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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鱼风筝》作者:Ishnuala [复制链接]

拥有先见之眼的人

冒险者

盲眼卡嘉莉娜 发表于 2010-8-30 23:07:36 |显示全部楼层
飞鱼风筝

作者:Ishnuala
来源:NGA   仅供阅读,请勿转载。


奥提森背对着我,把脚趾对准塔顶平台的最边缘,朝下探了探身子。天空盘踞了我大半的视野,青灰色的云层翻滚着卷成一个倒置的巨大漩涡,似乎随时能把他在风中摇晃着的背影吞噬进去。

耳边只有风声。光是听着这声音,就能想象自己的皮肤正在被无形的刀刃缓慢地切割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转过身来,眼睛在纷扬的乱发间直视着我,然后扫了扫我背后的地面。

“事到如今……该来的还是没有来。”

他咧开嘴,身子弹了两下,但我没听到笑声。他把右手伸进衣领,顺着脖子上的绳子拖出一个金属坠,然后用力把它扯下来。

“……都是骗人的。”

他把握着坠子的右拳举到齐眉的高度,撒开手。在金属碰撞地面的脆响中我听到他说,

“但我已经不想再等了。……所以,再见了朋友。”

他张开双臂,向后仰倒下去。

风声凝固了。我拔腿冲到塔边,只看到下层城塞尖刀般的屋顶列成一排指着我,像渴望我血肉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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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索斯睁开眼。

眼睛上方是一张被支撑成锥形的棕色皮革,几缕似有若无的淡蓝色烟雾在棕色的背景下不断变换着形态。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他伸手去抓蓝烟,它们轻巧地绕开他的指骨继续升腾。不错么,我原以为死后的世界是黑白的。……等等。

他猛地坐起身,随即一阵眩晕感让他闭上眼。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和正掀开皮革一角探身进来的棕色毛球四目相对。

滚圆的黑眼睛,浓密的灰色胡须下两根长牙十分打眼,几乎能戳到他浑圆的肚皮。纳索斯在还不太清醒的脑子里搜索着词汇——海象人。

“……你醒了呼噜噜噜……感谢——灵魂的指引,把你——带回来了。”

带着打呼噜似的鼻音,海象人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但他的黑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和上翘的胡须分明显示出他很愉快。

“后脑壳——还疼么?你被,倒下的桅杆——打到了头,昏过去了。”他摸摸自己浑圆的脑袋,“你等等,我去找——药师来。”

说完他躬身拿起地上冒着蓝烟的器皿,走出屋子。

纳索斯摸了摸后脑,那里包着厚实的绷带,用手指按下去就一阵刺痛。随着这刺痛,之前的记忆段断续续出现在脑中。

北风冻原青黄不齐的草地。草地的尽头传来厮杀的声音。站在山头可以看到用长牙形状的柱子支撑的棕色房屋和帐篷布满银白的海滩——海象人的村落。维库人的龙形战船停满了海岸线,一批又一批面目狰狞的巨大家伙从船上冲下来扑向拿着鱼枪抵抗的海象人村民。远处更多的战船还在向这里靠近。

第一发火球从手中飞出,砸中一艘战船龙翼般的船帆。不出三秒,整艘船以及尚未来得及下船的维库人化为了熊熊火堆。不久后随着海风四向乱窜的火星引燃了旁边的另一艘船,给了纳索斯灵感。他全力召唤火系魔法,让一整列停泊在海岸的维库人战船化为一道火的屏障。

“他们的援兵靠不了岸了,只要解决岸上的这些……”

纳索斯没有喊完,闪身避开一个向他掷来的长矛。那东西足有长毛象的巨牙那么粗,扎进地里半米。再回头看它的投掷者,那人已被海象人的鱼矛刺穿了胸膛,倒下的瞬间身体溃散,噗地一声,留在地面的只有一摊烂海藻。

没有力气再召唤火球,纳索斯抽出短剑冲上去。维库人比自己要高出一倍多,强壮得像巨人,但把刀捅进他们身体的感觉却很怪异,仿佛戳破一个纸糊的假人那样容易。而这种怪异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后脑勺挨的重重一击中断了纳索斯的记忆。

——结果我是被自己烧倒的桅杆敲晕了吗?

……算了,这不重要。


为了阻止自己继续盯着空无一物的帐篷发呆,纳索斯用力搓了搓脸,下颌骨在手掌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顺着长长的一声叹息,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

“这里会有吗,我所寻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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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墓穴之友么?”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对我说话,“把标志收起来比较好。”

我不解地望着面前挡住我去路的两个同族。开口说话的男性亡灵翘起食指用很微小的动作的指了指我胸前的挂坠。

“你们……认识这个?”

我把挂坠托起来。

“……哦,没事,打搅了。”

从身旁的男人向我开口时就面露紧张神色的女人冲我略微欠了下身子,便拽着男人的手急匆匆地要离开。

“等等。”

我朝左跨出一步挡住她,

“这条项链是我朋友的遗物。……他是自杀的,死前扔下了这个。老实说,我一直有些在意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们看起来像是会给我答案的人。”

我行了一个遗族的见面礼,“看在你们‘墓穴之友’的份上,借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几分钟后,我随着他们来到远离大路的一个简易帐篷前。

火堆生得很旺,叫做罗恩的男人把一壶酒放到火堆上加热。他妻子黛安铺了张粗布毯子请我坐下,然后赶紧坐回丈夫身边,绞着十指。


“——这是‘安息会’的标志。”

罗恩把手伸进衣领掏出自己的项链,上面的金属坠和我这条一模一样,然后也从妻子脖子上拉出她的那条。

“安息会。”我重复了一遍他说出的这个陌生词汇。

“对。算是一个秘密宗教吧?其实也谈不上宗教,我们没有崇拜和典籍什么的,有的只是这个标志。所以看到你带着它,我以为你也是‘墓穴之友’——会里的人都这么称呼彼此。”

“哦,那你们信仰什么?”

罗恩没有马上回答,转头和妻子的眼神交汇了一阵。

“信仰——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头说起的话,那就是当我们刚刚摆脱巫妖王的掌控,成为拥有自由意志的亡灵时,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每天每天都在不安和混乱中挣扎,看着自己这具破烂的身体不知该怎么办。那时我遇到了生前就是位牧师的安灵者大人。……不知为什么,光是听她说话就会平静下来;像我一样聚集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就慢慢形成了这个安息会。”

“那么这位‘安灵者大人’,就是你们的教宗?”

“她倒是从来没有这样自居,她说,她只是一个在迷茫时可以陪我们说说话的人。”罗恩略微扬起下巴,视线落在远处的天空。在我看来,圣骑士谈到圣光的时候也是这幅模样。

“那她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很多。概括地话,就是追求‘安息’吧?我们都是被从长眠中惊醒的人,回归安眠是我们期待的结局。只要我们完成这次醒来该做的事,安息就会降临于我们。”

我微微皱起眉毛, “该做的事指什么?”

“复仇。还能有什么?谁把我们变成了这副模样?谁让我们致死不得安息?要叫那家伙付出代价。杀了他我们才能得到解脱,杀了他我们就能……”他突然停了下来,好象有什么看不见的刀刃把他原本越来越激动的语句硬生生地砍断。

火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壶里被加热的酒腾起细密的气泡。


“我们相信,……我们曾经相信,巫妖王的死就会结束我们这条虚假的生命,让我们回到原本的长眠中去。难道不该是那样么?诅咒我们的人被毁灭,诅咒也该破除了吧……安灵者大人是这么对我们说的。她鼓励我们努力争取那一天的早日到来,那便是我们可以一同回归平静的‘安息之日’……”

——但他已经死了。

我终于理解了那天所发生的事。看着断裂的霜之哀伤,奥提森像座石像般呆立了很久。之后他就跳下了冰冠城塞。“事到如今,该来的却还是没有来。”这是他最后的话。

巫妖王已经死了,安息却仍未眷顾我们。

“……没想到安灵者大人的预言竟然错了。”

罗恩叹了口气,把酒壶从火堆上拿下来,倒了三杯酒,然后把壶搁在火堆附近的石头上。他拿起一杯放在妻子手里,然后递给我另一杯。


“……不。安灵者大人没有错。”

一直没有出声的女人捧着杯子,出神地望着杯中腾起的白烟,嘴里喃喃着,“只是巫妖王比我们想象得更可恨,连死后都不放过我们。……但是没关系,安息不降临于我们,我们可以自己去追求。仇人死了,我们站起来的意义就已经消失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安心去睡了,对吧,罗恩?”

男人把自己的杯子换到左手,用右臂环住妻子的肩,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是的。”

他看着我,“我们正打算回到安多哈尔——我们生前的故乡一同长眠。”

“而您的朋友……我们的‘墓穴之友’那位,恐怕是比我们更早地选择了自己的安息之所。”

我没有说话,用指骨反复捻着那枚金属坠。一只翡翠色的渡鸦侧身象,上面覆盖着一张插着三只箭的破碎人脸。这几乎就是我们被遗忘者的标志,只是那张人脸不再淌着血泪,而是安详地闭着眼睛。跳动的火光让一抹暖黄在那张脸上来回滑动,有一瞬让我产生了它在笑的错觉。

这个标志的设计者几乎没花多少想象力,只是简单地替换了人脸的表情。然而这个改动却精确地传达了安息会的字面意思——安详。休息。这些和被遗忘者没有关系的诱人词汇组合在一起。它诱惑残缺的身体放弃抵抗自然的腐朽。它呼唤被从长眠中惊醒的灵魂回到他们的睡眠中去。

然而,剥掉这些华丽的词汇,它终究不过是在叫我们一族人去死。而拯救了一群彷徨无助灵魂的“安灵者”,也许对我们来说,是比当年血色十字军更危险的存在。

我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仰头喝下一大口酒。这热辣的液体也许曾经能把我脑子里争吵不休的思绪一扫而空,而现在它不过是滑过我破烂肠胃的水而已。


“谢谢二位。”

喝完酒,我站起身来,“愿黑暗女王守护……”说到一半,我发觉这句被遗忘者惯用的告别语并不合适,于是改口,

“……愿你们寻得宁静。”

就在这时,罗恩和黛安的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头朝下栽倒下去。我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只感到颈部一阵剧痛,身体瘫软下去。

“抓活的。”

视野完全黑下去前我听到了这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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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时候,卡斯卡拉大概拥有北裂境最蓝的天空。从头顶的湛蓝到海平线处的淡蓝,没有一丝瑕疵。不断弯曲伸展着的淡金色极光代替云朵滑过天空,像是给一个蓝色的礼盒扎上了缎带。

这个蓝色礼盒之下是鲸鱼形状的屋子伏在白色的海滩上。整个房屋就是用巨鲸的骨架扎上棕色皮革做成的,鲸鱼的大口面朝大海张开着,便是屋子的大门;拱起的脊背形成一个优美的曲线组成房梁,最后是尾骨如同巨牙般翘上天空。屋子一周都有被打磨成牙齿形状的巨大鲸骨作为装饰,上面还刻有形状各异的花纹。事实上这样的巨牙装饰遍布了村子各处——因为村子的主人是以拥有长牙而自豪海象人,他们称自己为“巨牙海民”。

如今这群名字响亮的巨牙海民正三三两两躺在沙滩上,把自己摊成一张张海象饼。作为“以火焰拯救了村子的异族英雄”,纳索斯也被邀请躺在一起,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毛茸茸小山丘之间他觉得自己是个怪异的存在。

“呼噜噜……很久没有机会……真正享受‘欧塔乌’了……”

躺在纳索斯身边的海象人开口说话。他叫伊鲁库,是个有着紫檀色皮毛的年轻海象人。这个特别的毛色让纳索斯很安心,因为大部分跟他打过招呼村人他都没法再度从人群中辨认出来。

“欧塔乌你知道么……就是,午后的晒肚皮时间。……这是我们在一天中最珍惜的时光——阳光最强烈,把我们的身子晒得暖暖的……然后我们就有潜入冰冷的海水里捕鱼的力量……也不怕漫漫长夜。”

纳索斯听着,望了望自己干瘪的肚子。我没有什么肚皮可以晒,不过晒晒骨头也好。

“维库人……老是来,老是来捣乱。……我们很久没有安心地好好晒肚皮。……你来帮我们,真好。你那么厉害,他们不敢来了。”

纳索斯想说现在安心还太早,那天被火海阻隔放弃攻击的维库人迟早还会回来。不过现在他选择不提这个。躺着晒太阳的经历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他不想被那群脏兮兮的青苔色野蛮人破坏了感觉。

“……那个烂掉一半的鲸鱼是怎么回事?”

纳索斯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鲸鱼尸体,想给他们换个话题。

“那是上个月捕到的鲸……处理完肉和内脏,就可以拿骨架来造屋子了……但是最近,你知道,我们没时间干这个。”

纳索斯看看四周,卡斯卡拉已经被维库人践踏得只剩一间完好的鲸鱼屋子,大部分村民现在都住在临时撑起的帐篷里。这没什么,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战乱,纳索斯看过无数个村子的废墟。……不过,这样的村民他是第一次见到。重建屋子的时间,现在不就有大把?而这里的全村人宁可在这里无所事事地晒肚皮。

纳索斯笑了笑。说话从来都慢吞吞的一族人 。给他们点阳光就能忘记战争阴影的一族人。

“……和我们完全不同。”他喃喃道。

“什么?”

身旁的海象人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不同。你,你的族人,和我。”纳索斯说。

“这我知道,你叫作‘被遗忘者’。这一年来伊鲁库认识了很多不同样子的人,有尖耳朵的,长尾巴的,还有和我们一样长着巨牙的蓝皮肤人……”

“不,不是这个意思。”纳索斯摇了摇头,“你们活着,我没有。这个活着,不光是指心脏在跳,肺在呼吸,你明白么?”

伊鲁库把眉毛抬得老高,然后眨了眨黝黑的眼睛。我为什么要对一个海象人说这些……纳索斯抓了抓自己不剩多少毛发的脑壳。

“没关系。关于活着这件事,你们懂的比我多就对了。”纳索斯笑笑,“比如欧塔乌。”

伊鲁库跟着笑,白色的胡子有节奏地抖动。其实海象人还是没搞懂这个怪异的同伴,但他觉得没关系。他摸摸肚子,那里的皮毛已经被晒得很暖和。至少他看起来也喜欢欧塔乌,他想。还有,他那身袍子在阳光下真好看。

“呃……伊鲁库有一个请求……”

海象人说,然后发觉自己躺着请求别人是不对的,于是赶紧举起腿,用力放下,整个身子顺势一骨碌坐起来。

“哦,是什么?”

“是这样……”伊鲁库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尽力坐直,

“能不能……从你的袍子上,借一块布?”

“……哈?”愣了两秒后,纳索斯坐起身来,低头看看自己穿在身上的东西,“你说这个?”

“是的。它的颜色,很好看。我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颜色做呼帕……”

“……呼帕?”

“就是那个。”伊鲁库把身子扭过去指指村口高高飘扬在空中的东西。这东西纳索斯并不陌生,它是一个飞鱼形状的风筝,长长的彩色尾巴在风中扭动。每个海象人的村落都有几个这样的东西飘在空中,在光秃秃的北风冻原上行走时,纳索斯曾把它当作地标来记路。

“漂亮吧?呼帕是我们族人灵魂的指引者,我们总是给它染上最鲜艳的颜色,这样灵魂一眼就能看到它,永远不会迷路。”

纳索斯笑了笑,还真是路标啊。他用手指拎起法袍的一角,紫罗兰的底色上滚着金色的边纹,虽然已经有些陈旧,但这样的颜色在一切都被冰霜打得褪色的冻原来看,无疑是惹眼的。

“如果你要的不是太多的话,没问题。……不过我想先看看你的作品。”

“哦,真的?好的,给你看,当然。”海象人兴奋地把胡子吹起来,露出两瓣肉肉的嘴唇。

“欧塔乌完了,我们就去看。谢谢你。”说着他咚地一声躺回沙里。

“……”

纳索斯耸耸肩,跟着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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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身子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歪在一张椅子上,手臂被扭到身后和椅背绑在一起。除了前方的墙壁上斑驳的纹理被火把照亮,我看不到其他东西。

“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你。”

一个声音从脑后方传来。我试图扭过头,但后颈一阵剧痛让我放弃了努力。尽管如此,我知道那声音来自一个瞳孔和发色都与我相同的同族。

“真是会给我添麻烦,生前死后都一样。”身后的人把话语撕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

“……我没有生前的记忆,也不认识你。不管你以兄长自居多少次……”

“住口!”他一步跨到我面前揪起我的衣领。

“看看你堕落的样子。原本以为你终于成了名有出息的战斗法师被派往冰冠前线,能为女王陛下做点大事……结果竟然和那群整天想着自杀的疯子混在一起……”

“我不是安息会的人。”

“你不是,你当然不是。”他的牙床在我耳边磨得咯吱作响,“我手下跟踪那对男女很久了,你们当时谈了些什么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不是这样,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而是一团黑灰连墓碑都不会有一个。我的兄弟竟然和安息会有关系,这种事——一定——不会——发生。”

他松开手,我调整了下身子,坐稳。

“看来你……早就知道安息会的存在。”

“……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女王陛下背后的眼睛,帮她处理一切她看不到,或不愿看到的事情。”他眯起的双眼在阴影里透出青冷的光,“这个组织早在建国初期就被我们盯上了,但一直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他们首领传出的谣言曾让一批无法适应被遗忘者这个新身份的废物们振作起来,积极投入到北上的战斗中去。这是对女王有利的事,我们便放任他们存在。”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巫妖王的毁灭让他们的幻想破灭了,接二连三的自杀案发生——当中甚至有我们军队的核心领导者。……这些事我已经全力压下,不能让它们传到希尔瓦娜斯陛下耳朵里。——‘安息会’现在已经是乱党的代名词,是我们现在要清除的首要目标。”

“……他们不过是想寻求安宁……”

“他们不过是想死!”他打断我,“如他们所愿,我让他们去死。但是是以叛徒的身份——那个叫安灵者的牧师是联盟派来从内部破坏我族的卧底;支持她,把自杀的思想散播在族人当中的安息会成员全是无耻的联盟走狗和叛徒。——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更多无辜的族人被他们洗脑,包括你,亲爱的弟弟。”

“……你也知道这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这不会是真的?你了解他们?了解安灵者?了解那个扔下这个给你的所谓‘朋友’?”他把挂着安息会标志的项链从我脖子上硬扯下来,摔在地上。

“要我说,这是最完美的真相。怀疑被遗忘者这个身份,就是对女王的背叛。背叛者都带着耻辱滚回土里去,这就是对的。他们的死能够警醒其他族人,这就是对的。原本是怎样不重要,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影响了我们一族的稳定,以希尔瓦娜斯的名义……”

“那么希尔瓦娜斯女王现在在哪?巫妖王死后她曾出现在族人面前吗?为什么你不敢让她知道族人自杀的消息?仇人死后她自己是不是也在迷……”

“啪!”左脸挨了重重一耳光,几星火光闪过后左眼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警告你——”他站得很近,投下的阴影把我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不要让我再次听到这类语句。”

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从我面前挪开身子,火把的光再度照射着我的眼皮,但左眼仍然一片黑暗。


“……既然我们兄弟每次聊天都不那么愉快,我就直奔主题了。”他开始在我右边缓缓地来回踱步,“我已经查到安息会即将举行的秘密集会的地点,不出意外的话‘安灵者’也会在场。我打算一把火成全他们所有人的安息美梦,而这个光荣的引火者就是你,亲爱的弟弟。”

“……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因为我希望是你。”他把右手搭在我肩上,逐渐扣紧,“你应当感谢我,给你这个机会洗脱曾和安息会有交往的罪名,并且成为捍卫我们一族安定的功臣。你要做的只是混进集会场所,用你自傲的火球术直接轰烂那个‘安灵者’,然后在混乱中离开,剩下的交给我……就这么简单。我知道你的火球术比谁都精准,念咒时间也短得多,我得感谢你的努力。”

他躬下背来,把眼睛放到和我视线平行的高度,“告诉我你不会搞砸。”

我和他对视着。我曾无数次想起他这双眼睛——和我自己的一模一样,但我从来无法从中找到所谓“兄弟”的熟悉感。作为一个没有生前记忆的亡灵,很多人都羡慕我身边有这么一个亲人,认出我,告诉我我的身份,告诉我我曾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在一次又一次努力回忆这个亲人给我灌输的一切却毫无起色时,我开始想,我宁愿和生前的一切毫无关系。

“……我不认为他们是错的。”

在对方的怒火再度爆发前,我说,“但我也不认为你是错的。”

他看着我,没有动作。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所以我没办法承诺你什么。”

他直起身来,把目光移开。

“……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但是不要忘记,如果你不答应,等待你的就是和那对男女一样的死刑。”

他走到我身后,我听到他打开一扇门,“纳索斯,我希望你,不要选择后者。”

“……为什么?”左眼终于可以看到一点光亮。

“……我不想再看到亲人死去,这对你来说,很难理解吗?”

关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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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晒肚皮这个共通的种族爱好以外,这个叫伊鲁库的海象人似乎有着不同于其他村民的独特兴趣。

比如现在,每个年轻的海象人都争着参与刺激的捕鲸活动,或是努力练习战斗能力好得到一只属于自己的“战斗海龟”,他却拽着自己的异族朋友来到卡斯卡拉旁边的一个小岩洞。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他这么说。

这个秘密基地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收藏品”:维库人战船的残骸——从船帆到船桨一应俱全。当然,还有他最为自傲的作品——一个做到一半的飞鱼风筝“呼帕”。

“去年的制作呼帕比赛里我得了优胜,这个牙雕是证明。”紫檀色的海象人自豪地摸摸自己的长牙,上面雕满了海浪似的花纹。

“哦,原来还有比赛啊。”

“当然。每年的魂归节都有比赛,我们卡斯卡拉先和邻村昂纽沛比赛,最好的呼帕还会送去龙骨荒野的默亚基献给海神。”

“……了不起。那今年的魂归节是什么时候?”

“呃,已经……过去了。”伊鲁库的脑袋耷拉下来,长牙顶在肚皮上。

“长老说要忙着对付维库人,不参加今年的比赛……”

“……”纳索斯皱起眉毛。我曾经是个除了战斗不知道别的生活方式的人,你们不该变成我这样。

“不过你还是会完成它对吧?现在又有了这个。”纳索斯提起自己紫色的法袍,“会比去年的漂亮。”

“嗯!”神采又回到海象人脸上。


五分钟后纳索斯在海里清洗他们从法袍上剪下的布条。伊鲁库坐在岩洞里,把风筝的主体部分托在手里检查平衡,然后放在地上逐一调整每根鱼骨的位置。

“……要帮忙吗?”

完成了自己工作的纳索斯坐在海象人身边,托着下巴看着他忙碌。

“那边的海星晒干了吧?请帮我拿过来。”

纳索斯扭过身子,伸长手臂去拿海象人指着的东西。

“……这东西好像在哪看过……”

“维库人身上挂着的。”伊鲁库接过海星,把它举到眼前,看着它荧蓝的身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斑,“好看吧?把这个磨成粉,可以做成蓝色染料。”

“……那么我下次会记得小心不要烧光他们。”

“哈哈哈。”伊鲁库把海星放进一个石碗中,用石头捣碎。

“那边的红染料也是你做的?”纳索斯看着一小碟红色花瓣碾成的汁液。

“嗯,那是用虎百合做的,只开在泉水边的花,是我见过的最红的花朵。”伊鲁库回答,说着他把身子向一边挪了挪,拿出另两碟黄色和绿色的染料,“还有这些,用金苜蓿的花瓣和叶子做的。”

“你真厉害。”

“但我找不到你袍子的那种颜色……”伊鲁库摸摸自己圆脑袋,垂下眉毛。

“把虎百合和蓝海星一起捣呢?”纳索斯脱口而出。随即他皱了皱眉毛,我怎么会知道这个?

“啊?”

“呃……我是说,”纳索斯用指骨挖出一团红染料,和海星的碎块搅在一起。他拿起石头把海星捣的更碎,更细,直到它的粉末和红色的花瓣汁液混在一起,不再看得出本来的颜色。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另一双手在做着这件事,有血有肉的,人类的手。袖子挽到手肘,皮肤上沾着各种颜料。

……这是什么?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

“哇,变成你袍子的颜色了!”

海象人兴奋的呼声把纳索斯拉回现实。他看着手里的颜料,感到有一些东西,一些遗失了很久的东西在慢慢回到自己中来。

“……不光是这个。如果你把金苜蓿的黄混进虎百合,还能得到夕阳的颜色。”

“真的吗?我试试!”

纳索斯望着眼前的一切。兴奋地忙碌着的同伴。打着旋慢慢产生新的颜色的液体。颜料斑驳的手指。视野之中,阳光照到的色彩无比明晰,热烈得仿佛在跃动;影子里的那些则在安静地沉睡。

目光有些模糊。



离开秘密基地的时候,已是晚餐时间。卡斯卡拉海岸附近的巨大浮冰上传来晚餐集会的风笛声,伊鲁库和纳索斯同其他村民一起乘着小舟划过去。

浮冰中心立着块海象人形象的巨石,村长穆希特——一位格外健壮的老海象人站在巨石下。他面前的木制条凳以扇形分布在浮冰上,所有人面向着他的方向坐下。

“卡斯卡拉的住民们,今天的晚餐时间,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村长停顿了一下,“先祖的英灵通知我们,后天,我们的死敌维库人,将再度进攻这里。并且是由他们的首领——残忍者黑贾尔亲自率领他们最强的兵力。”

村民间一阵哗然。纳索斯看了看身旁的伊鲁库,他皱着双眉一动不动。

“所以后天——将是我们卡斯卡拉的存亡之战。我们不会逃避,也不会放弃这片神圣的土地。我们每个人都将参战,让他们看看,有着灵魂加护的我们,有着怎样的力量——”

一个个厚实的拳头在空气中挥舞,战吼很快代替了不安的议论声。

“让海里来的恶魔滚回海里去!”

“没有人胆敢玷污我们灵魂的圣地!”

只有紫檀色的海象人握紧拳头,胡子抖动着,没有出声。

纳索斯把手搭在他肩上,“别担心,我也会帮你们。我会把他们全部烤熟——哦不对 ,还要留几个海星给你。”

伊鲁库望着朋友,撇了撇嘴唇,但没有真正笑起来。

“我不是害怕。只是不喜欢。”他望着前方,用细小的声音说,“我不喜欢看到,大家充满愤怒和恨意的样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卡斯卡拉的大家。”

一个不喜欢战斗的孩子。纳索斯想,这没什么不好。也许,我也是不喜欢的。

“过了后天,你们就能像以前一样了。你们的渔枪将只需要对付巨鲸。”他拍拍海象人的背,

“而你,每天都会享受安稳的欧塔乌,然后做呼帕。”

海象人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一些,“谢谢你。”

又一声风笛响起,伊鲁库望向前方,把两手握在一起。

餐前祈祷开始了。村长点燃灵魂香柱,对着巨石举过头顶。全村人喃喃的祷告声像潮汐般涌向巨石,村长把香柱插进巨石前的香炉。淡蓝的烟雾升腾起来,在空气中划出卷曲的痕迹,飘向灵魂才看得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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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低兜帽,尽可能把脸藏在阴影中。

这是位于修拉萨盆地边缘的一个浅穴。盆地有着北裂境唯一一片翠绿色的森林,即使在看不到什么风景的夜晚,也能闻到森林的味道:青草,泥土,河水,腐烂的落叶。在这样的气味中,死亡不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死去的植物喂养了动物,死去的动物肥沃了泥土。

安息会的秘密集会在这里举行。被遗忘者们靠着潜穴的石壁坐下,几步之外就是森林。冰冷的石头和泥土的交界成了一道分界线,一边是自然生息的森林,一边是扭曲自然的存在。


“愿您早日寻得安息。”

从我身边路过的安息会成员双手交叉覆盖胸口向我行墓穴之友之间的见面礼。我以同样的姿势回礼,然后再度拉低兜帽。我估算着自己和“安灵者”应该会出现的位置之间的距离,大约三十码。

我搓了搓双手,在心底把火球术的咒语默念了一遍。这是我最拿手的法术,我从没想过自己需要在使用前确认自己能背诵咒语,但此时此刻,却不自觉地这么做了。抱歉,安灵者,我打算在你出现的一瞬便杀死你。我不会听你说任何话。不能给你说任何话的机会。

漫长的等待过后,前面的人群出现了些微的骚动,我绷紧了脊背。前排人挨个回头,似乎在把什么东西传开来,过了一会儿,我手里也有了一卷羊皮纸。

传单?我感到一阵魔法波动,并且无法展开它。


“请大家把拿到的羊皮卷握在手中——”

一个一身黑衣的女性族人站起来,向着人群说,“这是安灵者大人送给大家的信。请大家以面对安灵者大人本人的心态面对它。”

“安灵者大人呢?她不来吗?”

随着一声发问,大部分人都出声索要答案,但没人离开自己的位置。

“安静——”

黑衣的女人举起一个手杖,全场顿时安静下来。起到效果的不是她的话,而是手杖。

“照我说的去做,握住卷轴。”

我心里突然一紧。但在我扔掉卷轴之前,她已经挥动手杖念出一句咒文。不,我不想听——

迟了。

卷轴化为一道金光在手里消失,随即一个女性的声音直接进入脑海。

“亲爱的墓穴之友们——没有见你们最后一面,我万分抱歉。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已回归安息之所。我已没有资格,也没有力量再引导大家。……因我的话语而奋战至今的勇敢朋友们,我很抱歉,你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安息却未能如期降临……”

“什么?安灵者大人扔下我们……”

“安静点!”

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被身旁的人按下。

“——和你们一样,巫妖王毁灭的那一天,我也失去了信念的支柱。……这条被诅咒的虚假生命将延续到何时?连精灵都已知道天命,而我们的终结在哪里?……”

不知何处传来抽泣的声音。有人突然站起来,捂起耳朵。但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个声音继续说话。

“看看外面的世界,每一个种族都在庆祝北地的胜利。生者的世界在欢呼,而我们在迷茫。我开始想,带给大家绝望的不是巫妖王,而是我。是我指出了错误的路,是我让你们无法享受该有的胜利喜悦……”

“这真是安灵者大人在说话吗!?”

“安静!”

“我不信,这是假的……”

“住口!”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扭打在一起。有人哭泣。有人捂着头蜷缩在地上。

“……我在生存和死亡间挣扎了很久,看到了另一条路。与我以往为你们所指的,截然相反的路。——为何我们只为仇人而活?为何仇人死后我们也要求死?这不是唯一的选择。既然我们没有死去,那么就试着活下去。不是像以往那样,只想着复仇和战斗地活着;而是试着回到生者中去,向他们学习活着的方式,寻回活着原本应有的感觉……”

“怎么可能——”

“安灵者大人疯了吗!”

“当心——”

砰!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我惊讶地抬头,几只巨型蝙蝠盘旋在我们头顶,它们的骑士不断念着咒文。

“试一试这条新的路,回到生者中去,找回活着的感觉。这是我最后的话,不是教诲,而是请求……”

头颅大小的火球像雨点般砸向我们,爆炸的巨响和惨叫把这方空间变成地狱,却仍然无法盖过脑中说话的声音。

“——这是我的请求,请你们活下去,并获得快乐。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可以做到。只是我不能再活下去,我已罪孽深重,因我而睡去的灵魂们,我必须陪着他们而去。这也是我的懦弱,我不敢再度面对你们……”

直到肩膀被一双利爪抓住,整个身体腾空飞起,我都坐在火海里一动不动。无论是刚才不断在我面前化为灰烬的扭曲人影,还是现在近乎要撕裂皮肤的风,都没法把我从那个声音中拉回来。

“……如果哪一天你们累了,追求安息并不可耻……还有力气的话,就请试着走更多的路。我相信有一天,你们会找到我所不知道的答案。我会永远为你们祈祷——”


一片安静。

声音终于消失了。我面朝下趴在草地上,站在我背后的是把我从火里救出来的人和他的蝙蝠坐骑。

“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哼,不过无所谓,我会把事情安排得万无一失。放火的仍然是你——纳索斯,等你回到幽暗城,等待你的是封赏。”

我缓缓翻过身来,离我不远的身影像巨人一样压迫着我。

“……让我静一静。求你了。”

他沉默了一阵。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们家族的异类。明明有着超越父亲的魔法资质,却把军衔和荣誉看得像水一样淡。身为将军的父亲,却有你这样一个宁可呆在荒郊野外像女人一样涂涂抹抹的儿子,呵呵,他曾经暴怒地烧掉你所有的…”

“我说过,我什么也不记得。住口……”

“也对,我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些,我根本不希望你记得。你最好是连这副怪异的个性一起忘掉。”他跨上坐骑,“你就呆在这儿静一静吧,只是别忘了,一个月内回幽暗城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空里。

漫天星星掩埋了我,极光从我的骨头间蛇一样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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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这么晚打搅您,纳索斯先生。”

穆希特村长拨弄了一下香炉的烟灰,把被海风吹歪的灵魂香柱插直。淡蓝的烟雾却不受风的影响永远保持同一个节奏升腾着,就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是关于后天的战斗吗?”纳索斯坐在一旁,“我会尽我所能帮到底。”

“不,不。关于那件事,我代表全村人感激您。但我现在,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村长坐下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伊鲁库那孩子,和您似乎谈得来,是吗?”

“可以这么说。”

“他有没有向您打听对面的事?……我是说,关于海对面,你们的大陆。”

“……没有。怎么了?”

“哦……”村长抬了抬雪白的眉毛,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吃惊。

“那孩子,总是和别人不同。别的孩子梦想着,成为海龟骑士,或是捕鲸猎人,他却连鱼枪都不爱拿。……这倒没什么,那孩子有一双巧手,村里的呼帕都是他的作品。如果他就这么安心当个工艺师,我也会很高兴。”

“我以为那就是他的梦想。”

“的确是,但不光是那样。那孩子从小,就对海对面有些什么充满好奇。自从你们,抱歉,我这么说没有恶意,自从你们从海对面来到这里,他越发坚信那是他能够去到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有个德鲁伊营地你知道吗?他老是跑去那里,请那里的精灵和牛头人给他讲海对岸的故事。”

“……那就让他去看看不好吗?”

“怎,怎么可以!”村长瞪大了眼睛,似乎因这个提议受到惊吓,“我们巨牙海民世世代代属于这片海岸线,我们生在这里,死后灵魂也住在这里。就连我们的深海女神,也不曾离开这片冰海。”

也对。对于他们厚实的皮毛来说,也许无法适应北裂境以外任何大陆。纳索斯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曾暗地里去请求那些德鲁伊们不要再给他讲故事。也许他们信守了承诺,伊鲁库很少再去他们那里。现在,他也没有向你问起这些事,我就放心多了……他大概是长大了,知道该放弃不现实的梦。”

……不一定。纳索斯想起“秘密基地”里的战船残骸,也许他已经有了更实际的行动来追求梦想。



第二天一整天,纳索斯都在参与作战会议和战前准备,而伊鲁库不在人群里。

就连全村参加的晚餐集会也没有看到那个紫檀色的身影,纳索斯有些着急。就在他准备去秘密基地找找时,发现伊鲁库在他的帐篷前团成一个大毛球打盹。

“喂,醒醒。”他轻轻推了推海象人的肩,“这可不是有太阳的时间,要睡去帐篷里。”

“呼噜噜噜……啊,你回来了……”

伊鲁库揉揉眼睛,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几秒钟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

“呼帕做好了!快来看!”


他们来到岩洞里。飞鱼风筝躺在地上,优雅地弯曲着身体。鱼头到鱼身的部分一共分为五截,让它能在风中像鱼一样摆动身体;鱼鳍和鱼尾则是用很多种不同颜色的碎布拼接而成的长长布条。即使是在夜色中,它周身鲜亮的色彩也让人久久移不开目光。

“它一定是最漂亮的一只呼帕。”纳索斯说。

“真的?你也这么觉得?”伊鲁库把它小心地托在手里,“可惜,打完仗之前要保密,不能让它飞飞看。不过,它一定能飞得很高很高。”

就在这时,一连串咕噜噜噜的声音从海象人的肚子里传出来。

“呃……”他把呼帕放下,摸摸肚皮,“它说它饿了……”

“你果然连晚饭都没吃。”纳索斯卷起食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现在怎么办?我可以用魔法造松饼,不过味道不能保证……”

“松饼是什么?一种鱼吗?”

哦对,他们只吃海里的东西……

伊鲁库的肚子又一阵抗议,这次似乎给了他灵感,

“我们去偷螃蟹。”


“站住。”纳索斯把准备跳进海里的海象人揪住,“你疯了吗?你今天没去晒肚皮,又没吃饭,哪来的热量在夜里下海?”

“可是……”

“我去。”纳索斯脱掉袍子。

“怎么可以要你——”

“快说螃蟹笼的位置,我对寒冷不敏感,但时间久了也会冻僵。”

“……顺着这条渔线潜下去就是。”

扑通一声,纳索斯一头扎入海里。


五分钟后两人蜷缩在岩洞里围着一堆柴火和一笼螃蟹。

由于舌头不听使唤地哆嗦,纳索斯念了五遍咒语才点着了火。

“……对了,”烤螃蟹的时候,纳索斯不动声色地开口,“那堆维库人战船的残骸,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呃……那个,造大船。”海象人有点不自在,“你可别跟任何人说哦。”

他果然还是想去看看海的另一端。

纳索斯在脑子里拼凑词汇。海里很危险。海的那边什么也没有。那里没有可以欧塔乌的地方,呼帕也飞不起来。

他几次张开口,编好的谎言却像根鱼骨头一般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嘿嘿,等不及了吧……伊鲁库烤螃蟹可是数一数二的。”海象人掰下一只通红油亮的大螃蟹夹,“给你。”

“我不饿,这是你的晚餐。”

“不行!你怎么可以不尝尝,这是我最棒的拿手菜。”海象人把螃蟹夹硬塞进纳索斯手里。

“怎么说呢……其实,美味的食物对我来说是种浪费。”纳索斯叹了口气。

“你……你的舌头尝不出味道?”海象人一脸悲伤。

“不是。”纳索斯想着该如何解释,“应该说,我不记得什么样的味道叫做‘好吃’吧。”

“……”海象人沉默了,眉毛半盖着眼皮。

“你不要这么伤心,我吃就是。”纳索斯咬开手里的蟹夹。

“那你说说看,你现在尝到的是什么味道呢?”

听到这句话,纳索斯开始仔细地注意舌尖的感受。

“蟹肉是软的,却很有弹性。有海水的咸味。但不全是咸味,好像,还有点甜。”

海象人笑了,胡子向脸两侧上扬。

“这个味道对于螃蟹来说,就叫‘好吃’。”他说,“慢慢来,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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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旷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两天前,我从一个坦卡族的村子里离开了。一周前我以帮助他们搜寻难民作为条件,希望暂时生活在他们的族群里。和憨厚的牛头人一样,他们并没有太过排斥我这个长得像天灾一样的异类,甚至总给我过多的食物,因为我的身子太“瘦弱”。

但有一块园地,我是不能靠近的。那里种植着他们的粮食。这没什么,我是靠瘟疫站着的,让我自由使用他们的旅店已经算很友好了。但我始终没法和任何一个坦卡族人有类似朋友的交谈,而一位德鲁伊主动来找我交谈以后,我决定了离开。

作为自然之子,他没有鄙视扭曲自然的我。但他无法掩藏眼中的怜悯。他希望我试试他的草药,因为他一直在试图研究出一种药物能让亡灵的身体重新活化。

他的行为没有错,我甚至是尊敬他的。但我不希望以病人的身份活着。

“请试着回到生者中去,向他们学习活着的方式,寻回活着原本该有的感觉……”

安灵者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里。……这个天真的女人, 她到死也不懂自己轻易说出的话,有多么难以实现吧。自己都不知是否正确的事,却要别人去尝试。

……但是听过她最后的话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如果我不去尝试,就永远也不会有人告诉我,作为一个被遗忘者,是否该踏出这一步。

我踏着青黄不齐的草地继续走,继续走。

如果能有一个生者的族群能忽视我这残破的身子,从死亡里站起来的事实,仅仅把我当作一个异族的旅者来接受我,或许这条路就能走下去。


远处传来厮杀的声音。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鱼形风筝在空中飘着,彩色的尾巴在风中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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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鲁库悬浮在海里,随着水流上上下下。他右手死死攥着鱼枪,左手朝胸口弯曲着,保护着怀里的东西。

纳索斯老远就看到了那个紫檀色的身影。直到游得足够近前,他都在心里期望那不过是海水让他看错了颜色。

但他没看错。紫檀色的毛发在水里荡漾,两根长牙上雕满了海浪形的花纹。背后深不见底的伤口里,翻出花白的血肉。

纳索斯第一次在海中呛了水,他胡乱挥舞着手脚浮到水面,扑到最近的一块浮冰上猛烈地咳,猛烈地咳,似乎要把胸腔里的一切东西从喉咙生生咳出来。

咳嗽平息后,他听到无数刀剑相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一头扎回水里,游到伊鲁库的尸体旁,用力掰开他紧扣的左手,把里面的图腾抽出来。合上海象人圆睁的双眼后,他用最快的速度游回岸边。


“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召唤最强大的战斗灵魂,伊鲁库那孩子不会白白牺牲……”穆希特村长伸出手来接图腾,雪白的胡须不住地颤抖。

纳索斯没有回答。图腾离手的瞬间他已拔腿冲向维库人,手中腾起火焰。轰!一声巨响后第一艘维库人的战船化为火海。

轰!

轰!轰!

由图腾召唤来的灵魂引来了暴风。纳索斯的火焰在暴风的簇拥下成倍地扩散向所有目光所及的敌人。

纳索斯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战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用火,用短剑,用拳头;烧死,撕裂,捶烂。

用火,用短剑,用拳头。

烧死,撕裂,捶烂。


身体比其他维库人高大一倍的巨人倒在地上,巨大的震动让纳索斯跪下一只膝盖。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冲过去跳上巨人的脊背,把整个剑身插进他的身体,再一字剖开。

噗的一声,被剖开的身体溃散消失,只留下纳索斯站在一滩恶臭的海藻中,一动不动。不,不许就这样消失——我要撕裂他,我要看到他翻出花白的血肉——


“……已经结束了,谢谢您。”

穆希特村长走到那个呆立着的佝偻身影前,深深鞠了一躬。

“残忍者黑贾尔死了。他的军队也覆灭了。——卡斯卡拉的巨牙海民尊敬您,我们的英雄。”

纳索斯看了看村长,看了看他身后向他鞠躬的村民,然后越过他们,把目光投向藏蓝色幕布一样的大海。



纳索斯离开了卡斯卡拉。村长希望他至少能留到伊鲁库的葬礼以及胜利庆典之后,但他谢绝了。他也留下了村人为他准备的食物和饯别礼,只带走了伊鲁库新做好的呼帕。

一周后他踏上了离开北裂境的飞艇。他把呼帕的引线绑在飞艇的护栏上,看着它在空中舞动鲜艳的身子。

——伊鲁库,你看得到吧?快来,跟过来。你永远也不用担心迷路,因为这是最漂亮的一只呼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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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瘠之地柔和光滑的山脊与蓝天之间,舞动着一条彩色的飞鱼。一双颜料斑驳的手在抹布上擦了擦,然后小心地用食指的骨尖勾起纸张的一角,把它从画架上揭下来。

“……嘿,还得多练练。”

声音的主人收起画板,画笔,颜料,折凳。一切收拾停当后,从身旁的树上解下风筝的引线。

“接下来想去哪?去雷霆崖看看五彩的图腾柱怎么样?”

“……呵呵,你放心,那里也有得是阳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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