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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尔贡·瓦达密尔

先知

群星的庇护-天蝎座 光之洗礼

天色已晚 发表于 2007-5-7 00:11:50 |显示全部楼层
火沙酒馆 忘魂花
   映霞港中心,帕提娜神像东边,有座圆形的大房子。这就是“火沙”酒馆。这里每天都能听到新鲜事,就看你是否留意了。要是你也有好故事,也许可以拿去向酒馆主人换一瓶好酒呢。

   “火沙”酒馆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影猛然闯进来。午餐时间刚刚结束,酒馆里客人不算太多,因此人们全都注意到了这个来客。等他们看清是谁时,顿时现出暖味的笑容,有一个甚至大声喊道:“黛丽!来陪我喝一杯!”同时伸手做了个猥亵的动作。

   来人并不理睬身后的调笑。她径直走向柜台,顾不得摘下太阳帽,便急切地问道:“菲尼斯阁下在吗?”“不知道,”女侍冷淡地回答,“就算在也不会见你。”

   “为什么?”

   “他下午休息,或许看书,写些东西。没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我真的有急事……”她低声下气地说,“请你,麻烦你通报他一声。”

   “不可能。我建议你天黑后再来,你不是习惯在晚上会客吗?”女侍蔑视地翻起眼角,不再理她。

   刹那间她脸上涌起一阵红晕,隔着轻纱面网都能看得见。她咬咬牙,转身快步跨上楼梯,但只冲到一半就被几名侍者拦住了。她奋力挣扎,几乎踢断了楼板,可是仍然被一步步推下梯级。侍者们并不打算停手,一直推着她走向门口。

   “我要见菲尼斯!”黛丽高叫道,“要是你们再拦着我,我就……”“她就会加倍收你们的钱!”一个酒客接过来说道,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酒杯掉在地上,桌子被敲得“嗵嗵”响,酒馆里顿时一片喧闹。然而一个清亮而平稳的声音穿过圆形大堂,使这一切平息下来。

   “如果每个来找我的人都象你这样,那我这酒馆就没法开啦。”酒馆的主人出现在在二楼栏杆边。他象往常一样穿着绣金丝的暗蓝色长袍,左手扶着右肘,右手则用三根手指托住一只酒杯,这姿势已经成了他的象征,以至于人们老远就能认出这位退隐的吟游诗人。

   “让她上来吧,”菲尼斯继续说道,“别影响客人们用餐。”黛丽甩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走上二楼,又跟着菲尼斯上了三层,一直走到环形回廊西边的房门口。尽管她对菲尼斯和“火沙”酒馆并不陌生,但还是头一次来到三楼。这一层通常只向受到邀请的客人开放。她有些好奇,不过只是一瞬。很明显,焦急慌乱的情绪几乎完全主宰了她的心灵。

   “看得出来,你遇到了麻烦。”菲尼斯示意黛丽在软椅上坐下,自己则端着酒杯靠在窗边。“让我猜猜吧。钱?不,你不会缺钱。光是本地那些商人就能养得起你手下那群姑娘了。受人欺负?也不太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不会来找我。那么,是感情上的事?”菲尼斯摇摇头。“没有道理。感情怎么会影响到你这样一个……”

   “一个老妓女。”黛丽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你绝对不老。你今年应该是……三十一岁吧?正是成熟而美丽的时候。”菲尼斯再次摇头。“我可真猜不出来啦,还是你亲口对我说明吧。”

   “菲尼斯,”黛丽说道。

   “喔,你还是叫我菲尼比较好,这样听起来更亲切。”菲尼斯走过来坐在黛丽身边,轻轻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不是夜晚男女之间的那种调笑,而是类似于兄长对妹妹的抚慰。黛丽显然放松了些,她绞着双手,把朴素的衣裙折起来反复扭动。“我该怎么说……我可以信任你吗?”她低声而快速地说道,“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来喝杯酒,然后你就回去,就当没来过这儿。”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菲尼斯转动酒杯,让冰块在玻璃壁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我一直认为你很善良,”黛丽终于开口。

   “不必夸我。我倒觉得,比起善良,我的另一种品德更有价值。”

   “我知道,你口风很严,从不在背后说人闲话。”黛丽说道。“你也知道那些男人对我们这种女人的态度。只有你,从来不把我们当成母马……这件事,这件事我实在找不着什么人来商量……”

   “说吧,”菲尼斯换上安抚的语气。

   黛丽沉默了一会儿,盯着鞋尖上的污痕。“是这样……有个男人在找我。”

   “这并不奇怪,”菲尼斯平静地说道。

   “是我十年前的恋人。”

   “哦!那么你们后来分手了。”

   “不,没有。他去参加军队,说等他当上骑士就回来娶我。”黛丽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等了他五年。可是你知道,这世道,人总得活着……后来我父亲死在战场上,母亲又得了重病。人总得想办法活下去才行……”

   “谁都有艰难的时候,黛丽。有些事是没办法的。”

   “是的。”黛丽垂下头,十指插进浓密的黑发里。“所以我就干上了这个。我一直瞒着母亲,直到她去世,然后就到了映霞港。你看,这几年我过得还不错。”

   她停下来,使劲咬住饱满的双唇。

   “可是,我没想到他会找到这儿来……”

   “来娶你吗?”

   “我想是的。这几天他把半个城都翻遍了,要不是我想方设法封锁消息,他早就找到我了。”

   “在映霞港,想藏住秘密可并不容易。”

   黛丽点点头。“我花了钱……我还对他们说,谁要是说出我的事,我就让公爵把他关进地牢。”

   “看来有个贵族朋友确实很管用,”菲尼斯微笑起来,“可是这事儿早晚会露风的。那些商人和贵族子弟可不怕你的威胁。”“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菲尼斯缓步踱到窗前,饮尽杯中的酒。“我能帮你什么呢?”他说道。“如果你想问我,该如何面对这件事,那么我建议你变卖财产,拿着钱和他离开这里。”

   “那不可能!”黛丽叫道,“我没办法忘掉这几年的经历……我会良心不安的!”

   菲尼斯蓦然回身,目光锐利无比,直盯着黛丽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黛丽别过脸躲开他的视线,然而菲尼斯并不打算罢休。曾经身为吟游诗人,这经历使他比别人多出一份敏感,以及洞悉人心的观察力。

   “我能不能问一下,他现在是骑士吗?”

   “刚刚升上皇冠骑士。”“也不算太慢了。他一定带了很多扈从,乘着华丽的马车,还带着不少金币。”

   黛丽摇摇头。“只有一名侍从跟着他。他本来是奉命去石门城,你知道,那是我们夏隆王国的王都。可他反而到这儿来了。找到我之后,他还得立刻赶过去。”

   “那得从这儿往南走一千多里,也够远的。”

   “而且还要从那儿再出发,去攻打布洛塔城。”

   “夏隆王国和贡达尼王国到底还是开战了,”菲尼斯叹了口气。“黑暗的危机刚刚平息(指黑暗封印被开启的事。详见《银色流星》),人们就又开始争斗不休……”他沉思地站了一会儿,再度回到眼前的话题上来。“那么,如果他找到你,一定会把你带走,跟他一起在大陆上征战。”

   “是的,”黛丽干涩地回答。

   “而你并不想要那种四处飘荡的生活。况且,没有这位骑士老爷,你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比他所能带给你的还要好上三倍。”

   “是的,”黛丽再次低头盯住脚尖,饰着宝石的精巧皮靴轻轻揉着地毯。菲尼斯注意到了这一点,也知道单是这双靴子就能抵得上一名玫瑰骑士半个月的薪俸。“你来时只换了衣服,忘了换鞋。”

   “我太匆忙了。公爵还在我的客厅里呢。我让几个姑娘陪他下棋,偷偷溜出来的。”

   菲尼斯差点笑出声来。多南公爵,映霞港的领主,是这里地位最高的贵族,也是棋艺最差的贵族之一,却整天找人下棋,据说他这个爱好是从国王那里学来的。然而菲尼斯控制住了笑声,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背景。她现在看上去十分无助,可是很多人都知道,她几乎和映霞港所有的贵族、商人都有来往。聪明人都懂得,在这类女人面前最好少说别人的坏话。

   “其实你可以先躲一阵子,再让人散布消息说你已经不在这里了。他找不你,自然会离开的。”

   “可是他不会很快离开的。他说,哪怕在这儿呆上三个月,被国王责罚,也一定要找到我的下落。他还说,就算我死了,也要把我的棺木运走,永远带在身边。”“真是痴心的男人。”

   “你没看见他那个狂热劲儿!胡子也不刮,两眼红通通的,整天在城里转来转去。要瞒上几天我还有把握,可是三个月……他一定能找到我的。”

   “而你又不愿跟他走。”

   “我有什么办法!”黛丽突然狂乱地揉起头发。“你说我该怎么办?那种生活确实不是我希望的。我现在只想多存些钱,够我后半辈子花的,然后到别的城镇……”

   “再找个可靠的老实人,嫁给他,好好过日子。”

   “我已经三十一岁了。经不起折腾啦。战争已经夺走了我的父亲,我不想再失去丈夫。你一定能理解……”

   “是的,我能理解。”菲尼斯缓缓回答。“如果我是你,或许也有完全相同的想法。”

   他为黛丽倒满酒,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用三根手指托在手上。“那么,你干嘛不直接去找他,让他干脆死了这条心?”

   黛丽没有说话,只是仰头把酒杯凑到唇边。她喝得又快又猛,一下子就吸干了,然后用力捏着额角,似乎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实际上,这点酒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既然你根本不想和他一起生活,为什么不对他说明?上过战场,能升到骑士,我想他能接受现实。”

   “你不明白,”黛丽艰难地喘息着。

   “我不明白我的话有什么不对。”

   黛丽骤然捂住脸抽泣起来。一开始她还勉强控制,可是泪水一发而不可收,从指缝中不断渗出来,把衣袖都弄湿了。在这一刻,她完全象个伤心的纯洁少女。菲尼斯只得坐到她身边,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轻柔地抚过她又黑又亮的发梢。

   “好啦,好啦,”他安慰地说道。

   “你不明白,”黛丽哽咽着重复,“事实上……我……”一阵抽噎打断了她的声音。

   “我想,你还爱着他?所以不想伤害他?”

   黛丽点点头,无法再做出任何动作。某种难以言喻的强大伤痛贯穿了她的身体,她只靠着骄傲支撑,才没有晕倒。

   “放松,黛儿。”菲尼斯试图使她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别想那么多啦,先不要管那些。咱们得先面对眼前的问题。你这件事倒叫我为难了——见面也不行,不见面又躲不过。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又能帮你做什么呢?”

   黛丽并不回答,屋子里只有低低的抽泣,以及珠宝相撞的轻微声响。不过黛丽这五年的生活毕竟没有白过,至少磨炼出了她的自控力。她很快就平静下来,使劲吸着气,拿手帕覆在脸上呆了一会儿。等到手帕被沾湿的时候,冷静与镇定又回到她美丽的脸上。

   “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菲尼。谢谢,我已经好多了。”她推开菲尼斯的手。“希望你的能力和传闻中一样。”

   “传闻?”酒馆的主人颇感兴趣地问道。“有人说你会一些法术。”

   “这可是个秘密。”菲尼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了笑容。“不过这秘密只是一张白纸。那些人最后会遗憾地发现,这张纸后面什么都没有。”

   “至少你应该会配制药水。我听说你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映霞港有很多魔法师。他们从大陆各地来到这里,又去向不可知的遥远地方。在他们中间一定会有高强的法师。另外,说到药水,本地的药房就有不少,旅行者之中也有很出名的药剂师。不管你想找什么人,我都会尽力帮你引见……”

   “不要,”黛丽坚持道,直视着菲尼斯的眼睛,后者只好走到一边,借机躲开她的目光。“我不相信他们。那些人我全都不认识。我只想请你一个人帮我,不要别人插手。”

   “可是……”

   “他们说你以前曾经走遍整个阿拜迪恩大陆,见识过很多事情。他们还说,你这儿的酒经过法术和药剂的特殊处理,所以才会这么美味。”

   “一定是该死的大胖子曼诺。我真不该把手稿给他看。”菲尼斯有些恼火地放下酒杯。“下次我再也不找他借乐谱了。”

   “曼诺虽然游手好闲,可是在贵族里,他还算是个诚实的人。再说他也没必要编谎话骗我。”

   黛丽站起身,走到菲尼斯面前。

   “帮帮我,菲尼。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信任了。你曾经对我说过,当我遇到麻烦的时候,你绝不会坐视不管。求你了。”

   她不知不觉又使出惯用的语气和手段。她扶住菲尼斯的手臂,微微摇晃,呼吸象鲜花一样透着芬芳,双唇丰满诱人;在寒伧的旧衣服下露出绣花的低胸紧身罩衣,皮肤洁白如同牛奶,随着胸膛起伏而轻颤,钻石项链象两道泉水,向低洼的山间谷地汇聚而下。然而菲尼斯却似乎视而不见。

   “我不会配制毒药。”他严肃地说道。

   “你误会了,菲尼。我从没想过要那么做。”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听说,这世上有些药草能控制人的心智,甚至能使人失去记忆。”“怎么?”菲尼斯讶异地盯着黛丽。“你是说,你想让那个骑士失忆?”

   “不然怎么办?我想,还是让他忘了我。”

   菲尼斯摇摇头。“我们没有权利随便剥夺别人的记忆。”

   “这么说你是能做到了?”黛丽欣喜地叫道。“那么你一定要帮我!”

   菲尼斯立即发现自己的话有破绽。他试图岔开话题,然而抓住机会的黛丽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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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不让。

   “只是让他失去关于我的记忆。这并不影响他的生活。难道这样都不行吗?”

   “不管怎么说,这是不对的。抹掉人的记忆,就等于抹掉人的灵魂,我不会那么做的。黛丽,你该再想个别的法子。”“不,菲尼!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你难道忍心看我遭受痛苦……”

   黛丽满怀希冀地望着菲尼斯,然而后者却始终紧闭嘴唇,毫无表情。她渐渐明白对方的立场难以动摇,不禁失望地向后退开。她似乎又要流泪,然而泪水还没到眼眶里就消失了。黛丽猛然裹紧衣服,转过身去。

   “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善良的男人,所以跑来找你。想不到你和他们一样!你们男人就知道死守着自己的愚蠢原则,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真理,其实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全是一群自私的人!”

   菲尼斯无奈地对着她的背影苦笑。

   “而且,你们就从来不肯真心为女人着想!”黛丽边说边向门口走去,“尊敬的菲尼斯阁下,你认真想过这件事的结果吗?按我的方法,我们两个都能得到幸福,要不然,我和他都会在痛苦中度过后半生!而这痛苦都是缘于你的冷漠!”

   酒馆的主人象是被电流击中,身体忽然一颤。就在黛丽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开了口。

   “等等,黛丽,”菲尼斯叹息着说,“我答应你。”

   一个柔软的躯体突然扑进菲尼斯怀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上已经被红唇触到。他伸出双手,扳住女人的肩膀。

   “可是我一个人确实没法完成。得找人帮忙。”

   “非要这样吗?如果有什么困难,需要用钱,我这里有。”“金钱是好东西,可并不是万能的。我确实知道一个药方,不过其中有种药材根本找不到。”

   黛丽促狭地眨眨眼。“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就算我出不起,还有映霞港的各位贵族和商人呢。”

   “你买不到的。对于死灵法师,那是很难得的宝贵物品。”

   “死……死灵法师?”黛丽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哆嗦了一下。菲尼斯不禁笑了起来。“没错,是死灵法师。黛丽,听我说。你得再躲三天,这中间我要到绿泥森林走一趟,我在那儿有个朋友,他……呃,她会帮我去找……”

   “什么?”

   “忘魂花。”

   接下来的三天,黛丽一直躲在自己的住处。这是一座小宅院,并不临街,而是位于第二排。要进入这宅子,得先从街上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再向左转,绕到宅子后面,从小门进去。二楼再往上有个细长的阁楼,比前排房子高出不少。这地方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首先,客人们来的时候不必太担心被人发现;其次,如果街上发生什么事情,在阁楼上就能看得见。这宅院是一个贵族借给她的,条件是那贵族可以随时来访而无须预约,而且不必支付酒菜以外的附加帐单。对于黛丽来说,这种交换实在是物超所值。当然,从那贵族的角度来看,他也并不吃亏。

   平时,黛丽和姑娘们总是快到中午才起床,吃过饭就一起聊天、下棋或是拿塔罗牌占卜命运。然后大家就自由了。连黛丽在内总共有八个人,另外七个女孩全都很年轻,最小的才十七岁,最大的玛吉也只有二十四岁。下午,姑娘们向“黛丽姐姐”打过招呼,就分头行动,有人结伴去逛街,有人潜心研究琴艺和音律,也有人头天晚上没休息好,就再补上一觉。可是不管干什么,晚上六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聚在客厅里,等着客人来到。大家都很守时,因为迟到会受罚。

   黛丽并不是严苛的人,相反,她对姑娘们都很好。最重的惩罚也只是在房里关上几天。不过,这对于姑娘们来说是很严重的事,因为不能陪客就挣不到钱,而钱就意味着食物、汤药、弟弟的新衣服或是祖父的羊群。在客人面前,这些姑娘脸上永远是天真而勾人魂魄的笑容,可实际上她们全都背负着家庭的重担,这些事只有黛丽和她们之间才互相了解。姑娘们都很尊敬黛丽,不只因为她年龄最大,也是因为她为人和善。她生长在穷苦的平民家庭,饱尝人间冷暖,所以对命运相似的女孩子们很是同情,极少大声斥责她们。

   可是这两天,黛丽却一反常态,显得焦燥不安,好几次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发脾气。除了午餐时间,她就整天呆在自己的卧室里,就连晚上都不下楼。几位熟客有些不满,甚至直接跑到楼上来找她。黛丽解释说,自己身体欠佳,怕是受了风寒,生怕传染给别人,这才把他们糊弄过去。

   到第三天的傍晚,黛丽的急切之情升上了顶点。她登上阁楼,藏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后面,不时向街上看一眼,又向门口看一眼。街面上刚刚安静一些,黛丽就叫来玛吉,吩咐她到“火沙”酒馆去。

   “看看菲尼斯在不在。我托他买了些特制的药,你知道我这两天不太舒服。”

   “可是楼下还有客人……”

   “别管什么客人!”黛丽尖声喊道,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重新摆出微笑。“让他们多等一会儿,不碍事。”

   玛吉离开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黛丽急忙把她叫进卧室,当听说菲尼斯出门还没回来时,黛丽几乎无法控制内心的失望。她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黛丽姐姐,你有什么心事吗?”

   “不,没什么。你去招呼客人吧。对了,等一下,”她又叫住玛吉,“你去过绿泥森林吗?”

   玛吉象是吓了一跳。“我怎么会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哦,真的很可怕吗?”

   “是的,我听一个骑士说,那儿原本是美丽的森林,后来就变成了恐怖的地方,前几年有好多人都死在那儿,有人说里面有僵尸和鬼怪,大白天就在森林里游荡。这两年怪事倒是少多了,可还是没人敢去。”

   “跟我听说的差不多。”黛丽自言自语地说道。直到玛吉离开,她仍然呆望着壁炉,那炉栅里跳动的火焰是房间中唯一活动的东西。

   “不管是哪位神祗也好,请照顾菲尼斯,别让他在那里面迷路。”她低声祈祷,然后吹灭蜡烛,睁大眼睛坐在暗影之中。

   菲尼斯当然不会在绿泥森林里迷路。这并非因为他熟悉地形。从前身为吟游诗人的时候,他曾多次穿越绿泥森林,但即使是当地农夫也经常找不着出路,在林中不断转圈,直到饿死、累死,或是被什么东西杀死。菲尼斯的信心只源于一点——他相信有人会为他带路。

   他花高价雇到一辆马车,逆着第姆河向西走了三天,来到一个小村庄。这是第姆河沿岸的一个普通村落,几年前由于战火而荒废,然而眼前的空地上有许多新砍的树桩,显示出人们已经重新开始在这里劳作。但森林仍然阴郁地立在南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黑暗气息。菲尼斯越向里走,这黑暗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曾经多么美丽的森林,居然变成这种怪样子。”菲尼斯不禁感叹起来,脚下却丝毫不停,渐渐深入森林。太阳还没落山,林中却已经一片昏暗,扭曲的枝干象无数手臂,不断从阴影中跳出来,阻拦陌生的旅行者。偶尔有野兽的嗥叫传来,每当这时,菲尼斯便会小心地观察四周;然而当遇到动物尸体或是人的骸骨时,他却毫无顾忌地大步走过,甚至还会停下来研究一番。

   菲尼斯知道,步行是无法及时到达森林腹地的。绿泥森林东西长约一千里,南北方向也有四百里左右。但他并不着急,时而还哼起一些曲子。两个小时后,他发现一处肮脏的泉水,周围遍地是腐烂的树叶,大多数已经化为淤泥。他找了块稍微干爽的地方,躲在树后,坐了下来。

   他在等待午夜。白天属于人类,而午夜之后的时间却属于另外的生物——以及不是生物的其他什么东西。

   月亮在林梢漫步,清冷的光芒只能勉强钻进树林,根本无法带来多少光亮,反而显得森林更加阴暗可怖。菲尼斯屏息等待着,直到月亮移过天顶。过了一段时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周围非常寂静,地鼠跑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又过了不久,一片奇异的撕扯声响起。这声音飘渺环绕,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渐渐增大。然后,几乎是突然之间,几个黑影出现在泉水附近。它们摇晃着把手臂伸进水中,继而笨拙地俯下身子,让泉水浸上躯体。

   水花声似乎是个信号。没过一会儿,更多的黑影纷纷现形。这些东西全都围在泉水周围,因为抢夺位置而挤撞,互相用手臂挥打,或是低头啃啮对方颈部。借着微弱的月色,可以隐约看到它们象烂菜根一样的怪头,上面似乎还缠着蛛网之类的乱糟糟的东西。菲尼斯对这种场面并不陌生,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戒备地缩起身体,从树影里小心观望。大陆上很多人都见过僵尸,可是通常都是一个两个,象这种成群结队的僵尸对于任何人都会是一场噩梦。僵尸有时会自动寻找水源,这固然是从前的生物本能所致,但水也使它们的躯体得到滋润与清洁,否则它们会很快烂掉,或是变得象秋天的枯枝一样脆弱易折。

   林中忽然闪过一束微光,接着,一个新的僵尸出现了。其他僵尸为它让开路,似乎对它怀有恐惧。一团若有若无的淡黄色火焰如同云雾般围绕在它的头顶,证明它拥有更强的魔力。它也确实象个君王那样,昂首慢步,来到泉边,试图迈进水中。此时它突然感受到陌生人的接近,斜过脑袋,瞄向对面那个灰色身影。

   “Erabheinladctohko。”菲尼斯隔着泉水,专心致志盯住僵尸王溃烂的眼睛。这个友善术是他所掌握的许多小法术之一。吟游诗人四处旅行,经常会遭遇危险,要想生存,必须通晓各种各样的技能,法术自然也在其中。他无法对抗这群僵尸,但只要控制住僵尸王,就能保证安全。

   那僵尸停住攻击的动作,站在原地。

   “我要见你们的主人,请带我前去。”菲尼斯继续说道。然而僵尸王这次仍然一动不动。菲尼斯有些疑惑,随即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头。似乎有股奇异的气流掠过,僵尸王随之抬起手臂,其他僵尸也跟着向前迈步,凶狠地*近。

   “Erabheinladctohko!”菲尼斯再度重复咒文,却毫无效果。他急忙后退,试图利用速度的优势逃开,突然发现另一些黑影早已拦住归路。转眼间,他被超过五十具僵尸困在中心。

   菲尼斯额头冒出了冷汗。他告诫自己不要慌张,随后掀起长袍,露出腰间的小竖琴。悠扬的琴声响彻森林,以无形的力量与僵尸对峙。这场看不见的争斗持续了一会儿,僵尸们渐渐停止。不过菲尼斯并没有奢望这首《安魂曲》能控制僵尸,只是用它来赢取时间。他高举左手,月光下,一枚淡蓝色水晶戒指熠熠生辉,似乎带起一团光晕。他准备用更强的法术冲破包围。

   但法术并没有完成。一枝箭向他缓缓飞来,速度如此之慢,简直就象有个隐身人拿着它行走。箭在菲尼斯面前停住,悬在空中,顺着箭来的方向,菲尼斯看到一个苗条优雅的身影。

   “你的反应比以前慢多了。”

   “原来是你在搞鬼。”菲尼斯松了口气。那人轻盈地走近,栗色长发束成马尾,在脑后甩动,肩上斜挎着弓箭。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不约而同地拥抱对方,隔了好半天才分开。

   “说真的,我总会把你当成女人,”菲尼斯喘着气说道,“而且总也想不好该叫你基洛还是莎娜。”(详见《第七颗头骨》、《银色流星》)

   对方清脆地笑起来。“这躯体是莎娜的,你就叫我莎娜也无所谓。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两年啦。”

   “我觉得都有五年了。说话都快不灵便了。”

   “你一个人住在森林里,是会觉得时间比较漫长。”

   “是啊,可我还是没法完全适应每个月那几天麻烦日子。”

   “你可以用这事来计时,就不会把两年算成五年了。”菲尼斯打趣地说道。“你这身打扮一点儿都不象死灵法师。”

   “内在比外表更为重要,这是你以前说过的。”

   死灵法师扬手施法,菲尼斯只觉得一股略带腥味的气流包围住身体,双脚飘然浮起。他闭紧双眼,感觉不到一丝震动,只有耳畔的风声提醒他是在飞速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重新踏到地面时,发现已经来到一间木屋前。他走进屋内,发现这里依然非常简朴,没有任何装饰物,只有床、桌子、放药材的巨大壁橱,以及书架和一排排的书。只不过,与两年前相比,屋子似乎干净了一些。

   “自从进入莎娜的身体,我就变得整洁多了,每天都不自觉地打扫房间,”死灵法师说道,“我怀疑肉体对灵魂有反作用,最近正在研究这个。”

   “你现在还会昏迷吗?”菲尼斯关切地问道。

   “会。而且越来越频繁。你知道移魂术不稳定,说不准哪天就突然死掉。好啦,”她摆摆手,“不谈这个。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于是菲尼斯把黛丽的要求说了一遍。他尽可能把黛丽描述成一个命运艰难的女人,当然,这倒也是实情。死灵法师认真地听完,盯住菲尼斯,似乎在研究什么。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帮她。”

   “可她的话也有道理。一边是两个人的幸福,一边是两个人的痛苦。”

   “那与你何关?”

   菲尼斯沉默下来。死灵法师走到门边,仰头望着星空。“别告诉我说是为了爱情。”

   “喔,当然不是。不过她算是我的朋友。”

   “算是?我认为吟游诗人能分辨出感情、肉欲和友谊的区别。”

   “我当然能!”菲尼斯决定用友情来赌一次。“你要不肯帮我,我马上就走,不再来麻烦你。”

   木门猛地响了一声,死灵法师双目炯炯,怒火涌动。“你在怀疑我对朋友的态度吗?没错,我一直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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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有必要对你加以隐瞒吗?”她撩起头发,把前额对着菲尼斯。“看!已经变成灰白色了。我存在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也许明天就会从世上消失。而且,自从四年前我和莎娜结合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心愿。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菲尼斯听出话语中的悲凉,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太重。“对不起,”他说道。然而对方完全不理他,只顾继续说下去。

   “忘魂花虽然难得,倒也不算是最珍贵的。问题是,我手里没有。”

   “你没有?我本来还想,你也许会种一些在森林里……”

   死灵法师无奈地甩甩长发。“不知你看的是哪本药剂书。忘魂花根本不是普通的花,它是从处男处女的墓上长出来的。死者生前要身体健壮,运气还要足够好,尸体没被尸虫咬烂,附近还要有僵尸或是亡灵活动,有这股魔力感召,过几年也许会长出忘魂花。它的根系直接伸到死者两腿之间,地面上只露出一截叶片,象猫耳朵插在土里。忘魂花每个月开放一次,谁闻见花香,就会立即丧失心智,变成白痴。”

   “而且,”她换上和缓的语气说道,“就算找到忘魂花,你也做不来。杀人容易,取灵魂难,要取掉一部分记忆,还得保证这人一切正常,那就更费劲了。你这件事必须借助专门的法术才行。”

   “这个……”菲尼斯结结巴巴地说:“那书上写着,只要让他喝了药,再引导他看着要忘记的人,等他睡着就完成了……”

   “确实没错。可那需要法术来引导,而不是用手指啊。”

   菲尼斯怔了片刻,忽然大声笑起来。“喔!我可真是个半吊子法师!”

   “你以为你不是吗?”死灵法师也随之露出笑容。“算了。我可以帮你去找,但我必须先说明,我没把握一定能找到,更没把握能不能赶上它开花。”

   “谢谢,”菲尼斯说道。

   “我不喜欢这个词。好吧,如果我找到了就交给你。”

   “然后去帮我施法?”

   “不,我去不了。”她有些痛苦地摇摇头,“我现在无法承受传送术的力量。我只能把东西给你,然后告诉你怎么做。找到花再说吧。现在,先把你的内衣给我。”

   “什么?”

   “要传送物体,死灵法师有自己的秘术,不过得要贴身的物品作为媒介。”

   菲尼斯手忙脚乱地照做了。死灵法师看着他,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在女人面前脱衣服有何感受?”

   “我又没把你当女人。”

   “那么她呢?你那位黛丽女士,在她面前脱衣服又是什么感觉?”

   “你想错了。我们没做过那事。”

   死灵法师一愣。“怎么?这不是你的性格啊。”

   “吟游诗人并不象一般人心目中那么放纵。而且,有句老话:想和女人做朋友,就别跟她上床。”

   菲尼斯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她。路上我才想明白,这跟友谊、感情都没关系。是我自己要这么做。”

   死灵法师默不作声,只是用美丽的大眼睛望着菲尼斯。

   “当我还是吟游诗人的时候,看过很多欢乐和苦难。人世间的悲惨已经够多了。想想,如果身边的人都快乐,你也会受到感染;要是大家都在哭,你也会满心悲伤。既然这样,干嘛不让人们少流点眼泪呢?欢笑越多,大陆就越和平,生活也就越美好。个人之力虽然微弱,但微弱总比没有要强。”

   “还有别的原因吧。我看,你是隐居太久,闷得慌,想找点事做。”

   “基娜。对了,你觉得这名字如何?”菲尼斯笑了笑。“你说的没错。两年啦,做酒馆老板实在够没劲的。我必须干点儿什么,来证明……我的价值。”

   “也证明你还存在。”

   “或许是吧。”

   两个朋友都不再说话,陷入各自的沉思中。最终还是菲尼斯剧烈的喷嚏打破了寂静。

   “真抱歉!我忘了你还没穿衣服。”死灵法师惊讶地叫出来。“别动!我马上送你回去。”

   她迅速吟出咒文,磷火闪动,如同一片绿色花雨,洒遍菲尼斯全身。亡灵的嘶喊声凭空响起,磷光越来越亮,聚成炫目的光环。

   “记住,千万别去闻忘魂花的香气!”

   然而菲尼斯已经消失了。

   天刚亮,菲尼斯就去找黛丽,告诉她这一趟的收获。听到忘魂花非常难找,黛丽不由得叹息不已,然而菲尼斯立刻安慰她说,他的死灵法师朋友一定会帮忙,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

   “要等多久呢?”黛丽忧郁地说道,“也许他就快找到我了。”

   “黛丽,我们已经尽力去做了,不过命运的力量不可忽视。每件事之中,人力只占一半,另一半则是由神来推动。如果命运一定要我们去面对,那是无法逃避的。”

   接下来的几天,菲尼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仔细研读书籍。中间他出去了一次,到映霞港附近的乡村寻找药材,回来时带着一个小包裹,袋口扎得紧紧的。如果人们知道这袋子里是什么,恐怕就再也不敢到“火沙”酒馆用餐了。

   “黑蛇血、豆子秧、婴儿的头发、野猪的肛门。嗯,蜥蜴尾巴也够用了。还缺蝙蝠粪……”他推开墙上的画框,露出一个壁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罐子。“幸好我还有存货。好啦,现在就差忘魂花了。”

   他走到窗前,向西南望去。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暮色渐渐垂落,黄昏的余热仍然不肯退去。在将近四十年的生命中,他曾无数次看过日落,但仍然会时常被这景色触动心怀。他站了很久,似乎在回忆从前的冒险生涯,直到星光满天,这才走出密室。一个侍者正急匆匆地沿着回廊赶来。

   “您在这儿?太好了,有个客人想见您。”

   “我没空。”

   “可是他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找您。他是位皇冠骑士。”

   “那又怎么样?……等等,你说他是皇冠骑士?”菲尼斯沉吟片刻,“好吧,让他上来。”

   没过一会儿,一个陌生男人就坐在菲尼斯的小客厅里了。他身材魁梧,胡须又黑又密,皮质短上衣上还留着铠甲挤压的痕迹。一把镶宝石的佩剑挂在缀满铜扣环的腰带上,剑鞘上刻着皇冠纹章,旁边还有一把旅行匕首。

   “抱歉打扰您,菲尼斯阁下。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我是来自普里泽沃的格雷。”

   “幸会。您叫我菲尼斯就行。我去过您的家乡,那儿曾是个繁盛的地区,可是后来夏隆王国打内战,普里泽沃就成了一片废墟,真是可惜。”

   “您确实见多识广,”格雷说道,“现在那儿还是人烟稀少,恐怕几年都缓不过来。”

   “那么,您升上皇冠骑士之后,封地在哪儿呢?”

   “也还是普里泽沃。毕竟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菲尼斯一边说话,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格雷的额角,那儿肿起一块,还有两条长长的伤口,还没结痂,显然时间并不久。格雷发现了对方的举动。

   “我昨晚跟人决斗来着。”

   “哦?因为女人吗?”

   格雷把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左手心里不断拍打着。看起来,他想尽力保持自尊,但某些事使他不得不把心事透露给陌生人。

   “我该怎么说……我可以信任您吗?”他低声说道,“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您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来喝杯酒,然后您就回去,就当没来过这儿。”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菲尼斯取过两个杯子倒满酒,然后托着酒杯,让冰块在玻璃壁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人们都说您能够保守秘密,”格雷终于开口。

   “承蒙夸奖。要是您相信这一点,那我也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您知道,我们骑士习惯用矛和剑解决问题。”格雷说道。“可是对于某些事,武器有点儿派不上用场……”

   “例如?”

   格雷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剑鞘上的皇冠徽记。“是这样……我认识一个女人。”

   “这并不奇怪,”菲尼斯平静地说道。

   “是我十年前的恋人。”

   “哦!那么你们后来分手了。”

   “不,没有。我去打仗,临走时说好,等当上骑士就回来娶她。”格雷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本想过个两三年就回来,可是您知道,这年头,战争总是没完……升上玫瑰骑士以后,军务越来越多,总也脱不开身。王命难违,我不能不顾骑士荣誉……”

   “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格雷。有些事是没办法的。”

   “是的。”格雷垂下头,十指插进浓密的黑须里。“所以我一直走了十年。等我回到家乡,她已经不在那儿了。我好容易才打听到,她到了这里。”

   他停下来,使劲咬住干裂的嘴唇。

   “可是,我没想到她会躲起来……”

   “故意躲着您吗?”

   “我看是。这几天我把半个城都翻遍了。要不是我想方设法打探消息,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儿。”

   “在映霞港,想藏住秘密可并不容易。”

   格雷点点头。“我跟一个贵族骑士决斗……条件是,谁输了就得替对方做一件事。我赢了,就让他帮忙找人。他马上就告诉我,她住在一所小宅子里。我到那儿一看,原来是间妓馆。我在门口等了一天,没见着她,可我感觉她一定在里面。”

   “这真让人想不到,”菲尼斯同情地说道,“既然她过着这种生活,怕是不能跟您在一起了。”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您帮忙。”

   菲尼斯缓步踱到窗前,饮尽杯中的酒。“我能帮您什么呢?”他说道。“如果您想问我,该如何面对这件事,那么我建议您忘了她,离开这里。”

   “那不可能!”格雷叫道,“我没法忘掉她……我会活不下去的!”

   菲尼斯蓦然回身,目光锐利无比,直盯着格雷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格雷别过脸躲开他的视线,然而菲尼斯并不打算罢休。曾经身为吟游诗人,这经历使他比别人多出一份敏感,以及洞悉人心的观察力。

   “我能不能问一下,您这十年中有过别的女人吗?”

   “我不能瞒您。有过两个情人,都是几个月后就分开了。打完仗,我们有时也会去找妓女。”

   “您的生活也不算太空虚。”

   格雷摇摇头。“那些女人根本不能跟她相比。我每晚睡前都会默念她的名字。”

   “十年不见面,您还没忘了她。”菲尼斯叹了口气。“您这段感情也算比较深了……”他沉思地站了一会儿,再度回到眼前的话题上来。“我想,这十年来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她一定是您心里唯一的支柱。”

   “是的,”格雷干涩地回答。

   “荣誉至高。您必须履行骑士的责任,可又不愿每天拿命去赌,最后死在马背上。”

   “我有什么办法!”格雷突然狂乱地揉起头发。“您说我该怎么办?那种生活确实不是我希望的。我现在只想找到她,娶她为妻……”

   “再生几个孩子。有妻有子,死了也算没白活过。”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经不起折腾啦。战争已经吸干了我的力气,我不想再被它吸干灵魂。您一定能理解……”

   “是的,我能理解。”菲尼斯缓缓回答。“如果我是您,或许也有完全相同的想法。”

   他为格雷倒满酒,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用三根手指托在手上。“那么,您干嘛不直接去找她,把她带走?”

   格雷没有说话,只是仰头把酒杯凑到唇边。他喝得又快又猛,一下子就吸干了,然后用力捏着额角,似乎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实际上,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既然您想娶她,为什么不对她说明?她爱过您,我想她会同意的。”

   “您不明白,”格雷艰难地喘息着。

   “我不明白我的话有什么不对。”

   格雷骤然握紧双手。他勉强控制感情,可是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酒杯发出脆响,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来,把胡须都沾湿了。在这一刻,他完全象个伤心的青年男子。菲尼斯只得走到他身边,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递过手帕。

   “行啦,”他安慰地说道。

   “您不明白,”格雷嘶哑着重复,“事实上……她叫人送来一封短笺……”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声音。

   “我想,她不愿见您?也不愿嫁给您?”

   格雷点点头,无法再做出任何动作。某种难以言喻的强大伤痛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只靠着骄傲支撑,才没有流泪。

   “放松,格雷。”菲尼斯试图使他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别想那么多啦,先不要管那些。咱们得先面对眼前的问题。您这件事倒叫我为难了——娶她不可能,不娶她又受不了。那您打算怎么办?我又能帮您做什么呢?”

   格雷并不回答,屋子里只有粗重的呼吸,以及佩剑撞击铜腰带的轻微声响。不过格雷这十年的生活毕竟没有白过,至少磨炼出了他的自控力。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使劲吸着气,拿手帕按在手上呆了一会儿。等到手帕被染红的时候,冷静与镇定又回到他粗糙的脸上。

   “我确实需要您的帮助,菲尼斯阁下。谢谢,我已经没事了。”他接过菲尼斯的另一杯酒。“希望您的能力和传闻中一样。”

   “传闻?”酒馆的主人皱着眉问道。

   “有人说您会一些法术。”

   “是啊,是啊,现在好多人都知道这个秘密。”菲尼斯脸上浮起无奈的笑容。“不过这秘密只是一张白纸。那些人最后会遗憾地发现,这张纸后面什么都没有。”

   “至少您应该会配药。我听说您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映霞港有很多魔法师。他们从大陆各地来到这里,又去向不可知的遥远地方。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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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会有高强的法师。另外,说到药水,本地的药房就有不少,旅行者之中也有很出名的药剂师。不管您想找什么人,我都会尽力帮你引见……”

   “不,”格雷坚持道,直视着菲尼斯的眼睛,后者只好走到一边,借机躲开他的目光。“我不相信他们。那些人大多数是骗子。我只想请您一个人帮我,不要别人插手。”

   “可是……”

   “我遇见过一个盗贼,他对我说过您的一些事。他说您以前曾经走遍整个阿拜迪恩大陆,见识过很多事情。他还说,他曾跟您结伴同行,深知您的能力。”(见《幻水晶》、《银色流星》)

   “一定是该死的坎帕。他还是那么多话。”菲尼斯有些恼火地放下酒杯。“有机会我一定得好好跟他算帐。”

   “坎普拉尔名声也不小。他虽然狡猾,可是盗贼对人的评价通常很准。再说他也没必要骗我。”

   格雷站起身,走到菲尼斯面前。

   “请帮助我,菲尼斯阁下。我在映霞港谁都不认识,现在只有您一个人可以信任了。”

   他求肯地望着菲尼斯。男人通常都很骄傲,骑士就更加骄傲,象这种屈尊的时候实在不多。菲尼斯意识到自己很难拒绝。

   “那么您的意思是……”

   “我听说,有一种魔药,名叫忘魂花,能控制人的心智,甚至能使人失去记忆。”

   “怎么?”菲尼斯又吃惊又想笑,只好尽力控制表情。“您是说,您想让她失忆?”

   “不然怎么办?我想,只有让她忘记这几年的生活,她才会愿意跟我走。”

   菲尼斯摇摇头。“我们没有权利随便剥夺别人的记忆。抹掉人的记忆,就等于抹掉人的灵魂,您不觉得那太自私了吗?格雷,您该再想个别的法子。”

   “不,菲尼斯阁下!我承认,这样做是不太好,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这样,她可以脱离那个环境,我也能得到妻子,我们俩都会获得幸福。就请您帮个忙……”

   格雷满怀希冀地望着菲尼斯,然而后者却始终紧闭嘴唇,毫无表情。他渐渐明白对方的立场难以动摇,不禁失望地向后退开。

   “看来我的要求有点儿过份。不管怎样,谢谢您抽出时间跟我见面。要是我还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一定再来向您表示谢意。”

   格雷向菲尼斯致以骑士敬礼,便转身向门口走去。然而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瞬间,酒馆的主人开了口。

   “等等,格雷,”菲尼斯说道,“我可以为您出一点儿力。”

   皇冠骑士高大的身躯象旋风一样卷了回来。“您愿意帮我?”

   “您先别太高兴。我只能说,或许我可以安排您跟她见一面。然后就看您自己的了。”

   “能见上面就行!嗨,我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格雷喊道,双眼闪闪发亮。他立即留下自己的住址,再三向菲尼斯致谢,然后大踏步走出房间。菲尼斯差点儿想要提醒他别踩坏楼梯。

   “忘魂花。又是忘魂花。真让人头疼。”酒馆的主人愣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他立即收住笑容,望着窗外的点点灯火。

   “那就让神来决定吧。我只管预备一间屋子,还有蜡烛,晚餐。”菲尼斯喃喃自语。“当然,还得有忘魂花。”

   第二天下午,黛丽又来找菲尼斯。她神情紧张,嘴唇紧闭,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裹。直到进了房间,她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他找到我了。昨天他在我宅子外边呆了一天,我从楼上看见的。他留了胡子,比十年前更壮实了,可是那双眼睛一点儿都没变,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哦?后来怎么样?”

   “我没跟他见面。看样子他想一直守在那儿,等我出去。后来我没办法,就写了张字条,让玛吉交给他,告诉他别再来找我。”

   “恐怕他不会听你的。”

   “我真是受够了他!今天他又去等我,还穿上了盔甲。幸好白天没什么客人,不然他一定会跟那些贵族决斗的。看他那个样子,以为自己是守护神?”黛丽愤怒地说道,“我才不需要他保护!”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让玛吉坐在马车里,把他引到街上去了。”她歪过头,用手支住脸颊。“菲尼,在忘魂花送来之前,我能不能先住在你这儿?”

   “这没问题,我这儿空房间有的是。”

   菲尼斯把黛丽安排在环形回廊的东面。房间很宽敞却并不奢华,附带有小巧而洁净的客厅。傍晚,菲尼斯亲自把晚餐送上去。

   “这儿真好,”黛丽说道,“跟贵族的房间完全不一样。”

   “我又不是贵族。而且,三楼这些房间是专为我的朋友们预备的。他们大多是周游世界的冒险者,所以,我尽量让屋子象个家,而不是驿馆。”

   “象个家……”黛丽出神地坐了一会儿。“自从母亲死后,我就再也没尝过家的滋味啦。”

   “等你存够了钱,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我现在手里的钱也足够花了。说到男人,我一个也看不上。贵族和商人全都虚情假意,贪财好色,平民也会看不起我。谁愿意娶一个妓女?”她疲惫地摇摇头。“也许,我将来会去做一名白冠使女。”(注:白冠使女,即“奉侍会”成员。信奉光明之神卡兰的教派被称为“白袍教会”,崇尚光明、正义,不遗余力地讨伐邪恶,其属下有许多组织,奉侍会即是其中之一,专门收留教外的信徒。许多人献出钱财,投入奉侍会,过着简单而清苦的生活,并获得“白冠使者”的称号。这些人多数是无依无靠的贫民,也有少数曾经是盗贼、罪犯、妓女等。)

   “要是他不在乎你的经历呢?”

   “他会吗?”黛丽反问。“他心里装的是十年前的我。最后还得回到现实中来。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妻子做过妓女?”

   “我就能,”菲尼斯说道。

   “别安慰我,”她痛苦地说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爱我。爱人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他会一辈子看不起我。”

   “你会这么想,那就表示你心里还爱他。”

   “我也不知道,”她站起来,推开朝东的窗子。映霞港的夜晚比白天安静一些,但仍然很热闹,无愧于“索文尼明珠”的称号。人们三三两两在街上行走,酒馆里不时传出醉汉的喊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驶过街道,多半是哪位贵族要去剧场观看演出,或是到别的贵族家里赴宴。

   “晚上景色很美,不是吗?”菲尼斯走到黛丽身边。

   “是很美,”她答道,“可在我眼里全是假的。这儿的城市和这儿的人一样,外表华丽,里面全是垃圾。那些爵爷佩着国王授的宝剑,喝着民众的血汗,成天挥霍享乐,就象又肥又大的臭虫。”

   “这个比喻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菲尼斯微笑道,“不过他们的爵位也不是白来的。许多人出身贫苦,靠着在战场上浴血拼杀,才获得贵族封号。”

   “那又怎么样?等他们一进到这个圈子里,就全变了,只知道寻欢作乐。”她叹息着。“有时我真怀念家乡。”

   菲尼斯迅速瞟了她一眼。“你和他是一起在普里泽沃长大的吗?”

   “我对你说过我生在普里泽沃吗?”黛丽有些讶异。“或许是说过吧,我想不起来了。是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要是有可能,我倒很想听听你们以前的事。”

   “有什么好讲的。他叫格雷,”黛丽让这名字停在嘴边,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两家是邻居,所以我和他小时候就一起玩。后来就相爱了。十七岁那年,家里给我们订了婚。本来打算来年就结婚的,可是我们那儿有个地主强占了他家的田地,还把他父亲打死了,他的母亲一时想不开就投了河。他发誓要报仇,就去投奔军队,指望能得到骑士封号,再回来找那个地主算帐。”

   “普里泽沃那时还没遭灾?”

   “是在他走了以后。战争一直蔓延过来,整个地区都烧光了。四年以后他才回来,那地主已经死啦,家乡也变成焦土了。他没当上骑士,反倒落了一身伤疤。我本想,这回能跟他好好过日子了。可是打了几年仗,他的想法变了。他说,为国效力是男人的本份,而且他必须当上骑士,领了封地,才能让我过得好。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他有没有封地……只要他对我好,比什么都强……”

   黛丽闭上眼睛,两大颗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来。“那时他二十五岁,年轻气盛,我劝不住他。呆了一个月他就又走啦。后来,国王征兵,我父亲也上了战场,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真令人遗憾,”菲尼斯说道,“夏隆王国这场内战可害了不少人。”

   “所以我最讨厌打仗。一看见盔甲我就心烦。”

   “如果他能放弃骑士封号,交回土地……”

   “我才不信。他是那种很固执的人,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的。以前他总对我讲什么荣誉啦,男人的原则啦,听得我头都大了。就算他升到铁狮骑士,又怎么样?还不是国王手里的刀。安安稳稳地生活,比什么不强?”

   “也许,过了这十年,他的想法会不太一样呢。”

   黛丽摇摇头,正要反驳,突然身子一僵。从窗外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叫,象是受了伤的狼。菲尼斯朝街上看去,只见一个骑马的身影从远处街角缓缓行近。他穿着闪亮的甲胄,没有戴头盔,腰挂佩剑;灯光映着他脸上又黑又密的胡须,还有泛红的面孔。看来他是喝了酒,身躯在马上左右摇晃,一个身穿皮质短上衣、头发棕黄的侍从跟在旁边,随时准备扶住主人。

   “黛拉尔娜!黛拉尔娜!”他忽然再次高喊,“别抛弃我!黛拉尔娜……”

   骑士昂着头走过长街,完全不顾行人指指点点的嘲笑。直到他的身影在街道尽头消失,黛丽才从窗帘后面钻出来。

   “我想,你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菲尼斯说道。

   黛丽转身回到桌边。“菜都凉了。来,菲尼,咱们来喝点酒。”

   “连见面都不肯,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他丢下我去打仗,让我等了那么多年,这对我就公平了吗?”她愤然说道,然后盯着酒杯不发一言。渐渐地,她的目光中浮起一丝朦胧的忧伤。

   “好吧,菲尼。要是三天后忘魂花还没送到,我就跟他见一面。这件事就麻烦你安排了。”

   “乐意从命。”

   菲尼斯吩咐侍者把菜肴重新加热,又送了些红樽来。他陪黛丽吃过晚餐,再下楼清点帐目,回到自己的卧室时已是深夜。疲劳使他很快就睡熟了,然而他并没有睡多久,就突然惊醒。一片软绵绵的东西掉在他头上,还带着股难闻的腥臭气。

   “怎么回事!”菲尼斯猛地把那东西扯下来,吃惊地发现那是一件内衣,旁边还有个小包裹。一道闪烁的绿光在空中盘旋,迅即飞向窗外,转眼间就消失了。他随即明白过来,下床点起蜡烛,仔细检视包里的物品:那是一张羊皮纸,一个卷轴,一条破布,还有一个黑色的小袋子,袋口用某种粉末画了个标记,闪闪发光。

   “用此布条蒙住口鼻……这不会是裹尸布吧?”菲尼斯恶心地看看那肮脏的布片,继续念着羊皮纸的内容。“配药时需先加黑蛇血……蝙蝠粪用火烧成灰……撕碎花瓣扔进罐子,浸泡一夜。混入酒中,掩盖其味道。待受术者服下后,展开法术卷轴……这很容易嘛。”

   他小心地把这些东西收进壁橱,然后伸伸腰。“看来用不着三天了,”他自语道,“不过,让那个格雷等等也好。这点儿小苦头是他该受的。”

   这三天对于格雷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他收到菲尼斯的消息,说已经安排好跟黛丽相会,因此不再去妓馆等候,而是整天呆在屋里,闲得无聊便擦拭盔甲。那个棕黄色头发的侍从以为他打消了寻人的念头,准备到石门城去了,因此怯怯地问他,什么时候启程。

   “谁说我要走!”格雷喝斥道,“我现在不去石门城!没准以后也不去了!”

   他很惊讶自己竟会冒出这种想法。在内心深处,他实在不愿回到战场上拼杀,只想在家乡盖几间屋子,置些田地,去过平静的生活。十年征战,他也积攒了些财产,回乡时都托付给普里泽沃的白袍教会,让神官代为保管。就算放弃骑士封地,这些财产也足够生活了。然而,身为皇冠骑士,他并不能完全自主。

   “骑士审判团会给我定罪,”他暗想,“只要他们饶我性命,那就一切好说。可国王正要出征,最忌讳临战退缩。没准他们会判我玷污骑士荣誉,砍了我的脑袋。”

   他眼前又浮现出恋人的形象。十年来,他经常思念她,每当空虚无助的时候,只有她能填补他内心的空白。没想到,她现在居然成了妓女。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他时刻都处在矛盾之中。有时候,他会大声对自己说:“管他的!只要黛拉尔娜自己不在乎,我也就不在乎。”可是更多的时候,他的心就象被毒虫咬啮,痛苦万分。每当想起自己的恋人和别人在床上缠绵,他就会使劲揪住头发,几乎要把头皮扯裂。然而,他又十分渴望见到她,就象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水源。

   格雷就这样受着煎熬。他整夜不能入眠,辗转反侧,白天又不想吃饭,只是烦闷地走来走去。直到第三天傍晚,菲尼斯派人来通知他到“火沙酒馆”,他才勉强吃了片面包。

   “好吧,就象战场上常说的那句话:该来的就让它来吧!”格雷换好衣服,吩咐侍从等他回来,便大步出门去了。

   “忘魂花呢?”黛丽问道。

   “这个你不用管。我都安排好了。”菲尼斯答道。他已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此时正陪着黛丽坐在桌边。摇曳的烛光在房间里旋转,象许多不安分的飞鸟,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黛丽的脸庞映在烛影之中,忽明忽暗,没有一丝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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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 发表于 2007-5-7 00:12:19 |显示全部楼层
情。

   侍者进来通报,说格雷骑士求见。菲尼斯转向黛丽问道:“你准备好了吗?”见她点点头,菲尼斯便向侍者示意,让格雷进来。黛丽屏住呼吸,面色苍白,简直象是要上刑场。隔了一会儿,格雷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空气似乎立即停止流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充斥整个房间。

   在黛丽看来,格雷和三天前相比,不论是衣着还是面貌都变了个人。他披着一件白缎子斗篷,上面用金丝绣着雄狮、兽头,袖口和下襟则用金银双线绞边,还缀着珍珠。在斗篷里面是做工精致的暗红色袍服,也同样绣着金银双线,腰间系着双层的金腰带,扣环上的花纹华丽而庄重;旁边斜挂一把佩剑,剑柄镶着宝石,闪闪发光,剑鞘上刻有皇冠纹章。他的靴子擦得锃亮,几乎能用来当镜子,靴跟两侧还挂着银链,以及金质的踢马刺。真是位威武的骑士!——然而他脸上却带着痛伤,比三天前明显瘦了一圈。柔软的白缎便帽更显出额前皱纹又深又密,胡须虽然修剪得很整齐,却掩不住面容的憔悴,双眼发红,里面象是着了火。他就这么步伐僵硬地走了进来。

   “请坐吧,格雷。”菲尼斯为格雷拉开椅子,然而皇冠骑士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只顾向黛丽走去,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光就再也不动了。

   尽管格雷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却仍然感到惊讶。十年来,他心中恋人的样子从未变更,永远是梳着长长的辫子,皮肤白皙,红唇娇艳可人,眼底总带着笑意,就象美丽而妩媚的天使。然而,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却是个艳丽的女人,身材丰满却十分匀称,穿着紫色翻毛皮坎肩,里面是绣暗花的白色紧身罩衫,胸脯如同大理石雕成;一条钻石项链挂在雪白的脖项上,手腕上戴着宝石链坠;精美的手织细呢裙子束着她纤细的腰身,裙摆缀着半透明的牛角薄片和水晶,下面露出精巧的小皮靴,靴尖和两侧都镶着宝石。在她深如湖水的眼中,透着一种格雷所不熟悉的成熟与沉稳。

   格雷犹豫地在黛丽脸上搜寻,试图找出昔日的形象。他的目光滑过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子,饱满的双唇,一直到唇边那个极细微的浅痕——那是小时候在树桩上碰伤的。

   “黛拉尔娜,”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黛丽的身体起了一阵颤抖。她抬起长长的睫毛,迎向格雷的目光。

   “是你吗,黛拉尔娜?”格雷嘶哑地说道。

   “你那小牛眼睛不好使了吗?”

   “喔,我的小麻雀!”格雷大喊一声,一步窜到黛丽身前,猛然单腿跪地。“我都不敢认了……天哪,真的是你!十年了……”他抓起黛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急剧地呼吸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十年了……我说过你留胡子不好看,你总是不听。一点儿都不好看……”黛丽眼中骤然流下泪水,她俯下身,把脸埋在格雷的头发里。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低低的抽泣与粗重的喘息。

   菲尼斯悄悄退了出来,从背后掩好房门。酒馆的主人站了一会儿,便走向回廊。

   “很好,看来我的方法用不上了。”他自言自语,脸上浮起笑容。一种愉悦感充满他的全身,使他打心眼里觉得兴奋。然而,他立刻又感受到更大的兴奋——有个苗条优雅的身影正走进酒馆大门,肩上斜背着弓箭。只看那束成马尾的栗色长发,他就立即认出,那是他在绿泥森林的朋友。

   “你这酒馆还蛮热闹的。”死灵法师一边坐下来,一边打量房间的装饰。“我不太习惯这种气氛。”

   “一开始我也不太习惯。时间久了就不觉得了。对了,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基……娜?”他促狭地笑了笑。

   “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死灵法师无奈地皱皱眉。“我是来要报酬的。”

   “报酬?”菲尼斯有些惊讶。“喔,老友,干嘛说这个?不管你想要什么,就算我没有,也得想办法给你去找。”

   “不必。你手上肯定有。我要一些地图……阿拜迪恩大陆各地的。越多越好。”

   “怎么,你要出门吗?”菲尼斯这回真的吃惊了。

   “是要出门。所以来找你,顺便跟你道个别。”基娜忽然侧耳倾听。“那边房间里有人吗?”

   “是那对分别十年的情人。估计他们俩快要上床了。没用忘魂花他们就和好啦。你没看见刚才那场面!我感动得不得了。”

   死灵法师怀疑地摇摇头。“没那么容易,菲尼斯。”她缓缓说道。“我有预感。没那么容易。”

   格雷和黛丽紧挨着坐在一起,有时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则是互相凝视。十年的时光使他们都改变了很多,因此两个人都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回过去的影子,同时也回忆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他们就这样相互观察和探索,一会儿觉得对方确实是自己的心上人,一会儿又觉得身边是个陌生人。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生活,一度非常亲密。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种亲密感始终藏在心底,象是一条纽带,发挥着强大的力量。然而时间的威力也不容忽视,毕竟这些年来他们都过着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许多想法因而产生巨大变化。不过,至少在此刻,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完全忘记了其他的东西。

   “黛拉尔娜,”格雷拥着黛丽的肩膀轻声呼唤。

   “什么?”

   “黛拉尔娜……”

   黛丽闭上眼睛,紧靠着那坚实的手臂。“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听到这话,黛丽微微叹息了一声。“你可真傻,格尔。”

   格雷当然知道这是调笑的话,可他却似乎把这话当真了。皇冠骑士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仰头盯着屋顶,就好象天花板上有什么人或神祗在听他倾诉。

   “我真是很傻,当初竟然会离开你!”他大声说道,白缎子斗篷微微颤动。“而且,我竟然为了军务,十年都不回来找你!喔,黛拉尔娜,我差点儿就失掉你了!这十年,我每天都在想你……”

   “在战场上也想我吗?”

   格雷停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措词。“不,”他坦白地说道,“你知道,在战场上人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除了杀敌,不会有任何念头。好多次我都差点送命,躺在地上,鼻子里全是血腥味。有一回我让死马压住了,没法喘气,也没人救我,只能在那儿等死。我快要昏过去了,就使劲睁开眼,因为好多人都是一闭眼就再也没醒过来。我看见蓝天象个大锅,白云来回乱飘,耳朵里嗡嗡直响。那时候我就想,我们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什么?”

   “你说过的,为了荣誉,还有骑士封号。”黛丽淡淡地说道。

   “不是。一开始我以为是,可后来就搞不清了。每回打仗都象一场恶梦,不管是赢是输,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拖着腿,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想你。等第二天我心里就踏实了,心想我一定得活着,黛拉尔娜还在家乡等我。”

   他再度屈起一条腿,跪在黛丽面前。“现在我可算找着你了。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

   “再也不分开……”黛丽梦呓般地重复道,忽然间泪流满面。她拉起格雷,让他重新坐在身边,然后靠过头,把脸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格雷用力把黛丽揽在怀中,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

   隔了一会儿,黛丽仰起头问道:“你要和我结婚吗?”

   “是的,一点儿也没错。”格雷坚决地回答。“我一定要跟你结婚,要是谁敢反对,我就打烂他的鼻子。”

   黛丽满足地叹息着,身躯软绵绵地歪过来。格雷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火焰,他捧住黛丽的脸庞,疯狂地亲吻着,火热的嘴唇如同雨点一样落下,把她的整个面颊都弄得湿漉漉的。

   然而这时候他忽然看到一样东西,身体顿时一滞。它在黛丽的脖颈上闪着光芒,象是许多冰冷的眼睛,默默审视着他。格雷并不太懂钻石的价值,不过,他曾在王府中见过许多贵妇人都戴着钻石项链,也曾听其中一个夸口说,这样一条项链值得上几十套高级铠甲,或是至少一块骑士封地。他立即想到黛丽现在的身份,想到在这几年之中,那些贵族曾无数次对她做着相同的动作……他的心象是被鞭子抽过,一下子缩紧了。

   黛丽感觉到格雷的异样,立即明白过来。她推开格雷,拿手帕擦过脸,又整整衣领,然后把身子挪到一边。

   “你真的要娶我为妻吗?”

   “当然。骑士说过的话是不能反悔的。”

   “很好,我的骑士,”黛丽冷静地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养活我呢?”

   格雷并未理解黛丽的真正想法。她的本意是问他以后有何打算,而他却错误地认为她在询问金钱的事情。“呃,”他答道,“我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财富,足够咱俩后半生用了。”

   “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吗?”她略带讽刺地问道。

   两个人的思想再次发生偏差。在黛丽看来,感情上的承诺要比金钱更为重要,然而格雷却以为她怀疑他的财力。这使他感到自卑,因为他确实不如那些大贵族们富有。自卑感立即变成恼怒,一方面是由于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恼怒,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黛丽的变化。她不再是纯洁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现实的女人。

   “我的钱虽然不算多,可毕竟是个骑士,”他忍耐地说道,“回到家乡以后,谁也不敢看不起我。”

   “不敢看不起你?可是别人会比你过得更好!打起仗来,他们能坐在家里过日子,可你就得穿上盔甲去拼命!”她越说越大声。“你那点儿钱有什么用?总有一天你得死在剑下,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做你的妻子有什么好?”

   格雷被这劈头盖脸的指责弄懵了。他愣在那儿,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做骑士……”

   “真的吗?你肯放弃骑士封号?”黛丽的态度和缓了些。“然后呢?”

   “我想,咱们可以置一些田地,招些农奴,搞个小庄园。”他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道:“普里泽沃的麦子一向都长得很好。有些地方还能种葡萄。”

   黛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河里有鱼,山上的林子里有熊和狼,还有獾。一年四季都能有收获,生活肯定没问题。”格雷的眼睛亮起来,似乎看到了将来的幸福生活。“咱们养十几个农奴,生几个孩子,以后再建个小城寨……”

   “等我从石门城回来,就开始做这些事。”他热切地抓起黛丽的手,然而她突然把他甩开了。

   “你说什么?你还是要去石门城?”

   “我不是去打仗。可是,身为骑士,荣誉至高。我得把骑士信物交回去,然后向审判团投案。”他犹豫了一下。“也许国王会砍我的头……不过,骑士审判团里,有几个铁狮骑士和飞鹰骑士跟我关系还不错。只要花点儿钱,没准他们不会杀我,顶多放弃封地,再交点罚金……”

   “愚蠢!”黛丽再也无法忍耐,猛然站起身来。“十年时间都没让你变聪明!你以为你这样就是守护荣誉?死在牢里还不如去死在战场上!你那些所谓的荣誉根本毫无价值!”

   “我不允许你污辱我的原则!”格雷握紧拳头。“你懂什么是荣誉?”

   “我不懂,”她尖声叫道,“但我至少懂得,安定的生活比什么都好!你根本不理解我!”

   “是你不理解我!”格雷怒吼道。“十年,你以为我容易吗?十年我都没忘了你,跑到这儿来找你,想把你娶回家,即使你是个……”

   “是个妓女,”黛丽双眼冒着怒火,毫不退缩地与格雷对视。皇冠骑士颓然坐下,拳头狠狠敲在桌面上,酒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黛丽则背转身子,一手扶着窗框,身躯不停地颤抖。

   房门被推开了。酒馆的主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酒瓶。他看看格雷,再望望黛丽,脸上透出遗憾的表情。

   “我好象听到你们有些不愉快,”菲尼斯说道,“何必呢?干嘛不坐下来好好谈谈?”

   黛丽深呼吸了一下。“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也不想再跟她谈了。她变了,”皇冠骑士说道。

   “我一点儿都没变。你以为我变了,其实我根本没变。倒是你,格雷,是你需要改变一下!”

   “我有我的原则。”

   “别跟我提什么原则!天,当初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个……傻瓜!”

   格雷象是被针刺了一下,他挺直身子,尽力守住男人的自尊。“都是命运!当初又为什么让我喜欢上你……”他自卫地说道。

   房间里一下子沉寂下来。菲尼斯来回看看这对男女,不禁叹了口气。“我本想,你们可以重新在一起生活。现在看来,恐怕很难做到了。既然如此,那就尽量减少痛苦吧。”

   他打开手里的酒瓶,把瓶中的液体倒进杯中。“你们两人,”他说道,“都曾来找我,让我帮忙找忘魂花。这里就是忘魂花配的药酒。”

   格雷和黛丽惊讶地互相对视,又不约而同地望着杯子。

   “格雷阁下,您是位受人尊敬的骑士,不过你我却是初识。而黛丽小姐……”菲尼斯小心地措词,避免皇冠骑士产生误解而伤及自尊,“和我认识的时间比较久。而且她来找我,是在你之前。她提出一个建议,就是让你忘了她,这样就不会再痛苦。我觉得,这方法未尝不可。”

   他把杯子推到格雷面前。“喝下它吧,然后你的心灵就不会再受折磨了。”

   格雷凝视那暗红色的液体,脸上掠过复杂的神情。他端起杯送到唇边,嗅着酒的香气,停了停,又放回桌上。过了一会儿,他再次举杯,闭上眼睛,似乎想一饮而尽,却又把它放下了。皇冠骑士轻轻用右拳砸着左手掌,从他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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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幻的表情来看,他的内心正在激烈地交战。

   “我不喝,”格雷终于说道。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我不想喝。谁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副作用!我可不想把作战的技能也一块儿忘了。”

   菲尼斯深深地看了格雷一眼,没有说话。他随即拿过杯子,转身面对黛丽。

   “也许你会愿意考虑一下格雷的办法,”菲尼斯走过去,把杯子递在黛丽手中。“他说,要是你能忘了这几年的经历,你们就都能得到幸福。”

   黛丽双手轻轻抖动,好象手里捧的不是杯子,而是一块红热的火炭。她目光闪烁,从酒杯上望着格雷,后者正呆呆地盯着餐桌。片刻之后,黛丽迅速把杯子塞回菲尼斯手中。

   “我不喝。我才不听他的。”

   “黛丽,”菲尼斯说道,“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能结为夫妇,获得幸福。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可是他,”黛丽指向格雷,“他根本做不到。”

   “格雷阁下,如果黛丽小姐愿意喝下这杯酒,你是否能保证,放弃骑士封号,而且直接回普里泽沃,不再去石门城?”

   皇冠骑士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黛丽抢在他的前面。“别再说了,菲尼斯。那根本没用。就算我忘了,他也忘不了!他会一辈子记着我做过的事!”

   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话语却又快又稳定。“我才不想受人轻视,被人同情、怜悯!该忘记这一切的是他!他永远别想娶我!”

   格雷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低吼,他痛苦地用手捧住头。

   “看,他根本忘不了。”黛丽向前走了两步,双臂一抖,甩掉紫色坎肩,又再伸手揪开罩衫的扣子。“看着我!看看我这肮脏的身子!你能接受吗?跟我睡过觉的贵族数都数不清,他们全都比你强!他们全都摸过我,抱过我。那又怎么样?我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你!”

   “别再说了!”

   “你不想听?那好,我不说。不过,为了补偿你这十年的思念,我可以陪你一个晚上,免得让你空手而回。”黛丽边说边解开裙子的系带。“来吧,我不收你的钱。”

   格雷猛然用肩膀一拱,餐桌飞了起来,酒和菜肴都撞在对面墙上,汤汁四溅,在他的白缎子斗篷洒出许多斑点。他象头野兽一样冲到黛丽面前,呼哧呼哧直喘,随即举起巨大的手掌,似乎想狠狠给黛丽一个耳光。然而黛丽主动把脸凑向前去,闭上眼睛。菲尼斯急忙想去拦阻,但手掌并没有击下,而是放在黛丽的肩膀上,由于过于用力,指节变得发白。黛丽强忍疼痛,一声不吭。

   “我不怪你,”格雷嘶哑地吼道,“要怪就怪战争,可恶的战争,没完没了的战争,战争!”他象阵狂风,突然旋转着冲出房间。木楼梯传出怪异的哀鸣,从三楼一直响到一楼,然后就是一阵杯盘落地声以及人们的惊叫。

   菲尼斯沉默了一会儿,把酒杯放在窗台上,转身拾起黛丽的衣服,想要给她披好。然而黛丽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突然大声哭泣起来。她哭得非常伤心,泪水就象喷泉一样不停地涌出来,菲尼斯只好抚着她的背部,尽量想让她平静。过了好久,她才渐渐收住泪水,扯过菲尼斯的衣服,使劲擤擤鼻子。菲尼斯拉过软椅,让黛丽坐下。

   “干嘛那样刺激他?”

   “让他死心,省得以后再来烦我。”她抽噎着说道,弯下腰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蜡烛已经倒在地上熄灭了,不过菲尼斯并没有去点起来。月亮隐没在厚重的云层中,星光也消失了,房间里一片昏暗,只能勉强看清人的轮廓。两个人默默地呆了一段时间。

   “菲尼,”黛丽终于抬起头,“谢谢你帮我,还留我在这儿住。我会报答你的。”

   “这算不了什么。”

   “至少配药的钱我要付给你。而且,以后你可以随时去找我……”她顿了顿,“要是你今晚有空,我也可以……”

   “喔,黛丽,我刚巧有个朋友来了,就是绿泥森林的那位。况且,你看今晚的月色也不好。我很在乎气氛的。改天我一定去看你。”

   “谢谢你。”她再次说道。“那么我走了。”

   菲尼斯想要把黛丽送回去,但她谢绝了。她走出“火沙酒馆”,先是在暗影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沿着街道走去,没有叫马车。夜风很凉,她一个劲儿地发抖,却故意敞开衣领,让风吹透她的全身。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无神,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又似乎在望着某些遥远而不可知的东西。

   一回到宅子里,她就躲进卧室,坐在梳妆台前发呆,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玛吉来敲门,恐怕她会那样坐上一整夜。

   “黛丽姐姐……你还好吧?”

   “我很好。什么事?”

   “弗洛安他们来了。一共五个人,全是熟客。这几天你没在,他们全都象苍蝇似的,有事没事就往这儿钻,天天打听你。黛丽姐姐,你今天……”

   她转过头来,脸色惨白,面无表情,把玛吉吓得一愣。“天哪,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别为我担心。”她勉强笑了笑,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冷漠。“让他们等会儿再上来。五个一起来。”

   一个小时以后,那五位贵族走进黛丽的房间。她已经换上了鲜艳的衣裙,头发精心梳理过,脸上带着他们所熟悉的笑容,和前几天一样——甚至更为美丽动人。她站起来迎接,步伐轻盈,腰肢款款摆动,使他们都看呆了。

   “来吧,”她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想我了。今晚可以好好乐一乐,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而且,”她歪过头,摆出极具诱惑力的姿态。“为了感谢你们一贯的厚爱,今天晚上我不要钱。”

   “这么说,你失败了。”

   “是的,我失败了。”菲尼斯叹息道。“真是没想到……”

   “你早该直接让那个骑士喝了药,”死灵法师平静地说,“现在倒好,弄得一团糟。”

   “不,基娜。就算我不插手,结果也是一样。”

   “对那位小姐是差不多。可对那骑士就不一样。他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痛苦的。”

   “我是想帮他……”

   “这世上,好心帮倒忙的事情太多了。菲尼斯,你真是善良。有时候善良得过了头。想想,你干嘛要管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毫无关系。”

   死灵法师望望菲尼斯发白的脸。“你说过,你想让世上多些欢乐,少些泪水。可现在呢?是欢乐多还是泪水多?”她毫无感情地说道,随即走到窗前观望街景。

   菲尼斯无法反驳,只得气恼地咬咬牙。“基娜,”他说道,“你还有什么法术能帮他们吗?”

   “法术!哼,你还不明白吗。魔法和刀剑一样,只是工具。关键还在于人心。他们自己不愿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靠法术得来的爱情是虚假的。”

   “可是我总觉得对格雷有些亏欠……”

   “你马上就会发现,你的亏欠又要加深一层。”死灵法师指着街上。“来看看吧。”

   菲尼斯急步走到窗边。此时已是深夜,整个映霞港都沉浸在睡眠之中,然而街对面一家酒馆里忽然传出喧闹,打破了夜的平静。几个人从酒馆里冲出来,最前面的正是格雷,仍然穿着刚才那身骑士盛装,高大的身影来回摇晃,看来喝了不少酒。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头发短而蓬乱,象火焰一样伸张开,满脸胡须比格雷更密,腰挂骑士佩剑,披着黑斗篷。两个侍从——其中一个长着棕黄色的头发——紧跟在各自的主人身边。这两位骑士来到街上,互相瞪着眼,就象两头发怒的公牛。

   菲尼斯顿时一惊。显然,格雷多半是心情烦闷,到酒馆买醉,结果跟人起了冲突。“基娜,快想办法阻止他们!”

   “阻止?你让我怎么阻止?骑士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去决斗吧,反正他心里也不痛快。再说他也不一定会输。”

   “可那边是汉诺,映霞港最有名的骑士。格雷恐怕不是对手。”

   “那就让他死掉好了。也免得再痛苦。”死灵法师漫不经心地说道。

   菲尼斯瞬间对他的朋友十分恼怒,然而他立刻就把注意力转向街上。两位骑士吩咐各自的侍从取来长矛和盾,又互相看了看。格雷把盾挂在长矛后端,然后举起长矛,用力扎在地上。

   “我,来自普里泽沃的格雷·弗里兹,在此郑重声明:谁若污辱黛拉尔娜·提兰小姐的声誉,我就要和他决斗,无论是用矛、剑、斧子还是徒手,定要斗到至死方休。”

   那边的骑士轻蔑地笑了笑。“依我说,您那个情人,本来就是妓女,我们这儿好多人都知道。”

   “您要为您的话付出代价!”

   “我一点儿都不怕您!”披黑斗篷的骑士把长矛伸向空中,在格雷高挂的盾上敲了一下。格雷顿时喝道:“我要向您挑战!”

   “我接受。”那骑士说道:“我,来自布林克劳德的汉诺·万迪斯,接受您的挑战!至于时间、地点和方式,悉听尊便。”

   “那就明早日出时,在驿馆的训练场上,徒步决斗,武器不限。”

   汉诺点头同意。两位骑士握了握手,随后各自带着侍从消失在夜色中。

   菲尼斯在窗口看到这一切,不禁十分焦急。格雷今晚心情不佳,这与他有关;如果格雷在决斗中出了什么事,他也要负一定的责任。他转过身,看到死灵法师正悠闲地整理药草。

   “对了,菲尼斯,那忘魂花的药酒呢?你用不上了,也许我还能再用。”

   “我收在那个瓶子里了。”菲尼斯说道:“基娜,咱们得想个办法。汉诺名声很大,而且手段狠辣。格雷很可能死在他手里。”

   “他死了倒更好。”

   “什么!”菲尼斯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你……你居然会这么……”

   “无情,是吗?我们死灵法师本来就很无情。”她冷淡地说着,收好包裹。“我得睡了,明天还有事要办。”

   “等等!听我说……”

   死灵法师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留下菲尼斯站在那儿发愣。

   黛丽直到快天亮时才休息。贵族们在这儿折腾了一夜,使她非常疲劳,只想睡个好觉,然而不知为什么,她总是睡不着。某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在她心里窜来窜去,却又摸不着头绪。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到后来她索性爬起来,呆呆地出神,直到太阳高照。过了一会儿,她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黛丽姐姐,”玛吉在外面叫道,“有人找你。”

   “让他滚开!我谁也不见。”

   “可是他说,他是替人来传遗言。”

   “什么!”

   “遗言。他说他是一个骑士的侍从。他的主人,叫什么格雷的,今早跟人决斗时死了……”

   黛丽猛然跳了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就象风一样推开门跑了下去,把玛吉撞了一跤。这姑娘艰难地爬起来,只见黛丽正跟着一个棕黄头发的小伙子奔向大门。

   “怎么回事?”玛吉咕哝着,“象死了丈夫一样。”

   等到黛丽赶到驿馆,观战的人们多半已经散了。仆役们躬着腰打扫场院,用炭灰盖住地面的血迹,再用木锹把它们铲走。几个闲人仍然在高声谈论刚才的激斗。

   “那个外来的骑士还真厉害!一斧子就把汉诺的盾劈碎了。”

   “可他到底技艺不精,最后还不是挨了一剑。”

   “那一剑真有点侥幸!你没看那骑士的狠劲,简直象拼了命的豹子。汉诺连还手都来不及,从没见过他那么狼狈。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让人打倒。要不是他及时抽出短剑来,脑袋肯定开花了。”

   “没错。这回汉诺虽然赢了,可也得在床上躺几个月。”

   黛丽听着人们的话,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他们在谈论什么别的人;她不愿相信在决斗中死去的就是格雷。然而,她跟着那个侍从进了房间,看到床上的白缎子斗篷,上面还留着铁锈色的酒迹和汤汁;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用全身力气揭开斗篷,露出又黑又密的胡须,那双象小牛一样的眼睛如今紧闭着。她瞬间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爱人就就躺在她面前,停止了呼吸,小腹上血迹还没干透。黛丽突然感到眼前发黑,昨夜的疲劳加上巨大的伤痛,如同雷电一样击中了她。她昏倒在床边。

   棕黄头发的侍从慌慌张张地扶起黛丽,想把她搀到椅子上。但是一只纤细的手突然按在他肩膀上,与此同时,他听到一个清脆而冰冷的声音。

   “出去。这儿没你的事了。”

   侍从转过头,几乎吓晕过去。在他面前是个陌生女人,身披黑袍,胸前绣着一个骷髅头,咧开大嘴,似乎正在发出怪笑。女人的头部隐在黑袍的兜帽之中,旁边露出几缕栗色头发,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稀奇古怪的镯子,好象是骨质的东西。然而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因为那女人的脸实在太可怖了。她面容惨白,双唇鲜红,象是刚吸过人血,眼睛和眼眶周围都冒着绿莹莹的光芒,直直瞪视着他。

   “死……死神!”侍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要杀我……”

   “你说什么?要杀你?”那死神向他俯下身来。侍从浑身哆嗦,牙齿间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再也说不出话。

   “听着!”清脆的声音继续说道,“你的主人已经死了。现在,牵上他的马,带着他的骑士信物,到石门城去。你要把你所见的一切都如实汇报。要是你敢撒谎……”她扔过一个包裹,同时威胁地伸出手指。侍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拎起包裹,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他直接跳上马便沿着街道飞奔而去,那速度就连受过训练的优秀骑士也很难追上。

   女人插好门,拉上厚重的窗幕,房间顿时黑暗下来。她走近床前,并不理睬昏倒的黛丽,只是慢慢抬起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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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 发表于 2007-5-7 00:12:34 |显示全部楼层
,手腕上的骨镯逐渐发出蓝绿交错的光晕。屋里响起低微的咒文吟诵声,过了片刻,又混入一阵阵奇异的啸叫,就象恶灵在黑夜中狂笑。又过了一会儿,格雷的手指似乎动了动,接着,他的身体也开始抖动。女人长出了一口气,突然转了半个圈,软软地倒在地上。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然后,黛丽发出一阵低微的呻吟,睁开眼睛。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已经死了,因为光线十分黯淡,她什么都看不见。渐渐地,她的双眼适应了黑暗,看到床上的白缎子斗篷。

   “格雷,”她低喊一声,回忆起在昏倒之前发生的事。“格雷!”她哭泣着扑向床上的人,却被绊了一下。同时,地上传来一个虚弱而威严的女性嗓音。

   “别乱动!”

   黛丽惊讶万分。由于光线很暗,她看不清对方胸口的骷髅徽记,否则多半会惊叫出声。那女人缓缓撑起身子,只见她脸庞轮廓清秀纤巧,手里似乎拿着一个象面具的东西。

   “你是谁?”

   “我是菲尼斯的朋友。”

   她艰难地半跪着,喘了一会儿,这才扶着床柱站起来,随手从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吞进嘴里。

   “你不舒服吗?”黛丽问道。

   “别管我。”她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叫黛丽,是吧?”见黛丽点点头,她又接着说道:“听好,黛丽,别出声,也别去碰床上的人。这个人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呢。”

   黛丽几乎叫出声来,然而女人严厉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黑暗,令她不敢有任何动作。

   “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他能忘掉你这几年的经历,愿意娶你为妻,你肯不肯答应?”

   黛丽浑身一颤。“这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还记得忘魂花吗?菲尼斯的忘魂花就是我给他的。”

   “怎么!您是绿泥森林的那位……你是死灵法师?”黛丽突然想起这件事,不禁惊恐地向后缩去。“你想干什么?”

   “哼!死灵法师的名声就那么坏吗?我要是想杀你,早就动手了。回答我,你肯不肯做他的妻子?”

   黛丽的恐惧只是本能的反应,片刻之后便明白,这个死灵法师是想帮助她。她看看床上的格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那么你想个理由来解释你这几年的行踪吧。”

   “理由?”黛丽迷惑地问道。

   “当然!等他醒过来,问起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你该怎么说?”

   黛丽低头思索起来,而死灵法师则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小瓶——那正是忘魂花配成的药酒。

   “他们现在在哪儿?”菲尼斯问道。

   “回家的路上。估计已经到多林河边了。”

   酒馆的主人看着他的朋友。她脸色苍白,皮肤在烛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看不到一丝血色。

   “对不起,”菲尼斯歉意地说道,“我不该误解你,又让你冒这么大的危险。”

   死灵法师摆摆手,似乎连说话都懒得费力。

   “你整整睡了两天,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这次你消耗的法力实在太大啦。我给你预备了夜宵,还有酒,”菲尼斯笑了笑,“里面可没放忘魂花。怎么样,基娜,现在好些了吗?”

   他有些担忧地望着死灵法师,不过看到她安详的姿态,也就放下心来。“对了,那法术能持续多久?”

   “一直到死。除非有另一个死灵法师破解咒文。他们俩这辈子都会认为,黛丽到映霞港来做贵族府的纺织女奴,格雷则是先放弃了骑士封号,再到这儿来找她。”

   “我不太明白,”菲尼斯说道,“用一朵忘魂花能同时对两个人施法吗?”

   “只要法力足够强就行。之前我医治格雷花了不少魔力,否则绝不会这么费劲。”

   “基娜,你的法术真是技艺精湛,”菲尼斯敬佩地说道,“象你这样的法师,闷在森林里实在太可惜了。说实话,你早该出去走走,免得浪费了自己的能力,也改变一下人们对死灵法师的印象。”

   基娜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菲尼斯。“你好象总能猜到别人心里的事,”她问道,“这是吟游诗人的特殊能力吗?”

   “我倒愿意认为这是对朋友的了解。”菲尼斯微笑着答道。

   死灵法师闭上眼睛,好象在思考什么。“其实,要是你不去绿泥森林找我,我也不会想到去旅行。”

   “哦?为什么?”

   “你自己说的。人总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也证明自己还存在。”

   “没错。这个身体是莎娜的,还带着洛芙的符印。有两个女人为我而死,我总得活得更有价值,才对得起她们。人们对死灵法师总有偏见,希望我这次出去,能稍微改变一下他们的想法。”

   “只要你不穿上黑袍,一定会给人留下好印象的。”菲尼斯打趣地说,“我敢打赌还会有不少男人追求你呢。”

   死灵法师并没有笑,脸上却掠过一丝感伤。“我不知道移魂术还能坚持多久。也许,下一次昏迷,我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别那么悲观!你会再活很久的。”菲尼斯拍拍基娜的肩膀。“也许再过两年,等你做些好事,再凭着胸前洛芙的符印,会被收进白袍教会。”(注:白袍教会与黑暗对立。死灵法师严格来说属于中立,但通常会被归入黑暗教派。)

   “哼,只要他们敢收我,”死灵法师恼怒地说道,“我一定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

   菲尼斯大笑起来,推开窗子,望着映霞港的夜色。远处,帕提娜海映着微弱的灯光,一直伸向天际,溶进无边的黑夜。他的脸上渐渐现出严肃。

   “说真的,老友,我也不会呆得太久,早晚要再次出去旅行的。你知道,黑暗马上就会卷土重来,阿拜迪恩大陆真正的劫难恐怕刚刚开始。到时候,我们全都得卷进去。”

   菲尼斯顿了顿,用三根手指托着酒杯,一饮而尽,再度展开笑容。“不过现在还有点时间。咱们可以坐下来,先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然后再出门转一转。大陆上的美景和美女实在太多啦。”

   清凉的风从帕提娜海上吹来,掠过港口,越过房屋,轻快地盘旋着。仿佛为了迎接海风,路边的大树轻轻抖动身躯,伸展臂膀;树叶随风舞动,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宛如精灵们欢乐的歌唱。

火沙酒馆 一千一百一十一
   映霞港中心,帕提娜神像东边,有座圆形的大房子。这就是“火沙”酒馆。这里每天都能听到新鲜事,就看你是否留意了。要是你也有好故事,也许可以拿去向酒馆主人换一瓶好酒呢。

   “火沙”酒馆象往常一样热闹。宽阔的圆形大厅里,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叫喊;二楼上,无法入眠的旅人们从客房里走出来,靠着栏杆互相聊天,由于底下实在太吵,有时他们不得不借助手势来交谈。

   三层上则要安静一些。巨大的环形回廊有些幽暗,烛光懒洋洋地摇晃,几个熟客聚在桌边,准备听精彩的故事。菲尼斯,酒馆的主人,正为他的新朋友添酒。

   “谢谢。”那男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体格健壮,即使坐着也比一般人高出半个头,双臂肌肉隆起,就象连绵不断的山丘。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左额直伸到右边嘴角,使他的左眼有点倾斜,然而眼神中透出的力量与自信却令人不敢迎视。

   “托林爵士,北弗兰德著名的勇士。”菲尼斯向旁人介绍。“七年前受封为玫瑰骑士;五年前率数百战士对抗南弗兰德王国两千军队;四年前荣获勇气勋章,加封爵士;两年前围剿臭名昭著的‘血狮’佣兵团,受职北弗兰德王国皇家卫队副队长。”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托林噔大眼睛,警觉地把手移向腰间。但菲尼斯用微笑打消了他的疑虑。“不必紧张。我以前是个吟游诗人,您荣升卫队长那天,我还曾到府上去过。”

   “吟游诗人?这就能解释您喜欢收集故事的习惯了。”托林喃喃说道。“但是很抱歉,我不记得曾与您会面……”

   “谁会记得一个吟游诗人呢?”菲尼斯宽容地摆摆手。“相反,英勇的战士总让人印象深刻。所以,请给我们讲讲您的经历吧,好打发这无聊的漫长夜晚。”

   显然托林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但菲尼斯在长期旅行中磨炼出的亲和力确实令人难以拒绝。更何况还有免费的美酒。

   “您是一位好客的主人。那么,您想听什么呢?”

   “如果不冒犯的话,那道伤疤……我很想知道藏在伤疤后面的传奇故事。”

   托林似乎震动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菲尼斯,随即望向窗外。月光透过弧形的木窗洒进来,给昏暗的角落添上一抹亮色。

   “如果往事令人痛苦,您可以闭口不言,而我仍然会请您喝酒。”

   “不,”托林缓缓说道,“我答应了您,就一定会讲给您听。不过您恐怕会失望,因为这道伤疤不是勇气的证明,而是怯懦的代价。”他握住酒杯,渐渐沉入回忆之中。

   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啦。也许是十一年……我记不太清了。总之我那时还不满三十岁,象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总想闯出点儿名堂。在北弗兰德王国,要想出人头地,最好的方法就是到战场上立功。我先后加入了几个雇佣兵团,后来就到派蒙爵士手下听差。在那件事之间,我也参加过几次战斗,凭着运气,总算没让人砍死。

   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那时我——怎么说呢——很怕死。没错,我怕得很,一看见血就头晕。可是象我这种出身乡村的人,除了上战场拼命,也没什么别的出路。在家乡有个姑娘很喜欢我,但她父亲说,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没头衔、没封号的穷光蛋。就为了这个我才坚持下来,要不然我早就当了逃兵了。

   有一回我们跟南弗兰德王国打仗。那可真叫惨!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我缩在盾牌后面,腿肚子真哆嗦。有个南弗兰德骑士拿长枪挑飞了我的盾,把我撞倒在地上,我吓得浑身冰凉,当时就跪着求饶。要不是派蒙爵士正好在旁边,我肯定死掉了。

   派蒙救了我,可也没让我好受。他把手下的人集合起来,叫我到高台上,当着大家的面骂我是胆小鬼。我真想跟他决斗,可我不是骑士,没有资格。况且我也不敢——派蒙的勇力是出了名的。不象我,长得挺威武,偏偏就是没出息。

   我没脸再呆下去啦。再说派蒙也不会给我机会。第二天我就被赶了出来。我觉得前途渺茫,不管在谁手下听令,结果一定都差不多。我永远不可能象那些有名的骑士一样,奋勇杀敌,声名显赫。我越来越灰心,思前想后,决定离开北弗兰德,到别的国家去。听说陶比拉王国爱好和平,没什么战争,而且那儿有好多魔法师,也许有什么法术能让我获得勇气,不再遭人耻笑。所以我就朝陶比拉去了。

   我跟上一个商队,走了一个月,来到断杖山脉脚下。那儿真漂亮!满山一片翠绿,鼻子里全是花香。可我们没心思欣赏风景,一直进了巨剑峡谷。知道巨剑峡谷吧?对,你以前是吟游诗人,当然应该很清楚。那儿可真怪,山岩和泥土都是红通通的,好象让火烧过,连草和树都透着红色,稀稀拉拉的,象婴儿的头发。陶比拉王国就在断杖山脉北边,过了峡谷就是。

   我们往里走,整整一天都没走到头。当天晚上就在山谷里露宿。半夜来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说是旅行者,想借个地方睡觉。商队的领头人怕是盗贼,不肯让出帐篷,就把他们安排在火堆旁边。正好我睡不着,出来烤火,就跟他们聊上了。

   听说我是北弗兰德的战士,那男人显得很高兴。他说他们俩也是从北弗兰德来的,他叫奇奥尼安,是三叶玫瑰骑士,女人叫海琳,是他的妹妹,一名法师。我很奇怪,三叶玫瑰骑士级别虽然不算高,可也会有封地,很少独自旅行,更何况只带着妹妹而不带任何扈从。奇奥尼安开始不肯说,后来喝多了酒,就告诉我了。他说他们来这里是找一个宝藏,是从他祖先的遗物里发现线索的。他们在巨剑峡谷里转了半年,总算搞清藏宝的确切地点,可是入口处有块石碑,上面说至少要有三个北弗兰德人同时来到,才能开启宝藏。他俩打算回去再叫人来帮忙。奇奥尼安还说,按照他祖先的记述,那儿不光有珠宝金币,还有不少稀有的武器,据说七十年前失踪的“勇气之剑”也在里面。

   听到这儿我就动了心。我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就对他们说,我想和他们一起去。我说我不要钱也不要珠宝,只要那支剑。我还说,要是回去找人再回来,最少得两个月,没准宝藏就让别人拿走了。他俩开始很不愿意,禁不住我苦苦求肯,终于答应了。就这样,我离开商队,跟着他们进了山。

   奇奥尼安好象很后悔让我来,一路上没怎么理睬我。倒是他妹妹海琳有时跟我说两句话。她可真是个美人儿!头发又黑又密,脸庞象月亮一样闪光。她穿的法师袍有几处被岩石扯破了,露出洁白的皮肤,我不敢多看,只好侧着头跟她说话。她身材很好,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那种魅力,不过有时候也会象小姑娘一样唱歌。我以前见过的法师全都整天绷着脸,别说唱歌,连笑都不会。可是她唱起歌来,比鸟儿更清脆,比山泉更动听。我一下子就爱上她了。

   托林微微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菲尼斯靠在椅子背上,一言不发。三年前,他曾和五个同伴一起,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大陆,队伍中也有一个爱唱歌的女法师。那次旅行称得上是惊心动魄,每个人都经受了无法想象的磨难。菲尼斯回想着从前的冒险生涯,不经意地皱起眉头。

   “我想您不会责备我的品德。”托林误解了菲尼斯的想法。“在我们北弗兰德王国,男人有情人是很常见的事。再说,我家乡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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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 发表于 2007-5-7 00:12:45 |显示全部楼层
个姑娘早就移情别恋了。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给一个富商生了两个儿子。”

   “您误会了,托林爵士。”菲尼斯说道。“我无意评论您的私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请您继续说下去吧,我们都很关心您的宝藏呢。”

   托林点点头,再度饮尽一杯酒,顺手抹去胡须上的泡沫。

   我说到哪儿了?哦,对对,我爱上了海琳,或者说,当时我以为自己爱上了海琳。我被她搞得神魂颠倒,连走路都不会了。奇奥尼安,她的哥哥,却总在一旁冷笑。每次我想找机会和海琳单独相处,奇奥尼安就会瞪大眼睛,朝我威胁地晃动盾牌,那上面刻着一只雄鹰,是他的家徽。忘了说啦,我身上的贴身护甲也是家传的,护盾上是一只熊耳朵。我祖上出过几个骑士,还很有名气,到我父亲那一代就不行啦。我不敢跟奇奥尼安打架,怕他会杀了我。

   巨剑峡谷有二十里宽,东边是绝壁,西边有几个缓坡。我们往回走了半天,从一个缓坡上了山。奇奥尼安看起来很熟悉地形,每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从岩石后面一绕,或是往树丛里面一钻,就又找到一条小路。后来我才发现,有几处树干和山石上有用剑刻出来的标记,可是刻得很精细,就象野兽的爪痕,而且掩盖得十分巧妙,很难发现。看得出来,奇奥尼安是个很仔细的人。这让我对宝藏的希望又加深了几分。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进了一片密林。奇奥尼安说要砍些树枝生火,就走开了。我和海琳在原地等着,光线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脸,只闻到她身上传来一阵阵香气。我有点紧张,不敢靠她太近。树林里慢慢变得阴冷,地上浮起一层薄雾。我从没在山林里呆过,想起那些林中鬼怪的传说,心里开始发慌。海琳好象察觉到了,故意问我:“这儿很冷吗?”

   “是……是有点儿冷。”

   她歪过头嘲弄我说:“我看你是害怕吧!”

   我觉得很没面子。连一个刚认识的女人都能看出我是胆小鬼,我活得可真够窝囊的。

   隔了一会儿她又问:“要是现在有只野兽来了,你会扔下我逃跑吗?”

   我说:“这是什么话!我会保护你,和野兽搏斗。”

   “真的吗?”

   “当然!好歹我也上过战场……”我正说着,突然听到树丛里有动静。我赶快把海琳挡在身后,握着剑等着。声音越来越大,过了一会儿,树后猛地冒出一只熊头,那牙上还流着血呢。我头皮一麻,转身抱住海琳,一块儿躲进护盾后边。我那盾牌是绑在手臂上的那种,根本遮不住身子,只好不停念叨神的名字,希望能逃过这一劫。

   海琳一把推开我,念出几句听不懂的咒语,立刻就有一道电光飞出去。可是闪电马上弹了回来,从我耳边擦过去,把后面的一棵小树烧焦了半截。让我吃惊的是,那熊喊了一声:“住手!是我!”

   奇奥尼安从树枝底下钻过来,手里还拎着几块血淋淋的熊肉。他喝斥海琳,说她不该没看清敌人就动手。“要不是这盾牌能抵抗法术,我早就让你烧糊了!”他气哼哼地把熊皮扔在地上。海琳也不肯示弱,反过来说奇奥尼安不该放着正事不干,跑去杀熊。我这才真正意识到,海琳不只是个美丽的女人,还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冒险者。

   奇奥尼安说:“这熊敢挡我的路,我当然要杀掉它!”

   海琳就冷笑,说:“那只龙也挡了你的路,你怎么不去杀了它?”

   奇奥尼安使劲咳嗽了一声,海琳当下就不说话了。我在旁边听着,真是惊讶万分。吃晚餐时,我忍不住问奇奥尼安,他是否真和龙遇上过。他含含糊糊地回答,他确实见过龙,只不过没和龙作战。看上去他好象在龙面前吃过亏,可这已经够让我自卑了。龙!阿拜迪恩大陆上到处都有关于龙的传说,可是真正见过龙还能活着回来的,恐怕一辈子都碰不上几个。而我,竟然在战场上向敌人求饶。我只顾自怜自伤,就没去想想,龙和宝藏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当晚我们在林中宿营,奇奥尼安和我住一座帐篷,海琳住另外一座。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出去透透气,没想到海琳也在外面。

   我问她:“怎么,不困哪?”

   她没回答,而是用一种捉摸不定的眼光瞧着我。我在一根树桩上坐下,躲开她的眼睛。后来她终于说:“托林,你今天的表现很差劲。一个男人,遇到危险应该大胆面对,而不是转身逃跑。”

   我挺尴尬。还能说什么?不用提奇奥尼安,就连海琳都比我勇敢。

   她责备我:“真想不通你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像你这样的人怎能称得上是冒险者?”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样也好,将来可以少受点痛苦。”

   我给弄糊涂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海琳笑了出来,说:“但是不管怎样,你还算及格,居然知道先护着女士。”

   她走了,我又坐了好久才回去睡觉。夜里我好象看到一双眼睛,象猛兽一样盯着我,简直要把我吞掉。等我爬起来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有奇奥尼安在旁边大声打呼噜。

   第二天我是被一声尖叫惊醒的。奇奥尼安不在,叫声象是从外面传来。我赶紧披上一件旧袍子跑出去,就看见海琳的帐篷敞着一条缝,隐约能看见地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海琳正裹着毯子缩在角落里。

   我朝她喊:“怎么回事?”她使劲盯着那团东西,低声回答:“有蛇……”

   那时我很害怕,可又找不着奇奥尼安。我犹豫着,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站在那儿不动。

   她在里面叫我。“托林……你不来救我吗?”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劲儿。我觉着,做个胆小鬼,永远让人耻笑,倒不如拼上一回,就算死了也还有人记得。我一咬牙就冲了过去,想拿棍子把蛇挑开。就在这时候,我肩膀一下子被抓住了。奇奥尼安在我背后大吼:“闪开!”我一愣,就觉得腿上一麻,眼前立刻直冒金星。我摔倒在帐篷外边,迷迷糊糊看见奇奥尼安拿着一串红艳艳的浆果,扔在地上。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我很渴,还有点恶心,耳边轰轰响,象在打雷。我闭着眼慢慢呼吸,觉得有人在掐我的小腿,手劲挺大,我猜那是奇奥尼安。

   他没发现我已经醒了,只顾一边放血一边跟海琳说话。他骂我:“笨蛋!谁让你去救她的,嗯?不自量力的傻瓜!”

   海琳冷冰冰地说:“那么你认为他不应该救我吗?”

   奇奥尼安声音软下来了。他说:“救你倒是没错,可他也太笨了。用血珠果把蛇引出来就行,他居然拿棍子挑?那黑岩蛇比闪电还快!”

   海琳说:“我倒觉得他挺勇敢的。”

   听了这话,我心里热乎乎的。当时我觉得,为了这句话,就算真死了也值得。可是奇奥尼安显然不这么想。他说:“勇敢?那也是你搞的鬼!黑岩蛇根本伤不了你。只消一个小法术就能解决,干嘛非让这家伙动手?”

   海琳说:“黑岩蛇又咬不死人。我就是想试试,魅惑术有多大威力,能不能让胆小鬼变成英雄。”

   奇奥尼安怒气冲冲地说:“海琳!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已经一千一百零九个了,只差最后一个,我可不想再跑下山去找人!”

   海琳忽然提高声音,好象很生气。她说:“就因为是最后一个,开个玩笑都不行吗?你眼里就只有宝藏吗?奇欧,我受够了你这副德性,受够了这种生活!要不是为了那本魔法书,我才懒得跟你搅在一块儿!”她使劲甩开门帘走了。

   奇奥尼安半天没动静。我忍不住睁开眼,正好对上他的脸。他恶狠狠地朝我吼:“你小子给我听清楚,要是你对海琳打什么主意,我就把你切成碎块去喂狼!”然后就出去追海琳了。

   我躺在那儿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一千一百零九,最后一个人,那到底指什么?你们瞧,我这人天生脑子就不快,可也不是傻子。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心里挺别扭。后来海琳又进来看我。一瞧见她,我满脑子的想法就全没了,光想着跟她多呆会儿,聊聊天。我装着伤很重,隔一会儿就“哎哟”两声。

   海琳有点不耐烦。她瞪我一眼说:“行了吧你!蛇毒早就放净了,这点伤口算不了什么。”

   我问她,在她眼里我是不是真的很怯懦。她说是,然后朝我笑。“可是从今天早上开始,你就不是懦夫了。”

   我高兴起来。我说我会慢慢让自己成为勇士,就是不知道哪天能赶上奇奥尼安。海琳听了这话,脸色很不好看。隔了好半天才说,她倒希望我永远也别象奇奥尼安那样。

   我觉得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可也没多想。我说将来一定要闯出一番天地,到时候不管她要什么我都给她去找。海琳很冷淡,说她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我就问她:“你想要什么?”

   她看我一眼,咬咬牙说:“月光法杖。”

   你们见多识广,一定听说过。那柄杖是从古时候传下来的,在北弗兰德王国地面上,所有的魔法师都得听它指挥,连国王都得敬它三分。十年前,月光法杖是在大法师诺凡手里,他是北弗兰德法师公会的领袖。

   我心想,就算她法术高深,想拿到月光之杖也不容易。统领法师公会,不光靠魔法,还得德高望重,象她一个年轻女人哪儿能办得到。可这话我没说出来。海琳好象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坐了一会儿就走啦。

   我歇了一天,等腿好点儿之后,奇奥尼安就催着上路了。我们穿过森林,下到一条小山谷里。地上到处是碎石块和横七竖八的葛藤,头顶上全是浓雾,天黑以后什么都看不见。奇奥尼安很心急,坚持要连夜赶路,海琳不同意,可是拗不过他。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海琳放出一个小光球,勉强能照见路。到了后半夜,我又饿又渴,实在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啦。奇奥尼安来拉我,我靠着一块大石头,说什么也不动弹。后来他急了,说要打烂我的鼻子,我说就算他劈开我的脑袋,也得让我歇一会儿。

   当时我真怕他打我,可不知为什么,他到底还是没动手。他拔出剑,拿那些葛藤出气,一连砍断了十几根。

   就在那时出了事。原来我背后的大石头很不稳当,全靠葛藤拽着。奇奥尼安砍了一会儿,就听见“喀吱喀吱”响了几声,那石头就歪过来啦。海琳站在我旁边,石头就朝我们俩压下来。她来不及反应,只好伸手去撑,我也使劲儿顶住石头。奇奥尼安窜过来要帮忙,可是犹豫了一下,反倒转身跑开了。我非常吃惊,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海琳让石头压得满头大汗,连话都说不出来,也没法施法。我的腿越来越软,眼看就快顶不住了,幸好奇奥尼安又跑回来,拖着几截小树干。他拿那些木头把石块支住,又塞了好多碎石头在下面,总算让我们俩脱了身。

   海琳刚缓过气来就跟奇奥尼安吵起来了。她说,奇奥尼安要是替她撑住石头,让她腾出手施法,早就把事情解决了。奇奥尼安一声不吭,由着她斥责。海琳指着他的鼻子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怕我杀了你们俩,然后独吞宝藏!”

   奇奥尼安脸色马上就变了,转过身来骂我:“都怪你这个懒虫,胆小鬼!”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我说他才是胆小鬼,一点儿兄妹感情都没有。奇奥尼安冲过来要揍我,海琳赶忙把我们拉开。然后奇奥尼安骂我几句,又骂海琳几句,海琳反过去骂他,我也在一旁帮腔。我们三个人乱成一锅粥,吵了半天,搞得精疲力尽,各自坐在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

   发泄完了,大家心里也都痛快了。我们慢慢平静下来,继续朝前走。奇奥尼安一直不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特别激动,又特别紧张。海琳也是这样。他俩的步子越来越快,我几乎都跟不上。至于我呢,想到宝藏就在前面,心里也很兴奋。我脑子里想象自己拿着“勇气之剑”在敌人中冲杀,谁都不敢阻拦,那感觉真是棒极了!刚才吵架的事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身上也不觉得累了。

   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几块大石堆在岩壁下,中间有条窄缝。我忽然想起,奇奥尼安说过洞口有块石碑,上面写着必须要有三个北弗兰德人来到,才能拿到宝藏。我站在那儿四处张望,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奇奥尼安推我一把,说:“磨蹭什么?还不快进去!”

   我问:“那块石碑呢?”

   他看着我,眼神特别怪异。他粗声粗气地说:“石碑当然在!天这么黑,咱们看不见。托林,宝藏就在里面,你还有闲心找什么石碑?你还想不想要‘勇气之剑’了?”

   我心里有点儿怀疑。说实话,要是当时我再聪明些,就不会上他的当了,从一开始就不会。可是各位,话又说回来,人为财死,宝藏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再说,要是我没上当,也不会有今天。

   我们钻过窄缝,在岩洞里走了好半天。那里边又潮又冷,通道坑坑洼洼的,空气里有硫磺味,还有股陌生的腥臭,搞得我直反胃。海琳领路,我在中间,奇奥尼安走在最后。我们拐了十七八个弯,又爬过好几个陡坡,一路上岩洞不断分出岔路,我很快就晕头转向了。海琳的光球带着我们住里走,最后来到一堵石墙前边。海琳停下来,念了几句咒语,那石墙忽然动了,朝旁边移开,里面射出一道亮光。

   奇奥尼安对我说:“进去吧,宝藏就在这儿。”

   我有点发抖。我问他:“这儿不会有什么怪物吧?”

   他突然大声地笑,表情又诡异又邪恶。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就挨了一拳。我疼得弯下腰,奇奥尼安揪住我,一下就把我推了进去。

   我正要回身找他算帐,一抬头,忽然觉得眼花缭乱。我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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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的庇护-天蝎座 光之洗礼

天色已晚 发表于 2007-5-7 00:12:52 |显示全部楼层
个特别大的洞窟里,对面山壁上有块凹进去的地方,简直有十间房子那么大,珠宝玉石和金币堆成好几堆,闪闪发光,离着这么远都有点刺眼。可是中间隔着一条非常宽的裂缝,足足占了洞窟的三分之一。有条石头桥搭在中间,直通到对岸。我一下子跳起来。“宝藏!宝藏!”我边喊边回头指给他们看,可是立刻就呆住了。那堵石墙已经合拢,奇奥尼安和海琳根本没进来。

   我慌了,扑过去在岩石上又捶又踢。就在这时候,我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怪响,好象鸟儿拍打翅膀。我转身一看,天哪!一个大家伙从断崖底下飞上来,黑漆漆的,身体有四匹马那么大,尾巴跟身子差不多长,上面全是尖尖的钩刺。它右眼是个空洞,只有左眼冒着红光,简直象个恶魔,额头有一大块伤疤。

   我吓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觉就瘫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哆嗦。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我死定了。

   托林双手紧握,手臂上鼓起道道青筋。看得出,那次经历的刺激实在太大,即使事隔多年,仍然令他畏惧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托林才重新放松下来。

   “冒昧插一句,”菲尼斯忽然问道,“您说它瞎了右眼,额头还有伤疤?”

   “是的。我记得非常清楚,这辈子都忘不掉。”

   菲尼斯沉吟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那一定是黑龙拉格拉兹罗拉迪尔。我见过它。”

   不只是托林,连坐在桌边听故事的客人们都惊奇地瞪大眼睛。谁都没想到,这位酒馆主人也曾和龙接触过,而且居然活了下来。

   “当我还是吟游诗人的时候,曾经去过遗忘之岛。”菲尼斯回忆着。“我遇上一只黑龙,它还曾把它的经历讲给我听。”

   “哦?它是怎么说的?”

   “它说,七十年前它曾被一群人攻击,差点死掉。那些人抢走了它的宝藏,在它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个人救了它。”

   “那一定是它!”托林叫道。“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我想,肯定是它,错不了。这么说,它回到遗忘之岛了?”

   “是的,在它完成了心愿之后。”

   托林叹了口气。“心愿……那真是个可怕的心愿。”

   接着说吧。当时我真吓坏了,动都不能动,眼看着黑龙飞过来。它落在断崖边上,朝我走了两步,不瞒你们,它落脚的时候,地面都在震动。我听见“呼噜”一声,黑龙把嘴张开了。它的牙特别多,象好多匕首,白森森的。黑龙脖子往后一缩,那只红眼睛突然不见了。我后来才明白,龙喷火之前会闭眼的。

   也算我没白上过战场。我往旁边一跳,撒开腿就跑,没跑几步,就觉着后背一热,一股火辣辣的风吹到我脖子上,哎呀!就算剥皮都没那么疼。我脚一软就栽到地上,闻见一股焦臭味,估计是头发烤焦了。我勉强撑起身子,看见岩壁上烧黑了一大块,石头噼啪直响。

   以前听说过,龙焰特别厉害,能把人一下子烧成碎渣,可是听人讲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了。我肺里象着了火,胸膛都快炸开了,心想要是它再来这么一下,我非死不可。当时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劲,跳起来又接着跑。黑龙朝我转过身来,脖子又是一缩。我拼了命朝那条小石桥奔过去,耳边呼呼直响,脚底下象生了风,我从没跑得那么快过。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过了桥,连滚带爬地扑到一堆金币后面。那时我心里抱着一线希望,万一这边有个山洞什么的,我就能逃命了。可是我放眼一看,除了珠宝金币,什么都没有。

   黑龙一拍翅膀就飞了过来。可能是怕烧坏了宝藏吧,它没再喷火,只是慢慢往前走,那条长尾巴在身后摆来摆去。我瘫坐在地上,抬起胳臂,拿盾牌遮住脑袋,明知没什么用,可我除了等死还有什么办法呢?我颤抖着,哭泣着,一下下地抽噎。

   然后我就听见一阵怪声,好象装麦酒的木桶在地上滚。隔了一会儿我才听明白,你们猜怎么着?那龙跟我说话了!它说:“你是否来自赫迪菲家族?”

   我张大嘴巴,半天也没答腔。黑龙好象有点不耐烦,又说:“回答我,闯入者!你与德尔夏·赫迪菲是否出自同一家族?”

   我虽然给吓得神智不清,可也没忘了祖先。德尔夏·赫迪菲是我曾祖父的叔叔,近百年来我们家族最出名的勇士,曾经为皇室立下大功,受封为铁狮骑士。可是他似乎天性自由,不肯受到拘束,四十岁就退隐回乡,跟一些佣兵或是旅行团到处探险。小时候祖父给我讲过,德尔夏·赫迪菲心地善良,可一上战场就勇猛异常;他不在乎金钱,甚至也不在乎爵位,家族里不少人对此很不赞同。在四十八岁那年,他说要到图奥普山脉西边去寻访精灵族的国度,从此再也没回来。

   我觉出黑龙好象没有要杀我的意思,就大着胆子伸出脑袋。我说:“他是我的祖先。”说这话的时候我浑身都是冷汗,生怕这位祖先跟黑龙有什么旧怨,那我就没活路啦。

   黑龙盯着我盾牌上的熊耳家徽看了一会儿,又问:“你来此有何目的?”

   我没敢撒谎——说实话,就算想说谎,我也编不出来。我那时是很怯懦,可要是有头龙站在面前,恐怕没人能保持冷静。我就把自己的事全说了,连小时候邻家孩子打我的事都说啦。最后我说,为了获得勇气,我来找“勇气之剑”。

   黑龙大声咆哮起来,那只独眼里象着了火一样闪亮。它朝我大吼:“‘勇气之剑’?你竟敢来找那柄剑!你可知道,吾之右眼便是拜它所赐!”它暴怒地扑打翅膀,两只巨爪轮番抓向山岩,声音象闷雷一样在山洞中滚动。我浑身发抖,心想这回它一定饶不过我了。我非常后悔,要是一直呆在家乡,虽然这辈子肯定没什么出息,可总不至于糊里糊涂进了龙肚子。

   我等着那爪子把我撕裂,可是黑龙很快就平静下来。它说:“抬起头来,闯入者!我不杀你,缘我欠赫迪菲家族一条命。”

   我结结巴巴地说:“您……不杀我?”

   黑龙哼了一声,转过身子,趴在地上。它说:“你在削弱我对赫迪菲家族的好印象!如果德尔夏·赫迪菲的灵魂得知他的后代如此胆怯,定会羞愧难当。到我背上!随我去看他的遗骸。”

   我不敢违拗它,只能犹豫着走过去。那头黑龙就算趴下也有一人多高,我登上珠宝堆,勉强够得着它的脊背。它身上鳞片比最黑的夜色还要深,从肚子往上越来越大,后背中央的鳞片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鳞甲不算太硬,摸着象麦饼,珠宝的光芒照在上面毫无反应,象是给吸收了。

   我好容易爬上去,小心地用双手抱住它的脖子,把眼睛一闭,就觉着耳边生风,一路往下降。断崖并不深,我们很快就落了地,一股潮乎乎的腥味熏得我差点儿晕过去。我往四周一看,老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可怕的场面。满地全是死人,白骨森森,大部分都断成一截一截的,有几具还残留着些腐肉;铠甲、刀剑扔得到处都是,和尸骨搅在一起,一堆一堆的,都看不见地面。我估摸着得有上千具尸体。

   黑龙挺直脑袋,轻蔑地喷着鼻息。它说:“这些人都死于我手。此辈皆来自北弗兰德。”

   我吃了一惊,险些从龙背上掉下来。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黑龙怪叫一声,显得非常愤怒,然后开始讲述往事。它的通用语本来就不太好,中间还夹着些莫名其妙的龙语,所以我只能勉强听懂大概。

   原来,这头黑龙来自遗忘之岛。你们知道,那儿是龙的聚居地。陶比拉王国的一位法师召唤了它,让它呆在巨剑峡谷里听从调遣。法师死后,黑龙懒得再动弹,就在这儿住了下来。不知怎么,这件事让北弗兰德王国的一个贵族知道了,立刻派手下来杀龙,想抢龙的宝藏。七十年前,这支队伍找到这个山洞,和黑龙大战一场。黑龙当时正在睡觉,没有防备,右眼被刺瞎了,对方还有几名很厉害的魔法师,尽管龙族天生能抵抗魔法,最后也吃了大亏。它拼命反击,把敌人全部杀死,自己也奄奄一息。

   偏巧那时又有几个冒险者闯进来,看见这一幕,就把宝藏全都取走了,还想趁机把黑龙杀掉,可是其中一个人不同意,他说,拿了宝藏就够了,没必要杀龙。他的同伴却想趁此获得“屠龙”的威名。他们吵了起来,最后就动了手,那个人护着黑龙,一起掉下断崖。那人临死的时候说,他是北弗兰德王国的铁狮骑士,名叫德尔夏·赫迪菲。

   黑龙活了下来。它数过尸体,大约有五十名弓箭手,五十名战士,五个骑士,五个魔法师,加上那个拿着“勇气之剑”的领队,总共是一百一十一个人。黑龙决心报复,要偿还十倍,一定要杀死一千一百一十个北弗兰德人,再回遗忘之岛去。不过,因为那个保护他的铁狮骑士也是北弗兰德人,黑龙就决定,第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北弗兰德人可以向它提出一个愿望,它会尽力满足。

   它一直呆了七十年。来这儿的北弗兰德人很少,它可不知道北弗兰德和南弗兰德正在打仗,再说它又在深山里,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这儿。半年前,一对情侣闯进山洞,它按着老规矩,先把它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就要杀了那两人。可是那男人听了之后,提出要跟它做个交易:他俩负责带些北弗兰德人来供黑龙复仇,黑龙则要把那个愿望留给他们。

   黑龙对人类实在失去信心啦,本来不肯做什么交易。可是它想家了,想早点儿回遗忘之岛去。所以两边就这么说定了。半年来,那两个人带了好多人过来,它就毫不留情地一个个杀掉。现在已经一千一百零九个了,就差最后一个,这仇就算报完啦。刚才它突然看到我盾牌上的熊耳家徽,这才住了手,要不然早就弄死我了。

   我真没想到黑龙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我想,黑龙这么做真是太过分了,可归根结底,还是人类先把事情闹起来的。我低下头不说话,那时黑龙就带着我走到一具尸骨跟前。那骸骨十分高大,剑和盾都生了锈,快烂光了,隐约还能看出上面的家徽。我心里念叨,这就是我曾祖父的叔叔,铁狮骑士德尔夏·赫迪菲。他没死在龙焰里,也没死在精灵之国,反而是在路上被同伴杀死了。不知怎么,我忽然满心怒火,就从龙背上跳下来,朝旁边的尸骨乱踢乱踩,搞得白骨乱飞,好象这样就能给祖先报仇。

   就在那时上面忽然有人高喊:“伟大的黑龙!请实现你的承诺!”黑龙一扬翅膀就飞上去了,把我扔在那儿。我听出那是奇奥尼安的声音,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担心。我愤怒,是因为他和海琳合伙骗我上钩,明明是情侣,却要装成兄妹,拿宝藏和美貌来引诱我。可我又担心,黑龙会不会伤害到海琳。说起来,人有时候也挺贱的,被骗了还在替人操心。总之我放心不下,想要爬上去。我找了一圈,突然发现有个地方金光闪闪。那是套镶金铠甲,在武器堆里非常显眼,旁边地上有支宽剑,剑柄也缀着金丝。我拾起来仔细一看,那剑柄上刻着“勇气之剑”,锋刃一点儿都没锈,寒光耀眼。

   你没准会想,我那时一定特别兴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想到这柄剑没用在战场上杀敌,而是用来屠杀无辜的龙,我的祖先也算是间接死在这柄剑下,我心里就挺不是滋味。思忖再三,我还是把它拴在腰上。当时我就下了决心,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把这柄剑用在正义的地方,才不会玷污了这剑的名字。

   我发愁该怎么上去。幸好让我找到一处倾斜的缓坡,还有些不知名的小树从岩缝里长出来,树干非常硬,经得住我的重量。我累得气喘吁吁,总算爬了上去,刚攀到崖顶,就听见奇奥尼安在大叫。我看见他和海琳站在珠宝堆里,黑龙堵在他俩面前,长着钩刺的尾巴抬得高高的。有一道淡淡的光幕护着他们,可能是魔法护盾,海琳满脸是汗,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

   奇奥尼安看见我,脸色立刻就变得惨白。看来他已经知道黑龙为什么不杀我,正在跟它谈判。他喊:“伟大的龙啊!我们可以再为你找个新人来,让你报仇!”

   黑龙使劲把尾巴砸在光幕上,海琳的身体猛然一颤。黑龙说:“不必多言!上次你二人若跟进洞来,我必不会留情。我不再等,今日必将了却心愿!”

   海琳咬着牙奋力支持,嘴角直流血。我忍不住想跑过去救她,可是黑龙饶了我一命,我怎能再跟它对抗呢?再说凭我这点能耐,根本也斗不过黑龙。

   那时奇奥尼安忽然把剑收起来了。他说:“伟大的龙啊!你要杀我们,我也没话说。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让我俩自己结束生命。我们要一起跳下这断崖,也算没白白相爱一场。”

   黑龙停了片刻,说:“就依你所言。”

   奇奥尼安就伸手抱着海琳,我看见海琳流出了眼泪。她说:“奇欧,没想到你愿意和我一起死……我以前对你说过好多气话,你别在意。”奇奥尼安说:“海琳,我的确喜欢金钱和权力,可是在我心里,还是你最重要。能和你一起离开人世,我知足。”

   我心里象被揪着一样,特别难受,可又没法阻止。奇奥尼安揽着海琳的腰,走到断崖边上,站了一会儿。他在海琳的脸上吻了一下,说:“愿神灵让我们的灵魂安息!”海琳闭着眼也回吻他。黑龙的红眼睛眨了几下,好象也有点感动。

   然后奇奥尼安猛一使劲,就把海琳推下了断崖。

   几位听众一阵惊呼,就连菲尼斯也挺直身体,惊愕地看着托林。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嚷。“他怎么能这样!”“太令人愤怒了!”“简直是禽兽不如!”

   “没错!”托林说道。“这个奇奥尼安,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卑劣的家伙!我后来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利用海琳,因为海琳能从法师公会找到有关黑龙的记载。而且,
我要用这把锤子打造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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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尔贡·瓦达密尔

先知

群星的庇护-天蝎座 光之洗礼

天色已晚 发表于 2007-5-7 00:12:58 |显示全部楼层
这件事在法师公会是个秘密,魔法师们不会协助他,因为没人敢冒犯大法师诺凡。只有海琳愿意帮助他,在黑龙面前,她的法术可以为他提供保护。要是奇奥尼安现在能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把他劈成碎片!”

   当时我都惊呆了,好半天才叫出声来。黑龙也没想到奇奥尼安会这么干,愣了一会儿。奇奥尼安拍拍手,转过身对着黑龙,说:“伟大的龙!现在已经有一千一百一十个北弗兰德人死在这里,你的心愿已经完成了。那么,请你遵守诺言,满足我的愿望吧!”

   黑龙把脑袋晃来晃去,我听见它自言自语:“狡诈之人类!我确是无法理解此等种族。”然后它对奇奥尼安说:“你!可记得当日约定?我只应允,第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北弗兰德人,可获我之帮助,然此地现却不只你一人。”

   奇奥尼安比我反应快得多,当时就举着剑朝我冲过来。我这才想到,要得到那个愿望,他就得杀了我。要不然,就是我杀了他,然后取得那个愿望。可是我哪儿能打得过他?奇奥尼安是三叶玫瑰骑士,力气和经验都比我强得多。我抽出腰里的剑,边抵挡边往后退,很快就让他逼到断崖边上了。我心里一片冰凉,拼了命朝黑龙喊:“龙啊!快帮助我,看在我祖先的份上!”

   没想到,黑龙说:“人类!我已放你一次,彼此不相欠。你可自行奋力,我再不参与人间争斗。”

   我呆住了,可是奇奥尼安的剑一点儿都不容情,好几次差点刺到我。我拿盾抵抗着,心里象塞了石头,沉甸甸地。突然间,我象发了狂一样挥着剑乱劈乱砍。身临险境,谁都会拼命,再说我当时因为海琳的死,又是满心怒火。我就一个劲地往前冲,还“啊啊”地叫着,恨不得能一口咬碎他的喉咙。奇奥尼安没有防备,竟然被我逼得退了几步。他这才注意到我手里的剑,有点惊讶。他说:“你拿到了‘勇气之剑’?”

   我没说话,狠狠地瞪着他。奇奥尼安先是犹豫了一下,马上就冷笑。他说:“胆小鬼不管拿着什么剑也成不了英雄!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我们俩就又打起来了。没过一会儿,我身上就多了十几道血痕,可我也在奇奥尼安脸上刺了一剑,虽然不深,也搞得他满脸是血。他也急了,猛劲朝我冲过来,用盾撞上我的盾。他力气比我大,这一下让我晃了晃,没站稳,转了半个圈。奇奥尼安用剑使劲劈过来,我只好拿剑去挡,可是他毕竟经验丰富,左手一滑,就用盾把我的剑架住了,然后右手死命往下一砍。就听见“叮”的一声,我那柄“勇气之剑”就断成了两截。

   我们都没想到会这样。后来我查过史籍,那“勇气之剑”是由于一位骑士的英勇而得名,剑本身虽然是好剑,可也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宝剑。你知道,长剑的剑刃锋锐,侧面却是薄弱的地方,就算再好的剑,你拿它架在木桩上,拿石头一砸,它也得断掉。当时奇奥尼安那一剑,竟然把我的“勇气之剑”砍断了。

   奇奥尼安立刻就朝我扑过来。我手里拿着半截断剑,连连后退,靠在洞壁上。这下我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只剩下害怕。我想,这回再也不会有人救我了,我死定了。想到这儿,我几乎都没心思去和他打,只顾用盾牌护着头,蹲在一个角落里任他乱砍。奇奥尼安大吼一声,一脚踢在我的盾牌上,然后就拿剑斜劈下来,幸好我躲了一下,才没让他砍死,可是脸上也被划到了。你们看,我脸上这道伤疤就是这么来的。到现在我左眼都是斜的。

   那时我以为自己完蛋了。奇奥尼安又劈下来,我没挡,心想死就死了吧,这就是我的命运。可是,唉,我也不知道哪位神灵在守护我这个胆小鬼。当时我就觉得眼前一亮,好象突然打了个闪电,立刻什么都看不清了。我只听见奇奥尼安吼了一声,那叫声特别惨,要是你在森林里打过豹子就能想得到,豹子临死的时候就是那么叫。

   等我眼睛恢复了,马上就傻在那儿了。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是海琳!她站在断崖边上,法袍血迹斑斑,颤悠悠地,好象要掉下去。奇奥尼安脸朝下倒在地上,背后有一个大洞,周围全都烧糊了。

   托林长长叹了口气,端起酒杯,灌下一大口。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了镇定与自信。

   “后来呢?”有个酒客问道。“你和海琳在一起了吗?”

   托林摇摇头。“不,她不愿意和我一起。她说,其实她一路都给我施了魅惑术,所以我才会迷恋上她。那次经历给她带来的打击相当大,我们分手的时候,她说她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任何男人,甚至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我把那个愿望让给了她,就离开了,从此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回到北弗兰德之后,我象是变了个人。也许当人经历过生死危难之后,就不会有什么畏惧了。我重新投到派蒙爵士麾下,不久就由于勇敢奋战受到赏识,后来受封为玫瑰骑士,再慢慢升上皇冠骑士、飞鹰骑士,离铁狮骑士只有一步之遥。多年来我率队四处征讨,敌人越是阴险狡猾,我的斗志就越高。而且,我绝不容许部下劫掠乡村,更不能侵扰其他种族,掠取什么宝藏。”

   “那么海琳后来怎么样了?”

   这位勇猛的骑士攥紧拳头,显得有些痛苦。“她现在是强大的黑袍法师。当年她去找黑龙,是想得到一本古魔法书,我想她是得到了。前几年,有个女人闯进北弗兰德法师公会,要抢夺月光之杖,虽然没能成功,可那些法师也伤亡惨重,连大法师诺凡都失去了一只手臂。我猜那就是她。”他停了停,声音喑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那以后,我也没再爱上任何女人。”

   菲尼斯摇摇头。“托林爵士,我看海琳并不适合你。她过于追求力量,为达目的不惜伤害无辜,和你的信仰完全相悖。我认为,当年她受伤太重,已经无力伤人,否则不只奇奥尼安,连你都会死在她手中。”

   托林苦笑着点点头。“你很敏感。不过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对于海琳,以及当年那一切,我只当成一段经历,虽然刻骨铭心,但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确实渴求力量,而我则为了我们仁慈的国王而战。为了守护北弗兰德王国和平,我无所畏惧。你们看,”他打开随身的布包,取出半截断剑。“‘勇气之剑’折断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低过头。”

   隔了一会儿,托林转向菲尼斯。“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我的勇猛来自荣誉,来自对阴险之人的仇恨。可是奇奥尼安的勇气来自何方?是什么使他大胆面对黑龙,是什么使他能狠心把情人推下山崖?而且,海琳敢于盗窃法师公会的秘密,又不顾生死独闯法师公会,她的勇气又出于何处?”

   “我亲爱的托林爵士,您应该听过一句话:‘熔岩出于地下,勇气出于内心’。确切地说,勇气乃是源自人心的欲望。欲望能令人热血沸腾,不顾一切。有了欲望,就有目标,然后就有勇气滋生。至于这欲望是正义还是邪恶,那就各自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世界才会如此多变而复杂,这是我们人类的本性,就连神都无法控制。”

   菲尼斯沉思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

   “如果没有黑暗,光明也会感到寂寞的。”
我要用这把锤子打造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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