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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 》   就是骑桶人 [复制链接]

九州之主

冒险者

九州 发表于 2007-4-8 16:33:54 |显示全部楼层

                          □ 骑桶人

  桑叶清晨起来到荒野上去扯猪菜的时候,遇上了这条龙。
  她听到从黑暗的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嘶——嘶——”,好像风吹过原野。
  桑叶把她手中的白骨火把稍稍举高了一些,她看到在一丛丛鬼芦苇、猪菜和黑蛉草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放下挽在臂上的用来装猪菜的柳篮,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在白骨火把灰白的光下,那巨大的、黑色的、带鳞片的东西在剧烈地起伏,忽而它静止了,像已经死去,忽而它又猛地跳起,像有谁刚捅了它一刀,然后它又继续剧烈地起伏,伴着那凄厉的喘息。
  桑叶循着这个声音寻找。附近的鬼芦苇被压折了一大片。她看见在数丈之外,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立着,她走过去,那声音愈来愈响,忽然吹来一阵腥风,把她吓了一跳,白骨火把跌在了地上,她想拾起火把,但又刮起一阵风把火把吹灭了,她惊叫起来,于是风停息了。桑叶拾起火把,打着颤将火点燃,她看到一个巨大的龙头趴伏在地上,白色的口涎从它的嘴角流出,黑黑的、湿漉漉的、牛一样的鼻翼在痛苦地翕张,它似乎喘不过气来了,它的凸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痛苦地睁大,两耳向后支棱着,额头上的皱纹挤到了一块,忽然,风声再一次响起,巨龙终于呼出了一口气,火把再一次被吹灭了。

  那一天桑叶只扯了半篮猪菜回家。锦绣娘一看到那半篮子猪菜,脸就黑了,捏着声道:“死丫头,你这是去踏青去了吧?”桑叶低着头,嗫嚅道:“我……我遇上了老大一条龙!”锦绣娘根本就没听桑叶说的什么,她尖着两根手指,扭住桑叶的耳朵,把她扯到了猪圈边,“在这儿跪着!今天的午饭你就别想吃了!”

  在每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桑叶都会偷偷地走出村子,向天上飘去。她手里总是擎着一根白骨火把,她看到小小的村庄落在了她的脚下,她看到遥远的天边有绚丽璀璨的灯火,那灯火把暗域黑暗的天空映得通红,她还看到无边无际的黑粟田,在通红的天空下缓缓起伏、翻涌。
  桑叶知道自己是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了暗域,来到了这个既不是地狱,也决非天堂的鬼城。这儿的鬼魂都以种植黑粟和酿造黑粟酒为生。和桑叶一起死去、一起来到暗域的桑叶的爹爹,在远离城镇的地方开垦出了一小块田地,建起了简陋的屋舍,安下了家。几年之后,这儿成了一个小村庄,桑叶的爹爹也娶了一个孤零零的女鬼为妻,这个女鬼,自然便是锦绣娘。
  自从桑叶的爹爹娶了锦绣娘,便渐渐冷淡了桑叶,有时遇见锦绣娘虐待桑叶,也只当看不见。桑叶愈发地想念自己仍在人间的亲娘了,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偷偷从村里飘起,一直飘到人间,坐在自己小小的坟墓里,呜呜地哭,哭累了,就看青白的磷火在草丛间游荡,看萤火虫的光乍起乍灭。有时候,她看到坟头上的草没了,坟前插着两根香,摆着两小杯黄酒和一只碗,碗里要么是一个馒头,要么是一粒鸡蛋,她就知道娘又来看自己了,心里就有些欢喜,虽然也哭,却没那么伤心。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连她的亲娘也不来看她了,坟前那两根烧香剩下的红棍子早已褪色,杯里尽是雨水,摆在石碑前的瓷碗也碎了一角,碗缘上粘满了黄泥。
  桑叶隐隐约约听到新来的鬼魂说:“她后娘是这样子,亲娘又重新嫁了人,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上坟了,桑叶这小丫头,还三天两头地跑去坟里坐,她亲娘若是知道了,不知有多伤心呢!”
  桑叶只是抿着嘴,当没听见,还是跑去坟里坐等,她想终有一天,娘还会回来看自己,给自己烧上两根香,摆上两个杯、一只碗,杯里是黄澄澄的黄酒,碗里是一个馒头,或是一粒鸡蛋。
  可是她等呀、等呀,总也等不到她的亲娘回来上坟,坟头上的草愈长愈高,草根都垂了下来,像巨人的胡子,把坟里塞得满满的,桑叶都快没地儿坐了。

  “花脸,你说我娘还会回来给我上坟么?”这会儿,桑叶跪在猪圈前,忍不住就问圈里那头又黑又脏的老母猪,花脸“呼噜呼噜”地,也不知究竟说的是“是”,还是“不是”。
  一直跪到桑叶的爹爹从地里回来了,锦绣娘才在厨房里喊道:“死丫头,还在那儿挺尸咧,还不快起来给你爹打水洗脸去!”桑叶才从地上爬起,拿了根火把,提了木桶,挪着脚到河里打水,——她的腿又酸又麻,像刚被千万把钢针扎过了一样。

  亿万年来,黑色的冥河在黑色的荒凉之雾上蜿蜒流过,黑琉璃一样的河水无声地汹涌,穿越了整个阴间;宽广的河面上雾气迷朦,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直到它流入地狱,才渐渐地有鬼魂与神灵在河上来往,才远远地飘来痛苦的呼喊和欢乐的狂笑,才隐隐地看到一幢幢的楼宇在黑暗中立起、坍塌,可是,一旦它流出地狱那黑铁铸成的城墙,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冥河重又在无生无死的沉寂中向黑暗的最深处流去,流去,终至流入黑暗之海。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一个被地狱流放的鬼魂在冥河岸边的荒凉之雾上开垦出了一小块黑粟田,这用冥河之水浇灌出的黑粟啊,竟成为欲界最香甜最味美的食粮,愈来愈多被流放的鬼魂在冥河之畔种起了黑粟,这些黑粟田渐渐连成了一片,而那些鬼魂,也在阴间建起了一座新的城市,这座城市便是暗域——天堂与地狱之外的另一座欢乐之城。

  桑叶愣愣地看着这宽广无涯的冥河,每一次站在河畔,她都会这么愣愣地看上一小会儿。终于,她弯下腰,把木桶浸入水中,她拼尽全力才提了桶水上来,还溅湿了半幅裙子。她摘了些苇叶盖在桶上,以免水再溅出来,又把火把斜着插在腰间,便两手提起木桶,歪着身子,踉踉跄跄地把水往家里提去。
  经过龙湫边的时候,她把桶放下了,喘着气,对着那潭黑水轻喊:“叁合!叁合!”平静的黑色水面荡起了波纹,一条毒龙从水里浮起,却只露出双角和鼻孔。这是桑叶家的毒龙,在暗域,毒龙就如同阳间的牛一般,都是农家必不可少的牲畜。
  桑叶跪下了,把嘴凑到叁合的耳边道:“叁合,我今天早上遇见好大一条龙,它快喘不过气来了!”
  叁合懒懒地摇了摇头上的角,一闭眼,又沉入了水中。
  桑叶气恼地站起来,把一块小石子踢入水中,道:“臭叁合,不理你了!”便又提起水桶,向家里走去。

  她原本是想叫叁合陪着自己,在夜里再去看一看那条巨龙,可是,叁合却根本对别的龙不感兴趣。桑叶只好等爹和后娘都睡着了,才偷偷地溜出门,自个儿向荒野里走去。她带了一些小米饭,想看看那巨龙吃不吃。
  巨龙愈来愈喘了,那些“嘶嘶”的风声中,又夹杂了一些奇怪的声响,如同是有无数的婴儿在放声啼哭,这啼哭声细小而坚韧,被风声裹挟着,听起来不仅凄厉,而且悲凉。
  桑叶小心地不让火把被巨龙的喘息吹灭,把小米饭堆在巨龙的嘴边。巨龙喘着气,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了。桑叶把那堆小米饭往巨龙的嘴前推了推,道:“吃啊!龙,吃啊!这可是用黑粟煮出来的呢,好香啊!”巨龙把眼睁开了,它的嘴缓缓张开,舌头伸出轻轻一卷,便把那堆小米饭全都卷入了口中。
  桑叶开心地笑了,她站起来,高举着火把,看着这条巨龙。刚才,在巨龙张开嘴的时候,桑叶看到它的牙全都没了,这可真是一条巨大而苍老的毒龙呢,它的耳朵眼和鼻孔里都长出了白毛,它的两根长须已被磨得又短又钝,它那两杈巨角,立在它的头顶上,简直就像两棵老树,上面不仅挂着许多枯藤,甚至还有一个破碎的鸟巢,它身上的鳞片已经脱落了许多,露出暗红的肉,黑色的龙虱在鳞片里进进出出,这些龙虱每只都有黑豆那么大,鼓着坚硬而饱涨的肚子,在巨龙身上钻来钻去。
  “你可真是一条老龙啊!”桑叶轻轻拍着巨龙的身躯,她即便踮起脚尖,也摸不到巨龙的背,“我家的叁合,跟你比起来,根本就不是龙,最多只能算条蛇。”
  “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可别就这么死喽!”桑叶也不知巨龙听没听她说,它仍是闭着眼睛,费力地喘着气。

  桑叶吹灭火把,悄悄地推开院门,在经过爹和后娘窗下的时候,她听到隐约传来的话语声,那是爹在说话:“她还小呢!”紧接着是锦绣娘的声音:“哼,我可不管,有胆你自个儿跟大王说去,再说,你也不想想那财礼,你再刨一万年的雾,也挣不来!”她爹叽咕了一声什么,不再说话了。
  桑叶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她踅进自己房里,上床躺下,老母猪花脸在猪圈里哼哼着,桑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桑叶挽着柳篮去扯猪菜的时候,在院门口遇上了牛蒡爷爷,牛蒡爷爷不是鬼魂,他似乎是从天上下来的,他碰上桑叶,就招呼道:“桑叶还扯猪菜去呀?”
  桑叶“哎”了一声,“哎”完了,才觉得有些怪怪的,以前牛蒡爷爷碰到她,都是问“桑叶扯猪菜去呀?”怎么今天就多了个“还”呢?
  桑叶走到村口,又碰上几个野小子在那儿玩,一看见桑叶,他们都喊起来:“黑黑苇叶黑黑草,黑蜻蜓打对水上飘。桑叶丫头心焦焦,嫁给夜叉不害臊。”
  桑叶红着脸,回头道:“呸,你们才嫁夜叉呢?”一直走出好远,她仍是听到那几个野小子在那儿喊:“黑黑苇叶黑黑草,黑蜻蜓打对水上飘……”
  桑叶走到田边的时候,又遇上了屠夫王胡:“桑叶,你家里吃酒可别忘了叫我!”桑叶低着头,“哎”了一声,匆匆地走过去,心里疑惑:“我家里吃啥酒呢?”
  她扯足了一篮子猪菜,便又绕去瞧那老龙。老龙这一天又喘得更厉害了,风“呼呼”地响,里头的婴儿啼哭声撕心扯肺。她盘腿坐在龙头边,絮絮地道:“龙,怎么说呢?今天一大早我出来,村里的人都怪怪的,牛蒡爷爷怪,野小子们说我要嫁夜叉,更怪,王大伯没来由地要咱家里请他吃酒……”
  老龙闭着眼,“呼呼”地喘着气,似乎在听桑叶说,又似乎没在听。
  “我娘许久没来看我了,”桑叶仍是絮絮地说个不停,她觉得跟龙说话比跟人说话还舒畅,“她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说不定又生了个小宝宝,忘了我了,……”
  一只黑蝴蝶飞进火把的光中,老龙忽地睁大了眼睛,鼻子一皱一皱的,贪婪地看着那只在火光中绕圈的黑蝴蝶。
  “你喜欢吃黑蝴蝶?”桑叶“咯咯”地笑着,“你这老大一条龙,竟喜欢吃这小虫子?”她折下一根柳枝,绕成个圈,又从草丛中寻了个蜘蛛放在柳圈上,只一会儿工夫,蜘蛛便在柳圈里织成了张网,桑叶把蜘蛛放回草丛中,道:“龙,你等着,我替你捉黑蝴蝶!”
  她抓着柳圈,向草地上飘去,黑蝴蝶在草尖上飞舞,桑叶把手臂张开,不久,柳圈的蛛网上就粘满了黑蝴蝶,桑叶飘回来,把黑蝴蝶从蛛网上摘下,堆在老龙嘴边风吹不到的地方,又再一次向冥河上飘去。
  老龙闭着眼睛,“呼呼”地喘着气,伸出舌头,一只一只地舔食那些黑蝴蝶。

  那一日桑叶帮老龙捉黑蝴蝶,一直到吃晚饭时才回家。她怯怯地走进院中,以为会被锦绣娘迎头一阵臭骂,却没想到锦绣娘笑嘻嘻地迎出来,道:“唉哟,我的小丫头,你可回来喽!还不快进屋去试试新衣裳!”
  只见到房里堆着许多的箱笼,桌上还压了一摞摞的银子,那张烂木桌快被压塌了,“咯吱咯吱”直响。桑叶的爹爹蹲在椅子上,皱着眉,一口一口地抽旱烟。
  锦绣娘已忙不迭地拿出一套绸缎衣服来,往桑叶身上披。桑叶的爹爹道:“还不快把饭端上来!”锦绣娘一拍手,道:“瞧我乐的,丫头还没吃饭我都给忘了!”她一阵风地从厨房里端了饭菜出来,给桑叶盛上。
  桑叶从没见过这阵势,慌得手脚都没处放了。她看着面前一大碗热腾腾的红烧肉,却不敢动筷子。
  桑叶的爹爹道:“吃吧丫头,吃完了爹有话跟你说。”
  桑叶许久没吃上肉了,虽然事情有些蹊跷,但她实在抵挡不了那扑鼻的肉香。
  “管它,”她心里嘀咕着,“先把肉吃了再说。”她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没等他爹爹把烟抽完,桑叶已把碗里的肉吃得干干净净。
  锦绣娘一边过来收拾碗筷,一边问道:“姑娘饱了么!”桑叶想像往常那样去刷碗,却被她爹叫住了。
  “丫头,你可知道这些银子衣服怎么来的?”
  桑叶摇了摇头。
  桑叶的爹爹抽了口烟,缓缓道:“昨天在地里,我听人说,河对面山上的夜叉大王看中你了,要把你娶去作第十九房小妾,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天下午,人家就把聘礼送来了,还说,过几天就有轿子来迎你哩!”
  桑叶愣了愣,在心里想着那夜叉大王的模样,她记得自己小时是见过他的,红头发,蓝蓝的脸,长着四根獠牙,穿着书生的长衫,和另外几个人在河边作诗,难道现在自己就要去做这个妖怪的第十九房小妾了么?
  桑叶低着声道:“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锦绣娘一听,碗也不刷了,揎着袖子从厨房里跳出来,道:“唉哟小祖宗,你死了不打紧,须想想你爹和我,也得陪你一块死了,那可多冤哪!”
  桑叶咬着嘴唇,她知道锦绣娘虽然说得难听,但却是不错的。邻近一个村子里,就有一户人家,因为女儿不愿嫁给夜叉大王做妾,跳到冥河里自尽了,夜叉大王就把那户人家,全都烧死了。

  那天夜里,桑叶又偷偷地从村里出来,去看那条龙。
  “龙啊,我可不能再陪你啦!”她絮絮叨叨地说,“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呢?你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怎么就没个伴儿?那可多孤单、多凄惶啊!龙啊,过几天,夜叉大王就要把我娶去做他的第十九房小妾了,你说他娶那么多小妾干嘛呢?他喜欢小姑娘不会自己生几个出来养着么?干嘛老抢别人家的女儿呢?人家不给,他还凶神恶煞地把人都杀了……”
  桑叶直说到半夜,老龙只是闭着眼,“呼呼”地喘着气。桑叶也不知自己说了那么多,龙听不听得懂,她只是觉得说出来心里舒坦些。
  她摸黑回到院中的时候,爹和锦绣娘的房里仍亮着灯,桑叶听到“叮当叮当”的声音,“他们是在数银子么?”她心里想着。

  那天夜里,大风在桑叶的梦中吹起,凄厉的风声中有无数的羊在悲鸣,“咩——咩——”,仿佛它们知道自己即将被宰杀。

  早晨桑叶是被锦绣娘的尖叫声惊醒的。她推开窗户一看,就见到一个巨大的龙头——是那条老龙,它在夜里爬了过来,盘绕在桑叶家的院子里,它的身躯是如此巨大,把院子塞得满满的,还有长长的一截尾巴留在了院墙外。
  锦绣娘和桑叶的爹大声地驱赶着那条老龙,但老龙总是闭着眼,“呼呼”地喘着气,它喘得是如此厉害,以至于那些婴儿的啼哭都变成了羊羔临死前的哀鸣。桑叶才知道自己昨夜里听到的并不是梦。
  村里的人都过来看热闹,野小子们跳到老龙的背脊上跑来跑去,老龙只是拼命地喘着气,任野小子们在它的背上嬉戏,并不理会。桑叶的爹没法子,只好从后门出去,到龙湫唤起叁合,背着犁到地里去了,到了夜里,也只好还是从后门进屋。锦绣娘咒骂着老龙的腥臭,还有在屋里跳来跳去的龙虱,又担心过两天夜叉大王来迎亲,总不成也让他老人家从后门进屋?
  “不如让王胡过来把它宰了!”吃饭的时候,锦绣娘恶狠狠地说。桑叶的爹有些担心地道:“就怕它发起狂来,那可没人能制得住!”锦绣娘道:“一条老龙,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能发什么狂!”却听桑叶冷冷地道:“你们若把它杀了,这人我就不嫁了!”锦绣娘和爹都诧异地看着桑叶,不知她怎么就对这条老龙好到这般。锦绣娘脸上一黑,终究压下怒气,讪讪地道:“不杀就不杀,听你小祖宗的话!”她心中想道,今日不杀,到时候夜叉大王来了,他法力高强,还怕弄不走这条半死不活的老龙?犯不着又节外生枝。

  那一夜,桑叶最后一次去等她的亲娘。坟头上的草长得比人还高了,草根把坟全塞满了,还掀开了早已朽烂的棺材,露出了桑叶的骨殖。桑叶只能坐在石碑上。她等啊,等啊!坟前的碗里早已装满了土,还裂成了两半,向两边倒着,烧香剩下的红棍子也不见了,杯子也不知被谁拿走了。一只猫头鹰落在桑叶的肩上,陪了她大半夜,这可实在不是一个好伴儿,它总是无缘无故地大声鸣叫,听起来既像笑,又像哭。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猫头鹰飞走了,把桑叶吓了一跳,她茫然四顾,露水把草都打湿了,白色的雾静静地压在草尖上,她低着头,向下飘去。

  也没人叫她扯猪菜了,桑叶拿上柳圈,到河边去给老龙捕黑蝴蝶。她捕了一整天,最后老龙根本就吃不下了,她还在捕,似乎是想一次就把老龙要吃的黑蝴蝶捕完,好让老龙一直到死都不缺吃的。
  野小子们在院墙外搬老龙的尾巴玩,还使劲地抠老龙的鳞甲,连着抠下了好几片,他们看老龙动都不动,又从院墙外往老龙头上砸石子儿。桑叶一回来,他们就一哄而散,可桑叶一走,他们又跑回来了,继续把石头往老龙头上扔。牛蒡爷爷和另一个老头子,还取了粪筐放在老龙的尾巴下,说这龙粪是好肥料,扔了可惜。
  那天夜里桑叶就睡在龙角间,和老龙絮絮地说了一夜的话。老龙仍是闭着眼,“呼呼”地喘着气,时不时弓起身子,剧烈的喘息一阵,又渐渐平息,似乎无论桑叶说了什么,它都是无动于衷。

  一大早,锦绣娘就把睡眼朦胧的桑叶从龙头上扯了下来,让她细细地梳洗过,挽起双髻,穿上大红的嫁衣,披上红盖头,在床边坐等。
  夜叉大王的迎亲队伍果然好大的排场,最前面是一百只敲锣打鼓的绿皮青蛙,然后是一百只吹喇叭的青头蟋蟀,后面跟着五十只蛤蟆力士,都扛着一箱箱扎了红绸的彩礼,一队队蜻蜓丫鬟拥着一辆八只老鼠拉的油壁小车,车上垂着缨络,铺着红毡,夜叉大王自己穿着新郎倌的衣衫,骑着一只白蜥蜴,施施然走在最后。
  锦绣娘和桑叶的爹急忙迎上去跪下,战战兢兢道:“禀报大王,小的院中现如今盘着老大一条龙,前门被它堵住了,进不去,还请大王委曲一下,从后门进吧!”夜叉大王从白蜥蜴背上跃下,扶起两老,道:“不妨事,让蛤蟆力士把它拖走便是!”便有八只蛤蟆力士,跳进院中,扳住龙角,想把老龙拖走,却不想扳了半天,老龙的头都没动得分毫,没奈何回去禀报,夜叉大王又多派了八只蛤蟆力士去,却也仍是扳不动,没奈何又多派了八只,竟仍旧是无可奈何,到后来所有蛤蟆力士都去扳那龙角了,老龙却依旧是闭着眼,“呼呼”地喘着气,动也不动。
  夜叉大王觉得很有些没面子,要说若是不曾让蛤蟆力士去拖这条老龙,由后门进屋也未尝不可,如今既已叫蛤蟆力士去拖了,再由后门进屋,这不明摆着是输给这条老龙了吗?夜叉大王也顾不上新郎倌的体面了,让蛤蟆力士都退下,自己脱去了新郎倌的衣衫,挽了袖子,站到龙头前,抓住龙角,使劲一扳,本是想就这么一把把老龙摔出村外的,没想到老龙却纹丝未动,夜叉大王又拼了命用力一扳,这回可挣得面都红了,老龙倒反打起鼾来。
  夜叉大王没奈何,只好道:“今日是本王娶亲,不必跟这小畜争道,它既喜欢在此睡觉,便让它睡好了,本王从后门进屋便是。”
  于是鼓乐重又吹打起来,蛤蟆力士们重又扛起彩礼,夜叉大王重又穿上新郎倌的衣衫,桑叶的爹爹赶着放了一挂鞭炮,只是这挂鞭炮不是放在前门,而是放在后门,看去总有些不伦不类,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蜻蜓丫鬟们把新娘扶上了油壁车,赶车的小鬼一声呼哨,老鼠们都跟着“吱吱”叫起来,便要把车拉动。
  这时忽然起了风,从天际涌来了大片大片的乌云。众人都惊恐地朝天上望去,多少年来,暗域的天空都是黑沉沉的,从未飘过云,更未下过雨,他们早已忘了云是什么样子,雨是什么样子,他们看到云层间电光闪烁,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在云层之上滚过,都惶惶然相互对视。
  夜叉大王强打起精神,呼喝道:“慌什么?还不快走!”于是油壁车缓缓地动起来。便是此时,老龙似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它睁开双眼,轻轻地抬起一条腿,用爪尖钩住了车辕。老鼠们打了个趔趄,停下了。
  夜叉大王在白蜥蜴背上转身,他看到老龙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样子了,它依旧老,依旧喘着气,但它的眼中却是精光四射。它轻轻地把油壁车拖了回来,用爪尖掀开车顶,把桑叶从车中托起,小心翼翼地放下。
  桑叶茫然地看着四周,终于明白过来,她对老龙喊道:“龙啊!你快别理我了,夜叉大王会要了你的命的。”
  老龙轻轻地摇了摇头,四足微动,龙尾轻摆,缓慢地撑起身子。风从天上吹了下来,把村里的屋舍吹得歪倒了,老母猪花脸在尖叫,黑粟田“呼啦呼啦”地响着,青黑色的粟浪,忽而向东,忽而向西,惊惶地翻滚着,冥河上掀起了数丈高的巨浪,向两岸涌去,淹没了大片的田地。乌云低低地压下来,压得众人都抬不起头,雷电猛地炸响,“咔啦啦啦——”,渐渐地向天边滚去了,风似乎也随着这雷鸣声远去了,天地间静得吓人,忽然豆大的黑色雨点“哔哔剥剥”地砸下来,瞬间就连成了无边无际的雨幕。
  老龙带着闪电飞起,它张开无牙的嘴,放声长吟。龙湫里的毒龙都从水里飞出,在老龙四周盘旋飞舞,似乎是在向它朝拜,片刻之后,别的村庄的毒龙也飞了过来,还有城里的毒龙,甚至还有从遥远的地狱里飞来的毒龙,它们都随着老龙在天上盘旋,似乎这条垂死的老龙,是它们威严而神圣的王。
  忽然,老龙鬐鬣俱张,从天上俯冲下来,它伸出利爪,直向夜叉大王抓去。夜叉大王早已甩去了新郎倌的衣衫,他抓起一把方天画戟,朝老龙刺去。老龙又是一声长吟,似乎是对夜叉大王的反抗有些不屑,它的利爪震开了画戟,一把将夜叉大王抓住。夜叉大王的红发蓬起,獠牙尽露,在老龙的爪中挣扎。老龙朝他喘着气,喷着鼻息,忽然轻轻一捏,便把夜叉大王捏成了一团肉酱。
  老龙把爪中的肉酱甩去,缓缓张开嘴,再一次放声长吟。它身后无数的毒龙也都跟着长吟起来,浑厚而低沉的吟唱在天地间来回地震荡,直到多年以后,暗域的鬼魂们谈起这场暴雨,这次龙吟,仍然心有余悸。
  老龙在黄钟大吕般的吟唱声中死去了,它飘落在冥河岸边,成千上万的毒龙将它的尸体围住,久久不愿离去。

  牛蒡爷爷说,他以前在天上的时候,隐约是见过这条老龙的,他说它是龙主,天上地下所有的龙都要听命于它。牛蒡爷爷还说,它一定是太老了,别的龙取代了它的位置,把它赶了下来,它才来到了暗域。
  别人说你怎么不早说,你说了谁还敢这样欺负它呀!牛蒡爷爷说,我到暗域也有几千年了,谁还记得这么多旧事,再说,它要不发起怒来,谁又敢说它便是龙主呢?
  桑叶为老龙建起了一座坟,这本不是她能力所及,但村里的人都来帮她,终于用一个月的时间,把老龙埋上了。
  桑叶仍是每天都去老龙的坟头看看。黑蛉草渐渐把坟头淹没,在上面开出了淡白的花。有时,桑叶会突然地听到黑暗的深处传来“呼呼”的喘气声,时缓时急,里面还夹杂着羊的哀鸣,她猛地抬头四顾,以为老龙就在不远处瞪着自己,但除了浩浩荡荡的冥河,和河畔暗沉沉的黑粟田,她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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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达密尔 该用户已被删除
瓦达密尔 发表于 2007-4-13 13:44:56 |显示全部楼层
我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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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ngyuan 该用户已被删除
dingyuan 发表于 2007-4-13 15:44:32 |显示全部楼层
以后多写点这样的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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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之主

冒险者

九州 发表于 2007-4-13 22:40:16 |显示全部楼层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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