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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龙记【10.9十三楼小更新】 [复制链接]

sjax001 发表于 2008-9-29 11:28:17 |显示全部楼层

1、牋牋龙

“这里不许弹琴，”酒馆老板说，“更何况你弹得那么难听。”
那位正在弹琴的吟游诗人，唔，姑且这么称呼他吧，把那把掉得弦都不剩几根的西塔琴放下来，转了转眼珠，问：“什么？”
他还很年轻，身量以客气的说法可称之为纤瘦，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旅行的服装已经很旧了，依稀能看出原来蓝金两色的调子。酒店老板一脸晦气，瞅了他一眼低头擦玻璃瓶。然而这个年轻的旅行者不依不饶，瞪着他的大眼珠，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因为有龙。”他旁边一位大胡子没好气地回答他，“你一定新来此地。龙讨厌人类弹琴的声音，尤其是在夜里，因为此刻它们的耳朵分外敏感。在此时此刻弹琴，龙就会出现，然后我们都得要遭殃。”
吟游诗人大笑起来，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怒视，再度拿起西塔琴，并且拨出两个音乐之神要是听到准会气得一头从天上栽下来的颤音。
“龙？别逗了。龙只是传说中的生物，根本不存在于世上。再说了，人人都有献身艺术的自由，就算是龙，也没有权力干涉我的演奏。”
“那也得要你的演奏好歹听得过去才行，”酒店老板说，擦着玻璃杯的手气得发抖，在他出声阻止这个半吊子的所谓吟游诗人之前，这年轻人的演奏已经吓跑了一半酒店里的客人。
“我觉得我的演奏挺好的。先锋派。起码我自己觉得很有艺术感染力。”吟游诗人完全不理老板，又随手弹了两个音节。有感染力倒是真的，如果音乐之神刚刚掉到了人间，那么现在他准会为了这两个音节一路直冲地狱。
“求你别弹了，”老板近乎哀求，“说真的，如果龙出现，我们准得一起完蛋。”他没有说完的话是在此之前我们也可能被你的所谓琴声摧残至死。
“我倒是好奇起来，”旅行者兴高采烈，继续从事着折磨酒店里剩下来的客人耳朵的伟业，“如果弹琴就能让龙出现，我会弹上一宿。我没见过龙。你们干嘛这幅表情？它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老板和大胡子的客人互相望了一眼。
“龙很可怕，”老板说。
“还很残忍。”大胡子接茬。
“而且它还是偏执狂。”老板呻吟。
“凡是它经过的地方必定寸草不生，因为它是世界上最最强大的生物，不能容忍方圆一公里内还有比它更卑下的生物和它呼吸同样的空气。”大胡子面现恐惧。
“龙长啥样？”旅行者问，显得更有兴趣了。“和传说中一样，有巨大翅膀、鳞片、利爪和长尾巴吗？看起来就像个畸形的爬行动物？”
大胡子和老板又相互看了一眼。
“倒也不全是，”老板沉吟着，“有时候他们看起来就像人类。呃，不过这只是外形。就好像你看见画出来的苹果就知道它们不是真苹果一样，你看一眼龙，就知道他们不是人类，而是龙。”
“我越来越好奇了。”旅行者说，“你们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我想要，呃，我非要见一见龙不可。”
“好奇害死猫以及蹩脚吟游诗人，看到它的第一眼你就死定了，”老板说，“有些龙光是用目光就可以杀死你。”
“是吗？”旅行者说，抱着琴弹奏了一连串令剩下的客人（不超过二位数）脸上肌肉痉挛的旋律（由于无法形容此等声响，暂且勉强这样称呼），“可是你们这样说来说去，龙不应当早就出现了吗？可是它在哪里？在哪里？”
他说着，看起来志得意满目中无人。
“我在这里。”
一个很像普通男人的低沉嗓音这样说。说很像，是因为你一听，就会了解这个嗓音的主人时常喷火，吐烟，龙吟九天，因此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普通男人。
旅行者回过头。酒店的阴暗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高大，皮肤黝黑，耳朵上挂着金环，那件红袍在他身上像团燃烧跃动的火包裹着他的身躯。
旅行者现在知道老板并没有骗他。因为那红衣男人虽然有着人类的外型，但是一看他就知道它并非真正的人类。它并没有多长一双眼睛，多出几个手指，可是你就是能看出来它并非凡类，因为它实在太可怕了。
“龙————————啊————————！！！”
由于震惊而僵硬了五秒钟之后，酒店的老板第一个发出骇人听闻的惨叫。他迅捷无比地翻过柜台大步逃离酒店，手中依旧拿着作为一个NPC酒店老板职业道德所要求必需持有的那个永远擦不干净的玻璃杯。大胡子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追随着老板，在冲出酒店大门之前仅仅只绊倒了十五次。所有的客人（他们所剩无几）都争先恐后地用各种他们能想得出来的方式（包括翻窗和在墙壁上制造人型破洞）尽快离开了这个地方。
现在酒店里就只剩下那条徒具人形的龙和年轻的吟游诗人了。
当然还有一地的掀翻了的桌椅之类。
“呃，”龙说，“我不想吓坏你。所以我选择用人形出现。”
旅行者目瞪口呆地望着它。
“我已经吓坏了，”他说，“靠。”隔了一两秒，他又补充了一句，“真他妈的靠。”
龙皱起了眉头，同时露出高贵威严从而令人胆战心惊的微笑。“现在的人类已经没有礼仪观了么？”它说，“真没礼貌。”
“我听说龙是世界上一切脏话之源，”旅行者说。
“那是污蔑。”龙说，看起来更不高兴了，笑得也更加富有邪恶魅力。“不管怎样你要为目前的情况负责。”
“什么？”
“你严重打扰了我的休息。”
“为什么？”
“我每天晚上必需数完我的32,292块金币才可安然入睡，”龙说，“然而今天我数到第12，692块金币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声响，又像是用指甲抓黑板，又像是用两块碎玻璃互相摩擦，搅扰得我根本没法集中精神数硬币，我循声找来，原来噪音源是你。”
旅行者看起来愀然不乐。“你是什么意思？”他问，“我难道不是在弹琴吗？你不是因为我在弹琴才出现的吗？”
龙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旅行者手里拿着的那个玩意，又看了看旅行者。然后它大笑起来，声音可怖，令此刻尚离酒店未超过五公里的人们逃跑速度加快了一倍。
“琴？”它重复着说，“弹琴？你把你刚刚从事的活动称为弹琴？？”
旅行者一脸受到污蔑的表情。“理所当然是在弹琴，”他怒气冲冲地说，“否则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龙再度大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让我告诉你一个事实，噪音制造者，”它说，“对于我们来说，弹奏西塔琴发出的音乐不仅仅只是音乐而已。它对于我们来说是符咒。任何一条成年龙，在听到西塔琴声的第一个瞬间就会受到召唤，被迫变回原型，并且怒不可遏，无法平静，四处破坏，直到吃掉弹奏这音乐的人为止。如果你刚才弹奏的那算是音乐，此刻此地已经是一片火海，而你早就已经丧生我齿下。”
旅行者听出了龙的意思。“你是说我弹奏的那根本不能算是音乐？”他勃然大怒，“爬行动物理解不了高雅艺术，这我懂得。”
“我认为我和人类在对你的琴声上评价会是一致的。”龙说，之后再度露齿一笑，令人魂飞魄散，“足够了。我要你立刻停止制造噪音并且离开此地。”
旅行者挺了挺腰板。
“我拒绝，”他说，“在哪里、在何时演奏是我的自由。”
龙大笑起来，“渺小的人类，”他咆哮着说，“你以为你有资本和我讨价还价？立刻收起你的破琴离开此地，趁我尚有耐心。”
“否则呢？”旅行者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龙。
“否则我就咬死你。”龙说，“或者烧死你。”
旅行者笑了。他的手刚刚一直按在弦上，此刻猛力一播，发出一连串只有重度耳鸣者才会认为尚可忍受的声响，西塔琴破旧的外壳裂开，露出一把又长又细的弓来，附着一袋箭。
“办不到，”他说，“因为我是来杀你的。”
龙的那张男人外形的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你说什么？”
旅行者站了起来，弯弓搭箭。“自我介绍，”他说，“我是安吉，来自千湖城的屠龙世家。我接收了哈特兰德的委托，今日专为，”他瞄准了龙，“取你性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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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jax001 发表于 2008-9-29 11:29:00 |显示全部楼层

2、安吉

安吉出身千湖城的屠龙世家，这点所言不虚，只不过该屠龙世家业已有长达50年的时间未曾屠戮过一头真正的龙。
安吉的父亲索尔在专职屠龙人训练中长大成人，然而经历了整整20年的朝纸板做成的龙射箭、朝草扎成的龙头吐唾沫、并用灭火器迅速有效制止厨房规模的火灾练习之后，他终于意识到，屠龙人是一项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职业，如果他继续下去，他将不得不和捕独角兽猎人以及凤凰羽毛编织工人一起去领失业救济为生。
原因很简单：距离上一头巨龙威特把费吉亚城烧成废墟并在千湖城使得263位屠龙人英勇殉职之后，千湖城的人们已经有长达数十年的时光未曾见过任何一种能吐火并且能在天上飞翔的生物。
摆在前屠龙人索尔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拾起自己的弓箭技艺参加军队；二是彻底改头换面重新参加职业培训。
索尔选择了后者。龙的身躯庞大，因此自古以来的屠龙人从来不考虑射箭的准星而只考虑射程和力度，这些特点令他在军队中不能受到任何重用。他决定做一个小号手。长达三年的练习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代价是邻居们变得看到上小下大的圆筒状物体就发愫，以及从此之后索尔的孩子们再也不知道音准为何物。
索尔依靠吹小号得以养家糊口，然而时间过去，他的五个儿女一一长大，也到了不得不选择职业的年龄。他们大多数都是明理而聪慧的孩子，各自选择了脚踏实地的工作。索尔的长女雪洛是全家人的骄傲：她聪慧并且天赋异柄，改进了屠龙人的弓射技巧，成功地使自己在王家卫队里找到一席之地，并且不久之后因为在一场战斗里率领卫队击败异族敌人被尊称为大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女英雄。
然而这样骄傲而幸福的家庭里却有一个例外。
索尔的第四个儿子安吉，紧跟着雪洛出生。他是个精瘦的小鬼，幼时内向而羞怯，大眼珠时刻保持着动物般警觉眼神。然而也许是在伟大姐姐的阴影下长大造成逆反心理，也许是在姐弟斗殴中过于强悍的姐姐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导致他的性格逆转，总之这个原本温顺的男孩在成长过程中不知何时起养出古怪性情。等到索尔发现自己家庭教育出了问题的时候，安吉已经变成了一个好斗、满口脏话并且心思不可理解的愤少（愤怒少年的简称）。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当索尔的每一个儿女都选择了正常的职业的时候，安吉却执意要继承祖业，做一个真正的屠龙人。
“那太酷了，不是吗？”他说，“你面对一个身材是你二十倍、会飞、而且还会吐火的怪物作战。听起来就令人热血沸腾。”
索尔可不认为这很酷，如果有机会，他也很想热血沸腾一番，施展自己面对纸板、干草以及厨房火灾训练出来的技艺，但问题是这种机会不存在。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见到一头真正的龙了，”他告诫儿子，“它们很可能厌倦了抢劫人类城镇，夺走尖叫的公主（她们的尖叫其实对于敏感的龙耳朵来说是灾难）之类的事情，全部躲到了深山里。你不会找到工作机会的。”
“没关系，”安吉说，“龙有很多很多财宝。我可以靠此为生。”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做屠龙人，你体格不附合标准，太瘦，而且你连你姐姐都打不过。”
“打不过我姐姐的确让人难过，不过我会好好锻炼。”安吉信心十足的说，“相信我，爸爸，你有一个灵魂坚韧的儿子。想想看，即使龙解除了我的全部武装，我也可以用垃圾话和它们战斗！”
“龙是一切脏话的源头，你就算吵架也没希望吵赢他们。”
“是吗？”安吉说，然而明显没在听。
索尔感到绝望。安吉执意不听父亲和家人的任何善意劝告。他开始纠缠自己的姐姐，要她教自己如何拉弓射箭、如何战斗。在欺负弟弟中找到自信成为一代女杰的雪洛如今出于补偿心理过于疼爱自己的弟弟，以至于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索尔为此勃然大怒，三番两次摧毁了安吉的靶场，踩断他的弓箭。但安吉的顽固不化一次又一次显示了它的威力，即使父亲如此反对，他依旧顽强地保持练习，索尔家的玫瑰花园和邻居晒在户外的棉被因此屡次遭殃（想象一下你去收自己的被子却发现上面插满箭簇，活像一张大号豪猪皮）。
索尔怒不可遏。他企图堵住每一个安吉能找到弓箭的渠道，折断家里的每一把弓，严禁雪洛携带尺寸大过弹弓的物品回家，并且警告邻居不得把任何具有弓箭性质的东西借给安吉，甚至是弹棉花的弓和曼陀林琴弓也不可以，否则他就在他们窗户底下吹小号。
索尔的行动看起来行之有效。有一段时间，安吉连弧形的东西以及头上带尖的东西都摸不到。他在父亲的严厉目光下生活，看起来灰心丧气。
隔了一阵子，索尔发现儿子又开始高兴起来，走路带风，嘴里哼歌。他欣慰地想也许安吉终于意识到屠龙人没有前途，决定改过自新了。
然而索尔没有能高兴多久。
有一天晚上，他半夜起来解手，却发现儿子走过院落，朝家里的家庙走去。
索尔懵了一两秒钟，随即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在这之前的暴风行动中，索尔已经扔掉了家里的所有弓弩，但有一把弓除外。
这把弓高悬在家庙墙壁上，传说是屠龙人的第一代先祖所使，弓身用彩虹碎片铸成，涂漆的蓝色来自雨云，金色来自夕阳时的大海波光，弓弦来自猫的脚步，独角兽的愤怒和鹰的目光，具有无穷魔力，甚至拥有长达千里的射程，它被称为断月弓。这把弓是索尔家世世代代的传家之宝，而索尔少年时最大的梦想就是拉开它。但令他失望的是，它从来不曾撼动过一丝一毫——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感到耻辱的记录。在索尔之前，屠龙人已经好几代人没能拉动过它，这也是为什么它被束之高阁的缘故。但对于屠龙人世家而言，这把弓象征着他们过去的所有勇气、荣耀和力量，因此即使是在索尔的焚书坑儒式扫荡中，他也没有动这把弓一分一毫。
当然这也是因为索尔相信儿子不可能使用它。即使是雪洛，这个屠龙人世家几代里最出色的成员也没用能拉开过这把弓，更何况在和雪洛的掰腕力比赛中第三秒就会被击败的安吉。
但索尔现在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索尔决定悄没声地跟着儿子，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安吉显然没有发现父亲的跟踪，径直走向家庙，熟门熟路地撬开锁，溜进庙中，熟练地爬上祭台，取下了断月弓。然后他拿着弓走出家庙，从背后抽出一把显然是用稻草杆自制成的箭。
躲在暗处的索尔眼睛睁大了。他看见，就在月光之下，他身材纤细、手腕细瘦的儿子，带着一脸的满足，像小孩拉开弹弓那样，朝着天空，轻易地拉开了屠龙人世家几代人、包括索尔自己都未能拉开的断月弓。断月弓发出悦耳轻响，像是女人满足时候的叹息，安吉的动作无声、迅捷，并不美观却令人屏住呼吸。
安吉拉开了弓，就在空旷的院子里一箭又一箭地射着。他看起来专注而兴高采烈。那些稻草杆凭借着断月弓的力量，远远向外飞去，也许在明天早上千湖城郊外的某家农户会发现夜里晒在户外风干的火腿变成了一块刺猬肉。
索尔没有惊动儿子，溜回了自己的房间。不晓得为什么，他的眼睛有一点点湿润。
“好吧，”睡下之前索尔想，“将来他找不到工作，也许还可以到印度的丛林里射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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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jax001 发表于 2008-9-29 11:29:33 |显示全部楼层

3、出发

索尔不再干涉儿子成为伟大屠龙人的梦想。但他也并不好意思直接转变态度，于是他悄悄把雪洛拉到一边，告诉她不要在训练中对安吉手下留情，同时看似随意地把祖传的“屠龙秘笈”“屠龙岁月”“看我屠龙七十二变”等等这些名字可疑破破烂烂的手抄本故意扔在安吉找得到的地方。
安吉本质上是一个好孩子，他做完这些手抄本的笔记内容后总是谨慎地将其归还原处，除了把那本页面用金粉装饰过的 “我和龙不得不说的故事”卖给收旧书的人以换取两枚据说有魔力的硬币，他把它们当成吉祥物放在自己的护腕里。
他是否察觉了父亲的转变，很难说，或者双方都是在沉默中达成了妥协和让步，总之等大家都发觉的时候，安吉已经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断月弓练习远射。雪洛负责他的全部训练，她是个苛刻无情的教师，因为她有点儿妒忌安吉能拉开断月弓，不过她还是很爱他。安吉非常刻苦，在早上天刚亮时就爬起来去靶场，晚上则一直训练到月亮落下为止。
现在安吉业已年满十八，就屠龙人的程度而言已经是不错的射手。他身高增长了不少，不过很可惜在宽度和体积上没有取得明显进步。
有一天早饭的时候，安吉宣布了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出师了。”他说，“既然千湖城大概不需要一个屠龙人，那么我要离开家里，去其它地方寻找工作，屠一头龙。”
安吉的母亲把盛着麦片粥的碗放在桌上，哭了起来。
安吉的两个经商的哥哥立即开始计算他们各自需要为安吉的旅行承担多少费用。两个人都打定主意不会付出超过全部旅费三分之一的多一个子儿。
索尔看着儿子，这一天的到来他早就已经预料到，如今成为现实，他为儿子感到又心酸又骄傲。
雪洛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她穿着皇家卫队的铠甲，看起来英姿飒爽，依旧比她的弟弟更加强悍有力），抱住安吉吻他的额头。“你是好样的，”她大声说。
安吉开始收拾上路的行李，包括一套换洗衣物、手抄本、弓和箭、他的两枚魔力硬币和盘缠。临走之前索尔把儿子拉到一边，细细叮嘱。“听着，孩子，”他说，“你很可能找不到龙，因为它们行踪诡秘。但你不妨先去拜访一下大陆上其它的屠龙人家族。他们说不定会你提供线索。”
“好的，爸爸。”安吉说，和父亲狠狠拥抱了一下，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他留意到了从前从来没留意的父亲的啤酒肚和鬓边白发。他突然难过起来，急忙抬起下巴以便让眼睛里的液体顺利倒流回去。
安吉和家人一一拥抱作别，义无反顾踏上征程。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安吉的母亲忍不住再次放声哭泣。索尔叹了口气，环住妻子的肩膀。“没关系的，”他说，“他找不到龙，一两年就会回来。我现在就给在印度王那里工作的朋友写信，问问他们那里的大象狩猎队需不需要一个替补。”
在心里，他暗自祈祷，希望儿子不要发现他的骗局。大陆上的屠龙人早已所剩无几，大部分人和他一样业已转业，剩下的人对龙的认识不会比纸板、干草龙头和厨房模拟火灾认识得更多。
安吉注定没法找到龙。然而梦想是人人都该具有的。

安吉开始了他的旅行，他有时在人烟密集的集市里寻访过去的屠龙人，有时在荒山野地里寻找龙的踪迹，向猎人和农户打听是否曾经遇到过龙（“请问你见过一个在天空中飞得极快像一道闪电的东西吗？不……我说的不是超人！我问的那个还有翅膀！……什么？不是，我不是蝙蝠侠的崇拜者！”）。他的旅行很艰辛，他也增长了不少见闻，大多数时候他孤身一人在荒野中跋涉，依靠野果为生。有一次，他在路上拣到一把流浪艺人扔下的西塔琴，因为觉得寂寞，他学会了用西塔琴在夜晚的火堆前为自己自娱自乐。由于没有听众，他得以自由发挥，但是成果我们已经在第一章里看到了。
然而，正如索尔所预料的那样，安吉寻觅了很久，一头龙也没找到。
屠龙人灭绝的速度显然比龙的消失更快。他走遍各地，那些屠龙人家族要么早已解体，要么早已忘却了祖先的职业。大多数人都劝他放弃。
他也去过大陆上最大的城市爱宝城。过去千年，这里曾一直是人类的圣地，屠龙人和龙战斗的前沿。然而现在这里也没有人提到龙了。他找到了这个城市里最古老的屠龙世家，拜访了现任家主帕特里克。这是一个严肃、高大、不善言辞的男人，容貌古朴，看起来真是一位活生生地从图书里走出来的屠龙人英雄。但是他也劝安吉放弃。
“我的祖父名叫里德，呃，他是我们这个家族里和龙战斗过的最后一个人。他被烧瘸了腿，尽管作战英勇为他赢得了伟大屠龙英雄的美誉，但他从此就没有再战斗了。”帕特里克说，“而我们再没有见过龙什么的。我的父亲穷困潦倒，几乎要靠讨饭为生。放弃吧，你不会找到龙的，还是像我一样，找份踏实的工作稳定下来吧。”
“你现在做什么？”安吉问。
帕特里克严肃地注视了他一会。“我在殡仪馆工作。”他最后开口说。“偶尔去经营一下我的小酒馆。”
安吉实在想象不出屠龙人、殡仪馆工作人员和小酒馆老板这三个职业之间如何转换。不过他还是满怀尊敬地向帕特里克告别，出发前往亚利菲克的沙漠。帕特里克告诉他那里也有一个屠龙人世家。
安吉再度上路。他在横穿大沙漠的时候几乎渴死，但是一个路过的骑士救了他。这人是个胖子，看起来精力旺盛，黄金战斧松松垮垮挂在马后，气势像个贵族。
“你是什么人？到亚利菲克来做什么？”他把水壶递给安吉的时候问，“这地方除了仙人掌啥都没有。”
“有龙吗？”安吉被太阳晒得昏昏沉沉，一边喝水一边问。
那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有没有龙。”安吉说，把水壶还给对方，抹了下嘴，“我是安吉，来自千湖城的屠龙世家。我是来找亚利菲克的屠龙人家族的。”
那个胖子大笑起来，用力猛拍安吉的肩膀。“你运气真好。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安吉瞪大眼睛。
“我是瑟尔。来自从费吉亚城搬迁至此的比格柏利世家。”胖子还在笑，“我还以为世上所有的屠龙人都去改行做小本买卖了。”
安吉又惊又喜。“你还是个屠龙人吗？”他问。
“呃，”瑟尔陷入了沉思。“这么说吧。有龙的时候我就屠龙。没有龙的时候……我当保护人。”
“保护人？”
“呃，大概就是向商铺收取一点儿保护费，然后带几个小弟巡逻巡逻，保护商贩们不受街头小混混的侵扰。偶尔从事一点对抗国王暴政的正义活动，比如贩贩私盐、违禁烈酒什么的。”
“我们那儿管这叫黑社会。”安吉说。
“哦。”瑟尔看起来并不在意。“称谓只是虚名而已。”
“那么你屠过龙吗？”安吉又问。
瑟尔脸上突然显出难堪的表情。“呃，”他说，“过去还在费吉亚城的时候，我曾经听说过一头被称为朱叶斯的巨龙…………”
“你杀了它？”
瑟尔突然显得很暴躁。“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他喝问，“说吧！你究竟来找我为何事？”“我想找份工作。”
“在我手下做小弟吧。”
“我的意思是一份屠龙的工作。”
瑟尔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你是傻瓜，这里不可能找到龙。龙都跑到大陆东边去了。”
安吉睁大眼睛。这对他来说可是几个月来头一遭的好消息。“东边？真的吗？？”
瑟尔点点头。“一直向北走会有几个连在一起的大湖。据说龙就躲藏在那边的山里。但它们为数稀少，没剩下几头了。”
安吉顿时感到自己工作机会的紧迫性。“为什么？”
“自相残杀呗。原来大陆上到处都是龙，可是后来它们互相攻击，大的吃小的，也就越变越少了。”
“它们为什么要互相吞噬同类？”安吉感到很震惊，这可是任何一本手抄本上都没有记载的事实。
“你还算不算一个屠龙人预备役？”瑟尔耸耸肩膀。“龙吃掉了同类，才能变得更巨大、更强壮。传说中那头费吉亚巨龙威特，曾经在一夜之间吃掉了一百头小龙，它变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它死的时候从天而坠，尾巴上还拖着北斗七星呢。”
“那他们干嘛现在要躲起来？”
“我听说，”瑟尔说，“现在它们的首领是一头邪恶专制的红龙。它很强大，像龙神的化身，统治着剩下来的龙。因为它自己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所以就躲藏在深山里。其它龙跟从它，也躲在深山里。”
“太好了，”安吉感到十分兴奋，“那我怎样才能找到它们？”
瑟尔突然怀疑地瞅了一样像棵细杨柳一样扎在沙漠上的安吉。“不是吧，老弟？”他开口说，“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我是一个屠龙人。”
瑟尔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挂在马屁股背后的黄金斧头。“你会弹琴吗？”他问，“西塔琴？”
“会，”安吉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跟龙有什么关系？”
“西塔琴的琴声有魔力。听到西塔琴的音乐，方圆十里的龙就会受到召唤现身。过去的屠龙人都用这招引躲在山洞里的龙现身。”
“那太好了！”安吉兴高采烈，“原本我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练习弹奏，没想到西塔琴还有此等功用。”
然而瑟尔看起来忧心忡忡。“你带了琴吗？”他问，“你演奏一段来我听听。”
安吉立刻拿出破琴，演奏起来。瑟尔听到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脸上出现了蚂蚁在他背脊后乱爬的表情，不过随之就眉目舒展开来。
“停，”他说，“停！你的演奏完全合格。没问题。肯定能把龙给引出来。”
“真的吗？”安吉说，感到更加高兴了。
“没错。”瑟尔点点头。“这样吧。我送你到沙漠边缘。这样你可以做驿马到大陆东边去。”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安吉问。
瑟尔看起来有点尴尬，又摸了摸黄金斧头。“我，呃，”他说，“我是挺想去的啦……不过你看，我有那么多的商铺需要保护……”
安吉点点头。“不管怎样我先谢谢你。等我杀掉一条龙后，我一定会向你来报喜的。”
“一言为定。”瑟尔有点忍不住笑。“祝你好运。”
瑟尔护送安吉到了边境，目送他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折返离开，并且一边往回走，一边止不住地哈哈大笑，一直笑到回到亚利菲克城为止。
必需说明的是，瑟尔粗野无情，但是他也是个好心人。他第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小子如果真的敢胆去挑战龙，只可能成为龙的早餐，而且那头不幸的龙很可能还会因为骨头太多划伤食道。但是他听到安吉的西塔琴之后就全然放心了：没有哪头龙会把这种声音当成西塔琴声，除非它患有重度神经失调需要听工业噪音才可入眠。安吉不会找到龙，也不会被龙吃掉，然后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屠龙人是没有未来的职业。
瑟尔又笑了几声，走进亚利菲克的城门，然后他发现自己突然感到情绪低落，再也不想笑了。
他沉默下来，抚摸着身后的黄金斧。黄金斧的把柄上镶嵌着龙牙，斧刃上写着曾经降服在这把战斧下的巨龙数目。比格柏利家的家徽龙飞凤舞地装饰其下，那里篆刻着一个古老屠龙世家，曾有的全部自豪。
“好吧，”他想着，“总有一天我也…………”
然后他看到了亚利菲克城的第一个商铺。那家胆大包天的铺子还没有向他交第一个季度的保护费。
于是瑟尔又什么也不想了。他冲上去猛踢了那铺子的大门一脚。“凯兹，你这个吝啬的胆小鬼，你给我滚出来！”他气势十足地大喝。

安吉按照瑟尔给的建议，一路朝东北走去。越是向东，他就越是兴奋：大陆东边的历史比他居住和旅行的西部更加古老，因而更加原始、更加神秘，更加，呃，适合龙的出没。一路上，他询问的行人不再会误会他在打听的是超人或者蝙蝠侠。这里的人还保留着龙的记忆。而且越是向目的地——大湖边的群山走去，关于龙的传说就越确凿。这让安吉感到很高兴，他觉得自己离龙是越来越近了。尽管龙在这些地区依旧难见真实面目，但它们确实是存在的。
当他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立刻开始为自己找份工作。他打听到离龙所居住的群山最近的王国是一个叫做哈特兰德的小王国，依靠农业为生，时代与龙为邻。于是他立即去找那里的国王。
“你说什么？”哈特兰德的国王睡眼惺忪，注视着面前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削瘦年轻人，“你说你要什么？”
“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份工作，给予我协助，以便让我能以您的名义屠灭恶龙，为您的王国带来和平。”安吉说着，鞠了一躬。
“干嘛要杀龙？”国王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们和它们相干无事。只要不是在它们的巢穴附近弹奏西塔琴，它们也不会飞出来胡乱喷火，大搞破坏。”
“可是它们占据了深山，使这里的人民无法进入狩猎和砍柴。”安吉有点为难，他没有料到自己热忱的建议会得到这样无动于衷的回答。
“嗯，的确，不过这问题不大，”国王说，“我们种植油菜花为生。来的路上你看到我们的油菜花田了吗？春天就是一片金黄灿灿的很好看，一直是我们的传统旅游项目，干嘛还要去山里？”
“如果屠了龙，就可以得到许多财宝，大大加强您的国力。”
“用不着，如果我想挥霍，加重税赋就可以，”国王打了一个呵欠，“欺压人民可比跟巨龙玩命简单的多。”
显然，国王对安吉的建议毫无兴趣，安吉一开始倍感失望，但是他从来不肯轻易放弃，短暂沮丧后他随即振作，再度施展他那不屈不挠的顽石一样的固执攻势。
“好吧，”他想了想说，“陛下，我什么也不要，不要您军队的协助，物资援助，或者其它什么的。我自己就可以去屠龙，而且之后得到的财富也将大部分归属于您，但是我希望我成功之后您能给我一份屠龙人的正式工作认证。”
国王已经万分不耐烦，很想叫卫兵把这个看起来还不够塞龙牙缝的年轻人拖出去，但是转念一想，这与他又没有什么损失，说不定这个疯子一路上闹出来的各种笑话还能作为一段时间的谈资，于是说：“行行行，你要怎么都行。你得到了我的首可。放心地去屠你的龙吧。不过如果你没能屠龙成功，那就最好别再出现。”
安吉欢天喜地地跑出宫廷，护送他出宫的老卫兵朝他使眼色，“年轻人，”他压低声音说，“国王已经给你台阶下了。别去想什么屠龙的疯事，赶紧回家吧。你会送掉性命的。”
可惜安吉一意孤行的时候一贯耳朵里堵着蜡。他根本没注意老卫兵在跟他说啥，兴高采烈地回去拿他的屠龙装备：他的弓箭，他的幸运硬币。他甚至没想到要去为自己找身铠甲，或者至少是石棉衣。他走出城的时候已经全城闻名：哈特兰德可是个小地方。大家都出来嘲笑这个想当屠龙英雄的年轻疯子，不过安吉依旧充耳不闻，搞不好他还当那些笑声是喝彩哩。
然后他打听到了离龙的巢穴最近的一个小镇，化妆成吟游诗人来到镇上，接着，就发生了第一章中的一幕。
不过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当安吉看到龙出现的时候，他的确非常害怕，可是同样的，他也感到无比的兴奋和快乐。他等了足足18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等到他把箭瞄准了那头龙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忘记了害怕，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一句话：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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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jax001 发表于 2008-9-29 11:29:58 |显示全部楼层

4、龙之国

龙看着安吉。
安吉看着龙。
龙的态度太镇静了，让安吉未免有点儿意外。（他原本料想的情况是，龙会立刻恼羞成怒，然后大吼着“我是伟大的黑暗暗暗暗暗帝君！！我要代表邪恶惩罚你！”之类的口号一路杀将过来）
它只是上上下下、满怀好奇地打量着他，就好象他才是濒临灭绝的珍惜动物。
“你说你哪里来的？”它说着，好像自己碰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好笑之事一样，“你说你要干什么来着？”
“我是来自千湖的屠龙人，特地前来诛杀你！”安吉重复了一遍，对龙表现出来的不严肃态度感到暗自恼火。
龙大笑起来——那声音就像滚过地底的闷雷，几乎令安吉站立不稳。他倒退了一步，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然后他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什么——
一头真正的龙，以龙的形象现身的龙。
它巨大无比，全身都是鲜红色的，那红色太过纯正，像是鲜血。龙的鳞甲在鲜红的色泽中闪着光亮，它有修长的身躯，从头到尾大概有60尺长，脚爪巨大，同样的赤色翅膀收在身后像真正君主的披风，带着头冠的头已经顶到了屋顶，两眼黝黑，却仿佛燃烧着火焰。不可思议，它看起来邪恶无比，可是也说不出地美丽。
安吉再次倒退了一步。从前他为了训练自己的胆量，曾经找到一间废旧大谷仓，把它想象成龙，冲这间倒霉谷仓射箭和大声叫骂。可是现在他明白，
面对一个谷仓和面对一条有谷仓那么大的龙完全是两个概念。
“该死的，”他有点哀伤的想，可是还是很勇敢地朝龙射出了他身为屠龙人的第一箭。
那条龙看起来完全不想躲闪。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安吉，那支箭嗖地钉到了他鳞甲上，他无情地甩了甩身子，那支箭就像稻草一样掉落了。龙张开巨口，露出四排利齿，隔了一秒钟后安吉才意识到它这个表情是在笑。
“有意思，”龙大叫，声音和它保持人形时一样，只不过更加低沉，“有意思有意思！”
安吉突然觉得身边扇起一阵狂风——然后他意识到那是龙展开了翅膀，强风刀一样削过他的面庞，他只觉得身上一紧，随后才发觉自己已然腾空而起——在龙的爪子里。
酒店像一堆破木柴一样坍塌了。龙连人带弓把安吉抓住它的前爪里，冲破屋顶直飞天空。
安吉头昏目眩，气流倒灌进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等他终于能大喊出声的时候，龙已经抓着他直上云霄，在夜晚的天空下飞行，朝东北方向而去。它看起来对安吉的问题丝毫没有作出解答的欲望。
安吉暗自比较了摔死和被龙生吞的痛苦程度，认定前者更加合意，于是他开始不屈不挠地挣扎起来。可惜龙抓得很紧，而且很有艺术：既不会让他有逃脱的机会，也不会弄伤他或者弄坏弓。安吉不至于窒息，可是全身上下除了头颈和嘴巴之外也完全不能动弹。
安吉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作为屠龙人的第一次行动显然已经以惨败告终，如今看样子他只能实现当初对父亲的豪言，并且试着相信先哲们的格言：语言是世界上最尖锐的武器。他找出脑海里储存的所有脏话粗话一股脑朝龙招呼叫骂，可是此刻它只顾着仰首飞行，对身下安吉的叫喊仅以冷笑作答。
飞行的距离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总之安吉觉得自己已经第四遍重复“你是一个胆小的喷火蜥蜴！”的时候，龙终于开始俯冲。
俯冲的过程比上升好受不了多少。安吉觉得自己肺里灌满沉铅，而且头晕脑胀，“我想我要吐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龙大概听到了这句话。因为它突然战栗了一下，然后放缓了俯冲的速度和角度。大概它也不想什么人吐在它精心打光磨亮的爪子上把它弄得一团糟。
他们冲过稀薄的云层，安吉勉强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是连绵的群山。龙正朝着一个很深的山谷飞去，那个山谷像地球张开的巨大嘴巴，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其中一面峭壁上有一个很大的山洞，洞口有一个剧场舞台一般大的平台，有两个男人正坐在平台前的石桌边下棋。
等等，两个男人？
当他们看到龙投在地面上的巨大阴影的时候，他们抬起了头，脑子晕乎乎的安吉意识到，不对，他们不是真正的男人。他们也是龙。
两条龙。
两个男人或曰两条龙从棋盘边站了起来。穿着绿袍的那个面无表情，转身走回了洞穴里。穿着紫金袍的那个则眨了眨眼。
“晚上好啊，”他冲着红龙喊道，“米迦勒！”
“看我找到了什么！”红龙大笑着，飞到了平台上方，“我给你们带来一个有趣的玩意！”
它把安吉和他的断月弓扔到了平台上，安吉跌坐在地面上，觉得天旋地转，不过出于身为屠龙人的自尊，他还是很快站了起来，虽然有点前仰后合。他转身怒视着红龙，因为一个屠龙人无论如何不该被称为“有趣的玩意”。
“这是什么？”紫金袍的男人注视着安吉，就人类的外貌而言，他的容貌可算是开朗和蔼，不过就和所有龙一样，迷人外表不能掩盖他是龙的事实。
“一个屠龙人，”红龙大笑着说，“从千湖来的屠龙人！我想你们大概会对他有兴趣，把他带过来给你们玩。”
安吉身后起了一阵颤栗。不过相应的，他也更加愤怒了。他拿出幼时牛奶被雪洛抢走（现在想来，这大概是雪洛之所以比他强壮的根本原因）时的全部怒火劲头，狠狠注视着红龙。
可惜他的目光对红龙的鳞甲貌似没有任何杀伤力。后者也完全没有理会他。
“谢谢你，米迦勒，”紫金袍的龙说，“你真是慷慨可亲。”
“不客气，”红龙说，再次扇动翅膀升上天空，“再见。”
它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安吉一眼，再次发出震耳欲聋优雅低沉的大笑，转身迅疾地飞走了。
平台上只剩下安吉和那头紫金袍的龙。
龙把下巴放在手上思忖起来。“嗯嗯嗯嗯。”它说，“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一个屠龙人了。”
安吉转身看着他。由于把全部怒火都送给了那头红龙，他现在有点有气无力，而且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准备好接受命运的人所一般会有的那种悲观气度。
“好吧，”他说，“你打算怎么吃掉我？”
紫金袍的龙眨了眨眼睛。“吃？”他说，“我们龙不吃人类，哪怕是死敌屠龙人。除非我们消化不良需要拉肚子，一般来说会很有效，屠龙人特别有效。”
想到屠龙人居然被视为巴豆，安吉更加感到沮丧。“可是它说你们会吃掉弹西塔琴的人。”
“那是例外，”紫金袍的龙朝安吉微笑，看起来充满魅力，如果它是真正的人类，一定是情圣级的人物。“小伙子，你多大了？”
“十八。”
紫金袍的龙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在人间的日子里，人类大概遭遇了好多次饥荒。”他嘀咕。
不过安吉没听见。他正忙着四处打量，寻找可能逃走的机会。可是看起来机会很渺茫。悬崖太陡峭了。除非他和龙一样会飞，否则根本不可能离开此地。
这时候紫金袍的龙又跟他说话了，声调还很客气：“我能看看你的弓吗？”
安吉震惊地看向他。毫无疑问，这男人是龙，可是跟那条红龙也有所不同。他的样子和态度是如此地雍容而随和……算了，龙就是龙。不过，安吉也受过教育要尊重同你说话礼貌的人。于是他尽量拿出庄严气度，挺起胸膛说：“可以啊，不过不准摸。”
紫金袍的龙仔细瞅了断月弓几眼。“真没想到。”它喃喃地说，“如果这把弓是你的，你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屠龙人。”
“我当然是。”安吉勃然大怒。
不过紫金袍的龙并没有生气。它对安吉说：“你跟我来。”就走进了洞穴。
安吉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带着好奇跟着它走进了洞里。
一开始他觉得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洞里很暖和，高高的天花板上似乎还有许多宝石。
然后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
他发觉自己正走在十几头巨龙当中，每一头都差不多和红龙一样巨大，颜色和形态各异。他以为是宝石的东西，原来是他们的眼睛，此刻他们或坐或卧，正看着中间走过的紫金袍的龙和安吉。
“啊啊啊啊啊啊啊，”安吉说，“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见一头人形的龙是一个概念。看见一头真正的龙是另一个概念。
被一群龙瞪着看是另另另另另另外一个概念。
紫金袍的龙忍不住捅了捅安吉，“喂，”它说。
“对不起，”安吉很有礼貌地道歉说，“我只是太过惊讶了，需要时间平静一下。”然后他继续喊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群看起来无动于衷的龙终于有了点动静。有一头浑身金黄、镶嵌着紫边的龙（安吉猜想紫金袍变成龙的颜色就会像它）开口了。它皱了皱鼻子，然后慢吞吞地问：“埃文，这个吵吵嚷嚷的小家伙是什么？”
“是一个屠龙人，科珀，”紫金袍说。“米迦勒把他带来的。他还带着断月弓呢。”
科珀把小车一样大的头凑到安吉前面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安吉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了。“嗯哞哞哞，”科珀说，“还真是呢。真稀罕！”
“我来为你介绍一下，”紫金袍说，很好心地挡在安吉身后以便他不会跌倒在地，“这是科珀。那边是拜伦，你一定注意到了我们是来自同一个族群的。那边那头绿色的，你刚刚已经见过他了，是蓝金德；他旁边那头绿色的龙是沃尔夫，黑色的那头是戈里亚，白色那头是克里斯，至于我，我是埃文。”
“你们还有名字？”安吉晕头涨脑地问。
“当然了，否则我们怎么称呼彼此，你，你，还有你？”埃文说，显然是因为觉得有趣而大笑起来，“把你抓来的是米迦勒，他是，呃，”他稍微踌躇了一下，“我们当中最强的一头。”
有几头龙在黑暗中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我还以为你是在骂他呢，”安吉说，“一头龙怎么会起个名字叫米迦勒？难不成还会有龙起名叫圣乔治？”
“圣乔治是我们最古老的先祖，一头伟大的黄金巨龙，不过它业已成为历史。”埃文说，“而且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就跟你们人类为了图吉利给孩子起名叫狗剩一样。对了，你叫什么？”
此刻安吉总算鼓起了一点勇气。“我是安吉，”他说。“来自千湖城的……呃，屠龙人世家。”
他尽了最大努力好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
远处呈白绿色的蓝金德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声音。它的眼睛是冰冷的蓝色，个头巨大，不过看起来似乎疲惫不堪，此刻正冷漠无情地盯着埃文和安吉。
但埃文并没有在意。他仍然微笑着。“太好了，安吉。到这来。我告诉你一般龙是如何对待俘虏到的屠龙人的。”
安吉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了。不过说实在的，他生平所见过的最惨无人道的事情是十二岁那年雪洛一个人单挑六个大块头男生把他们全数打倒后猛踩他们裆部，因此他完全想象不出龙会用怎样可怕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你们要怎样？”他问。
“呃，一般来说是这样，”埃文说，“龙会把屠龙人带回巢穴来，就意味着它对战斗的结果不满意，或者对这个屠龙人有兴趣，或者想要羞辱他。但龙是很高贵的种族，我们只与相当的对手战斗。因此，当一头龙把一个屠龙人带回巢穴，就是说它将以人的姿态与这个屠龙人在龙群前决斗。”
“决斗？”安吉说。
“没错，决斗。如果屠龙人赢了，龙就得要任凭他处置，反过来也一样。”
“那我属于那种类型？难道米迦勒想要和我决斗？”安吉问。
“你……呃，你能不能先射一箭给我看看？”埃文说。
安吉怀疑地瞅了埃文一眼。紫金龙很诚挚地看着他。于是安吉拿起断月弓来，很庄严地、很努力地射出了一箭。箭朝洞外飞出去很远。
一片死寂。
随后“噗”的一声，那头长手长脚的名叫沃尔夫的绿龙狂笑出声，用爪子抱着肚子在地面上打起滚来。在它旁边的蓝金德轻蔑地喷出一股浓烟，掉转头再也不看安吉了。
安吉转头看向埃文，难过地意识到他仅仅是由于礼貌缘故才没有像沃尔夫那样笑到满地乱滚。
“呃，孩子，”埃文说，显然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憋住笑，“我认为，那啥，你并没有掌握如何使用断月弓的，呃，全部方法。”
“跟他说那么多干嘛？埃文？”科珀闷闷地接口，“龙衰落了，屠龙人也就跟着一起衰落。你想要他射出曾经从这把弓上射出过的那种箭？就像阿里津、贝特勒、韦斯特、格里文、英格拉姆那样的真正的神箭？算了吧。”
“行了，科珀，”在科珀旁边那头叫拜伦的紫金龙说，打了个呵欠。“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说不定年岁还不及你零头，什么都不懂得。”
安吉绝望地看了埃文一眼。“我真的很差？”他问。
“我真奇怪为什么米迦勒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你烤焦。”科珀还是闷闷地说。
“不能说差，”埃文没理会科珀，态度温和地笑着继续说，“只是你没有掌握诀窍。”
“你用不着安慰他。”科珀又嘀咕了一句。“没希望了。”
“怎样的诀窍？”
话出口安吉才觉得自己真是奇怪，一个屠龙人居然向龙请教诀窍？
出乎意料，埃文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我去找几本书给你看，”他说，“那是龙自己记载的远古时候和屠龙人之间的战斗，大概会对你有点儿帮助。”
他朝洞穴深处走去。安吉紧跟在他后面。“等等，”安吉说，“这是为什么？按理来说我是你们的敌人不是吗？”
埃文停下来。这次他再也绷不住笑了。“我说过龙只跟旗鼓相当的对手打，”他说，“你太……呃，总之你尽可放心，龙不是喜欢欺负弱小（他装作没看到安吉脸上的表情）的种族，我们也不会存心饿死你。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的确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屠龙人，因此你对于我们来说挺有趣的。”
“那我怎么办？你们打算囚禁我？”
“囚禁？我们这里可没有合适大小的牢房关你。反正你也跑不掉，只要在这个洞穴里，你爱去哪里都行，爱干啥都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其它龙，它们大概会无视你的存在。除了……呃，你最好不要去招惹绿色的那几位家伙，尤其是沃尔夫，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恶作剧者，很可能单纯为了好玩就把你架在钟乳石上烘烤。”
安吉意识到自己大概类似于误闯入人类家庭的松鼠。
呃……或者是浣熊？
或者更糟糕……蟑螂？苍蝇？？蚊子？？？爬山虎？？？？
“那我要怎么离开呢？我难道要一辈子都呆在这里？”他绝望地问。
埃文无动于衷。“你是米迦勒的俘虏，因此如果没有他的首可，或者你不能打败他的话，你就不能离开此地——嗯，按理来说你也离开不了。只有等下一次米迦勒来的时候你去问问他打算怎么处置你吧。我们可做不了主。在此之前，你最好安心待在这里。”他耸耸肩膀说。
他这个动作实在太富有人性了，但话语里隐隐透出的漠然依旧提醒着安吉它龙的原本面目。
埃文继续朝龙穴深处走去，安吉还是紧跟着它。“米迦勒算是你们的领袖？”
“龙没有领袖，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领袖。”埃文说，“但龙服从强者。米迦勒现在是我们所有龙中最强的，就这样。不过他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为什么？”
“米迦勒打败了我们所有人。所以可想而之，他跟这个洞穴里的多数龙关系不会太好。他独自住在山那边。”
“可是你好像跟他关系不错。”
“我是看着他长大成龙的。”
安吉有点犹豫。“呃……我一路走来，没有见到任何龙，你们难道就是这片大陆上仅剩的龙了吗？只有这个洞里的，加上米迦勒？”
埃文没有回头。“山谷深处还住着铁城的几条龙。红蓝之炎的赛亚跟米迦勒关系敌对，至今不愿屈从它之下。不过也就是这些了，我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到新的龙了。”
安吉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到：“我听说你们互相吞噬才所剩无几…………”
“啊，当然。”埃文微笑着说。“在米迦勒之前，我和拉里是大陆上个头最大的两条龙，我们觊觎对方的肉很长时间，也打过无数次架，直到米迦勒打败了我们两个。但你大概不会有兴趣知道我们曾经吞噬了多少同族。米迦勒也是。他想成为龙神，因此他吃掉的龙比谁都多。他有点儿，嗯，竞争意识过强，又有点强迫症。当然啦，龙生来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竞争意识的动物，不过米迦勒更加特别。他的世界里只有胜负，别无他物。”
埃文话语里的铁血规则令安吉完全震惊以至于忘了同情强迫症患者米迦勒。“这怎么可能？”他说，“这太残酷了。”
埃文大笑起来。“孩子，你看看洞里剩下的这些老家伙们。他们体格之大，以至于他们都无法以龙的形态走出山洞了。我们是残存者。但相应的，我们也是战胜了无数敌手之后站到世界顶端的胜利者。我们是仅存的龙，可大概也是最强的龙，因为在我们长到那么大之前，这里的每条龙都吞吃过无数同伴。”
“你们怎么能这样做？”
“有何不可？”埃文耸耸肩膀，依旧充满人性魅力同时又极端无情。“人类同样诛杀同伴，成千上万。”
“可是我们不吃同类——”
“所以泰坦灭绝得那么快嘛，”埃文说，“而且从此人类再也长不了大个头，都成了矮子。呃，我只是说相对大小而已。你想不想知道何时开始、为什么龙要吃掉同类？”
“为什么？”安吉问。
不过埃文没有回答他。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洞穴深处，安吉被龙的故事所震惊，此刻才发现自己眼前的一切才更加令人震惊。他所在的地方大概是龙睡觉的地方，因为从地面到洞顶几乎全堆满了黄金和各色珍宝，光芒耀得安吉几乎要瞎了。埃文低头一阵翻找，然后从一堆红宝石下面抽出了几本书。“哈，找到了。”他说。
“谢谢你，”安吉说，感到有点困窘。“你是一条好客的龙。”
“用不着谢我，”埃文说，又露齿微笑了，“反正我们也无事可做。你有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除了我和拉里下棋的时候。他很讨厌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
“对了，”安吉说，“我得要待这的时间里，呃，我能够练习弓射吗？我保证只朝着洞外射。”
“随便你。”埃文说，“你朝哪里射都没关系，就算你直接朝我们来也没问题。反正你的箭不痛不痒。”
他没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给安吉造成了多大的心理打击，再次朝安吉微笑了一下，就离开了洞窟。
安吉站在那里，花了十来分钟咀嚼职业生涯第一次惨痛失败带来的沮丧和震惊，然后就像从前一样，他那顽强的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精神又复苏了。
“没关系，”他勉励自己说，“跌倒了还可以再爬起，何况只要我还活着，弓还在我手里，我还是可以从头再来的嘛。”何况天敌甚至借给了自己升级参考书。他四处张望了一阵，在一堆黄金里找到一张包金的椅子，就一屁股坐上去，翻开书页，开始了自己的屠龙人的再培训（那张椅子实际上是伟大的千湖王朝第一代皇帝的加冕椅，龙们非常激赏它那坚硬的质地，于是特地从皇家博物馆中抢来，数百年来一直用它那尊贵的椅子脚砸核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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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jax001 发表于 2008-9-29 11:30:28 |显示全部楼层

5、秘密

打开书本的那一瞬间，安吉就意识到它一定非同凡响。事实的确如此。不仅书页质地与众不同（不是纸，也不是皮，显然也不含任何现代化工的有毒元素），而且，书里竟然没有字。
没有字！
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上面满满地全是图画，一个字也没有。
安吉没有读过任何神秘东方的武侠小说，不会认为所有最最最高深莫测的武功都将以有图无字的形式出现，因此他没有像任何一个受过这种熏陶的人那样，看到疑似无字秘籍就兴奋得手舞足蹈，而是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阵龙的文化水准，——因为他觉得这些图画根本就像是用于幼儿启蒙的连环画。
在微微发黄的材质上，用暗褐色的墨水（那颜色不知为何让安吉有点不安）勾勒出粗犷简练的形象。第一页上画着一个人类的公主，站在宫殿里戴着王冠，身材苗条。
第二页上画着一个人类的骑士，身着铠甲，气宇轩昂。
第三页上，这个骑士正单膝着地，向这位公主求爱。
第四页上画了一个人类的吟游诗人，诗人抱着一把西塔琴，那把琴倒是挺像安吉捡来的那一把的。
第五页上，这个诗人正单膝着地，向这位公主求爱。
安吉打了一个呵欠，暗自纳闷埃文是不是错拿了从人类图书馆里抢来的言情小说插图集给他，然后又翻了一页。
第六页上，诗人和公主骑在一匹马身上，那匹马有十六条腿，看起来活像马和蜈蚣的杂交产物，安吉足足用了三分多钟才领悟出绘者是要以动画的形式表现出这匹马正在飞快地奔驰。这幅画的背景上画着宫殿，窗口里是注视着私奔的诗人和公主的骑士，骑士正在作捶胸跺足痛不欲生状。
安吉耐着性子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上，龙终于出现了。
安吉暗自猜测，这本书的作者必然如同埃文所说是真正的龙。因为如果是人类来描绘龙的形象的话，必定会夸大它的凶恶，或者夸大它的壮美，而这一页上的龙却被描绘得恰如其分，它显然刚刚搞过一番大破坏，此刻正君临在高大的熊熊燃烧的城堡上方，翅膀挨着天空，俯头看着大地，模样可怕，可是说不上邪恶——就像你会认为龙卷风暴或森林大火很可怕，但不会认为它们很邪恶一样。它本身就是自然的力量，或是自然本身，而自然是无关乎善恶的。
安吉又翻了一页。在这一页上，吟游诗人和公主又出现了。不过吟游诗人只有一条腿，剩下的身子都在龙嘴巴里，而公主倒在一边，做晕倒状。
安吉打了个寒噤。画面中公主的腹部微微隆起，安吉还没有傻到不知道那是表示什么。这画面让他有点不舒服。
下一页上，骑士又出现了，他拿着剑和龙战斗，但是龙很大，骑士很渺小，胜负似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果然，再下一页的画面上上只有龙在天空翱翔，骑士的剑折断了插在地上，看上去就像墓志铭。
随后，公主抱着一个小孩站在宫殿里，正给那个小孩指着看一副龙的画卷。虽然画得非常简练，但绘画者很好地捕捉了公主的神态表情，她眉目间的刻骨仇恨里掺杂着莫名凄凉的色彩。
下一页上，那个小孩长大了，正在一座坟墓前举剑发誓，那座墓碑上刻着公主的形象。
然后，下下一页上，长大的孩子正向龙挑战，而龙盘踞在一堆金银珠宝上，阴沉地注视着年轻的人类。
安吉大致揣测了一下这个故事的意思，就是骑士爱上了公主，公主爱上了吟游诗人，龙吃掉了吟游诗人，骑士挑战龙结果也死了，于是公主就让自己的孩子向龙报仇。
这难道就是屠龙人的起源？安吉无缘无故地感到一阵失落，他没想到这一切竟然始自一个二流言情故事。而且他暗自纳罕，为何在人类的记载里从来没有提及公主、骑士、吟游诗人之类人物。
他向后翻，想要看看这个大概是屠龙人祖师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但是接下来的画面中他再也没有出现，有的只是更多的龙和更多的征讨它们的人。安吉知道，龙和人类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一页又一页，暗褐色的墨水描绘着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仇恨和征戮。剑客、射手、魔法师和重骑兵在围攻龙。而龙在他们的包围中张开翅膀仰头嘶叫着；这令安吉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他看到过的海水倒灌进河道、在人类的石头长堤中咆哮的情景。
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安吉兴奋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在画面中出现了他业已在屠龙手抄本中非常熟悉的那些英雄形象——发明了屠龙长枪的阿里津、身世坎坷的贝特勒（他一生击伤过无数巨龙，却从来没真正干掉过一头，因此被很多人质疑他的高级屠龙资格证书的真伪）、最高贵的屠龙王子韦斯特、寒冰之格里文、以招式华丽著称的英格拉姆，等等。龙作者显然并不讳言自己种族在这些人类英雄前落败的历史，某一页上时常出现这些成名豪杰站在一头奄奄一息的龙身上叉腰做仰天哈哈大笑状的场面。
当然接下来的一页多半是一头龙站在奄奄一息屠龙人身上举爪做得意洋洋仰天喷火状的场面。
这一页上，一群龙正在烧毁一座人类城市；下一页上，人类的军队正在朝着龙的洞穴投掷标枪和弓箭。总而言之，在这场绵延了许多时代的战争中，人和龙算是互有胜负，斗了个平手。
安吉叹了口气，翻到了最后一页。
然后他睁圆了眼睛。
他看到那一页上描绘的是一个弓箭手，身量和模样竟然和他有些依稀的相似。弓箭手手里拿着的显然就是断月弓，而他身形矫健，拿弓的姿势充满力量，就像他自己也是一把神弓。他正弯弓射出——
一道闪电。
是的，一道闪电。
撕破碧空，能折断弦月的闪电。
画面上，远处的龙正在闪动翅膀，避开这道闪电，显然它们也对此极为忌惮。
安吉呆呆地凝视了这幅图画很长时间，然后有点不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断月弓，然后又看了看书中的画面。
“显然，”他为了说服自己，大声地说出了口，“这是出于艺术表现力之考虑而做的适当夸张。”
然后他自己就意识到，龙作者在描绘前面所有画面时，都使用的是简洁而写实的风格（除了十六条腿的马，当然），因此绝无可能在最后一页上转变风格。
“噢，那么，”他又说，“大概我这把断月弓和书里那把不是一把。”
这更没有说服力了。断月弓的长度、弧度和它的嶙峋别致的外表都是独一无二的，制造弓的人显然在一开始就在它身上打上了“休想翻版，仿造没门”的标志。
加上龙们看到他使用断月弓时候的表情……
安吉意识到，这把家传的屠龙之弓，也许真的曾经射出过闪电。
或者，至少具有和闪电同等的威力。
而他用它射稻草做成的箭。
安吉扔下了书，呆然地看着他的弓。断月弓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银色的弓弦在黄金和各色宝石中闪现异彩，似乎并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出它因为他的错待而产生了厌世、悲观或消极怠工的倾向。
“也许雪洛本可以用你射出闪电的，她那么强。”他呆呆地说，“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被她拉开呢？”
断月弓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安吉觉得，如果这把弓有一个隐形的精灵，此刻多半正坐在他脑袋上，一边自得其乐地吃爆米花，一边不屑地嘲笑着说：“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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