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魅力：《龍魘》導讀
從很早開始，少年英雄對我就沒有吸引力。尤其是舉世無雙、天縱英才的少年英雄。不知是因為對成人世界心嚮往之，還是像《戰爭遊戲》的作者歐森‧史考特‧卡德所說：「在我整個童年我從來不覺得我像個孩子。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人──跟今天是同一個人。我從不覺得我說話幼稚，從不認為我的情感和慾望不比成人的情感和慾望來得不真實。」總之，少年的青春熱血令我感到不耐。他們的人生才要開始，沒有太多牽絆，盡可以放手一搏。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特別喜歡中年角色。我認為那是一個純真與世故交會的位置，一種理想與現實不斷拉扯的狀態。可能傷痕累累，可能憤世嫉俗，可能只是無奈，也可能依然有夢。例如布喬特（Lois McMaster Bujold）的《沙里昂的詛咒》（The Curse of Chalion），久坐冤獄的戰犯返鄉，只想當個貴族家教從此終老，卻發現往事未了，心中的火還未完全熄滅。續作《靈魂武士》（Paladin of Souls）更是作者自況心境，寫四十來歲的貴族寡婦在為他人而活一輩子後，出發尋找生命第二春。
而奇幻小說總也充斥著不世出的魔法天才、「原來」具有皇族血統的繼承人、天命的神選者、史上最強戰士/盜賊/遊俠（請自行填入職業）……。他們有著近乎作弊的異常稟賦，肩負著預言和宿命，挑戰至高的邪惡勢力，拯救瀕臨劫毀的文明和蒼生。奇幻故事本來與神話同源，這些也只是英雄成長的歷險原型，類型書寫的必要之惡。可是，哎，哪來那麼多世界末日、黑暗魔王呢？
芭芭拉‧漢柏莉這位研究西洋中古史出身，寫作範圍廣及奇幻、科幻甚至歷史推理的多產作家，或許同樣有所感觸。她選擇的寫作之路猶如高空走索，試圖滿足讀者需求，還要顧及類型成規的人性本源和道德自覺。這條看似折衷的路線，其實吃力不討好。一來她並不徹底標新立異，因此不易與實驗性高的作品競逐獎項；二來她又不願全面與商業妥協，於是注定在史詩橫流的奇幻市場上難以名列暢銷前茅。
但《龍魘》絕對稱得上漢柏莉顛覆意味最強烈的一部作品，也獲得了創神奇幻獎和軌跡獎的提名肯定。這本小說運用了大量的傳統奇幻要素，可是不論是劇情的發展、人物的架構，處處可見挑戰成規的意圖。故事的開場即是最佳例證：貴族信使長途跋涉，來到冰天雪地的北國蠻荒，要請出世上唯一還活著的屠龍勇士，除去肆虐都城的惡龍。這個傳統到不能再傳統的開局很快變了樣：我們的「屠龍勇士」是個其貌不揚、滿頭亂髮的中年學究（還戴著厚框眼鏡），對養豬遠比殺龍要感興趣。女主角則是三十七歲的二流女巫，只想運用自己極其有限的天賦為村民療傷治病，藉由靜坐冥思獲得心靈安寧，如此而已。她為他生了兩個孩子，放棄了更高深的魔法修為，卻連個名分都沒有。漢柏莉還為他們取了兩個菜市場名：「約翰」和「珍妮」。
至於那傳唱千里的屠龍偉業，其實也平凡粗陋得很。會拿劍去攻擊龍的笨蛋本來就活該沒命，約翰這麼告訴貴族信使。這位人號「龍魘」的北境領主，當年靠著詭計、淬毒的魚叉和斧頭才僥倖得手，還搞得一身血腥，哪有什麼英雄氣概、騎士精神？
小說中類型成規的極傳統與極不傳統，貧困與奢華，務實和虛浮，落伍與時尚，傳說與現實的反差，形成許多精彩的兩極對照。漢柏莉最著力處理的中心主題，當是平凡與超凡。珍妮和賽茵同樣渴望高深的魔法修為，可是珍妮甘於平凡，賽茵卻不擇手段要擺脫平凡。「魔法是通往魔法的唯一關鍵」，法師的如謎口訣終究引領珍妮走向超凡，而那意味著放棄原本的生活。我們突然發現，平凡已經不是成就超凡的次等狀態，而是足以等量齊觀的生命秤碼。平凡之不平凡，盡皆於此。
從1982年以《黑暗時代》（Time of the Dark）出道以來，漢柏莉已經發表了四十餘部長篇。除了原創作品，她也曾為「星際大戰」、「星艦迷航記」、「美女與野獸」等影視系列撰寫小說。眾所皆知，影視衍生小說有廣大的票房保證，豐厚的稿費，往往還能為叫好卻不叫座的作家打開知名度。這是另一場現實與理想的角力，但不可否認雙贏的結果：商業書寫的文學內涵獲得提升，有才華的作家則得到優渥的報酬和更多讀者。今年恰好是《龍魘》出版二十週年，這本書從一九八五年問世以來，在美國銷售超過四十萬冊，早已名列當代經典之林。漢柏莉後來也重回冬之大陸，寫了《龍影》（Dragonshadow）、《魔后騎士》（Knight of the Demon Queen）和《龍星》（Dragonstar）三部續作。小說中平凡人的故事，想必得到了許多的讀者高度認同。
我想起高二的時候，因為唸自然組的關係，總和同學把地理、歷史等聯考不考的科目當成自習課，佯作認真、埋首打混。那時我忙著寫自己的奇幻故事，其中一名要角便是對讀書比打仗要有興趣的騎士，他貌不驚人、中等身材，劍術也談不上頂尖，在和宿敵的對決中還得靠戰友相助才保住性命。原來我對平凡（中年）英雄的著迷，早在十年前就有跡可尋哪。
歡迎你，親愛的讀者，一起來認識約翰和珍妮這對不平凡的平凡人！ 繁体看得真累 是啊，繁体看不习惯。不过楼主的文很好，谢谢发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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