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17:34

9.
至高神在上,我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在一个身心疲惫的夜晚被知心好友从自己家里赶出来到街上四处游荡还要让人沮丧。我可是有一间豪宅的盟约城荣誉守卫,居然被一个兼职导游的吟游诗人从自己自己家里撵出来,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不省人事的醉鬼为伍!诸神啊,我究竟做了什么孽?
欧斯特指天誓日声称,他绝对会在下半夜三点之前完成所有名迹的讲解工作——虽然我实在不知道我的二楼还能有什么名迹,印象中,那里只有卧室我三个月堆积如山的未洗衣物还有厕所——不过我还是自觉的离开了。谁让我们是哥们儿呢,我前面说过,我为了朋友可以重新拿起放下的剑,比起重新踏上冒险的旅程,仅仅在外面无所事事几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欧斯特答应说,只要我同意把我的房子当作旅游景点,他就不借钱了。更更何况,在众多被欧斯特的失实妖言培养出的“盟约城荣誉守卫,血乌鸦前战士”的忠实粉丝面前,我这个穿着拖鞋到处溜达的人实在有碍观瞻,为了虚伪的荣誉,更为了不被撕成碎片,我还是主动出来吹吹凉风吧。
唉,瞧我这朋友运,还有几个朋友没给我带来麻烦?
我的手下意识地按着血牙的剑柄,哀叹起命运来。
哦,真正的好朋友还是有的,比如派因和葛路……至少死灵法师和野蛮人还没制造过什么麻烦……
等等,好像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没出现在盟约城。如果他们第二天冒出来,同时身后跟着一群追杀他们的天怒圣战军、龙、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异怪,我是不会表现出任何吃惊的。
就这么一边感叹着,一边在昏暗的街道上漫步起来。
盟约城的确是个极尽奢华的城市,但是和其他城市不夜城般的繁华夜景相比,盟约城的夜晚却显得过于宁静。漫步在深夜的街头,如果你忽略身边高耸入云的高层建筑,你会以为自己正身处一座夜色下的小镇。很少有行人在街头与我擦肩而过,即使有也都静悄悄的,仿佛为了不破坏这份安宁而竭力放轻脚步,压低交谈的声音。这份夜色下的宁静也是我喜欢盟约城的一个地方。
一个小时就在这安宁的月光下如流沙般无声地消逝了。我在路上没碰到什么熟人。不过我想,某个人一定会恶习不改,于暗巷之中飞窜,于楼台之间跳跃,如一只蝙蝠般翱翔在城市的上空,明天盟约城就会多出许多新闻,我暗自祈祷她今晚千万别碰到天怒圣战军的精锐部队。我碰到的人有两个巡逻的守卫,他们向我致敬,我也回礼。我不知道他们是对所有佩剑的人都如此敬礼,还是两人仍然记得表彰大会时我的英姿。另外还有一个曙光教团的福音师,他全身穿着白绿相间的教袍,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一只巨大的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这是一对典型的曙光林地的搭档,一人一兽,相互配合,向每个他们遇到的人和动物传达教义,但不是在现在,因为按照他们的教义,夜晚是休息时间,绝对不可以在此时打扰别人。因此,他们只是朝我以同一节奏点点头,我也朝他们点点头,便擦身而过。那只守卫狼习惯性地闻闻我的裤脚,和他的搭档交换了一下眼色,又继续踏上了夜晚的旅程。
我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视野中,对曙光教团有了一丝向往之意。说实话,在十三公会中,我唯一喜欢的就只有这个组织。他们崇尚的宁静与和谐,与我的对生活的某些看法不约而同。如果我一定要加入一个公会的话,我会很乐意成为一名福音师——我能想象出,那五个人在知道我这个念头后的表情。
我曾经特意了解过曙光林地的风俗,据说曙光林地的诞生来自要归功于伟大者的乌托树。在奇迹时代结束的那一年,随着伟大者的失踪,各地的神迹都出现了不约而同的改变,最为突出的,就是可以长出各种医治疾病味道鲜美的乌托果的乌托树,都在同一时间凋谢了。伟大者于沙漠中点化出的梦幻般的乌托园,在一夜之间化为一片荒地。就在这时,七位德鲁伊在乌托园聚集,他们决定以自己毕生之力,让乌托树这种自然的奇迹在这个世界延续下去,带走了最后七枚乌托果。这就是著名的“乌托园之誓”。七人中的一人带着乌托果来到了西境,在约束之地附近种下了乌托果,并成功让它长成了一棵乌托树。于是他尽毕生之力守护这棵世界上仅存的乌托树,保护它不被附近迅速崛起的文明吞没,最终形成了一片自然保护区,这就是曙光林地的诞生。直到现在,曙光林地仍然保留着“乌托之誓”的活动,在曙光林地每个年满十六岁的少男少女都要进行一次类似成年旅行的活动,以接受福音师的试炼。他们将结成三“人”小组,一男、一女、一动物(大多数是守卫狼,也有熊和鹰),带着一枚乌托果四处游离,寻找能种下乌托树的地方——这似乎是纪念那位建立曙光林地的德鲁伊当年的壮举——大多数人不会成功,绕着大陆转了一周返回曙光林地后,会受到隆重的欢迎,并被赐予福音师的身份,和同伴踏上向全大陆传教的新旅程。如果成功种下了乌托树——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三“人”就必须在树下定居,用一生的时间守护它,直到生命尽头,甚至留下家族后代来看守它,直到那里成为第二个曙光林地……曙光教团就是这样在世界各地生根发芽的。
这么看来,“留下后代,世代守护”也在“乌托之誓”的计划内吗?我想。
难怪小组要一男一女……真是考虑周到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我发觉自己已经走到陌生的街道内了。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分明是被人赶出来不得不出街漫游,居然很乐在其中,走到了超乎自己想象的距离。
附近没有一个人,万籁俱寂,看起来确实了相当晚的时候。
一阵晚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早知道就该多穿点衣服。我后悔地想。
还是回去吧。在这个时候穿着单薄的衣服到处溜达,实在是太傻了。而且还显得很可疑,如果不巧碰上天怒圣战军的话,一定又少不了盘算一番。
正这么想着,我转身向回走去,想找到回家的路。
乓——
玻璃破碎的声音。
手猛地握紧了血牙的剑柄。
下意识地,往上看去。
至高神,那是,什么啊——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伴随着被撞破的玻璃窗落下的玻璃花雨。
由高楼落地的自由落体运动,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怪异美感,我呆呆地望着人影落下,伴随着一声虽然不响,但在夜里格外清晰的小小哀号,如扔下的麻袋一般,砰地落在我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本能般低下头,检查死者的尸体。
虽然摔得浑身粉碎,面孔朝下,衣服上刺猬一样插满了碎玻璃片。但从衣服的质地,名贵的皮鞋,还有从如此高的地方坠下,仍然没有断掉的佩剑,仍可判断出坠楼死者的身份。
爱多玛和朱莉丝的声音,没来由地在脑中响起:
“坠楼事件……最近有许多显贵坠楼而死。而且奇怪的事,他们都是从高楼上撞破窗户掉下来悲惨地摔死。”
“这座城的楼很高啊,有钱人大概是住惯了高楼,想学飞了吧?”
神秘坠楼事件,发生。
又一位受害者,惨死。
盟约城荣誉守卫,血乌鸦的前战士,偶然目击。
于是,他开始——
该死!
我骂着。
该死,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发生?
本来和我没关系的,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发生,而且偏偏在我被人从家里赶出来无所事事四处夜游的时候发生?
如果真的存在编织人们命运的神,那他一定充满了恶趣味。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按照我的性格,便不能逃避。
我握紧血牙,抬起头,向头顶的高楼望去。
“啊!都这个时候了,不可能有人吧?太惊讶了!太惊讶了!”
一个轻松得不合气氛的声音,从楼顶传来。
我皱起眉头。
“差点就砸到你了,也不事先说一声,真是的!”
责怪的声音。
我仔细看了上去。
是女人,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这种身材一般会被判断成小女孩。
但她的声音虽然稚嫩如童音,但其中的成熟感让人判定:她是个侏儒。
一个女性的侏儒一族,正探出玻璃刚刚被坠楼者撞破的窗口,朝下望着我,还有我脚下摔成肉饼的尸体。
真是奇妙的景象。
“你等一下,我马上下去!”她叫着,接着头在窗口消失了。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女侏儒半夜行凶,把某个盟约城权贵丢下楼去,不小心被人看到。
然后,就像乱扔垃圾不小心砸了人的头一样,告诉那人稍等,自己要下去看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无论如何,如果想不被卷入这次事件的话,最好立即离开,让官方人员处理——
我刚转身,娇小身材的侏儒,正带着一脸亲切的笑容,站在我身后。
如此快的速度跑下这样高的楼——不,根本就是瞬间传送之类的法术吧?
“没吓到你吧?”她一脸亲切地说,仿佛她刚才只是不小心碰掉了一个花盆。
我沉默无语,无法回答,手按在剑柄上。
她仔细查看了一下一团糟的尸体,接着小题大做地跳了起来,惊叫道:“哇!不得了!已经死了耶!杀人了!杀人了!”接着,她将食指一身,盛气凌人地指向我的脸:“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算了吧,名侦探。
这时候推理,也太为时已晚了。
凶手还能是谁,真相只有一个——
我沉默着拔出了血牙。
对待施法者,尤其是女性,尤其是侏儒,一定不要给她们说台词的机会。
这是生死相搏后得出的经验。
“第一次见。”我说:“英雄小队血乌鸦——前战士。”
女子仍然挂着小孩子气的笑容:
“不是第一次见了吧,诡计多端的战士?”她收起食指,以侏儒的礼仪报出了家门:“伊贺拉,魔手之主,传奇小队伊甸之誓——术士。”
今夜,格外寒冷。
就像回到了数个月前,那段绝望的时间。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17:48

10.
午夜时分,盟约城陷入了沉睡。万籁俱寂,耳边回荡的只有风声。
绷紧全身每根肌肉,握着血牙,用目光锁定对手的呼吸线与心跳线。
嘴里一股金属味,一点水分也没有,干燥得可怕。
不用说也知道,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数个月前的状态。完全变回了那个手持血牙,永远立于血乌鸦之前的战士。
几个月盟约城生活学来的经验,此时全成了没用的东西,社交礼仪,服饰穿戴,舞会舞步,全成了没用的东西,像退潮一样从脑海褪去。
现在,是战斗的时间。
深深地呼吸,紧张地望着对手。
比起我的全神贯注,伊贺拉则显得太过于放松,仿佛仍然处于状况外。
她一身破绽地立在原地,先是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弹弹衣角,揉揉湿润的双眼。在我看来,她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任何战意,不过我是不会因此松懈的。
女侏儒穿着一身毫无特色的法袍,没有佩戴象征自己术士身份的任何饰品或法器,裸露的脚趾甲涂成了淡绿色,玲珑的手指甲则是桃红色,一头淡红的头发扎成两个小小的发髻——毫无特色的打扮,如果她不是自报家门,并且的确给我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压力,实在很难相信她就是伊甸之誓的成员。
“放轻松,血乌鸦的战士。”伊贺拉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继续说:“就这么急着成为敌人么?”
“没人愿意成为敌人。”我回答:“但是,似乎是你们不愿意放过我们。”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伊贺拉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丝毫读不出她的心思:“我们是为了整个西境的秩序而战,如果要是让你们成功了……”她又打了个哈欠,继续说:“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她摇摇头,低声咕哝一声:“这么晚工作,还真是辛苦呢。”
我也很辛苦啊,半夜被人赶家门,却撞到了强敌……
等等,现在想这些干什么啊,我这一身紧张都是装出来的吗?
我大声质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血乌鸦根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完成任务后无缘无故被你们追杀而已。我们根本没理由战斗吧?”
伊贺拉脸上的睡意瞬间消失了,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说什么?你们什么也没有做?等等……”她仔细思考了一阵,将小巧的食指再度竖了起来,像乐队的指挥棒一样的摇动着:“等等,你这家伙不会还是状况外吧?那些队友不会从一开始就把你蒙在鼓里吧?”接着,她大笑起来,笑声在高楼之间回荡:“大好笑了,自己成天为了其他的队友出生入死,结果却连他们在搞什么都不清楚……太有趣了,居然还有这种伙伴关系!”
“别开玩笑了!”不能让人侮辱我所珍视的友情,我愤怒地中止她的大笑:“血乌鸦没有秘密,至少在我离开前,他们没有瞒着我任何事!我们一直是同生共死的朋友!”
伊贺拉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得意表情,说道:“这么看来你还真是傻得可爱,居然到现在还一点没对你的朋友产生一点怀疑。仔细想想看,你的队友真的没有瞒着你做一些隐蔽的勾当吗?你的队友真的什么事都对你公开吗?难道你的队伍里没有鬼鬼祟祟图谋不轨的人?”
紧握着血牙,呆在原地。
仔细想想,血乌鸦里,似乎全都是鬼鬼祟祟图谋不轨的人。包括我在内,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我们从来没有仔细问过彼此的过去,对彼此的背景也丝毫不理解,但是也没有人在意,因为大家合作的很愉快,这就足够了。既然一同冒险了这么多次,已经足以证明对彼此的忠诚了。
仔细想想,似乎的确,他们一直在背着我进行一些奇怪的计划。朱莉丝、欧斯特、达莱恩,他们三个人表面上是在各做各的事,但同一时间聚集在盟约城实在是太巧了。这实在没法用巧合来说明。
尤其是欧斯特,他敛财的动机不明。我难以想象他要钱来做什么。
难道,血乌鸦真的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一些邪恶的阴谋,以至于引起了伊甸之誓的注意,迫使他们从幕后走到幕前?
难道,我一直是被当作傻子耍,一直被作为那五个人的挡箭牌和玩具而使用吗?
难道,那几个月我所珍视的友情,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吗?
难道,我被那五个人耍了这么久——
我咬着牙。
“这么快就动摇了吗?”伊贺拉摇摇头,“真是的,在开始战斗前,也不——”她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呵欠打断了,接着又补完了台词:“——调查清楚吗?真是的,要是因此丧了命怎么办?真是缺少紧张感呢,你。呵——欠。”
说起缺少紧张感来,貌似我还要输给你呢。我想。
接着,用血牙做了个决斗礼。
“接招吧,伊贺拉。”我朗声道:“将你无聊的睡意驱去,赌上血乌鸦和伊甸之誓的荣誉,让我们一决胜负吧!”
伊贺拉的呵欠凝固了。
接着,她皱起了眉头:“搞什么名堂!你心里明明也有疑问吧?”
“心中的疑问,我会自己解开。”我回答:“但别的不说,你杀了一个盟约城的官员,光这点,身为荣誉守卫的我就不能将你放过。”
伊贺拉脸上浮现出一重与先前不同的笑容:“就算是战斗,我想你也不会有胜算吧?为了那几个根本没有真心对待的人,死在我手里,你觉得很值得吗?”
我叹了口气,回答:“别人如何对待我,是别人的事,和我无关。而且,我信任我的朋友,即使他们真的背着我做了一些事,我也坚信他们做的是正确的。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一群人,我绝不会背叛他们。倒是你,嘴上说什么为了全西境的秩序而战,却在每天夜晚做些暗杀的勾当,难道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啪啪啪,孤寂的掌声,在空荡荡的广场响起,于夜空中回荡。
“真是动人的告白。顺便一提,我也不愿意半夜~哈欠~起来杀人,只是实在没办法啊。这些人们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哪怕让这事流传出去,都会造成隐患。如果不是你们,也不会那么麻烦。”伊贺拉抚掌完毕,微微一笑,道:“那么,开始游戏吧。”
伴随着一阵风声,她消失在了空气中。
啧。就因为这点,我最讨厌法术战了。
握紧血牙,摆好架势,向后退一步,紧靠着一根柱子站着,环视四周。
刚刚伊贺拉大概使用了一个隐身咒语。我曾经听派因说过,每个侏儒都是天生的幻术师,他们施展幻术咒语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仔细观察着空气的扰动,耳朵倾听着可能出现的脚步声,希望捕捉伊贺拉的动向。
又一阵风声吹过,什么动静也没有。
是在和我比耐心吗,一分钟过去了,伊贺拉没有做出任何战斗的打算。
明亮的月光下,背靠着石头,盯着空荡荡的广场,脚底躺着一具摔成烂泥的尸体……
这场景真是让人难忘。我想。
如果朱莉丝在就好了,她的眼睛和耳朵不辱“黑猫”之名,也许可以判断出侏儒的所在。
但是……我在心里想着,我真的可以继续信任他们吗?
伊甸之誓曾经是我的梦想,是我的偶像。我曾经如此崇拜他们这些名扬天下的传奇人物。在冒险以前的我看来,他们就是西境英雄的代名词,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无可取代。
而现在,我却在背叛自己的理想,与自己的英雄对抗。
毫无疑问,伊甸之誓不会做恶事,但也会看走眼。也许,是他们误解了血乌鸦……
唰啦。
就这么想着,听到了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这声音对战士来说太熟悉了,那是——
剑出鞘的声音。
当!
本能地跪下身去,用血牙防住由下刺上的一次攻击。
脑子跟不上行动的速度,这是战士头脑简单的证明吗?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再度防住一次斜砍。
收拢思绪,仔细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摔成肉饼的尸体上的佩剑,刚刚仿佛活物一般,自己弹出鞘来,对着我的下段刺来,我将之弹回,接着那把剑就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剑客挥舞一般,凌空飞舞着,再度挥来。
就这么想着,已经和这把漂浮在半空,无人把持的剑斗了几个回合。
很清楚,并不是有人隐身后抽出剑向我进攻。因为剑的周围根本感觉不到人的气息。那把剑,是真正仿佛有自我意识般,自行地于空中飞舞,进攻。
那把浮在半空的剑,丝毫没有因为无人操控而减弱威力,在我看来,它更为灵活,更为危险。如同一只金属的飞鸟,不,说是蝴蝶更贴切些,在我周围快速地旋转,扑动,飞行轨迹极难捕捉,比人挥舞的剑更为难缠。而且,它还屡屡使出人握住剑柄不能使出的剑招,防不胜防——
正这么想着,那把剑如同回旋标般盘旋上我的头顶,再直直落下,要将我的头顶打穿,我连忙跪下身去,用血牙将这一击弹开,紧接着,那把剑又翻转向左方,以一记横斩拦腰扫来,老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死者的剑,在无人把持的情况下,漂浮在空中与我交战。
这是侏儒的幻术?或者她召唤的魔剑?
不对,那把剑就是一把普通的礼剑而已。我一直对那种华而不实的长剑嗤之以鼻。
是侏儒的法术,才让它变得如此危险。
当!
那把剑刚刚居然如匍匐的蛇一般,紧贴着地面飞来,由下而上进攻,根本无法想象的刁钻角度。
用自己从未尝试过的怪异防御姿势,勉强挡住。
这样的敌人,要怎么对付啊。
开玩笑一样。
没有脖子可以斩击,没有脚可以摔绊,没有手腕可以打击,没有身体可以攻击,由于武器就是它的全部身体,连缴械都根本做不到!
这时,飞剑仿佛双头武器一般,用剑刃和剑柄连续做了两次攻击。
剑刃那次防住,剑柄那次,狠狠地让它砸中了腹部。
出乎意料的沉重,眼前一黑。拼尽全力才没有失去呼吸。
拼命防守——
耳边想起一阵窃笑。
侏儒一直在看着这场闹剧吗?
可恶,怎能一直让你嘲笑——
心中全是怒火,但瞬间被侏儒的下一句话浇熄了。
只剩下恐怖的冰凉。
“接招,第二把唷。”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19:42

11.
“接招,第二把唷~”
带着仍然和蔼的笑脸,伊贺拉在附近显身了。
是因为用刚才召唤的魔剑摸清了对手的实力吗?放弃了隐身的保护。
与此一同显身的,是捏在纤细手指中的一柄匕首。
见鬼,只是一把剑就已经如此难缠了,再来一把该怎么办?
我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再度防住一次角度刁钻的奇袭,接着不得不将目光由目光自侏儒身上移回,全神贯注地对付飞剑。
“驾驭~~~~~~”伊贺拉稚嫩的声音在晚风中拉长,如弓弦般蓄着力:“~~~~武器!”
伴随着一阵破风之声,匕首旋转着自上段飞来。
而魔剑,则很配合的攻向中段。
该死,刻意给我制造二择难题。
不过,不会让你如愿的。
咬着牙,双手把持血牙,一个翻身躲过礼剑的中段突刺,礼剑剑尖冲撞在岩石上,爆出一团明亮的火花。接着,血牙挡在面前,弹飞回旋而至的匕首。
当!
又一团火花。匕首被击飞开来,如同被球棒击飞的球一般,旋转着飞向夜空。
但是,仍然不能松懈。
果然,那把弹开的匕首,在半空回返身来,如同俯冲的猛禽般,朝额头咆哮而来。
再度弹飞。礼剑趁空挡从旁边突刺,平移身体闪开。
躲闪能力已经到了极限,运气也已经用完。可恶,分明是术士,靠她念力驾驭的武器却比战士挥舞的更加灵活,更加致命。
我已经怒不可遏了。
已经能够理解敌人的战斗方式了。那个术士的战斗方式,自称为“魔手之主”。她的能力,就是通过念力驾驭各种物品,让物品如被丝线操控的傀儡般受自己控制。
被她摸过的武器,会如同忠诚的猎犬般,不屈不饶地进攻锁定的对手。
让东西“动起来”,就是她的专长。
这样……似乎也可以理解那些人坠楼而死的原因是什么了……
真是恶趣味啊。我在心里抱怨着。
既然是术士,就动用些更华丽的超自然力来战斗吧。比如火焰、雷电、寒冰,什么都好,虽然我对法术战是绝对的外行,但倒在这些力量面前,我毫无怨言。
可伊贺拉,偏偏喜欢“驾驭武器”这种念力技艺。
用武器对付战士,让战士死在施法者操弄的武器下。真是耻辱的死法。
一边惊讶自己还有余力胡思乱想,一边就地一滚,躲过飞剑和匕首的一次联合进攻。
哈,哈,哈。
呼吸越来越沉重了。
撑不了多久了。我遗憾地想,也许我的战斗就要在今天晚上结束了。
反正都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就想多一些吧。
其他人此时在做什么呢?
朱莉丝估计正穿着夜行衣,在高楼之间跳跃。欧斯特正带着那群游客,在我的家里参观我的卧室,吟诗作乐(可恶!),顺便把我三个月未洗的裤衩高价卖给客人。达莱恩正以奈莱德的身份,躺在爱多玛女士的膝上打盹。派因估计会在一间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里复活不死系蟑螂。葛路则在城市间游历,向每个人吹嘘半兽人杰出的智商和生存哲学。
可恶!可恶!可恶!
凭什么只有我这个想永远放下剑,再不想战斗,再不想冒险的人,在这里和强大的对手做无望的战斗啊!
至高神啊,您真是无与伦比的恶趣味啊!
后颈一片冰凉,低下身去,闪过匕首的一记背刺。
同时将血牙如时针般轮转一圈,挡住礼剑刺出的剑花。
背刺和这记花刺相当的熟练,伊贺拉已经将“驾驭武器”这项魔手之主的专长修炼到了极限,足以独斗两个货真价实刺客和击剑手又不落下风。
不过对手也表示出了对我的惊讶。
“哎呀!好厉害啊!”伊贺拉拍拍她的小手,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之情:“一个人对付两件武器,而且我是用刻苦锻炼的双倍思维速度操控,居然一点边都没擦到……你这个战士,真是不简单。”
很想出口调侃两句,可惜气息连呼吸都不够用了。
苦笑着,将匕首弹飞,双脚踢踏舞般可笑地交替跳跃,闪过礼剑的下段连刺。
“是不是以前在竞技场玩过?”伊贺拉的话语仍然保持着和蔼,听不出一丝杀意。可是我很清楚,若稍有不慎,便会被她的武器刺成蜂窝。
不过我向来尊重说话和气的人,我诚实地摇摇头。不,我没有兼职过决斗者。
“那你这套滚翻闪避的聪明方法,是从哪里学到的啊?”伊贺拉惊奇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个女学生,也许侏儒都是这种好奇的性格:“你看起来,不像个简单的战士。”
我点了点头。
对,我不是。
双手攥紧血牙浸满汗的剑柄。湿透的胶带摸起来就像溺死者的皮肤一样湿滑。
不但我不是,血牙也不简单。
血牙不是一件简单的武器。
仅仅因为,我想熟练地用好血牙。
仅仅因为,我和血牙,如一个人一般密不可分。
我就需要付出其他战士几倍的努力,我就需要学习成百上千的技巧。
就算是我的同伴,也只有几个人见识过我们的真面目。
那么,现在,就展示出我们真正的实力给你们看吧。
反正,以后也没多少机会了——
“血牙。”我用我仅剩的气息,吐出了一个词:“重锻!”
血牙的柄,如活物一般,在我手中缓缓振动。
在伊贺拉看来,血牙如烂泥与胶冻一般,在空气中融化了。
微微发出桔红色光芒的金属,如同被高温熔化的铁水一般,在我手中失去了形状。
她惊讶地:“咦?”了一声。
与此同时,匕首水平突刺,向我的额头直击。
开始——
我瞄准匕首,在心中想象着,另一柄武器的样貌。
手中的血牙,飞速开始了重新的构造。
如水银般飞速流动,重新凝固,塑造。
新的柄,新的身,新的头部,新的花纹。
转瞬之间,另一柄新的武器,在我手中呈现。
沸腾的铁水于掌心的烧灼感,瞬间变成了玄铁般的冰凉。
结束——
匕首此时离我的额头只有咫尺之遥。
“破!”我高喊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巨锤迎上——
为了修炼血牙,我可不仅仅练了长剑,我还练了战锤、长矛、武士刀、流星锤,甚至匕首和弓箭也在我的修炼日程内。
所以,舞动这柄新生成的武器,就和昔日的血牙一样轻松。
——沉重的锤头,正面击中了飞刺而来匕首脆弱的尖部。
于是匕首,如同琉璃般粉碎了。
碎片如飞针般四溅,伊贺拉再度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咦!”
硬度方面当然不可能是对手了。
我在心中得意地暗笑。
锻造师有句谚语:只有智铁才能击破智铁。
这是伪神伟大者在这世界上留下的牢不可破的铁则。
大概是操控者被这一奇妙景象震慑了,飘舞的礼剑,也定在了半空,仿佛被吓呆了。
立即,挥舞着重达千钧的重锤,向它锤去。
“别小看人!”伊贺拉如小女孩般赌气地叫道,接着,礼剑如蜜蜂般于空中闪动,闪开了锤击的轨道。
我仍然在心中暗笑。
好久没有,这么爽过了。
锻造,才是我真正的技艺。
开始——
挥舞在轨道中途的重锤,再度于空中化作沸腾的铁水。
结束——
礼剑,被一刀两断。
一柄长得离谱、薄如蝉翼的武士刀,如切过黄油般,从中切过。
就算它是由高处坠落仍不能断裂的精钢所制,和伟大者留下的智铁相比,还是差的太多了。
碎片,哗啦啦地落在夜空下的广场上。
伊贺拉,呆呆地望着,眼前出现的奇迹。
“血牙。”我爱怜地望着手中的武器:“凝固。”
水银般不断流动的红色金属,在我手中恢复了原状——一柄平实的长剑,如血般殷红。
“骗人。”伊贺拉呆呆地望着我,喃喃:“骗人!智铁矿早已随着伟大者的失踪消失了,这世界根本没有智铁存在了……怎么在你手里会有一把智铁兵器?”
“请叫她血牙。”我轻轻抚摸着智铁的脊梁,如女孩子的手一样冰凉。
多年前,当我第一次打造她时,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锻造师还有句谚语:锻造智铁,不靠铁与火,而靠血与心。
智铁,伟大者于奇迹时代创造的众多神迹之一。
一种伪神觉得建造自己的神殿太麻烦,而创造出来的神奇物质。它的诞生,甚至造成了百余年来,铁匠这一职业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智铁锻造师。人类与智铁联系的使者。
这是一种奇异的物质,它的表面是金属,但却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会如原生质生物般自由变化。
只要长时间与智铁相处,就可以锻炼出一种锻造师和智铁心灵感应般的默契。
只需简单的词语,或者心中的暗想,就能让智铁立即改变形状。
但是这种方便的金属,却随着伟大者的失踪,与梦幻的乌托树一样,消失了。
伟大者的神力离开这个位面时,绝大多数的智铁都变成了普通的钢铁。
但和乌托树类似,仍然有少数智铁存留了下来。
就像著名的“乌托园之誓”一样,少数锻造师,将之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收藏了起来。只是和那七位德鲁伊相比,锻造师实在没有名气。智铁从此被视为传说。
血牙,就是这些伟大者的孩子之一。
伊贺拉仍愣在原地,双眼呆呆地望着我手中的血牙,嘴里喃喃:“骗人……”
可是这次,我不能再给她反击的机会了。
我用尽全力,朝不远处的侏儒,飞扑了过去——
知道血牙身份的人,绝不能再让他们活着。
这是我,存留于内心的秘密。
正因这点,其他人对我的守密又算得了什么?
每个人,都有不可侵犯的秘密。
因此,无论他们隐瞒了什么,我都能原谅——
……
嗯?
本来如疾风般冲刺的身体,猛地在半空刹住。
伊贺拉就在面前,两只小手食指鎚着太阳穴,两只眼定定地望着我。
前跃冲刺的我,居然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悬停在半空中了。
双脚蹬不到地面,双手只能够到空气,血牙目前的形态刺不到伊贺拉。
我就像一只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吊在半空的玩偶,前不着天后不着地。
“念力~~~~~~~”伊贺拉的额头很痛苦地皱了起来,再度发出了蓄力般的拉长音调——
已经明白了。
魔手之主的专长,就是让东西“动起来”。
所以,她能让那些无人把持的武器动起来,悬浮着攻击我。
那么,很自然的,如果把我的整个身体视为“武器”。
很自然的,用她的念力,也可以把我的身体“举”起。
那么,更自然的,下一秒,她要把我像“武器”一样,发射出去——
哈哈,能想到这一步,今晚的法术战我真是进步颇多啊。
“~~~~~~~~杀戮!”
原来那些“破窗而出,跳楼自杀”贵族,是这么死的啊——
一边这么自鸣得意的想着,一边如同炮弹一样被发射了出去。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19:58

12.
这已经是本周第二次飞起来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亚拉妲用她的斩击将我击退十尺,撞击在了树干上。
其实我对飞行并不讨厌,毕竟飞行也是人类的一大梦想嘛。遗憾的是,每次飞行都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说飞行已经过分粉饰了,上次根本就是被人击飞。
而这次,则是让人用念力举了起来,之后凶暴地扔了出去。
就这么一边叹着气,一边飞着。伊贺拉念力投掷的速度非常之快,完全放弃了受身的尝试,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撞到的东西不会太硬,脊椎不至于折断。
乓郎!
清脆的响声,这是今晚听过一次的声音,是玻璃窗被肉弹撞破发出的脆响。
伴随着这声音,我就这么帅气地破窗而入,狼狈地摔在了室内大厅的地毯上,玻璃碎片稀里哗啦地在我身旁落下。
看起来,伊贺拉似乎并没有恶毒地把我丢到墙上,而是从窗子扔进了隔街的一间屋子里。这条街的附近有许多豪宅,这是一楼还是二楼?该死,被扔的太狠,连这都没法判断了。
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这间大厅。
这显然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我指的是公园区的有钱人,意思是即使在巨贾贵裔云集的公园区,仍然显得赫赫有钱的人。我此时正处于大厅的中央,这是一间会客厅:地面上铺着来自东境某国的地毯;沙发上蒙着珍贵的兽皮;虽然没有点燃,但水晶的吊灯仍然发出淡淡的荧光;房间的四角摆放着名贵的盔甲,如卫兵般耸立;火炉没有点燃,上方摆放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家徽,两边交叉着一柄大斧与一柄流星锤,真是巨型又没品味的装饰;在贴墙的小吧台上,摆着一排珍贵的名酒——至高神,我现在真TM想立即来一杯蜜酒,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就算是我身上残留下的玻璃片,都有着非比寻常的光泽——这是哪家侏儒工厂的产品啊。
摇摇头,将头发中的碎玻璃片抖掉,握好血牙。
我这可是非法闯入啊。
就像惯性一样,心里依然想着没用的事情。
这样的人家一定有不少佣人,一会儿当他们跑进来,看到盟约城的荣誉守卫手持凶器,夜闯民宅,还砸碎了珍贵的玻璃窗,会怎么想?
不过相对于我现在的麻烦来说,这个问题似乎无关紧要了。
警觉地,望着我飞进来的窗口,随时准备重新解放血牙。
果然,伊贺拉带着一脸依然和蔼的笑意,从窗口缓缓地“飘”了进来。
的确,伊贺拉在飞行,不是我那种狼狈的被动飞行,而是真正地在“飞”。不过我们飞行的原理大概是相同的,都是依靠念力搬运的作用。她毫无声息地穿过破碎的窗棂,缓缓落在了离我几步远的沙发上。这样我们的身高就齐平了。伊贺拉带着笑脸,充满威压感地望着我。她的眼中毫无笑意。似乎从刚刚血牙的震慑力中反应回来了。
“哎呀呀,我还真是看走了眼。”女侏儒拍了一下她的小手,表达了她的遗憾:“没想到,我下一个要摔死的人,居然是个遗产继承者啊。”
在我所生活的大陆,“遗产继承者”是个特殊的称谓,意思是保管伟大者遗产的人。在伟大者离去后,世界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大小奇迹,其中大部分失去了效用,小部分则被一些人收集了起来。乌托园之誓的七个德鲁伊和锻造师们都算是遗产继承者……我嘛,应该也算,尽管我从未意识到。
“那么,血乌鸦的胜利拼图就完成喽。”伊贺拉的眼中仍然没有笑意,她第一次严肃地望着我:“那把剑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就谁也挡不住你们啦。”
“好了,能不能给我说清楚。”今晚的猜谜游戏我已经玩够了,我厉声道:“你们到底认为‘我们’要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一直在说什么。”
伊贺拉微微一笑,语调的温度又低了几分:“锻造师,你应该知道吧,‘唯有智铁方能击破智铁’。盟约城的约束之地核心,就是用智铁炼的锁链封锁的。那么……”她的目光此时已经如刀锋般锐利,直接刺入我的大脑:“你们是想用这把剑做钥匙,打开约束之地核心的大门吧?”
这次询问让我更加糊涂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问:“我们为什么要去约束之地的核心?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血乌鸦早就解散了,我早已不是血乌鸦的成员了,大家重新聚在一起只是偶然而已,而且据我所知,大多数人根本和那个什么该死的‘约束之地核心’没关系,他们只是在盟约城自得其乐而已。”
我相信,此时欧斯特除了给游客们的小姐吟唱情歌什么念头都没有。约束之地核心对他来说就和占用房间的主人一样无所谓,更别提朱莉丝和达莱恩了。
伊贺拉的目光一变,我甚至从中看到了一丝怜悯。
“可怜人。”她有些同情地说:“被骗到这个份上,还一点都没有醒悟吗?我想,你的队伍里,一定有个人是因为你的智铁才加入队伍的吧?”
我怔在了原地。
不错。至少在这一点,她说中了。
派因,这个以“痛苦”作为自己名字的死灵法师,的确是在认出了血牙是智铁兵器后,才加入血乌鸦的。
但他从来没在日后提过“智铁”这个词,也从未向我询问过血牙的来历,更没觊觎过我的武器。
“这和你没关系。”我严厉地说:“我们快点结束这场战斗好吗?别再说下去了。”
伊贺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你分明是在害怕。”伊贺拉严肃地说:“你除了伙伴以外什么也没有。你在担心真相暴露,自己珍视的东西便会化为乌有。”
“胡说八道!”我怒吼:“我只是想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悠闲自在地活着!关他们什么事?”
伊贺拉举起食指,再度如指挥棒般摇摆起来:“你只是用这种念头来欺骗自己而已,甚至你退出血乌鸦,也只是逃避自己‘没有伙伴便活不下去’这种依赖思想而已。你只能为别人而活,根本不可能自己……”
我的头一阵剧痛。
不能再听下去——
不能再让她说下去——
她每多说一个字,我的危险就增加一重。
就这么想着,我念出了开始战斗的那两个字:
“重锻。”
血牙再度开始了变形。这次,是一柄殷红的长枪。
我的事,由不得你来说三道四!这么在心里怒吼着,将长枪直直地刺向侏儒的胸口。
当!
一柄盾牌,挡住了我的攻击。
那柄盾牌,就像幽灵一样漂浮在伊贺拉的身前,侏儒矮小的身材,全部隐藏在了盾牌之后。
盾牌上印着和火炉上方家徽一样的图案。它本来握在房间角落盔甲的手上,伊贺拉在我攻击的瞬间,用魔手之主驾驭武器的能力,将盾牌移了过来,为自己挡住了致命一击。
“那么,就不得不战斗了。”稚嫩的声音从盾牌后传了过来:“不过,如果你肯听我一言……”
一柄重锤猛力砸在了盾牌上,盾牌瞬间如陀螺般飞速翻转起来。
我根本没有收回长枪,原地将之化为战锤形态,直接砸向伊贺拉的铁壁。
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我的心里空无一物。只有不能再让她说下去这一件事。
我才不是什么必须“为别人而活”的人——!
我在心里怒吼着。
战锤再度化作血红的长柄斧,趁着盾牌半空旋转的空当,斩向盾牌后方。
只砍到了空气。
我啧了一声,收回长柄兵器,再换成长剑,回转向后方。
伊贺拉正漂浮在那里。她飞行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
她的小脸,此时已经没有笑意,充满了嗔怒,嘴像小孩子赌气一样高高地撅起,仍然显得很可爱。
“真是敬酒不吃——”她用左手拇指顶住太阳穴。
我根本没有听,手中长剑转眼膨胀成巨剑,朝她突刺。
“——吃罚酒!”伴随着一阵乒乓声、,炉台上家徽边的巨斧飞了下来,替术士挡住了血牙的攻击,接着,巨斧以与先前不可同日而已的速度瞬间飞至我头顶,当头劈下——
当!
将血牙如长舌般缩回,挡住这击。
虎口发麻,一身冷汗。
这次攻击引发的烈风,充满了货真价实的杀意。
这一次,魔手之主是真真正正地想杀了我。她之前的攻击,全都算有所收手。
刚防住了巨斧的这招劈击,前方又响起了当啷与破风之声,连忙闪开。身旁的沙发被武器上的尖刺撕裂,大厅中羽毛翻飞(纯白的雪鹰毛,有钱!)。
显然,家徽上巨斧旁边的流星锤也被术士加入了战团。
我站稳身形,长吸一口气,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大厅中,伊贺拉带着一脸怒容,将双手拇指抵在太阳穴处,被魔法浮空的巨斧和流星锤在她面前缓缓徘徊,犹如随时准备扑来的猛犬。
咽下一口口水,与伊贺拉对峙着。随时准备应对两件武器的高速移动与夹击。
必须设法冲到她的身旁,打断她的施法。在随时注意武器动向的同时,我盯着伊贺拉。她仍然恼怒地皱着眉头,双手拇指顶着太阳穴。这是她维持专注的姿势吗?这时,我突然注意到,她望着我的眼神中,有一种独特的怨毒——
第六感报警,立即滚翻。
于此同时,于我身后陈放的盔甲手中的长矛,顷刻脱手而飞,刺向我的后心,刚好与我擦身而过。长矛直直飞向伊贺拉,漂浮在自己两个兄弟的旁边。
好险,差点被从后面刺穿。想不到这房间里收藏了这么多武器。
我站起身来,此时,长矛、巨斧、流星锤,三样武器,卫星般缓缓地绕着伊贺拉旋转。
见鬼,她能同时驾驭多少件武器啊?。
不过多说也是无异了,我将血牙平放在双掌之上,重锻,分成一对双刀。
虽然我的双刀可能不如游侠那般精通,但以我的经验,面对如此多的敌人,只有双刀才能在攻击的同时兼顾防守。
接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这场战斗拖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危险。
就这么想着,继续前冲。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的侏儒,洞穿——
转眼,在踏入阵中的一刹那,三样兵器同时向我袭来。
跳过巨斧的下段劈砍,同时杂技般踏上浮空的长枪。
神乎其技!我在心里夸奖着自己。从来没想到,原来我可以做的这么好。
踏上一柄突刺的枪需要多少运气?也许和从二楼楼顶跳上一匹疾驰的马一样多吧。
长枪在我脚下发出“咔”的一声,我借力弹跳,双刀交叉防住由半空砸落的流星锤,眼前就是无人看防,处于专注状态的侏儒!
洞穿你!
我咬着牙,将血牙转换成了枪,趁着下落的冲劲,将血牙刺向她的胸膛。
枪尖,在半空刹住了。
我呆在了原地。
血牙,被某种怪异的力量,冻结在了半空,就停在伊贺拉的鼻子尖前。
伊贺拉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不是和蔼的微笑,而是胜利的微笑。
“接招,第四个唷。”她笑道:“念力~~~~~~~缴械!”
转眼被血牙一个轮转甩了出去,狼狈地摔在了地毯上。
血红的长枪,漂浮在半空,睥睨着她昔日的主人。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20:23

败得一塌糊涂。
无话可说,暴露了遗产继承者的身份,冒险解放了血牙,使出浑身解数,仍然没有对敌人造成任何有威胁的攻击,像个玩具一样被敌人玩弄了够。
最后,连王牌都被人夺去,实在是让人颜面无光。
不行啊,英雄小队和传奇小队,差得还是太远了……
心里这么哀叹着,望着微笑的侏儒,和在她魔手操控下的血牙。
尽管十分小心,还是低估了她念力的强度,以为只是能让无人操控的武器挥舞起来。没想到,连握在我手中的兵器,也能如此轻易地夺过去。
“这可是你自找的哦。”伊贺拉微笑着望着我:“受死吧,血乌鸦的战士!”
没错,的确自作自受,我这也无话可说。
于是,这场战斗变成了纯粹的捉迷藏游戏,狼狈得无可言表。
伊贺拉一句:“尽力躲闪吧!”四把武器:巨斧、流星锤、长枪,还有我的血牙,就一齐排开阵势,从四个方向同时向我袭击过来。
手无寸铁,没有任何防御的方法,只有任由敌人攻击,自己捂着屁股逃跑。
大厅很快被追在我身后的四个无形之敌劈砍得乱七八糟,羽毛如雪花般纷纷扬扬。沙发被砍成碎片;架子上的名酒一瓶接一瓶打碎,珍贵的酒浆四溅;盔甲被自己原先手持的兵器砸成铁片;水晶吊灯在满屋子如狂风般的念力下瑟瑟发抖,发出风铃般的叮叮当当。
为了不被四个敌人包围,不得不转移阵地,于是顾不此地主人的面子,逃往其他房间。
于是灾难就如野火般,在这间大屋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蔓延。
伊贺拉和四件武器跟在我屁股后面穷追不舍。我们就像一群淘气的孩子一样从一个房间窜到另一个房间,把每个房间都变得一样狼藉。一间接一间雕花的大门被我踢开,一扇又一扇有常青藤雕饰的玻璃被流星锤砸碎,或被漂浮的伊贺拉的小脚踢开,一件又一件产自杜法米公会(我还记得刚入住盟约城的时候曾有人向我推荐)的名贵家具被自家珍藏的武器无情地砸碎,一幅又一幅珍贵的油画被我从墙上摘下来充当盾牌,被流星锤砸成碎片、长枪或血牙刺穿、巨斧劈成两半。
我们要命的捉迷藏没有尽头,我从一个房间钻到另一个房间,搞乱一切,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是全家都出去旅行,而且也没有拜托别人帮助照顾房子吗?
或者根本就是被这超白热化的战斗吓住了,直接放弃抵抗逃出房子去寻求帮助了?
他们能去找谁呢?我一边捂着屁股跳起来躲过叛徒血牙的突刺,一边想。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耳熟的钟声。
该死,还能有谁呢……
其实就算不需市民报告,成天生活在战争情绪下的天怒圣战军也不会放过这个打仗的大好机会的吧?
完了,明天我没得混了……不但命保不住了,荣誉守卫的身份也保不住了……
绝望地踢开另一扇门。这是一间书房,仍然没有人。书房相对整间大宅来说并不气派,和威廉斯的书房有些类似。我一眼看到了书桌旁的巨大地球仪——
这个东西重量应该不轻吧?如果用这家伙吓吓那个家伙……
刚想到这里,身体已经本能般将这重东西抱了起来。
乓!
刚转过身来,门框已被撕裂,凶神恶煞的侏儒站在被强行扩大的门口,身边跟着四件悬空的武器。
她看到手持重物的我,露出惊讶神色。是惊讶于我不同于常规的战术呢,还是惊讶于我超人的体能呢?或者是根本对这个巨大的地球仪感到好奇?
话说,这东西,有四个侏儒那么大呢……
没有多说什么,我拼尽全力,将大地球仪朝侏儒抛了过去。
砸死你!我在心里小孩子气地吼道。
面对飞来的巨大飞行道具,伊贺拉不动如山,又做出了那个让人头疼的姿势。双手拇指按住太阳穴,闭上眼——于是乎,漂浮在空中的大铜球就像怕了她似的,悬停在了她的鼻子尖前。
混蛋,这么大的东西也能驾驭么……
然后,伊贺拉二话不说将地球仪原路扔了过来,速度是我扔过去的四倍。
乓啷!
熟悉的声音,完美的拱顶窗被冲出房间的大家伙完全粉碎。房间的窗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墙壁上的一个大圆洞。屋外传来了掉下的大铜球压碎什么东西的乒乒乓乓声。
当然,我没有被击中。
实际上在扔出地球仪的时候,我就没有抱直接砸死伊贺拉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
在侏儒被这个东西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我立即就地一滚,由书桌旁滚到伊贺拉身边,伸手去抓血牙。
没错,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让敌人的念力从血牙上分散,趁机夺回自己的兵器。这才是我的A计划。
空中的血牙仿佛被不喜欢的人摸而气恼的狗一般,条件反射般,立即对我刺了过来。
我坦然让血牙刺穿自己的胸口,双手抓住血牙的枪柄,嘴里念道:“重……”
咳!
胸部闷痛,肋骨发出折断的脆响,心脏因重击停跳一阵。
血涌上喉头,口腔全是铁锈味。
混蛋,伊贺拉这家伙真是不留情面,这么疼——
“……锻!”
能感觉到疼说明我还活着,心脏没有被血牙刺穿。
低头看去,血牙的枪尖并未刺入我的身体。实际上,在突刺的瞬间,枪尖变成了钝圆。不过念力驾驭武器引发的巨力击打在身上,还是让人感觉不适,就像胸口被猛砸了一拳。
一切按我的计划发展,在分散敌人注意力的同时,故意让伊贺拉用血牙刺我,之后利用锻造师与智铁的默契,在突刺的瞬间将枪头融化。
咳。咽下一口血……计划还算成功。
受了很重的内伤……或者说,和亚拉妲交战时的内伤根本就没有痊愈吗……
不过,没时间疗伤了,快些用血牙,将敌人击毙——
正这么想着,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我漂浮了起来……又出现了那种四肢够不到地的尴尬局面。
伊贺拉带着和蔼的笑脸望着我,她身边的另外三件武器已经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她现在是在用全部念力驱动“我”这个物体。
……
这么说来,其实是我完全中计了吗?
用血牙做诱饵引我进入射程范围,然后用念力将我俘获。
完蛋了,我又要再飞一次了——
我立即让血牙重锻成远程攻击模式,但伊贺拉已经将我移到了窗口外,远远离开了血牙的攻击极限。
我在房间外悬空。
低头看看,这里是三楼。
该死,之前的那一掷,把我扔到了这种高度吗……
这次就不知道会被扔到哪里去了。
于是放弃抵抗,乖乖地将血牙恢复到长剑形态,四肢摊在半空等死。
“那把剑,你就带着去死吧。”伊贺拉笑道:“反正只要锻造师死了,智铁也就是普通的铁嘛。”
心跳没理由的加速起来。
莫非,这一次她要用……真正的杀招了?
“这次,我要让你粉身碎骨。”伊贺拉说。
听到“粉身碎骨”一词时,眼前瞬间浮现出,那具在曙光林地发现的,摔成肉饼的尸体来。
在平地摔得粉身碎骨……是要用那种招式了吗?
朱莉丝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就是投石机之类的东西……将人发射到高空再让他掉下来。咻~~~~~咚!”
最后那个拟声词让我浑身发抖。
该死,一定不要,那不是根本就没办法活下来了嘛……
就算在现在,我还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欧斯特、朱莉丝或者欧文,会突然带着“晚上好,看来我正赶上好戏呢。”的帅气台词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把我从这可怕女人的魔手中救下。不过就连我自己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钟声在我耳边回响,还有天怒圣战军的口号声,远远地传来。
“享受完最后一分钟了吗?”伊贺拉整整头发,抱怨道:“唉,这招本来不想用的,每次用这招,都要头疼三天……”接着,她闭上双眼,两只手仿佛平托着什么东西一样向上举起,声音如弓弦般蓄力:“念力~~~~~~~~~~~~”
“轰杀!”
该死——!
感觉就像被炸飞了。
整个世界在我眼中瞬间缩小了。
眼前一花,发现自己正如飞鸟一样,翱翔在盟约城的夜空中。
真是超棒的风景,在这里鸟瞰着万家灯火。
连钟声都隐隐约约的,刚才我们激战的宅邸,在我脚下变成了玩具盒大小。
我能看到,无数光点正逐渐包围那间大屋。果然,天怒圣战军已经集合了吗?
不过我很清楚,就凭那群笨蛋,是抓不住魔手之主的。
伊贺拉,传奇小队伊甸之誓——术士!
真有你的……彻底败给你了。
世界朝我缓缓地冲来,我知道,自己正向陨石一样砸向地面,最后将脑浆迸裂地死掉。
不过就算快要死掉,心中仍然没有紧张感。
反正按照他们的实力,我们本来就应该死了嘛。
数个月前,我们被迫分头逃跑,我掉了队,要不是“某个人”的帮助,我早就已经落入他们手里惨死了。
这就算是借了一条命,现在还给他们,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嘛。
这么想着,看到眼前飘过一样东西,伸手抓住。
——羽毛。
不是沙发里的雪鹰毛,而是不同于凡间之物,有金属手感的羽毛。
这么说来——
下坠的身体,在半空刹住。
某人,毫不温情地,将我抱在了怀里
这——难道说——
耳边风声潇潇,我能听到翅膀扑击的声音,某个人正死死地抱着我,没有任何感情的拥抱,仿佛把我当作运送的货物,胳膊勒得我就要窒息。
不过,我还是满怀感激。
“谢谢你。”拼命从喉咙里挤出感谢的话语:“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对方没有回答,翅膀在空中拍打着,仿佛正默默地听着我的话。
世界正逐渐在向我接近,几乎可以看到天怒圣战军队列整齐的白盔白甲了。
我叫出了恩人的名字:“亚拉妲。”
……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对方没有回答。
是我说错了话吗,没理由地感受到一股怒气。
头上,受到了充满仇恨的一击。
晃晃悠悠的世界,在我眼前消失了。
……
——该死的欧斯特——!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20:51

落幕
一缕晨光刺痛我的双眼,于是支撑着酸疼的胳膊,坐起身来。
眼睛眨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死掉。
花了好久,才弄明白,自己就躺在自己的房间。
之所以花了好久,是因为我的房间似乎被某人整理过了,比以前整洁了许多,对我来说,有些陌生的意味。
头部,一阵刺痛。
想了好久,才把之前的事在脑子里理清顺序。
被欧斯特赶出家门,偶然撞见了伊甸之誓的术士伊贺拉,一个难以想象的强敌,一败涂地,险些被杀死,被念力轰杀抛上高空,险些摔死,后来被某个长有天界生物翅膀的人所救。
啊啊,如果除却被伊甸之誓追踪的日子,昨晚算是此生最长的一夜了。
不过,毕竟活了下来。
脑子“腾”地一疼。
血牙。
掀开被子,自己仍然穿着那天晚上的衣服,血牙,还好好绑在腰间。
放心地,吐了口气。
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我猜测中的人,而是爱多玛女士。
“唉呀,先生,您这回可吓坏老身了。”爱多玛关切地走了过来,母亲般抚摩了一下我的额头:“那些偏执狂把你送进来,我还以为他们是将您从裁判所抬回来的呢。还好,听说只是额部的轻伤而已。不过您可是一连睡了三天啊,一直没敢叫醒您。”
三天……不算久,我还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多谢您的照顾。”
干巴巴地回答,心中回荡着莫名的失望。
……见鬼,我到底在期盼什么?
捡下一条命来,理应感到幸运了。
“送我回来的人中,有没有一位背部稍微有些驼的女军官?”我问:“头发是红色的?”
爱多玛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只是一群人类和绿皮肤怪物掺杂起来的部队,他们说在一所遭到袭击的房屋附近发现了你,似乎晕了过去,之后就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我摸了摸头部的伤口,再掀起衣服看看胸口。两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看样子是用法术治疗的结果。
看起来,救我的人,除了亚拉妲,也不会有别人了。
但是,为什么她要在空中把我打晕?
大概是要减少天怒圣战军的麻烦吧。如果我醒着,可能会被送到宗教裁判所接受仲裁。
一边揉着仍隐隐作痛的头部,一边自我安慰着。
“您的朋友来看过你了。”爱多玛说。
啊,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他们早就把我忘了呢。
“他们人呢?”我问。
爱多玛说:“来了很多人,莉丝替你敷过毛巾。那位穿黑衣的贤者查看过您的伤势。后来,见你没有生命危险,就都走了。说如果你要找他们的话,就到‘橡实酒店’见面。”
橡实酒店……似乎没什么名气的小地方。他们在那里见面干什么?
“啊,看到您醒过来真好。”爱多玛有些激动的说:“先生,您应该感到幸福,能有这么一群热心的朋友。”
我感激地拍拍爱多玛的手。
啊啊,如果您知道我朋友的真面目,知道我为什么会半夜到处溜达又被敌人袭击,就绝不会这么想。
“我还要告诉您一件事。”爱多玛的表情有些忐忑:“您的朋友向我借钱……”
视野一暗,头部爆炸一样剧痛起来。
似乎这才是他们来看我的真正原因。
“是位漂亮的小伙子。”爱多玛似乎很信任他们,继续说:“他说会在两个月后还给我。”
我捂着头,艰难地问:“借了多少?”
爱多玛露出些许不高兴的神色,说:“先生,您就不用操心老身的钱了。反正自从他走了以后,孩子们自谋生路,那笔钱就一直放在我这里。钱放着久了也不会再涨。您的朋友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他为我演唱了许多首老歌,唱得我眼泪都留下来了……我相信他一定会诚实守信的。”
我站起身来,有些困难地穿好衣服。
大概是头部被打的那下真的很重,动作有些迟缓。希望不是永久性损伤。
“您去哪?”爱多玛站了起来,想阻止准备出门的我:“您还是多休息一下吧,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去感谢我的朋友。”我系好血牙,走下楼梯,“您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他们的。”
*
夏天仍然在延续,绿荫下的虫声,炎热的空气,和记忆中的“昨天”,实际是三天前没有区别。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的盟约城有些不同寻常。
大概是,我的心地再怎么也无法回归之前的平静了吧?
之前的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我居然会相信敌人会在我们逃过一劫后彻底放过我们。
这三天昏迷中,居然没有遭到敌人的偷袭,真是奇迹。
我警惕地望了一下房屋四周,寻找有没有潜伏的身影。
传奇小队伊甸之誓,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敌人。这城里,至少有六个人想要杀我。
伊贺拉应该也会知道我没死的事情,我想她没有看上去那么马虎。如果是那样的话,每晚我都要小心翼翼了。
同样的警告,也要通知给血乌鸦的其他人。
平静的日子,似乎终于到了尽头。
尽管眼前的盟约城,仍然如三天前一样平静。
他们留下的约定地点实在太偏僻了,于是我叫了一辆马车,让车夫送我到橡实酒店。
*
马车穿过几个城区,向盟约城的外围行进。
我一边警惕地望着热闹的街头,一边思索着其他人的用意。
车夫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路上,他的舌头和马蹄声从未停过。
也好,我也急需一些情报。
“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有啊,我的老爷。”车夫回答:“有很多。”
“一条条说来听听,赏钱不会少你的。”
“好的。第一条,有一间房子半夜遭到了歹徒的袭击。主人立即向附近的天怒圣战军请求援助。天怒圣战军赶到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所有家具和收藏品全被砸烂了。主人痛不欲生。几分钟就能闹到这个样子,真是效率高超的歹徒呀。”最后的评论带着小市民的幸灾乐祸。
“哦。”我有些内疚地感叹,同时决定,在事情安定下来以后,一定要去拜访那位不幸的主人。
“第二条,城里出现一条怪谈。有个怪人总在盟约城的在高塔上徘徊。目击者说,他们都看到在难以攀登的高塔顶上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总是在那里擦一个长杆状的金属装置,同时啃着面包,不时将面包渣撒在塔顶喂给身边的鸟儿们。你知道,盟约城的高塔总停有许多鸟儿,可那些鸟一点都不怕他,就在他四周啄食面包渣。那个人总是坐了一阵,就不知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下的塔。结果不久以后,又有人报告他出现在别处的塔顶,仍然啃着面包,喂着鸟儿,擦着他那装置。”
没用的信息,我在心中忽略,问道:“还有别的新闻吗。”
“第三条,城里出现一家新兴的酒店,非常受市民的欢迎。哦,才想起来,老爷,就是您要去的那家啊。听人们说,那里里有个超棒的音乐家,还有迷人的女招待,两人是绝配,真是魅力没法挡啊。不过这家店就有一个缺点,就是虽然做的菜肴极其美味,但总有一股奇怪的消毒水味,而且还有许多人从汤里捞出奇怪的黑甲虫来……不过这点小缺点也没什么啦……唉,老爷您就是知道这家店才让小的送您去的吧?这么说有些多余了……”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头疼得要裂开了。
……
有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等到目的地,自然就明白了吧。
*
橡实酒店位于盟约城的外围,乡村地带,附近就是曙光林地。
在城里呆得久了,偶尔到这种地方来,倒也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不过经历三天前那场生死相搏,我想我再也没法松弛到以前那种程度了。
我警惕地望了一眼四周,全是衣着俭朴的农民。没有敌人的影子。
明媚的阳光下人们迈着悠闲的步伐,以轻松的步调进行着自己的生活。看着让人羡慕。我看到附近有不少携手漫步的少男少女,他们大多走向一个方向。那里,田间耸立着一棵粗大的橡树,树下有一间小巧的双层木屋,不时传来欢快的琴声。
在木屋的标牌上,画着一颗褪色的橡实。
看起来,这就是我的目的地。我向橡树走去。
我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先走到树荫下纳凉。刚才车夫的话让我更觉得盛夏的燥热。这棵树相当根深叶茂,大概有百岁之龄。我在树下吹着风,思考着遇到他们说该说些什么。
欧斯特,不要再想钱的事了,我们的命就要没了。拜托你到附近搜集一下情报,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朱莉丝,我们的居所需要一些小机关来确定是否在我们不在时遭人搜查。
达莱恩,不要再做无谓的事了,在盟约城,变成动物对你来说更方便一些吧?用这个身份多多侦查一下吧。
我……也要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实力。
我望着放出幽幽红光的血牙。
也许,是时候练习锻造之术了。只要能将血牙潜在的威力发挥出来,至少能和伊贺拉打个平手。
可恶,我可不想再被人羞辱一次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橡树后的说话声,于是摸着树干,转了过去。
一位少女,郑重地双手垂膝,站在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面前。男人穿着带兜帽的黑色长袍,只露出嘴和双手。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问着少女什么。
“那么,是希望你负伤的朋友早日康复吗?”男子问。
少女的脸红了,细着声音说了什么。
“还想表达情意吗?嗯……”男子沉思一阵,“那么,这朵花应该很合适。”
男子低下身去,在脚下的花丛中摘下一朵浅蓝的花朵。蓝色的花瓣,紫色的花蕊,有着红色斑点的叶片,是朵漂亮的花。样子我从未见过。
少女闻了闻花香,露出陶醉的脸色,似乎沉醉在遐想的幸福中,之后便弯腰向男子致谢。男子点头回礼。少女将花朵小心地别在衬衫上,提起裙子,跑开了。
啊,我几乎忘了还有送花这种礼仪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没有人给我送束花表示关心。
我摸摸额头,继续自欺欺人。
大概是花很难买到吧。毕竟盟约城里可不像乡下。
不过既然到这里,就买朵花送给爱多玛表达对这些天她照顾我的谢意吧。
想着,向黑衣男子走了过去。
“这位先生,要为您心爱的人选朵花吗?”男人的双眼蒙在兜帽中,问:“只要几枚钱币,我就会为您占卜未来,并选择一朵花,为您趋吉避凶。”
一股寒风吹来,男人身下的花朵频频点头。
头,再度疼得要裂开了。
我冲上前,一把掀开达莱恩的兜帽。
“果然!”我两眼冒火地说:“果然!你们压根就没把我当回事!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终日被人追杀,你居然在这里干些占卜卖花的无聊勾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激动。”达莱恩推开我抓在他颈口的手,担心地看看四周,蒙上兜帽:“干我这行,得保持神秘感,这是欧斯特告诉我的,露出脸来,就没有年轻人会相信我了。”
“告诉我,你到底在干什么!”我问。
达莱恩伏身抓了一把泥土,握握后于身边撒下,立即又有几朵珍奇的花朵破土而出。
“橡实酒店,花匠。兼职园丁、占卜师以及……呃,卖花人。”达莱恩思索一阵说:“你瞧,我这个西境第一个城市德鲁伊终于在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呢。在这个全新的自然循环中。”
出离愤怒。至高神啊,原谅我的痴狂,但如果您有这样一群没心没肺的朋友,您也一定会气得爆炸。
“我们可是在打仗!德鲁伊!”我高叫提醒达莱恩他的职位,现在我可不希望有个花匠、园丁、占卜师或卖花男做同伴:“伊甸之誓那些人就在盟约城里,做着莫名其妙的事情,好像在调查约束之地的异变。而且他们死心眼地认为主谋是我们!他们随时会找到我们并将我们一个个地宰掉。我只是第一个,你没听到吗!”
达莱恩根本没有在听,他正背对着我,向一对刚来的少男少女兜售他的花朵。那对恋人一脸虔诚地听着他的忽悠。
我捂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真希望侏儒术士在场,那我就可以得意洋洋地如此宣称了:
你都看见了,伊贺拉?我们就是这样一群无聊的人。如果你觉得我们这群人能破坏全西境的秩序,我就真佩服死你了。
我索性不去理会德鲁伊,转过身去,走进橡实酒店。
达莱恩说他当了橡实酒店的园丁,自然的仆人居然为这里的老板服务。如果我和老板谈谈,以荣誉守卫的身份告诉他达莱恩的身份很可疑,没准他会将达莱恩立即辞退。
这是一间普通的乡间酒店。并不大,狭小的空间挤满了酒鬼,不过由于经营者对桌椅的统筹安排,并没有显得多挤。这里似乎刚刚装修过,墙壁都贴着新的墙纸,有一种清新的感觉,很让人舒服。
这里的老板倒是很有艺术品味。我想。
刚踏进门,就受到了意料之外的热烈欢迎。
刚推开酒馆的蝙蝠门,耳边本来欢快的琴声(这种机械琴我以前听说过,是侏儒们新发明的乐器,被称为:钢琴。)立即变为一首节奏感强的乐曲,激昂有如战歌。
这首歌我以前听过,而且在冒险过程中,我们每天都在唱……只是这是第一次听到它的钢琴版。
醉鬼们证实了我的想法,琴声一变,他们立即用跑调的声音齐声唱了起来:“血乌鸦,拍动灵敏的翅膀;用刀剑,以及莫测的魔法……”
我愣在了原地。
某个家伙冒失地撞了我一下。我定下神,是个女招待,系着围裙和穿着一件合身的女侍服,手里端着一只盘子。
我张大了嘴巴。
“让开点,没看到我正忙着吗?”朱莉丝厌恶地望了我一眼,指向她脚边的椅子说:“坐!”然后又端着盘子在酒馆里忙开了。不时有醉鬼伸手揩油,皆被前游荡者灵敏地躲开,接着被赏赐到一个耳光。醉鬼们高昂的歌声暂时中断,变成一段放肆的大笑,皆着又再度响了起来:“哦,我亲爱的朋友……”
我望着朱莉丝给我的椅子,呆呆地愣在原地,仿佛平生第一次看到椅子这种东西。
至高神,莫非,我在走过橡实酒店那扇门的同时,踏入了平行世界?
“那位先生,过来一下如何?”在我身后,欧斯特边弹琴边笑着说:“不要吓到我的顾客。”
我走到钢琴边,一脸茫然地望着欧斯特。
“怎么样,我的酒店?”欧斯特改用一只手弹琴,另一只手摆了摆手:“顺便对朱莉丝的新身份感觉如何?从贵族小姐到女招待,现在已经有几个朱莉丝了?”
“你搞钱,就是为了买下这间破酒店?”我问。
“破?你可太不识货了,我亲爱的朋友。”欧斯特改用交叉指法,弹着我们熟悉的那支曲子:“这可是后奇迹时代的经典杰作,你不知道我的游客多么喜欢这种建筑结构……”
“你又多了几项兼职?”我问。
“导游、马车夫、歌手、钢琴师、酒店经纪人,以及——”欧斯特用一只手翻着谱,似乎又准备换新曲了:“橡实酒店的老板。”
“朱莉丝和达莱恩现在是你的手下?”我问:“女招待和园丁?”
“哎,别说的那么难听。”欧斯特正弹着最后一段:“大家同生共死了这么久,当然赚钱一起花了。再说,橡实酒店怎么能少得了橡木的贤者和美丽的朱莉丝小姐呢?”他别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也许你也可以多一项职务,荣誉守卫。”
我摇摇头,“敬谢不敏。那么,消毒水味还有掺有虫子的汤是怎么回事?”
欧斯特大笑起来:“你去趟后厨房,自然就知道了。”
我捂住剧痛的额头……该不会是……
*
充满呛人烟气的厨房,两个人影正忙碌着。
其中一人面色苍白,一身厨袍和烧麦帽更让他像个白色的幽灵。
我走上前去,那个人回过头来。
果然,我们的死灵法师,正用苍白的面孔望着我。
我没有太吃惊。
死灵法师此时拿的不是法杖和骸骨,而是一把菜刀,他一边不声不响的望着我,一边双手麻利地切着胡萝卜。那双白皙如少女的双手丝毫没有因为视线移开而乱套,精准犹如机械。
派因的脸不像死灵法师,更像是个忠实的小职员。他的脸从来没有感情流露,犹如僵尸。实际上派因自己也承认,他就是个还会呼吸的不死生物。
“好久不见,头儿。”派因向我问好,视线呆呆地盯着我。两只手开始给萝卜片雕花,仍然灵巧异常,独立的就像另一个人的手。
“派因……你会做菜?”我小心地问。
派因似乎有意炫耀他的厨艺,仍然没有将视线转回原处,右手拿起勺子搅拌起汤锅来。
“以前我和你说过吧,头儿。以前我什么都尝试过,当然包括厨艺。”派因说。
我点点头。派因是个很多才多艺的人,不过我对“死灵法师会做饭”这样事实仍然有种相当的抵触感。
“头儿,最近过得怎么样?”派因问。
“不要叫我头儿。”我更正:“血乌鸦以前解散了,而且我记得,以前血乌鸦也从来都是民主制,没有过领导者吧?”我问:“你怎么到盟约城来了?”
“欧斯特需要我,我当然就来了。”派因毫无表情地回答:“你知道吧,反正我也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闲来无事,也许到这里能让时间过得快些。”
我点点头,我理解派因。对他来说,生命就是一场煎熬。以前他买了一块侏儒做的机械数字表,我很惊讶,因为平时只穿裹尸布的派因居然会喜欢这种奢侈品,他回答说:“看看这块表,小数字不停地跳动着,告诉我死亡正不断地靠近。真是好消息。”
不过消毒水味之谜也就解开了,既然有派因这样的厨师,饭菜想没有消毒水味都不可能。
“那个……”我望向浓烟中另一个厨师:“他是谁?欧斯特请来的人吗?”
派因平坦的声音回答:“一个仆役。”
仆役?不祥的预感。
我走近那个身影,那个厨师身上散发着比派因更浓烈的消毒水味,还有……尸臭。
是个僵尸。
派因复活了一个僵尸,在厨房当厨师。
我捂住了嘴,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那厨师用僵硬的肢体搅拌着汤,身上的碎肉不时掉进汤里,几只黑色的圣甲虫在他五官的孔洞里爬进爬出,不时失足,落入汤里……
哦,难怪汤里会有虫子。
*
“不死生物做厨师,有什么错吗?”欧斯特换单手弹琴,用另一只手摊了一下手,此时又换了另一首曲子:“他们不会偷吃、不会偷懒、不知疲倦……还有什么更好的人力资源吗?如果朱莉丝想辞职的话,我还想拜托派因找个骷髅做跑堂。”
我点点头。
不是赞同,而是绝望。
让死灵法师和僵尸厨师做菜。让游荡者当女招待。让德鲁伊当园丁。
欧斯特,你人类的那半脑子哪去了?是不是被夺心魔吃掉了?
“不过你们速度也够快的,三天就接收了一家酒馆,还做出了名气。”我说。
“哪里。”欧斯特谦虚:“我们现在还在亏损。”
“我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说,接着将目光转向鬼鬼祟祟的女招待。
“对,朱莉丝。”欧斯特叹了口气:“嗯,她收钱的时候总是不老实。哎,这就叫死性难改嘛。”
这时有个人踏进酒馆的门,欧斯特又换了一首曲子。
“你为每个人都做了一首主题曲?”我问。
“对呀,比如我将我们的队歌献给了盟约城的荣誉守卫。”欧斯特笑道:“其实这是一种指挥方式,我的职员一听到音乐变了,就马上改变策略,应对不同的顾客。这就是经营之道。”
似乎欧斯特是个合格的老板。
我叹了口气,在钢琴附近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欧斯特。”
“嗯?”
“我要一杯蜜酒。”
“好咧!朱莉丝,待客!”
我再度叹了口气,望向喧闹的人群。
生活,就是这种感觉吧。
能享受,就尽量享受吧。
也许明天,这间酒馆就会被传奇小队夷为平地。
但在今天,我们都是忙碌生活的平凡人。
幸福,也许就像焰火一样短暂。
我准备在这里待到晚上,等到欧斯特他们打烊,在详细向他们说明作战策略。
蝙蝠门再度敞开,一个身着银亮铠甲的圣武士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
朱莉丝迎了上去,看到欧文的脸,立即双颊飞红,捂住了嘴。
欧文也同样诧异地望着朱莉丝。
“似乎灾难要发生了。”我说。
欧斯特笑了一声,灵巧的双手于键盘上弹跳,又换了一首曲子。

《少年与女流氓》

那浩瀚无边的大海旁,
少年玩耍,捡着贝壳
火红头发的,女海盗
开着战船,来到岸边
带我走吧,少年恳求
让我见识那彼岸风光
你火红的头发像海妖
那迷人的歌声,让我
这艘小船,冲向漩涡
不惜撞翻在海底暗礁
带我走吧,海角天空

女海盗,轻蔑地冷笑
我可是,大海的女儿
是天边,自由的飞鸟
你这,带着陆地气味
蜷缩在火炉边的孩子
爱上我可是只会受伤

少年倔强,大声叫道
那我就变强,直到你
体会到我,雄浑力量
让你后悔,对我宣称

海的女儿,挥手欢笑
告别,船只消失天边
于是少年,踏上路程
为了,与海鸟的约定
为了,放荡不羁的笑
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第二部分结束】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21:20

【第三部分开始】
梦幻般的盛夏梦一般过去了。
梦的美丽与现实的残酷总是对应的。从越甜蜜的梦中醒来,就要面对越痛楚的清醒。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这场盟约城安逸之梦结束后的痛苦——那估计将是一场与莫名堕落后的传奇小队的生死相搏——可实际上,当数周过去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传奇小队伊甸之誓——血乌鸦当前的敌人——似乎停止了行动:高楼坠死事件结束了,大概伊贺拉的暗杀被我终止了,再没有发生类似的事件。根据各处得到的情报,伊甸之誓再没有在盟约城中有什么作为,没有什么事件可以推断为与他们相关。而且更稀奇的是,我一直等待的突袭也没有登场——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我死了?或者还没有发现血乌鸦的所在?——那可真是个大笑话,英雄小队血乌鸦和传奇小队伊甸之誓,两者在盟约城展开的所谓战斗,只不过是两个马大哈互扇耳光般的闹剧。
当然伊甸之誓或许不知道:橡实酒店成为了血乌鸦的新据点——其实说成据点实在是过分,我们的确是在正八经儿地做生意,没有隐瞒任何秘密——血乌鸦全体成员开始了酒店经营的新生。
欧斯特的生意越做越大,在盟约城的影响力越来越广,越来越多的名门贵族光临橡实酒店,他的昔日歌迷今日游客以及无数的痴情少女把橡实酒店挤了个水泄不通。但是我们的赢利却没有因为客流量增大而提高,反而亏损越来越大,这和我们的现任女招待——朱莉丝不无关系,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揩油,我们虽然无数次严正警告,但她总是微笑着点头,之后继续猫腻。我们想了各种方法阻止她中饱私囊,但是她却愈发变本加厉,而且留下的证据也越来越少——这个当然,在这方面,谁能阻止一个前游荡者呢?话说让她做女招待这个职务的某人真是脑子进水。
我们坚定的自然之友,动物的启蒙者,德鲁伊达莱恩继续充当花匠+算命师的工作,“预告幸福的橡树贤者”的名号越传越远,无数年幼无知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恋人找他来占卜,之后带着一朵时令花以及所谓“橡树的祝福”满意地离去——尽管我认为达莱恩不会任何预言系的咒语,所谓恋爱的花序完全是迷信,但起码这些恋人离去的时候显得非常幸福——我不好意思说一个神职工作者是个骗子。他还准备拓展业务,按照他家乡的礼仪给盟约城的人们举行婚礼。据说已经有多对新人做了预定。大地见证,我衷心祝愿他们幸福,繁衍生生不息。
派因,以痛苦为名的死灵师,同样在橡实酒店安营扎寨,他现在的职务是:厨师。好吧,直到现在,即使我已经喝了不下几十盘美味但却带点消毒水味有时还掺有黑甲虫的汤,我还是对“死灵法师会做饭”这一事实感到莫名的抵触。自从来了盟约城,我的常识已经受过无数次的挑战,可这次冲击依然强烈。
派因曾经说过,他是个天生灵魂有缺陷的人。他无法从任何事情中感受到乐趣以及“活着的感觉”,在他做这受鄙视的工作前,他曾经尝试过无数种行当,拼命地努力,希望能得到稍微一点的乐趣,其中当然包括厨艺。不过我到现在才清楚地知道我们的死灵师是多么地多才多艺。
死灵师之后,我还要介绍橡实酒店的另外两名成员:派因的仆役,忠诚的帮厨:奥夫,以及骨感美女萨拉。
奥夫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糟的雇员,虽然他二十四小时无偿工作,不要工钱,没有节假日,沉默寡言任劳任怨,但是他工作效率极低,动作迟缓,一身消毒水味,最可怕的是:他是个僵尸。我们精通死灵术的法师即使在做饭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发挥特长,复活了一具尸体作为助手。奥夫主要的工作就是帮死灵师熬汤,控制火候,顺便加点佐料,有些佐料还是活的。派因的防腐工作比较差(据说是为了保证关节的灵活),在奥夫用僵硬的胳膊搅拌的时候,身上乌黑的碎肉偶尔会落进汤里,在他的耳朵以及鼻孔里钻进钻出的黑色圣甲虫偶尔也会失足掉进汤中,这让派因的这道招牌汤别具风味。我对没有顾客提出意见并不感到惊讶,我惊讶的是明知道这汤如此的恐怖我居然还每天都喝。至高神,味道真TM太棒了。
萨拉在我们的女招待朱莉丝化身为美丽高贵的朱莉丝小姐出外社交时作为替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并不让她工作。原因前面说了:她是位骨感美女。实际上,她有些骨感得过头了,我敢打包票,在盟约城,你绝对不会找到第二个像她这样苗条的人。在她身上不但没有赘肉,连普通的肌肉脂肪都没有了。真正的窈窕有致。而且更可怕的是,她还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因此没法对顾客微笑,更没法留住回头客,只会吓跑观众。不要说我歧视,她是个骷髅。派因再度用他卓绝的技艺为我们节省了一笔工钱。橡实酒店的老板欧斯特非常满意。
我是唯一不赞成使用这两位雇员的人——我觉得宇宙中心代表世间一切秩序的大钟一定出了故障,否则为何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陷入疯狂,唯独我还正常?——我时刻担心在饭店使用不死生物会引发食物中毒,以及更严重的问题:引发宗教审判。一旦有人告发,毫无疑问,我们五人将被极度敏感的天怒圣战军押入宗教裁判所,之后被绑在火刑柱上慢慢烤熟。
为了防止这一惨剧的发生,我曾经怂恿血乌鸦的德鲁伊说服派因,阻止这恶心的行径。因为我听说德鲁伊向来对虚假的生命极度反感。可是达莱恩却只是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工作需要。他教派的包容性真叫人佩服。
英雄小队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区区在下我:英雄小队血乌鸦前战士,盟约城荣誉守卫之一。虽然名号很响,但现在我仍然在吃闲饭。比起这些再就业的冒险者们,我觉得羞愧非常。欧斯特正在利用他的人脉搜集适合我的工作。我提醒他,千万别再和冒险有任何关系了,冒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理想的工作,我希望是木工活。
总之,盛夏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没有危机,没有战斗,没有伊甸之誓。回忆和魔手之主的战斗,我觉得仿佛发生在数世纪以前。整个平静的盟约城仿佛在用事实告诉我:放心吧,冒险真的结束了。
但我没有降低警惕:生活摆了我一道,我不会再被它骗一回。就像歌里唱的:命运从未好心到给你假期。
有时我觉得,是时候主动出击,去找找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们了。如果伊贺拉的话没错,那么——
有人想杀我们。
有人要毁了约束之地。
1.
虽然盟约城的植被依然油绿,但逐渐降低的气温告诉我们:秋天快要来了。那个据说盟约城最美的季节。
就像春天唤醒蠢动的小虫一样。所有女人,还有艺术家,全都骚动起来。其中当然包括欧斯特和朱莉丝。对于秋天,他们比候鸟还要敏感。
欧斯特不再那么用心地做买卖了,每当金黄的圆月出现在天际,他就要站在酒店外的橡树旁,向月亮倾吐他的爱慕之辞。他夸耀月亮的美丽,以及自己的多情,用长长的咏叹调歌唱离愁。我觉得葛路如果在这儿,一定会怀念他家乡对月长号的孤狼。
朱莉丝则用实际行动逼迫我们启用冻结状态的萨拉。她不想再穿那件朴素的女侍服了,似乎准备放弃女招待这个行业,扮演一辈子贵族小姐。不过,游荡者这一职业她是不准备放弃的。每天夜里,在欧斯特抚琴的时候,她则穿上黑衣,在月下盟约城的高楼间纵横跳跃。每天早晨,她都穿着一件时髦漂亮的衣服微笑而归,身上的私密处还藏了许多珠宝。她经常神经质地对镜微笑,似乎在做某种训练,还以变本加厉的频率去骚扰我们可怜的圣武士。由于过于悲惨,就让我们略去那位被命运嘲弄的人的名字吧。守护者,我祈求你留住他的信仰。
好吧,看在至高神的份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秋天是属于‘美’的季节。”在闲暇时,欧斯特解释说:“我亲爱的朋友,你或许无法理解,这个季节是多么的珍贵!一年的‘美’,有三分之二就浓缩在这数个月。如果至高神允许选择生活的时间,我宁愿省去其他的季节,只找回这一个零头。”
望着他那张在晚风中陶醉的脸,我忍不住想感叹:美啊……算了,我还是放弃理解这种偏执的感觉吧。
“我亲爱的朋友,为何‘艺术’总和‘秋’联系在一起,就如同‘秋’和‘女人’联系的那么紧密呢?这是因为,她们都拥有一种温婉而优雅的气息啊。总是女神来掌管秋天,而她同时又必定掌管艺术。而这位女神,更必定是诸神中最迷人的。因此,每逢秋季,我便要抚琴倾诉,向她祈求,希望她能赐予我这个凡人微薄的一点爱,并分享哪怕可怜的一点美。”诗人侃侃而谈,仰天长叹:“唉,愿她能体味到我的心声。”
我耸耸肩。如果诸神就像那些成天跟在诗人身后的小女生们那样好哄的话,我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那么朱莉丝呢?”我问:“她又是中了什么邪?”
欧斯特神秘地一笑,尽量优雅地露出牙齿——我能看出他很努力,似乎是想给她那位秋天女神点好印象,每到秋夜,他就尽量故作优雅。“啊,我亲爱的朋友,我没想到,已经加入到上流社会的你,居然还会不知道这件事——秋之庆典就要开始了。”
我带些厌恶地摇摇头。
这几周来,盟约城一如往常,仍然日夜笙箫,舞会不断。但是自从威廉斯先生出事的那个不幸的夜晚后,我就对派对失去了兴趣。有时,我甚至对现在的自己感到厌恶,希望能够重获战士之身。安逸的生活依旧延续,可是我却失去了安逸的感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盟约城的日常生活,正在演变成一场暗中进行的冒险。在这种预感的威胁下,我实在没心思顾及那些大大小小的节日。
于是,在上流社会匆匆地跑了一圈后,我再度回归为一个巴佬。好吧,现在离那些贵族称之为流氓的冒险者又近了一步。我就快回归起点了。
欧斯特耐心地向我解释:即使别的节日都错过,秋之庆典也是绝对不可不参加的,因为它是全盟约城最盛大,最“美”的庆典。
秋之庆典既是盟约城庆祝丰收季节来临的节日,又是艺术的狂欢,更是十三公会之III:潮流评议会存在的理由。在秋分后的第七天,也即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将举行艺术家们的竞赛以及选美大赛。无论画家、歌手还是裁缝,都会争先恐后地在这一天参赛,展示自己的才华,向潮流评议会奉上自己最优秀的作品。而所有女人,都会拼命涌上台来,参加选美比赛,展现自己的风华。而潮流评议会则会决出谁是冠军,谁是接下来一年潮流的代表,谁才是“美”的代言人。
可以说,这几天是定义全西境“美”这一词汇概念的日子,也无怪乎艺术家与女人会疯狂。
我摇了摇头。
就算恢复昔日对上流社会的兴趣,这个节日也丝毫无法让我打起精神。的确,也许我能在这几天目睹无数艺术大师的精彩献艺,以及无数美女的迷人风姿,但是前者过于高雅,在下无福消受(每天光一个欧斯特就够我烦的了),后者则自从那个被人救出性命的夜晚,我就对此再无兴趣了。况且我认为盟约城的审美制度根本就是一种倒置。哪里的“潮流”是人为制定的呢?但潮流评议会就是为此而设的。
我听说过潮流评议会,在十三会盟中,这个组织的职责是探索美的真谛,引领每一年的潮流。它算得上是十三公会规模最小的一个,会员总共不到五十人。原因是它的入会条件非常苛刻:非美到极致之人不得加入。这也让它成为盟约城最神秘的公会。据说它的成员全非人类——这个当然,人类短暂的青春无法承载合乎它标准的美——大多数为精灵,少数为妖精,有异界生物,还有吸血鬼,甚至据说最新一届的议长是个魅魔!
虽然难以想象这些邪恶的造物会在盟约城旁若无人地横行,但是有亚拉妲这个例子在,想想也就没什么稀奇了。由于约束之地的存在,他们的邪恶行径被誓言所约束,所以完全不必担心他们为非作歹。而且潮流评议会也只能由他们担任。说实在的,除了精灵与吸血鬼,还有什么生物能如此夸张地追求美呢?除了魅魔,又有谁有足够的魅力担当会长这一职务呢?
大概无数人会不远万里赶来到盟约城,只为了目睹一次潮流评定会那极致的美,以及被他们决定的下一年度潮流吧。我预感大多数贵族和裁缝都将到场,还有其他追赶潮流的人。至于女人,我觉得一个也不会少吧。
但是,这与我无关。
看着我的脸色,擅长察言观色的诗人早已猜出了我的心思。
“真让人遗憾啊,我亲爱的朋友。”他拨了个响指,半唱半白:“那次夜空之旅的阴影,居然还徘徊在你的胸怀。”
“欧斯特!”我严肃地喊道,正如我之前无数次做过那样:“伊甸之誓,他们在盟约城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们想杀了我们!”
“那就让他们来,一同加入这狂欢。庆典如此精彩,更缺不了活的传奇。”欧斯特笑道,唱完了一个乐句,停止拨弦:“说真的,我亲爱的朋友,你也该放松点了。如此精彩的一座城市,如此美丽的一个季节,与其忧心忡忡地度过每一天,不如全心全意地投入生活。”
“然后死的不明不白。”我没好气地回答。
“不错的韵脚。”欧斯特的脸仍然没有我希望的倾向,他专心地试着调:“你瞧,你也跟上我的节奏了。”
我索性闭上嘴,转身走开。
至高神啊!
为何到了现在,他们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危机感呢?
为何到了现在,他们仍然没有感受到,盟约城貌似安宁的空气里,如污油般漂浮于表面的那重不祥气息呢?
为何到了现在,他们还沉湎于生活的美酒中,却忘记为盟约城多考虑一些事呢?
对此,我并非难以理解。因为不久前的我,和他们并无区别。安逸的生活就像强酸,能将钢铁变软。
人的一生,并非只有一次冒险。但一个人,却只能成为一次冒险者。
只要冒险刺激的兴奋期已过,恐惧萦绕在心中,冒险者就会立即思念平常人的生活。一旦得以退役,便不会再想回归。就像一旦重返光辉的地面,便永远不会去怀念地下城。
尽管他们嘴上没有承认,心里也没有意识到,甚至还有人叫着再度去冒险,但实际上,他们早已不再是冒险者了。
也永远不能再是了。
但是正如那句该死的歌词:命运从未好心到给你假期。
下意识地,我握紧了血牙,望着金黄的秋月。这次艺术节,我预感必然不会寻常。如此大的事件,最近行径诡异的伊甸之誓不会什么也不做的。
也许,我们还会和伊甸之誓再度遭遇。
那么,接下来,我们还能再次逃出生天吗?
前所未有地,我开始怀念起血乌鸦的葛路来。
狼原的野蛮人,最近可好?我真希望他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身边。
他永远不会适应城市的生活,就算达莱恩成为了城市德鲁伊,会在酒馆里和僵尸共事,他也不会适应的。他只会随着狼群对月长号。他会是个永远的冒险者,野蛮人的神经永远不会软化。
他不会像我们这么没用。
不幸的是,第三天,葛路本人就亲自打碎了我的幻想。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22:00

2.
《失眠者之歌》

空无一人的街道
是我无垠的疆土
群星为我来照路
去巡视那属于我的国。

壁上徘徊的影
是我忠实的臣民
黑夜是我的军队
去吞噬那入侵的敌人。

快归去吧
那些迷惘的旅人
不要再在这里徘徊
快快回归你的光明
也不要在这里试图寻找我
因为我是夜的王
我曾经试图生活于阳光下
今夜我却立誓再不见黎明。

欧斯特抚琴哀叹,举头望月,仿佛希望从月亮中得到一些安慰,他大概是将月亮当作了他那位女神情人的面庞吧。接着,他再度长叹一声,又将这首曲子重新弹唱了一遍。虽然词句节奏均未改动,这一次却比上一次更加凄婉。连我都觉察出了歌声中莫名的惆怅和坚决。惆怅是因为无人赏识的孤独,坚决是由于固守执念的顽固。
这已经是他今夜第七次演奏了,现在就连我这个不懂艺术的人也听出来了:这是一首写给孤独之人的歌。对于孤独者来说,一人便是一个国家,自己便是自己的国王,无需别人赞赏,无需别人认同,在所有人都沉睡的夜色中,他坚守着自己的王道。
这首歌由欧斯特来唱实在让我的印象深刻,因为我觉得,欧斯特是最不适合扮演歌中“夜之王”的人。我从未见他孤独过,欧斯特似乎在每座城市都有朋友,走到哪里,他都能迅速建立起自己的人气圈。我也从未见过他不得志,欧斯特从来都是被当作天才看待。我更未听过他弹奏过如此悲伤的曲调,欧斯特脸上的微笑从来都是热情洋溢的,他从未像今天这般郁郁寡欢。
我最开始以为,他之所以扮演“夜之王”,是希望在秋夜博得艺术女神的青睐。后来直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才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被欧斯特打动了。他琴弦中涌动的失落,绝非伪造。他是真正碰到了伤心事。
于是,好奇心和同情心让本来在枝头赏月的我扔掉蜜酒,跳下橡树粗大的枝干,落在诗人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头。“嘿,今天唱得不错。”
欧斯特摇了摇头,看到他忧郁的表情,我得庆幸橡实酒店在盟约城外围。若是在盟约城的中心地带,今夜半个盟约城都要夜不眠了。我曾经听说过由于一位诗人过于伤感的音乐导致一支军队集体自杀的恐怖故事。
欧斯特略带稚气的面容就像一个玩具被同伴抢走的小孩,噙着泪,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一向贫嘴的诗人居然没有先搭话,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
“你唱的这是什么?”我问:“和你以前唱的不同。”
“失眠者之歌。”欧斯特用叹息的语调说:“歌唱一个由于怪病黑白颠倒,最终迷上黑夜,再不想于白昼生活的怪才。”接着,他抽着鼻子,用浸满了泪水的语言讲述了“夜之王”的故事:一位年轻的诗人,由于自己的歌曲不受人赏识,郁郁之下患上了怪病。每到夜间,他就在睡梦中穿好衣服,拿起竖琴,沿着城巷幽幽地弹唱。而他的曲子极具感染力,以至于拥有了魔性,全城的人在沉睡中被他的歌曲感染,也梦游起床,穿上衣服,在夜晚涌上街头,跟在诗人身后随歌起舞。黎明时,所有人又不知觉地走回家中,脱去衣服,回床睡觉。无论诗人还是听众都没有觉察到自己梦中的所为。年轻人在白天受尽屈辱,没有一个人愿意欣赏他的曲子,而在夜里,他则受到万人敬仰,成为了夜色中的王。长期下来,诗人和城里的居民都由于这种梦游症而感到无比疲倦,甚至白天爬不起床,都想早点上床入梦。终于,这座城完全黑白颠倒了,白天再没有人起床,夜里集体神游。全城的人都被魔音所催眠,成为了夜之王的奴仆。在一天夜里,夜之王弹唱着一首夜曲,遁入黑暗,不知去向,而全城的人,也跟在他身后,永远消失在了夜色中。全城只有聋子和一个中途踢中锅盖被惊醒的人得以幸免于难。但那个幸运儿也已经深度催眠上瘾,由于再听不到如此优美的音乐,也由于目睹了这桩怪事惊吓过度,不久后便郁郁而终了。
这个故事我也曾经听过,很多人都用它来吓唬那些不想上床睡觉的小孩,不过效果恰好相反:很多小孩由于对梦游症的恐惧不敢睡觉。听眼前极度反常的欧斯特讲起这个抑郁的故事,我也觉得心里堵得慌了。
“很不错的结局。”我假装听不懂:“最后那个孤独的人成了王,有了无数的朋友,大家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夜的国度里,不是不错吗?”
“不,夜之王到最后都是孤独的。”欧斯特露出一个无比陌生的眼神,仿佛接下来的话中有什么避讳,他低下声音说:“因为他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他在演奏的时候,看不到‘空无一人的街道’其实挤满了自己的追随者,也看不到究竟有多少人已经成为了他‘忠实的臣民’。直到最后,在睡梦中,他仍然认为自己是孤独的。所以在最后一段,他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寻找’,放弃了‘试图生活于阳光下’的尝试,而‘立誓再不见黎明’。直到最后,他率领了一支夜的军队遁入黑暗,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他仍然永远孤独。”
一阵晚风吹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首歌中蕴含的寒冷,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沉。我不得不求助欧斯特,请他唱一首温暖些的歌。
“就唱你前几天准备的那首《君无戏言》吧。”我建议,那是一首我很喜欢的歌,它歌唱的是一位名叫宾拉=戈尔登的贵族青年,少不经事,游手好闲,只有说笑话的功夫为天下一绝。在继承家业后,他到约束之地赴宴,由于不懂约束之地的规矩,在酒后错发了誓言:三月内要退却逼近盟约城的兽人大军。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年轻的生命就要因背誓的制裁而结束时,他却以惊人的口才,凭一人之力潜入了兽人大营,取得了兽王的信任,利用兽人的迷信与分歧瓦解了兽人大军,解除了盟约城的危机。后人因此称他为传奇欺诈师。后来戈尔登家族成为了盟约城的名门望族,而宾拉长生的妻子则成为了潮流评议会的一员。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临时改曲呢?”我问。那首《君无戏言》,欧斯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潮流评议会中的未亡人听了,一定会以为宾拉=登死而复生,欧斯特对传奇欺诈师角色的把握让人吃惊。
“并非改曲。”欧斯特说:“我唱这首歌,只为诉自己的衷肠。”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望向那轮秋月:“越美丽的女人,就越水性杨花,这就是美丽残酷的一面。连她这样的神,也不能摆脱这样的定式……”
听他说的,就像他刚刚被秋日与艺术女神甩了一样。
“嘿,吟游诗人!你人类的那半脑子赶快醒过来吧。”急切地想甩落心头被传染的惆怅,我抓住他的肩头狠命摇晃了起来:“至高神在上,你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经说过了。”欧斯特哀怨地望着我,拨了一个音节:“艺术已经抛弃了我。就如同歌中的那个梦游诗人一样,所有人都忽略了我歌中的美,反而将狮子般嘶哑的狂吼当作艺术。我决不承认!美与诗,这世界上唯一值得存在的两样东西,也快要消亡了。”
接着,他高喊道:“完了!艺术完了!我也要跟着完了!啊!您如大理石般洁白的躯体怎么能和那样丑陋的肌肉结合呢?我不承认那是艺术!艺术要完蛋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挣脱了我,振臂高呼,朝夜色中的田野里冲去。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望着癫狂的诗人如同歌中的夜之王一样,一边狂歌,一边被如同大海般的夜色吞没。只是欧斯特比夜之王更可怜,他的身后没有追随者,只有他孑然一身。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明亮的秋月在橡树的上空躲入云雾,我不知道秋日女神是否也有我这样的同情心。突然痛恨自己不懂诗歌起来,朋友如此痛苦,我却只能旁观。不过更令我好奇的是,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能给一向笑对人生的欧斯特如此打击。
“今夜我却立誓再不见黎明……”我迎风咏道,顿时也觉得夜空下偌大的盟约城变得空旷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已沉睡,唯有我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对风弹唱。在这里,请允许我也诗意地叹息一声:“孤独啊……孤独!”
“噗。”上方传来一声憋不住的笑声,接着,随着枝头的晃动,朱莉丝蜻蜓般轻巧地落在我的面前:“你恶心人的水平不下于欧斯特啊,血乌鸦的第二诗人。”她用嘲弄的语气说:“没准这次潮流评定会会把你当作美之典范呢。你的诗,急可帮人解毒,缓可助人减肥,实在是极品中的极品啊!”
我刚想对她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身后又传来一声:“我赞成。”
转过身去,刚好看到达莱恩缓步步出草丛,他带风帽的黑斗篷逐渐从与草丛同色的翠绿,褪色为正常的黑。刚刚借助这身迷彩,他就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
“头儿,你的词句一定潜藏着某些神力,刚刚我差点丧失对奥夫的操控。”最后,派因也走出了酒馆,他苍白的皮肤在月色下闪现出奇异的磷光,使他周身笼罩着一层鬼魂般的光晕:“能呵斥我召唤的仆役,你的驱散能力可以与牧师匹敌了。”
我皱起眉头,再度对这些鬼鬼祟祟的同伴感到恼火:“你们听了多久了?”
“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派因用平缓的声音说:“你们的话语能让瞬间变成永恒。”
“我说,你就这么放他走了?”朱莉丝眼里闪着某种奇怪的光:“按照剧情,你不应该一边高呼着他的名字,一边挥舞着手帕,追上去吗?”
“得了吧。”不理会朱莉丝的怪话,我现在的心思全放在了欧斯特身上:“他到底怎么了?你们有没有人知道真相?”
“时节一到,很多生灵都会在秋月下发狂。”达莱恩说:“这是如同潮汐一般的规律,也许诗人也不例外。”
“德鲁伊说得没错,他到外面叫一会儿春,明天早晨就会带着微笑回来了。”朱莉丝摊了摊手,有些嫉妒地说:“身后跟着一群支持者。”
“不,你们都没有洞悉真相。”派因冰冷的语调让所有人都住了嘴:“真正的原因,是由于‘北地歌王’的崛起。”他望着星空,郑重地说:“一种新的艺术已经诞生了!它将砸碎岩石,滚动星球。”最后,一反平铺直叙的语调,他朝天吼道:“砸并且滚!”
砸并且滚?我的脑海随着这声大吼闪过一些画面,不过我很快摇了摇头,将这种妄想抛到脑后了。不可能,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接着,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下,他用一成不变的表情,将一张纸在我们面前抖开。
那是一张刚刚印刷的海报,我能看出它出自城内侏儒的大印刷厂,可见来头不小。它上面用粗犷的笔调画了一个粗壮的半兽人,两只大手攥成拳头,紧紧握于胸前,表示他人猿般的激动。一张大口张到极限,朝天怒吼。在他的嘴中喷出一行巨大的字母:啊啊啊啊,老子要发飙了!砸并且滚!
在这张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下,是以下相对较小的字母:
“天皇巨星!北地歌王即将莅临盟约城!
“他驾着他的战车,带着自己的亲兵,咆哮而来!”
在这行小字的下方,又是如同象征吼声的巨大字母:
“你准备好了吗?啊啊啊啊,他要发飙了!”
然后是,异常巨大,莫名其妙的四个大字:
“砸并且滚!”
望着这张涂满怒吼的惊叹号的海报,我觉得心头的不安更加明显了,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已经猜到了真相。那句怪异的宣传语:啊啊啊啊,老子要发飙了!同样在我的脑海中唤醒了一些尘封,但是却非常熟悉的画面。但它和这张海报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我怎么也不能将两者联系起来。
“嚯,这年头,连野兽都开始唱歌了。”朱莉丝悻悻地摇了摇头:“难怪欧斯特会为艺术的堕落而悲伤。”
“我却觉得,这才是正道。”达莱恩正色道:“野性的吼声,才是真正自然的声音啊。”
看到这张海报,我也能体会出欧斯特的伤心:他费心准备曲目,本来以为自己能受到艺术女神的眷顾,在艺术节拔取头衔。不料潮流变得比风向还快,转眼,在开幕前几天,盟约城的人们已经放弃了他的“美与诗”,而转而欣赏起半兽人歌星的“砸并且滚”了!他大概认为,随着北地歌王的到来,自己的失宠不可避免吧。这是一种其他种族难以模仿的艺术。欧斯特转变为那种“啊啊啊啊”狂吼的风格,我是无法想象的。
不过,仅仅如此吗?我思考着。我觉得,脑海中似乎有着更为黑暗,更为恐怖的答案。
“我是他的歌迷哦。”
身后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凌空砸下的铁锤。我下意识地捂住额头。朱莉丝和达莱恩也全瞪圆了眼睛。
死灵法师如骨般惨白的面容,居然摆脱了平时僵死般的表情,而露出了一丝温和的微笑,而他的眼里是货真价实的笑意。
似乎还嫌给我们的冲击不够,派因又重新说了一遍:“我是他的歌迷。北地歌王,砸并且滚!”他又大吼了一声。我这辈子没听过比这吼声更可怕的声音。
等我心情平静下来,抬眼望去,盗贼和德鲁伊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死灵法师,还得意洋洋地挥舞着他偶像的海报,朝我露出要命的微笑。
啊啊,大概现在就流行这个吧。我想。一切都偏离了正轨,一切都脱离了主流。连死灵师都既会做饭又听歌了!很快,非主流将充斥任何一个角落,成为新的主流。也许潮流就是这样改变的。
“他明天就到。”派因微笑地对我说,一脸期待:“他会将橡实酒店作为盟约城的第一站。我想明天我们的酒馆会被挤到爆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哼着某种恐怖的曲调,走回屋去了。
夜色里,又只余下了我一个人。
“孤独啊……孤独……”
在侦查并且聆听,确认没有人暗中潜伏后,我又重新吟唱了一遍欧斯特唱过的诗句。不知为何,我这个粗人也体会到了这句诗中那寒冷的孤独的美。
当你觉得孤独很美的时候,就说明你离它很远。
这句话我忘记是谁说的了。只是我觉得,孤独真的离我很远。
微笑着,我转身走回橡实酒店。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22:16

3.
“凡人,我劝你小心,不要再触怒我一次。”亚拉妲双臂交叉胸前,一阵劲风自脚底吹起,她披风如同一簇愤怒的火焰,直冲上空。今天她没有戴头盔,火红的头发仿佛也化为火苗,在她的玉首上摇曳。
而这一切都没有她的双眼吓人。就和那次她用那一“斩”将我击飞一样,炽热的明光充盈了她的眼眸,仅仅是面对这强光,我就觉得自己要被烧掉了。
“那……确实不是你?”尽管如此,我还是提心吊胆地确认。
“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有负责那次案件。”亚拉妲说,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比起在盟约城高塔之间游弋救你这个不求进步自甘堕落的灵魂,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为我的冒犯,更为了活命,深深地鞠了一躬,同时心中充满了疑惑。
那个在我被念力轰杀上天时将我抱住的臂膀,到底是谁呢?在盟约城,除了亚拉妲,我实在想不到另外一个拥有翅膀而且甘愿救我的人。而且他或她为什么要将我击晕呢?我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头说起。第二天早晨,即是北地歌王到来的那天,我们早早就起了床,打点酒馆的一切,准备迎接即将为艺术节到来的天皇巨星。那时,不出所料,酒馆周围已经人声鼎沸,充满了“啊啊啊啊”的吼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人众还是颇具冲击力。
刚刚开门,半兽人们要酒的吼声就将天顶拱起,他们是北地歌王粉丝的中坚。穿工装裤的侏儒,平时是酒店的稀客,此时也坐了几桌,虽然未必对艺术感兴趣,但他们对什么新生事物都喜欢插一腿。人类,自然少不了了,几个粉丝的癫狂程度丝毫不比半兽人差。此外还有几个精灵诗人,他们此时也放下了传统的优雅,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疯狂,我能够理解欧斯特的悲哀了。此外我还能看到几个天怒圣战军的战士,他们和平时一样,仍然包裹在自己的银白全身甲中。对他们来说,每时每刻都在准备战斗。我在这群人中发现了亚拉妲和她的手下,便径自前去向她为救命之恩致谢,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除了亚拉妲外,各界名人也都来了不少。在人群中偶尔能看到颜色鲜艳的公会服装。他们也全都不顾上面子,和这些平民一同狂欢,期待着他们的王的驾临。海报在他们的手中哗啦啦啦的舞动,上面的北地歌王仰天狂啸。
看起来,“砸并且滚”并非一种粗陋的音乐,而是真正雅俗共赏的一门新生艺术。
对此,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平时如同岩石般冰冷的派因已经给我做出了榜样。一种连死灵法师都能感染的艺术,又有什么打动不了呢?
此时,为了摆脱尴尬的局面,我小心翼翼地捏着手中的酒杯,低声朝亚拉妲问道:“您也喜欢‘砸并且滚’?”
亚拉妲再度瞪了我一眼,仿佛我这句话中也有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对音乐不感兴趣。”她严肃地回答:“我只是在怀疑即将到来的兽人。”
“北地歌王?”我问。
“还能有谁?”亚拉妲再度双眼冒火,似乎在责怪我又用一句废话浪费了她宝贵的时间:“他拥有和自己身份不相匹配的影响力。这样的人,我实在担心会引发暴乱。而且,他是个半、兽、人!”她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后三个字。
我知道,由于昔日兽人大军的南侵,盟约城的天怒圣战军始终对兽人和有兽人血脉者呈怀疑与鄙视的态度。这是一种公开的歧视。比较奇异的是,天怒圣战军仇视兽人并非由于他们入侵了盟约城——实际上,那次南侵根本没有成功,中途便被传奇欺诈师宾拉=登的计谋瓦解了——而是由于兽人中途撤退了,仗根本没有打成,让他们非常扫兴,认为这是不守约的行为。据说当时战意浓厚天怒圣战军由于战斗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一时泄愤把数十个城里无辜的兽人与半兽人抓住,绑上了火刑柱。由于黑翼之屋的干涉才让他们放弃了疯狂的迫害活动。他们的这一行径也让自己成了盟约城讨人厌的公会之一。不过让我奇怪的是,他们对已经加入天怒圣战军的兽人却意外地开明。
估计和亚拉妲继续谈半兽人等于火上加油,我连忙转移话题:“伊甸之誓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亚拉妲回答:“我们其实一直很怀疑你报告的事情。你确认将你扔上天的那个侏儒是魔手之主伊贺拉吗?”
“她自己承认的!”我忙不迭地说。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亚拉妲甩了甩火红的长发,双眼用天怒圣战军特有的紧张与警惕扫视着人群:“首先,已经退隐成为一个传说的小队重新出现,并且追击一个仅仅刚刚成名的小队,这就很不正常。你告诉我说,你们根本没有任何被追击的理由,你们没有做什么不名誉的事,同时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西境的理由,那他们为什么要紧盯着你们不放呢?而且,在你们进驻盟约城后,他们就开始了更为诡异的行为,袭击威廉斯府,攻击政界的元老,这绝对是与一向以守护西境秩序为己任的伊甸之誓不符的行为。伊贺拉对你说,他们攻击你们是怀疑你们要毁掉约束之地,也就是说,除掉你们的目的是为了拯救盟约城。但是,如果有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他们又为何要鬼鬼祟祟地半夜出来杀人呢?他们为何不通知十三公会,尤其是天怒圣战军呢?那样的话,以伊甸之誓的名誉做保证……”她狠狠地盯着我,两眼放光,似乎在想象极为快乐的事:“为了正义,你们早就在宗教裁判所当蜡烛了,哪还有机会在这个破酒店里做这些无聊的事呢?”
我打了个冷战,摇摇头,将头脑中恐怖的画面赶走,接着说:“你的意思是,那根本不是伊甸之誓?”
“对。如果真是那七个人的话,一开始你们就不可能逃走。”亚拉妲轻蔑地说。
“七个人?”我的心脏顿时加快了节奏,在我眼前闪过的是霞光中缓缓走来的六个身影。
“对。”亚拉妲说:“伊甸之誓有七个人,你该不会这都不知道吧?”她更轻蔑地哼了一声:“那就更说明,追击你们的并非传奇小队了。”
“不对!”
我回答,声音的坚决让我自己都很吃惊。亚拉妲似乎也惊讶于我的语调,正眼望向了我。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当时我遭遇的,的确是伊甸之誓的成员。”
“你为何如此确定?关于他们的情报少而又少,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不能作为证据的歌谣。”亚拉妲问:“还有,能否告诉我,当时,在你们遭遇时……”落在我身上的视线突然锐利起来,此时几乎能扎进我的肉体,刺穿我的灵魂:“你到底是怎么逃走的?”
听到这句话,我只是瞪大了眼睛。映入我眼帘的不是以逼供姿态出现的女军官,以及一大群狂欢的闲人,而是一座深谷。
她化为一个白点,越来越小,最后小得像一滴泪珠。
没有尖叫,没有挣扎,她平静地前方的黑暗坠去,那安详的样子仿佛并非自由落体,而是飞翔。
就像一只白鸽,缓缓地朝夜空飞去,越来越远,直到无法再看见。
没有任何响声,仿佛那个白点从未出现过,在我的眼前,只余下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没有哀伤,没有痛苦。那一刻,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她。那一刻,我的心中只有无。
眼前的黑暗逐渐退去,亚拉妲的身影重新在我面前出现。她的嘴唇惊讶地微微翘起。这是我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人性化的表情。
“你怎么了?”她问。
“她死了。”我回答,心绪仍然被深渊的黑所浸染。
“伊甸之誓杀了她?”亚拉妲轻声问。
“不,杀死她的是命运。”我回答。
耳边,响起了庆功会后的对白。
欧斯特,他们叫我们英雄小队,他们说我们拯救了盟约城。可是为什么,成为了英雄,我却还是连身边的人也保护不了?可是为什么,立下了功勋,我却还是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啊,我亲爱的朋友,这就是命运啊。诗人用一生时间去歌唱的命运。
“是命运。”我低声重复着,仿佛是在向自己强调。
亚拉妲如同寻常女子般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接着问下去。可是屋子里却突然沸腾了起来。
“他来了!”先是一个人高声叫道,接着仿佛回声一般,无数个声音兴奋地回应:“他来了!”随着桌椅倾覆以及酒杯落地破碎的声音,他们已经一窝蜂般地冲出了橡实酒店,去迎接那位北地歌王。
身边的士兵也蹬蹬地跑出门去,亚拉妲迟疑地回望了我一眼,似乎不满于自己刚刚得到的答案。我望着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是命运。”
她点点头。如此简单的敷衍,仿佛那两个字,就是冒险者生涯的答案。
接着我们跟着人群,一前一后冲出了屋外。
远远地传来一声狼嚎,正是这声长号提醒了我:我将迎接又一次意想不到的重逢。

赫拉丁 发表于 2008-8-24 21:22:48

4.
起初在曙光初现的地平线上,我只看到了一股烟尘。这股烟尘随着狼嚎声自天边的大道上扬起,在郊外的晨雾中越发明显。眨眼之间,它已经如同一条烟龙朝我们直冲过来。
那其实是一辆马车扬起的蹄烟。但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以至于以我凡人的肉眼根本无法看清撞过来的东西的轮廓。在我身边的亚拉妲则皱紧了眉头。面对这奇异的景象,所有的人都止住了呐喊。
又一声狼嚎,只不过这一次近在咫尺,嚎叫的音量让人毛发倒竖。只见那辆“马车”在橡实酒店前来了个急转弯刹停,车轮在泥土中犁出一道深深的车辙。这时我才发觉,拉车的根本不是马,而是两匹狼。这两只畜生一边狗一样后爪刨地,试图挣脱开缰绳,一边朝着面色苍白的围观者龇牙。
赫然发现,眼前是一辆北地狼原的狼战车。
这辆车的车轮比寻常战车要大,装甲上覆满利刺,车身两翼悬挂着两把巨大的镰刀,是那种光看着就让人发抖的凶器。应该庆幸急转弯时战车没有擦到旁观的人员,这东西砍人肯定和割麦子一样轻松。但镰刀比起拉车的狼来说也不算可怕了。这是我见过的个子最大,最为暴躁的野兽,体型看起来已经不像狼了,更似猛虎。它们丝毫没有被驯服的迹象,两只眼睛在雾气中闪烁着青光,周围的人味明显勾出了他们的胃口,它们发疯一样挣扎着,但驭者用缰绳将它们牢牢地固定住了。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们仍然朝后退了一步。
狼战车也许是全大陆最凶险的武器之一,正是依靠它们,当年兽人才能一路径直攻向盟约城,而没有碰到大的阻碍。光是看到拉车的狼,就已经足以让乌合之众退却了。拉这些战车的并非普通的狼,而是感染了北地狼原的戾气而发狂的凶暴狼。这些东西继承了狼的凶狠与残忍,却将本性中对同伴的友爱与合作替换为了狂暴,可以说是完全为战斗而生的物种。驾车的驭者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因为他们只要踏上狼战车,就要同时面对两面的夹攻:正面冲来的敌人,以及时刻准备反噬的坐骑。据说只有继承了兽血之人,才能拥有抓起缰绳的勇气。
然而坐在这辆凶器上的,却非我们想象中身着兽皮或战甲,面目凶恶的半兽人勇士。正相反,眼前的这个半兽人穿着一身和狼战车极度违和的燕尾礼服,皮鞋擦得铮亮,脸庞上的毛发梳得整整齐齐。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衣着最得体的一位半兽人。所以,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几乎没认出来他来。因为眼前这位半兽人绅士实在和那个用一声怒吼将怪物们吓得抱头逃窜,手持巨斧在敌阵中划出死亡弧线的家伙差得太远了。
一定是个面貌非常相似,但是截然不同的人。一定是这样的。当时我反复这么想,仿佛在安慰自己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来者用一只手牢牢握住绷紧了的缰绳,俯下身来,对着面色苍白默不作声的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仿佛我们现在并非身处旷地与两匹狼作伴,而是身处华丽的歌剧院一般。
然后,朱莉丝的一声欢叫把盖在真实上最后的一层纸捅破了。
“葛路!”她叫道:“原来北地歌王就是你呀……”
后面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了人们的吼叫声中。仿佛少女的声音将人们从冷场中唤醒了。北地歌王到来的事实,一下子让之前非主流的登场方式以及狼战车的威胁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每个人都疯狂地涌上前去,希望碰一下自己的偶像,哪怕仅仅抓住他的衣角。
而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啊哈,这太有意思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血乌鸦中最没用的家伙,自己是唯一不想冒险,胸无大志的人。
可是看看现在,我居然成了六人众中最像冒险者的家伙。
啊啊,太有趣了!至高神啊,您的恶趣味太让人佩服了!
不知是怕坐骑伤到观众,还是怕自己被狂热的歌迷撕成碎片,葛路稍稍放了放缰绳,两只狼的咆哮立即让歌迷向四边散开。但他们仍然在安全距离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朝葛路发出热烈的呐喊。他们眼中的狂热比狼眼中的凶暴更加可怕。
而北地歌王,则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整理着礼服的皱褶,朝观众点头微笑,一只脚踩在一只不安分的狼头上,一直将它的脑袋踩进了土里。
我求助般望向其他几名成员,问:“那……真的是葛路?那个野蛮人葛路?”
他们仿佛没听见一样,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傻瓜。朱莉丝用女生嗓尖叫着:“太帅了,野蛮人!”达莱恩跟着一帮人一起高喊:“野性的胜利!这是荒野的胜利啊!”死灵师的表情虽然仍然是微笑,但是那高调的声音比谁都可怕:“那是我的生命啊!我的生命!”
葛路一边凶狠地踏着狼头,一边朝四面八方一一施礼。凶暴狼在他脚下发出痛苦的低吼。那只狼的兄弟想借机咬半兽人的脚,结果半兽人熟练地先抬脚让过,再以更凶狠的力量地踏下,将两只狼脑袋一齐踩在了脚下,一只狼的下巴垫着另外一只狼的耳朵。而他温文尔雅的笑容依然未变。野蛮与文明如此简单就融合了。
我觉得和这个所谓的野蛮人比起来,我反倒像个粗人。
这位天皇巨星很大牌地等着四周的喊声都低了下去,才张开口,洪亮而不羁的声音震荡着我们的耳膜。这声音对我来说非常熟悉,不过它一般被用来将一窝狗头人吓得屁滚尿流,我从未听过用如此的声音讲这样文雅的话。
“盟约城的人们!”他简短而有力地说:“我来了!我看见了!”
四周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人们随着他一起吼道:“我征服了!”
“我是‘聪明的’葛路!”葛路一字一顿地说,每个音节后面都跟着一声欢呼:“全西境最聪明、最明白、最理智、最懂哲学、最明白艺术、最通情达理、最善解人意、最有人情味,品味最高,服装最好的半兽人!”他大吼道:“盟约城的人们,你们谁有意见吗?”
我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担心被后面的那声“没有!”震聋。这群人中只有一个人和我做了同样的动作,那就是亚拉妲。她以充满敌意的神情望着半兽人,而她身边的士兵显然已经陷入了更为狂热的新宗教中。
“既然没有人有意见,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呢?”葛路的声音越来越高,我觉得此时城中心约束之地的人估计也能听到这里的声音了:“砸……”
“并且滚!”人们跟着他野兽般嚎叫道。
接着,“砸并且滚”这个莫名其妙的词汇在盟约城的上空不停地重复,持续了很长时间。
半兽人明星依旧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人们喊累了,他才解开自己的硬领,帅气地扔进了风里。这个动作如同仪式般郑重,仿佛那个硬领是禁锢某种力量的封印,而现在,一切马上就要势不可当地释放出来了。
人们立即全都屏息凝视,等待着王者的降临。
他们的目光,全锁定了半兽人上下起伏的喉结。
我和亚拉妲则更紧地捂住了耳朵。
仿佛试音一般,葛路先是发出了一连串“啊啊啊啊”,音调越来越高,接着,仿佛一座火山在橡实酒店爆发了,恐怖的声浪如同爆炸一般将我们掩埋,我觉得我的骨头和这声音起了共振,开始劈劈啪啪地颤抖——
“老子要发飙了了了了了了了——!”
至高神在上,我清楚地看到,这股声波的狂潮席卷了整个盟约城——是的,我几乎可以看到。远远地,我看到高塔上一群又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起,墙上的猫也全发疯般地朝罅隙里钻。郊外的鸡鸭牛全都加入了合唱。我觉得动物们肯定以为发生了某种自然灾害。远远地,在这粗糙的声浪中,我听到了啪啪啪刺耳的不和谐音,我认为,那一定是玻璃窗破碎的声音。我看到原野上远处的人影一个又一个低身俯下,紧紧地抱住头,他们一定认为行猎者已经降临到了大地上,终极的狩猎开始了。
这该死的温柔让我止不住地颤抖,我祈祷着这股砸并且滚的狂潮尽快消失,但是葛路却没完没了地仰面高呼,两只手如海报中的人物一般紧握成拳,上下摆动,拉风箱一般不断地朝肺里泵入空气。我看到他的皮肤在逐渐地由棕转红——
狂暴。
荒野之血蕴含力量的表现,野蛮人战斗力的源泉。
我这才想起,为什么那句“老子要发飙了”如此熟悉,那是葛路在冒险时狂暴的口头禅,潜台词是:“别挡道,小心我劈了你们!”。在说出这句话以后,他会丧失理智般拼命挥舞大斧,砍瓜切菜一样处理眼前一切所见之物。只有葛路面对敌人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善良,因为我居然会可怜那些胆敢阻挡在野蛮人面前的敌人。
可是如今,野蛮人却将这声战吼用在歌唱中。我不得不承认,真有创意。狂暴战吼的震慑力被转化成了超重低音。
终于,这声大吼结束了。我觉得世界都因此改变了。
人们狂热地鼓起掌来,我却什么也没听到。现在整个盟约城默哀一样安静。
这一天成为了盟约城所有贤者、收藏家以及陶艺艺术家的灾难日。无数的陶器在这狂潮中裂缝破碎,无数的精巧的玻璃艺术品化为碎屑,无数的水晶法器失去神力。有个法师当场服药自尽,在他身边有一堆彩色玻璃碎屑,后来人们才知道那是最新型价值连城的玻璃魔像。
但没有人在乎这些,因为北地歌王已经开始了高歌。
葛路用含有北境方言的歌词,歌唱了一段遥远的故事:
一位年轻的兽人,不甘同族被旭日遗忘,便想寻找春天,将温暖带回故乡。他问大萨满,哪里能找到春天。萨满望着天边,说:它在最近的树中,它在最嫩的嫩芽中,它在最鲜艳的花朵中。
兽人领悟了萨满话中的深意。
在寒冷的不毛之地,他爬上山顶,看到了遥遥的一棵枯树,于是他朝它奔跑,来到了一片枯木林。在充满光秃秃树枝的枯木林中,他攀上最高的枝头,看到了天边一点早春的嫩芽,于是他朝它奔跑,来到了一片充满绿芽的树林。在绿色的世界里,他踏上最高的树冠,看到了叶海中一朵红色的花朵,于是他朝它奔跑,来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不停地朝更美更鲜艳的花朵奔跑,终于,他来到了西境,来到了美丽的盟约城,看到了人们围绕着约束之地所建立的这座美丽的城市。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等待佳音的乡亲,更没有忘记那片被春天遗忘的土地。就在这样一个美丽的秋日,他再度奔跑起来。他跑向第一朵枯萎的花,跑向第一片凋落的叶,跑向第一枝僵死的枯枝,跑向荒芜的地平线。就这样,他回到了荒原,但是美丽的西境,美丽的盟约城,已经永远记在了脑海中。
春天已经将他们遗忘,于是他们就要向被冬天遗忘的地方讨回公道。这个年轻人后来成为了统一诸部落的兽王,带领着乡亲,向着美丽的西境前进……
难以置信,我居然沉浸在了歌声中。葛路的声音并不美,但这故事,却拨动了我的心弦。这是一种新的艺术。我已经确认了。这种艺术与以往的诗与美截然不同,但它的确存在着某种新的美。
但是,耳边窜过的一阵风声让我意识到事情不妙。转过头去,我看到了盛怒中的亚拉妲。她的红发再度如同怒火般冲天燃烧。
我能理解亚拉妲的愤怒,天怒圣战军直到现在也没有原谅当年的兽人。这首歌明摆着是在歌颂那次兽人南侵,歌中充满了大逆不道的元素。但是听众却完全沉浸在砸并且滚中,丝毫没有意识到歌中的不妥。
葛路继续唱着,亚拉妲的愤怒已经接近限界。在意识到前,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血牙之上。只要一声扑翅之音传入脑海,我就会立即行动——
但是,接下来的事,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葛路的演唱会被打断了。
一个巨大的阴影扫过了橡实酒店,即使是砸并且滚这样的歌声也无法再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每个人都抬起头来,望向飞越头顶的那个巨影。
即使是亚拉妲,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嘴,目瞪口呆。朱莉丝花容失色。达莱恩低声不停地喃喃:“大地啊,我是在盟约城对吧,我是西境对吧,这里怎么可能会有……”
我的手甚至放开了血牙,只是望着头顶,望着那在鳞片之间跳跃的七彩霞光。那闪烁的流光溢彩让晨光也显得黯淡。
那东西难以置信的大,更难以置信的美丽。
至高神啊,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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