妈妈一样的口气回答说:“在打工的地方,人家可都说我是近来少有的认真工作的好孩子呢!”
  事实上,因为上大学是我第一次长时间地离开家乡,因此这次回家探亲也是我人生中初次尝试的一种经历。在家乡闲暇悠哉的这段时间,我好好整理了一下在东京的生活,也认真回味了下家庭生活和独立生活之间的不同。可以说,我利用了探亲这件事好好反省了下自己的成长。
  不过,即使没有这些思考,仅仅从实际的事情来说,我的这次回乡也是非常成功的。
  好友松野丰来机场接我,在高中那次不愉快的事件之后一年,我们又重归于好。而在同窗会上,里伽子也奇迹般地出现了,并且还和我一起浪漫地欣赏了高知城的美景。
  这个世界果然充斥着各种令人意外的事情啊!和里伽子的这次相遇,以及临分手时里伽子塞给我的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并且说“我会在高知待一周,记得要打电话给我哦”,又或者纸条上的字比我想象中的要难看。这种种的事情虽然并不会让我产生惊愕的心情,但足以让我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状态下,欣慰地享受了它们带来的幸福。这样随随便便接受快乐的行为,甚至让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些许羞愧呢。
  按照字条上的号码给里伽子打电话,是在同窗会之后的第三天。我,里伽子,还有松野,三个人一起开车来到了有着“高知的小京都”之称的中村镇。那天的天气很好,射进车内的阳光强烈地发白。如果不开空调的话,只要十分钟就会让人感觉要脱水了。里伽子穿了一件黄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看到她的装扮,我和松野互相对视一眼,“噗哧”地笑了笑,便把土佐特产的套袖拿给里伽子。套袖的肘部和腕部都镶有华丽的蕾丝花边。
  ?“这是什么?”里伽子问。
  我解释道:“在这样的阳光下,穿无袖的上衣,胳膊会被晒黑或者脱皮的哦。你看街上的欧巴桑们都在胳膊上带这种东西。年轻的女孩虽然不大用得着,但是作为礼物送给你吧。”
?里伽子像看外国玩意一样疑惑地看着这个礼物,然后默默地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在路程的开始阶段,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负责指路。可我不太会看地图,指错了好几次路,被他们俩指责了半天,最后还是换了里伽子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
  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是里伽子总是能够根据地图迅速地指出正确的方向。这是不是就是在东京长大的孩子的超能力呢?有些路痴的我对此只能自愧不如。
  里伽子坐在松野的边上,除了指路,两个人还非常自然地议论周围的风景。里伽子有时还会因为一些小事靠近松野的肩膀说话。我坐在后面看着他们,觉得两个人看起来真的十分和谐。
  中村虽然被称为“小京都”,但实际上只是个有点古老的城镇而已,刚从京都回来的松野笑着说:“一点也不像啊!”。不过导游书上写到,应仁之乱的时候,从京都逃到这里的人仿照京都的样子建造了这个小镇。
  “这小京都的称号也不是随便来的呀。”我指着上面这段解说给他们看,松野却一边说着:“逃命之后还要把这里再建成京都的模样,他们还真是自信啊”一边笑得更厉害了。
  从中村镇出来,我们三个去吃晚饭。吃饭的餐厅是四万十川附近的食堂。虽说这是一间可以在带有屋顶的船里吃饭的日式料理店,但并不是十分豪华,价格也很便宜。不过这里的鳗鱼料理味道却是非常好,即使是今天想来,也觉得非常好吃。
  里伽子从来不喜欢鳗鱼,我为了纠正她的这个想法特意带她来这家店,不过好象也没起什么作用。
  吃饭的时候,里伽子表示因为要从八月的后半开始打工,所以马上就要回东京了。
  “打工……!”
  说实话我有点吃惊,因为没想到里伽子会变得这么积极向上。
  “喂,杜崎君,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只是住在看起来像是有钱人的地方罢了。”
  “还是有钱人吧,在那条街上有那么好的公寓。”
  “我爸爸的爸爸原来在成城的那一带有很多土地的。”里伽子扭头开始对坐在一旁的松野解释,口气听起来像是对着毫无关联的第三者在讲话。
  “这样啊!”松野的表情很兴奋,因为这是里伽子第一次对他讨论个人问题,所以觉得很有意思。
  我一边吃着鳗鱼饭,一边听着。这些事在陪里伽子去见他父亲的路上就已经听说过了,现在再听感觉很尴尬。现在想起来那次陪这里伽子会见父亲的旅程,以及之后的诸多纠纷,那算是高中生活中最棒的回忆了,虽然这有点奇怪。
  “爷爷去世的时候,因为遗产的事情也发生了纠纷,我还清楚地记得。妈妈……妈妈……”
  说到这里,里伽子忽然沉默起来。她看着眼前的鳗鱼盖饭沉思,然后突然夹起碗里的鳗鱼放到了我的碗里。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吃鳗鱼呀”,里伽子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转向松野继续说:“这次回来,妈妈和我谈起那时的事十分感慨。说是在那次家庭纠纷中,开始讨厌起同门的亲戚了。”听里伽子的口气,好象这次暑假的回乡,终于和她的妈妈认真谈起了离婚的话题。
  里伽子的父母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交往的学长和学妹,毕业之后继续交往的时候,里伽子的母亲怀孕了。因此两人是在双方父母还没做好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仓促结婚的。据里伽子的妈妈讲,当时里伽子爸爸那边的亲戚说:“居然想用孩子来要挟我们,我看他是被这个乡下女人迷昏了!”里伽子的妈妈不断被婆家的人责难,但她出身于拥有高知数一数二的果园的家庭,又是家里的长女,自尊心很强,所以和婆家的关系一直不好。从里伽子的眼里看来,父母离婚并不单单是因为爸爸有了外遇。
  “能和你妈妈好好谈谈真是不错呢。总之,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听过里伽子的话,松野眯着眼睛发表了感想,真是很有他的特色呢。
  说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们的饭也吃完了。我们一直散步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回过身远眺四万十川。这里是入海口,不过水流十分缓慢,远处的一座小桥有些下沉,稍稍阻碍了一点水流的速度。
  四万十川倒映着银色的波光,让人怎么也看不腻。
  之后里伽子就回东京了。那天正好赶上民间祭祀活动的正日子,虽然选择这天回东京有些让人不能相信,不过这的确是里伽子才会干的事情。
  那天早上里伽子和她妈妈去街上简单地逛了一圈,草草吃过早饭后就去机场了--没有人去送机。
  那天的祭祀结束后,我和松野两个人到室户去游泳并住在了民宿。我们俩玩得非常开心,唯一有些遗憾得是,那里的情侣多得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让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夜里,我们又借了手电筒,一直散步到岩场。脚下的石板地已经快要坍塌,微弱的灯光对面是泛着黑光的太平洋。
  我们一边看着亮得有些恐怖的星空,一边聊了很多,例如现在租借的公寓每月多少房租、又新交了什么朋友认识了什么学长一类的。
  吃惊的是,松野还兴冲冲地跟我说:“也许我很适合京都呢。我在教习所认识的人给我打电话了呢。我还收到了在家庭老师那里认识的女高中生写的信呢。唉,总觉得自己高中时候是不是哪号不对劲啊。我看我这之前的18年算是白过了”
  松野是否完全融入到京都我不清楚,不过那里的确挺适合他的。
  人就是这种不知在什么地方就会改变原来的性格,也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的人生开花的生物。不过松野的心好像已经留在京都了。结果这样的松野却对我说:
  “对了,在东京那么大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武藤的呢?喂,说来听听! ”
  感觉到松野非常好奇,我就坦白了。当时我在每周一次的课上被一个三年级学生拜托去一个聚会帮忙,然后在那里见到的里伽子。
  听我说到这里,松野突然说:“那个三年级的学生是个女的吧!”
  一下子被松野说中,我没来得及反驳就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松野吹了吹口哨说:“初级推理啊。一般如果是男的,都会说是学长的吧。所以我一听你说三年级学生那个声音,就马上知道多半是个女的了。如果是男的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呀,以后你的人生无论多么失败,都不要骗人哦,不然会被别人骗的。”
  “谢谢,这建议还真是没什么值得谢的呢。”什么比喻啊!我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笑了笑。
  然后,我们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听着海浪的声音,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好起来了,也不再去在意那些藏在岩石影子里的情侣了。
  
  八月过半后,我也决定回东京了。
  比起飞机,我选择了坐比较便宜的高速夜车。我和松野两个人去了面对带屋町大街的本屋旁的一个皮萨店。我们在那里一边吃皮萨一边喝啤酒,一直呆到7点多,然后步行到高知站。虽然是晚夏了,不过天气还是很热。在我就要上车的时候,松野递给我一个纸口袋,里面装着可以在车上喝的罐装啤酒和酒菜,然后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呀,早晚得因为那个老女人遭殃的。给,啤酒。”我仔细琢磨着松野的这句话,发呆了好一会,等我回过头,身后只剩下等着排队上车的一个老头。松野已不见人影。
  我只好上了车。这个高速列车里面是三排座的,我坐在中间比较靠后的一排。如果我靠窗的话,一定要透过窗户问问松野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可惜现在这个样子想问也问不了。
  松野在窗户外面一直看着我笑。我真是搞不懂男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就改变了。车子开动前我一直都叉着手瞪着车外的松野,他不以为然地一直冲我笑。
  车内虽然开着空调,不过在高知的晚夏里,依然让人觉得闷热,我赶紧打开了松野给我的啤酒。列车预计出发两小时后会在高松站稍做停留,以方便乘客去洗手间。不过大概是因为白天玩得有点累,又喝了啤酒,我早早地进入了梦乡,根本没有感觉到停车。据说一个人的睡眠质量可以决定他个人价值的高低,那么躺在长途列车硬梆梆的坐椅上,还可以睡得如痴如醉的我一定很值钱吧。
  到了凌晨3、4点钟的时候我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微微发白的天空,随即又抱着执着的想睡觉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早上6点多了,车内的乘客也差不多都起来了。列车已经进入了东京市区,外面并不是很亮,有些淡淡的灰暗的感觉,但是街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了。
  我轮番透过左右两边的窗户向外张望。当意识到“已经回来了”的时候,眼眶竟然红了。这个依靠我自己的力量独立站住脚的城市,要比我生活了18年的家乡更能引起情绪上的波动。
  长途车的终点是小田急,我下车的时候已经差不多7点半了。现在还没有到上班的高峰期,所以JR线车里的人很少。我坐到池带换乘了西武线,在石神井公园下车后,步行15分钟,到了差不多8点的时候,终于回到了我的“英”公寓。
  头一晚睡在列车里,摇摇晃晃的果然还是不舒服,想到终于可以伸展四肢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心里暗自高兴起来。可当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心里不禁一惊。门没锁!
  我心想,难道我没关门就回了老家?还一走10多天。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让人心里不舒服。
  忐忑不安地推开门,本以为会闻到长时间没有通风的房间所特有的难闻气味,可房间怎么看都觉得很明亮清新。我看了下玄关,突然发现那里竟然摆着一双女式的凉鞋,而且还是那种非常漂亮的高跟鞋。
  我马上退出一步,看了一眼门牌,102号--杜崎拓。没错。我飞快地冲进房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在7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睡在靠窗的床上的是津村知沙。她穿着一件无袖的麻制连衣裙直接躺在床罩上,嘴微微张着睡得正香。看她的样子,感觉可能是想躺在床上看会书,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实际上她的枕边正放着一本杂志,那是我回高知前准备扔掉的一批杂志中的一本。
  枕头边上,地毯上,写字台上,餐桌上,以及屋子里其他匪夷所思的角落里,到处扔着塑料罐装啤酒瓶。还有原来我冰箱里剩下的三罐麒麟啤酒,也散乱地躺在地上。
  我站在原地,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开始数地上的啤酒罐。塑料罐一共6个,麒麟罐2个半。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放在写字台上的那罐基本上就没喝。共计8个半。看来津村知沙是在超市买的那种半打一起打包卖的啤酒。
  相对于精确地分析啤酒来源,我怎么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津村知沙会在这里,在我的房间里。后来回忆起来.我依然对当时自己处理这件事时的理智判断感到十分满意。田坂浩一也承认这一点,还说我当时处理得非常妥当。虽然他说的这种夸奖我的话,让我觉得轻飘飘的。但就算是田坂,也没有完全理解我当时的那种焦急心情,毕竟还是事不关己。
  从老家出发坐10多个小时的夜车,再怎么睡身体也是相当疲惫的,头也晕晕乎乎。回到家中开门一看,却发现一个和自己并不亲近的女人喝了8罐半啤酒,像一只被热坏了的大狗一样躺在自己的床上。当时那种吃惊、或者说木然的心情,是只有有过相同经验的人才能理解的。
  我事后突然想到,“不要叫醒正在睡觉的孩子”这句谚语非常吻合我当时的心情。果然经验是可以让人变聪明的,人生中没有什么事情是白做的。回想起高中时代被里伽子折腾,我觉得那些辛苦是没有白费的。也就是说,我不能够直接叫醒津村知沙让她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而是接受事实,然后找出解决办法。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玄关,就好像我是闯进女大学生房间的色情狂。当然这样做是为了不吵醒睡在床上的津村知沙。
  我换了一双轻便的运动鞋,轻轻地打开门出去。
  “英”公寓位于住宅街的中心,可听到正对面房间里传来的吸尘器的声音,毕竟现在还是早上8点。
  在门外我又重新穿了一下鞋,然后调整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定神考虑了一下,觉得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个地方。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罪犯一样,反正当时的心情就是那样的。
  公寓和邻居家之间隔着一个黑色的屏障.结果这里就成了公寓中2个有自行车人的临时车棚,我花5千块买的带车筐的二手车也放在这里。有时候夜里肚子饿或者平时有什么事时它都能派上些用场,不过像当天这样帮了我一个大忙的还是头一次。我解开链锁,把手提包放进车筐,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石神井公园骑去。我只记得一个大概的方向,但此前一次也没去过。
  虽然说是住宅街,但是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正在我犹豫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夹在公寓和普通住宅中间的小公园。好像是为了防止自行车进入,公园里面特意铺了石子地。时间还早,所以公园里面也看不见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
  我决定在这个公园里打发时间。我把车支在公园外,然后坐在了树荫下的长椅上。这个公园虽然不大却种了很多的树,里面有一个小沙坑和一个游乐场并附带公共厕所。公园一角还有一个绿色的公用电话,上面的漆有些脱落。马路对面是普通的居民住宅,墙根有一个卖饮料的自动贩卖机。
  我买了一瓶乌龙茶又回到公园的长椅上慢慢享用。在旁人眼中,我看上去想必像是一个闲暇的学生--因为时间间充裕,所以无论干什么都不慌不忙的。
  喝完乌龙茶,我正瞄准长椅旁边的垃圾箱准备将空罐扔进去的时候,想起了我房间里滚落一地的啤酒罐。那家伙真的喝了8罐半啤酒吗?
  想到这我有些郁闷了。若无其事地进入别人的公寓,还喝掉了2升的啤酒,这种事情一般人是不会干的。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寻常。我觉得自己被打败了。
  接受现实发生的事情,就是不做多余的行动。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处理。事情过后慢慢地再去思考,我只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拼命考虑解决方法。
  整理好思路后,我从手提包最下面找出了袖珍版的推理小说。昨夜汽车开动后没有马上熄灯,所以我为了打发那段时间买了这本小说。实际上,人生没有什么事情是白做的。我哗啦哗啦地翻着小说,认真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9点刚过,不知从哪儿冒出了3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她们都拿着布袋或者小筐,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戴着遮阳帽。我的脑海中冒出了“全副武装”这个词。
  那一瞬间,我觉得时间走得稍稍快了些。看着小孩子发出尖叫围着沙坑跑来跑去,有一耳无一耳地听着年轻妈妈们的谈话,是个非常好的解闷方法,这个时候我才想到幼儿园也有暑假,着实吃了一惊。虽然小的时候应该也上过幼儿园,不过完全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也有暑假了。
  这些孩子的母亲,好像非常关心同一幼儿园其他母亲的事情。
  “桥爪君说这个暑假一定要带孩子去上私塾。”
  “唉,有这样的家长在,我们也跟着为自己的孩子着急呢。我觉得还是私立学校比较好吧,不过我和我老公商量了半天,他对私立学校完全不感兴趣。”
  “不过最近好像总有孩子互相欺负的事情发生,比起公立学校还是觉得私立……”
  “如果是大班还好.如果从小班开始就……觉得还是……”
  虽然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可是她们看起来比那些比较成熟的女大学生还年轻。她们现在就像是大学生在开小组会一样。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就是在打发时间。我低着头一边看推理小说,一边支着耳朵听旁边这些人说话。当我再看表的时候,已经10点10分了。
  我把小说放到椅子上占座,然后走到公用电话边上。虽然手机已经是学生的必备之物了,不过因为经济问题还有本身比较懒惰的性格,我还没有。
  拨通104查号台,我问了车站前梅泽书店的电话。然后马上打过去,正当我担心书店还没有开始营业的时候,话筒那边传来了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于是马上说道:“你好,我是在你们那里打工的田坂浩一的学弟。我有点急事,请告诉我田坂的联系方式。”
  接电话的人对我没有丝毫怀疑,马上就告诉了我。
  “田坂来打工吗?还是休息?”因为现在是暑假,我觉得田坂也可能回老家,所以这么问。
  “昨天他来打工了,晚上我们还一起喝酒呢。”
  谢过对方后,我挂断电话。然后马上打给田坂。这个时候,我祈祷田坂一定要在家。毕竟我想到的唯一一个解决向题的方法就是找田坂。
  电话响了5声后自动转为留言。听到留言我有点头晕眼花。外出吗?这就是所谓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然后我自暴自弃地快速说道:“你不在就没办法了。有些突然,我是杜崎拓。现在是18号星期二上午十点多。你不在我就没办法了,我回到公寓,发现津村知沙来了,还睡在我的床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边说,我一边泄气,而且觉得自己非常愚蠢。就在这时,听筒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是田坂。”
  可以明显听出田坂刚才是在睡觉。虽然没有不耐烦的感觉,不过嗓音有些沙哑。即使如此,这声音对我来说仍然犹如天使之声。
  “你好。我是杜崎拓。”
  自我介绍后,我突然意识到越过书店店员与顾客这种关系与田坂对话还是第一次。
  虽然我们是同个学校的学长学弟,但是学科不同教室也不同,平时很少能够碰面。如何继续对话才好,这个局面令我血压开始升高。
  “那个,突然打来电话真是不好意思……”
  “我刚才突然听到磁带在转。你说知沙睡在你的房间?你和知沙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是,等一下,我是被冤枉的。”
  话说出口后我自己也楞往了,什么被冤枉呀?可能是刚才推理小说看多了吧。总之我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来了。
  田坂被我从睡梦中吵醒,说话免不了有些迟缓,但从他那句“你和知沙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了”里我听出了些微妙的感觉。那一刹那,可以肯定田坂误解了我,而且他当时肯定是大脑充血了。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迅速作出了反应,这对于向来愚笨的我来说可是非常少见。
  “今天早上8点我刚从乡下老家回来,开门的时候发现临走的时候忘锁门了。进屋一看发现津村居然睡在我的床上,而且还弄了一地的空啤酒罐。怎么说呢,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我,我……”我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咳嗽起来。“……我,我,怎么说呢,我吓了一跳。”
  “哦……”田坂应了一声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可能在整理思路吧。就在我认为他可能就此挂断电话的时候,对面又传来了田坂的声音:“你……现在没在家吧,我怎么听见有小孩子的声音……”
  “对!我在附近的一个公园呢。”
  “石神井公园?”
  “这个公园没名字。恩,可能有吧,我不知道。”
  “……你老家在什么地方?”
  “啊?四国的高知。”
  被田坂这么一问我有些发蒙,可没想到自己还是老实地回答了。唉,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悲。
  “这样啊。嘿嘿,人着急的时候说话经常会带出一两句方言呢。挺逗的。”
  田坂在电话那边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多亏找对了人,我现在的心情也平静了很多。
  “你准备怎么办,要不来我家吧。”
  “其实我是想让津村赶紧离开我家。昨天晚上我是坐夜车回来的。折腾了一个晚上,现在就想赶紧洗个澡上床睡个踏实觉。”
  “你就过来吧。”
  “那个,下次不成么?”
  “喂,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让我把知沙从你家给带出来?”
  “田坂君的洞察力果然不一般,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
  此前的某一天晚上我曾在书店和田坂闲聊过一回。当时得知他选的是摄影学科,所以才这么说的。虽说是闲聊.话题也不过是“昨天晚上喝的酸奶真不错呢”之类而已,而且那次是第一次我们对话超过1分钟。
  电话那边田坂无奈地笑了笑,说:“这和我摄影不摄影没关系吧,我又没跟踪她。唉,知道了,告诉我你公寓的地址。”
  “你应该知道吧?”
  “我,我为什么会知道?”
  “之前我在书店定购杂志的增刊时,不是把我家电话、地址都写一张纸上了么?”
  “还有这回事呢啊?!那我也不可能把每个客人的地址都记住呀。书到货我们通知完客人后就马上忘记那种东西了。又不是卖宝石或者汽车什么的。”
  “那津村怎么知道我家住址的……”之后这一句完全就是我自言自语。以前津村知沙曾经来过一次我的公寓。当时她好像是从投币洗衣店那里过来的,那次我认为津村之所以知道我的住处,一定是她男朋友告诉她的。如果不是田坂告诉她的,她又能从哪儿知道呢,所以根本没有多想。
  电话那边田坂一边叹气一边笑道:“我说杜崎啊,你真是和看上去一样的单纯。真让我想哭啊。如果对你有意思的话,像电话号码、住址什么的总会想办法知道的。”
  “啊?”
  “你现在住在那儿?”
  我为了让田坂记清楚地址有意放慢了说话速度。我推测这个时候田坂已经清醒过来,因为可以感觉出来他的反应比刚才快了不少。
  田坂准备开车过去,如果津村还在睡觉,就准备直接把她塞进车里。田坂核算着时间,为了打出富余让我一个小时后再回去。有了田坂我心想着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公寓门没锁对吧?”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离开公寓的时候本来应该是比较冷静的,可由于自己本身的一些习惯,到底是锁好门出来的还是一着急没锁门就出来了,我自己也说不准。
  “如果锁着门,你就用备用钥匙。应该是放在煤气表后面的。”
  说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没准津村就是用备用钥匙开的门。
  可是去一个男生的公寓,况且还是找出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进去,这种行为我理解不了,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杜崎你在听吗?虽然你遇到这样的事情很吃惊,不过还是希望你能理解她。知沙她5月、6月开始到现在就一直不太对劲,因为发生好多事情。现在天气也热,她更是有些混乱。”
  这个时候田坂的口气听起来确实像个学长样了。
  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告诉田坂。
  “那个,之前我和津村一起,去过一次雀丘。”
  表面上看起来,田坂好像只是有些泄气而已。他沉默了好一会,可能是感到很意外吧。过了一阵,田坂用非常低的声调说了一句“这样啊”,就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我挂好听筒回过头,发现一个带着帽子的老爷爷正坐在我之前占好的长椅上。老爷爷穿着一身儿有些旧的蓝色套装,脖子围了块毛巾,脚上蹬着一双轻便的散步鞋。我回到长椅处,刚弯下腰准备拿回自己的推理小说。老爷爷“嗖”地一下飞快地站了起来,然后用近乎是跑的速度飞快地向大门走去。邻座上依然火热地在讨论公立和私立的问题。对话中提到了很多人的名字,口气中明显带有批判的味道。
  小孩子们依旧是精力十足地在沙坑里玩耍,对面公寓的阳台上被拿出来晒的被褥越来越多。我感觉,宁静的早晨已经结束,现在已经是要出来活动的大白天了。
  夏日的阳光渐渐变强,今天应该也是个好天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南方回来,我有些不适应这样强烈的日光。
  疲惫一股脑袭来,我不觉叹了口气。
  这个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是累了,我就这样靠在长椅上睡着了。
  听到小孩子刺耳的哭声我忽然睁开了眼睛。虽然我感觉只是刚刚睡下,可是一看表,已经11点半了。比起熟睡,我觉得用暴睡形容更合适。大概是我实在太累的缘故吧。
  邻座长椅也在我睡去的时候换了主人。又来了另外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沙坑里蹲着个小男孩不停地哭着,好像已经是世界末日的样子。没有睡足的我,脑袋里耳朵里都充斥着小孩的哭声。现在就应该是田坂说的“一小时后”的最佳时间,我蹬上自行车向公寓出发。
  
  回到公寓的时候津村已经消失不见了。我在心中合掌感谢田坂。面对这样的事情,能否巧妙地处理好。男人的气量和价值正是在这种时候才能体现出来!
  8个啤酒罐已经被一并收拾到厨房一角。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是田坂做的。
  “总之,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替你收拾房间,也就收拾收拾啤酒罐罢了。”田坂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当时津村知沙一直睡得迷迷糊糊,被田坂拽进汽车后也没有清醒,只嘟囔了句“有点恶心,我想吐”。
  和这个女人交往,作为一个男人自己还要替她收拾残局,那一刻我有些感慨,男人真是不容易。看到桌子上田坂给我的留言条上写着“摆脱烦恼后和我联系。为了道歉请你吃饭”时,这种感慨更加深了一步。字迹漂亮得让我看出了神。
  房间里泛着很大的啤酒味。这在我刚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估计当时看到津村睡在床上那一幕太过吃惊,鼻子已经变得迟钝了。不过,虽然我回家10多天都没有通风换气,房间里本应该就有味儿,结果因为空调之前一直开着,本来出门前关好的窗户也被打开,现在房间里除了啤酒味儿,反而没有其他的怪味。
  闯进我公寓的津村知沙可能也觉得房间里比较暗就打开了上层的防雨窗,顺便打开了窗户。这些还不够,为了房间里面能更好的通风,她连空调都用上了。凭这点我断定津村应该是一个比较勤快的人。是呀,如果不勤快,也不会找到别人公寓的备用钥匙。
  主人不在的时候穿进空房间这种非常识性,还有为了心情舒畅整理房间这种女人特有的应对能力。这两种对立的东西在津村知沙这个人的体内是怎么共存的呢?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异次元空间里的神秘领域。
  虽然我感兴趣的地方还很多,但现在我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思考的事情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我先洗了个澡,然后把冰箱里还剩了三分之一瓶的乌龙茶,对着瓶子嘴咕咚咕咚喝完后就直接钻进了被窝。衣服也没顾上换,腰上还缠着浴巾,我就这样睡着了。
  是睡着前还是睡醒后我记不清楚了,总之是突然想起了松野的话。在高知车站上车前松野对我说的那句话。“你早晚得因为那个老女人倒霉”。人生如果能够很长的话,一定可以遇到很多令人吃惊的事情。
  直到晚上6点我才睡醒。托这次事件的福,虽然我这次旅行并没有离开日本,那之后的好几天,我却都因为时差的缘故昏昏沉沉的。
即使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剑

Sweenie·AS·LEADO

英雄

天剑 发表于 2008-5-8 20:37:3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心理康复

  我并没有忘记田坂给我的留言--“摆脱烦恼后和我联系”。不过那件事之后的好几天我一直都在倒时差,8月最后的一个星期因为找到了一个可以打工的地方,拼命赚钱,等腾出时间想这个事情的时候新学期已经开始了。
  意想不到的是周一居然没有很多课。第一节课结束后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了门口处两个女学生正一边高兴地聊天一边向我走过来,其中一个就是津村知沙。她把长长的直发盘在头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编织连衣裙。距离虽然很远,可看上去依然漂亮夺目。那一瞬间我脑海里突然出现的一句是“对了,上次的公寓入侵事件怎么样了”,可是津村知沙好像对此完全没有上心,似乎也没有要解释或者辩解的意思。我们年级不同,这堂课是我们唯一可以碰面的地方。她选择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我并不觉得生气,反到觉得这真是像津村知沙的作风。
  休息的时候,我发现整个班里,甚至于整个学校似乎比原来有活力了。之前在食堂碰到同班同学,顶多聊聊什么假期过得如何啦、这次考试怎么样啦之类的话题,现在这里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感,人声鼎沸。
  午休结束后我去找里伽子,她和我的感受一样。
  “这边的学校里净是些大小姐,这个说假期去了夏威夷,那个说去了巴黎。假期我去了高知这种丢脸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我们去泉岳寺约会。就在里伽子所在的女子大学附近,对此里伽子有些不满。
  “和普通朋友来玩的话还是很有意思的。但是你不是应该带我去别的什么地方吗?”
  我被问得无话可说。
  里伽子没有理会我,接着说道:“我吓了一跳呢。我们班一个人去了冲绳了,还给我带了礼物呢。”
  “是吗?!”
  “陶瓷的咖啡杯。”
  里伽子说,此前那个女孩曾经说喜欢她用的口红的颜色,还夸她有眼光。之后那女孩自己去了好几次银座,都没有找到她用的那种口红。里伽子说有一家店里卖那个牌子的化妆品很全,而且离她住的地方不远,所以就头脑发热跑去替那个女孩买了一只。这次送里伽子咖啡杯就是作为上次的还礼。
  “那个口红才1000块。所以她说要还我钱我也没要。”
  这次因为收到意外的还礼,里伽子相当高兴。
  可能我的思想比较传统。我认为一个人如果没有同龄同性的朋友就会很寂寞,所以看到里伽子交到新朋友,觉得这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暑假一结束,话题马上就变成了考试啊什么的。啊,这里原来是学校呢,唉,总觉得有些心中有愧呢。”
  
  虽然说话方式有点怪异,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渐渐地,我开始再次习惯学校的生活了。
  我们系有位香山教授,他的课非常有趣。刚开学的时候,教授针对电视节目的企划,为我们讲了企划书的写法,还有就是以什么样的顺序将企划实现等方面的概论,然后要求全班同学写出可以让他有实现冲动的企划书来。
  其中的几份企划书由教授带的高年级学生来实现,而我们则被分为几组分别到各个企划的现场见习。
  我被分在“须贝企划”组,这是因为企划是由一个名叫须贝的同学提出而命名的。差不多到了9月的后半段,我终于第一次参加了这个小组的会议。
  教室里巨大的移动板上贴着一张我看不懂的建筑物的平面图,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导的三年级女生用非常动听的声音快速地汇报情况:“美术馆那边已经同意闭馆的时候可以进行拍摄。这是最大的一个难关,放假期间佐佐木君一直在和那边交涉。之后会有经过报告。展示作品的房间比想象的要小,之前技术组已经去考察过了,认为摄影角度方面存在问题,好像希望能够稍微改变一下切入点。”
  担任导演的这个女同学的报告非常长,一一列举除了到目前为止这一阶段所出现的很多问题。
  我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努力回想着这个在课上被反复提及的“须贝企划”,不过本身我对此类东西就不感兴趣,所以当时教授讲的时候也是随便听听而已。
  企划内容讲述的是大正时代一位无名的版画家被贫困的生活所累不幸去世,但是经过一直深爱其作品的美术爱好者不懈地热心宣传,近几年这位版画家的作品重新获得世人的认可。今年秋天,在东京的美术馆还将举办其作品展。
  “须贝企划”以描写版画家为主线,同时还描写了那些美术爱好者以及这位版画家的遗族为其所做的努力。
  教授对这个“须贝企划”给予很高的评价。
  “虽然这个企划的取材很朴素,但是最近几年的确有很多艺术家都重新获得了肯定,所以这个企划的着眼点很好。”
  其他的企划大部分是写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例如摇滚歌手之类的,因此“须贝企划”被当作一部严肃题材的王道典范被反复提及。真的是王道。
  听完他们全面的报告,我大概了解到和“须贝企划”相关的一些准备工作--二、三年级的学生从放假前就开始做各方面的相关准备了。他们已经去过两次版画家的出生地,而且向相关人员取材的工作也差不多过半了。
  我们这些来见习的学生就搬了一些椅子坐在负责人的周围,然后把听到的有用的东西都记在笔记本上,因为见习过后我们还要上交感想报告这种麻烦的东西。没有考试的科目大多都是要交几篇报告了事。
  我抱着打开的笔记本,用目光搜索着企划人须贝。
  在30多个学生中,那个叉着胳膊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的大个子就是须贝。
  须贝是个大块头,因此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柔道或者橄榄球运动员呢。和他比起来山尾的体型就只能用娇小来形容了。
  现场的二、三年级学生都积极热心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好像不说就意味着自己失败了似的。而须贝则依旧交叉着手臂,一脸不满的样子仰望着天花板听着各种不同的意见。开会现场的气氛渐渐紧张,让人感觉到杀气越来越重。
  当听到一个大个子男生说“展览室太小,把作品排列起来也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画面,这样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时,担任导演的女生立刻反应道:“所以我说让你提出一个替换方案。”
  之后不断有人提出新的意见,比如说将作品从东京站搬到美术馆拍摄,还有人提出车站内禁止拍摄只能打游击,但是上课时间不能拍摄,而且拍摄点不要太分散为好。
  教授坐在教室的一角,那样子看起来像是一边听着学生们的讨论一边在睡觉。也许交换意见本身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为了制作一个虚拟的节目,从请求作品收藏家以及相关人员协助开始,到办理摄影许可等事务性手续,再到听取技术方面的意见还有不满等等。经历了种种这些事情以后,这个企划才能大概有一个基本的框架。想到这些,我不禁有些感动。
  围绕须贝的这个企划大家分头行动,当然这个过程中会出现很多问题,不过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大家也都干劲十足。
  这副光景,让人看着看着就热血沸腾起来。这时我突然回想起自己刚开学时写的那个企划书,我写了些什么呢?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写了些什么。与其说是我选择写的是些让人想不起来的东西,不如说是我没有能力写出可以让人重视的内容吧。
  上完课我混在二、三年级学生当中,一个挨一个走出教室,在门口碰巧遇到了须贝。
  他正站在吸烟角抽烟。虽说是吸烟角,也不过是在厕所门口放了一个烟灰缸和几把椅子。须贝点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向天花板“呼”地吐了口烟。
  那个样子看上去像是濒临破产的中小企业里的大叔为了周转资金而倍显疲惫,靠抽烟来舒缓心情。
  “不知不觉,你这个企划已经具体实施了不少了呢。”我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咖啡,边喝边和须贝说。
  “是啊,放假的时候,那个版画家的遗族来参观摄影组那段时间,我一直跟着他们给他们当导游呢。”
  “对啊,说起来,那个版画家和你是老乡呢。你也是岛根县的吧。”
  这时须贝扑通一下坐在椅子上,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小声嘟囔道:“我说杜崎,像这种世人都不太了解的版画家,你又怎么会知道的呢?”须贝好像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企划本来就是自己一时兴起心血来潮写的,并没有特意写给什么人。那句话听起来有点为自己辩解的口气。
  “果然觉得很奇怪吧。”
  “也不是奇怪,就是觉得和你的性格不太称。总觉得是不是你的亲戚什么的才去关注呢,反正就是这种感觉。”
  “没有,是高中的美术老师非常热衷这个版画家,还带我们去了在当地商场举办的作品展呢。不过我看过之后倒是挺喜欢的。”
  “你喜欢版画?”
  我在艺术方面天生没什么造诣,而且一向也没有那种自己很喜欢版画的感觉,再被须贝这个大块头这么一问,我顿时愣在那里。
  我自己本身也是,看过画后也从来不去想是不是画得很好或者很喜欢之类的事情,因为为没什么这方面的修养。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情趣的人。
  尽管我知道不应该只看外表就对一个人做出判断,但我还是不明白须贝喜欢版画的原因。好像是察觉到我的想法似的,须贝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实际上,我喜欢书法。”
  “书、书法……就是那个用墨练习写字的书法?”我十分吃惊以至于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也不是。稍微有点不同。”须贝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吐了口烟后列举了几个复杂的人名问我是否听说过,但我全都不知道。
  “我可能是喜欢墨的颜色吧。所以觉得那个版画家作品中出现的那种黑白分布非常漂亮。”
  我完全没有想到那种喜欢书法的家伙如今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哈哈地笑起来。须贝也像我一样笑起来。
  不过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喜欢电影的人,那么有人喜欢书法也没什么不可以。毕竟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我觉得我好像选对了专业。
  须贝开始一点一点说起自己的事情。上小学的时候,他在学校第一届校内书法大会得了特别奖,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奖状。他平时的学习成绩不好,所以就拜托父母给自己报名参加书法班。我听着听着,觉得这实在是件非常可爱的事情,所以又笑了起来。
  “那么这次终于轮到版画了?”
  “是呀,终于到版画了。”
  这个时候须贝好像非常高兴。的确,无论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什么,自己在脑子中想的东西可以通过几十个同学的行动被实现,我想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吧。心情一定不错。
  须贝刚刚抽完烟,一个路过的二年级学生过来打招呼道:“这不是须贝么”。须贝给我介绍过,这位是摄影组的同学,然后说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就和那个二年级的学生一起走了。
  我目送他们二人并肩离去,站在原地呆呆地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专注于某一件事情呢。
  
  再次和田坂相见是几天之后。
  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去看过电影,又在一个便宜的酒馆消遣之后的回家途中,我看见田坂正在车站前的梅泽书店往下放百叶窗。田坂也马上发现了我,于是就叫住了我。
  “正好。我还说要去找你呢”。之前田坂拿了我公寓的备用钥匙,一直没有机会还给我。
  田坂在裤兜里翻了半天,然后皱起眉头告诉我,钥匙好像放在别的牛仔裤兜里了,接着便说道:“你来我家吧。我请你喝白兰地,别人送的。”
  居然把白兰地(我也只是听过名字而已,从来没喝过)都搬出来了。
  “白兰地么,我并不怎么喝酒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刚才又喝了很多啤酒,而且还在电车里面晃了半天,我现在有点恶心,想马上回公寓,所以才这么说。
  “从这到你家也就走个10到15分钟吧。到我家才5分钟左右,好了快来吧。”田坂打断了我的话,朝着我公寓相反的方向走去。此时我对白兰地并没什么兴趣,只好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
  我的脚步之所以非常缓慢,是因为我想回避田坂。他看见我之后迅速地和我打招呼,那种感觉就好想故意在那里等我一样。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棘手。
  路上,田坂曾经2次回过头看着在后面磨蹭的我,还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就好像我“尿裤子了”似的。
  公寓是一个二层小楼,带有露天楼梯,作为出租公寓可以算得上是很漂亮。之前我一直以为田坂住在非常高级的公寓里,现在看到也不过是普通的公寓我有些失望,可是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完全没有什么松口气的理由。我所在的学校比较特殊,有些人现在就住在父母名下的高级公寓里,不过我和这些人几乎没什么共同语言。这大概是我的个人偏见吧。所以得知田坂并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厨房厕所什么的加起来总共有10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墙壁已经非常旧了,不过却惊人的干净整洁。我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人给田坂打扫房司,我忽然觉得津村知沙一定不会这么做。而且老实讲,田坂和津村知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恋人关系,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在6月份的时候看见过田坂和津村知沙在收银台边上亲密地聊天而已。在我看来,津村知沙是个年长我很多,威风凛凛的美人。可是她在田坂面前就像是个小妹妹,可以随意撒娇。两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对俊男美女,情投意合的情侣,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6张塌塌米大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小玻璃茶几,上面放着那瓶别人送的白兰地,还有罐装啤酒、软包装饮料,一个盘子里面还盛着些坚果。
  “坐吧,我去切面包。”
  田坂跑到隔壁房间的厨房里,切着真正的法国面包。除了去冰箱拿东西这个理由之外,还能够站在厨房里,我感到田坂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同样是单身生活,不过我拿刀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我不饿。”
  “混蛋,我可是饿得厉害。每天打工回来我必须吃点夜宵。”
  “晚上吃东西会发胖的。”
  “你说什么呢?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田坂的意思好像并不是指我是吃多了会发胖的人,而是指我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我敷衍地笑了笑。以前我备考的时候,夜里肚子饿就去厨房煮面,刚好碰到起来上厕所的妈妈。她也曾经取笑过我。
  不过田坂也不怎么胖,虽然可能有点胃下垂,不过食欲好不算什么坏事。我定睛一看,横在厨房的小推车上还放着咖啡壶,而且还是成套的呢。
  “你的生活真有规律。”我对他说。
  田坂嘴里吃着切好的面包走了过来。听到我这话,摆出一副不解的表情,我就用眼神示意他指的是咖啡壶,没想到他皱着眉头说:“那是当初知沙搬出去的时候留下的,不过不用就真的只是个摆设了。拜它所赐我还真是喝了不少咖啡。”
  “哦,原来她之前也住在这里呀。”
  于是我重新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田坂盘腿坐在茶几和床之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说:“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总是想到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开始发呆。你从知沙那里到底听到些什么呀?”
  “听到些什么……”
  “你连她在这住过也不知道,就突然说什么和她一起去雀丘。”
  “她只和我说过早上在站台偶然见过我什么的。还有就是昨天住在你那里了,早上……”虽然我是打趣田坂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细节我记不清楚了了,不过津村的确是这么说的。住在浩一那里.早上起来后去车站。这样在站台或者什么地方可能会遇见上班的他,这样会非常有趣什么的,她的确是说过的。
  津村知沙口中的那个“他”是她已经分手的恋人,住在离这儿三站地的住宅区,现在已经结婚了。之前两人交往的时候那个人会在中途特意下车来找津村知沙的样子……。
  我伸手去拿茶几上的啤酒。和津村知沙并不很熟,可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我也搞不明白。
  田坂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原来他就是为了打听这些事情才邀请我的。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反正都已经来了,现在想退缩也不行了。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说完之后我才想起来,津村知沙曾经提醒我这件事要对田坂保密的。不过已经于事无补了。
  “算了,其实当初你打电话的时候提到雀丘,我已经猜到是这样了。那家伙,把你也卷进来了啊。”
  “对不起。”
  田坂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笑着对我说“你没必要道歉的。”
  听他这么说我更过意不去了。我总觉得田坂所受到的伤害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他只不过表面上装作没事人,所以只有道歉我才能好过一点。
  田坂靠在床上不停地打量我。
  “我说杜崎,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一定会让知沙有机可乘。大概你是个老实人吧,你肯定觉得美女一定都不是坏人。”
  “反正……”
  听到这话我非常恼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分辨不出田坂这是在打趣我还是在表扬我,但多半应该是在取笑我吧。
  的确,我是那种一旦被像津村知沙那样的美女搭汕或者邀请就会非常开心的人。不过我……与其被冷落或者被怀疑,这样不是更好吗?
  “别生气.这又不是你的错。反正你一定是被那家伙死缠烂打拽去的,我知道你是被迫的。”
  “虽然可以这么说吧……”
  田坂往杯子里倒了一点白兰地,“你可能误会了,我和那家伙并不是恋人关系。”
  津村知沙在这里留宿一晚,到第二天早上才走,即使这样也不算是恋人么?我只能含含糊糊地一笑了之。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田坂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关于他和津村知沙的事情呢,至今我也没想明白。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开始变得焦急起来。
  “实际上,最开始是我先追的那家伙。”田坂告诉我,因为同校又住在同一个公寓,所以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比较留意津村知沙。无论是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还是在公寓门口两人总是会碰面,慢慢就彼此熟悉了。
  二人的关系第一次发生微妙变化是升入二年级的时候,田坂发现有一个男人总是来公寓找津村知沙。他曾经和那个男人打过几次照面,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当初下意识地认为是津村的男朋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可是越来越觉得奇怪。
  田坂注意到,即便那个男人来得很晚,也从不在这里过夜,最晚的时候即使到凌晨3点左右也会离开。
  “我明白了。”本来我只要默默地听着就好了,可是一感慨就不自觉的拍了一下手。田坂看了我一眼,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在意的,想着那个男人又来了就失眠了,总会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和他下楼的声音。”
  “是啊,哈哈哈……”
  我为了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傻乎乎地笑起来。可是我心里却在想,深更半夜因为在意一个男人而失眠,田坂还真软弱,不,应该说是非常天真纯朴吧。这种时候应该对此表示肯定。
  利索爽快、准确的瞬间判断力而且是个好人。我对田坂的印象至今也没有改变.他是个好人。从他说话的口气也可看出这点。他从来不会说些冒傻气或者泄气的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像是在有条不紊、沉着冷静地叙述第三者的事情。
  田坂说,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对劲后才发现自己正逐渐向“津村知沙的田坂”靠近。津村说交往的男朋友是同学会滑雪小组的成员,在一年级冬天的时候,她参加了好几次滑雪旅行,渐渐和那个人亲近起来,而且还是津村知沙主动的。
  “其实知沙只不过是把我当作知心人而已。”田坂笑道。“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希望了。随便找个什么人谈天的确是他们所擅长的。”
  “他们?还有别人吗?”
  田坂听后马上沉默起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你还真是个木头啊。女人是这样的。你难道没有遇到过吗?被当作知心人,然后别人说你是什么护花使者之类的。”
  “好像没有……”
  “切!该说你什么呢。”
  “啊……”
  从入秋到冬天来临,津村知沙和那个男人开始吵架,所以就找在同一个公寓的田坂谈心,而且一谈就是一夜,才发展到如今这个关系。那这么说,现在田坂和津村知沙还是有关系的吧,我一边咕咚咕咚喝着罐装啤酒一边在心里想。哎,这还真是个让人不解的谈话。
  “不过,津村应该已经和那个人分手了,现在交往的人应该是田坂你才对。”我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田坂再次陷入沉默。
  “可能你会觉得我在发牢骚,不过我的确是被她卷进来的。”可在我听来,田坂的口气依然不像是在发牢骚。他一边随手摆弄着盛有白兰地的杯子,一边挠着头。
  “她就是那种人,是个会引人注意的美女。不过这样被别人甩还是头一次,她怎么也想不通,所以才开始胡来啦的。”
  “哦……”
  “她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这我也明白。当初我对她说,就当是心理康复吧,和我交往看看吧。”
  “心理康复?”
  “对。就是和过去告别。刚开始的时候是无法从心理上完全接受,完全忘记的。不过我告诉她,至少努力做到不再见面。
  那个时候正是她非常脆弱的时候,所以就完全听从了我的建议。”
  “搬家也是为了这个么”
  “对”,田坂点了点头说,。我告诉她尽量搬远一点,不过搬到品川那附近实在是太远了,她上学很不方便。我就说要不你住在我这里好了,没想到她真的来了。”与其说是抱怨,田坂说到这里的时侯更像是有些生气,我也突然想起来,之前津村知沙的确也说过同样的话。现在正在进行心理康复什么的。原来是田坂出的主意。
  果然田坂对于津村知沙去雀丘附近是很不高兴的,我觉得自己告诉他这件事很对不住他,而且津村知沙也提醒过不要告诉田坂的,如果我没说就好了。
  “那个,心理康复这个词很恰当呢。”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可说的,就顺势恭维了一下。
  这时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想法--即便我以后成为一个工薪族,也一定会变成那种因为不能发迹而整日懊恼的类型,真是无药可救……。
  “是吧,这个词很恰当吧。”即便如此田坂脸上的笑容还是很温和。
  “我朋友当中,有一个人是个体育选手。”我猜想田坂说的这个朋友一定是和他非常亲密的朋友。因为他的语调又变得十分明快起来,让我不得不这么想。他打开一包零食让我吃。
  “和他聊天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清晰起来。如果萎靡不振就要采取行动从中摆脱出来。如果有什么故障,为了修复它一定定要尽力去治疗使它恢复。如果不努力跨过去就意味这失败。不过恋爱的目的好缘并不明确,这一点很难办呢。”
  “不过,你看,比如说结婚呢……”
  田坂听到我的话“噗哧”一声笑出来。
  “和知沙交往的那个男人已经结婚了,现在想想,没把那个人的妻子卷进来已经是万幸了。”
  “没有牵连到她么?”
  津村知沙也是很要强的,如果真的把那个人的妻子卷进来,恐怕事情也不好收场。所以表面上看,是知沙提出分手的。还好啊。如果她真是个傻瓜的话,我也不会和她交往的。”
  “……”
  “算了,为了一个不在这里的人烦恼实在不是什么实际的事情。”听起来田坂好像有意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停下时来才发现咖啡已经煮好了,满屋子都飘着咖啡的香气。我喝了一杯咖啡,拿了备用钥匙就准备回家了。
  在玄关我突然问田坂:“那个,我可以问问吗?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虽然这只不过是被自己的好奇心驱使,不过我还是害怕因此惹怒田坂。而那一瞬间田坂也确实脸色发白地瞪了我一眼。
  不过很快田坂又镇定下来,认真地告诉我:“看上去像是有钱的公子哥儿,或者是大公司的一把好手。虽然我对他有些反感,不过人应该不错。”
  “不错吗?”
  “如果以常识的角度看,家里有老婆还在外面搞女人的确是小人的行为。不过知沙看男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我觉得这是个先来后到的问题,只不过那个人的妻子占了优先权而已。”
  “先来后到……”
  “虽然很可怜,不过没办法。算了,我是个男的才这么想,知沙可不一定也这么认为。”
  这听起来有些悲哀。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田坂从头到尾所在意的,全都是津村知沙的事情和她的心情。
  和田坂道别后。我离开了田坂的公寓。12点过后独自一人走在住宅街上,我觉得有些苦闷。田坂说话的时候虽然非常流畅,条理又清楚,不过可以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津村知沙。想到这里我也终于理解田坂为了保护受伤的津村知沙主动提出和她交往的想法了。
  我呆呆地走在街上,差不多30分钟后才回到自己的地方。开门的一瞬间电话突然响起来,这个时候已经是快1点了。
  我在想谁会这么晚打电话来,于是连另一只脚的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就慌忙冲进房间拿起了听筒。
  “……拓?”
  竟然是里伽子。虽然我也告诉过她电话号码,不过这是她头一次给我打电话,而且还是这个时间。我吃了一惊。
  “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
  “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突然想给你打电话结果10点的时候居然还是没人接。我讨厌留言电话,所以睡觉前又拨了一次,你竟然还没有回来。真是扫兴。所以我下决心一定要打到你接为止,每隔10分钟就拨一次。这已经是第5次了。”
  “……对不起。”其实我根本没有必要道歉的,不过我感觉里伽子好像有些生气,所以赶紧接着说:“大学的一位学长邀请我,就去喝了两杯。”
  “……学长?就是那个叫什么津村的吗?”
  我默不做声。为什么里伽子会知道津村知沙的名字,我摸不着头脑。她怎么知道的呢?
  “上次一起去看捧球的时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里伽子在电话那边理所当然地说,好像很得意。其实她是不是得意我也不清楚,但是那个口气听起来,就像是正义站在她那边一样。
  的确我是和里伽子一起去看过棒球,但无论我怎么回想,也记不起来曾经和她提过津村知沙的名字。假设我曾经提到过也肯定只有一次,里伽子怎么会记得呢?
  “不是!我说的学长是她的男朋友。”
  听到这个回答里伽子有点悻悻,然后表示既然我已经接了电话就没什么事情了,随后挂断了电话。
  已经过了12点,我不能洗澡了(水的声音会很大),可是马上又睡不着,所以就哔啦哗啦地翻翻杂志直到2点多。这期间,我一直在想里伽子到底是怎么知道津村的名字的,还有津村知沙的心情。
  津村知沙强行把我带到和她交往的那个人家附近,然后我们在一个餐馆聊过一会。当时,津村知沙好像从我的话语中明白里伽子似乎不想和高知以及在那里认识的我扯上什么关系。仔细想一想,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猜想她可能和我一样。开始虽然会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坏事啊’什么的。但却没什么真切的感觉。可是分手之后反而觉得真实起来,有点痛苦。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找浩一排遣心中的烦恼。可是当我渐渐好起来的时候第一个想躲开的人却是浩一。”
  这些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实在是个非常不现实的话题,所以我只是呆呆地听着。我现在才明白了这一点。我觉得田坂可能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可是这对田坂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呢。田坂是个好人,我开始喜欢他了,所以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恨津村知沙。
即使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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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nie·AS·LEADO

英雄

天剑 发表于 2008-5-8 20:37:4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战争的理由

  就在我的学期考试进行到中途的时候,突然接到里伽子的电话,她说打算拿到打工的工资后请我吃饭。
  接到电话的那天,我正在宿舍里心不在焉地看着从同学那里要来的笔记复印件。电话响起,居然是里伽子,而且还是邀请我吃饭,我的确感到相当意外。
  “吃饭?”我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对她的邀请并不那么感兴趣,但那只是因为我太吃惊的缘故。
  “就是吃饭啊……”
  我感动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里伽子并没感觉到,她本以为我会高兴得跳起来,所以对我的反应有些不高兴。
  “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不是啦。哪怕是一碗拉面,只要是你请我吃我还是很开心的。”
  “拉面不是太寒酸了么!这次我带你去吃特别好吃的东西。”里伽子特别强调了“特别好吃”这几个字。“我这周五有时间,周五晚上去吧。”当她听说我还在考试期间后,又说:“什么啊,原来你还没有考完啊!”就好像考试没完是我的责任似的,那口气就像是好不容易约我去吃饭,结果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最近我开始渐渐明白女生的思考方式了。不光是里伽子,好多女生都是这个样子。做什么事都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这个节奏的钥匙紧紧握在她们的手里。而我们男生就好像是被强行拉进这个游戏的人,赤手空拳还搞不清楚规则,完全摸不着头脑。如果万幸能够和她们的节奏合拍,那么就是“好人”、“在一起非常开心”,不过那只是万幸而已。
  就在我以为吃饭的事要泡汤的时候,话筒那边传来里伽子的声音:“那么你什么时候有空呢?”里伽子居然向我妥协了,真是意外。
  我说考完试的周六有空,但里伽子马上就否定了。她说因为有课,所以只能周四或者周五。最后我们商定在下个星期五去。
  “你到时要穿的体面一点哦!”
  “其实没必要去那么高级的地方啦。”听她这么说,我猜想她没准是要去法国料理店之类的高级餐厅,心里不由得兴奋起来。然而里伽子却说:“傻瓜,我只是不愿意和邋遢的男生走在一起而已。”电话那边的里伽子毫不留情地说,“因为拓你总是穿着T恤和牛仔裤。你有没有好一点的衣服?”
  “好点的衣服……?”
  “没有夹克什么的么?”
  “……有倒是有,是件深蓝色的,之前婶婶送给我的,一件BURBERRY的。”
  “BURBERRY还有深蓝色的?”
  里伽子大声地问道。我们两的对话,就像是里伽子常常和她的女子大学同学进行的那种讨论穿着品位的无聊谈话一样,我只能这么想。
  让女生请客真是麻烦啊。一起吃个饭而已,为什么连穿什么衣服都要受到审查。
  “算了。”里伽子摆出一副妥协的样子叹了口气,抢在我开口之前说了一句:“那你考试加油哦!”就赶紧挂断了电话。
  虽然自己被莫名其妙地邀请了,不过我的感觉并不坏。托里伽子的福,我又重新燃起了复习的热情。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站起来打开壁橱,从里面翻出了那件蓝色的BURBERRY夹克,仔细端详了半天。好好想想,我真是个傻瓜。
  婶婶给我买的这件夹克是适合深秋季节的羊绒夹克,实在不适合这个季节。仔细想想,我打工赚的钱好像都去买CD或者吃的了,从来没花在这种东西上。我双臂交叉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决定考试结束后去买一件现在穿的夹克。我突然为自己这种愚蠢的想法感到羞愧,立刻回到书桌前开始学习起来。
  
  考试的最后一天,我刚走出历史学的考场,就被须贝叫住了。他告诉我明天星期六,他要去“须贝企划”的主要拍摄场所、文京区住宅街的那个美术馆踩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已经和班里的一个女生约好去商店,帮我挑夹克,所以没办法,只好拒绝了须贝。
  “哦!约会吗?”
  “怎么说呢,约会前的准备吧。”
  “哼!”须贝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羡慕的眼光恶狠狠地说。
  在我的心目中,像须贝这种能在考试结束后还为了自己想做的事去美术馆踩点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他怎么会羡慕像我这种为了和女生吃饭特意去买夹克、成天无所事事的人呢?
  陪我去买衣服的是我们班的染谷凉子,她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和别的女生有些不同的人。虽然穿着打扮不是特别华丽,不过身上总是穿着一些特别有品位的服饰。那天我拜托她和我一起去买衣服。她说:“咦--买衣服?好啊,稍等一下,星期六……我记得……”虽然现在正是考试期间,不过她的注意力显然一下子被转移过来。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像是记事本的东西,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好厉害好厉害!杜崎,你真是好运气!这个周末,嗯……有大甩卖呢!我有特别来宾的明信片!”然后说出了一个品牌的名字。
  我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甩卖了,不过还剩下些库存,所以这次好像会打更多的折扣,这是个好机会呀!”染谷凉子依旧兴奋不已地说着,而我只是发呆而已。对我来说甩卖和便宜货是一回事,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高兴的事情。
  “库存?我好不容易买次衣服,不用非挑打折品吧……”
  “说什么傻话呢,这可是名牌货哦,平时的价格学生可是绝对买不起的!虽然有些过季了,不过品质绝对让人放心,没关系的。而且男装打折可是头一次,好了好了,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比起拜托她帮忙挑选衣服的我来说,被拜托的染谷凉子似乎更兴奋。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会为服装的事情兴奋过度的。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我被染谷凉子带到了以电器商品驰名的秋叶原,不过我们去的当然不是那些卖电器的商店。我们穿过人群沿着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来到一个像是仓库的地方。令我吃惊的是,特卖会5点开始,现在才4点半,这里却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100多人。虽然女性居多但也不乏男性,这些男性差不多都是20岁左右,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工薪阶层。
  排队也是我来东京后感到惊讶的现象之一。无论是去小饭馆还是周末双休日去电影院,大家都秩序井然地排队等候,真不可思议。起初我以为是饭馆的饭菜非常可口,即使是排队也要等,后来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味,一时间让我的头脑变得十分混乱。
  不过染谷凉子见到排起的长龙不但不吃惊还显现出了更高昂的斗志,说道:“嗯,要是再来早一点就好了。越早入场越容易在这场战争中获胜,进晚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担心的原来是这种事情。
  特卖会场大得像一个体育场,而现在这里也像在开运动会一样热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衣架,要不就是那种放在商场里可以推动的展示衣服的架子。会场分男装区和女装区,我本以为男装区会比较冷清,没想到那里也像是上下班高峰期的电车一样拥挤不堪。
  怎么说呢,这里好像并不遵守一般的购物程序,似乎根本没有挑选服装这个步骤,所有的人都是疯狂地不停从衣架上拿衣服。临时设置的试衣间前已经排起了队伍。这时我才深刻体会到花便宜钱可以买到好衣服竟然能让人付出如此多的努力。
  染谷斜眼看了一眼站在墙根不知所措的我,冲进了人群。大约过了30多分钟,染谷抱着5、6件夹克向我走来。
  “怎么样,看看吧。预算大概在5万左右吧?顺利的话应该可以买两件。你也不用去试衣间,直接穿上试试看吧。”
  我拿过一件浅蓝色的单层夹克,手感非常好,不过穿上一看,袖子有些长。可染谷却打着十二分的包票说:“这是外贸产品,外贸的衣服一般袖子都长。款式合适就好了,回头去截一下袖子就可ok了。”我对这件夹克也很中意,就随手翻看了一下价格标签,上面贴着折扣价,3万5千块,然而不知谁抠开了写着价格标签的贴纸,我一眼看见了这件夹克的原价。
  那一瞬间我觉得大脑充血。标签上印着12万8千。
  我拿着夹克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居然有一件夹克卖到12万8千的世界。这真是个可怕的世界。如果这个夹克不合身的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染谷,你看,这个标签。”
  看到原价的染谷并没像我想象中那样吃惊,大有一副意料之中的架势:“嗯,就是这么回事,况且又是纯丝的。我觉得这件挺合适你的。”说着染谷又从她怀里那一堆衣服中抽出一件芥末色和茶色交替渐变的夹克递给我。
  这件夹克无论是手感还是穿在身上的感觉都很好,的确非常合适。这个价格明摆着就是穿在谁的身上都合适。折扣价5万5千。我不敢想象它的原价会是多少。好像是产自意大利。
  我开始感到害怕,所以决定买3万5千的那件。染谷却说打折的裤子一条才5千块,剩下的预算大概可以买到2~3条裤子,而且越说越起劲。我觉得,人类在紧张的时刻中展示出来那种潜力实在是人类的一大特点。
  “那个,我说染谷,剩下的预算够不够买一条女生穿的裙子呢?”
  “当然,刚才我看见了,原价3万左右的裙子现在才卖7、8千。”染谷肯定地说。我朝那边望去,和男装区相比,女装区那边大概有3倍的人,而且非常混乱。然而即使如此,染谷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到现在,我对来陪我买衣服的染谷凉子也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她只不过是喜欢购物,男装也好女装也罢对她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染谷在冲进人群20分钟左右后,双手抱着一大堆衣服回到我身边。
  “价格没有超出预算。尺码2号~3号可以吧。”
  “哎?嗯,一般的女孩子,不都是7号到9号么?”
  “这里基本上都是意大利或者法国货,一般的女孩子都是2号吧。什么人?多大岁数?”
  经过一番拼杀的染谷脸有些红,不过她的口气还是十分肯定。其实她在意的是收集猎物,对于我买衣服到底要送给什么样的人根本不关心。
  “嗯,大学一年级,身高我觉得在160cm以上。”
  “这样,那这里的衣服她穿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这个怎么样?”染谷拿出一条裙子。是件绢制品,底色是白色,上面印着大块大块的漩涡状花纹,就像是用毛笔沾着墨汁直接画上去似的。就算对服装再没有研究的男生也能看出来,这条裙子无论什么样的女孩子穿都会非常好看的。
  我瞥了一眼价格,原价5万5千的裙子现在只卖1万2千块。一条裙子卖5万5千,这个世上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样的价格还是……。意大利的老百姓平时都穿些什么衣服呢?
  特卖场一共设置了5个收银台,不过依然人满为患,付款花掉了我们整整30分钟的时间。
  染谷的住处和我的公寓是同一个方向,所以我们一起来到池袋。为了答谢她我决定请她吃饭,地方由她挑。染谷选了一家西式饭馆,这里以炸肉饼套餐和炸猪排套餐为主,价格便宜味道又好。
  “啊--今天真开心!”染谷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氛中。帮我挑选衣服的同时,她也没忘记为自己挑选了几件称心的衣服--一件夹克、一条连衣裙和一条短裙。看着她给我展示的这几件衣服,我极力称赞,什么颜色也好质量也好之类的。只要是你有那个心,就绝对可以想出很多好听的话。
  “我说杜崎,这夹克你打算什么时候穿?”我给染谷倒啤酒的时候她突然问。
  “下周五。”
  “下周五……估计拿去店里改袖子来不及了。给我好了,我有个朋友正好是学服装剪裁的,让她按照成本价给你改好了,这两天我正打算去找她玩。”染谷轻松地说着,完全不是那种恩赐别人的口气。打心眼里对你好,从来不用命令的口吻和你说话的人,在这个世上的确是存在的呀!
  染谷是个小圆脸,说她是个美人不如说是娇小可爱。我觉得染谷是个好姑娘,和她交往的男生一定会非常幸福,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染谷后,她突然说:“那是因为对方是你杜崎你呀!”
  听到这话后,我有些慌张,问道:“因为我?”
  “如果是杜崎,人比较体贴,又没有什么坏心眼,所以我比较安心。要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总是有些拘束的,我也一样。”
  “哦!”我应了一声。除此外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吧,这样总是会紧张的,无法平静自然地相处。”
  “嗯。”
  “可能吧。我觉得自己肯定不成。”
  好像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太好,要赶紧悬崖勒马似的,染谷赶紧转换了话题,“对了,这个……”就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染谷从挎包里拿出一打用A5纸打印的传单来,从里面抽出了一张。
  大标题是《人类为什么要战争。为什么要挑起悲惨的战争。停止战争,给最求心灵平安的你》,下面还有很长很长的文章,而且还附有像是东欧什么地方内战时的照片。不过照片显然是先复印之后再印刷的,不是很清楚。
  这是那种在大学期间,一定会看到的那类印刷品,所以我翻着眼睛望着染谷。可能是我的偏见吧,我一直觉得关心这种事情的人都会追求精神性,对实际物质的兴趣没那么高。而眼前的染谷凉子穿着一件很有品味的纯棉上衣和一条印着有趣图案的短裤,现在却又拿出这种严肃话题的文章来,怎么看我都觉得有些不搭配。
  “啊!《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战争是个永恒的话题呢。”
  我含糊的敷衍着,感觉被人突然从特卖热中拉回现实世界。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可能是斗争的本能吧,可能是种东西吧……”
  “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染谷淡淡地说着然后转变了话题。可能是察觉到我完全摸不着门道而同情我吧。就好像在担心一个因为自己不感兴趣做不好事情而被年长者批评的人一样。
  “杜崎,如果这个裙子是送人的礼物,最好拿到洗衣店洗一下,这样的高级衣服最好不要自己洗。在西武百货店有个专门包装的店面,你可以在那里买个盒子让店里的人重新给你包一下。”
  “哦,你说得对。不过,对方如果知道这个是打折品,可能会不高兴吧。”我还是有些疑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听到这句话染谷一下子放下手里的筷子,用锐利的目光看着我说,“如果因为自己收到的礼物是打折品而不高兴,那这个人也够可以的。杜崎,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如果拿了礼物还不高兴,那才是让人讨厌的人呢。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也许你说得对吧。”
  “不过,男生大概都喜欢那种任性自满的女生吧?”
  “咦?是这样吗?”
  “从同性的角度看,是这个样子,不过如果能静下心来思考还是觉得淑女一点的好吧。”
  “这,这样啊。”
  “不是吗?”染谷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就好像她刚和自己的男朋友吵完架,现在来找我这个男性朋友发泄心中不快似的。我总觉得好像受到了染谷的责备。
  染谷很适合留短发,看上去像是在高中时代排球部的部员(相比之下个头倒是矮了一点),活力十足的那种女孩。
  “喂!染谷,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很厉害,拿出精神来。”我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而染谷似乎并不吃惊,只“嗯”了一声,低头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
  
  里伽子的确没有对这个打折的礼物感到不满。
  我一踏进约好和里伽子见面的饭店大堂伽子就看见了我,然后目光就停留在我手里提着的纸袋子上。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在专门包装的店里买了一个包装礼物的盒子,配上缎带,并请店员包装好,居然花了3千块。而我觉得抱着这么华丽的礼物实在有些丢人,于是又在店里买了一个纸袋。一般如果在店里消费,纸袋都会免费赠送。可是这家专门的包装店不但不免费送,一个纸袋也要价1千块。在学生食堂,1千块够我吃两天了。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行业。
  “这是什么?”还没等我坐稳,里伽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眼睛还闪闪发光。
  “你请我吃饭,这个作为回礼送给你。不过是打折品。”为了避免之后被她发现的尴尬,我选择了主动告诉她。
  “哦?那么是名牌了?”令我吃惊的是,里伽子更加高兴了。打折=名牌这种想象力让我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我现在可以打开看看吗?”
  “嗯,当然。”
  里伽子飞快地从纸袋里拿出盒子。看到盒子外面缠绕着的双色缎带,里伽子似乎非常满意,凝视一小会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拆开缎带。这种和式的深绿色包装纸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张皱巴巴的纸而已。
  里伽子拆开包装纸,从盒子里拿出连衣裙,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突然对我说:“喂,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很有品味吗。所谓雅而不华就是这么回事。我真是不敢相信。”
  “不过是碰巧罢了。”
  “呵呵,我穿上试试好么?”
  “嗯,喂,真的要穿啊!”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里伽子已经把裙子放回纸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猜想她一定是去化妆间换衣服了。不过她能这么高兴,也不枉我在特卖场的一番厮杀了。
  我要了一杯咖啡,呆呆地环视这间饭店休息室。已经快六点了,在这里的人大多数是那种搞销售的工薪阶层,或者是拿着很多文件和客户讨论问题的上班族,当然也有和女朋友约好见面的人。不过十几岁的客人,就只有我和里伽子两个。
  之前我和里伽子通过电话,她说要带我去的意大利餐馆在赤坂,当时我心里还想“为什么是赤坂……”,现在一看,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里伽子很快就回来了,而且真的换了衣服。这条连衣裙确实和她很相称,而且把她那件很有秋天韵味的葡萄色短西装夹克也衬托得很好看。
  “我在化妆间里看了半天,这个是意大利产的。不过标签被撕下去了,所以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嗯,我从洗衣店里拿回来的时候也发现了。一开始我也挺着急的,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之后的礼拜一,我曾经在教室找到染谷询问了半天,染谷这样跟我解释的:因为很多人都非常在意牌子,所以一般打折的时候都会把标签拆掉,让人不知道原来的牌子。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能一眼看出是什么牌子的衣服。
  我对此半信半疑,不过里伽子的反应,又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哪个品牌的衣服,但可以肯定是高级货。
  “拓,你怎么买到这么好的东西的?光是能拿到这种高级品牌的招待劵就很不容易了。”
  “我们班有个人对此很在行的。”
  “我还是很高兴。这么好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看着里伽子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深感在这个世上哪个男人有钱给女人买礼物,他就肯定会胜利。一条裙子就可以让里伽子高兴成这样了。
  店内的灯光忽然变暗,服务生给每个桌子都摆上了煤油灯。
  我看了一下手表,刚好六点。看来这种服务只有在六点以后提供。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喝着服务生提供的咖啡。而里伽子则非常沉着的将包装盒还有缎带整齐地收到纸袋里。
  就在我喝完咖啡的时候,里伽子从容地站起身,拿着帐单走到收款台付了帐。那感觉就好像这杯咖啡就算是请客了。
  我忽然有点失落了。为了这顿晚饭,我白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本来嘛,请客就应该是去吃好吃的,这也是请客时的礼仪之一嘛。
  离开饭店,我们沿着MISUJI路一直走着。路两边全都是饭馆,饭馆里面都是刚刚下班的上班族。里伽子不慌不忙地溜达着。拿着一个像是名片一样的东西反复看。卡片上印有地图,应该是某个饭店的名片。看来她要找的饭店是好像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去,可能是从某个杂志上看到的或者从朋友那里听说的吧。
  其实,没必要这么在意的吧,即便是去那种学生经常出入的、比如说染谷介绍的那种又便宜又好吃的小饭馆也可以……我心里颇为愉快地想着。
  现在这个气氛还真是奇怪,里伽子看起来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可是我又觉得她的心情还是挺好的。
  不过这种感觉也在我踏入一个挂着小招牌的意大利饭馆时消失了。走在我前面的里伽子在店里环视一下,说着“啊,美香”摆了摆手。坐在窗户桌子前的女孩见到里伽子后笑了笑,紧接着发出了一声“嗯?”,瞪圆了眼睛。显然她是没有想到除了里伽子还会有别人。
  之前我曾经在里伽子公寓的玄关见过这个女人,所以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应该是里伽子爸爸再婚的对象呢或者他现在的恋人呢,总之就是导致里伽子双亲离婚的女人。没错。
  “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因为拓他迟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里伽子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然后里伽子挽住我的胳膊向那个桌子走去。
  我哪有迟到,明明是六点之前就赶到了集合地点。要不是她去换衣服,我也不会点咖啡的。再说看见我喝咖啡连催都没催的不正是里伽子本人吗?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说出来会导致什么后果,我再蠢也能想到。
  总之这次我是被她陷害了,就像当初她欺骗小浜佑实一样。
  人类的行为模式是不会随意改变的,就是这么回事。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坐在了美香对面的椅子上了。
  
  这家饭馆的墙是那种普通的灰泥墙,梁上的木头也显露出来,我看了一眼菜单,也没有贵得离谱,我猜顾客多半是回头客。
  一层的八张桌子已经全部坐满了,接下来的客人全部都上到二层,看起来都像是提前预约的客人。其他再进来的客人服务生都会礼貌地道歉,请他们离开。
  “这里没有其他意大利餐厅那么讲究,不过味道可是一流的。三个人来吃的话,单点比点套餐划算。”美香冲着趴在菜单上努力看着的我,用奇怪的语调说:“小子,嘟囔什么呢?”意思是都交给她来点就好了。看这架势,她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我一直低着头看菜单并不是因为对食物的执着,而是因为坐在美香和里伽子的正对面,如果抬头的话免不了要和她们俩面对面,我这么做多多少少是在回避她俩。不是我想这么坐,而是一开始里伽子就迅速地坐在了美香的旁边才变成这样的。不过里伽子为什么这么坐我马上就明白了。
  “里伽子,你要是带男朋友来,今天应该给我事务所打个电话才对,这样我好带你去别的地方。本来以为今天就咱们两个,我才特意叫你来这里的,这里的气氛比较合适。当然也是因为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比较近。”美香笑着对里伽子说。
  里伽子只是把身子侧过去朝着美香,眼睛一直看着我。“嗯,不过昨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所以才临时决定和他一起来的,是吧?”虽然里伽子嘴上说得轻松,不过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起吃饭,绝对不能坐在她的对面,一定要并排坐。这一点是我今天学到的--不用直视对方,只要身体和脸倾向对方,也能照常进行交谈。正对着坐的话是不能做到这点的。何况里伽子只是这么侧对着美香,并没有交谈的意思。
  最先上来的是用玻璃杯盛着的啤酒,我们三个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干杯,总之是和和气气地干了杯。
  “你是叫杜崎吧。”
  “嗯……”我先是支吾了一声,可是马上又想到,为了里伽子,我必须表现的好一点,让美香觉得我是一个好青年,所以马上改变了用词,“对,是这样的。您记得真清楚。”
  “和里伽子吃饭的时候我经常听她提起你呢,是吧?”
  “真是的,没别的可说的了么!”里伽子的声音非常小,显得有些不硬气。
  美香化了妆,穿着一身相当不错的灰色套装。可能是饭馆里灯光的缘故,套装的灰色看起来像是晕了模糊的彩虹色,我觉得这应该是时间最华丽的灰色了,和她非常相称。虽然和里伽子相比美香要显得娇小一些,不过精致的化妆再搭配上这身套装,一下子让我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了。
  也就是说,美香是那种所谓的“Office Lady”。以前我在里伽子公寓看见她的时候,穿着一件编织的毛衣,下面配的也是非常休闲的衣服,可能是因为她的脸不大,看起来也就30出头。今天化了妆,而且穿着套装,很有风韵(后来我问过里伽子,得知她今年32岁了),可以说的确是这个年纪的人的着装风格。
  对于里伽子来说,见到这幅打扮的美香可能也是头一次吧,最多也只有两、三次。里伽子完全被美香这种非常成熟的装扮给打败了。即便是我看来,眼前的女人,与其说是比里伽子长一辈的太太,倒不如说是里伽子完全比不上的事业有成的成熟女性。
  “里伽子,你还没好好介绍呢。你看他也摸不着头脑,都不知道我是谁。”美香依旧爽朗地说道。她可能是马上准备结婚(没准已经结婚了)了,所以想通过和未来丈夫的女儿单独吃饭的机会和她处好关系吧。
  虽然里伽子带着我这个男性朋友来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不过接下来的应付方式可谓是非常漂亮。将计就计,把我当作诱饵,一瞬间就扭转了局势,而且还把掌控权握在了自己手中。
  里伽子勉勉强强地介绍:“这位是杜崎拓。拓,这位是前田美香。我爸爸再婚的对象,虽然现在好像还没结婚。”
  美香接着里伽子的话说:“我们不会举办仪式,而且是否入籍我们现在还在商量。因为只是一起生活,所以应该说是事实婚姻吧。”
  “事实婚姻?”
  “就是事实上已经是结婚的状态了,真迟钝,拓。”里伽子很严厉地说,我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前菜终于端了上来。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了,我低头猛吃起来,因为吃的话就不会觉得尴尬了。
  美香一边摆弄着刀叉,一边找着适合在餐桌上谈论的话题。她一会儿叫我拓,一会儿叫我杜崎,随心所欲。而我也稍稍抬起了脸,确切地说应该是向着她坐着的地方侧了侧脸。
  “这件夹克真是帅气,是丝的吧。应该很贵吧?!”这一瞬间,之前一直没怎么留意我这件夹克的里伽子也突然仔细打量起我。“都是你的错,是你没让我注意到这件夹克!”里伽子的脸上分明就是这么写的。已经很久没有被里伽子这么看了。对啊,刚刚转学到高知时的里伽子就是这个样子,我忽然想起来了。
  那时候,里伽子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紧张感,好像是和自己的妈妈做着无声的抗争,决心一定要适应新的环境。
  可能正是这种紧张感,对安于乡下现状的我和松野来说很新鲜,所以才被里伽子所吸引的。
  我之所以会喜欢上里伽子,恐怕也是因为她绝不轻易向外人低头却让我看到她最脆弱的一面之后,我所做出的一个非常有勇气的决定吧。
  突然想到这点后我觉得这个决定可能有些过于鲁莽,不过看着美香旁边的里伽子,我忽然觉得她有一种“危险美”。
  “真的是非常不错呢,拓。”里伽子说。
  “嗯。”
  “很合身呢,拓。”
  “谢谢。”
  我告诉她们自己是一时兴起去的特卖场,对于染谷凉子的事情我只字未提。这要对染谷说抱歉了,和她去西式饭馆以及在饭馆里面聊天的过程我全部都隐瞒了。
  美香昂和里伽子对我的话也是丝毫没有怀疑,扑哧扑哧地笑出声,之前那种尴尬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了。
  不过“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这确实是个永恒的话题,和平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
  “拓,下次你再去这种特卖会的时候记得要叫上我哦!虽然有礼物拿我很开心,不过还是想亲自去一趟,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啊,哦。”
  “里伽子你说礼物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条连衣裙呀。”
  “嗯。”
  “了不起啊……现在的孩子想的还真周到呢。啊,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们觉得我是个欧巴桑呀!拓?”
  “没,没那回事。”
  这种有点让人抓狂的对话持续了好一会儿。不管怎么说,我眼前的这两个女人在对话的时候,都表现出一种紧张感,不过这两人的紧张感完全不同。
  里伽子从始至终都抱着一副“我怎么能输掉”的想法。而美香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是一副年长者的架势,对于和我同龄的里伽子当然也摆出这种姿态,以大人自居。二人一守一攻。哪方略占上风一目了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对不起里伽子,不过从职业上看两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所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里伽子在和美香见面的时候拉上我给自己壮胆,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吧。
  虽然以请客为由把我骗来对我有些不公平,不过我也可以理解里伽子的心情。
  “那个,前田小姐,刚才听你们说到工作、上班地点什么的,您是在这附近上班?”
  能够避免她们两个人对话的唯一方法就是由我来找一个话题。我拼命让大脑转动,试图找到一个话题。
  “对,对。从这里走15分钟左右就到了。我的一个学生时代的朋友现在在经营一个食品制作公司。”
  “食品制作……”
  “用老百姓的话讲就是料理研究者。写书啦、演讲啦、讲课啦,反正很多方式。本人也很有闯劲,还印了名片。卖得不错呢。里伽子也见过的,在成城的公寓。我们一起吃过晚饭的。”
  被点到名字的里伽子只是微微撇了一下嘴角。
  “那次吃的料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吃的特别多。黄油和生奶酪可能吃多了,后来还觉得胸口很堵。夜宵只吃了一点茶泡饭。”接下来,美香还是自顾自地说起关于这个朋友的事情。
  那个所谓的料理研究者是美香高中时代的好朋友,本职工作是自己所上大学的讲师。现在担任几家食品公司新产品的开发顾问,在料理杂志上还拥有自己的专栏。此外,比如有人想出资开一家料理店,这位研究者会给出资者一些制定菜单或者店铺装修的建议,或者介绍一些好的烹饪学校,也会从其他的店铺挖来一些大师傅。有点像咨询的工作,并不单纯只是做做饭而已。
  “最近,长期单身居住的人越来越多。去年出版的《面向单身的简单微波料理》就是她写的哦,可是卖了10万本呢。原稿校对还有一些演讲、工作的日程安排这些日常杂物都是由我负责的。”
  “就是助理性质的工作吧。”
  “对、对!”
  “美香小姐也对料理感兴趣吗?”
  “谈不上吧。我们只是高中同学,大学就分开了。我大学毕业也当过一段普通的白领,后来在一次同学会上碰见,才去她那里的。”
  这就像是美香的青春物语一样,非常令人怀念。而里伽子则依然默不作声地吃着新端上来的醋烤墨鱼,不过味道看起来并不怎么样。
  “她是研究生毕业,不过还是喜欢料理,正在募集合作者,希望我能过来帮忙。我当时想,难道就这么放弃白领的工作了?不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辞去公司的职务。”
  “之前的公司就是爸爸上班的地方,对吧美香。”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吃饭的里伽子突然抬起头说。因为醋烤墨鱼的关系,里伽子的嘴被染成了黑色。我注意到,这是里伽子第一次直视美香说话。“当时爸爸是公司的上司。从一开始你就和爸爸交往了是吧。”
  即便是美香,那一瞬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很快地美香变换了一下表情,不过脸色还是一点没变,我觉得她可能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接下里伽子的话。
  我们这桌的气氛好像在里伽子发话的那一瞬间被一下子冻僵了,周围人的谈话声此时好像突然变大了。
  无论如何,这段历史美香和里伽子的爸爸应该都没有跟她提过。应该是里伽子从她妈妈那里听到吧。至少,得知里伽子知道这件事情的美香,多少还是有些震动。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了。
  我并不怪里伽子,但总觉得这样做多少有点不合适。把我这个外人引入她们的家庭内部战争,这样做有点欠妥当。
  为什么我这个外人一定要知道她爸爸和眼前这个美香背着里伽子的妈妈交往这件事呢?况且我对里伽子的爸爸还不是很了解。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现在换里伽子占上风了。
  “你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好这个朋友让你来帮忙,所以才辞去公司的工作去烹饪学校的对吧。前一阵子妈妈告诉我的。”嘴角被染成黑色的里伽子冲着我,笑嘻嘻地说:“真是了不起呀。人生就应该往前看。你不这么认为吗?拓!”
  “哎?啊,了不起……”
  “我妈妈是专职的家庭主妇,所以现在在叔叔家当食客。虽然是自己的老家,不过已经和住在外人家一样了,婶婶也不是特别愿意。我觉得妈妈应该和美香你好好学习一下,赶紧转换心情,干点什么事才好。比如去考个什么证书之类的。是不是,拓?下次我回高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妈妈。”
  虽然里伽子嘴上说得很来劲,不过我和美香都听得出来,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这个杀手锏真是厉害。
  不过这种低俗的伎俩里伽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对我来说简直是个迷。
  美香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些糖,慢慢地喝着。终于,美香再次开口。不过那个声音听起来非常冷淡,似乎想就此终止这个不愉快的谈话。
  “是啊,我的朋友说让我去学习一些有关料理、营养学的基础知识,所以之后的两年我又重新回到学校。毕业的时候我的存款已经全部花光了,所以如果我的朋友不雇佣我,恐怕我就要露宿街头了。那个时候我真是很紧张呢。”
  “简直就像是电视剧一样!”我也是没来由地胡说一通,然后从横放在桌子上的餐巾盒里取了一张餐巾纸放在里伽子面前,“擦擦嘴吧,都黑了,看前来好像连牙都是黑的呢。很不雅观。”里伽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眯起了双眼。
  趁这时,我嘟囔了一句“去一下洗手间”,就赶紧站了起来。
  说我软弱也好说我卑劣也好,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我希望能从这种可怕的状况中逃出来,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我希望她们赶紧把剩下的东西吃完,早早结束这次聚会。
  来到二层的洗手间后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而且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女的在等。我却完全没有因此而不耐烦,还因为可以多等一会暗自窃喜。
  “卫生间是男女混用的。”如果这么辩解,即便回去稍微晚点里伽子也会原谅我的吧。那里的局面我这辈子再也不想遇上了。
  前面站着的那个女的好像马上注意到后面有个男人,就像是责备我一样回头看了好几次。可能是不想让男人看见自己进入厕所的那一瞬间吧。
  于是我就退到了第二层入口处放观赏植物的地方。
  二层由于没有厨房,所以比一层稍微宽敞了一些,放了十张桌子,但也已经全部坐满了。我感觉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于是环视了一下周围。
  突然,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在二楼靠窗的桌子处坐着一对情侣,那个女的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那个穿着深绿色连衣裙的直发美女我绝纣不会看错,正是津村知沙。
  她双肘支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和对方说着什么,还不时噗哧噗哧地笑着。耳朵上带着一副黑色的大耳坏,随着她的笑不断地抖动。坐在她对面的,当然不是田坂浩一。是个普通的上班族,穿着一身浓褐色的西装,大概 27、8岁。那个男的的椅子边上还放着一个皮革书包和文件夹。津村知沙饶有兴趣地说个不停,男的时不时点点头,然后好像突然意识到似的往津村知沙的葡萄酒杯里倒了点葡萄酒。
  我慌慌张张地从观赏植物的后面回到洗手间门口。前面那个女的已经进去了。
  我用手支着墙,深深地吸了口气。由于过度疲劳我感到腰有些酸。现在我就想忘记所有的事情,赶紧离开这家餐馆。当时我心里这样迫切地希望。
  我回到楼下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5分钟或者10分钟之后了。抛下里伽子这种事情看来也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桌上现在只剩下一盘黄油,其它东西已经都吃光了。这时下一道菜刚好端上来。里伽子好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问:“洗手间人很多么?”
  “恩,要排队等。”
  “现在人还多么?”
  “我出来的时候没人。”
  我木然地答着,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里伽子已经站起来了。她提着书包,轻快地登上了楼梯。而我只能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里伽子这一举动让我没有时间阻止她。况且,想去洗手间这种正常的欲求我要以怎样的理由阻止呢?
  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祈祷里伽子不要从洗手间门口退到观赏植物旁边环视二层的状况。如果洗手间前没有人排队,那么她自然也不会退到观赏植物旁边了。我只能这么想。
  转过身来的我和美香目不转睛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此时的美香恢复了自我。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迷惑、悲伤、疲惫的普通30岁女人。
  “拓,这次是里伽子邀请你来的?”我拼命摇头,说:“不是。里伽子只是说要和别人吃晚饭,是我自己对她说也想来的。”
  以打工攒了钱请我吃饭这种可笑的理由引诱我,而我也完全被骗了。不过在这种场合,即便我不顾及自己的脸面,考虑到里伽子的自尊心,怎么也不可能和美香说实话。
  “这样啊。可以的话,今天本来我是想和里伽子单独好好谈谈的。”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我诚恳地向美香道歉。我觉得只能道歉。
  “没事没事。就算拓你不来,我们今天的谈话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没想到里伽子她知道。就是刚才她说的……”
  美香突然很泄气,然后往自己的杯子里面倒满酒,一口气喝了半杯。
  终于,大份的红酒烧土鸡和三个空盘子被端上来。
  “如果已经知道那件事,我和里伽子之间就算完了。”因为没有别人,美香开始和我说起来。不过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美香也料想到我不会有什么反应。
  “和隆子……就是里伽子的妈妈,我和隆子最后一次谈话的时候,她没有告诉我她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当时她的口气特别不客气,将孩子留下来的意志非常坚定。对于隆子来说,可能是最后的王牌了吧。总之虽然第一次和隆子见面的时候我侥幸逃脱了,不过第二次真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大概正义是站在她们母女一边的吧。”美香的眼神漂浮不定,游走于店内各个角落。虽然她完全是自言自语,不过我能感觉到她内心是受到伤害了。
  美香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这怎么说也是围绕一个男人展开的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我还是站在里伽子母亲那一边的。
  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那个,虽然可能是多管闲事。”
  “没关系,是什么?”美香似乎重新调整了心情,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那个,里伽子的妈妈离婚后回到高知,真的没和里伽子说什么。不然里伽子在高知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反抗她妈妈了。”
  我突然记起,里伽子当时去东京找她爸爸的时候,得知爸爸已经和美香同居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曾经说过“妈妈和爸爸吵架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妈妈是个笨蛋。如果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话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结果却没完没了的牢骚。所以爸爸一气之下才决定离婚,闹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和同学分开,转来高知这种乡下地方,都是妈妈造成的”之类的话。
  里伽子在见到父亲之前一直都是向着他的。里伽子所知道的事实仅仅是爸爸在外面有些轻浮。妈妈大可不必大惊小怪,忍一下就可以解决了--这是无视自己母亲感受、任性胡来的、非常小孩子气的想法。
  我不清楚里伽子何时得知的事情真相。可能她偷偷报考东京这边的大学并很快回到东京这一举动让她妈妈深受打击吧。
  我猜想这个暑假里伽子回高知后她妈妈才告诉她的。虽然这只不过是我毫无根据的乱猜。
  “可能她妈妈觉得里伽子都是大学生了,已经是大人了才说的吧。”
  “拓见过隆子么?”
  “嗯,在校长室好像见过一次。和里伽子两个人单独去东京旅行的事情败露后,我们都被请家长了。”
  美香“噗”地笑出了声。她这一笑,让原本化了妆的脸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威严了。“美香不是坏人。”我会有这样的想法,说明还是和里伽子的立场不同吧。
  “拓对她的印象如何?”
  “那之后我们一起去喝茶,觉得是个很爽朗的人。总之当时觉得还可以。”
  “可她却把真相告诉了里伽子,把她也卷入了大人之间的战争。”
  “其实可以避免这些事情,更轻松地……”
  “不过令我吃惊的是里伽子从高知回来还能每周来我们的公寓若无其事地和我们吃饭。你知道,我也是上班的人,只有周末有时间亲手做饭。里伽子能来,伊东也非常高兴。我还介绍了自己的好朋友。”
  “哎……”
  “我也没想过让里伽子改口叫我妈妈之类的事情,免得把事情搞砸了。”
  我不由得笑了,可以理解美香所指的“把事情搞砸了”是怎样的感觉。
  “就在我以为我们之间没准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时候,没想到还是被里伽子给算计了。”美香完全沉浸在她的个人世界里,一边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土鸡,一边继续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真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里伽子回来,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她究竟想干什么?每周照常来我和她爸爸住的公寓。就为了吃饭么?想想都觉得发毛。”
  “那么觉得害怕么?”因为没有别的可说的,我就顺势问了一句。不想这让美香从她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抬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拓你可真逗。我说了这么半天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对不起……”
  “麻烦替我和里伽子打个招呼吧,我已经吃饱了,反正我俩也是话不投机。哎,放弃了。别人也说我太好欺负了。还说像里伽子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惹人生气的,放着别管就好 了。”
  “别人说是指……”
  “就是我的雇主,我那个好朋友。”
  “我可不太喜欢那种老妈子式的说教口气。”
  美香此时的下眼睑有些微微痉挛,而且脸上露出一丝凶暴的表情,瞪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美香猛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认真地看着我说:“杜崎拓,我想你误会了吧。我只是和伊东在谈恋爱,没有照顾那个孩子的义务。伊东夹在我和里伽子中间的话会很难做。我是不想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为难才想要和里伽子和平相处的。”
  美香嘴里吐出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而美香并不介意,继续说到:
  “说得再明白一点,被里伽子讨厌也好无视也好,怎样都无所谓。我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还有伊东在身边,这样的生活是不会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给打乱的。何况我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家伙太小看人生与生活。她这是在玩弄人生与生活。我觉得也该适可而止了。”
  虽然美香的话有些粗鲁,不过为什么呢?我并不觉得反感。大概是因为她只不过在吐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吧。
  这种草率的、有点自暴自弃的说话方式让我觉得,眼前这个三十岁的女性,至此完全失去了她原有的那个劲头--想和里伽子好好相处的那种积极向上的热情。
  如果失去了这种干劲,就会变得只想抓牢现在拥有的东西。她刚才说的话让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人一旦失去些什么就会变得很寂寞。美香看上去就是这样,她已经觉得和里伽子交流是不可能的了,她心灵的某处已经受到了伤害。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里伽子的动作太慢了,所以向搂梯望去。
  里伽子此时正好从楼梯下来。里伽子就是里伽子,她看上去好像很兴奋,脸上还泛着微微的红色。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喂喂,拓,我在二层看见那个津村了!”
  刚一坐下里伽子就非常唐突地说,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和美香之同那种凝重的气氛。
  我闭上眼睛、真想长长地出一口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是谁?你们认识的人么?”美香有一搭无一搭的问,完全提不起精神。
  美香对里伽子兴奋的样子丝毫没有兴趣,里伽子也没有注意到美香口气中明显带有的敷衍成分。所谓的完全无法沟通两个人,就是这样子。
  里伽子确实很兴奋,她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激动的泪花,看上去很美。
  用这双眼睛看着美香的里伽子用满不在意的口气说:“是拓大学的学姐,是个美人儿!她和她男朋友一起来的。不过依我看,那个男的应该已经结婚了。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不一般呢!”
  这是极限了。美香立刻举起手招呼服务生。
  女人之间吵架靠的不是拳头,但是决不留情面。之后每当我想起今晚的事情都觉得毛骨悚然。虽然不见血,却不知道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
  看不见血就不知道伤害程度有多深,这可能很不幸。正因如此,才会引发战争吧。可是在战争开始前,总应该可以找出解决的办法吧。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
  对啊,我可以问问染谷凉子。人之所以会战争,是因为人类是不见血就不会明白的迟钝、缺乏想象力的生物吧。我就在这两个女人面前,默默地思考着这个愚蠢的问题。
  总之我觉得胜负已分。美香对被叫来的服务生说,因为有事要先走了,账单麻烦寄到她的事务所。虽然说的很干脆、很轻松,不过她是这场战争中的败者,所以要立即离开。
  “里伽子,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要回趟事务所。你们两个喝点咖啡吃些甜品再走吧。”
  “这就要走么?”
  “你们俩慢慢吃吧。这家店味道很不错的吧。价格学生也可以接受,要好好关照拓哦。”
  美香提起包毫不犹豫地向大门走去。这时从厨房走出一个像是大师傅的人,两个人愉快地交谈了两句,感觉是通过工作关系认识的熟人。
  最后美香也没有再回头和我们打招呼。
  被留下的我和里伽子才是最可怜的。
  最后我们咖啡也没喝,甜品也没吃,决定马上回家。由于店员的提醒,我们把剩下的黄油和红酒烧土鸡打了包。由于里伽子没有要拿走的意思,只好我要了。
  “美香真是个奇怪的人,突然就生气。”
  我们慢慢吞吞走向赤坂车站的时候里伽子说。可是她心里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由于自己的波状攻击效果太过明显,她的口气听起来反而显得有些困惑。
  里伽子去洗手间的时候美香所表现出来的脆弱她并不知道,这很无奈。我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形容那个人的心情,也无法预料如果里伽子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虽然现在还不到八点,可是已经零零星星可以看到浑身酒气的上班族了。
  路两侧的店里都灯火通明,只有我们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走着。
  “拓,你去二层的洗手间时真的没有看见津村?”
  “嗯,没有。”
  “我和津村打招呼了,说,津村,和男朋友在吃饭啊。结果她当时吃了一惊。”里伽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呵呵”笑起来。但我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于是停住了脚步。里伽子吃惊地回过头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里伽子愣住了。似乎是因为一个像墙一样木的人突然说话吓了一跳吧。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一些上班族和白领情侣都回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笑。但是我毫不在意。
  “她有她的朋友在,你突然插一脚算什么?很有意思是么?”
  “我们之前在同学聚会上见过,而且告诉你我电话和地址的也是那个人吧。打个招呼不对么?”
  “那和你没关系吧!”
  里伽子突然背过脸迈开了脚步。我毅然决然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后面传来里伽子“叭嗒叭嗒”追过来的脚步声。
  “喂!你在生什么气啊?我和津村打招呼,就那么不应该么?”
  “你去见那个前田美香感到害怕我可以理解。可是不要把不相干的人也扯进来!”
  “……其实我没觉得那个和津村一起的男人已经结婚了。”
  “我已经说了,那和里伽子你没关系的吧!”
  里伽子突然停住了,不过我没有停住脚步继续走着。突然我觉得什么东西飞到了自己脚下。低头一看,正是我花了1000块在包装店买的纸口袋。
  纸口袋被摔坏了,里面的缎带、盒子还有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像是和纸的包装纸散落了一地。一伙上班族一边窃窃地笑着,一边刻意从我身边绕过。我听到他们小声地说着“真是年轻啊”什么的。
  “顺便把身上这条裙子也脱了吧,就在这儿!我让你扔,很酷吧!”
  察觉到的时候,我己经说出口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不对,应该说人一被逼急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突然间,我觉得灯火下的里伽子有些摇晃。我赶紫低头捡起地上散落的末西。
  “我讨厌那样子。我不……反正也无所谓。”
  里伽子大步向我走来,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这样说到。
  我实在觉得太累了。这一晚上不断向我袭来的紧张感真是了不得的东西。抬起头看看里伽子,我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津村也很不容易的啊!”
  “也很不容易!”
  里伽子慢慢地重复着我的话,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我也想试着去考虑一下美香的心情。”对,我还有这一手呢。一边再次对自己感到吃忆,一边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想理解里伽子的心情。”
  “真是让我笑掉大牙。不过你说理解大家的心情实际上是谁的心情都没了解吧。你这只是四处讨好而已。”
  我是坐在地上目送里伽子的双腿远去的。虽然我不是没有力气去追她,不过我的力气己经所剩无几。
  坦白地讲,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家,而不去送里伽子到涩谷,我着实松了口气。
  直到里伽子完全消失在人群中后,我才慢慢站起来,然后把刚才捡起的一大堆东西毫无留恋地扔进了路旁的垃圾箱里后,朝车站走去。
  “人类为什么要战争”这个染谷留给我的题目一直像收音机里的声音一样在我耳边回响。就好像是一首我并不喜欢的歌曲一样,挥之不去。
  回到公寓,我就着罐装啤酒,一个人把打包回来的红酒烧土鸡吃了。
  虽然这是个残酷的夜晚,不过红酒烧土鸡还是很美味的。
即使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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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nie·AS·LEADO

英雄

天剑 发表于 2008-5-8 20:38:07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比陌生人更遥远

  津村知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天是考试休假结束后第一个星期一。津村知沙坐在我旁边,将一个大书包放在桌上后,没有任何铺垫就突然问到:“那家店的味道不错吧?”
  她这么说就好像我们昨天才在那家店见过一样,可实际上,距离那次吃饭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一家送货上门的运输公司打工。每天从事体力劳动,回家后多半是喝瓶啤酒看看租来的电影。我不想去思考一些繁琐的事情,尽量把任何事情都简单化。
  当然偶尔我还是会想一想里伽子的事情。
  我曾动过“短时间内不再和那个麻烦的家伙见面”的念头,那段时间也怀疑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侣间的吵架?如果是的话,就一定要有一方道歉才能了事。意识到这点的我愕然了。因为里伽子是绝对不会先道歉的,那么我是否要道歉呢……?
  越来越麻烦了。我自暴自弃,直到考试休假结束。
  然而直到休假结束的这段时间,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和里伽子吵架的事情,曾经在餐厅见过津村知沙这件事不知为何就从记忆中淡去了。人就是这样的动物。
  所以,当津村知沙突然坐在我旁边对我当头棒喝的时候,“意大利餐厅=津村知沙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个事实一下子从我脑袋里蹦了出来,我实在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嗯,对对,不错。……津村你也去了呢!”我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实在很懦弱,但却只能如此。
  “对啊,我也去了。”津村知沙转身正视我的脸。
  应该说是棕红色还是什么,总之津村知沙涂着很有秋天韵味的口红,化着一如既往的日妆。当然也是一如既往地漂亮。
  “杜崎,你没听说别的?”
  “别的?”
  “你听说了吧,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她不可能那么老实的吧。说我带着别人。其实我们很久没见了,大概有半年吧,所以特别高兴。十分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津村知沙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好像连她也对自己说了这么多有点惊讶,所以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由于太愤怒,一不留神说走了嘴,不过“十分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这话听起来却有那么一点假。
  然而说出的话就像泼出的水,收不回来。
  津村知沙的脸颊由于兴奋和含羞而微微有些泛红,让本来就很有风韵的她看上去更美了。她越发着急,用非常尖的声音说到:
  “就是说当时我和别人在一起呢啊!然后那个家伙突然出现,说了些让人很不愉快的事情。我很不开心,后来都哭了。”
  津村知沙的反应异常的大。而且她尖锐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坐在我们身后的三个女生把脸凑近来,似乎在饶有兴趣地仔细听着我们的对话。三年级的还来上这堂课是比较少见的,津村知沙也是很有风韵的美人,所以她很显眼。和这样的女人拌嘴当然是会引起其他人的兴趣吧。
  “那个,津村,如果可以的话,这个事情可不可以之后再……”我试图平息她的怒火。
  没想到这一瞬间我感到津村知沙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怒火。
  就像是古代小说里面经常提到的“柳眉倒立”一样,津村知沙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不过没有马上发话。
  过了一小会儿她耸了耸肩长出一口气,迅速从一摞文件中拿出几张笔记用纸,拧开圆珠笔认真地写起什么来。
  大概是采取了无视我的战术吧。
  直到教授走进教室开始讲课,她依然没有停笔。最开始的时候写的速度很快,然后渐渐放慢速度,有时还会抬起头仰望天花板,似乎在思考什么向题一样。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有三十分钟左右。
  (太好了,她现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不由松了口气,尽量避开津村知沙看着讲台的方向听着课,虽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所以当一张纸被突然塞到我手中时,我被吓了一跳。
  津村知沙摆出一副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讲台。我觉得如果不马上看看而将这张纸折起来收好,一定会被恨的,所以勉强低头看了起来。
  “那个武藤里伽子真让人讨厌!我最讨厌她了!你也是个男人,怎么就不好好管管她?我是去见一个老朋友。你知道为了和他见面我费了多大周折么?我觉得你可能多少知道一点吧,我是在地铁站特意等他的。而且我们约好只有一天的时间,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吃顿饭。结果让那个人全给毁了。
  本来我打算警告她,下次要是再这样我绝不饶她的……不过也没有下次了。回家之后我非常生气。我曾经作了三次梦,都是把她给杀了。
  那之后我好几次想给你打电话让你补偿我的损失,可一想,打了电话你肯定又要去找浩一,所以就放弃了。
  她是想报复我么?因为我住你公寓了。你是不是告诉她了?
  我不知道你从浩一那里听到多少,那天我也很不痛快。
  那次我睡在你房间里的事是这样的。在那前一天,一个朋友的妈妈去世了,他们在老家举行葬札,我们班的人电话说要去送花圈。因为我们班曾经去他的老家旅游,去他家吃过好几次饭,受了很多的关照。所以我也去了他的老家,准备混在客人中默默地悼念一下,还特意穿了黑色的衣服赶去。没想到葬札不在家里办,而是附近的一个寺院。
  我一个人围着他们家附近转了三圈也没找到就回来了。真是白跑了一趟。回来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我买了啤酒想直接去找你,你不在,我就进去了。结果喝着喝着就睡着了。就这么回事。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是浩一在我身边,还被说教了一番。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总之,里伽子那个家伙不可原凉!!你趁早和那家伙了断了吧!还有就是在店里遇到我的事情、和我在一起的朋友的事不要告诉浩一。完毕。”
  
  我一字一句地默念着,尽量不让身旁的这位笔者察觉到从我齿缝间呼出的气息。说实话,我觉得光从字面上看,让人感到非常小孩子气。
  大概因为是私人信件的关系,而且我也就坐在身边,所以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了。
  不过这封私人信件到处都流露着个人感情。睡到我公寓里的前因后果,在这之前是我不了解的。但是不论怎样,我都觉得这是一个缺乏常识又鲁莽的行为。而且纸上竟然还写着“就这么回事”,像在质问我“你有什么不满么?”似的。
  那天睡在我床上的津村知沙的确是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不过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件很华丽的、并不适合在葬礼上穿的丝绸夏装,反而像是那种去参加夏日聚会时穿的衣服。
  她真的是打算穿着那样的衣服跑去参加葬扎,并混在人群中默默地悼念么?要真是让她找到那家寺院,那也很了不起呢!怎么想我都觉得有失衡感,有点刺激。
  我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和她一样的恋爱吧。那之中的艰辛、变得过激的感情还有很多事情,我是不可能彻底明白的吧。还有就是绝对不能分手……。
  我把那张纸翻过来,托着下巴用圆珠笔在空白处开始写道:
  “武藤并不知道你来过我的公寓还喝醉的事情。
  因为武藤在那家店和你打招呼的事情,我们吵架了。这是她造成的,如果我向你道歉也会很奇怪,所以我不会道歉。我和田坂差不多快有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因为我们去书店的时间老是碰不到一起。所以我从来没和他说过,之后也不会说的。完毕。”
  
  这样传条简直就像高中生一样,我一边想一边把手里的纸推到了旁边。
  不到五分钟,这张纸又被推回到我面前。在我刚才写的一段话下面,津村知沙用更大一号字写着:“吵架了?她活该!”我吸了口气,将她的原稿揉成一团,扔进了塑料口袋里。我感到坐在旁边的津村知沙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一点点紧张感。
  课间休息时我也没看她一眼。
  我猜想这样津村知沙应该会就此罢休了吧。毕竟连这样的我都已经和里伽子吵架了。
  一下课我就马上站了起来,不想津村知沙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非常大。我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津村知沙皱着眉头问我:“杜崎,难道你生气了?你为什么生气?”好像很意外似的。
  她那副胆怯地等待我的反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让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哥哥清司,比我大六岁,是爸爸家那边的堂哥。因为是独生子,所以一直被宠着,每次家族聚会的时候,老是说奶奶做的炖菜味道重。如果拿出可乐就吵着要喝果汁,如果买了冰淇淋就吵着想要吃薯片,任性得让人难以置信。本来以为这样他的家长一定会批评他,不想他的妈妈在这个时候竟然说:“嗯,这个味道是重了点。”“啊,果汁是吧。妈妈,我们一直告诉他可乐对身体不好,从小就从来不给他喝可乐。”
  然后清司就会在边上发出轻快的叫好声,实在是不像样。
  由于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后来不记得是哪个叔叔还是婶婶,还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兄弟看不过去,就批评他说:“你适可而止吧!看看成何体统!”
  结果清司在被批评的一瞬间,就会突然露出那种非常胆怯委屈的表情,好像在对那个兄弟说“我是相信你的,你怎么能够背叛我”一样,然后那个兄弟就好像是一个罪人一样,聚会的气氛也会变得十分尴尬。
  每次结束聚会回来的时候,妈妈就会语重心长地说:“清司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没有习惯被批评.如果不从小告诉他什么是不该做的事情,不告诉他做错了事情就要挨批评,就永远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千代的教育方式是错的。”
  大概因为这关系到自己嫂子的原因吧,爸爸就会解释说:“毕竟是自己的老来子,所以才会小心翼翼的抚养。对于老人来说也是长孙,才会这么溺爱的。”
  我和清司从小就相处得不好,最近这两、三年也几乎没怎么见面,但是这一刻却突然想起了他。
  津村知沙那副胆怯的模样,让我联想到那种没有习惯被批评的孩子突然遭到批评后所露出的迷惑、委屈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在批评无依无靠、令人怜爱、容易受伤的无辜小孩儿的大坏蛋。
  “我并没有生气。”
  “真的?可你明明把我写的那张纸给揉成一团了。”
  “那是因为你在上面写了活该这种话,这不是拱火儿么?”
  “噢!?看来你不是一般地喜欢里伽子啊!”
  津村知沙的话十分露骨,也就是说不怀好意,十分具有攻击性。
  我张开嘴巴想反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对此说三道四!”停顿了一小会儿后,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这样说出口了。
  这种强硬的口气,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既然我自己都这么吃惊,津村知沙一定更吃惊吧。那张没有多余修饰的脸,明显变得十分僵硬。
  “也对。杜崎你说得对。是我不好,对不起。”
  听起来津村知沙好像是故意用这种机械式的口气,然后站起身,迈开她细长的腿迅速向教室出口走去。在有些人看来,就像是要尽快从我身边逃走似的。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这没准就像是一个一直对自己的漂亮姐姐言听计从的弟弟到了反抗期,突然有一天变得狂妄自大,结果漂亮姐姐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的情景吧。
  “喂,杜崎!”
  我的后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回头一看,站在我背后的是一个叫水沼的男同学。
  为什么我周围全是这种身高马大的家伙啊,水沼也是个高个子,外表看上去就像是运动员,令我郁闷地高大。
  “刚才那个就是津村知沙吧,女生们经常说的那个美人。你和那个人关系不错么?”
  “说不上关系不错吧,就是说过几次话而已。”
  “身材的确不错。经常穿那种紧身牛仔裤,偶示也会穿裙子,是那种迷你紧身短裙。她的腿形很好看,真是不错。”
  “迷你紧身短裙?哦……”
  “她不是那种不会发牢骚的类型,不过身材很好,可以加二十分。最近对只有脸蛋儿漂亮的女生审美疲劳,看看这样的女生真不错。算我有眼福啊!”
  “眼福?”
  “就是眼睛很有福气,很养眼的意思啊!”
  这家伙在干什么?一个人在边上没完没了说这种话。
  是准备嘲笑我么?听起来这对话有点像跑了气的汽水一样没意思。
  
  第二节课停课,所以我准备暂时先到别的地方去。我走到教学楼台阶的时候,发现水沼跟了过来。
  “你们好像吵架了。”
  “是啊。”
  “吵架可不好,杜崎,赶快和好吧。”
  我回过头正打算告诉他“这不关你的事吧”时,水沼将两张纸片举到我的鼻尖前。
  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剧团野郎屋”,像是10月底在剧场进行三天连续公演的门票。是不是因为现在用电脑就可以自己进行简单的彩色打印的缘故?最近上课的时候经常会有人散发一些各种各样的入场券和舞会门票。
  “这是什么?”
  “我高中的学长做的。强行让我买了5张。之前他没少关照我,所以我也不好推辞。是强制募捐。我好不容易己经卖掉了2张,现在这3张怎么也卖不出去。拜托了,买2张吧。”
  “为什么是2张?”
  “和津村一起去啊!那种美女能看上你,你居然还和人家吵架!什么都甭说了,都是你的不对。现在约她去剧场,重归于好!”
  “这么回事啊!”
  我叹了口气,走出学校西门后径直向车站走去。这时水沼抓住我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说:“你好好想想。比如在什么地方喝点茶也好啊。现在离一点半还有一段时间,你们也可以去池袋。我要先回一趟家。你现在就买吧,然后赶紧去给我和好去!”
  水沼说话的速度并不快,不过口气强硬。现在是关系到这2张票能否出手的关健时刻,所以他才会以这种近乎于命令的口吻和我讲话吧。
  问过之后,我得知水沼的家就在不远处的住宅区,步行到学校只需要不到十分钟。
  我突然想到什么,然后半开玩笑地问:“喂!我们去吃拉面什么的吧!吃点午饭,来杯咖啡,你请客吧!。
  公演的票一张1500元,并没有回扣可以拿。
  水沼似乎也不是因为缺钱花。这种没有好处的交易无论对于从学长那里拿票的水沼还是从水沼这里买票的我来说,都比较容易接受。很微妙的感觉。
  没想到水沼很痛快地答应了,并让我和他一起去。
  “我家经营一家洗衣店,妈妈也有工作,从小我就不愁吃,冰箱里放的冷藏品多得都可以卖了。这次请你吃中华盖饭吧,特别香!”
  “嗯!”
  我不由得笑了笑。水沼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那个时候我已经决定买下这两张票了。刚才我拿着票看的时候,曾迅速地扫了一眼。公演所在的剧场就在小田急线的学生街。
  里伽子就住在离那里四站地的地方。
  
  从水沼那里买的票是三天公演的通票。
  我在公演的最后一天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来到剧场。虽然说是剧场,不过对于第一次来的我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小楼的后门。
  就像票上写的“请于开场前15分钟内入场”一样,已经有大约二十人左右,顺着细长的楼梯进场了。
  台阶尽头稍微宽敞了一些。门口摆着一张破旧的沙发,就好像是从哪个事务所淘汰下来的旧货一样。沙发上坐着三个学生模样的,看上去并不像是出于喜欢戏剧才来的,倒像是和我一样被强行卖票后无奈才来的,很煞风景地抽着烟。
  会场里面有八列长椅,沿着并不是标准方块形剧场的倾斜内墙摆放着,入场的人们也不是对号入座。不知为什么还有一群女高中生(该不会是fans吧),也有好像独自前来的高中男生,剩下的几乎就全是大学生模样的人。更不可理解的是竟然有OL来。我真不知道戏剧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听水沼说,这个剧团也不全是学生组成的。领导是一个上班族和酒馆老板的儿子。在学生时代和他们一起的人都离开了剧团了,现在剧团里面的骨干都是他们的学弟学妹。那个卖票给水沼的学长也是被学长拉进剧团的。
  总之,这里是个非常狭小的剧院,可能说是剧院里的一个小房间更合适吧。
  高中时候的学园祭,经常有一些有志人士聚集在一起找一间教室,然后在教室后面挂上黑色幕布,把讲台当成舞台演一些不知所云的戏剧。这里的感觉和学园祭那些人非常相似。
  自从我来到东京后,去过的不是摇滚酒吧就是流行演唱会,所以来看这种戏剧对我来说,一切都是非常新鲜的。
  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左侧,发现椅子上还放着很多其他戏剧的宣传单。离开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剧场内一半以上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人,差不多四十人左右吧。这还真是高中有志人士戏剧演出的水平。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来的必要,因为最后里伽子说她不来。
  和里伽子取得联系是在四天前,是在我从水沼那里买票的两周后。我打了很多次电话,每次都是留言电话。电话里总是传来“请您稍后再打来”的声音,没有留言提示音。
  终于有一天晚上十点过后,电话铃已经响了九次。就在我打算在第十次响过之后就挂断时,声音突然断了。然后传来了里伽子非常平静的声音:“你好。”真是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了。
  里伽子是时下少有的不使用留言电话的人。
  她不使用留言电话而选择应答录音功能,是有一个鲜明理由的。因为她爸爸或者美香会打电话来找她,或者叫她去吃饭,有时候还有一些很麻烦的事情,她曾经说过:“如果用留言电话就一定要回电话,太麻烦了。因为磁带里面会留下证据,也不能推脱说忘记听什么的。所以我只设置了应答录音,即便是给我发传真听到的也是却纸的提示音。”
  正因如此,如果里伽子不在的话,电话那头也只会传来“请您稍后再打来”的应答信息。从电话接通我邀请她来看戏剧为止的两个星期里我至少听这条应答信息二十次了。
  我不喜欢一天里打好几次电话,所以一般都是两天打三个电话左右。可里伽子却总是不在。
  刚开始的几天我曾经想过,里伽子可能是去打工或者和朋友出去玩回来的比较晚,也可能是这段时间搬到她爸爸那里住了。也想过她可能已经默认和美香一同生活了。如果是搬家了,电话里面一定会有留言。我甚至突然想到过,难道是因为一个人生活生病无人照料?没准哪天就会在报纸上看到“公寓惊现女尸,病死后已近×日”的标题。
  会不会是不是不在家而是不能接电话?也就是说不是没有使用留言电话而是未能接电话呢?有一个星期我一直这么想。
  (不会吧!)
  毕竟这么长时间一直联系不上有点奇怪。
  “赶紧去给我和好去!”水沼健太的这句话一直回响在我心头,可是,如果和好的关键门路被封死时该如何是好?
  给不想出门的人反复打电话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而对于想给里伽子赔罪的我来说,那句不断重复的“请您稍后再打来”的应答信息就好像是里伽子的回答一样,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而最终接起电话的里伽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名热情满腹的推销员坚持不懈地敲门,迎来的开门人却是一个面容冷淡的家庭主妇。
  “是我。”
  “哦。”
  里伽子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之前一直给我家打电话的也是拓吧。每天都打,坚持不懈。如果这样还没人接,一般的人都会觉得是故意不接的吧。”
  “嗯。”我应了一声。她果然是故意不接的。
  虽然我也曾经猜测这不是真的,但里伽子照旧没有使用留言电话,大概是我真的把她惹生气了吧。难道真的100%都是我不对?
  因为心中不解,我没有继续往下说。
  “有事吗?”
  里伽子好像并不打算对不接听电话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所以我也没问,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戏剧门票?什么时候?”
  “嗯,两天后。”
  “两天后,那没几天了。”
  “买了票决定约你的时候时间还早,不过一直都没能联系上你,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真讽刺啊!”
  电话那头的里伽子笑了笑,“我不去。”
  现在她的声音中听不出有生气的感觉,倒像是个输掉吵架的小孩儿一样不知所措。
  于是我试着问她:“里伽子,莫非你躺在床上?”
  听到我这样问,之前一直无精打釆的里伽子似乎精神了些。
  “了不起啊,拓!没错,我在床上躺着呢!你怎么知道?”
  “我的一个朋友……”
  我讲了一点关于水沼健太的事情。
  水沼健太的家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那是一座看上去像是合用的钢筋小楼,一层是水沼家的洗衣店,二层一半是一间二手CD店,另一半是一家有点古怪的中药化妆品事务所。三~四层是水沼一家人居住的地方。水沼的房间放满了录影带、 VCD等AV器材和机器。
  在这间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中,床似乎是唯一可以下脚的地方。
  (这家伙是不是只会和机器谈恋爱啊?)
  进他屋子的一瞬间我脑海里跳出这么一句。不过盘腿坐在床上和水沼聊了两句后发现他并不是那种性格阴郁的人,相反,水沼健太是个有趣的家伙。
  我和水沼聊天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无线电话的水沼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哦!山根爷爷呀!”,就一边听着对方说话,一边“嗯、嗯”地回应着,最后竟然躺在了床上。
  我在想“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吧”,可又好像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大约过了半小时水沼才挂上电话,然后重新盘腿坐好,一个劲儿地和我说对不起。
  “对方是个上年纪的人,像这样一直举着电话坐着说,我总会变得比较烦躁。年轻人本来和老年人说活的节奏就不一样嘛!况且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习惯地把我当作倾诉对象而已。所以闲聊的时候我通常都会躺着。”
  躺着打电话,大概因为脚不着地吧,总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如果想说什么复杂繁琐的话题,肚子也使不上劲。说好听点就是可以比较沉稳,说不好听点,就是可以让自己比较轻松地糊弄过去。
  水沼说:“我是奶奶带大的,从小时候起就老是接触一些上年纪的人。我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家就像是住在附近的老年人聚会场所。不过我到现在还是不能很好地应付老人。”
  水招还建议我说,如果和女朋友在电话里吵架的时候,就赶快躺下。要想在躺着的时候生气没有两下子可是办不到的,所以一定可以和她好好谈话。
  由于一直没能和里伽子取得联系,我不知不觉把这个建议给忘了。不过现在听见里伽子的声音,我突然想起了水沼的建议。
  里伽子在电话那头一直安静地听着我的叙述。
  “那个水沼,挺有意思的。”
  “是啊,挺有意思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能耐心听老年人说话的年轻人毕竟不多了。”
  “是呀。水沼说,那个老爷爷是一年前去世的奶奶的男朋友呢。挺逗的吧。”
  “他奶奶的男朋友?”
  “据说是恋爱了十年呢。那个老爷爷好像是拥有一些土地和一些不动产,算个有钱人吧。不过因为两个人都老大不小的了,而且对方的家人也觉得水沼的奶奶可能只是为了那个人的财产。双方的家属都非常反对,所以没有再婚。有点像悲剧呢。”
  “再婚?他们多大了?”
  “嗯,我当时也对此很感兴趣,就问了一下水沼。听说两个人十年前刚谈恋爱的时候,老爷爷72岁,水沼的奶奶65岁了。”
  “72和65!”
  “水沼说这是平成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悲剧!”
  “罗密欧与朱丽叶……!”
  “是啊,这十年来给他们传话的好像都是水沼。据说把他家当作聚会场所也是为了给奶奶她们创造一个可以见面的机会。真是一个感伤的故事。”
  “太逗了,太逗了!”里伽子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
  于是我就继续讲给她听:“去年,朱丽叶奶奶因为肺炎突然去世,在葬礼上,听说罗密欧爷爷抱着棺材痛哭不止,之后由于贫血晕倒,引起一阵骚乱。据说那个爷爷到现在还恨着反对自己婚事的家人和朱丽叶的家人,之后又重新修改了遗嘱,把土地和不动产全部捐给了社区的福利事业。罗密欧的家人至今为了遗产的事情还在和他争执不休。”
  而里伽子已经笑得说不出话了。“那个水沼也会去看戏剧么?”由于笑得太厉害,里伽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这个……不过,本来就是他拼命要把票卖给我的,为了充数一个劲儿地拜托我一定要去,我想他肯定也会去的。”此时我多少觉得好像有点希望,赶紧又加了一句:“来看吧,到时我把他介绍给你!”
  所谓的朋友,大概就是为了在这种关键时候加以利用而存在的吧,我热情满腹地说。可还是不行。
  我恍惚听见大笑之后的里伽子在那边轻轻地叹了下气。
  “虽然听拓讲,那个水沼十分有趣,不过真要见了,或许我会特别讨厌他也说不定?也许只是因为现在的拓觉得他不错,所以我听起来才会觉得水沼不错吧。”
  “不会的,你见了他之后就知道了。他的确是个好人。”我尽量以一种客观的态度说。
  “拓,一旦别人说你朋友的不是,就马上变得很中立。不过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和那个人真正接触了,才会有矛盾的。”里伽子一针见血。
  “喂,你不觉得这样很奇妙么?在电话里聊天或者听别人的事情,似乎可以和那个人很好地相处,就算是道歉也很容易做到。可为什么真一见面就会紧张得不得了呢?一点儿小事都不能放过,甚至起冲突呢?”
  可能是因为声音沙哑吧,里伽子听起来更像在自言自语,有点落寞。
  我觉得这多少是因为美香的事情吧,还是因为和我有点关系呢?
  “对拓也是一样。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也会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电话响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聊天还是……”
  像现在这样聊天还是什么?
  里伽子沉默了一会,并没有接着刚才的话说。
  “可是见了面后,我一定还是会觉得自己没有错,或者什么呀这家伙,对别人都可以那么好什么的。我甚至还会想,就算对其他所有的人都不好,就算是我不对,我也希望拓你可以让着我,可以在你面前做一个任性的人。”
  里伽子一股脑说了一大串,让我接不上话。
  “……我只不过是在四处做好人而已。”
  “还记得呢?!其实拓比外表看起来要顽固得多。”
  是因为躺着的缘故么?里伽子到最后也没有变得焦躁不安,也没有生气。水沼的这个建议果然有效。
  “不过我也挺拧的。肯定是,对吧拓。”
  “嗯?”
  “我还是很讨厌那个津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种和自己的情人在一起可以那么高兴的人。竟然那么高兴,没有一点愧疚的感觉。那个男人的妻子一定是个丑八怪!”
  里伽子断言道,不过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被别人说自己是个丑八怪,该怎么办才好呢?里伽子从一开始就坚信和津村知沙在一起的那个男的已经结婚了。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不过以我的立场是并不应该做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判断的。
  “一定是个丑八怪!要说到长处也就是做做饭吧。那个男的大概后悔当初不该这么着急结婚吧。可是现在也不能离婚去找那个年轻的,就算想支付什么青春损失费自己挣那么少也没这个能力,更没积蓄。他现在一定很烦恼吧!”
  “里伽子,猜测这些事情会让你很快乐么?”
  “可是,那个男的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啊!他那个装文件的公文包把手上,还夹着卷成卷儿的晚报。”
  我无话可说。这个里伽子观察得多么细致啊!在和津村知沙打招呼之前已经现察得这么仔细了!还是说一边和津村知沙打招呼时一边看到的呢?
  我觉得津村知沙有点可怜,还有那个男的。
  里伽子走后,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会怎样的尴尬呢?应该说里伽子做的事情实在是有点过分……。
  “我喜欢那种在上下班路上买晚报的上班族。”里伽子接着说道。
  “哦。”
  “感觉非常认真呢。一般那种在年轻女大学生面前装模作样的上班族一定不会买晚报。为了吸引女生,一定会买别的杂志的!比如《J-ring》或者棒球杂志什么的。有的时候还会当着女生的面说什么,哦对不起,因为客户那边突然有事之类的话吧。”
  “你对这些还真是了解,是有这类似的经历么?”
  “那个男的一定是个好人,虽然没什么钱。”
  里伽子无视我的问题,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津村肯定也不是贪图他的钱财,一定是真心喜欢他才对。我说,如果自己被别人真心喜欢,作为男人是不是特别开心?况且喜欢自己的还是那么漂亮的人,和丑八怪不同。那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妻子真是可怜呀!”
  里伽子的观察能力和想象力果然不一般,我只能这么说!什么那个人的妻子是丑八怪啦、一无是处啦,就好像事实真是这样似的。
  为什么这种想象力不用在前田美香身上呢?算了,反正事情大概也没那么简单吧。
  “喂,拓,之后我联系你好么?到时可以见面么?”
  她的意思是不是说不要我再打电话找她了呢?我心中默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我忽然察觉电话那头的里伽子好像在抽泣。
  我无法很好地形容当时的感觉,总之仅是我的一种感觉。可能不仅仅是在哭吧。
  “里伽子,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下周就是我们学校的学院祭了,需要提前准备很多事情。”
  很明显这是在说谎,不过我觉得里伽子好像想到此为止,赶紧挂断电话。
  本来我想告诉她我们学校的学院祭也马上就到了,想邀请她来看看。不过现在看来并没这个必要了,而且我也没有这个心情了。
  我们很客气地挂断了电话。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有生以来打过的最长的电话。邀请里伽子的计划宣告失败,剧场的门票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票的价格还不至于贵到让我觉得惋惜的地步,所以就这样扔了也无所谓。
  可是水沼把票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我收了你的钱,这个票就是你的了,随你怎么处置本来都和我无关,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看。如果没有客人的话现场的气氛会很差,学长们也肯定提不起精神。虽然之前学长也告诉我说如果卖不出去还可以送,例如在第一天公演前一天送给那些看起来比较闲的家伙。”
  我当时听了后,就冲他说“竟然把准备白送的票卖给我,你这个家伙太过分了,快把钱还给我”,说着就把枕头扔向他。
  水沼和上年纪的人能很好相处,看来也是学会了很多处世之道!水沼恳求我一定要去看时真情流露,把我打动了。
  终于,我因为水沼来到了这个剧场。
  
  剧场里响起预备铃,马上就要开演的时候,场内的座位只坐满三分之二左右。忽然一个人站在了我身边。我抬头一看,是水沼健太。
  “你呀。”
  “刚才我去了一下后台,和学长打了个招呼。哇,来的人还真不少呀!后台的演员们都跃跃欲试了。”
  我侧过身让水沼进来,他很快地坐在我身边然后小声地说着。
  我正在思考着戏剧到底是什么玩意时,剧场内的灯忽然一下子全都熄灭了。剧场最前面那个大概有三张榻榻米大的舞台也随之沉没在一片黑暗中。
  因为黑暗而稍微有些躁动的剧场,突然响起了清脆的电话铃--演出开始了。
  “我是鹿山美纪,现在不在家。请您听到提示音后留言。”这是电话留言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剧场。声音很甜美,不禁让人猜想她会是个美女。
  提示音过后是录音磁带转动的声音。
  “美纪,是我!没、没、没什么时间了,不好了!她没来见面地点,所以我去她公寓找她!她被杀了!那个,呼,被刀刺杀了!血!全是血!大事不妙了!如果警察调查起来,第一个被杯疑的就是我!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被杀了,所以门上墙上都有我的指纹。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我会再联系你的!总之、总之我准备先避一避……。”
  剧场内的灯终于又重新亮起来。此时的舞台看上去似乎更小了,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椅子,大约坐着六个人。看样子设定舞台是在一辆公共汽车内。
  戏剧就是这样拉开了帷幕。
  
  这出戏非常有趣。
  大概剧情是由于司机的错误操作使得开往乡下的公共汽车坠崖,不过大家都奇迹般地生还。并互相救助等待救援的到来。
  车上的乘客一共有五人,加上司机总共六个出场人物。其中一个男人我以为就是开始打电话的那个,可是之后发现他不过是个赌马爱好者,因为挪用公款所以才跑掉的。剩下的四名乘客分别是一个上小学的男生、一个老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原来坐过护士的女人。
  那个护士因为汽车坠落的震荡头部受到冲缶,丧失了一部分记忙。虽然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是一位护士,但是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这种乡下地方。
  我们作为观众,最关心的就是开场那个打电话的男人到底是谁,随着剧情的展开,每一个乘客的背景都慢慢地明朗化。
  小学生因为在学校受欺负就想死在这里。从养老院逃跑的老人把对家人的怨恨一股脑都发泄出来。而因为妻子有外遇、不能升职且患有胃癌的中年男子则显得有些狂暴不堪。
  而那个护士的职业道德在这个时候被唤醒,为车上的大家进行了紧急救护。可是后来她忽然变得歇斯底里,一边喊着“我想死!让我去死!我开门的时候被突然闯进来的强盗给刺杀了!我该怎么办才好!”一边突然恢复了记忆。
  此时我才明白原来这个护士就是最开始那个男的在电话里提到的“被刀刺死”的人,而这辆公共汽车是个供自杀者乘坐的通往地狱的汽车。
  这名被杀害的护士流着眼泪告诉其他乘客,虽然和自己订婚的男人好像是喜欢上了其他的女人,对她说想要推迟婚札,自己的工资很少,工作又辛苦,但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死,所以她控诉说自己在这辆车上很奇怪。在其他乘客安慰她的过程中,“不是是否能够生存,而是一定要活下去”这个主题也慢慢浮现出来。之后刑警和那个逃走的男人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开始电话留言里的鹿山美纪--也登场,剧情急转直下后很快结束。
  “这个故事真是不错呀。这可是那个剧团迄今为止最好的一部作品了。”
  闭幕后,我和水沼健太一同向车站走去。途中我们看到一家小酒馆,于是决定进去喝两杯。大概是因为周末的缘故,酒馆里面人满为患,幸亏我们来得巧得以找到位子。吃饭的人大多是学生、上班族和年轻人,所以店里面很吵。
  “这个剧团的戏剧都非常好懂,我特别喜欢。不过一些搞复杂戏剧的人却说他们那是骗小孩子的把戏,总是嘲笑他们。但是我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啊。从能否生存升华到必须生存,不是个很好的主题么?对吧。”水沼健太一边喝着啤酒,用这种像是“人生达人”的口气对我讲。
  戏剧落幕开灯时,我曾经看见水沼的眼圈红红的。比起戏剧的内容,我觉得如此容易被感动的水沼更能打动我。
  当然,戏剧也很好看。那个中年男子和在学校被人欺负的小学生刻画得尤其到位,我听说那两个扮演者都是大学生时着实感到有些吃惊!
  “不过最开始那个电话铃响起的情节设置,会不会有些生硬?”
  几口啤酒下肚,我对这水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水沼则静静地听着。
  “那个去见护士的恋人那么懦弱,被人怀疑后慌忙逃跑的时候给妹妹打的电话吧。”
  “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之前这两个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所以安排他们两个人因为血缘的羁绊联系在一起,而那个有些老气的护士误解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剧本上是这么设定的。”
  “这里也有点勉强啊。自杀者专用巴士是脱离现实的设定,多少还可以接受,可那对儿兄妹的关系像是硬加上去的,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这有点不现实啊!又不是什么战乱过后的背景设定。”
  “这样啊,你想的还真多。”
  “一下子变换场景到公交巴士里,很多人都会第一个去怀疑那个上班族吧,而且到最后也没有解决这个向题不是么?”
  “嗯。原来你看得很认真啊!之前在剧场里面我看你的表情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想得还真多,你是有写过剧本么?”
  “怎么可能!我可是第一次看戏剧。”
  “嗯,我觉得你可以去写剧本了。”
  像是突然想到似的,水沼突然对我说:“和女朋友还没和好么?”
  我吓了一跳。水沼的口气非常自然,一时间我还以为他说的是里伽子的事情,所以还在奇怪他怎么知道里伽子的事情的。当然,水沼说的是津村知沙。
  “你当时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呆呆的,我瞧着都有些心痛了”
  “瞎说。”
  我呵呵笑出了声。又要了一大杯啤酒,我告诉水沼自己和津村知沙其实什么事也没有,讲了很多。可不知道为什么,等我再次注意到的时候,竟然正在说和里伽子吵架的事情。本来打算请她来看戏剧趁机和好,可被里伽子拒绝了什么的。
  果然听惯了老年人发牢骚的水沼是一个狡猾的听众,我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向他吐露心声了。
“听你这么说,她是打算一直等你主动联系,绝不先主动的咯!?真是个任性的女生。”“其实……”
  本来我打算反驳水沼里伽子并不是那样的人,可最后还是犹豫不决没有说出口。对不啊,里伽子。我在心中默默地向里伽子认错。
  不过,同样是听我的叙述,里伽子发自内心地说水沼是个有趣的人,而水沼却说里伽子是个任性的女生,这样的情形实在多少有点悲哀。
  “因为拓喜欢那个人,是怀着好感说的,所以我才会觉得水沼是个好人吧。”
  里伽子的确是说过。那么水沼这么评价里伽子,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吧。真是个复杂的问题。
  “一定是有很多隐情的。她这个女孩。”
  “是么?不过光听你这么说,觉得她只不过是觉得你好相处罢了。”
  “好相处?”
  “就是她心情好的时候你会陪着她,心情不好了你就会呆在一旁不打扰她。就像是在养一条狗!你应该生气,而且应该更生气才对。这关系到尊严!!”
  “和与老人聊天相比,这完全被降低人格了呢。我以前的女朋友也是。高中的时候经常被她耍。我都上高二了,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叫我小健,说让我带她去学院祭。还故意用那种奶声奶气的腔调。”
  “可喜可贺啊。”
  “哪里可喜可贺啊!叫我小健,有时候叫我哥哥也是怪里怪气的。说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哦什么的。”
  “啊?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傻瓜。怎么可能。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说到这里,水沼突然用那种女孩子的口气讲,“人家是独生子女,一直希望能有个哥哥撒娇。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就这样吧好不好嘛。我骂她胡闹,结果她竟然哭了,还说什么人家一直都把健太当成是哥哥一样在交往的,是真的!”水沼这么说着说着,好像竟有些动了真气。
  我一边吃着煮南瓜一边安静地听水沼继续说“如果你让女人觉得你是那种可以随叫随到的人,可就输掉了哦,杜崎。我在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水沼用一种悲伤的口气说道,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黏在在嘴角的啤酒泡一下子被吹飞了。
  “所以杜崎你要特别注意哦,我看你属于这一类型的。”
  “什么类型?”
  “随叫随到啊。”
  “她可能并没有……这么想吧。”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我觉得里伽子正如水沼所说的那样。不叫你就别来,叫了的话就要立刻出现。“你看上去太软弱了要提起骨气来。没必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这样啊。想一个人待着之类的,这种想法每个人都应该会有吧。这个时候就会想逃避应该也是爱情的表现之一吧。”
  “你就是太软弱了。那个女生是不是也挺漂亮的?所以你一生气她有些受不了才会选择逃避?”
  “这个。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之前一直像个出家人一样不问世事的水沼,一谈论到有关女人的话题竟然变得这么顽固,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大概是因为自己之前被耍过的缘故吧。之后我们谈论其他话题的时候,水沼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吃过饭往车站走的时候,在站台等车的时候,水沼健太一直在谈论有关下个月学院祭的事情,我心不在焉地听着。
  
  我感觉暑假似乎才刚刚结束,一眨眼的功夫马上就要到11月了。人家常说学年的后半段会比较快,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水沼报名参加了业余摄影大会,学院祭最后一天会播放他的一个三分钟的短篇,他邀请我到时候去看。
  我回想起水沼的房间,多少有点明白他想要往摄影方向发展的原因了。
  业余摄影大会是学院祭中人气最高的活动之一,除了每年都会参加的一些人,还会播放特别综艺节目等,会吸引很多学生来看。
  因为家离大学很近,水沼说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经常参加学院祭,所以虽然他还是一年级却对很多事情非常了解。
  在月台等着开往新宿的列车这段时间,我一直注视着开往相反方向的列车,心中想,离这里四站地就是里伽子的家。
  “看完戏剧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要找你。因为剧场离你家很近,就顺道过来了。”如果这么说里伽子一定会觉得我是故意找借口的吧。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想见到里伽子时该说的台词后,我觉得很落寞。
  身旁的水沼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明年要去冲绳采风之类的事情。
  不但能够成为自己祖母男朋友的倾诉对象,自己也有明确想做的事情,真是个务实的家伙。了不起啊!
  尽管如此,我在静静地听着伟大的水沼讲话的时候,心里依然没出息地想着如果去找里伽子该说的话。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
  上车后,水沼在池袋线练马站下了车。回公寓的这段路上,我感到很冷,就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是凉的。已经到秋天了。
  站在公寓门前,我隐约听见从里面传出微弱的声音。是电话铃声。我忽然想起出门的时候忘了把电话设置成留言模式。
  我慌乱地把手伸进夹克兜里翻起钥匙,可却没找到。再不找出来电话就会被挂断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慌忙从牛仔裤兜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几乎同时,电话铃戛然而止。所谓的世间,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走进房间,坐在被扔在床上的电话边。应该不会再打过来了吧。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将近11点。
  我有种感觉,除非是家人遇到什么意外事故,否则打电话的一定是里伽子。
  大概因为刚刚看完戏剧,我觉得电话那端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件,自己一时没能找到钥匙错过的电话,肯定有着决定性的意义。
  然而,我终于只能无可奈何地去洗澡。淋着热水,我突然想起了津村知沙。
  她应该不仅知道她那个情人的电话和地址,说不定还知道那个人的工作单位在哪里。但是津村知沙却绝对不能主动联络那个人,唯一的办法似乎也只是在车站等待,然后假装和那个人偶遇。想想也真够辛苦。
  只要是想和对方联络,就总能想到办法。可如果这些办法都不能用了,就会觉得对方离自己比外人还要远,真是孤单的人世。
  因为忍受不了孤单,所以才会想装成偶然遇见,一直在车站等候吧。
  暂时抛开道义,我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津村知沙其实是很了不起。
即使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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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nie·AS·LEADO

英雄

天剑 发表于 2008-5-8 20:38:1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因为可怜所以可爱

  学院祭最后一天播放的水沼的摄影作品,非常令人感动。前夜祭和第一天我都窝在家里,最后一天的时候两点左右就到学校了。这里非常热闹,而且天公作美,最后一天也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校园里到处都是露天小店,女孩子们三两成群。而且穿着制服的高中生,还有打扮时髦的短大女学生也前来凑热闹,气氛热烈。
  中议堂在三楼,观众差不多有200人。我走过去的时候正在放映的是非常受观众欢迎的宠物篇,反响很好。
  终于,一男一女两位司仪现身串场,介绍下面的节目是个温馨的故事。然后白色的屏幕上出现一排字:
  “奶奶的生日”
  随后,一个看起来很高兴的老奶奶登场。
  我从水沼那里听说过,是给已经去世的奶奶拍摄的录影。
  奶奶在自家的和式房间里,头上戴着夏威夷式的花环,和其它几位老人一同围坐在桌边。老人们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吃着寿司卷和茶泡饭。
  镜头里面只有头戴花环的老人,可以听到其它老人们聊着家常的声音。
  “啊、啊,这个海带臭了,好恶心!”
  “来来来,喝茶了!”
  “真烫啊--”
   之后每个老人都表演了自己拿手的余兴节目,镜头里也终于出现其它的人了。
  老人们现场举行了小型的学习会,之后一个瘦小的老爷爷在大家的面前练起了瑜伽。在场的观众都为这个柔韧性极佳的老爷爷鼓起了掌。
  之后一个像是退伍军人的人风度翩翩地说:“让我们来演唱我们的偶像--雪老人的主题歌吧。”
  当沙哑的歌声响起时,场内再次传来笑声。这种“偶像”、“主题歌”的说法多少有点和上年纪的人不太搭调。
  不是不想说点好听的,而是老人们的歌艺的确无法让人奉承。因为每个人都不在调上,所以和声听起来有点可怕。尽管如此,雪老人的眼眶还是湿漉漉的,画面上满是她那张幸福洋溢的脸。
  我不由自主地鼻头一酸,热泪润湿了眼眶。悄悄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家在笑的同时,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来了”。
  我心想,这就是爱吧。这只不过是普通人的家庭录影带,制作上花不了什么功夫,也不是惊人之作,但短篇中充满了水沼对雪祖母的浓浓爱意,打动了所有的观众。
  最后,画面上映出散席后凌乱的桌面,宣告了“party over”。
  头戴花环的雪祖母独自一人对着镜头跪坐,向观众行礼。在会场传出“呵呵”的笑声后,祖母抬起头对着镜头问到:
  “什么?感想?”
  然后双手合十,像是在表达她心中的谢意。这个时候会场的气氛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雪祖母轻轻闭上眼睛,开始小声哼唱起刚才的歌曲。依然是五音不全。她那合着节奏随意地舞动,细细品味生日会余味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爱。
  会场一角传来“啪啪”的鼓掌声,之后所有的现众都由衷地鼓起掌来。很符合水沼的风格,不错。
  我默默猜想,观众一定不知道,短篇中这个可爱的老奶奶已经于去年离开了人间,一定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录像吧。尽管如此,所有人都为这部短篇拍手喝彩。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雪祖母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孙子呀。
  我吸了吸鼻子走出教室。事前我和水沼约好,短篇放映完毕后在放映教室前碰头,然后一起去吃饭。
  虽然水沼已经提前到了,可我没想到他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长发被整齐地从中间分开,在耳朵旁边编成麻花瓣,是个会让人想起小兔子的美少女。
  看一眼就明白,这女孩是那种站在马路边上喊你“哥哥”的少女。
  “你不是说四点到五点有钢琴课么?”
  听到水沼这么说后,美少女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嗲声嗲气地说到:
  “可人家想看哥哥拍的录影带,特意翘课来看的!真令人感动啊,我都哭了!”这么好的作品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她这说的是真心话么?)
  高中生说出来的话不应该更真诚一些么?“令人感动”,有点别扭。
  也许是嫉妒吧。水沼健太能找一个这么可爱的高中生,多少让我有点不爽。
  水沼用眼神示意我“真是不好意思”后,就和那个美少女一起走了。所谓的“重色轻友”就是这么回事吧。可恶!那种孩子是不会有“爱”的,水沼!
  我一个人找到卖炖杂烩的店铺填饱肚子,还喝了点生啤酒,然后来到学院祭最后的活动--脱衣秀的会场上方的教学楼过道,隔窗向下面的会场望去。一些性急的家伙已经早早地抢占了好位置,似乎再没有让我落脚的地方。我已经彻底放弃,所以准备下楼回家。
  没想到下楼的时候,我竟然和津村知沙不期而遇了。
  津村知沙依旧像往常一样化着漂亮的妆,穿着高品味的套装。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出版社或者设计事务所工作的白领。我挺直身板出神地望着津村知沙。
  “哇,很适合你啊!真是太漂亮了!”
  “是吗?”津村知沙露出窘迫的苦笑,“嗯,我一直觉得不会碰到杜崎君的。我一直觉得不会遇到你才来的,真麻烦啊……”
  “为什么?不过我马上就回去了,马上。”被别人说不想见到自己,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可是很快地,津村知沙又笑着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一个画插画的朋友要在北青山举办个展。虽然我和她的关系没有好到一定要出席的程度,可不去又不行……所以我自己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如果今天在校园碰见你就去。可没想到真的碰见你了!按说这么多人平时是碰不到的吧”
  听津村知沙这么说,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确非常困惑。
  这么说起来,之前美大学生的party也邀请过她。大概是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朋友吧。
  “你和自己打这个赌,是不是因为那个朋友让你很困惑?”
  “也不是……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津村知沙支支吾吾了一会,怯生生地抬起头。
  “喂,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你不用勉强的。浩一也警告过我不可以强行拖你去。只不过,要是能有个伴儿可以快去快回。”
  人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避免不了这种应酬。“你刚才说在北青山,莫非是在神宫球场附近?”
  我之所以会有点感兴趣就是因为这个。到底是不是在神宫的附近呢?
  “这个啊。从地图上来看,附近的确像是有个橄榄球场。”
  我哈哈地笑起来。秩父宫橄榄球场不正是在神宫球场地旁边吗?
  津村知沙从书包中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纸,像是从某种杂志上撕下来的,上面好像是指示用的说明性小地图。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宣传,但看完那个地图后我吃了一惊。
  与球场前方只有一路之隔的小路上画着一个明显的指示标识,写着“space北青山”,正是举行个展的地方。
  “太不可思议了!从球场走到那个展览会场也就2-3分钟吧。原来还有展览馆那种东西啊。我只知道那里的意大利料理、咖喱饭馆和烤串儿店之类的。”
  就当作是今年最后一次的神宫球场之行吧。虽然一定是关门了,不过可以在门前祈祷明年的胜利。
  这么想着,我同意和津村知沙一起去她朋友的个展。虽然我喜欢的球队在夏天过半的时候已经垫底儿了,不过没关系,反正还有明年呢。
  可能和同龄的男生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谈论过体育比赛之类的话题吧,“喂,杜崎,你和那个里伽子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讨论比赛么?”,津村知沙在电车中这样问我,而且笑得有些奇怪。
  
  果然不出所料,从“space北青山”走到球场只需花费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展厅位于一座大楼的一层,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使整个个展会场一览无余。
  墙面上刷着防止反光的暗白色漆,房顶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子,看起来就像是几乎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
  展厅入口前立着一个三角形的支架,上面写着“MAO三人展”,门旁边还摆放着写有“预祝展览成功”的花篮,因此吸引了过往行人的注意,有些人甚至停下脚步,透过落地玻璃窗向室内张望。
  不过,除了那些真正对展览感兴趣的人以及一些进来拿宣传单的人会推开大门走进来以外,剩下的人也仅仅局限于隔窗张望而已。
  展厅内除了三面墙之外,还特意摆放有一些隔断,上面挂着本次个展的作品。
  将彩色的类似硬纸板里层的纸剪切成各种形状拼制的张贴画、钢笔画,用粘土塑形后着色的壁画类作品。
  此时我突然发现津村知沙看起来就像个专业人士一样,认真地观赏每一副作品不说,还常常退回去重新审视前面的作品。
  会场里面差不多有十人,看上去都是些美大学生或者自由职业者。不知道会不会有出版社的人在。大家就像鱼缸里的热带鱼一样,静静地在会场内悠闲地踱着步。
  和这些“热带鱼”格格不入的是三个虽然身着便装却一定还是高中生的女孩.她们从我和津村知沙走进展厅一刻起就一直站在靠近门口的桌旁。
  那张桌子上放着两盆鲜花,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就坐在桌后的简易折叠椅上,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真不好意思,美里。刚才碰见一个在杂志社工作的朋友,所以就多聊了会儿。哦,你很快就到了啊。好的。”
  三个高中生听见后开始耳语,她们看来是三个画家中某一个的崇拜者。
  不过这三种风格的作品中究竟哪一个能博得女高中生的欢心,我完全没有头绪。非要让我猜的话,我会选钢笔画。
  不过我个人比较中意粘土画,于是在转完整个会场后再次折回粘土画区。就在此时,从展厅入口的另一侧走进一个身穿浅茶色连衣长裙、戴着黑色边框眼睛的女人。
  三个女高中生互相看了看,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美里,这边的几位是你的fans。”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说。
  穿着浅茶色连衣长裙的女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说:“莫非,我们之前在《AFO》 见过一次?”
  女高中生害羞地点点头,小心谨慎地说起来。
  从话语中推测,这个穿着浅茶色连衣长裙的美女似乎在某本面向女生的杂志上为连载的散文绘制插画,几个人是看到杂志上“xxx将举办个展”的消息后特意赶过来的。
  “我买了《银之MERUKYURE》,特别喜欢老师的插画。”
  “噢,那个呀。因为我和作者加贺是好朋友,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我给她配图。那可是我第一次给小说画插画,完全没什么经验呢。那个画得怎么样?没问题吗?”
  这就像是女校里某个学姐面对崇拜自己的学妹时一样,对话的气氛十分融洽。这时,画家摘掉了眼镜。这使得她原本的轮廓更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她的确非常漂亮,我的注意力完全从粘土画转向了她。
  白至透明的皮肤、挺拔的鼻梁,而且脸颊至下颚的线条和我印象中日本史教科书上画的兴福寺的阿修罗像非常相似。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那张阿修罗像是以某个长相很中性化的美女为模特绘制的。当我得知包括这个漂亮的阿修罗在内的所有佛像都是男性时,完全不能接受而大受打击。
  这几个女高中生,与其说是她插画的拥护者,倒不如说是她这位拥有连载板块的美女插画家本人的追随者。能够受到比自己年纪小的同性的崇拜也的确不容易。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那三个女高中生的话题完全没有涉及到她的作品,而且直到最后,她们把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礼物送给这位美女后,连看都没看一眼展出作品就立刻走了。虽然可能在我来之前她们就已经看过了,但我猜多半还是没看过。
  她们一走出会场大门就立刻激动地抱在一起,好像说了“哇,见到了!!她和我们说话了!”之类的话,兴奋得不得了。我透过玻璃看着这一切,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真抱歉,引起这么多骚动。昨天也来了好多人,真是……”插画家终于也忍不住笑了笑,背对着大门口说。
  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连忙摆摆手,小声说到:“哪里哪里。白天多亏有你的这些fans来,才不至于太冷清。”
  正说着,她突然注意到我。大概是发现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这么在意她们的对话,所以误会了我的意思,于是又很小声地说到:“非常抱歉,打扰您了。请慢慢欣赏。”并用眼神示意我身后的客人。我心里觉得奇怪,和我道歉也就算了,我身后难道还有什么人么?
  回头一看我才发现,在会场里侧的津村知沙原来也一直关注着站在桌子附近这两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不过津村知沙快速地用眼神示意了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再次将目光移到身前的作品上。
  我很好奇津村知沙到底被什么作品吸引了。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变成了热带鱼,沉浸在画的海洋中,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大概十分钟后,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爱接起电话应了几句后,小声对插画家说:“美里,是你先生。他说已经到外苑站了。”说着就笑嘻嘻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喂,是我。你都到车站了还打什么电话。真是的,直接过来就好了。唉?花?那真是太感谢了。第一天就送了,呵呵,今天又买,真是太感谢了。”
  虽然客气得有些见外,但从那种撒娇的口气和插画家不时发出的笑声看来,多半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
  “哎呀,玫瑰也好什么都好啦。爱现在也在,松本君今天不来,大概最后一天会过来吧。冈山有事也不来了。对了,如果要买花过来,记得帮我给爱田也带一束,我的那束稍稍大一点就好了,呵呵。”
  听着她小声打电话的时候,我慢慢走到津村知沙身边。然后我拉住她的手说:“津村,我要走了。”突然,我看着从粘土画那边转过的那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意识到:这个名叫大泽美里的女人,正是津村知沙提到的O氏的妻子。
  想到这里,加上门口三角架上“MAO三人展”的字样,看来O指的就是大泽的O(注:日语的大泽发音为“OOZAWA ”。),也是津村知沙上次无端发火时提及的那个O氏的O。
  “津村如果还想再看一会儿也没关系,但还是回去比较好。”
  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O氏很快就会拿着花赶到这里了。因为从车站走过来根本花不了几分钟,所以他很快就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津村知沙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她是为了见O氏来的、或是为了见美里来的、还是为了同时见到O氏夫妇而来,我完全猜不出来。而且很遗憾,我也不想猜。
  我又催了一次津村知沙。但津村知沙依旧纹丝不动。她用余光一直盯着眼前的画,完全沉浸在那个粘土世界中。我看了一眼画下面挂着的牌子,“克拉特比的大地上”,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犹豫片刻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津村知抄挽住了我的胳膊。我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同时,我已将目光投向大口口。身穿防尘短大衣、手棒粉色、黄色两束玫瑰的男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大泽先生(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他)直接将两束鲜花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对着爱和美里开玩笑说:“两位休息一下怎么样?接下来交给我看店就好了!”
  “说什么看店呀?又不是点心屋。”爱笑着小声嘟囔。
  我拉着津村知沙准备快速逃离。经过桌子的时候,大泽先生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反射性地微微鞠了一躬,抬起头准备送客时愣住了。
  我想就这样闭上眼睛算了。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咦?津村?”大泽先生说着,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我这边,然后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你弟弟?反正不是你男朋友吧。不是有田坂在么?”
  这一瞬间我觉得浑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似的,总之所有的毛孔在瞬间都闭上了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我开始觉得头晕。
  在我听到津村知沙的回答之前,我觉得自己的意识模糊,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的样子。当然,实际上津村知沙应该是马上作出了答复。
  “讨厌啦,才不是弟弟。是我们系的学弟,对插画很感兴趣的孩子。”
  “孩子?他再怎么比你小,也不至于是个孩子吧。”大泽先生一边笑一边向我看过来。慌忙之中,我只能以“啊!我是杜崎,您好!”这种不知所云的话应付。大概是因为在很多年长的人眼里,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都不太懂得“礼数”,所以我的身份并未遭到置疑。
  大泽先生回过身对桌子另一侧的大泽美里介绍“这位是我在学校社团的学妹。当时妈妈去世的时候社团不是还特意送来花圈的么?”
  美里像是记起来的样子,微笑着给津村知沙鞠了一躬:“当时让您费心了。真是非常感谢。”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代表而已。之前他很照顾我们,这也是应该的……”虽然津村知沙的这番寒暄恰到好处,但我却听得肝直颤。
  终于,津村知沙露出那种招牌式的笑容,冲着大泽先生说:“我们准备回去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你。那么,告辞了。”然后用一种可怕的笑容示意过于吃惊的我,要走了哦,杜崎。”当然,不用她说,我早就想走了。这个男人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当着自己新婚妻子的面,和以前的交往对象如此自然地交谈呢?我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虽然我觉得我和津村知沙应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过看来大泽先生并不这么想。
  “那个、会不会……”津村知沙有点为难的样子。
  “能不能在外面稍等我一下。”是那种学长对学妹的亲切口吻。在大泽先生转身和爱妻说话的时候,我们只好推开门站在外面等他。
  津村知沙攥着坤包的肩带,背对着“space北青山”好奇地环视着四周。
  不过在我看来,她的眼中闪烁着的全是兴奋。
  过了一会,大泽先生走出来,一边对我们说着“前面右拐的地方有个茶馆,那里的可丽饼非常好吃”一边向那个方向走去。这期间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转过身,看到隔着玻璃对自己招手的爱妻美里温柔地笑容。于是大泽先生也微微躬了躬身子,一边苦笑一边向爱妻挥了挥手。
  津村知沙见状,赶紧对大泽美里示意以微笑。对于这样的大人世界,我无话可说。
  在拐弯处,津村知沙停住脚步。在她前面几步之遥的大泽先生回过头问道:“怎么了?不想吃可丽饼?”
  “我回去了。本来这次来也不是来见你的,只是在杂志上看到个展的宣传才……”
  “……嗯”大泽先生看看站在津村知沙影子中的我,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困惑地笑着问:“是想来看看美里么?”
  虽然我只能看见津村知沙的背面,但从她头部以及肩膀的细微动作不难看出,她对大泽先生提出的问题作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就是说,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啊。”
  我们也就刚走了一、两分钟,距离大泽先生妻子的个展地点并没有多远。大泽先生的这个反应虽然毫不客气却正义凛然,并没有类似“你这样做我会很难堪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之类的责问。但这反而让我怀疑他真正的目的。
  他应该知道津村知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看展览的,也肯定非常清楚津村知沙之所以作出这种过激行动,是因为分手并没有使她忘记自己。他是在清楚所有一切的基础上站在现在这个地方的。
  “那你回去了?”大泽先生问。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之前是不是担任过选拔新人的领导”呢?竟然可以如此准确地洞察对方的意图并在交谈中争取主动性。如果对方说不回去就继续前往茶店。如果对方闹别扭就返回妻子的展览会场。就算两人的关系被妻子知道,他也一定会露出那种可怜的表情,结果以女方的妥协告终。
  他的态度让我觉得,如果因为这件事使得自己和美里的关系破裂,他会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进一步讲,就算真的和美里玩完,他也不会和津村知沙再有进一步发展了。
  正是因为自己已经做好这种心理准备,才会对津村知沙如此宽容吧。而且我能够感觉到,他这完全是出于对津村知沙的同情。
  因为觉得她可怜,所以才会同情她,才会这样宽容她。但是被自己喜欢的男人同情,实在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情吧。而我也只能干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回去了。”
  “那好吧。”大泽向着来时的方向迈开步子,在和津村知沙错身的瞬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走到我身旁,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虽然他是津村知沙所在社团的学长,但从广义上讲也算是我的学长了。他这一系列动作让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无法恨他。
  “津村,沿着这条路直走,应该能走到外苑西路。虽然要走一会儿,但我想我们直接去信浓町站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向与大泽先生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绝对不要再次经过那个玻璃会场了。津村知沙默默地跟上来。
  在我快速前进的时候,终于可以仔细回忆一下大泽先生了。第一眼看上去并不觉得特别帅,虽然个子挺高,但现在个高的人多了,不缺他一个。身上穿的西服也不是什么名牌,外面的防尘短大衣襟上也有些污渍。但他给人的感觉很和蔼,平易近人。回想起自己身边的人,记起六年级时同班的一个叫做对马的男生。
  “津村,那个人是不是有很多同胞兄弟?”我稍稍放慢脚步,问身后的津村。津村知沙一直低着头在想什么,似乎并没想到我会主动和她说话,于是抬起头惊讶地“唉?”了一声。
  “我是问,大泽先生是不是有很多兄弟?”
  津村知沙惊讶地眯起眼睛,不过她似乎非常高兴我主动以大泽先生为话题,于是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的?那个人有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喂,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有兄弟?”
  大概恋爱的女人都会这么有精神吧,我不觉胸口一紧。只要是有关那男人的话题,无论什么内容大概都想听吧。
  “啊,那个,我只是觉得他很好相处似的。一般这样的人大多是有兄弟的吧。虽然我是长子,不过似乎这个老大当得不是很好。”
  “为什么?”
  “因为是家中的老大,所以经常会对下面的兄弟姐妹呼来唤去,而且会比较有压力吧。倘若弟弟是个不争气的家伙也就罢了,如果弟弟比哥哥厉害,比如擅长体育或者是个万人迷什么的,把自己比下去了,为了挽回颜面多半会利用哥哥的身份压制弟弟,变成一个权威主义者吧。”
  “……如果是弟弟呢?那又如何?”
  “很多吧……。比如张口闭口就是哥哥啦,或者一被说就反抗,还有就是天天念叨哥哥好厉害,我好崇拜他然后像个跟屁虫一直粘在哥哥身边的撒娇鬼。”
  “那他是哪种类型的?”
  “一定是个被哥哥疼爱并对自己的妹妹关爱有加的人。尽职尽责地充当哥哥的角色,如果有人欺负自己的妹妹一定痛打对方一顿的那种吧。”
  “是么……”
  我和津村知沙并排走着。此时已是黄昏,风变得有点凉,的确到了该穿风衣的季节了。
  “那个人一定有很多兄弟。所以才会说服父母同意自己过户到现在的婆家当养子。”津村知沙一个人自言自语。
  “养子……?”
  我现在再也不想听到这些烦心事了。可是我并没有拒绝听她说话的理由,所以只好默默地走着。
  “过户之后又拜托那边的父母把女儿嫁给自己,说什么一见神情。之前我和杜崎一起去过的那个家,那一带就是那个女人父母的土地。是从父母那里借过来的。”
  我支吾了一声。拜托就此打住吧,我不想再听了。
  “他那么喜欢那个女人,为什么又对我说我是个好人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津村,这些事情我……”
  “对吧。你会这么想吧。差不多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才听说的。”津村知沙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就好像意识到我想打断这个谈话而感到害怕一样,没有预兆地激动起来。
  “她们结婚一年多了,那个美里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虽然现在要孩子是有点早,但那边的父母都很期待,所以就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没想到问题出在女方身上。虽然并不是绝对怀不上,但似乎相当困难,必须借助药物等其他手段……甚至体外受精什么。”
  因为捂上耳朵是非常不现实的,所以我只能默默地听着。于是很自然地,我想起了那个在会场见到的美人,美得像阿修罗一样超凡脱俗的美人。
  大概因为我有好几个年长的表姐吧,所以对于推测女人的年龄我拥有相当的自信。那个大泽美里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但应该没有超过二十七岁。
  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却得知自己生育有向题,对于新婚的她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吧。虽然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算是养子也没关系,因为喜欢才结婚。可是觉得自己喜欢的妻子很可怜,十分可怜,太可怜了而无法相处,才会有外遇吧。”
  “啊!……”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像是在追问对方后面的话。
  “我和你说过吧,原来我们经常一起去滑雪。他告诉我当时一眼就喜欢上我了。就算被别的女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也装作不知道。总觉得好可怜。”
  “可怜……”
  “那个女人之前的人生都一帆风顺,从来没有受到任何挫折。老天不仅赐予她美貌,还让她拥有这般才能,所以他说希望不幸永远不要降临到她身上,希望她一直幸福,所以就变得很想保妒她。这种男人的心情你明白么?”
  我赶紧点点头敷衍津村知沙。当然我是没有可能理解的。
  但我觉得这一定不是假话。
  如果两人确定关系之前涉及这种话题,就像是轻松的说教,而只有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会敞开心扉同对方谈论妻子身体方面的问题,而且在这个时候说的话,全部都是自己的真心话吧。
  “我大概不明白吧。那种心情、还有美里的心情。觉得太不真实了。所以那之后我才会说出那种话。美里如果生不了孩子,就让我替你生吧。”
  津村知沙忽然放慢了脚步,但我依旧不管不顾大步向前走着。
  “他虽然没生气,不过好像受了不小的伤害,默不做声地一直跟在我身后,就像个保镖一样。”
  “津村……”
  我察觉到津村知沙突然停住了脚步,于是回过头来。津村知沙的脸有些抽动。啊,不会是哭了吧。那一瞬间,我强烈地祈祷她不要哭,可还是不行。
  泪珠从津村知沙的眼睛里溢出。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在外苑西路上虽然过往的车辆很多,但行人很少,因此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那个时候他笑了,对我说,只有知沙才能轻松说出这种话。那个时候我也不明白。难道我说的话那么像是在开玩笑么?后来失去了他的联系,于是我就找到了他公司的电话。
  可是见面后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所以是我主动提出分手的。可分手之后自己乱想了很多事情……全是些很真实的情节……真麻烦啊。”津村知沙捂着脸说,“是我做得不对么?”
  津村的声音真的被泪水淹没了。我紧握着双手,手心已经全被汗浸湿了。
  “那个人真的很温柔,就算我耍脾气也不会生气,永远都笑呵呵的。如果可怜还能笑得出来吗?”
  “这个……”
  “可怜到底指的是什么?是因为可怜所以才会对我温柔么?唯道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么?”
  津村知沙一边抽泣一边问我。也许这些话是准备对大泽先生说的,可是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就再次分开了。
  也许当初分开的时候并没料到分开的感觉如此真实吧。交往的时候,她大概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主动勾引有妇之夫的女人吧。虽然才貌双全,却在新婚不久后被告知没有生育能力的美里的痛苦,以及陪在她身边的大泽先生的痛苦,津村知沙都完全不明白。她也没有必要明白。
  这一点也许多少可以称得上是可怜吧。
  那个时候,我终于第一次理解大泽先生说的话了。没错,津村知沙的确很可怜,因为可怜所以大泽先生才会对她百般忍让,温柔待她。面对津村知沙只能说这么多的大泽先生的心情,我终于理解了。于是我对津村知沙说:“津村,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也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拜托你了,不要再对我说教了!”
  像是之前压抑的感情一下子爆发了似的,津村知沙捂着脸大叫到。因为声音已经哽咽,所以听起有些凄惨。
  “我知道自己是个傻瓜!虽然知道,但我还是不想被别人这么说。你不可以批评我!你只要说,我是个美人,我很喜欢他就好了!”
  真是乱说一通。不过我本来就常常扮演这种被人乱指责一通的角色。津村知沙突然抬起头,开始摆弄自己的书包。虽然拿出手绢擤了鼻涕,可是睫毛膏已经都脱落了。
  她一边擤着鼻子,一边转向马路,突然伸出了手。我仔细一看,远处一辆计程车缓缓驶来。津村知沙快速向路边走去,并迅速翻过了路边的栏杆。虽然穿着套装,可动作相当敏捷。刚才的那辆计程车此时也已经稳稳停在她面前,开启了自动门。津村知沙毫不犹豫钻进车并关上了车门,然后透过窗户冲我摆摆手。她的眼睛还红红的,眼眶周围全是黑色的睫毛膏。应该说,之前那张漂亮的脸蛋现在已经全花了。
  我目送着计程车远去心想,自己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人,看来是被伤害得不轻。虽然很无奈,但津村知沙必须要靠自己振作起来。我对她真的是无能为力。为了津村知沙,我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如果说有人能够为她做点什么,那也应该是她非常喜欢的人才对。比如田坂浩一。
  就算不是田坂浩一也没关系,只要能出现这样一个人就好了。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就像大泽先生一样,默默地祈祷。
  但很抱歉,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一阵冷风吹过,我慌忙竖起衣领。这个时候该轮到BURBERRY夹克出场了。我一边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一边向车站走去。
即使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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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nie·AS·LEADO

英雄

天剑 发表于 2008-5-8 20:38:25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因为有爱

  那天,从早上开始,天空的样子就怪怪的。
  下午两三点钟,教室的灯就全都打开了。上到第四节课时,天空下起雨。看着天上飘下的雨水,我的心情有点糟。
  因为没有带伞,我理所当然地和一同上课的水沼健太回到他家。正好赶上饭点儿。
  “真不好意思,老是在您家蹭饭。”坐到餐桌旁时我对着水沼的妈妈说。
  水沼的妈妈笑笑说:“原来开店的时候,家里雇了很多人,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而且每天都要安排很多人的饭。现在冷清了,也很少有客人来做客呢。所以不用在意。”
  水沼家原来经营的洗衣店颇具规模,所以店里雇了很多店员。后来一些大型的洗衣店渐渐占据了市场,所以水沼家的洗衣店就缩小到现在的样子,只接一些散客,还有就是和一些大型洗衣店保持合作关系。
  后来为了避免支付房租,就在自家的土地上盖了楼,连店带住。这样一来,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了父亲一个人身上。于是为了分担压力,就把现在的二楼租出去了。
  水沼有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妹妹。虽然不是美女,却是个总会缠在水沼身边尽情撒娇的孩子。看到这个妹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水沼会对那个“兔子美少女”没辙了。
  “我说健太,你是不是觉得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生会撒娇是理所当然的呢?而且觉得男生应该接受女生这种撒娇吧。所以才会任由着那个佳代乃的性子来。”
  佳代乃就是那个“兔子美少女”的本名。不但人长得好看,连名字都这么好听。自从上次学院祭之后,我和水沼健太谈论的话题就都集中在录影带、罗密欧爷爷和佳代乃。虽然水沼面对我的攻势会拿出我那个任性的女朋友应战,但他既没见过真人,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所以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你真烦啊!安静点好好看。这个是三年前老人舞会的录影带。”水沼健太握着录像机的遥控器躺在床上。
  最近一段时间,只要我来水沼家,就会和他一起看雪祖母或者罗密欧爷爷的录影带。
  因为水沼保留了从中学时代开始拍摄的所有家庭录影带,所以除了雪祖母之外我还了解到很多其他老奶奶的故事。
  “你和女朋友进展不顺利,所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太太身上了么?”
  虽然水沼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不过心里是很高兴的。所以他为我又特地重新编集了很多好看的片段。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水沼的这些录影带,我就会不自觉地考虑起一些有关摄影的问题。(啊啊,这个地方如果摄影机这样动,奶奶的心情就可以表达的更好了。如果有两台摄影机就好了。这个地方应该多停留几秒钟。不行,怎么能这么剪接啊!啊,雪祖母身后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去写小说啊,思维这么活跃的话。”水沼饶有兴趣地说。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是看过雪祖母的录影带后,一些映像片断就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我觉得这种感觉很有趣。下一个画面应该以怎样的形式出现,现在的这个画面应该怎样效果才会更好。类似这样的想法在观看录影带时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空间。
  “喂,这个录影带借我吧。”差不多快到末班车了,我从床上下来。这里依旧乱得要命,地上全是些摄影器材和缠得乱七八糟的电线,真是个危险地带!
  “反正现在还在下雨,干脆就住这儿吧。”水沼似乎还意犹未尽。之前他也挽留过我好几次,但我都拒绝了。
  “我才不要和你这个大男人一起睡呢。你好歹也收拾收拾你的房间吧,拜托了。”
  “反正铺上垫子就能睡,有什么关系。”
  “吃完饭还要赖在人家不走,我可不想让你妈妈讨厌。如果打算做长期的好朋友,可不能不考虑你家人的感受哦!”
  “奇怪的家伙。”水沼笑了笑。
  他不但把伞借给我,还一直送我到车站。大概因为目前我是他的作品(说是素材更合适)唯一的fans吧,他在我面前表现得非常绅士。
  “对了,杜崎,那个女的怎么样了?你还没和她联系么?”
  “佳代乃的哥哥怎么样了?”
  “不要老是拿佳代乃敷衍我,真是的!”不过水沼并没有生气,而是开心地笑了笑,然后哼起了学院祭播放的录影带当中那首主题歌。
  (恋爱的感觉真好啊!)
  我只能如此感叹。可这是为什么呢?最近这两、三个星期内,比起里伽子我想得更多的竟然是津村知沙。
  
  坐在车上,我又想起了津村知沙。虽然那之后在课上见过津村知沙两次,不过她一直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受到那么大的打击依然坚持来上课,她的神经也的确够坚强。我会常常想起大泽先生说过的话--她之前的人生都一帆风顺,从来没有受到任何挫折。老天不仅赐予她美貌,还让她拥有这般才能,我希望不幸永远不要降临到她身上,希望她一直幸福,所以就变得很想保妒她。总觉得她很可怜……。
  这就像是一种表白的方式。而且我越来越觉得大泽先生也是喜欢津村知沙的。
  没准学生时代的大泽美里和津村知沙属于同一个类型呢?家世很好,又是独生女,才貌双全。这样一路顺风走到现在的女生一定是很耀眼的吧。可却在二十岁前后遭遇了这种残酷的现实。面对着这样的女孩子,大泽先生一定会非常痛苦吧。
  看着现在的津村知沙,大泽先生一定也会希望她今后能够一切顺利吧。这种心情应该是非常真实的。
  这时我想到,津村知沙会失败大概是因为先来后到的原因吧。我只能这样认为。虽然这个想法非常幼稚,但我愿意这样安慰自己。
  总之,津村知沙捂着脸哭泣的样子在我心里一直挥之不去,我没有办法考虑给里伽子打电话的事情。虽然很寂寞,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走下末班车,我又回到了石神井的公寓。从小生长在南方的我非常怕冷,所以一进门我就打开了暖气。秋天已经快过去了,又下着雨,我已经不能再忍受东京的寒冷了。
  房间渐渐暖和起来。喝过一杯热咖啡后,我开始看借来的录影带。看着画面,听着台词,我顺着自己的想法记了很多笔记。
  这次的舞会篇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个外国电影:
  背景是一个老人院,要不就是老人俱乐部,有一位老人们的偶像。影片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大家选举dancing queen的时候那个偶像被选中,可她却在第二天早上死了--隐约记得是这么个故事。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忘了时间。突然响起的电话把我拉回现实中。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电话?
  在我发呆的时候电话已经响了三声,转入留言了。
  “请听到提示音后留言”
  我呆呆地听着自己录进去的声音。这个时间打来,多半是骚扰电话吧,况且我也不想让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感付诸流水。
  “喂喂,拓?不在家吗?是我,既然你不在我就再联系…”
  我从椅子上蹦起来,狼狈地爬到床边拿起了听筒。
  “别挂,里伽子。我在。”
  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大。电话那边的里伽子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从高中毕业后来到东京,这应该是那次吵架之外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对里伽子讲话吧。
  “拓,你还没睡?”
  里伽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至少听起来是这样。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况且声音还有些哽咽,我有点吃惊。
  “还没睡。正在看录影带。出什么事了?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对不起,这么晚打过来。”声音听起来有点怯生生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稍微把声音放低些,因为里伽子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有点不对劲。我觉得就算只是通过电话大声叫喊,现在的里伽子也会承受不住的吧。
  突然,津村知沙捂着脸哭泣的样子闪过我的脑海。当时她一边哭泣一边大声对我说“不要教训我,拜托了”。人一旦受到什么打击,大概连对方一个小小的反应都忍受不了吧。
  必须要冷静。我默默地告诉自己,于是耸了耸肩,对里伽子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在哪里?”我想象自己现在正对着一个迷路的十岁小女孩说话,细声细语地。但这绝对是必要的。
  “……医院。美香,救护车把她拉走了。流产”
  “流产”这个词在我耳边不断回响。
  “……那个,安西,就是那个料理店的朋友……”
  “是之前说的那个料理研究家么?美香的朋友。”这种时候人的联想能力真是不得了。竟然能想起那个料理研究家是美香的朋友这种事情。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大概是因为里伽子当时离席,我和美香聊了很多她朋友的事情吧。正是因为那个朋友,美香才辞去原来的工作,所以美香似乎很感激。
  “美香……在公寓的浴室突然……然后爬起来给安西打电话。那个人住在下町的月岛,很远……所以就给我打电话,拜托我先去……我在公寓……拓,浴室里,好多血……救护车来之前我很害怕……爸爸在德国出差……”
  里伽子语无伦次,虽然话不多,但我猜她差不多足足说了两分钟。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但想要明白的事情我都明白了。
  “医院?在哪里?”
  “世田谷路的大藏医院……”
  “里伽子,我马上过去。有人和你在一起吗?那个安西在吗?”
  “……可能一会儿才到……因为比较远……”
  “我马上过去!呆在那儿别动。不要一个人离开医院。我马上就去找你!”
  “你知道在哪儿吗……?”
  “我有地图。”
  “嗯,拓……”里伽子用颤抖的声音在那头说,“你能快点儿来吗?我害怕……”
  “嗯,马上。”我一边这么说一边等着里伽子挂断电话。
  电话被挂断的瞬间,我披上蓝色夹克抓起桌子上的钱包正准备冲出房门,下意识地叫了一句“可恶”。当然,我本来准备打车过去的,但我并没有车费。
  生活费要到26号才能到帐,今天是25号,我钱包里只剩下一些零钱了。我原本打算明天取2、3万出来的,现在钱包里连一张1000元的纸币都没有了。
  我考虑了30秒,决定给田坂浩一打电话。如果不行,就算被阿姨讨厌,我也要把水沼健太给叫起来,连同他和钱包一起塞进计程车。
  电话响了五声后转入了留言电话。不行,还是得去找水沼。于是我在提示音响后说:“是我。杜崎拓。你没在家就算了。不过以防万一,你在吗?如果还没睡拿起电话。拜托了。里伽子被救护车带走了,我想打车去找她,可现在没钱。能不能借我点钱……”
  这时我听到了话筒被拿起来的声音我有种获救的感觉,坐在床上的我已经浑身是汗了。
  十分钟后,田坂的二手小车已经停在我公寓前了。
  开车的不是田坂而是他的朋友北原芳树。田坂坐在副驾驶座上。
  拿起听筒的时候其实田坂还没有睡,他告诉我因为朋友在他家聊天,所以不想接一些麻烦的电话。
  “我刚才喝了些威士忌,虽然头脑很清醒,但万一被警察发现就麻烦了。北原也会开车,所以就拜托他一起来了。现在想想,要不是知沙我也不会知道你住在哪里。”
  田坂笑呵呵地打趣到。大概是听出来我非常紧张吧,他希望我能放轻松些。我嗯了两声敷衍了事。这个时候我不想听什么津村知沙的事情。为什么这个时候津村知沙的名字会冒出来?
  田坂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未能奏效,于是认真地说:“总之北原不喝酒算是帮了大忙。你有地图吗?知道医院在什么地方么?先确认一下过去的路吧。”
  我由衷地感谢自己拥有一本只有东京23区电话本万分之一厚的地图册,虽然不知道该感谢谁。
  我打开车门坐在后排上后,赶紧把用红笔标示过的地图交给北原。
  “世田谷路的大藏医院是吧。从环八出去,沿着世田谷路一直走就行了。放心吧,交给我好了。那边每条路都能过去。”
  北原发动了汽车。雨下得还很大,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田坂目视前方问我:
  “刚才你在电话里头说里伽子,是你女朋友么?”
  “不……是的。”现在不是该害羞的时候,就算刚才我的日语讲得很奇怪,也留到以后再纠正吧。
  这时田坂回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承认了呀,杜崎。我多少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事态紧急,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你刚才说被救护车拉走了,难道是出车祸了? ”
  “啊,不是,被拉走的是她的继母。我刚才有点混乱。”
  “继母么?原来。”田坂没有再多问,直接冲旁边的北原笑着说“喂,开快点吧,不过注意安全。我可不想三个人全完蛋。”这种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可以感觉到两人的关系非常亲近。
  这个时候我终于冷静下来,“田坂,对不起。好不容易你和朋友聊得正开心。北原也是,本来和你没什么关系。”
  北原听到我的话后“噗”地笑起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田坂担心地看看相邻的北原。
  那个表情看起来似乎是相当担心,让我吃了一惊。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就在这时北原说:
  “也没有聊得正开心吧,你不用在意。我膝盖有伤,所以被从这次学生时代最后的箱根长跑比赛的正式队员中刷下来了。因为我不喝酒,所以不能借酒消愁,结果就和这家伙一起喝乌龙茶解闷儿。”
  “长跑比赛……”
  老实讲,当时我的脑子里全是里伽子的事情,什么膝盖受伤、长跑比赛的根本没心情好好听,只记得这么几个词.尽管如此,我还是记得在电视上看过这种长跑比赛。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长跑比赛,但总之是那种大学与大学之间的对抗赛。对于那些选手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赛事吧。这个时候,我似乎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因此我想起来,之前好像的确听田坂说起过,自己有个朋友是什么体育运动的选手。既然涉及到膝伤,看来今晚两人的对话也多少有些感伤吧。
  “那个……对不起。我光想着自己的事情了……这种时候却把你叫来开车。”
  “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现在我的心情反而好多了。对了,那个继母,是遇到什么事故了么?会不会需要紧急输血?反正我是搞体育的,如果需要到时尽管和我说。只要请我吃烤肉的活,要多少血都没问题。”
  “啊,那倒还不至于,只不过……”此时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流产到底是什么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具体概念。
  里伽子的确在电话那边说过“好多血”。到底要不要输血呢?生命有没有危险呢?想到这些我有些不寒而栗。
  “反正,如果需要的话你想着还有我呢就成了。比起膝伤性命重要得多。是吧?”这么说着,北原冲邻座的田坂笑了笑。虽然我只能看见田坂的肩膀,不过看来他现在是放心了。
  终于,田坂回过身来冲我笑了。看到这个笑容,我终于明白了。和现在的我担心里伽子一样,田坂之前一直替自己的好朋友从正式队员中落选感到心痛。
  他之所以会喝威士忌,说不定也是替不能喝酒的好朋友喝的。我真是做了蠢事……。
  雨变得更大了。向相反方向开过的车几乎只能看得见灯而已。就在此时,车向右拐了,比我想象得更早。
  “己经到世田谷了,杜崎。”田坂说话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地图,然后又小声嘟嚷了一句“差不多快到了”。就在此时我看见左手方向被街灯照亮的车站。旁边正是大藏医院。
  北原将车一口气开进医院前的空地,停在了大门的玄关前。
  田坂先于我下车,并在我下车的时候给我撑起了雨伞,问:“你有回去的路费吗?”
  比起摇头,我的手更先一步地摸了一下钱包。此时我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田坂和北原都是好人。
  大概是我看起来实在太无助了,田坂抓起我的手腕向大门玄关走去,准备推开门。但是门关着。
  田坂一边说着应该有急救入口一边拉着我向建筑物右边走去。另一只手为我撑着雨伞。
  果然,拐角处有一扇小门,旁边是门卫的传达室。田坂毫不犹豫地上前问到:
  “对不起,我们是今晚被救护车送过来的病人家属。”一切都很流畅。
  之后我听他说,高中时候,北原的阿基里斯腱断裂的时候,自己曾经因为错过了探视时间被拦在外面。后来看见其他人称自己是被救护车送来的病人家属,就被医院的人放行了。
  门卫翻了翻桌上的笔记,然后拽出一张印刷用纸用铅笔为我们画了一张简易指示图。
  田坂把那张纸送给我后就小跑着回去了。我攥着那张纸在昏暗的医院内跑着,借着 “紧急出口”的指示灯发出的微弱绿光,不顾一切地跑着。
  和地图画的一样,在过了三道门后,我来到一个空旷的走廊,看见了坐在墙角椅子上蜷缩着身体的里伽子。虽然灯光昏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里伽子的确是在发抖。
  医院里面死气沉沉地寂静,像太平间一样。
  我静静地走到里伽子的身边。里伽子突然抬起头,看见我之后“腾”地站起来。
  我理所当然地走上前,将里伽子抱进怀里。里伽子把头抵进我的下巴,轻轻地蹭着。就这样毫无声息地、用身体默默地哭泣着。这种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然后里伽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边抽泣一边为我讲述事情的原委,可她的话实在有些语无伦次,直到事发后第二天我才理清了思路。
  当天晚上我所能明白的,就只有在浴室忽然流产的美香挣扎地爬到电话前给她那个研究料理的朋友打电话这一点而已。
  据里伽子说,美香的朋友接到电话后马上叫了救护车,同时联系了她。因为里伽子住的地方离美香最近。
  “……我赶到那里的时候救护车还没到。美香让我给医院打电话确认救护车是否已经出发,还让我问应急处理方法……美香、到处都是血……都是她自己弄的血……,我想吐,没帮上任何忙……”
  里伽子用手捂着嘴断断续续地说,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大概是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里伽子再次觉得想吐,不时地空呕了几下。
  看这样子,我本来觉得让她安静一下会比较好,可就这么憋着她似乎会更加不安,我也只好默默地听着。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又不断地空呕。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干坐在她旁边。
  我想在附近找个自动贩卖机给里伽子买点喝的东西,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丢下她一个人。
  当我开始琢磨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一个女人从走廊前方距离我们十米左右的双开门隔断里走了出来。
  隔断那边的走廊看起来依旧没有尽头的样子。我真搞不清楚这里的重病房和诊室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个女的马上注意到我和里伽子,于是像蹬着拖鞋一样向我们走过来,带着某种香水的味道。
  听到好朋友出事匆忙赶过来,是应该不会有时间喷香水的。大概她平时有喷香水的习惯,才会带着这么明显的味道吧。
  素面朝天的她看上去更加疲惫。因此美香的这位朋友--虽然和她是高中同学,可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随身的连衣裙外面随便披了件外套,看来是非常担心自己的好朋友。
  “里伽子,你朋友吗?”
  “嗖”地一下子站起来的里伽子似乎是像对对方的问话作出肯定回答,可却未能顺利的发出声音,所以只好点了点头。
  “莫非就是美香说的那个孩子?”
  一边说着,那个女人--安西把脸转向我这边。我匆忙站起身,低着头一句话没说。
  “美香告诉我,本来想告诉里伽子自己怀孕的事情才特意把她约出来吃饭的,可没想到里伽子带着男朋友,才没能告诉她。那个男朋友就是你?”
  这时我才终于明白,那次在意大利饭馆看似普通的聚餐背后还隐藏着美香这么重大的秘密。
  和里伽子的父亲一起生活,连是否过户还没有决定就怀孕了。美香是想亲自把这件事情告诉里伽子啊。大概觉得这种事情比起父女,女人之间更容易沟通才是。
  世间十有八九不如意,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一无所知的我面对安西,别说是礼节了,甚至连最基本的寒暄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安西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转向里伽子。
  “如果真的是可以称得上男朋友的人,倒也没关系。美香可是非常在意呢!她刚才和我说,可能这件事情对里伽子你的打击可能太大了,还说我不应该给你打电话。被一个正在打点滴的人这么批评,我可真是没面子啊!”
  “……对不起”
  里伽子道了歉,似乎是找不到别的什么可以说的话。
  安西的口吻怎么听都像是在责备里伽子,而且似乎还带着指责我这个男朋友的意思。可是里伽子似乎什么也没听出来,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莫非是我太敏感了?
  “医生说正式的检查要等到明天。国立医院和私人医院就是不一样,这种时候也不通融一下。竟然还和我说不会危及性命,真是没有同情心。”
  里伽子一直看着地面,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医生刚才让我回去,不过交涉了半天总算是同意让我留下来陪床了。你可以回去了,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做的”里伽子依旧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除了点头,其他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一样。
  我之所以能够压住心中不断涌上的怒火,大概是为了里伽子吧。所以面对安西这么刻薄的话,我也不可能仅仅是低着头。在这里、这个时候发火,果然是不太好的……。
  转身准备离去的安西似乎又想起什么事,再次回到我们面前。捋了捋头发后,安西叹了口气,开口说:“我知道你这个年纪正处在敏感期,但是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美香头上。明明还有你的母亲在,却和美香交往的伊东难道没有错吗?要责备就去责备他好了,全都怪在美香身上不是很不公平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明白这点不是吗?”
  里伽子再次开始点头,完全处于一种机械状态。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涌上我的大脑。我的忍耐到此为止了。
  我认为这个女人刚刚跨越了她不该跨越的界限。至少跨越了我的界限。我绝不能容忍。就算之后被里伽子骂也好,因此和她绝交也好我都一定要说。这种冲动的感觉此前似乎只有过一次。虽然我当时没能马上想起是哪次。
  总之我是攥紧了拳头义愤填膺地说的。
  “我说大妈,适可而止吧!别说的那么好听,好像你很伟大似的!小心说太多了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吧!”
  下意识从嘴里冒出来的,是浓重的土佐方言。自己说出来的话竟然如此地忠实于内心的真实想法。
  安西大妈似乎终于察觉到我骂的对象是自己了。虽然察觉到了,可是能够真正理解、明白的单词实在是少得可怜,所以一时间她呆若木鸡。
  如果自己骂的话无法传达给对方,那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赶紧纠正了自己的措辞。
  “那个,里伽子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也马上赶到美香的住处并进行了应急处理,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自然知道美香很难受,也很担心。刚才的话难道你不能等到美香和里伽子都冷静下来后再说吗?难道就一定要现在讲不可么?”
  大概是有意注意刺激的措辞,这次竟然变成这样。在这种状况下,在自己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刻,竟然还能说出这么绅士、这么彬彬有礼的话。真是悲哀啊。
  “你!美香才刚刚流产……这个年龄的孩子怎么都……真是可怜,我真是……”
  那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脆弱起来,原先戾气十足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这时,靠在我身上的里伽子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拓,别说了,里伽子就这样抓着我的手腕,再次哭了起来。就好像无法承受争吵所带来的伤害一样,浑身颤抖,声音哽咽。
  把她弄哭的,应该是我吧。我忽然非常泄气,可还是把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毕竟我可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虽然不太明白自己的这种心理,但总觉得要哭的话,就以后再哭好了。绝不能当着这个女人的面哭。软弱的一面怎么能让她看见呢!
  “现在的孩子真是说不通。根本不理解别人的痛苦,明明不是靠自己生活,还站出来好像自己很……”美香的这位朋友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眼里泛着泪光,紧咬看嘴唇停顿了一小会儿后转身离去,再次消失在那道隔断后。
  我握着里伽子的手腕深深吸了口气,在脑中不断地想。
  这个人真的是把美香视作自己的好朋友,非常关心她呢。所以才能够体会美香的痛苦吧,而且只有真正的好朋友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因此,会迁怒于里伽子也是人之常情。
  “里伽子,我们回去吧。”
  “……”
  里伽子抓着我的胳膊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们两个像是缠在一起的木头,慢慢地挪向门卫所在的紧急出口。
  雨依旧下着,而且比先前更大了。正当我们准备走出医院的时候,门口的门卫叫住了我。
  “刚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回来留下了雨伞,给你。”
  一边说,门卫一边指了指立在门口的一把湿漉漉的伞。
  我撑起雨伞,和一直抓着我胳膊不放的里伽子一同走出医院的正门。当我们正要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人行道时,一辆停在暗处的汽车突然打了车灯。
  是田坂的二手小车。
  “砰”地打开车门跳下来的,果然是田坂。他冒着瓢泼大雨冲我喊:“这么大的雨,大概很难叫到出租车。所以我们就干脆留下来等你们了。快上车吧!”
  说着田坂就冲过来从我手中接过雨伞,搂着里伽子把她推进汽车后排的座位。我也赶快小跑了几步钻进了汽车。
  在汽车发动的一刻,田坂目视前方问我:“她家在哪里?你知道么?”
  “那个……”我刚要向前探身给田坂指路,坐在旁边的里伽子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猜,她是想告诉我她并不想回自己的公寓吧。我这才想到,里伽子的公寓应该还保持着此前给我打电话时的状态。今晚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
  所以我小声告诉田坂,麻烦他把我们送回我的公寓。里伽子听到后默不做声。
  汽车在雨中飞快地行驶,几乎没有遇到过红灯。中途,田坂递给我一罐冰镇体饮和一罐热咖啡。
  “之前我怕会熬到天亮,所以买来以防万一。热咖啡给她喝吧。”年纪长的人办事就是稳妥。能够从自己的经历中吸取经验才是真正的成年人。就像田坂一样。
  里伽子接过罐装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小声地嘟囔着什么。我赶紧把耳朵贴过去,“什么?怎么了?”就好像在听一个马上就要去世的病人的临终遗言一样。
  里伽子似乎是有点在意前排的两个男人,所以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没什么,我刚才只是在说,很好喝而已。
  正在开车的北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举动让里伽子更加窘迫,低着头轻轻地瞄了我一眼。
  尽管如此,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公寓保持着我出门时的样子。我一进门,就走进浴室把平时不怎么用的澡盆里放满热水。明天就算有邻居来抗议也无所谓了。
  我把一条干净的浴巾递给里伽子,示意她赶紧去泡泡澡,里伽子竟然乖乖地走进浴室了。看来今天晚上无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
  看着里伽子穿着衣服走进浴室,我猜想脱下来的衣服一定是放在马桶上了吧。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脱衣服,一定很难受吧。可是没办法,我的条件就是这么简陋。
  趁里伽子洗澡的这段时间,我从抽屉里拿出了换洗的床单。因为换洗床单我都是和其他要洗的东西一起拿到投币洗衣机里洗,所以床单都是皱皱巴巴的。凑合吧,我只有这些而已。
  在我整理床单的同时,我拼命地思考,竟然奇迹般想起自己有一身粗布睡衣。人类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就会对脑海里所有的记忆进行总动员。
  那是今年春天和妈妈一起来东京的时候,妈妈在我的公寓住了整整四天。当时发现没有准备睡衣,所以妈妈就和我说:
  “以后我可能还会过来,而且敦说不定来东京玩的时候也会住在你这里,准备一件男女兼用的睡衣比较好。”
  所以就特意找到这种比较厚的、有些像浴衣的睡衣。妈妈走后,我把这件睡衣和其他衣服一起拿到洗衣店清洗后,就一直放在衣箱里收着。
  我把睡衣和一件开身的毛坎肩放在浴室门前,冲着里面大声地喊:“干净的衣服我放在门口了,你过来拿吧。我会站在窗户旁边!”然后赶紧走到房间的角落,把头抵在了墙上。
  不一会儿,我察觉到身后浴室的门被打开。一阵寂静后,我终于清楚地听见门再次被关上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门前的睡衣和毛坎肩已经不见了。我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但是刚才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现在终于放下了。
  茫然地望着床对面关着的电视,我忽然发现录像机竟然还开着。于是我赶紧拿起遥控器倒带。正当我准备把已经倒好的录影带从录像机里取出来的时候,里伽子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粗布睡衣外套着毛坎肩。东京的确还是挺冷的,没想到这种古老的东西现在能派上用场。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体饮,连同感冒药一并递给里伽子。里伽子马上仰头把胶囊吞进肚子里。
  下车的时候,那个北原曾经特意叮嘱过我。
  --那个女孩大概消耗了不少体力,回去后让她赶紧睡。你有没有感冒药或者治头疼的药?如果有的话就给她吃点,她赶紧睡觉吧。这种虚弱的时候脑子多半不清醒,还是不要和她说太多的好。有什么事情都等她恢复体力后再说。
  恢复体力?的确像是运动员说的话。里伽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北原一概不清楚,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出里伽子十分疲惫。的确,这个时候睡觉是最好的办法。
  “那个录像带,是那种东西……?”
  里伽子来到房间坐在床边上时问。哭过后红肿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那盘录像带。
  她的口气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对此很反感,只是非常单纯地从男生联想到那种录像带而已。
  “不是!是朋友拍的家庭录影带,讲他祖母的”
  一边说我一边回想起,此前曾经和里伽子说过关于水沼健太的事情。那个祖母以及和祖母恋爱的老爷爷的故事,里伽子也知道。
  “是那个朱丽叶祖母的录影带,一个叫水沼的家伙拍的。你看么?”
  里伽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觉得她这种反应,与其说是想看,倒不如说是今天晚上不会说出任何否定的语言。人真的会遇到这种时候。不想接触任何否定的、或者说是反面的东西,只想碰触亲切的、温暖的东西。
  我决定让里伽子看看那盘借来的“祖母的生日”录影带,因为这一段比较短,很快就能看完,这样里伽子就能早点体息。
  我从冰箱里抱来三罐啤酒,坐在了里伽子身旁。里伽子接过一罐后没看一眼就摸到拉环打开了啤酒。
  我按下了遥控器的播放键。画面上出现的是熟悉的字幕“祖母的生日”,很快,雪祖母就出现在画面上了。
  里伽子躬着背,把胳膊肘支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电视机。呆呆地看着录影带中播放的一切。雪祖母开心的笑容,老人们谈论的家长里短。
  终于,老人们五音不全的歌声再次响起。每当这时,我的眼眶都会湿润。
  这次也不例外,我的鼻头一酸,眼睛就再次涅润了。可是我马上意识到身旁的里伽子,所以赶紧忍住。不知何时,里伽子已经把啤酒罐放在了地板上,并不断地抹着眼泪。就好像个孩子在揉眼睛里的沙子一样。
  “这个,真不错。很厉害。”里伽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小声说。这个时候的她不论看什么都会哭不是么?尽管明白这个道理,我还是非常高兴地“嗯”了一声。如果非要哭的话,比起因为悲伤的事情哭,还是看了雪祖母的生日录影带感动而泣好。好多了……。
  “因为有爱吧。”
  说完后我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点不自然,有点不真实,赶紧斜眼偷偷观察里伽子的反应。可是里伽子却非常认真地回答我说:
  “没错!因为有爱!”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水沼,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吧。如果告诉他,那个任性的女孩看了你的录影带后感动得哭了,他对里伽子的评价也一定会改变吧。
  这段录影只有短短三分钟。我正倒带子的时候。里伽子忽然认真地问我:
  “喂,拓。之后的路,我真的能走好么?”
  “啊……”
  “上次和美香吃过饭后,爸爸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美香杯孕了……爸爸一直站在美香那边帮她说话,教育我不要再任性。我预料到如果美香有了小孩,事情一定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妈妈和贡都在高知,我觉得自己孤零零的……”说着说着,里伽子又像一个被批评了的孩子一样抽泣起来。
  她的确是累了。有一点小事都会哭。我沉默不语。
  “想到自己是一个人,晚上就会寂寞到想哭。因为哭了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当时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他们就会非常开心,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我本来想告诉里伽子“别胡说了”,可真那么说了,不知道里伽子会不会哭得更厉害,现在她好像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了。
  “刚才的录影带里充满了爱。我似乎对谁都没有爱,无论是美香还是爸爸……那个,水沼,为什么能把祖母拍得那么好呢?是我自己少了些什么么?”
  “少些什么?是什么?”
  “比如温柔待人,或者理解别人这样的……”
  “是那个搞料理的女人这么说的?”
  里伽子并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定我的话。我忽然觉得那个人简直就像圣德太子一样。
  叫了救护车,然后马上给里伽子打电话让她去美香的住处,然后赶到医院和医生交涉留在那里陪床。之后又对里伽子说三道四。说实话,在我骂她之前,我真的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看来之后我也不会喜欢上这个人了。
  话虽如此,但在夜里美香第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不是住在附近的里伽子,而是住在远处的安西。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了美香,安西心疼到落泪,说明她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可是里伽子也非常地努力。作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里伽子能够毫不犹豫地赶到一个刚刚流产的女人身边,还帮助她进行应急处理,这非常难得。况且和救护车一起赶到医院的,也是里伽子而不是那个人。
  里伽子说过,她看到血后想吐。而且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时还是会恶心得空呕。尽管如此她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此前一直没有好感的美香负责到底不是吗?现在还要因为这个人责备自己。
  这种事情绝对没有!
  里伽子已经做了她该做的事情。今晚,现在,必须有人站出来说点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坚信这一点。必须要现在说。明天后天都不行。就是现在。最合适的人就是美香或者她爸爸,可是这两个人都不在。
  那么只好我代替他们说。
  “里伽子,今天做得很好,尽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量。对吧?”
  里伽子低着头没出声。我毫不在意,继续说:
  “里伽子……今晚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么?我当时也是马上就赶过去了。我很高兴哦!”
  “高兴?”
  “对。只要你叫我,我一定去,就算你只是觉得我是个好使唤的人也没关系。这个时候你能想起我,我很开心。里伽子也一定能够亲切待人的哦!”
  “是么……”
  “嗯。里伽子没有缺少任何东西。如果要是有,一定是大家都缺少的东西。那个安西是因为对美香有爱,对里伽子你没有才会那样的。”
  里伽子无力地笑了笑“那是没办法的。”
  “对,是没办法。我也一样。我对里伽子有爱,但是目前对那个人没有。我们不可能对每个人都有爱的,虽然都有的话最好。所以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觉吧。”
  里伽子恍恍忽忽地点点头,钻进了换好床单的被子里。我一直开着浴室的灯,而且没有把房间的门关严,这样房间里至少不是一片漆黑。
  我在床边铺了三个垫子,拿出了备用毛毯给自己打了一张地铺,就关上了大灯。房间顿时黑了下来。
  “喂,拓”床上传来里伽子还有些哽咽的声音。这种时候思维会变得非常敏捷,我想自己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触动里伽子的某根脆弱的神经。还是小心为妙。
  可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草率的“嗯?”了一声了。我真是个笨蛋。
  “你真的觉得我做得很好?真的觉得我干的不错?”
  “嗯,里伽子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这个时候,我真的想站在世界中心大声宣誓。可现在是夜里,我只能小声地说。黑暗中,我听见里伽子哭泣的声音。
  “谢谢。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对我这样说。”
  “你让我说多少次都行。”
  “……一次就够了。”里伽子破涕为笑后,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在黑暗中渐渐睡去了。
  至少是希望能够睡去。
即使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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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nie·AS·LEADO

英雄

天剑 发表于 2008-5-8 20:38:36 |显示全部楼层
最终章:听到涛声

  在东京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让我切身体会到了寒冷。
  以前我的想法有些极端。我一直认为那种在男性杂志上常常看到的厚质外套是非常华而不实的,十九年来一直这样认为。
  但是到了12月份,我突然意识到,厚厚的外套是必需品,就算是短款也好,只要足够厚就行了。但我在学校里看见的学生,都穿得很薄,所以心里一直想“这样难道不会感冒么”。
  我在长袖内衣外套上衬衫,外面穿了毛衣和夹克。脖子上围着围巾,头上带着在涉谷街头买的毛线帽子,下面穿了水沼介绍我在上野的露天店买的皮革裤,全副武装地来到学校。
  水沼看到我的样子,嘲笑我说“你还真是怕冷啊”,可我甚至想抱着暖炉外出。
  不过到12月中旬的时候我基本上习惯了东京的寒冷,已经不再需要什么暖炉了。
  印象中,我总觉得从那个雨夜开始真正的冬天就已经来临。
  事发后第三天,我和里伽子以及里伽子的朋友一起来到了成城的公寓。
  自从美香被救护车拉走后,公寓就再没有人来过,以至于演变成我们来这里打扫浴室等一系列需要善后的地方。
  事发第二天,里伽子理所当然请了病假没去上学。本来约好和里伽子一起去看电影的朋友--就是那个口红朋友--因为担心所以给里伽子打了电话。女孩子之间大概比较好沟通吧,她们聊了很多,最后就变成去美香家打扫卫生了,而且两个人擅自决定把我也带上。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她们对我说“你去了总比不去好”,所以我也只好取消了那天在搬运公司的打工,和她们一起来到了那间豪华的公寓。
  是我的错觉么?血的味道。其实我也说不好,总之房间内充满了一种特殊的气味。我忽然觉得有些恐怖,呆呆地站在18叠榻榻米大的客厅中一动不动。
  绪方和见则快速从我身后走过,打开了窗户。
  这个可爱的女孩干脆利索地说:
  “里伽子,你去准备一下换洗的衣服吧,回头拿到医院去。浴室我来打扫。你不可以过来哦!”
  说完后她开始用一块海绵麻利地擦起那张高级席梦思床上沾染的血迹。然后走到浴室前,她似乎很担心的样子,在浴室门外的走廊张望了半天后,我听见从她嘴里发出的一声很低的叹气声,似乎是放心了。而我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先的位置上。
  绪方和见打开通风扇后关上了浴室的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那间可以算是很宽敞的浴室里忙活起来。站在门外的我只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响个不停,因此无法知道门那边到底是怎样地光景。
  看到这些,我感叹:这世上的确存在这样的女孩子啊!为了不相识的人如此勤快地劳动。
  从卧室出来的里伽子看到我呆立在浴室外的走廊上,稍微歪了歪脸盯看我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走进客厅。
  豪华的公寓房间内吹过一阵阵风。
  从打开的窗户与窗户间穿梭而过的冷风,将窗前的蕾丝窗帘高高吹起,赶走了房间内原有的味道。
  随着这一股股冷风的到来,之前被锁在房间里的味道、痛苦似乎都渐渐淡去了。望着飘起的蕾丝窗帘,我缩进上身想,如果美香的痛苦回忆以及里伽子难过的心情也可以这样从房间里消失就好了。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里伽子把换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装进纸袋,准备就这样给美香送去。因为事发突然,毫无准备就住进了医院,现在差不多该是要换衣服的时候了。
  我和绪方和见在公寓前与里伽子告别后,决定一起前往新宿。
  “里伽子似乎是受了些打击呢。”
  在我们溜溜达达向车站走时绪方和见说,
  “她是那种比较现眼的人,所以不会轻易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可是这次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和我说了好多话,我觉得她其实还是很脆弱的。”
  “嗯”
  我点点头,转头看着绪方和见。
  “你和里伽子和好吧。虽然她有时候像个带刺的玫瑰,可却是个好女孩。你带她到处玩玩吧。”
  “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尽管如此绪方和见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甚至说我和里伽子某些方面还是挺合得来的。然后她提到下次三个人一起去看演唱会。
  原来绪方和见从高中起就非常喜欢一个摇滚乐队。电车抵达新宿的时候,我从她口中得知了这个乐队最新专辑的名称。而且绪方和见越说越兴奋,给我介绍了很多有关乐队的事情。
  其实绪方和见并不是个粗线条的女孩子。虽然有时候有些难过、痛苦的事情,但一定还会有小小的快乐,并以此为动力。美香现在虽然还在住院,但她一定也会遇到现实中一些并不起眼的快乐或者幸福,并恢复精神。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回到公寓后,我收到一条来自田坂浩一的留言--在书店的打工结束后会顺便去一趟你那里,在家等我。
  此时我才想起来,深夜开车送我去医院,还一直等到我们出来并送我们回家,我还没向田坂道谢。于是我慌忙打扫起房间。
  想到田坂会喝酒,我决定做牡蛎锅招待他。对于什么都不会做的我来说,锅类算是比较容易了。考虑到季节问题,我才选定牡蛎锅的。况且热乎乎的东西也正好可以驱走寒冷。于是我跑去买了生牡蛎、豆腐、葱和海带,一个人忙活起来。
  
  晚上10点左右田坂来到我的公寓,看见牡蛎锅后非常吃惊。
  当我听他说“啊,真抱歉。我基本上不挑食,可牡蛎和蘑菇我吃不了”后,不禁非常失望。
  田坂一边说自己马上就走,一边钻进桌下的暖炉。他只喝了啤酒,而且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也就是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让我确认明天第一节课津村知沙是否会去,如果去的话赶紧告诉他。
  “发生什么事情了?”
  “昨天,我打了她。现在非常在意。”
  田坂板起了脸。我从他的话语中推测,最近这段时间津村知沙在有意回避他。津村知沙大概觉得见了面也免不了被说教一番,所以索性决定不见面了吧。
  但是昨天大泽忽然联系了田坂。
  “那个,田坂,你以前见过大泽么?”
  “只见过一次。”
  田坂默默地、似乎很痛苦地念叨着。津村知沙在向大泽提出分手的时候,为了告诉大泽自己已经有了“新欢”,是带着田坂一同前去的。此前津村知沙曾经多次找田坂谈心,田坂也一直对她要彻底和大泽断绝关系的决心深信不疑。
  “简直就是个愚蠢的替代品!”
  田坂无奈地笑了笑。津村知沙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于是在和大泽提出分手的时候田坂就出现了--这完全就像是演给大泽看的。
  听到我感叹“这就是所谓的大人们的世界啊”,田坂耸了耸肩,冷冷地指出:
  “这纯粹就是知沙自己爱面子,自尊心太强!”
  大泽在津村知沙和我的面前表现得相当冷静,但当津村知沙出现在美里周围时,似乎还是觉得非常尴尬。所以在左思右想后,才会想到去找应该是津村知沙现任男友的田坂吧。
  一旦扯上了关系,就要做好之后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负起责任的思想准备。实际上,如果美里知道丈夫过去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而此时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那她一定会认为这终究是自己的身体原因造成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太惨了,所以无论如何大泽都想避免这种最坏结果的发生--这是田坂告诉我的。
  田坂还冷静地分析到,如果大泽想要就此事和津村知沙谈的话,一定会花不少时间。那么津村知沙会怎样呢?无论怎么看,津村知沙对大泽都没有任何反感,也不恨他,
  的确,她很难对大泽怀有恨意。
  这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像眼睛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虽然有时本人不这么想,但还是免不了让对方越陷越深。这种类型的男人令我羡慕不已,但对于女性来说却是非常麻烦的。我忽然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所以说有的时候是没有必要对别人做出如此之大的妥协。如果做出了太多的让步,这种好意或者体贴最后就会被对方误解,对方就会把它当作是爱情来期待吧。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田坂后,他点了点头。
  “杜崎,看来女人也让你有很多烦恼啊!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最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如果他要是个讨厌的人或者轻浮的家伙,知沙肯定也不会陷得这么深,大概很早以前就会因为厌烦而及时止步了。”
  看来田坂是打心眼里这么想的。
  大概那之后田坂和大泽分手后就马上去津村知沙的公寓找她,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我当时也是被气得昏了头脑!本来是想去劝她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急了,就和她吵了起来。结果变成这样……”
  田坂用右手做了个击掌的动作、苦笑着说。
  “我也因为北原的事情想了很多啊”
  “北原?膝盖的毛病么……?”
  想起了北原的事情,田坂有些面带愁容。
  “那个家伙从中学起就一直过着田径运动员生活。就算听到运动员这个词,我们一般人也不会理解的。那个人的生活已经和田径运动全部融合了。可就在作为运动员的他刚刚迎来自己最辉煌的阶段时,膝盖被检查出有毛病而……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对于那天夜里开车接送我和里伽子的北原,我是不胜感激。紧急输血怎样了?需要我鲜血么?不仅和我是第一次见面,甚至根本就不认识患者,北原却可以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这么说可能显得很老套,但如果说这个世间还存在“品格”这种东西,那么像北原这样的人就一定是“品格高尚”的人。
  田坂虽然还是三年级,但北原作为运动员入学一直进行训练。却还没有留下任何成绩,就被接力队抛弃,现在已经就业成为一名上班族了。
  “那天晚上我和北原也聊了好多过去的事情。他的话把我弄的很伤感,十年来的运动员生涯,留下的就只有失败。”
  “失败……”,无论怎么努力,怎么练习,却依然有些人天生就是被上天眷顾的人。自己永远都赢不了。那种人无论是肌肉、骨骼还是品味,都让人望而却步。哎……完全没有办法。”
  “田径运动……也可以和品味扯上关系么?我一直觉得这是更机能化的东西。”
  “有,北原是这么说的。他只能认为那种家伙是被神附体,所以才会束手无策。虽然这样,北原也从来没气馁。还和我说过怎么可以现在放弃之类的话。体育竞技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已经努力了十多年,怎么可以在这里止步!况且现在还没有取得任何成绩等等。”
  “真了不起啊……”我发自内心地感叹。
  “是吧?我还哭了呢!现在是不是也觉得失恋一次两次根本不算什么了?所以我让知沙赶快做个了断。如果决定再也不和对方见面。就算痛苦,也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约束自己!”
  “你这么教训了她?突然被人这么说,津村她……”
  正当我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田坂突然大口叹了口气,把头扎在了自己手中,并苦笑着说“我也变得感情用事起来了啊……”。
  “总之这也是因为有北原那边的事情吧”
  这个时候田坂把北原搬出来。虽然我嘴上没说,可我心里并不认同他的说法。
  会变得感情用事,是因为津村知沙去了大泽美里的画展,也就表明津村知沙还喜欢着大泽,田坂认识到这一点后非常痛苦才对。原来田坂是这么喜欢津村知沙。
  虽然我这么想,但最后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总之明天我会帮你确认她是否来上课。没关系的。就算谈恋爱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为了拿到学分她还是会乖乖来上课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我轻松的说到。不想此时田坂突然问:
  “你还真是有耐心!那个叫里伽子的孩子住在你这里后,有什么进展没有?”
  我愣住了。突然被问到自己的事情,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回答。
  “不过那种状况,她一定也没什么心情。总之现在正是机会,要加油啊!”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加油、怎么加油,但田坂说完这句话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第一节课,我像往常一样来到阶梯教室。津村知沙已经来了。我看到她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于是就走到她身边。津村知沙猛地抬起头。当我注意到她左眼下方贴着的OK绷时,不禁呆住了。
  “下次你遇到浩一的时候记得告诉他,让他给我医药费。”
  我安静地坐下小声对她说:“那个,津村你自己去要怎么样呢?”
  津村手托下巴盯着黑板,自言自语地嘟囔到:
  “我的男人运真的很差呢!有妇之夫之后紧跟着暴力男!看看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我本来想笑一笑糊弄过去,不想津村知沙扭过脸盯着我,于是我慌忙板住脸让自己看上去认真一点。
  这时,教室里的学生多起来,我们前面的空座位上也陆续坐满了人。正前方几个女孩子回过头看着我们俩,然后其中一个问到:“哇!津村,你这是怎么了?”
  津村依然保持着原来那副漠然的表情,淡淡地说,被男人打了。这个回答显然勾起了对方极其浓厚的兴趣,她的眼睛看起来顿时明亮了很多,继续说:“好~~--可怕。这种粗鲁的男朋友,还是趁早分手的好!”
  津村知沙听后撇撇嘴:“现在还没找到新的,暂时先忍耐一下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坐在前面一直用后背“听”着的一群女孩子发出一阵唏嘘声,津村见状依旧托着下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一样。
  一下课,津村知沙就“嗖”地站起身走出了教室。身后的女孩子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输了呢!美人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水沼健太跑过来和我打招呼,于是我们俩一起向下节课的教室走去。我心中暗自想,回去之前要把事情经过告诉田坂。
  --津村知沙来上课了。眼睛下面贴着OK绷。同班同学说她的男朋友是个暴力男,让她趁早分手。津村说因为没有找到接班人,所以暂时先忍耐一下。我觉得这对于田坂来说并不一定是坏消息。
  
  街上已经装饰一新准备迎接圣诞节了。从银座车站下车通过地下通道前往四丁目的途中,所有的地下店铺都播放着和圣诞节有关的曲子,身边经过的人们也显得有些兴奋。
  买了点心正准备回家的上班族,刚刚购物回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主妇,还有聊着八卦问题的OL在地下通道随处可见。
  从四丁目出口来到地面,浑身都被冷风包围。
  但是来到十字路口前,我看到高楼大厦上都挂满了精心设计的广告牌显示屏,街道似乎也变成了圣诞节礼物的大礼盒。
  我走进路口边上的百货店,发现里面的减价促销已经开始了。我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二层的碰头地点时已经浑身是汗了。
  付款台前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五个人,后面还排着三个人站在那里。这景象我从没见过,所以一时有些不习惯。我告诉店员是和人约好了碰头,所以店员就让我先进去了。如果里伽子还没来,我就马上出来在门口等她,然后一起去别的地方。
  可是里伽子已经来了。此时,她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透过玻璃开心地注视着窗外充满节日气氛的街道。
  “啊,拓。”
  看见我后.里伽子满足地向我招招手。
  “我讨厌站着排队,就先进来占了个座。很厉害吧!快表扬我!”里伽子得意洋洋地说,于是我赶紧应她的要求表扬她很了不起。
  里伽子把一头中长发挽成一个疙瘩盘好,用那种带着闪闪发光装饰品的网状发袋固定在脑后。
  她穿着一件非常有光泽黑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手感也应该相当不错。身后的椅子上挂着的是一件白色的、毛边很长的、看上去很暖和的防寒外套。
  这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即将参加圣诞晚会的装扮,太过华丽,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心中觉得有些晕眩。
  我晕眩的,并不是穿成这样的里伽子,而是她这身略现高贵的装扮。猜测着她穿成这样,不知道会把我带到怎样的商店,我感到绝望。我为里伽子准备了一件据说是非常普通的礼物,但就算是母亲节,我也从来没给自己的亲生母亲买过如此奢侈的礼物。至少对我来说是很奢侈了。现在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不到一万日元了。
  我顿时有些泄气,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系着蝴蝶结的小盒子。
  我接到里伽子约我在银座见面过圣诞节的电话时,她曾对我说:“拓,礼物的话,我什么都好啦~”。
  见我没有任何铺垫地掏出礼物,里伽子吃惊地收紧了肩膀。
  “嗯……真的打算送给我?”
  紧接着,没等我反应,里伽子在问过“我打开了?”后真的就在店里打开了。2万4千元的珍珠耳坠因为店里的灯光散发出迷人的光芒,让人不禁觉得是上等的饰品。
  “喂,我现在就戴上好不好?我觉得和这身衣服非常配!”
  里伽子比我想象得还要高兴。她硬是摘下了原本戴着的水晶耳坠,换上了我送的珍珠耳坠。与其说非常合适,不如说是专门为里伽子的耳朵设计的。
  “怎么样?”
  里伽子扭过脸问我。因为盘起了头发的缘故,脸颊的轮廓非常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况且现在她还扭过了脸,脸庞的线条更是一览无余。最近这段时间,里伽子似乎是廋了。
  最后的检查结果是美香的子宫出了点问题,那件事情发生后两天左右就正式住院了。里伽子的父亲中途从德国匆忙赶回来了,虽然会去给美香送换洗的衣服,但也不可能每天都往返于医院和公寓之间。
  那个叫安西的女人,原本就是个为工作拼命的人,虽然愿意为朋友赴汤蹈火,但关闭事务所天天在医院照料美香,也是非常不现实的。
  当美香对安西表示“年末正是忙的时候却不能工作”的歉意时,安西也只是安慰她说“别想这些事情了,你就当是放长假吧,好好休息。事务所那边一切正常”,别无他法。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
  美香在面临新的人生选择时,安西派上了用场,而当她有困难的时候安西也出了一把力。可是说到给住院的人送换洗的衣服,招呼前来探望的人,有时间有精力来去自如的就只有学生了。
  因此,往返于医院和公寓的任务就落到了里伽子身上。这点事情倒不至于就把里伽子给累瘦了,关键还是费心。略微消瘦的里伽子看上去文静了不少。
  虽然文静了不少,但我还是在心中默默地想,就此打住吧,不要再瘦下去了。里伽子原来圆嘟嘟的脸蛋看起来就像是因为不满而鼓起了嘴,我更喜欢那个样子的里伽子。现在的样子,总觉得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里伽子。
  里伽子看看手表,站起身。
  “差不多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看来这就是我的圣诞礼物了。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根据钱包里所剩金额计算,大概只有之前两人一起去过的位于银座的那家便宜的猪排盖饭店,或者去啤酒公司直属的酒馆喝上几杯,其他的店都去不起。可是去便宜的小店又和里伽子的装扮不相称。此前我一直因为这件事情忐忑不安。
  我们走出商场穿过马路。走到一家不远处的大厦时,里伽子“嗖”地走进了大门。
  我进门前快速地扫了一眼门口放着的招牌,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家意大利餐厅。
  银座+意大利料理店--“贵”。我脑海里能够迅速想到的就只有这一点,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正往电梯方向走的里伽子不解地回过头。
  “怎么了?”
  “我们要去的店,很贵吧。真的是里伽子请客么?”
  来到东京过上单身生活后,我唯一觉得可以令自己骄傲的就是--经济意识提高了。根据店面装潢、地段这些信息,我可以迅速推断出这里的平均消费水平。
  里伽子吐了吐舌头说:“是爸爸请客!顺便庆祝美香出院,说请我们来这上面的餐厅吃饭。美香还说,这里可能是东京都最好的意大利餐厅呢!据说意大利的总店是三星级饭店,葡萄酒的种类也很多。我非常期待!”
  “喂喂”
  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匆匆走下电梯,而我们身后等着上电梯的人也开始往前涌。于是里伽子也随着人流往电梯里走,可我依旧站在原地不功,甚至向后退了退。
  “怎么了嘛?”
  “就是说,是一家人一起吃饭么?那我不去!”
  “可是爸爸答应我可以带你来的,美香也说一定请你来了啊!”
  “那是因为里伽子说想要我参加大家才这么说的吧!我觉得你们应该三个人好好吃顿饭。”
  电梯前又涌出第二波人。我为了不碍事--其实是为了不被人撞来撞去,就走到了电梯边上的沙发前。这里也己经坐满了等着吃饭的人。今天晚上,全日本哪里都会满员吧。
  “什么啊!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啊?!”
  “我没在意什么,只是觉得你们三个人应该先一起吃顿饭。里伽子和爸爸、美香难道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饭?”
  里伽子忽然扭过脸去用手模了摸耳坠。可能是因为不适应新的耳坠,也可能是心里不舒服吧。”
  “总之今天就三个人好好吃一顿大餐吧。不管你父亲和美香怎么请我,我都觉得至少今天里伽子你们三个人一起吃比较好。”
  我说的是真心话。当然,我非常明白,如果错过了今晚,我这辈子可能都再没有机会吃到东京最好的意大利料理了。
  但是我始终感觉,这种场合我还是回避的好。里伽子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想法,于是转过头。
  “美香也是。如果让我这个外人知道一些事情,心里也不会好受吧。况且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还是不去了。”
  “……拓,那你要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来的银座,难道就这么回去了?”
  我心里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就算要在银座吃饭,也得穿得像那么回事才行。
  我当时穿着下血本买的编织厚外套(其实在高知根本穿不上),围着学生围巾,还穿着皮革裤子,甚至背了双肩背书包(汗…)。我这个样子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日本最贵的意大利餐厅喝葡萄酒。
  里伽子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来回巡视了一下这座大厦周围。大厦一层的拐角处有一间咖啡厅,出口附近的座位上依汨坐满了等着吃饭的人
  “……拓,我一个小时就吃完。你在那里等我一会儿。”
  “喂,这可是一流的餐厅啊!你就吃一个小时么?”
  “我觉得这种日子,其实应该让爸爸和美香过二人世界才好。我也很想回避的。但是如果做得不好,反而会把事情搞砸。总之我就是为了向美香表示友善才去的。”
  “那倒是。”
  “我觉得三个人高高兴兴吃点东西,然后聊聊我就应该离开,给他们多留些时间。你不这么认为么?”
  看来里伽子的确是想通了,但那一瞬间我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然后里伽子就迅速冲向了电梯。
  “我一个小时后就回来,在此之前在那家店等我吧!”
  “我要回去了!一个小时也不等。你们三个人吃吧。”
  “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不等也没关系。但是我一定会中途离开的。”
  里伽子坚定地说完后就混入了等电梯的人群。电梯很快就到了一层,里面的人一涌而出后里伽子和其他人迅速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闲的一瞬间,里伽子微笑地向我挥了挥手。门关上后,电梯亮起了满员指示灯开始上升。
  我长舒一口气,走出这座大厦。就算脸瘦了,看起来文静了不少,人的性格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谁会等一个小时啊!
  外面还是很冷的。我不能理解在银座附近活动的人们是什么心情,但我为了抵抗这寒冷,本能地围紧了围巾,穿过马路。我记得有乐町车站应该有个电影院的,但是忽然发现了一家书店,于是快速冲进去买了两本周刊杂志。
  这时正好六点刚过,街上到处闪耀的装饰灯、广告显示屏漂亮得令人炫目。在这眼花缭乱的霓虹灯中,就算我想回忆起故乡的圣诞节,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虽说是圣诞节,街上人山人海,音乐四处响起,但店铺的窗户、道路周围以及一切一切,都没有相似的感觉。
  我很快找到了电影院,可队已经排到了街上,于是我马上决定放弃看电影的计划,打道回府。
  能够在圣诞节忍受站着看电影也不觉得痛苦的家伙,是因为身边有恋人陪伴的缘故。目前还没有什么电影可以让我一个人站着看完。
  忽然,我决定去sony大楼看看。我直接上到二层的视听中心,观看那里提供的最新 DVD。在银座,这里是最好的娱乐场所了。当然,前提是不花一分钱。
  我插上耳机欣赏眼前的画面,觉得就这样一直看下去也绝对不会厌烦。这是一张通过海底水中摄像机拍摄的风景DVD,非常有南国风光的味道,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在海中欢畅地游来游去。背景配乐是肖邦的钢琴曲,每个音符听起来都有一种跳跃感,和鱼儿摆动的频率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忽然想起了高知的大海。暑假和里伽子、松野丰一起去的那个中村市对面的土佐湾大海。大概因为是夏季的缘故,深蓝的大海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怕。太平洋也是。冬天的时候颜色会稍微改变,海水特有的腥味也似乎加重了。
  我似乎感觉到心中原本存留的海水味道在此刻觉醒,顿时非常想念家乡。
  换上第二张 DVD 看了一会儿后,不知不觉已经快七点了,sony大楼差不多要关门了。我漫无目的地走出大楼,再次溜达回四丁目的路口。街上的人确实比刚才多了不少。
  一年前,我还住在小镇上。就算是圣诞节,大街上也不会这么张灯结彩,根本无法和现在的这条街相提并论。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我忽然陷入一种错觉,感觉自己似乎是来到了国外。一切都是那么漂亮、华丽,所有人看上去都那么开心,可我总觉得这华丽与开心的背后,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因为独自一人而非常悲哀。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刚才的那座大楼。临街的那家咖啡厅依旧客满,收款台旁边的椅子上依旧坐着五个人。于是我站在了椅子旁边,连我自己都对此感到吃惊。
  更令我吃惊的是,不到十分钟就轮到我了。一边在店员的指引下进人咖啡厅,我一边想,原来如此!原来大家都不愿意等着啊!
  我被带到靠窗的一个两人座位上。我脱下外套、取下围巾坐下后,要了一杯热可可。寒冷的冬季就应该配热气腾腾的可可奶,就算肚子饿了也能抵饿。
  七点一刻过后,里伽子也没有出现的迹象。
  算了,事实就是如此。我心想,那个家伙总是会迟到的,所以取出之前买的周刊杂志看起来。上面的新闻写着地震预告,提醒国民填海造地地段比较危险,并刊登了江户时代至今东京所有填海造地的详细图解。
  我看完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银座附近以前是大海。东京人是不是都知道呢?我可是头一次听说。
  那个安西住的月岛,在江户时代可是海底呢!
  我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起的事情,不觉抬起头。透过窗户望着外面霓虹灯下过往的人群,那些人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寒冷,一个个都兴高采烈。
  真不敢相信这里以前是海洋啊。这条街现在也正漂浮在海上么?那将是一副多么绚丽的景象啊!望着外面炫目得甚至有些刺眼的街灯,我忽然觉得路过的人们都化身为海底漂亮的鱼儿,正自由自在地在大海中畅游。
  耳边忽然传来敲桌子的声音。猛地回过神,里伽子正站在我面前。
  “原来你说不愿意等我一个小时,是指愿意等一个半小时啊!”
  里伽子一边略带讽刺地说,一边拿起桌上的点菜单快速冲向收款台结了帐。走到咖啡厅门口的时候,里伽子忽然回过头,从白色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三张一万元的钞票得意地笑了笑。
  “我们谈了很多关于拓的事情,也说到了安西。爸爸告诉美香不要再说你不好,还说自己也拿安西没办法呢。听爸爸这么说,美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我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自从那夜事发后,三个人终于第一次坐下来踏踏实实地吃了顿饭,也把心中的一些事情谈开了。
  这样的话美香是不是也可以开心一点了呢。等过年后,一定会有机会再见面的吧。到时候说不定我也可以和她甚至安西平静地谈话了。慢慢来,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我默默地想。
  “我和他们说一会要去见拓,要去约会所以吃完了马上就走。于是爸爸就给了我两万块,美香也毫不犹豫地掏了一万块给我!这下就没什么顾虑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你啊--真是的……”
  “开玩笑的啦!你想歪了吧。拓,一到这种时候就会自己瞎想。”
  里伽子说着把钱装进口袋,挽起了我的胳膊。
  “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店。是品川码头附近的一家餐馆,可以一边看东京湾一边品尝大虾。”
  “……那个地方是填海造地,以前全部都是海!”
  里伽子听到我的话后非常困惑地抬起头。
  “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么无聊的事情?”
  “无聊么?”
  “不无聊。以前这里是海水,人们会坐在临海的餐厅吃大虾。是从伊豆大岛运过来的伊势大虾哦!”
  里伽子注意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噗哧地笑了出来。
  “你不觉得奇怪么?明明说的是伊豆大岛运回来的,却说是伊势大虾!”
  “你喜欢虾么?”
  “虾和章鱼我都喜欢,还有墨鱼。”
  里伽子噘起嘴,自己念叨着。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自己的笑话失败了而生气一样。可是,这点程度就想让别人笑,太天真了。
  “我喜欢海产品,但是我不爱吃河鳗鱼和小香鱼。”
  里伽子说罢,挽紧了我的胳膊快速向出口走去。就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群涌进大楼。
  外面真的非常冷,但是很漂亮。
  不知道哪家店正在播放的“White Christmas”传入耳中,令人非常怀念。
  我甚至感动地想,原来这曲子这么好听,为什么以前我都不觉得这是一首名曲呢?
  大概这就是在这种夜晚一个人站着看电影和两个人站着看电影的区别吧。因为是两个人,就算是站着看也可以原谅。
  之所以会觉得这么好听,是因为自己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陪伴,并且这个人也因为有我在而感到高兴。所以街上的颜色和乐曲的旋律才会这么令人陶醉。今夜也是为此而存在吧。
  我和里伽子手拉着手,向着原是大海的方向。消失在摇曳着五彩缤纷灯光的街中。
即使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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