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高耸的窗户洒进宽敞的图书馆,在一排又一排橡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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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马伦说。他合起手中的《战争之术》的扉页,放在桌上,笨拙地拿起鹅毛笔,在桌角边的墨水瓶内蘸了蘸,“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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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写第二章第八节,”伯爵夫人在桌前踱步。蓝色丝质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兵力与战术》。”
" p( {; f! U( r+ }3 }; K) d 马伦想了想,将鹅毛笔伸向纸面。
# H5 Y( {( o9 W) E3 |/ G “在战争中,勇敢和智慧固然是一支军队最为可贵的品质。然而,在众多因素中,兵力的部署与战术的运用更为重要。当敌军在兵力上占据优势时,一位合格指挥官应充分利用地形、天气和敌我兵力的特点,以制定出最佳战术。”
" D0 w$ Q& l9 T6 U* V1 U 鹅毛笔在纸面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笔迹显得生涩和幼稚。
: ^ ~; q) x! | “……在战争中,从心理层面打击敌军的意志同样至关重要。通过心理战术,如虚张声势、间谍活动、制造谣言等手段,可以削弱敌军士气,使其在未交锋之前便失去斗志。”
; C* T/ t: n! u “……决定战场生死的关键因素是……”是什么?他停下笔,开始蹙眉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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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后勤补给。”他记了起来。鹅毛笔开始继续默写。“没有后勤保障的军队,如同被割断命脉的勇士,注定战败。为此,指挥官在部署作战时,必须充分考虑粮食、水源、武器装备和医疗救护等后勤补给的安排和保障。”
& I$ X6 d1 O$ j/ A4 r 鹅毛笔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下笔越来越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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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卓越的指挥官同样应掌握敌人的情报。在战场上,敌军的情报是最珍贵的宝藏。一旦找到敌军的确切情报,聪明的指挥官便应果断出击,将敌军的情报转化为我军的战场优势。”
' c: a0 @( R$ a, L* Z9 h% @' v3 ^ 笔尖稍停,最后一句终于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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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胜负的关键,在战场之外。”
! z1 l& y" G* L) ^! l 马伦长吁一口气,将笔搁回墨水瓶内。“伯爵夫人,我完成了。”他捧起纸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向她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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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展开稿纸,在窗前来回踱步。“字写得真难看。你的书写,比你的剑术还要差劲。”她板着脸评价道。马伦顿时脸红。
" V% c2 y/ Y" w “……不过,语法和单词错误很少,更重要的是,内容大体正确。”她突然开始微笑。笑容犹如春日里的朝阳,明媚而优雅。“所以,对于初学者来说,还算不错。”
( ]+ V4 ~% ]2 {- A, l 马伦从桌后站起。“感谢您……”他努力回忆礼仪课学过的内容,向伯爵夫人鞠躬,并吃力地调整自己的口音。
$ Y% z- C/ E+ R1 L1 a& \ “我是说,您的教诲令我受益匪浅,我将永远铭记于心。为了日后能成为与您一样有才华、有见识的人,恭请您给我提供进一步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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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你的礼仪比你的字还要糟糕。”伯爵夫人挑起形状姣好的黛眉,摆了摆手,示意他终止这段令人头皮发麻的课后致辞。“有问题的话,直接提问。”
$ y9 }' k& G2 D& x4 B9 Z9 U “……是。”马伦再度红了脸,坐回桌后,重新翻开《战争之术》。“事实上,我在阅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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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书翻到最后一页,从书本的硬面封底处抽出一张泛黄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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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少年的肖像画。他的容貌英俊潇洒,眉毛修长,双眼炯炯有神,鼻梁挺拔,嘴唇紧闭,显得沉稳而果断。他头戴华丽的羽毛帽,帽上饰有一根长长的羽毛。身上穿着华丽的贵族服饰,外披一件精美的披风,上面绣满了精致的纹样。内衣则为紧身的长袍,紧贴身体。腰间佩戴着一把闪耀着寒光的细长刺剑,剑柄上镶嵌着宝石。他手扶剑柄,矗立在山坡上,身后远处的雄伟城堡之下,隐约可见战马和军队。
* ~/ y( ~0 \5 @; B4 |8 z “这幅画上的人物,”马伦问,“他是谁?”
* G2 B x! z; q+ V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壁炉中的松木噼啪作响。伯爵夫人从他的手中取过这幅肖像画,迎向窗外的太阳。阳光映透纸背。那画中的少年全身闪着金黄的光。
* D6 o2 n. P# l+ a5 i8 y; I “他的名字叫做布拉兹·科瓦尔,是尼普王国历史上最优秀的将军和战士。在卡拉诺斯诸国争霸时代的末期,长河领主埃舍尔率领埃都王国的大军屡战屡胜,隐然已经形成统一卡拉诺斯大陆之势。然而此时布拉兹·科瓦尔横空出世,不但阻止了长河领主的连胜势头,更是率领尼普、基什和乌尔三国联军直插埃都王国腹地长河堡,迫使埃舍尔回师长河堡,坚守不出。”
( Q7 C% }3 O7 O “长河堡城防坚固,三国联军久攻不下。埃舍尔一面派遣轻骑兵不断骚扰联军的补给线,一面派出间谍在尼普散播谣言,宣称布拉兹·科瓦尔独揽军权,暗忖谋权篡位的野心。这个谣言令尼普宫廷一片恐慌,连连催促布拉兹·科瓦尔撤军回国,甚至威胁要出动阴影大厅的刺客对他进行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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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联军士卒饥饿疲惫,军心浮动,布拉兹·科瓦尔心急如焚,只得单骑驰至长河堡之下喊话,要求埃舍尔珍惜宝剑的荣誉,与他堂堂正正进行一场骑士单挑。然而埃舍尔却爬上城头,笑嘻嘻脱下裤子,对着城下撒了一泡尿。’鄙人的宝剑就在胯下。’他晃动着两腿高喊,’若阁下有能耐攻上城墙,鄙人定然愿意拔剑相迎,与阁下探讨何为宝剑的荣誉。’”
; i8 C& d+ j" B- A+ F) h8 c* U 马伦瞠目结舌。他想象着长河领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裤子,摇晃双腿的滑稽情景,只感到遍体生寒。埃舍尔看似毫无下限的小丑表演,背后却暗含着可怕的坚忍和狠辣的杀机————布拉兹·科瓦尔的后勤补给几乎断绝,身前是长河堡的坚固城墙,身后是尼普宫廷的政治压力和威胁,个人的勇武和军事才能根本无从施展。埃舍尔无需同他交战,只要耐心坐等布拉兹·科瓦尔的后勤补给完全崩溃,自然可以不战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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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马伦喃喃道,“战争胜负的关键,在战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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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伯爵夫人道,“宫廷内的尔虞我诈,酒馆中的酒后闲谈,女人枕头旁的温言软语。这些隐藏在战场之外的武器,往往比弓弩和长枪更加致命。布拉兹·科瓦尔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的失败几乎是命中注定。为了在尼普王国派来的督军面前证明自己的忠诚,他不得不亲自率兵攻城,结果身中流箭负伤,最终被迫撤军回国。不久后他就遭到了尼普宫廷内贵族的叛国指控,随即被解除军职,从此之后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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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踪了?”
1 ]0 ^, M+ a6 C “当时传言四起,有人说他箭伤发作而死,也有人说他被尼普贵族委派的刺客暗害,甚至还有传言他登上了金雀花城的帆船,永远离开了卡拉诺斯大陆。但唯一确定的是,从此之后,史书上确实再无关于布拉兹·科瓦尔的记载。”伯爵夫人将肖像画翻转,摆放在书桌上。画纸的泛黄的背面,一行流畅的灰黑字迹,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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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伦仔细辨认字迹,试着阅读出声。“致我最知心的朋友,和最伟大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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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埃舍尔的亲笔。相比尼普宫廷贵族,埃舍尔反而对这位宿敌表现出极大的尊重。他在暮年完成《战争之术》的编写后,凭借记忆绘制了这副布拉兹·科瓦尔的肖像画,并存放在《战争之术》的夹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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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讲述,简直就像是您亲眼见证了那段历史。”马伦听得出神,“我已经读过了《尼普王国编年史》。但那本书中对这段历史只是一笔带过,完全没有您描述得那样生动翔实。”
$ c% i% M( |+ Q4 ? “你需要读的书还有很多。”伯爵夫人浅浅一笑,指了指那一排排望不见尽头的橡木书架。“幸运的是,这座图书馆几乎拥有卡拉诺斯大陆所有的典籍。历史、政治、军事、哲学、艺术,几乎无所不包。不少古老的孤本甚至可以追溯到古代亚尔瓦雷帝国时期,可以说是无价之宝。若有需要,你自可随意取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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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伦不住点头。他的目光滑过其中两排橡木书架,视线却逐渐定格。“伯爵夫人。”他说,随即伸出手,按上包裹着布条的“狮魂”。
$ P6 c/ F: J7 M. x+ i0 x5 V+ z+ h “现在才发现?你还真是迟钝。”伯爵夫人慵懒转身,面对那两排书架之间深沉的阴影。她的长裙在身后翩然飘动。“不用藏了。”她对着黑暗昂声说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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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的空气微微颤动,就像是清澈池水中泛起细微的涟漪。人体的轮廓自书架之间的阴影中浮现。那个人身穿黑色紧身衣,脸上蒙着一块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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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会,伯爵夫人。”对方彬彬有礼地欠身,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不知道您是何时发现我的?”
) \/ ^1 b9 S$ N! Y9 ^0 | “这很重要么?”伯爵夫人微笑,“作为不请自来的客人,难道不应该先报上你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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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刺客来说,姓名无足轻重,匿踪的成败却关系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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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伯爵夫人指了指马伦,“这个孩子被送到我这儿的那一晚,我就知道你潜伏在窗外窥视。如此说来,那时候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 y4 I# s% z+ S2 { “……原来从那晚开始,我就已经暴露了?”对方发出自嘲的沙哑笑声,听起来却是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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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我之前的失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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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像是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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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主上给我起的名字。对我来说,这个名字比我的本名更有意义。”
5 ?+ ? Z. h: C; E- u “你的主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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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剑之主。”郁金香答道,“库兰·塞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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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伦不自觉从桌后站起。伯爵夫人将纤细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他重新坐下。“看来,”她悠然道,“秘剑之主终于注意到我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庄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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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无奇?您可真会说笑。”郁金香的黑色蒙面布后传来粗砺的笑声。
2 u/ Q/ a+ b9 o5 q& g) @5 S7 A( l7 b “五年前的阿斯卡拉会战,拉尔夫·冯·奥伯多夫公爵在绝对劣势下击败了基什王国的军队,斩杀基什猛将’狮王’雷纳尔德·施瓦茨,从此后荣升帝国宰相。噢,他那套金光闪闪的华丽铠甲也成了拉尔夫公爵的战利品,至今还陈列在您的武器室里呢。”
( G( f( }8 w4 u “世人都认为拉尔夫用兵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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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主上坚持认为其中大有蹊跷。”郁金香道,“这五年来,秘剑一直在秘密调查事情的真相。直到追查到您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庄园,我们才终于确信,拉尔夫公爵从您这里获取了某种人类理解范围以外的力量。”
6 A( P K. D9 _9 }; B+ b 他顿了顿,然后又道,“伯爵夫人,拉尔夫公爵之所以能在阿斯卡拉会战中获胜,是因为他将您制造的钢魔像投入了战场,对吧?”
3 A9 M8 x j7 H9 _4 G “没错。”伯爵夫人坦率回答,“那只是一批仓促赶工的残次品。但它们进入战场后,仍然摧枯拉朽,把基什军队像蛋壳般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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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坦言相告。”郁金香点头,“钢魔像,巫蛊符咒,炼金药剂配方,甚至古代亚尔瓦雷帝国遗迹的宝藏,这些年来,拉尔夫公爵正是通过榨取您的知识和力量,才爬上了德莫帝国权力的巅峰。他之所以能胁迫您,想必是依靠这个小玩意吧?”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在脖子上一比。马伦下意识扭头望向伯爵夫人的脖颈。黑曜石项链紧贴在她洁白的肌肤上,散发着冷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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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古代亚尔瓦雷帝国的大魔导师盖乌斯·杜伊利乌斯的得意之作。据说这位大魔导师擅长制作各类附魔的镣铐和锁链。这些刑具如蛆附骨,与血肉融为一体。用刑之时,施术者只需用眼神和思想,就可以让受刑对象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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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伦想起黑曜石项链绽放出的冷白色强光,想起伯爵夫人双眼紧闭,冷汗涔涔坐倒在椅内,想起伟主粗肥的手指抚过她的洁白脖颈。马伦的手指紧紧握着“狮魂”。剑刃的冰冷透过裹布,丝丝传递到他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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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得还挺多。”伯爵夫人轻声微笑,“难怪拉尔夫把你们秘剑称作下水道的老鼠,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 B! ?' H) H: s! B “我就把这句话当成是您的赞美了,伯爵夫人。”郁金香粗声笑道,“主上命我转告您,若您有需要,这个小玩意,秘剑可以为您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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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个’小玩意’需要盖乌斯·杜伊利乌斯亲自动手方能解开,而这个丑八怪已经死了两千年之久——秘剑有办法让死人复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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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伯爵夫人。秘剑无法让盖乌斯·杜伊利乌斯死而复生。”郁金香回答。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透着残忍的冷光。“但是,秘剑可以让拉尔夫·冯·奥伯多夫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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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伦抬起眼。只见锐利的阳光斜射入屋,犹如无数精钢匕首,熠熠闪光。
j, w0 r# A6 h4 r+ d “他是堂堂德莫帝国宰相,是德莫帝国开国元勋,是路德维西皇帝的左膀右臂。路德维希确实是老了,但却还没糊涂。擅自杀戮朝廷重臣,库兰·塞提斯就不怕皇帝震怒?”伯爵夫人看向郁金香,一丝奇特的微笑闪过她的脸庞。“更何况,那个金属怪人阿克塞尔一直护卫在拉尔夫身边,寸步不离左右。在库兰·塞提斯还籍籍无名时,他就已经是德莫帝国最有名的剑士了。你们想要拉尔夫的命,只怕并不容易。”
' h! }& \1 m& s( ^$ a M0 C “杀人并不一要定用剑。”郁金香发出喑哑的笑声,“伯爵夫人,您注意到没有,拉尔夫公爵已经多久没出现在您的面前啦?”
- u. A" o2 s$ M 五个月。整整五个月。马伦心想。二十个钢魔像。他想起金属面具后低沉的吼声。人类的耐心,是有限的。他想起伟主将嘴唇贴近她的耳边低语。他们急迫需要钢魔像。但自从那天之后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伟主和金属脸却再也没有露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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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能杀人的武器,不是剑,就是笔。”伯爵夫人饶有兴趣地盯着对方紫罗兰色的眼睛,“如此说来,你们用的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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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郁金香抚掌大笑。笑声就像是粗砺的砂石。“主上给路德维希陛下写了一封信,密奏各路诸侯对拉尔夫公爵种种不端行为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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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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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税过重,审判不公,吝啬钱财,对奴隶过于残暴,甚至还有人指控他之所以长得那么胖,是因为他信奉长着羊角和羽毛的邪神,平时以婴儿的血和肉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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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怕。”伯爵夫人不禁微笑,“不过,仅凭这些捕风捉影的指控,可扳不倒拉尔夫公爵。”
5 C( Q1 b6 s2 e, ^; ^3 ` f2 x “您说得很对。所以,主上在信中恳求路德维西陛下,不要相信这些对拉尔夫公爵进行中伤的谣言。主上还提醒陛下,拉尔夫公爵是功绩彪炳的开国元勋,是位高权重的帝国宰相,是手握重兵的朝廷重臣,其封地内有一万名对他忠心耿耿的精锐士兵,手下的阿克塞尔·德·拉·莫尔特尼埃,更是德莫帝国最骁勇的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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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漂亮的一击。马伦脑海中浮现出鹅毛笔划过纸张的画面,耳边却仿佛听到利刃出鞘的巨响。这五个月时间内,他在伯爵夫人的图书馆里读到了许多历史著作和政治典故。功绩彪炳。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无论在哪一本史书中,这几个字眼都是君臣之间的毒药。这副毒药,纵使是布拉兹·科瓦尔那样忠贞的将帅都不能幸免,更勿论拉尔夫公爵这样自私自利的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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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计谋。”伯爵夫人称赞道,“然后呢,你们的皇帝有何反应?”
- s% Z7 s% ~) C& ~, E. ~, f “陛下阅信之后随即下诏,对拉尔夫公爵进行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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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褒奖?”
% W' r/ d& d- c3 t7 f6 M “不错。陛下的诏书中说,为褒奖拉尔夫公爵常年的忠诚服务,特许其搬入皇家的红岩堡中居住,随时听候陛下咨询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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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褒奖。马伦暗想。《城堡图鉴》中对德莫帝国首都坤庭的红岩堡有过详细描述。这座城堡位于坤庭内城,墙高池深,守卫森严,乃是德莫皇室禁苑,再有权势的达官显贵也难以随意出入,更不用说带着甲兵随行。皇帝命令拉尔夫公爵搬入红岩堡,无异于对他实施了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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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除非拉尔夫公爵胆敢公然举兵反叛,否则再也无法离开红岩堡,更无法出现在您的面前了。对于您来说,他就和死人无异。伯爵夫人,这就是主上送给您的见面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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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剑之主的礼物,想必代价不菲。”伯爵夫人甜甜一笑,“那么,他要的回礼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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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您对话,真是一件简单而愉悦的事。”郁金香道。“主上只想向您问一个问题。”粗砺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
" w# k0 c# Q6 [7 y “您是谁?”
" C2 G3 f+ Y, ]- Y9 o 您是谁?马伦立即回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相同的问题。他记得银色月光洒满卧室。伯爵夫人赤着双足坐在梳妆台前,沉默梳理着自己漆黑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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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夫公爵一直极力隐藏您的存在,但秘剑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早在六十多年前,拉尔夫·冯·奥伯多夫刚满十三岁,只是奥伯多夫家的私生子,一个德莫军中的无名小卒。那时候他曾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家信,夸耀自己很快就要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在那封信中,他第一次提到了‘奥莉安娜’这个名字,一位优雅而博学的伯爵夫人。”
- [7 |9 i% x% m. K/ ~1 s; C 郁金香眯起眼。马伦看到他紫罗兰色的眼中反射着剃刀般锋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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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离奇的是,在尼普王国的阴影大厅中,留存着一封一百五十年前由布拉兹·科瓦尔书写的信札。这位尼普的天才将军回忆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家庭教师,那也是一位优雅博学的伯爵夫人。碰巧的是,那位伯爵夫人也叫’奥莉安娜’。”
" y! Z% {8 z# B$ b4 z4 ~* W Q 满室死寂。马伦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他回首,望向伯爵夫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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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您的小宠物也不知道您的身份?”郁金香讪笑道,“那么他应该更不知道,您的名字还在更早的历史上多次出现。最早的记录,甚至可以追溯到古代亚尔瓦雷帝国大魔导师盖乌斯·杜伊利乌斯的手稿。伯爵夫人,您刚才称呼他为’丑八怪’,想必是因为您真的亲眼见过这位两千年前魔导师的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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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伯爵夫人微笑,信步移至窗前,阳光映照着她白瓷般光洁的脸庞。“不知道你的主上,有没有听过一句古代亚尔瓦雷的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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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窗前,拨弄着自己漆黑的长发,随即慵懒转身。身后投来的光线滑过双肩。她黯淡漆黑的轮廓,宛如魔神。
' H$ f- |8 v4 F. _, k6 f/ I+ g% a “聪明人,不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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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阳光突然昏暗。马伦只觉得一阵令人窒息的冷风拂过脸颊。郁金香昂起头,却是语调泰然。“如果这就是您的回答,那可就太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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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是遗憾吗?”
: H f& `& f) t t9 | “仅是遗憾。”郁金香重复道。“您的回答,早就在主上的预料之中。主上委托我转告您,他的目光只注视凡人的世界,并无意深究您的秘密,更无意觊觎您的知识和力量。只要您不是他的敌人,他就会确保拉尔夫公爵永远是个‘死人’。”
# Q. V9 W8 t/ X' f( A! D( K “换而言之,”伯爵夫人兴致盎然地看着郁金香,“如果我成了库兰·塞提斯的敌人,拉尔夫就又会变成’活人’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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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若是如此理解,”郁金香语态恭敬,眼睛里却寒光湛然,“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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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淡淡微笑。她的笑容,看起来锐利如刀。“马伦。”她唤道。“拿剑。”
7 P# r% D$ B N% U8 N “是。”马伦反射性站直身体,手中已然抓起裹着布的“狮魂”。
- [6 F5 L1 D! r) U9 }0 o" _ “我是一个记仇的人,”伯爵夫人慢条斯理道,“平生最讨厌受到别人的威胁,不管这威胁是来自拉尔夫·冯·奥伯多夫,还是库兰·塞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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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纤细的食指,笔直指向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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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身上随便砍点儿东西下来。手指,耳朵,鼻子,什么都行。当然,那条不知死活的舌头除外。我还需要留着它,给库兰·塞提斯传话。”
" e" ?) U+ D" J1 _ 马伦闻声骇然。郁金香缓缓抬头,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盯视着马伦,开始发出粗砺的笑声。“伯爵夫人。”他道,“如果您不是在开玩笑,您的小宠物可就要性命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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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转身,向窗边一排长椅走去。“若是你办得到,”她旋身优雅坐下,“尽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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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郁金香笑声忽然收敛,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剑身由漆黑的钢铁所铸,反射着微弱的蓝色光芒,宛如一条躁动的夜空中的闪电。剑刃纤薄而锋利,沿着刀身绽放着深邃的暗纹。“小子。”他昂首对马伦说,“你运气真差。”
; l, Z$ d9 u$ k 话音未落,郁金香的身影已然消失。马伦本能举起“狮魂”,连裹布都尚未扯下,黑刃短剑的锋芒居然已经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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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马伦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腰腹肌肉已经做出了反应。脑袋偏转,避开短剑到刺击。黑色剑刃掠过耳际时,他闻到了一股辛辣的臭味。剑刃上有毒。他明白过来。不知为何,他知道这把黑色短剑上的淬毒毒性极其剧烈,哪怕是造成最轻微的擦伤,也足以让人当场毙命。
5 ?) J0 R/ I* ]9 E 郁金香人随剑走,与马伦错身而过。马伦刚要转身,只感觉到后颈传来一阵冷风。剑柄打击。他的心中浮现出尼普剑术的招牌招式。想起与伯爵夫人第一次对练时吃过的苦头,他当即单手挥起“狮魂”,当作盾牌挡在自己颈后。只听一声铛响,黑色短剑的剑柄已经砸上了“狮魂”的剑面。剧烈的震动传导到他的手掌上,震得他五指一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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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郁金香“咦”了一声,似是对他能挡下这一击感到惊讶。他来不及多想,右手抡剑,急速旋身劈砍。然而,包裹着破烂裹布的“狮魂”在空中划出徒劳的弧线,完全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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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郁金香突然在空气中现身,瞬间突入“狮魂”大剑的攻击死角。他右脚踢向马伦的小腹,左手短剑刺向马伦的鼻梁,招招都是贴身肉搏的凶险杀招,身形手法,犹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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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伦左躲右闪,步步后退。“狮魂”这样的双手大剑,必须拉开距离才能发挥威力。他心想。“那么,如你所愿。”郁金香忽然收剑站定,笑声中充满嘲弄。马伦挥剑后退,刚刚脱离缠斗,就听到空气中尖锐的破风声,激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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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支从郁金香的袖管中射出的飞针。除了短剑,秘剑刺客还有可供投掷的远距离武器。马伦躲避不及,只能狼狈地将剑横在面前,仓促格挡。只听得嗒嗒两声,两枚飞针钉在“狮魂”的裹布上,随即粉碎,激起一阵晶莹的碎屑。
, k+ @4 A2 G# m9 U- @& R4 j 这不是金属,而是两支细玻璃管制成的针。他在空气中嗅到一阵辛辣的气味。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这种辛辣感却已经浸入眼眶,顿时让他泪眼朦胧,视野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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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您的小宠物,还是太嫩啰。”郁金香嘻笑道。他的身形随即化为一道向前疾掠的幻影。短剑直刺马伦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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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马伦想起伯爵夫人的告诫。要专注。攻防一体。他紧闭双眼,集中精神,紧握大剑,纯凭感觉向前跨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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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魂”挥动。缠绕在剑刃上的裹布瞬间撕裂。威力强大的大剑剑刃化为一道铁青色的光弧撕裂空气。钢铁剧烈碰撞,在空中擦出蓝白火花。只见短剑的金属碎片四散飞溅。郁金香的身形凝滞,在空中凌空变向,坠回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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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伦努力睁开红肿的眼,双手举剑,摆出德莫剑术中“顶上守”的姿势。“狮魂”的剑刃锋芒直指郁金香,散发着凛冽寒光。
! o$ ~9 i, V' H. a. B1 k# t: ~% K 一缕被斩断的金白色发丝,缓缓坠地。
+ i1 y1 h. e8 c1 k8 R 郁金香丢下手中残破的短剑。紫罗兰色的眼瞳下方,黑色面巾忽然片片碎裂。金白色的披肩长发如同丝绸般倾泻而下。在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了一张精致、艳丽的脸。
. I8 K: K, l" x “晶铁打造的剑。”郁金香沉声道。她的声音已不复原先的粗砺沙哑,犹如夜莺般婉转动听。
$ I2 K$ ]% h6 B' ?/ H “好眼力。”伯爵夫人微笑,“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是谁?”
7 [5 s3 |6 E; D! H 郁金香没有回答。紫罗兰色的眼瞳中,闪动着不带任何感情的冷光。
& O5 R3 t% @% ]+ r: A! S z “你有着一双令人羡慕的漂亮眼睛。”伯爵夫人继续微笑,“紫罗兰色的眼瞳是哈斯威尔家族独有的血统。让我想想,那应该是八年前的事了吧?哈斯威尔家的次女莎尔娜·冯·哈斯威尔,自小就喜欢舞刀弄剑,且与少年时代的库兰·塞提斯形影不离。直到哈斯威尔家的上代家主把库兰·塞提斯赶出郁金香庄园后,莎尔娜也随之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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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死了。”郁金香开口,声音平板而冷淡。“跟随库兰·塞提斯逃离郁金香庄园的那天起,莎尔娜·冯·哈斯威尔就已经死了。如今的德莫帝国,有无数像拉尔夫公爵一样奴隶主们横征暴敛,乱政祸国。朝廷各路诸侯各怀叛心,各地奴隶暴动此起彼伏。德莫帝国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早在少年时期,主上就立下了誓言。有朝一日,他会身居朝堂的巅峰,扫清奸佞,重振朝纲,挽救这个即将灭亡的国家。为了帮助他实现这个誓言,会有很多人死去。莎尔娜·冯·哈斯威尔,只是其中之一。”
% |9 q4 t2 L+ j- x( p8 q* i9 @6 @ 伯爵夫人不动声色。她注视着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那双眼瞳以一种倔强、决绝的眼神回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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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凡人终有一死。”伯爵夫人说,随即信步向郁金香走去。马伦揉了揉眼睛,紧步跟随,持剑向前。只见伯爵夫人弯下腰,从地上拈起断裂的金白色发丝,对着郁金香递了过去。
% n' `8 B+ a% d “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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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伦看到郁金香的眼瞳微动,这句话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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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兰·塞提斯,救不了德莫帝国。”伯爵夫人声音悠扬,犹如叹息,“在漫长的历史中,我见过无数英雄豪杰——盖乌斯·杜伊利乌斯,塞巴斯蒂安·霍夫曼,安德烈亚斯·谢弗,托比亚斯·贝克尔,布拉兹·科瓦尔,埃舍尔……他们的名字流传千古,但他们创立的宏图伟业,最终随着肉体一起归于尘土。凡人终有一死,而凡人的国家亦是如此。德莫帝国的朽烂和灭亡已经不可救药。他又何必要飞蛾扑火,陪着德莫帝国一起殉葬?带着这缕头发,回去告诉库兰·塞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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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执起郁金香的手,将发丝放在她的手心,“让他珍惜眼前的时光,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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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香将那缕头发握在手中,轻咬嘴唇。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欠身,后退一步,随即重新没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