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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笼
+ Z* M% |) h5 D$ I- h 初冬的风吹过,将身体上原本就不多的热量又带走几分,哆嗦迫使汉革雷再次向火堆的方向靠了靠,那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改善,反而是更多的寒冷让他不得不后退。火,温暖的火,此刻正在他几米之外,横在中间的是又冷又硬的铁杆。
4 O7 C- Q( q$ e& n* X 寒冷让他开始怀念堡垒地下室里肮脏黑暗的牢房,至少那边有挡风的墙,石床上的干草和毯子可以保暖。现在他在中央的广场上,关在一个足够站上十几个人的大笼子里,除了一身单薄脏衣服,就再也没有其它什么东西可以御寒。% [+ Z3 _/ z6 ~2 J/ w k
蜷缩起四肢,左手上的黑戒指不可避免的重新回到视线里。戒指,他送给艾莉莎的订婚戒指,就在黑牢的哭喊与分别中回到了他手里。牢中的灯火很暗,可那张声音、那面孔确实很像是他的未婚妻。没有记忆中那么丰满,脸黑黑的,全是鼻涕和泪水,他不知道那时候说过点什么,或者做过什么,那是梦——他以为,直到戒指出现。
+ w9 k2 U( Q$ X# p2 I 噩梦,哦,老天在上,如果现在的一切真是噩梦,他情愿少掉条腿也要醒过来。自打从地下的牢房里出来,他闭上眼,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到安详平和的田间。不,他早就感觉到,回去的时间其实一直在缩短,每次的内容都差不多,重复和怪异的地方来回出现,他还常常会忘记很多细节。
% h) c& i1 {) F& b 到底哪里才是梦,答案其实早就在眼前,他只是一直没勇气去看而已。
/ A& j3 q; _$ e; B L5 r 肚子的怪叫继续响起,他咽下口水,盼望地向自己的左侧看过去。那里附近是厨房,每天两次,都会有人从里面出来,给他带来几片果腹的黑面包。这几天他除了呆在笼子里拉屎睡觉,就盼望着这点吃的,肚子似乎成了某种时钟,当它反复叫唤的时候,妇人就会出现。3 C# L) S( ^/ C& ?% L! ]
果然,那熟悉的身影走来,是一个老妇人。很瘦,有几分像是街头戏剧里的巫婆,她走得很慢,一步一停,仿佛在惧怕什么东西。那干瘪面孔下凌厉的眼神又根本不像是在恐惧,汉革雷发誓,他这十五年来,即便面对税务官,都没有见过像这老妇人一样恶毒的目光,好在她从不废话,只是将面包丢下,在上面吐口唾沫,然后走开。% Q& T# ] {0 O& @' L
面包又黑又硬,吃起来并不可口,当然,这不算最糟。一如既往,吐上的唾沫被忽视,此刻上面即便就是被抹上大粪,他也会忍住恶心吃下去。
, g V! k' n2 |/ v" |9 m 几乎人人都对他恶言相向,年纪大的向他发出听不清的长串诅咒,孩子丢石头、丢泥土,年轻的人朝笼子里撒尿,女人泼脏水。如果不是因为有牢笼,汉革雷甚至觉得那些人会一起扑上来,像狼围攻绵羊一样将他撕碎。+ B. h( K6 w4 S0 s. d, K
原因,他知道,他是叛徒,一个莫名其妙的叛徒。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干错了些什么,也没人听他的。在平台上,大主教给他一把剑和盾去决斗,可他还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新兵,怎么打得过老灰袍子?认识的人里只有杰米说要帮忙,结果是他从底下牢里出来,被放到广场上。其他人都不见了,史东教官、大鼻子罗杰,或者那个什么团长。; _0 h" N7 \. `( w7 Z+ }
真希望一切都是噩梦!9 j0 z3 O' a- }1 ~: I$ H
“嘿,小子,来,来这里。”身后突然传来招呼的声音,回头看去,是一个精干长脸,金短发,额头几乎全部露出的年轻男人。那人手里拿着一片新鲜的白面包,微笑着向他招手示意,如同是在劝诱一头羊。 i& D1 U1 m: _ N/ t# Z. V& ~& R
几片黑面包根本不够汉革雷吃,他叫“饿死鬼”,但可不想真的饿死。赶紧爬过去,一把抢过面包,又向后挪几步,他害怕这是个陷阱,对方会干点什么可怕的事,一如不久前戏弄他的少年。
. ~. O1 t% R+ o& I 那人看看空荡的手,尴尬地笑了笑,又拿出一片面包,放在笼子外稍远的地方。“我叫尼古拉斯,尼古拉斯,知道吗?”: V. z4 u9 }2 L) r+ S: a, m
点头,汉革雷听到了。对方随即又指指自己,提出一个可笑的问题。“我叫什么?”/ z' V, B7 @' J9 ?3 ^$ _
“尼古拉斯。”毫无难度的重复,面包递过来,汉革雷抓起的大口吞咽。
. P. t n) T! K5 G 对方满意的微笑,找来一把木椅子,在笼子边上坐下,在脚边有一个大篮子,里面放的全是漂亮干净的白面包,仿佛还在发出阵阵的香味。
: l5 e; ?$ L" {$ E4 n3 P& \ 很多天都没有吃饱过,外面又冷,他需要更多的面包。挪到笼子边,他卑微地看着那个人,低声的说:“老爷,求您……”5 P% E; v- S* n, t! c
对方会意的一笑,伸手去抓面包,忽然,手不知为何停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我这人喜欢公平交易,光出不入可不行。这样吧,小子,听说你犯了很严重的罪,能和我说说吗?说完,我就给你面包。”
! P$ k7 t) |2 `, T 再次点头,这些天根本没人理睬,汉革雷还想找人来替自己伸冤。简单的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一些地方说得很乱,包括梦和审判,他未婚妻的事也说了,还有自己的山村。
2 }; Q4 h1 U! N' @ 那人安静地听,不时插两个简单的问题,面包倒是如约得到,汉革雷懒得想太多。5 o4 J- [2 k8 m4 A+ R- C$ h
“那么,你确实来自北边的贝松?”对方问。
' ?2 Z( E* O$ P5 q D$ }. W: s 当然,汉革雷恨不得现在就逃出笼子,回到自己的村里去。什么教会、魔族、巨龙、战争,都和他没关系。平淡的过日子,攒钱结婚就成,管它还要几年。$ f" ~" b( m3 g* O' z
尼古拉斯摸了摸他的尖下巴,说出一个噩耗。“我听说北边有一个山村遭了殃,先是被领主催讨十五年的地租,又是被圣教教徒围攻,很不妙啊。”
: a8 G' Q& A8 p “不,这不可能!”汉革雷喊道。从贝松建立的隔年,领主老爷派来的税务官就从没间断过。每年都要交钱,村里偶然有人一时没钱,大家伙也会帮忙凑上。至于教徒,为什么要去村里?
3 V- j5 @! X( p# n4 P 尼古拉斯淡然一笑。“你那村子里人的确实向领主老爷宣过誓,交过钱,不过呢,地契上写的是上任领主的名字,而不是现任的塞尔菲斯男爵。”& C; l& k, Y6 D9 X1 s
脑中顿时嗡然作响,名字不对?他不知道。无法否认,也不能承认,他不识字,村里多数人也不认识,听父亲说,签地契的时候,是找了个什么代书帮忙,将契约上的内容说一遍再签,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 P; M+ p+ j1 r1 j0 P. Y. H. g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出恶魔信徒的村子,这样的地方,教徒会放过吗?没给领主大人宣誓过,领主大人当然不会去管,没人护着,结果么……”
- F0 ? }/ e+ S q3 u' `/ i, H 顾不得手里还剩下的小半面包,汉革雷抓着牢笼,尽量靠向那人,打听消息——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呢?村子现在怎么样?”
: ?, w$ S( h8 t! x “没了。”尼古拉斯摊手说道,“就几个老得走不动的留下,能跑的都跑了,村子后来被教徒一把火烧光,没留下什么。' x/ n9 a; @. u8 X8 e
“哦不!”痛苦的坐在地上,汉革雷心情乱糟糟的。贝松没了,自己亲手耕作的田地,和父亲一起建立起来的家,还有老骡子,货车,都消失在火里。他造成了一切,把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拖下水,那该死的教会,该死的二十枚金币,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绝对不会去参加什么征募。3 e8 f" @( T: n4 F4 r) t9 m
对方拍拍他抓住栏杆的手,又递上一片面包作为安慰。“想开点,小子。往好地方想,你的朋友家人不都活得好好的?你们都是流民嘛,不就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没什么。”
. F0 \- X4 z @/ `; b 话刚说完,远处传来呼唤尼古拉斯的声音,男人起身离开,汉革雷看到,几辆带顶棚的货运大马车正先后进入广场,顿时将原本空旷的地方塞得满满的。一辆靠近的马车上,车身上有明显的绿色徽章,画的是一个嘴里长有尖牙的凶悍女人,她的脑袋上不是头发,而是许多舞动的蛇,看起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7 g! `1 Z% r( v0 n- ^8 N 尼古拉斯似乎是这些马车的首领,那些人向他鞠躬问候,还卸下一辆马车上的箱子,打开让他检查。全是金色的东西,即便在笼子里,不是挨得很近,汉革雷都能清楚地看到尼古拉斯从箱子里抓出钱,然后再洒回去。箱子随后重新关里,放回车里,车夫大呼小叫,检查着查看那,还把不少东西搬下车,好久后才启程。5 I0 ~3 P3 ?3 J1 ?7 R4 g' j
马车走后,广场上忽然又热闹起来,这次来的是许多带武器的士兵,有拿长矛的,有那盾牌的,绣十字灰披风的,带靴子花样的白罩衫的,什么都有。他们根本没有人理会笼子里的汉革雷,而是在指挥下迅速散开,一些人在地上埋什么东西,另一些拿木头、钉子堵路,剩下的进入堡垒,不知道去了哪里。: ]2 x# @) D6 {2 x* }- @ d( E; [6 m
忙碌一直持续到晚上,后来又来了不少人,来回奔波。
3 V5 }8 A: Z$ k2 |! @) I 到了第二天夜里,半夜时分,嘈杂将汉革雷从寒冷的梦中惊醒,那些大马车又开回到了空旷的广场上。借助并不明亮的篝火,他看到不少人影从车上跳下来,其中有一个可能看到他,抓起长矛,向笼子跑过来。
& r, O/ ^% z9 ^( P8 w, C 几秒钟的疑惑,当对方恶毒的面容被火光照亮时,毛骨悚然的威胁才爬上心头。“救命!”大声喊出声的时候,对方的矛已然穿过栏杆的间隙,迎面刺来。) y! v1 ^- R9 }; D4 i" M; Z) b
生死关头,汉革雷的身体下意识地侧身,矛尖擦过,没入笼子的木板的间隙,一时没拔出来。记起新兵训练里的内容——对于短剑盾牌手来说,敌人刺来的矛要砍断或者想办法抓住,否则攻击还会再来——他奋力抓住矛,用身体压住,不让对方收回去。
- _) O4 {. t/ V! M; p, C 那个袭击者不算高大,看起来也不怎么壮,几次尝试都没有收回矛。幸亏是个大笼子,对方的匕首和短剑够不着,只能气得直骂。但是汉革雷的好运没持续多久,那人向身后喊了一嗓子,笼子前又多出一个人影。新来的人看见两人僵持,哈哈一笑,拿起一个木头玩意对准他。
# O6 h( e' e, \ 没等汉革雷搞明白那是什么,肚子上一阵刺痛,一根短小的木棍扎在上面,烫手的血正向外渗。惊讶的瞬间,手上的力量减弱,矛在下一刻被抽回去,对方举起,准备再次攻击。* H0 A% k) b# P- E, C) M4 y6 m2 |
这下,他可再也闪不开了。% N5 g R5 v3 N! b2 B- a, s
一手捂住受伤的肚子,一手挡住眼睛,汉革雷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能做,那一瞬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然而耳朵因为爆炸的嗡鸣实实在在。
! F" N) O7 Y9 B+ P( T 挪开手,他看到笼子外的两人一个正向下软倒,一截尖利的木头穿过脖子,恐怖的骇人。另一个先是目瞪口呆,转而恐惧地哇哇大叫。无数明亮的火把点燃,把广场照得像白天,火枪的射击声持续了一小会儿,然后更多的是呐喊和哭叫。许多的人冒出来,几乎都是穿白衣服的人。& `1 `% z4 S2 \ C s+ {' R( p0 R
木杆还插在肚子上,汉革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很痛,稍稍碰一下,视野就痛得发暗。用力爬,几乎是一挪一停,到笼子边缘的路长得如同翻山。不知道花了多久,冰冷的栏杆总算出现在眼前,他伸出手,用力向外求救。
- J# g5 a- X/ K( [$ L' {; _9 q7 t 十次,或者十五次呼救后,有人粗暴的拽起他,拖出笼子。那一路很短,也很长,他痛得直叫,一直到喊不出声。奇异的是,他的意识反倒很清楚,眼前的景象都看得明白。
2 o$ K' @0 T# c5 ?, f 两边尽是人,各种各样。白衣服的人是胜利者,他们将许多穿各种衣服的人抓起来,剥光,扣上锁链,丢进关他的笼子。广场的中央多出一个还在冒烟的大坑,泥和木头撒得到处都是,地上都是血,还有刺鼻的臭味,比粪便的味道臭百倍。4 D9 ~0 L' k, H) D# h H
绕过坑,一辆平板大马车横在那里,许多人躺在地上,供人查看、搜刮后,丢上去。另一边,似乎也有一辆,不过那是封闭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q* Q0 }# H, @; v& m) c- D5 L
不知道自己会去哪边,不过有一件事汉革雷很清楚,他要死了,很快,很快。
% j8 Q; F& }1 z1 g& C2 } 丢在地上等待,头顶的天空黑漆漆的,几乎看不到一点星星。他还记得在贝松,和艾莉莎偷偷跑出来,黑灯瞎火的看星空。艾莉莎开窗户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穿,他却不记得那时候的样子。记得多好,他还没摸过未婚妻的奶子,和她在床上好好云雨一番。杰米说得对,破了艾莉莎的瓜又怎么样,她老爹还会不认这门亲么?一个乡下的小村,还有什么可挑的。
+ t4 b, @ j% t9 `+ J$ U) l 可惜,这些他再也看不到了。
5 @4 i( w4 T7 ?; @9 v- h+ R, u1 [ 耳边传来一声口哨,无力头在某只手的力量下扭到一边,映入眼帘的是张带有几分熟悉的面孔,那消瘦的下巴,光亮的额头,是尼古拉斯。“我们又见面了,小子,真不幸,你挨了一箭。”& A' } B( E( f1 u" E$ v- P4 w
放开头,向手下做出一个简单的手势,他又被拽起来,拖向封闭的马车。车门打开,里面铺面而来的是一股难以置信的寒冷,不少人形的东西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忽然,汉革雷看清楚了,一张正对他的老人面孔,村长,是贝松的老村长,在车里,就在眼前。
; d! B' V- b' w- ?( k# \- a1 K5 ^ 就像树林里潜伏的野兽突然出现,一些事情串起来,想起来令人心悸。
4 E+ N9 E" l! N3 |" z- L8 O ——贝松毁了,被教徒一把火烧光。- Z6 d0 N* w) a6 k
——能跑的都跑了,就几个老得走不动的留下。
2 Y9 ^; ~5 I# v& a- D- \9 U 那尖下巴的尼古拉斯怎么会知道这些,对啊,他当时就在现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是,是人贩子!最可怕可恨的家伙。他知道的太晚了,太晚了。
6 w4 E6 b' V/ [8 R ——我这人喜欢公平交易。3 {0 k: [0 N+ g, Q- _5 J. D+ p
去他的,一开始就把汉革雷和整个村子给卖了,谈什么公平。# i X4 t: P& g5 [% P& P: u2 ^
有人抓住他的手,想扯他的戒指。该死,这是他的,艾莉莎的戒指,他现在身上唯一的回忆,破铁戒指而已,这些人渣居然也想要。& p! O6 D& G6 Q/ C; D* B* u# F) f: S
休想!
7 T! {8 e0 z6 ?5 T ?, s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推开强盗,把戒指取下,丢进嘴巴。
( \, [, e0 ?- z% z& S6 W" P3 M* A “我不会给你们的。”失去意识前,汉革雷说的最后的话。随后他被一拳打倒,又被踢了好几下。奇怪的液体强行灌进嘴里,世界落入彻底的黑暗。
' `- j. Q: ]% `) j! ~" c8 W 他感到寒冷,彻底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寒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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