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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邀请你前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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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玫瑰与钻石 [复制链接]

图尔贡·瓦达密尔

先知

群星的庇护-天蝎座 光之洗礼

天色已晚 发表于 2007-3-6 21:13:51 |显示全部楼层
黑玫瑰与钻石
厄休拉?勒奎因 著
西哈弗诺尔的船歌
我的爱人向哪里去,我随他而去。他的船向哪里划,我随他而划。
我们一起欢笑,我们一起流泪。生,我愿与他共行,死,我愿与他同赴。
我的爱人向哪里去,我随他而去。他的船向哪里划,我随他而划。
***
在西哈弗诺尔长满橡树和栗树的群山之中,有一个名叫格雷德的小镇。从前,那里住着
一位名叫戈登的富商。戈登拥有将橡木制成木板的工厂,哈弗诺尔南港和哈弗诺尔大港
的船厂使用这些木板造船。他还拥有最大的栗树林和很多的马车,他雇用马夫,用马车
将栗子和木材运到山外卖掉。他善于经营树木的生意,得到了大量的财富,因此当他的
儿子降生时,妻子开玩笑说,“也许我们应该叫他栗树,或者橡树?”但他说,“钻石
。”在他看来,钻石是惟一比金子还要贵重的东西。
小钻石在格雷德最好的住宅中长大,从一个胖乎乎,眼睛明亮的婴儿,长成一个脸颊红
润,心情愉快的男孩。他嗓音甜润,听力敏锐,更拥有对音乐的热爱,所以他的母亲塔
丽叫他歌雀或者云雀,以及其他一些爱称,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钻石这个名字。他
在房子里唱着各种各样的歌曲,不管是什么曲调,只要听过一遍他就会唱,甚至还会自
己作一些曲子。他的母亲请来博学的唐格尔女士,教他唱《厄阿的诞生》和《年轻君王
的事迹》两首古老而有名的歌曲。钻石十一岁那年的归阳节,西地的领主来到格雷德视
察自己的属地,小钻石为他唱了一曲冬之颂歌。西地领主和他的夫人很喜欢这个孩子的
歌声,并送给钻石一件小礼物。那是一个小小的金盒子,盖子上镶着一颗钻石。在钻石
和他母亲看来,这是一种很重要的褒奖,但戈登对于钻石的歌声以及领主赠送的礼物却
并不怎么在意。“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你去做,我的儿子。”他说。“而且你将
会得到更高的奖赏。”
钻石以为他父亲说的是生意——樵夫,木匠,锯木机,栗树林,采摘工人,车夫,马车
——以及诸如此类的工作、交谈还有计划,那些复杂的、大人们才能做的事情。他从没
有感到过那些事情和他有多大的关系,那么他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达到父亲的期望呢?也
许等他长大了他就会知道。
但事实上戈登所想的并不仅仅是生意。他在儿子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这使得他无法全
心全意盯在生意上,却不时地向更高的地方瞥去,然后马上闭上眼睛。
最初他认为钻石在法术方面的天赋只是短暂的灵光一现,只不过是一种在许多孩子身上
都会出现,但很快就会消失的技能。戈登自己小的时候也能让自己的影子闪光以及放出
火花。他的父母夸奖了他,让他给来访的客人们表演;然而当他七岁或是八岁的时候,
他失去了这个技能,从那之后它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身上。
当他看到钻石下楼梯时脚不沾地,戈登还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但数天之后,他看到孩
子只靠一只手指在楼梯的橡木扶手上滑行,整个身体就能飘然而上。“你下楼梯时也能
那样吗?”戈登问道,钻石回答,“哦,能啊,就这样,”于是他就又滑了下来,像南
风中的一朵白云一样轻盈。
“你从哪里学来的?”
“我只是无意中发现的。”男孩说,显然不知道这样的回答能否让父亲满意。
戈登没有夸奖孩子。既然这种技能有可能和他那甜甜的童音一样,只是在孩提时期短暂
的存在,那又何必让孩子产生虚荣的情绪呢?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但过了大约一年之后,他看到在后花园中钻石和他的玩伴玫瑰在一起。两个孩子蹲在一
起,头靠得很近,正在笑着什么。孩子们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和好奇使得戈登不由得停下
脚步,站在楼梯边的窗口望着他们。两个小孩中间好像有什么在不停地上蹿下跳。那会
是什么呢?一只青蛙?一只蟾蜍?还是一只大蟋蟀?他来到花园里,悄悄地向他们靠近
,虽然他是个大人,但孩子们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而他又有意蹑手蹑脚,因此孩子们
并没有注意到他。那个在他们中间的草地上,他们赤裸的脚趾之间跳上又跳下的东西,
是一块石头。当钻石举起手时,那块石头就会飞到空中,而当他摆摆手时,石头就在空
中盘旋,最后钻石的手向下一指,石头就落在地上。
“该你了,”钻石对玫瑰说,她开始模仿着他的动作,但那块石头只是轻轻晃动了几下
。“噢,”她悄声说,“你爸爸来了。”
“挺聪明的。”戈登说。
“是小钻发明的。”玫瑰说。
戈登不喜欢这个女孩。她既粗鲁又设防,既轻率又胆小。她的年纪比钻石小一岁,是女
巫的女儿。戈登更希望他的儿子能和与他同龄,又有相近的高贵出身的男孩子们一起玩
。塔丽坚持将女巫称呼为“博学的女士”,但是,女巫就是女巫,她的孩子绝对不适合
做钻石的玩伴。不过,看到自己的儿子能给女巫的女儿指导幻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点
高兴的。
“你还会做什么呢,钻石?”他问。
“我会吹笛子呀。”钻石马上回答道,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了他过十二岁生日时妈妈送给
他的那支横笛。他把笛子放到唇边,随着手指的跳跃,一曲西海岸流行的船歌《我的爱
人向哪里去》悠然响起。
“很好。”父亲说,“但是人人都会吹笛子,你知道的。”
钻石瞥了一眼玫瑰。女孩转开头,望着地下。
“但我学得很快。”钻石说。
戈登哼了一声,并不为之所动。
“它可以自己演奏。”钻石说着,将笛子从唇边拿开。随着手指的跳跃,横笛便自动奏
起一支舞曲。有几个音符奏错了,最后一个高音上还发出了一声尖啸。“我还没有练好
呢。”钻石焦急而又尴尬地说道。
“很好,很好。”做父亲的夸奖道。“继续练习。”说完就走掉了。他实在不清楚自己
应该再说些什么。他不想鼓励钻石把时间更多地花费在音乐以及和这个女孩玩耍上,这
两者对他以后的生活都没有任何帮助,而他却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但这种天赋,这
种不可抗拒的天赋——在空中飞舞的石块,不用吹自己会奏曲的笛子——经常使用这种
天赋或许是不对的,但似乎也不应该加以阻止。
在戈登看来,金钱就是力量,但不是唯一的力量。此外还有两种,一种与金钱相等,另
一种比它更强大。前者是指出身。当西地的领主来到格雷德时,戈登乐意向他表示效忠
。领主生来就是为了治理国家,维持和平,正如他戈登生来就是为了管理商务和财富一
样,大家各归其位。虽然人们生来就注定了是高贵还是平凡,但不管是谁,只要在自己
的位置上干得好,并且忠于职守,就能获得荣誉和尊敬。也有一些小领主的命运是掌握
在戈登手中,证明了人出身尊贵并不一定就能获得荣誉和尊敬。出身和金钱的力量是暂
时的,必须努力进取,否则就可能失去。
但在富人和贵族之上,就是那些被称为“力量之人”的巫师。即使他们只是略微锻炼一
下自己的力量,这力量也是无比强大的。在地海诸岛没有一位有力君王的时期,整个群
岛的命运都掌握在巫师们的手中。
如果钻石生来就具有那样的力量,如果那就是他的天赋,那么戈登那些对他进行商业上
的培训,希望他帮助拓展到南港的商路以及买断里切周围的栗树林等等的梦想与计划,
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也许小钻石应该到罗科岛上的巫师学校去(就像他妈妈的叔叔一
样)?他能够(像那位叔叔一样)为家族带来光荣,获得比商人和领主更大的权力,能
够成为哈弗诺尔大港领主摄政庭的巫师吗?戈登带着这些幻想独自走上楼梯。
但他没有对孩子说什么,也没有对孩子的母亲说什么。他是一个高度自省的人,在幻想
没有变成现实之前,他是不会相信的;而孩子的母亲虽然是一位有责任心的妻子,慈爱
的母亲,家务活拿得起放得下,也为培养钻石的才能和技艺付出了许多,但和其他的妇
女一样,她喜欢说话并且口风不严,对交友更是一向不太谨慎。玫瑰之所以会经常和钻
石在一起,也是因为塔丽经常邀请玫瑰的妈妈,那个叫唐格尔的女巫来家里做客,每次
都会向女巫请教一些诸如钻石的手指上起了个倒刺之类的问题,还告诉女巫许多外人不
该知道的戈登家里的事情。他的生意和女巫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但另一方面,唐
格尔也许能告诉他钻石是否真的具有魔法方面的天赋……但他放弃了向她询问的念头。
他不想向女巫请教任何问题,哪怕只是对于他儿子的一个简单判断。
戈登决心等待并且观望。他是个耐心而又意志坚强的人,就这样,他等待了四年,这一
年钻石已经十六岁了。此时的钻石已经是一个喜爱运动、学习优秀的小伙子,他依旧是
脸色红润,眼睛明亮,依旧那么乐观。但他的嗓音开始改变,曾经甜美的高音不再谐调
,也略微有些沙哑,钻石曾为此感到难过。戈登也以为儿子的歌唱时期就此结束了,没
想到儿子仍然跟着那些四处漫游的乐师以及舞会歌手到处乱跑,学习他们那些无用的技
艺。他将会继承父亲的财富、厂房和生意,这样一个商人的儿子是不可以去过这种生活
的。戈登也常常这样告诫儿子。“儿子,歌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说。“你应该想
想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男人。”
在格雷德附近山中的爱米亚泉那里,钻石得到了自己的真名。一位认识钻石叔公的巫师
赫姆洛科从南港赶来为他命名。一年后,赫姆洛科又被请来参加钻石的命名周年晚会。
那是个大型的晚会:丰富的食物和啤酒,每个孩子都会得到的新衣服(这是西哈弗诺尔
的一个古老风俗),还有温暖的秋夜里,在村子草坪上的狂欢。钻石有许多朋友,包括
所有和他同龄的男孩女孩。年轻人们尽情地跳着舞,其中有些人还多喝了一些啤酒,但
却没有人因此失态。真是个愉快而又值得纪念的夜晚。第二天早上,戈登又一次告诉钻
石,让他想想该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想过一些了。”钻石用沙哑的嗓音说。
“那么是什么呢?”
“嗯,我……”钻石犹豫着。
“我一直希望你能帮我照顾生意。”戈登平静地说,钻石没有做声。“你对于将来要做
什么有没有想法呢?”
“有时会有的。”
“你和赫姆洛科大师谈过这方面事情吗?”
钻石犹豫了一下说:“没有。”他带着疑惑看着父亲。
“我昨晚和他谈过。”戈登说。“他告诉我,要压制某些自然的天赋不仅很困难,而且
还是错误的,甚至是有害的。”
钻石的黑眼睛里顿时又散发出了光彩。
“大师说,像这样的天赋,或者说才能,如果不加训练,不仅仅是一种浪费,更可能造
成危险。他说,这种技能必须去学习,去训练。”
钻石年轻的脸上焕发着光泽。
“但是,他说,必须是为了它本身的好处去学习它,训练它。”
钻石急切地点着头。
“如果这真的是一种天赋,一种非凡的才能,那就更应该这样了。一个带着春药的女巫
也许并没有什么害处,然而大师说,即使是一个乡野男巫,他也应该小心,因为他如果
使用这种技艺去做一些基本的小事,它就会变得虚弱和有害……当然这个男巫本身也会
受到伤害。而即使是那些与领主们生活在一起,拥有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的巫师,如果
胡乱使用这种技艺,也同样会遭到伤害。”
一直在仔细倾听的钻石皱起了眉头。
“孩子,我就直说了吧,如果你拥有这种天赋,那么它对我们的生意是没有什么直接帮
助的。它应该根据自己的条件加以培养,并处于你的控制之下。你要学习它,掌握它。
大师说,只有到了那时候,你的老师们才会告诉你应该用它来做什么,以及它会带给你
的好处。或许还会给其他人带来好处。”戈登认真地补充道。
长长的沉默。
“我告诉过他,”戈登说,“我曾经看到你的手一挥,嘴里念了一句话,一只木刻的鸟
立刻就变成了会飞翔,会唱歌的真鸟。我还看见过你在空气中制造出一道闪光。你不知
道我在看着你。当时我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我不希望你一直这样像个孩子般胡闹下去
。但我相信你有一种天赋,而且是了不起的天赋。当我把我看到的你的一切告诉赫姆洛
科大师时,他也很赞同我的看法。他说你应该跟随他去南港学习一年,或许更长一段时
间。”
“跟随赫姆洛科大师学习?”钻石的声音无意中提高了半度。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我,我从没想过这种事。我可以考虑一下吗?一会儿——也许一天?”
“当然可以。”戈登为儿子的谨慎感到高兴。他还以为钻石听到这个提议会高兴得跳起
来。也许这很正常,但对于做父亲的——一只也许孵出了雄鹰的猫头鹰——来说,或许
会有些痛苦。
戈登对于法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谦卑,就好像那是些高高在上的东西,而绝不是像音乐
和说唱那种纯粹的娱乐。在戈登看来,法术是一种实际的,有巨大潜力的生意,他的那
些生意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对于乡野男巫的小小伎俩和喋喋不休,戈登有些不屑,但他
却敬畏真正的巫师。
“妈妈知道这件事吗?”钻石问。
“到她应该知道的时候,我会让她知道的。但她不应该对你的决定造成什么影响,儿子
。女人们不懂得这些事情,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必须独自做出抉择,像一个真正的
男人一样。你明白吗?”戈登急切地想让儿子摆脱对他母亲的依恋。每个母亲都会呵护
自己的儿子,但身为一个男人的钻石应该要学会不再依靠这种呵护。钻石坚定地点了点
头,虽然脸上还带着沉思的表情,但这也足以让父亲满足。
“赫姆洛科大师说我,说他认为我有,我可能有一种——一种天赋,一种才能——?”
戈登再次向儿子保证,巫师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过那究竟是一种什么天赋还不太清楚。
儿子的谦虚使戈登大为欣慰。他潜意识中曾经担心过,钻石会立刻展示出那神秘、危险
、不可估量的力量,使得父亲的财富、地位和尊严相形之下都显得那么渺小。
“谢谢您,爸爸。”孩子说。戈登拥抱了他,然后走开了,他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
***
他们约会的地点在柳树林里,柔弱的柳条垂落在爱米亚泉边,泉水欢快地流向一个铁匠
铺。玫瑰来到那里的时候,钻石说:“他想让我跟着赫姆洛科大师学习!我该怎么办?

“跟着巫师学习?”
“他认为我在法术方面具有很大的才能。”
“是谁这样认为?”
“是我爸爸这样认为。他看到我们练习的一些东西。但他说赫姆洛科认为我应该跟着他
学习法术,因为如果不那样,这种天赋将会变得很危险。噢。”钻石用手拍着脑袋。
“但你确实有这种天赋呀。”
他呻吟着,用手抓了抓头皮。这是他们的老地方,位于柳林深处的一个小凉亭里,在这
里他们能倾听清泉在石缝间流过的潺潺水声,还有铁匠铺里传来的敲打声。他坐在亭子
里的泥地上,女孩在他对面坐下来。
“看看所有你能做的事情。”她说。“这些事情中的任何一件,如果没有天赋的话都做
不了。”
“只是些小小的天赋,”钻石含糊地回答。“只够玩些小把戏而已。”
“你怎么知道?”
玫瑰的皮肤黝黑,满头卷发,嘴唇很薄,脸上的表情总是专注而严肃,手脚都光着,而
且都很脏,裙子和外套破烂不堪。但她脏兮兮的手指和脚趾却纤细而高贵,在她那没扣
子的破外套下面,一条真正的紫水晶项链闪烁着光芒。她的妈妈唐格尔的工作是给人看
病、接骨、接生以及出售寻找物品的咒语、媚药、安眠药水等等,日子过得还很不错。
她完全可以让自己和她的女儿穿上新衣服、新鞋子,并且把这些东西都洗干净,但她没
有。她并不喜欢做家务。她和玫瑰几乎每顿饭都是吃煮鸡或是煎蛋,因此常常得花钱买
家禽。她们那两个房间的房子简直就是猫和鸡的天地。她喜欢猫,也喜欢蟾蜍还有珠宝
。在为戈登的林务管理员安全接生下一个儿子之后,她得到了那条紫水晶项链作为报酬
。唐格尔自己总是戴着很多的手镯和脚镯,当她甩出一个符咒时它们就会闪闪放光,叮
当作响。有时她的肩膀上还会有一只小猫在那趴着。她不是一个体贴的母亲。玫瑰七岁
的时候曾经问过她:“如果你不想要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出来呢?”
“如果你自己都没有生过孩子,怎么能给别人接生呢?”她妈妈回答说。
“也就是说,我仅仅是个练习!”玫瑰生气地喊道。
“所有的事情都是练习。”唐格尔说。她从不大发脾气。她很少会为女儿花费心思,但
也从不会伤害她,从不会责骂她。并且无论女儿想要什么,她都会尽量予以满足——晚
餐、她自己的一只蟾蜍、紫水晶项链还有教授巫术。如果玫瑰提出要新衣服,她也一定
会给她买的,但玫瑰从没有这样要求过。玫瑰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照顾自己,而这也是
钻石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有她在身边,他就知道什么是自由。没有了她,自由就只能在
音乐中找到。
“我确实有一种天赋。”他说,同时用力搓着自己的鬓角,又使劲拽自己的头发。
“别再折磨你的脑袋了。”玫瑰告诉他。
“我知道泰瑞会认为我有的。”
“你当然有!泰瑞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你的竖琴弹得比他强好多倍呢。”
这是钻石喜欢她的另一个原因。
“不知道有没有巫师音乐家?”钻石望着天空问道。
她考虑了一会:“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莫雷德和厄法斓相互为对方歌唱,而他也是一位巫师。我猜,在罗科会
有一位说唱大师,专门教授叙事短诗和历史。但我从没听说有哪位巫师同时又是个音乐
家。”
“我觉得没什么不行的。”她从来不会认为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办不到的。这又是一个钻
石喜欢她的原因。
“在我看来它们很相像。”他说。“魔法和音乐。咒语和曲调。所有这些,你都必须用
心才能把它们做得恰到好处。”
“练习。”玫瑰酸酸地说道。“我知道。”她向钻石甩出一颗鹅卵石。它在半空中变成
了一只蝴蝶。钻石也马上回敬了一只蝴蝶。两只蝴蝶在空中扑腾了一会儿,又落地变回
了鹅卵石。钻石和玫瑰从古老的“石头跳”游戏中演变出了许多类似的新花样。
“你应该去,小钻。”她说。“至少去学点东西。”
“我知道。”
“呵,真不敢想象你成了巫师的话会怎样!那时候你会教我些什么呢?教我变形——我
们想变什么就变什么!骏马!灰熊!”
“还有鼹鼠。”钻石说。“说老实话,我觉得自己就像藏在地下一样。我经常以为在我
得到自己的真名之后,父亲就会把我培养成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但一年以来他都没这么
做。我猜他很久之前就有了这个想法。但如果我在魔法方面表现得和记账一样差的话,
那可怎么办?为什么我不能去做那些我能做的事情呢?”
“为什么不能全都做呢?魔法和音乐,总行吧?你可以请一个人来记账嘛。”
玫瑰笑起来的时候,瘦削的脸上就会放出光彩,小嘴张得大大的,眼睛都不见了。
“哦,黑玫瑰。”钻石深情地说,“我爱你。”
“当然!你最好这样。要不然我会用巫术迷住你。”
两人面对面靠在一起,手臂垂了下来,紧握着对方的手。他们开始亲吻彼此的脸。玫瑰
的嘴唇接触到的是钻石那张光滑而且饱满得像只李子一样的脸,在他刚刚剃过的嘴唇和
下巴之间,还隐约有些小刺;钻石的嘴唇接触到的是玫瑰那张像丝绸一样柔软的脸,还
有一些小沙粒粘在她的脸颊上,那是她刚才用脏手擦过的地方。他们靠得更近了,身体
紧紧贴在一起,然而却仍不舍得放开对方的手。他们继续热吻着。
“黑玫瑰。”他在她耳边低声呼唤着他俩之间才用的秘密名字。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钻石叹了口气,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然后
往后退了一点。她也往后退了一点。
他们盘腿坐下。
“哦,小钻,”她说,“真不知道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走的,”他说,“我哪也不去。永远。”
***
当然,他还是和赫姆洛科大师一起,坐着一辆他父亲的马车去了哈弗诺尔南港。作为一
种惯例,人们总是会依照巫师的意见行事。被一位巫师邀请为弟子或是学徒可是一件不
小的荣誉。自打赫姆洛科在罗科岛上得到属于自己的法杖以来,总是有许多孩子哀求他
教授法术,不过他只教那些真正有天赋的。然而这个孩子有点奇怪,他彬彬有礼的态度
下潜藏着自我疑惑和抗拒。是孩子的父亲认为他有天赋的,孩子自己并没有这样认为。
如果孩子家里穷,这种抗拒心理就非常罕见,这个孩子家里很有钱,所以这可能并不是
那么不寻常。不过,至少大师已经得到了用金子和象牙预支的一年学费。如果他确有成
为巫师的素质,赫姆洛科就会训练他;而如果他只有一些简单的本领——赫姆洛科本人
是这样怀疑的——那么赫姆洛科会让他带上剩下的学费回家。赫姆洛科是位诚实、正直
、不苟言笑而又博学多才的巫师,对于感觉和思想这些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兴趣。他的天
赋是在命名方面。“法术在命名中产生,亦在命名中结束。”他曾这样说过。的确是这
样,尽管在产生和结束之间还有很多很多。
因此,钻石并没有学习咒语、幻术、变形等等这些被赫姆洛科称之为华而不实的技能,
而是坐在一间狭窄的房间里,背诵着一长串创世语言中的力量之词。那个狭窄的房间在
巫师的狭窄房子后面,巫师的狭窄房子又在这个古老城市一条狭窄而僻静的街道上。这
些词语中包括植物和植物的各个部分、动物和动物的各个部分、岛屿和岛屿的各个部分
,还有船只的各个部分以及人体的各个部分。这些词语都没有意义,不能用来造句,仅
仅是一个列表。一个长长的列表。
钻石开始走神了。“睫毛”在真语中叫做“siasa”,他读着读着,忽然感到某人的睫毛
像蝴蝶一样擦过自己的脸颊,那黑黑的睫毛。他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一下,没有发现是
什么碰了自己。过了一会,当他再次尝试背出那个词语时,却呆站着说不出话。
“记忆,记忆,”赫姆洛科说,“没有了记忆,才能是没有用的!”他并不是一个苛刻
的人,但一旦认定什么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钻石不知道赫姆洛科对自己究竟有什么看
法,不过他猜想他对自己评价并不高。巫师工作的时候有时也会带上钻石,这些工作主
要是替船只和房屋祈求平安、让井水变清,以及参加本港的议事庭——但通常只是聆听
,几乎从不发言。另一位巫师——不是在罗科岛受训的,但具有在医术方面的天赋——
负责照料南港患病的人和垂死的人。赫姆洛科很乐意让他去做这些,而他本人的兴趣就
是学习,以及做一些——在钻石看来——与魔法完全无关的事情。“保持沉着,这是最
关键的。”赫姆洛科说:“要记住:知识、秩序和控制。”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
以至于钻石头脑里已经形成了一个调子,而且还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知识、秩
序和控制……
后来,钻石把列表上的词语串成了歌曲,这样就好记多了;但同时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曲调从此变成了那些词语的一部分。于是他就会大声地唱出来。他的声音已经是深沉
有力的男高音了,但赫姆洛科不想听到这些。赫姆洛科的房子是非常安静的。
基本上,钻石的生活相当单调:或者是和巫师在一起,或者在那间堆着卜卦书和词语书
的房间里学习那些名字,又或者睡觉。赫姆洛科的作息非常有规律,每天都早睡早起。
但钻石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小时的空余时间。他常常会去码头,坐在码头边或水梯上,想
着黑玫瑰。只要他一离开赫姆洛科的房子和大师本人,马上就会想起黑玫瑰,想着她,
并且很少会想起其他的事情。这使他感到有点奇怪。他认为他应该得上思乡病,应该会
经常想起妈妈。每天晚上,在吃过一餐冷豌豆和麦片粥(巫师的食谱就是这样,至少比
戈登想象的要俭朴得多)做的晚餐之后,他躺在那间狭窄而又空荡荡的房间里的帆布吊
床上,他真的会想起他妈妈,也真的得了思乡病。在夜间,钻石从不会想起黑玫瑰。他
想念他的妈妈,想念充满阳光的房间和热气腾腾的饭菜,有时还会有一支乐曲飘入他的
脑海,而他就会用头脑中的竖琴加以练习,这样想着,想着,他就会睡着了。只有在户
外,只有离开赫姆洛科的房子和巫师本人,只有他在码头盯着港湾的海水、渔船、桥墩
的时候,他才会想起黑玫瑰。
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空闲时间,就像那时候他能真的见到她一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爱
着她,但之前从没有意识到原来他爱她胜过爱任何人、任何事情。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甚至是坐在码头边上想着她,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活着的。在巫师赫姆洛科的
房子里,和巫师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有感觉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他感到自己就像是
死了。不是完全的死亡,是一点点死亡的感觉。
有时候,他坐在水梯上,港湾肮脏的海水在他脚下冲刷,海鸥的叫声和码头工人的喊声
汇成一支不成调的曲子,在空气中飘荡。他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爱人是那么清晰,
那么靠近,他甚至伸出手去想触摸她。如果他像在脑海里练习竖琴一样在脑海里试着去
触摸她,那么他就会真的感觉到她的存在。他感到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感觉到她
的脸颊,时冷时热,像丝绸般柔软,还粘着沙粒,就在他的唇边。在他的脑海里,他和
她说着话,在他的脑海里,她回答着他。她的声音,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
字:“钻石……”
但当他回到南港的街道时,她就会离他而去。他发誓要留住她,要想着她,要整夜地想
着她,但她还是渐渐远去,消失了。在他打开赫姆洛科大师寓所的门之后,他又开始背
诵那些名字,或者开始想今天的晚餐会是什么,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饥肠辘辘的。他
只坚持了不到一小时时间,就又跑回码头,这才重新想起了她。
因此他逐渐觉得,那些时候他是真的和她在一起了,而他就是为了那些时刻而生存的。
当他的脚踩在鹅卵石上,眼睛看着港湾和远处的天际时,他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生存
的。然后他就会回忆起过去那些值得回忆的快乐时光。
冬去春来,早春的天气依然是那么寒气逼人,而在暖和的暮春时分,一位车夫送来了钻
石的妈妈写的信。钻石迫不及待地读过信之后,把它交给了赫姆洛科大师,并请求说:
“我母亲问,这个夏天我能否回家呆一个月?”
“恐怕不行。”巫师放下手中的笔说道,与此同时观察着钻石的表情。“年轻人,我必
须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否愿意继续跟着我学习?”
钻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下没了主意。所有的主意全没了。最后他只好问道:“
您认为我应该留下来吗?”
“也许不了。”巫师回答。
钻石本以为自己会觉得轻松,但事实上他觉得很羞愧,觉得自己很没用。
“对不起。”他说。面对赫姆洛科的目光,钻石保持了足够的尊严。
“你可以去罗科。”巫师说。
“去罗科?”
虽然赫姆洛科知道为这种事情生气其实是不应该的,男孩目瞪口呆的样子还是激怒了他
。巫师们像钻石这么年轻的时候大部分都是骄傲自负的,说到谦逊,那是以后的事情。
“我是说罗科!”巫师的语气清楚地表明他根本没想到还需要重复自己的话。但这个孩
子,这个被宠坏了的、有点儿糊涂的孩子,以他从不抱怨的耐心而获得了赫姆洛科的喜
爱,他怜悯地说:“你或者去罗科,或者去找另一位巫师教你需要学的东西。当然,你
需要我教给你的那些知识。你需要那些名字,需要那些在命名中产生和结束的法术。但
那并不是你的天赋。你的记忆力太差了。你必须勤加锻炼。但你确实有着很好的接受力
,而这也需要继续培养和锻炼。这方面会有其他人比我做得更好。”所以说,即使是在
看起来不可能的地方,谦逊的态度还是会得到谦逊的回报的。“如果你打算去罗科,我
会写封介绍信给你。你将会得到召唤大师的关照。”
“啊!”钻石呆住了。召唤大师的法术是最不可思议,也最危险的魔法。
“也许我错了。”赫姆洛科用他那平静而毫无感情的声音说。“你的天赋或许是在模仿
方面。也可能是在构造和变形方面的普通天赋。我不能确定。”
“但是你——我确实——”
“是的。年轻人,你在认识你自己的能力方面确实是非同寻常的慢。”巫师说得很严厉
,钻石觉得身体有点发僵。
“我认为我的天赋是在音乐方面。”他说。
赫姆洛科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说真正的法术。坦白和你说吧,我建
议你给你的父母写信——我也会给他们写信——告诉他们你决定去罗科的魔法学校学习
,如果那就是你最后的决定的话;或者去大港跟雷斯提巫师学习,如果他肯收留你的话
——倘若有我的介绍信,我想他会的。但我建议你不要回家。家庭、朋友等等的累赘正
是你所要抛开的,现在和未来都是如此。”
“巫师们都没有家庭吗?”
赫姆洛科很高兴能从这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火光。“他们彼此之间就是一个大家庭
。”他说。
“而且也没有朋友?”
“他们之间可能是朋友。我有说过这是一种安逸的生活吗?”停顿了一下之后,赫姆洛
科紧盯着钻石。“是一个女孩。”他说。
钻石试着迎上他的目光,但一会儿就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是你父亲告诉我的。一个女巫的女儿,童年的玩伴。你父亲相信你教会了她很多咒语
。”
“是她教我的。”
赫姆洛科点点头。“对于孩子们来说,做出那种事是可以谅解的。但现在就不行了。你
明白吗?”
“不。”钻石说。
“坐下。”赫姆洛科说。钻石犹豫了一下,坐在了那张面对巫师的硬梆梆的靠背椅上。
“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而且已经这样做了。当然,在罗科你会比在这里更安全。那
里的魔法障壁……但如果你回家的话,你必须有足够的意志来保护自己。对于一个年轻
人来说,这很难,太难了——这是对于脆弱意志的严峻考验,因为你还看不到自己的真
实想法。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冒这种风险。给你的父母写信,然后去大港或者罗科。我会
把半年的学费还给你,作为你的路费和生活费。”
钻石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他已经长得和他父亲一样高,一样强壮了,看起来已经
是一个大人,不过是很年轻的那种。
“这是什么意思,赫姆洛科大师,你是说你在这里保护过我?”
“我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保护了你。”巫师说。过了一会儿,他恼火地说:“这是一场交
易,孩子。为了我们的力量而付出的东西。我们放弃了的那些次要东西。你当然应该知
道,每一个真正有力量的男人都是独身者。”
沉默。然后,钻石说:“你注意到了……我……”
“当然。这是我作为你老师的责任。”
钻石点点头说:“谢谢。”同时站起身来。“请原谅,大师,”他说:“我得想一想。

“你要去哪?”
“去码头。”
“你最好呆在这。”
“在这里我不能思考。”
赫姆洛科或许知道,此刻他已经遭受到对抗,但既然他已经说了不再做钻石的老师,所
以从良心上讲,他也不能再对钻石下命令了。“你有一种真正的天赋,Essiri。”他用
他在爱米亚泉边给钻石取的名字称呼孩子,在古老语言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柳树”。
“我还没能完全理解它,而我认为你完全没有理解它。要注意!既不要滥用,也不要不
使用你的天赋,否则后果将会是重大的损失或者严重的伤害。”
钻石顺从地点点头,脸上带着痛苦与懊悔的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去吧。”巫师说,钻石走掉了。
不久,赫姆洛科知道他根本不应该让孩子离开这所房子。
他低估了钻石的意志力,或者说低估了那个女孩在钻石身上施用的咒语的威力。他们的
交谈是在早上。此后赫姆洛科就继续为他那些古老咒语做着注解,直到晚餐时间他才想
起自己的学生,而直到他一个人吃完晚饭,他才意识到钻石已经逃跑了。
赫姆洛科不愿意使用任何低级的法术或咒语。因此,他没有像那些不入流的男巫一样使
用寻找咒语,也没有用任何方法把钻石找回来。他很生气,也许是受到伤害了。他曾经
认为钻石是个好孩子,还主动提出写信给召唤大师推荐他,但在品质方面的第一个考验
,钻石就令他大失所望。“玻璃。”巫师喃喃自语道。至少这份懦弱证明了这个孩子并
不危险。有些有才能的人最好不要让他们放任自流,但这个孩子似乎一点都不危险,他
既没有恶意,也没有野心。“没骨气的家伙!”赫姆洛科在他寂静的房子里说道。“就
让他爬回到他妈妈身边吧。”
还有一件让他生气的事是,钻石甚至都没有说一句感谢或者抱歉的话就离开了。他觉得
这样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
正当女巫的女儿吹熄灯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她听到一只被人们称为笑猫头鹰的家伙正
咕咕地叫着,声音虽小却很清晰。她怀着悲伤的心情倾听着。这曾经是他俩的暗号,在
夏日的深夜里,其他人都睡着了的时候,他们会偷跑出来,在爱米亚泉边的柳树林中见
面。她在晚上不会想念他。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里,她一夜又一夜地给他发送信息。
她学会了她妈妈的发送咒语,她知道那是个真正的咒语。她送去了她的感觉,送去了呼
唤着他名字的她的声音,一次又一次。但她触到了一堵空气和寂静凝成的墙。她什么也
没有感觉到。他没办法听见。
在白天,有好几次,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和他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及。但在夜晚,她只
能感觉到一片空白,还有他的拒绝。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尝试给他发送信息了,但她的心
中仍然充满了伤感。
“咕,咕,咕,”猫头鹰在她的窗下叫着,突然说起话来:“黑玫瑰!”她猛然从悲伤
中惊醒,跳下床打开了窗子。
“出来吧。”星光中的一个黑影低声说道。是钻石!
“我妈妈不在,进来吧!”她奔向门口去给他开门。
两人紧紧地、用力地拥抱在一起,谁都没说一句话,时间在这一刻也仿佛静止了。对于
钻石来说,他拥抱着的就是他的未来,他自己的生命,他的整个生命。
终于,她动了一下,亲吻了钻石的脸颊,低语着。“我想你,想你,想你。你能呆多久
?”
“想多久就多久。”
她拉着他的手,带他进了屋里。钻石一直都不太喜欢进女巫的房子,这里弥漫着一股异
味,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女人的神秘东西和使用巫术的道具,和他自己家那干净舒适的房
子是完全两样的,和巫师那冰冷简朴的房子更是完全不同。他无所适从地站在那儿,像
一匹马一样打着寒战,那用香草装饰的屋椽对他来说似乎太矮了点。他在十六个小时里
走了四十英里的路,路上没有吃任何的东西,现在已经是极度的疲乏和饥饿了。
“你妈妈去哪儿了?”他低声问道。
“守在老弗尼身边。她今天下午去世了。妈妈要整晚呆在她身边。你是怎么回来的?”
“走回来的。”
“是巫师让你回家看看吗?”
“我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为什么?”
“为了不失去你。”
他望着她如云的秀发中那张充满活力、热情而又黝黑的脸。她此刻只穿着内衣,他看着
她那柔软的、微微隆起的胸脯,再一次将她拥在怀中,但尽管她也拥抱了他,她还是再
一次松开了手,皱起了眉头。
“为了不失去我?”她重复道。“整个冬天你似乎都没有为失去我而难过。现在你又为
什么突然跑回来了呢?”
“他想让我去罗科。”
“去罗科?”她盯着他。“是去罗科吗,小钻?这么说来,你真的有天赋——你可以成
为一个男巫了?”
她和赫姆洛科居然是站在一边的,这对钻石是个重大打击。
“男巫对于巫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的意思是,我可以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巫师,使
用真正的魔法,而不是用巫术。”
“哦,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玫瑰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逃跑。”
他们放开了对方的手。
“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他对于她的不理解感到有点恼火,因为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理
解。“一个巫师是不能和女人有任何关系的。不管是女巫还是普通女人。”
“哦,我知道了。这样会降低他们的身份。”
“不仅仅是降低他们的身份……”
“得了吧,就是这样。我敢打赌你已经把我教你的法术都忘光了。是吗?”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说得对!那些不是高级的魔法。那些也不是真语。一个巫师的口中如果说出这种普
通的语言是会弄脏自己的嘴唇的。‘女人的法术是脆弱的,女人的法术是邪恶的。’你
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说?说实话吧,你到底是为什么回来的?”
“来看你!”
“为什么?”
“你以为呢?”
“自从你走后,从来都没有给我发过信息,还拒绝我发给你的。我一直在傻傻的等,等
待你厌倦了做巫师。好吧,我现在也厌倦了等待。”玫瑰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
几不可闻。
“有人在追求你,”他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背弃自己。“是谁?”
“就算有的话也不关你的事!你走吧,赶快离开我。巫师们的权力再大,也管不了我做
什么,更管不了我妈妈做什么。还有,我也不想再去管你的事情!快走吧!”
钻石的身心满载着饥饿,疲惫还有误解,但他仍然充满希望地伸出手去想抱住她,希望
她能理解他的身体,希望能重温他们刚才那有生以来最为深情的拥抱。他发现自己不由
自主地退后了两步,他的双手在刺痛,耳朵里在轰鸣,双眼直冒金星。玫瑰的眼睛里放
出了强光,当她握紧拳头的时候,双手也冒出了火花。“以后别再做那种事。”她低声
说。
“我绝不。”钻石说着,转过身大步走出房子。一条干鼠尾草沾在他头上,跟着他出去
了。
***
钻石在他们的老地方,柳树林里过了一夜。或许他还在期望着她能来,但她没有来,而
在极度的疲倦之中,他很快就睡着了。他在黎明第一缕冰冷的微光中醒来。他坐起来思
考着。在冷光中,他沉思着他的生活。现实远远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美好。他走向泉边,
在这个他得到自己真名的地方,他痛饮了一番,洗净手和脸,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得体
,然后便穿过小镇,向那栋最漂亮的房子,他父亲的房子走去。
在最初的惊呼和拥抱过后,妈妈和佣人们马上给他准备了早餐。吃完了暖暖的食物,再
加上心中因伤感而产生的勇气,他去见了父亲。早饭之前,父亲去为一支前往大港的木
材车队送行了。
“啊!儿子!”他们互相亲吻之后,父亲说:“赫姆洛科大师给你放假了吗?”
“不是的。是我自己离开的。”
戈登盯着他,然后在自己的碟子里装上食物,坐了下来。“你自己离开的,”他说。
“是的,爸爸。我已经决定不做巫师了。”
“嗯,”戈登一边咀嚼着一边说:“完全是你自己的意愿?得到大师允许了吗?”
“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愿,并没有得到大师的允许。”
戈登慢慢地嚼着,眼睛盯着桌面。钻石看到了父亲的表情。那是种只有在林务管理员向
他报告栗树林出现了病虫害,或者他遭到一个杂种商人的欺骗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他想让我去罗科的魔法学校,跟着召唤大师学习。他打算把我送到那儿去。我决定不
去。”
过了一会儿,戈登问:“为什么?”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桌面。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又是一阵沉默。戈登瞥了一眼他的妻子,她正站在窗边安静地听着。然后他又看向他的
儿子。慢慢地,他脸上那种混合了愤怒,失望,迷惑以及关注的表情逐渐简单起来,就
好像他自己也是钻石的同谋,最后几乎变成了默许的表情。“我明白了。”他说,“那
么你决定要做什么呢?”另一阵沉默。“这里。”钻石说。他的声音很平静,说这话的
时候既没有看父亲也没有看母亲。
“哈!”戈登说,“好!我得说我感到很高兴,儿子。”他一口吃下一个猪肉馅饼。“
成为一个巫师,去罗科岛,这些事情听起来总是不那么现实。说句实话,你不在这我简
直不知道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我是说我这些生意。如果你在这的话,我的生意早翻倍
了。早翻倍了!但我得先问问你,你回来之前有没有和巫师打个招呼?他知道你去哪里
了吗?”
“没有。但我会给他写信。”钻石用他刚刚学会的,平静的声音说。
“他不会生气吗?我听说巫师们脾气都很暴躁,特别傲慢。”
“他会生气,”钻石说,“但他不会为此做什么。”
事实确实如此。令戈登惊奇的是,赫姆洛科大师将学费的五分之二分文不差地退了回来
。装着钱的包裹是戈登派往南港的运木车队带回来的,随包裹还带来了一封给钻石的信
。信上写着:“真正的技艺需要一颗专一的心。”收信人的地址写的是一个代表柳树的
哈迪克字母。信内的署名是代表赫姆洛科的字母,它具有两重意义:铁杉树,还有痛苦
。(注:赫姆洛科Hemlock,英文意思一个是铁杉,另一个是毒药。)
钻石坐在楼上他自己的房间里,坐在那舒服的床上,听着妈妈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时唱出
的歌。他拿着巫师写来的信,反反复复地读着信的内容和那两个字母。那个清晨在柳树
林中产生的,一种冰冷而迟缓的思想接受了这个教训。不要魔法。永远不要。他从没有
用心学习过魔法。它对于他只是一个游戏,一个可以和黑玫瑰一起玩的游戏。即使是那
些他在巫师的住所学习过的事物的真名,尽管他知道这些名字里面隐藏着许多美好的东
西以及强大的力量,他都能够全部放弃。因为那不是属于他的语言。
属于他的语言,他只有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说。而他已经失去了她,她已经离开了
他。不再专一的心也不能够再说属于自己的语言。现在他只能使用那种商务上的语言:
获利以及开销,支出以及收入,利润以及亏损。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曾经有过的幻想,曾经有过的小法术,曾经有过的能变成蝴蝶的鹅
卵石,曾经有过的能拍打着翅膀在空中飞一两分钟的木头鸟儿,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从来就没办法选择。他能走的路一直都只有一条。
***
戈登非常高兴,但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就连车夫都跟林务管理员说:“老先生取回他
的宝贝了。他现在可真是糖里加了蜜了。”不过尽管生活是如此甜蜜,戈登自己还是没
有意识到。他买下了里切树林,当然是以相当高昂的价钱买的,但至少东山的老劳勃没
有得到它。现在他可以和钻石一起放手开发它了。在栗树林里混杂着许多松树,这些松
树可以砍伐掉,做成桅杆以及园材或者小块木材,再补种上栗树苗。再过一段时间,它
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大树林,他栗树王国的中心。当然,这需要时间。橡树和栗树不会
像桤树或者柳树那样,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长成。但他不缺少时间。现在他有的是时间
。钻石才刚满十七岁,戈登自己也才四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感
觉到自己有点老了,但是没关系。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那些最老的树,还有那些已
经不能结栗子的树,应该跟松树一起被砍掉。这些可都是能做出上好家具的优良木材。
“好!好!好!”他常常这么对妻子说,“现在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你的心肝宝贝也回
来了。这下你不用再抱怨了吧?”
这时,塔丽就会微笑着轻抚他的手。
有一次,塔丽一反常态地没有微笑着表示同意,她说:“孩子回来了当然是好事,可是
……”戈登于是停下来听着她的倾诉。母亲的天性就是要为儿女们担忧的,而女人的天
性就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为什么会去倾听她那庸人自扰般的唠叨呢,就连他自己也不
知道。当然,她认为成为一个商人对她的儿子来说是不够好的。就算儿子当上了哈弗诺
尔的国王,她还是会认为这种生活是不够好的。
“等他找到一个女朋友,”不管她说了些什么,戈登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他就会完全振作起来的。你知道,跟巫师一起生活的日子,受到他们生活方式的影响,
钻石有点退缩了。不用为他担心。当他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时,他就会得到它。”
“但愿如此。”塔丽说。
“至少他现在没有去见那个女巫的女儿了。”戈登说。“那件事已经结束了。”不久之
后他注意到,他的妻子也没有再去见女巫。多年来,无论他怎么警告,她俩之间的友谊
都是那么亲密无间,而现在,唐格尔再也没在他的房子附近出现过。女人之间的友谊从
来都不会持久。他还为此取笑了她。他看见她在衣箱和衣橱里喷洒薄荷精和杀虫剂,消
灭在那里孳生的一群蛾子,他说:“好像你已经和你的朋友,那位博学的女士分开了。
也许你们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对啊。”他妻子用温柔平静的声音回答。“我们已经不是了。”
“真是一件好事!”戈登断然说道。“那她的女儿现在怎样?我听说她跟着一个骗子跑
了。”
“是个音乐家。”塔丽说。“去年夏天。”
***
“命名日舞会,”戈登说,“该来点儿表演,还有音乐和舞蹈,我的儿子。十九岁了,
好好庆祝一下!”
“我要和苏尔一起把骡子赶到东山。”
“不,不,不。苏尔自己去就行。你就在家里呆着准备参加舞会吧。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们要请一支乐队。这附近谁是最好的?是泰瑞那群人吗?”
“爸爸,我不想参加舞会。”钻石站起来回答,像一匹骏马一样抖动着身上的肌肉。他
现在长得比戈登还要高。他突然转过身的时候,让人吃了一惊。“我要去东山。”他说
,然后离开了房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戈登对妻子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妻子看着他,什么也没有
说。
戈登出去之后,塔丽在账房里看到了儿子,他正在清点着账目。她看了一下账本。一长
串的条目和数字,记载着债务和贷款,利润和亏损。
“小钻,”她呼唤着儿子。他抬起头来。他的脸仍然是圆圆的,红红的,但脸上的骨形
已经日渐分明,眼睛里还充满着忧郁。
“我不想伤害爸爸的感情。”他说。
“如果他想开舞会,就让他张罗吧。”她说。母子俩的嗓音很相似,都是高音,但却压
抑得很低,还有点含糊,充满着容忍和克制。她坐在儿子身边的一把椅子上。
“我不想,”钻石顿了顿,又继续说:“我一点都不想跳舞。”
“他是想给你做媒。”塔丽平静而又温柔地说。
“我对那种事没兴趣。”
“我知道你没兴趣。”
“但问题是……”
“问题是音乐。”过了一会儿,母亲说道。
他点点头。
“儿子,没有任何理由,”她突然充满激情地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你放弃你热爱
的一切!”
他吻了他妈妈的手,母子俩并肩坐在一起。
“事情不能混在一起。”他说。“它们本应混在一起,但它们却不能。我离开巫师的时
候,我以为我什么都可以做了,玩魔术、演奏音乐、当爸爸的好儿子,和玫瑰相爱……
但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样。事情不能混在一起。”
“可以的,可以的!”塔丽说。“任何事情都是相连的,混在一起的!”
“也许对于女人来说是这样。但我……我不能一心二用。”
“一心二用?你?你放弃学习魔法,是因为你知道如果你不放弃魔法,你就会背叛它。

他显然受到了震动,但并没有否认。
“但你为什么要放弃音乐呢?”
“因为我必须要有一颗专一的心。我不能一边弹奏竖琴,一边讨价还价。我不能一边作
曲,一边计算我们要付给那些采摘工人多少钱才能不让劳勃挖我们的墙脚!”他的声音
颤抖起来,眼中也不再是忧伤,而是充满了怒火。
“所以你给你自己下了个咒语,”她说,“就像那巫师下的一样。一个能保证你安全的
咒语。一个能把你和饲养员、采摘工人等等捆在一起的咒语。”她轻蔑地拍了一下那满
是条目与数字的账本。“一个寂静咒。”她说。
沉默了许久,年轻人问:“我还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想让你平安。我也想看到你父亲为你高兴,以你为荣的样子。
但如果你不开心,失去了自信,我是无法忍受的!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你是对的。也许
对男人来说,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但我真的怀念你的歌声。”
说着说着,塔丽已是泪流满面。母子俩人拥抱在一起,母亲轻抚着儿子那浓密光亮的头
发,为自己刚才引起他的痛苦而道歉;儿子则再次拥抱了母亲,告诉她她是世界上最好
的妈妈。塔丽要离开了。但在离开之前,她转过身看着钻石说:“就让他准备舞会吧,
小钻。你也去参加吧。”“我会去的。”钻石安慰地说。
***
戈登准备了啤酒、食物和焰火,钻石则负责去雇歌手。
“当然,我会带我的乐队去的,”泰瑞说,“我可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你爸爸
要开舞会的话,我敢说西地所有演奏家都会想要来这儿参加。”
“你完全可以坦白说,他们是为了报酬而来的。”
“什么啊!他们是为荣誉而来。”竖琴师,一个身材瘦削,长着长下巴,眼睛突出的四
十来岁男子说:“也许那时候你也会和我们一起表演?在你用你那双手去赚钱之前,它
们曾经也是很善于演奏的。如果你曾经努力过的话,我想你的嗓子也会很不错。”
“那可不好说。”钻石说。
“我听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女巫的女儿玫瑰,正在跟随莱比四处漫游。毫无疑问,
他们也会来的。”
“我们到时候见。”钻石说完就走了。现在的他看起来高大,英俊而又冷漠。
“这些日子以来,他变得财大气粗了,甚至都不肯和我多聊一会儿。”泰瑞自言自语地
说:“就算他所有关于竖琴的技艺都是从我这里学的,不过对于一个有钱人来说,那又
算得了什么呢?”
***
泰瑞的怨恨在钻石心中留下了一道新的伤痕,他一直在想着那恼人的舞会,甚至失去了
胃口。他希望自己能够大病一场,这样就可以不必参加舞会了。但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他也终于没能躲掉。他并不像他父亲那样光彩夺目,与众不同,但他出席了舞会,对所
有人微笑,也跳了舞。他童年时的所有朋友都来了,看起来他们中的一半已经嫁了或娶
了其中的另一半了,但仍然有很多人在卖弄风情,有几个很漂亮的女孩一直在簇拥着钻
石。他喝了许多上好的啤酒,发现假如自己去跳舞,一边跳一边和别人聊天说笑,他就
能忍受那些音乐。因此他挨个儿邀请每一个漂亮的女孩跳舞,跳完了一轮,又继续和那
些还想和他跳舞的女孩又跳了一轮,而所有的女孩都那么做了。
这是戈登举办过的最大型的晚会。他在自家院子门外的公共绿地上建起了跳舞场,为大
人们建造了供他们在其中吃喝聊天的帐篷,给孩子们每人一件新衣服,许多变戏法和演
木偶戏的人也来了:这些人有的是雇来的,也有的只是路过,为了几个铜板和免费的啤
酒而在这儿表演的。任何庆祝活动都会吸引许多流浪歌手和乐师,因为这是他们讨生活
的方式,就算他们是不请自来的,照样会得到人们的欢迎。在山顶的一棵大橡树下,一
个叙事歌手自己用低音风琴伴奏,以低沉的嗓音唱着《龙王的事迹》,听众们围在他的
身边。当泰瑞那支带着竖琴、横笛、提琴以及大鼓的乐队稍事休息并趁机痛饮的时候,
另一支乐队跳上了舞场。“嘿!那是莱比的乐队!”离钻石最近的那个漂亮女孩尖叫起
来:“快过来呀!他们是最棒的!”
莱比是个容光焕发,衣着浮华的家伙,他演奏的乐器是一只双簧木喇叭。和他在一起的
有一名提琴手、一名鼓手,还有玫瑰,她演奏的是横笛。他们的第一个曲子是一曲节奏
明快而且声音宏亮的舞曲,对于有些跳舞的人来说,这曲子有点太快了。钻石和他的舞
伴还在跳着,当他们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所有的人都为他们鼓掌喝彩。“
给我啤酒!”钻石喊道,年轻男女们以他为中心围成一团,笑语声充满了他的周围。
这时候,他听到另一首曲子从他背后传来,只有提琴单独伴奏,一个男高音洪亮而伤感
地唱起了那首《我的爱人向哪里去》。
钻石一口喝下一大杯啤酒,他身边的女孩子们注视着他喉咙上露出的强健肌肉,爆发出
一阵欢声笑语,然而钻石却全身发抖,就像一匹被苍蝇叮咬的拉车马一样。“不!我不
能——”他说着,冲进了啤酒棚的灯笼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他去哪了?”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回答道:“他会回来的。”于是他们继续说笑着。
歌声停了。“黑玫瑰,”他在她身后的黑暗中说。她转过头看着他。他们刚巧能注视着
对方的眼睛,因为她正盘腿坐在舞台上,而他则跪在草地上。
“去柳树林吧。”他说。
她没有回答。莱比瞥了她一眼,又将木喇叭放到唇边。鼓手在皮鼓上敲了三下,于是他
们又开始演奏起水手舞调。
当她再回头看去时,钻石已经不在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泰瑞和他的乐队回来了。虽然得到了休息,不过他们看起来很不高
兴,再加上喝多了啤酒,他们的心情似乎很差。他打断了演奏和舞蹈,大声命令莱比马
上滚蛋。
“嘿,小心你的鼻子,竖琴贼。”莱比讥笑道,泰瑞勃然大怒,人们都识趣地躲到一边
。正在这场争斗一触即发的时候,玫瑰把横笛装进口袋里溜走了。
在晚会上那些灯笼照不到的地方,就是一片黑暗,但她在这黑暗中也能辨清方向。他就
在那儿。两年以来,这片柳树林又成长了。在绿芽和长长的垂枝之间,能坐的地方已经
只剩下一小点了。
音乐又响了起来,却显得那么的遥远。它随风而至,和潺潺的小溪一起歌唱。
“你想干什么,钻石?”
“想和你谈谈。”
黑暗中他们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看到对方的影子。
“说吧。”她说。
“我想请求你和我一起走。”他说。
“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我们吵架的时候。我全说错了。我以为……”长长的沉默。“我以为我可
以逃离这里。和你在一起。演奏音乐。生活。我们在一起。我本想说这些话的。”
“但你没这么说。”
“我知道。我把一切都说错了。我把一切都做错了。我背叛了一切,魔法,还有音乐,
还有你。”
“我很好。”她说。
“是吗?”
“其实我的横笛吹得并不很好,但已经够了。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用一个你没教过我的
咒语来帮忙。乐队的人也很不错。莱比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糟糕。没有人戏弄过我。我
们的生活非常不错。在冬天,我和妈妈住在一起,还可以帮她的忙。所以,我很好。你
呢,小钻?”
“全错了。”
她想说点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我以为我们是小孩子,”他说,“但现在……”
“有什么不同吗?”
“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一次?”她问,“还是两次?”
“两次。”
“只有咒语才能让人错第三次。”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树叶的阴影中,她只能看到他身体的轮廓。“你长高了
,也长壮了。”她说。“你还能弄出一道光吗,小钻?我想看看你。”
他摇摇头。
“那是唯一一件你能做,而我一直都做不了的事情。你也一直没能教会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他说。“有时候行,有时候就不行。”
“南港的巫师没有教过你吗?”
“他只教给我一些名字。”
“为什么你现在做不到了呢?”
“因为我放弃了它,黑玫瑰。我或者学习魔法然后放弃其他所有事情,或者不学魔法。
你必须要要有一颗专一的心。”
“我不明白。”她说。“我妈妈能帮人退烧,给人接生,同时也能找到丢失的戒指;也
许这些与巫师和龙王他们做的事情是无法相比的,但这些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它们都
是一样的。她没有放弃其中任何一件。有了我之后也同样没有放弃。她生我只是为了学
习如何接生!就因为我从你那里学会了音乐,难道我就必须要放弃使用咒语吗?我现在
也能帮人退烧了。你为什么就必须放弃所有其他事才能做好一件事呢?”
“我爸爸,”他刚想说,又停了下来,苦笑了一声。“它们是不会走到一起的,”他说
,“我是说,金钱和音乐。”
“还有父亲和女巫的女儿。”黑玫瑰说。
他俩再度陷入沉默。柳树的枝叶随风飘荡。
“你能回到我身边吗?”他问,“你能和我一起走,一起生活吗?你能嫁给我吗,黑玫
瑰?”
“只要不在你父亲的房子里,小钻。”
“哪里都行。我们逃吧。”
“但你不能和我在一起却没有音乐。”
“有了音乐,没有你也不行。”
“好吧。”她说。
“莱比会需要一个竖琴手吗?”
她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如果他还需要吹横笛的人的话。”她说。
“黑玫瑰,自从我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练习过了,”他说,“但音乐一直在我心里,还
有你……”她伸出手抱住了他。他们面对面跪下,柳树的柔枝轻拂过他们的头发。他们
互相亲吻起来,最开始还带着点羞涩……
***
在钻石离开家之后,戈登赚到了比以前多得多的财富。他所有的生意都赚了大钱。就像
是好运气撞在他身上,赶也赶不走。他的财富堆积如山。但他没有原谅他的儿子。本来
这可以是一个美满的结局,他却拒不接受。钻石逃跑了,在他的命名日晚会上,跟一个
女巫的女儿,留下一堆没完成的正事,连招呼都没打就逃跑了,去做了一个流浪歌手,
一个为了几个铜板而卖笑卖艺的竖琴师——戈登对此事的感觉只有羞辱、痛苦和愤怒。
这一切造就了他自己的悲剧。
塔丽也一直和他一起分担着这份伤痛,因为她实在无法忍受思念钻石的痛苦。她终日以
泪洗面,终夜辗转反侧。寒冷的秋夜对她来说简直是个梦魇。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听说
钻石已经成了西哈弗诺尔最优秀的歌手,还在剑塔上为伟大的领主们弹唱,这时,她的
心又恢复了活力。此后的某一天,戈登去了南港办事,她背着丈夫,和唐格尔一起坐着
一辆驴车去了东山,在那里她们欣赏了钻石的歌声,那是一曲《迷失王后的短诗》,玫
瑰和她们在一起,小塔丽也坐在了塔丽奶奶的膝头上。如果这还不能算是一个完满的结
局,至少也算得上是件真正让人开心的事,毕竟,人们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我要用这把锤子打造一个世界

爱啦啦 发表于 2012-7-1 10:58:29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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