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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完结] 《恩拉的挽诗》 [复制链接]

咪心王

旅行者

songofsoul 发表于 2013-11-7 18:15:52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ongofsoul 于 2014-1-19 22:5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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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然听到一首歌曲,想推荐给大家,顺便为它写了个故事,与上次发的那个短篇有些关系的故事,而歌曲就在其中一个段落中。
" x2 P* T4 J+ r1 p+ a- R
恩拉的挽诗
        我的师傅是极度幸运的人,至少我是如此认为。因为死亡永远不会夺走他生前的记忆,于是在经历了亿万个光怪陆离的轮回之后,他寻获了世界的真谛。
        虽然私下里他总是像开玩笑一样轻描淡写地对别人讲出他的秘密,但在那些人眼中,他终究只是一位谈吐幽默的老法师而已,没人愿意相信他口中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而我对他的“戏言”则深信不疑,即便我追随他仅仅不到十年光景。
        不过,事实上我认为他并不十分确信自己像他所言的那样全知,也许他还要再多死几次才行。可即便如此,他的教诲也足以让我受用终生,他赐予我以往不曾想象的知识——那些皇家高塔中的银斗篷倾其一生来追求而难以寻获的力量。
        而贪婪是所有人的通病,我自然也不会例外。虽然我年纪轻轻便已在自己的领域获得了首屈一指的地位,但我仍希望可以像他那样,去窥探永世的奥秘。他教过我一些可以延续生命的方法,比如摆脱肉身后变成一块烂骨头生存下去或是在那些只会招摇撞骗的可耻神祗身边获得一席之地……不过他同样告诫我,有生必有死,人一旦死去,寄宿于灵魂中的记忆便会慢慢溃烂,随时间而消逝,因此灵魂才能得以净化,直到它纯洁得足以承载另一个新生命,不过这样想来,老师的灵魂岂不是早已污秽不堪。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向他求问永葆记忆的方法,他先是茫然地摇摇头,然后停下手边的工作陷入沉思,仿佛在挖掘尘封已久的回忆。之后,他用我从来都没听到过的深情口吻,讲述了那段古老神奇却又令人感到意外的辛酸经历,如果你像我一样惧怕死亡,就请你来读一读他的传奇故事吧,让我们一起用心体会,试着从中找到答案。
        他的故事发生在久远的过去,当时我所处的世界尚未在宇宙中孕育而生。
        故事发生时,死气沉沉的太阳正悬浮在了无生机的平静湖水之上,有如披着轻薄的灯罩,让人能够轻松注视着它,在日头边缘散发出的黯淡光辉,透过漫天枯枝的阻隔,在泥土上谱画出诡异的阴影。耳边轻风卷起落叶,淅淅沥沥扑向湖面,仿佛在回应彼岸深林中传来的阵阵低吼。
        猛然间一个人影浮出湖心,他挣扎着爬上岸,趟过湿软的泥土,重重瘫倒在地,此刻唯有不停的喘息声,侵扰了先前的宁静。
        他抬起头四下张望,对陌生的景色一筹莫展,根本难以记起关于自己的一切,但我们知道他便是我的师傅。
        不知道过了多久,暗日斜晖掠过泥淖,折射出的闪光刚好映入他的眼帘,他撑起身体走向光源,找到上岸时遗落的匕首。细心检视之下,他发现在单薄的刀身上刻着一行修长整齐的小字:“赠我的挚爱—艾妮达”,他庆幸自己还能认出这些文字,却记不得名字的主人。
        这时一成不变的景色中浮现出通向枯林深处的蜿蜒小径,他只把这当成上天的指引,走向前去。
        林中小路笔直平坦,却无尽悠长,陪伴身旁的唯有头顶黯淡的日头和数之不尽的枯枝诡叶,又过了很久,灰色的太阳彻底消失不见。面前只剩下遮天蔽日的高耸城墙,他细细观望,墙面上爬满无数由时间冲刷而成的裂痕,向两端无限延伸。而墙壁里则镶嵌着一望之下便令人感到为难的青铜巨门,然而在他停下脚步,攒足力气之前,巨门毫无预兆的敞开了。
        门中映射出空无一物的景色,没有天空与大地,甚至没有颜色,映入眼帘之物无法用语言形容,他感到恐惧,然而没有其他选择……渗入门缝的暗日残光在身后缓缓消退,他坠入了无尽的虚无之中。
        当他醒转时,房间里闪耀着柔和的烛光,一位陌生人正坐在光滑的乌木书案之后,专注阅读着手中长卷。那人有着与众不同的苍蓝色皮肤,下巴宽大略微翘起,头顶环箍金色头饰,身上披了一件银丝绣边的宽大长袍,显得异常魁梧。
        他紧张地盯着对方,不敢弄出丝毫响动,双手局促不安不知摆放在哪,而身体在宽大的皮椅中显得过于瘦小。“是你救了我吗?。”他强忍喉咙的撕痛发出声音,心中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听得懂他说的话。
        “这无足轻重,”那人立即回答,口气冷峻异常,而目光始终停留在手中的卷轴之上。
        他同样听懂了对方,然而在庆幸之余,却一时语塞,此刻他如在梦境,记忆模糊,对自己的境遇更是浑然无知。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我想我大概是个旅行者,糟糕的是,我失忆了,你会帮助我吧?我必定会有所报答。”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诚挚亲切,却力不从心,声音沙哑而干涩。
       “你的记忆同样无足轻重,你背负曲折的故事而来,但我对你无需知晓的过去一无所知,”对方终于肯抬起头看他,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莫测高深的口气让他觉得一股凉意爬上背脊,“为什么?你能送我回家吗?”他急切地问。
       “恐怕很难,凡人,你再也无处可去,因为你早已身死,而脚下的这片阴魂之地便是亡者理应的归宿。”对方缓慢地说,语调庄重而肃穆。
        他不禁轻轻皱眉,露出难以置信的微笑,然后朝墙上的铜镜望去,镜中的自己只是形容有些憔悴罢了。可他心中又无法忽略对方语气中的严肃,“你又是谁?”他才想起来问。
       “我?”对方松开手,书卷便轻轻飘落,“亡者世界赋予我族之名非是可用语言详述之物,世人皆称我等为邪魔,而你可以叫我普莱丁。”他口气坦率,没有半分迟疑,“顺便一提,灵魂即是阴魂之地的粮食,正如你这副令人垂涎欲滴的躯体,此刻它正刺激着我体内泛滥的饥饿感。”
        他差点笑出声来……他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简直就是个无聊至极的玩笑,而且已经粗糙到了很值得一笑的地步。
        然而对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过我希望你以另一种方式为我服务,而非沦为饵食……”
      “我十分佩服您的幽默,可如果您不介意,请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他为难地看着对方,尽量让口气保持谦逊有礼。
        而对方有如坚石雕塑而成的脸庞上只是显露出一丝微笑,夹带着浅淡的轻蔑,“这是你仅剩的机会……没人会强迫你,你可以选择马上去填补我腹中的空虚。”
        他凝视着眼前这名形容怪异的陌生人,试图从他一丝不苟的蓝色脸庞上洞察些许破绽,可最后一无所获,他不禁感到困扰,心中难以理出丝毫头绪。
      “你会如何选择?”对方微微抬起头,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意味深远地看着他。
      “邪魔”普莱丁冷静而毫不动摇的态度,让他不禁将信将疑,而且没过多久,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变得和对方一样严肃。
        普莱丁也没再催促,而是冷视着他。那两道令人窒息的寒光仿佛将他一览无余。
        他呆滞地盯着房间角落中的阴影,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理清这一切,幸运的是,失忆并没有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可在长久的沉思之后,他仍旧很难有任何结论。不过好在他还是懂得该如何去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看来我只好先接受你的建议,希望这不会让我后悔。”他只是这样说到,除此之外,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
      “这取决于你自己,”普莱丁冷冷地说。
        对方的话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我真的已经是死了吗?”他问。
      而普莱丁已经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他将桌面上的卷轴收入衣袍,然后站起身开口道:“死亡并非终点。”
      ...死亡并非重点?他无奈地摇摇头。
      “接下来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普莱丁伸出拇指和食指捡起桌面上的精巧银铃,轻轻摇动几下,发出清脆铃音,接着一名衣着华丽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双臂垂在身前,恭敬施礼。
        然后邪魔普莱丁抖动长袍,念了一句咒语,便如一阵风消失在烛光下。
        看到眼前之人忽然消失,他本能地吃了一惊,而后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既视感,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失去了多少记忆,但他十分肯定,这自称邪魔的怪人确实非同凡响。
        现在他眼前只剩下那名年轻女子,她的皮肤苍白如雪,唇色黯淡,长发卷曲,荡漾在肩头,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对清澈眼眸,她身上穿着端庄的紫色长裙,裙摆飘摇垂落地面,小腹处有银线绣出的莫名飞禽。她的上司刚一消失,她便立刻从口袋中掏出火引,点燃香炉,房中霎时芬芳四溢。
        然后她走过来在他旁边的长椅中坐下,“你好,新来的朋友,我是恩拉,不过可不要搞混,这名字与银城艾尔兰无关,而是取自恩拉花,”她保持微笑自顾自地说着,“那么我该怎样称呼你呢?”
      “我的名字?有人告诉我这无关紧要。”他冷漠地说,心中依旧期望这一切只是个低劣的恶作剧。可如果这一切只是出闹剧,那手笔也未免太大了。
        恩拉歪着头淡然而笑,“你该感到幸运,如果不是大人的仁慈,我保证场面会比现在血腥十倍,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去看看那些孤魂野鬼的末日你就明白了……不过不是现在。”她皱着眉把身子往远处挪了挪,“我想你现在最好先去洗澡。”
      他沉默不语,还在思索。
      “又是个满心烦恼的可怜人啊。”恩拉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随意刻画,丰盛的食物凭空现形,轻轻飘落在茶几之上,随之而来的诱人香气掠过脸庞,挑拨着他消失已久的食欲。
        紧接着她从长椅上站起身,如漫舞般从虚无中勾勒出极尽奢华的餐具,然后她熟练地凑出一盘五彩缤纷的美味送给他享用。
      “这是我对待生活的方式。”恩拉举起高脚杯一饮而尽,然后舒服地坐下,身躯斜靠在宽大的长椅之上,一只手抚弄着金色秀发。
      “值得效仿。”他报以微笑,同时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然后他小心抿了口酒,酒的味道十分古怪而且辛辣异常,让舌尖涌起一阵麻木,“那么,你又是谁,亡者国度的公主?”
        他的问题逗得对方一笑。“我可不是什么公主,别把你效命的对象搞错。”她说,“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你有多么幸运。”说完她再次饮尽杯中之酒,然后把酒杯倒满。
      “我可不这么看,”他回答道。即便眼前这位妙龄女子与自己记忆中保留下的女性形象别无二致,他也没办法把她当做正常人看待。
      “为什么要怀疑呢?看看这舒适的房间,可口的菜肴和美酒,这还不足以证明吗?”恩拉深深啜了口酒,然后再次倒满酒杯。
      “可在此之前,我还记得自己经历过一段令人崩溃的旅行,然后又是一片漆黑,那里黑得让我心寒……后来才来到这里。”他努力回想记忆中的残缺片段,不紧不慢地说,心中暗自希望对方能够为他提供丝毫线索。
      “亡魂的记忆总会缓缓消逝,但忘记过去未必就是坏事,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往日已如梦,只有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才无愧于新生。”恩拉清澈的目光转而黯淡,她轻轻晃动着酒杯柔声说:“阴魂之地,已是你不可抗拒的新家。”
        他从她微醺的脸上察觉到一丝哀愁,于是试探道:“不能抗拒?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恩拉瞥了他一眼,然后一边凝视着杯中的红色液体一边说:“过去的事,早已被我遗忘,现在这个地方才是我拥有的一切,这里是我的家。”
      “所以在亡者的国度,能够安然无恙的生存下去,便再也不该有所奢求?”他认真地问她,片刻之间,这陌生女子自内而发的一言一行让他不知不觉中渐渐放弃了所有疑虑。
      “这样想再好不过,生活从来不会轻松,但至少还能有不少机会像今晚这样欢快度过。”她再度咽下满满一杯酒,把身体放得更低,已是半卧在长椅之中,眼神有些涣散。
      “一如既往的冷清酒会?”他问。
        恩拉不小心被呛了一口,轻轻咳嗽起来,“怎么会呢?以前总是有很多人呢,像这样畅饮高歌。”她仿佛回忆起往昔的欢乐光景,脸上多了些喜悦的神色。
      “可现在却只有你一个?”他问。
      “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邋遢鬼。”她爽朗大笑,然后再度将杯中酒灌入腹中。
        他也苦笑两声。
      “好了。”恩拉撩起头发,缓缓站起身,拎着酒杯朝门边走去,“天色不晚了,旁边就是浴室,什么也别想,赶紧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把该忘的都忘了,明天我们可都要打起精神了!”
        恩拉离开后,他又多喝了几杯酒,想让自己放松下来,然后进入浴室。
        冰冷沉重的清水从头顶落下,驱散醉意的同时,也榨干他最后一丝体力,他匆匆洗净皮肤的污秽,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走出浴室,躺倒在床上。他仰面朝天,望着空荡的天花板,努力赶走脑中杂念。可这一夜他辗转难眠,清晨时分才昏沉入睡,但很快,无名的噩梦将他从沉抑中惊醒。他头痛欲裂,心脏乱撞,床单揪成一团。
        他深深叹了口气,强忍四肢与小腹的酸疼从床上下来,走过洒落着昏黄晨光的柔软毛毯,来到窗前。已然熟识的暗日,淡紫色的薄雾,奔腾不息的炎湖,以及闪耀着殷红光芒的石山,顷刻间全都呈现在眼前。
        他发现这奇异的景色并不会令自己感到惊讶,也许在生前早已司空见惯。
        可在他模糊的记忆中,生命的含义则显得更加深不可测。然而思考得再多终归也是徒劳,不如去亲眼鉴证,他换上不知何人何时摆放在床头的新衣,将仅剩的匕首插在腰间,然后循着门上字笺的指示,离开房间。普莱丁的府邸富丽堂皇却封闭阴冷,曲折的走廊与旋梯几乎令他迷路,但他还是凭直觉成功走出楼阁,来到阳光充足的院落中,他看到花圃中一种带刺的紫色植物,稍有接近,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直窜入鼻中,顷刻之间便令他感到天旋地转,他用力甩甩头,急忙屏住呼吸倒退进房檐的阴影之中。
      “在阴魂之地,好奇心过盛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习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今天闻起来好多了。”恩拉眯着眼睛出现在他背后,她神采奕奕,仿佛完全不受酒醉所困,香水的味道与她如影随形。今天她穿着黑色的紧身皮衣,柔软的兜帽遮住了额头,只露出阴影中的清澈眼眸和单薄嘴唇。
        她把沉重的背包丢给他,挥手示意他跟上,然后转身匆匆离开。
        再度经过一连串繁复的回廊与楼梯,他们来到庄园的正门。
        在东侧的马厩中栖息着酷似马匹的怪兽,但它们有两个正常人那么高,鼻翼贲张而面露凶狠,四肢健硕异常,而且头顶上错落生长着尖角,颈部的鬃毛茂密坚硬,尾巴如瀑布般扫过地面,喉咙中不时传出低沉的嘶吼。
      “随便挑头你中意的,”恩拉说。
      “你让我骑它,开什么玩笑?”他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怪兽恐怖的外形与强悍的眼神,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真是个爱自寻烦恼的人啊。”恩拉叹了口气,独自牵来一匹,翻身上马,然后在马鞍上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
        ......铰链拉动巨门发出咯咯的响声,最终他还是骑了上去。
      “我们要去哪里?”他在马鞍上小声问,心中忐忑不安,唯恐刺激到怪物的神经。
      “石堡,跟紧了,”巨门刚露出缝隙,恩拉便踢马疾行。
        顷刻间他便被落下一大段距离,他赶忙夹紧马肚,扬鞭紧随其后。霎时间尘土飞扬,夹杂着刺鼻的硫磺臭味,让人不堪忍受。
        怪马的动作异常猛烈,每一步都是强劲的一跃,马背犹如风暴中的小船,让人很难保持平衡,他模仿恩拉的姿势,弯下腰伏在马背上,紧握缰绳。渐渐的,他习惯了这样的晃动,驰骋的快意代替了担忧。
        离开庄园后不久,他们驶入荒原中一条崎岖而狭窄的小路,在路径两侧葳蕤着杂草,破败的房垛被遗忘在乱石之间,毒蛇穿梭其中形迹难寻。飞虫忙于摄血,异兽急于猎杀,遍地是数不尽的凄怨。他偶尔举目遥望,天空中狂风搅动层云,飞鸟翱翔于陌陌紫烟之间,天际仿佛化作一副变幻莫测的生动画卷。
        他们又跑了许久,恩拉冷不防的勒转马头挡住去路。
        他大惊失色急忙狠拉缰绳,巨大的马蹄腾空而起,将他抛离马鞍,甩到地上,他顺势一个翻滚,闷哼一声站起身,右手悄悄握住腰间的匕首,然后睁大眼睛四下搜索威胁的所在。
        而恩拉仿佛全不在意,她矫健的翻身下马,笑着走来,用手中马鞭帮他掸去衣服上的尘土,“你的骑术不赖啊。”
      “下次我可不敢保证能及时停下来。”他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头了,于是开起了玩笑。
      “你大可以试试看呀,看看最后倒霉的是谁,”恩拉依旧保持惬意的笑容。
        正如昨晚告别时所言,她果然比昨天更有精神,也许是离开了那所阴森府邸的缘故,“石堡还有多远?总不会要在荒郊野外过上一晚吧?”他问。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会奉陪。”她回答道,“现在我们该下马而行,前面那座山峰上的城市就是石堡。”
        他循着恩拉手指的方向举目远望,隐约看见遥远山顶上,云雾中的城堡,然后不禁开始担心自己越发沉重的躯体还能不能禁得起崇山中的艰难跋涉。
        这时,恩拉意外地挥动起马鞭,用呼喝声驱赶走两头巨马。
      “你要干嘛?”他急忙问,可是没等到对方回答,巨马便已飞奔而去,“我们骑过去岂不是更快?以这怪物的速度,我看用不着一会儿就能到达山脚下。”
      “怪物?也许吧,日子久了你就会以怪为常了。”她目送巨马消失,然后转过头说:“我记得昨晚大人曾经对你说过,关于你现在的处境,所以骑着它堂而皇之地进城,只会招来额外的麻烦。”
      “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没搞清楚那位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一夜之间,他心中酝酿了太多问题。
      “普莱丁,阴魂护法者,石堡大领主的亲信,力量强大,甚至足以影响到亡者世界以外的领域,更有传言,他曾弑杀过许多意图窥探阴魂之境的冒失神祗。”恩拉一边放低声音说,一边掏出喷香的手帕轻轻擦拭脸颊。
        听过她的解释,他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或许自己已经攀上了一条大船,一条足以载他在危险海域中乘风破浪的大船,只要他懂得操舵。
      “我不明白,他可以找到更好的帮手,何必扯上我这样没用的凡人?”他追问道,声音在沉寂的荒原小路间显得异常清晰。
      “因此你才逃过了悲惨的命运,如果你确如自己所言的那般无用,那么很快,你会再次迎回本来的宿命,”她转过身背对着他,遥望远方的山顶说。
      “可我又能如何为他服务?”他来到她身旁问。
      “这才是关键所在,即便普莱丁大人十分强大,但依然有许多潜在的敌人环饲在他身旁,所以你将会扮演很多角色,刺客,密探,信使,商人,观光者,如果有必要你甚至要扮成一块石头,事实上工作不算繁重,但总会与危险常伴,而且想永远不犯错的确很困难,”恩拉口气严肃。
      “看来需要有不少人为他效力。”他推测道。
      “曾经是……他们已经不在了。”她那炯炯双眸在随风摇摆的发丝下蒙上了一层阴郁。
      “谁?曾经和你……”他一时迟疑,“和你一起喝过酒的人?”
        她微微转过头瞄了他一眼,绵软地一声轻叹,仿佛心系难言的哀愁,“普莱丁大人曾对我们说,在阴魂之地,只有坚强的人才有资格生存,可到头来却只有我还在。”
        他遗憾地摇摇头,“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令你不愉快的事,”此时他更加确信无疑,眼前这位精神焕发的年轻女子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磨难。也许是由于男人的天性,他不禁开始为她担忧,酒精或许可以让她的心灵安享片刻宁静,而往昔留下的累累伤痕恐怕永远难以平复。
        可寄人篱下的自己又什么资格去同情她,在她眼中,自己只不过是个需要照顾的新生儿罢了,也许专注于眼前更实际的事情,来减轻她的负担才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
      “没什么,至少这对你来说算是有所警示,不是吗?”她说。
      “那么多谢你的好意了,我想我会干好这份差事,”他来到她身边,对她笑着说。
        恩拉眼中掠过一缕欣慰之色,“希望如此,除此之外,我还要提醒你一点,千万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背叛者的下场比灵魂之池中的沉淀物还要悲惨一百倍,即便把你一刀一刀隔成碎片,你也会感激不尽,我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局。”
      “我明白了,”他急忙回答,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深深信任上这名相识不久的美丽女伴,想到这里,心中便燃起光明,“石堡,希望能是个好地方。”
        她耸耸肩。“你多半会失望,但在许多年之前石堡便已是我的家了。”
        他昂起头审视天际中的遥远山峰,露出浅淡的笑容,“那么我想我会喜欢上那座城市。”
        疾风卷着细沙自无名的荒漠而来,他们沿着古老隐秘的曲折小路躲入山脚下的密林。魔境的丛林阴晦而潮湿,无名巨木虬根错节,树枝在空中相互纠缠,织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参天巨盖。在林木间栖息的畸形怪猿,双目射出狡黠凶光,躲在荫翳下监视着陌生的访客。恩拉摘下兜帽,掏出藏于靴内的匕首,在前开路。
        他们斩断拥塞的矮蒿,跃过冒泡的溪涧,不消一会,便找到进山的入口,转入蜿蜒的山路。在陡峭的山脊间,呲出獠牙的野兽在暗日铺就的惨淡阴影中窜来窜去,嶙峋磐石之上盖满了干枯恶毒的黑色藤蔓,从半山腰远眺,幽暗的山涧仿佛一道腐烂伤口,流淌着粘稠的河水。此时,除了要提防山中的危险外,还要时刻警戒天空中背负双翼的邪魔哨兵。
        他顾不上双腿被尖利蔓菁刺破的细碎伤口,紧跟在恩拉身后,担心一不留神便失去她的踪影。胸口渐渐被汗水打湿,双肩的背包随时间的推移显得越发沉重。所幸在越过一块平整的岩石之后,脚下的土地变得豁然开朗,陡峭的山峰被彻底削去,占据整个山端的石堡矗立在眼前,他停下脚步举目瞭望,浇筑城墙的石模外壳早已碎裂风化,内里青黑色的钢铁城墙深植入坚实的山岩之中。城墙里,只有在幻梦中才出现过的巍峨尖塔如石林般升腾而起,斩入云霄。
        恩拉来到他身旁,从腰间的挂囊中翻出一枚戒指,轻轻抛给他。
        他小心翼翼地接下来,拿在手中仔细观察,戒指重量极轻,像是用骨头雕塑而成,上面镌刻着神秘的符文。他不经意地将这枚普通至极的戒指戴在手上,刹那间体内的阴冷便一扫而空,充实感代替了困扰许久的空虚,周身上下充盈着通体舒畅,有如一朝之间清除了多年的痼疾,他不禁惊呼一声,“不可思议,这让我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保管好它,至少在你懂得更多安身立命之道以前,千万不要弄丢它。这枚看似普通的戒指会散发出特有的魔力,是你在此地独一无二的通行证,它可以维持灵魂躯体的完整,让你就像生前那样富有活力……或许它还可以帮你找回失去的记忆,”恩拉解释道,“我本来有更好的礼物,不过我想你现在最需要的还是这枚戒指。”
      “的确如此,”他微笑着回答,尽管戒指没能唤起任何回忆,他心中依旧万分感激。她总是为自己这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考虑得那么周到。
        忽然一阵嘈杂声由远处飘来,逐渐清晰,恩拉轻声叹了口气,“真不凑巧啊,有东西正朝这边来,我们不得不让路了。”
        他循着噪音的方向寻找,霎时寒意袭来,此刻他才发现死亡远比自己先前所认识的那样更加冷酷绝情。
        这是一副令人永生难忘的骇人景象。骨肉凋零的苦难亡魂组建成一只浩浩荡荡的末日行旅,丑陋的邪魔傀儡晃动着溃烂流脓的恶心躯体,用手中锈迹斑斑的钢鞭撕碎掉队的孤魂。撕心裂肺的哀嚎奏出此地唯一的旋律,腥臭的内脏溅落不止,在队伍后面留下一条暗紫色的惊悚痕迹,无数的孤魂衣不蔽体,形容凄怨,毛发脱落殆尽,皮肉焦黑起泡,惨白的骨骼在破碎的表皮下显而易见,甚至有一些上半身已然融化成一团烂肉,在暴力的驱策下紧靠两根血肉尽落扭曲腿骨蹒跚而行。
        恩拉默默地别过脸去。
        而他全身毛发竖立,只觉得喉咙纠结,止不住地干呕,引得在旁押送的邪魔军头发出嘶哑低沉的哄笑声。他不得不由衷感激普莱丁与恩拉,没有他们,自己恐怕也将比肩于那群行尸走肉之中,他不禁为自己最初的选择感到无比庆幸。
        这时就连天空也为之叹息,刮起清冷的寒风,卷起铺天盖地的烟尘,催促这恐惧的光景速速远去,当尘埃散尽之后,可怕的行葬队伍已然挤进岿然耸立的城墙,洞开的钢铁巨门犹如怪兽的血盆利口,一股惨风掠过,便化作凌厉的咆哮。
        他抛开所有忧虑与怀疑,心中不由自主地念诵着未知神明的名讳,然后鼓足勇气,扯紧肩上的背包,跟随恩拉轻如落羽般的步伐,钻入利口。
        然后进入城市没多久,他们便热得大汗淋漓,恩拉告诉他,石堡是个没有冬天的地方,根植地下的炎流永不休止的冲刷着整个山脉,将酷热播种到城市的每个角落。恩拉说她自己一向喜欢城堡里这久久挥之不去的温热感觉,因为热会让人联想到夏天,而夏天总能给人留下充实的印象。
        但邪魔并不热衷于集会,所以即便在白天,街道也会十分冷清。
        伴随着从足下石板传来的炽热,他们穿过数不尽的市街,来到位于城市东部市集旁的深巷之中,这附近云集了所有来自异世界的访客,远离邪魔族人的聚集地,繁华而混乱——当然这只是相比于城市的其他部分而言。恩拉的住所便隐没于此,毗邻一座废弃的哨塔与一间掩人耳目的破烂货仓。她的家幽静而朴素,有着坚实的院门和高耸的院墙,而内部的格局十分明朗,前后两座典雅庄重的石楼当中是一片单调的花园,几张腐朽的木椅被堆砌在角落里,上面爬满绿苔与蛛网,在花坛的泥土中生长着一种不知名的白色植物,有了先前的经历,这次经过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
        石楼里面有不少房间,而门上的挂锁锈迹斑斑,满布灰尘,看来很久未曾开启。
恩拉面沉如水,缓步踱过这些房间,不计炎热,点亮了所有壁灯。这些早已失去主人的屋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有如陈封的墓穴,阴气森森,埋葬着她的回忆。“以前这里热闹得很,”她笑着对他说,而话语却如脚步声一样孤凉,“特别在最热的几天,会有人整夜待在灯火通明的花园里,吵得你难以入睡。”
      “恩……这地方确实不赖,”他想对她报以微笑,却没能笑出来,自从来这里的路上,他便发现她心中一直阴霾不散。
      “在阴魂之地我经历过太多,根本没有什么会再令我感到恐惧,可当院子里只剩下我自己时,我才发觉石堡的夜晚原来是如此漆黑。”
      “这里总不会一直冷清下去,”他对她说,再度为她的哀愁而烦恼。
      “也许吧。”她带他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前,而这个房间没有上锁,“这曾经是所空房,储藏过一些工具,很久以前我就把这里收拾好了。”她轻轻推开门。
      “你早知道我会来?”他故作惊讶地问,试图缓和紧绷的气氛。
        她摇摇头,笑中参杂苦涩
        他们进入房间,房内陈设高雅,经过精心布置,而且家具一尘不染,显然有人经常来打扫,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革的霉味儿,而且窗户紧靠院墙,令阳光很难直接照射进来。
      “本来可以为你准备更好的住所,可是我不能随便去惊动他们。”她一边说,一边帮他点起香炉。
      “这听上去很像是某种可怕的传统。”他不由得担忧起来。
      “不,这只是我的自作主张,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拜托你照料好这里,让它保持现在的样子。”她的语气冷静得出奇。
        他对她的话多少感到些讶异,“‘往日已如梦’,你昨日才说过的话,没想到现在我却要对你这样讲。”他走到她身旁,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缓缓把肩膀探过去,直到让她感到些微紧张的地步才停下,然后他装模作样地侧过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用略显轻浮的口吻说:“别再自寻烦恼,这里迟早会热闹得住不下人,我保证,因为房子里住着一位美丽尽职的女主人。”
        她耸耸肩,终于释颜,看着他呵呵一笑,又摇摇头,然后她伸出拳头轻捶他的前胸。
      “我去准备晚餐,”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在餐厅吃过欢乐的晚饭,暮色渐渐暗沉,他告别恩拉,在井边冲了个凉,便顶着炙热,勉为其难地催促自己回到不算温馨的新房安寝。
        石堡高热的空气让夜晚变得煎熬,浑浑之际,他回想起晚餐时恩拉讲过的话,她说阴魂之地的深夜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而当一阵微风拂过脸颊之时,这句话仿佛应验了。房门毫无预兆的敞开,在他眼前是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它踏着轻盈的月光朝自己缓缓飘来,“维纶,你为什么要来?”
      “艾妮达?”他揉揉眼睛,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那个女人赤身裸体,越走越近,肌肤映射出油亮的光芒,“你为什么要来?”
        他下意识的告诉自己,回答是多余的,只把炽热的目光黏在那昏暗的脸庞上。
      “你为什么要来?”女人反复念诵。
        他一言不发,站起身,想拉住她的手,拥抱她,亲吻她,但却被凭空而现的热流逼退,眼前之人转瞬间矗立于熊熊烈火之中。
        她缓缓飘离他的视线,眼中噙着泪,声调却高扬动听充满喜悦,全然不为身上的烈焰所动。
      “不!”他急忙追赶远去的爱人,却被无形的气墙掀翻在地。
        ……
        噩梦结束后,他从床上滚落,全身已被汗水湿透,脑中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默念那忽然变得陌生的名字,沉思先前的梦境,心中的触动难以名状。
        忽然,手臂上传来的隐隐阵痛让他的思绪回到现实,这时他才发现左臂上多了一道细长的伤口,而原本放在枕边的匕首浸染着鲜血倒在一旁,发射出诡异的灵光。他急忙用床单裹住患处,然后拾起匕首,细心观察,在那处寄语之上,浮现出两行发亮的小字。
        籍着直觉的指引,他咏唱出这段小字,顷刻间,咒文的力量迸射而出,撼动了整个房间,匕首碎裂成齑粉,失落的魔力如忠实的饲宠般迫不及待回归主人体内。咒术将记忆还给了他,渐渐的,那生硬的名字,幻化成生动迷人的爱人身影。
      “我的挚爱—艾妮达,”在夜幕中,他沉吟她的名字,等待黎明的到来。
        不过在黎明之前,恩拉率先来到他的房间,她衣着清凉的短衫,前襟因流汗而塌陷,暴露出动人的弧线,此时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拘谨,而是更富于玩味的打量,“难不成你也热得睡不着,可我的房间也不凉快啊。”他开起玩笑。
      “我听到一些动静。”恩拉微蹙眉头说。
        他毫不躲避恩拉那炯炯双目,“是的,来此之前我设计的魔法装置刚刚发挥过功效。”
      “魔法装置?我不记得你在大人的府邸做过什么手脚。”她问。
      “没错,那个时候我做不了任何事,我说的是在进入阴魂之地以前。”他直言不讳,然后饶有兴致的揣度起对方。
        恩拉在眉间垒起一丝更深的疑惑,“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她的眼神转而严厉,然后挺直身子快步走近,挡在维纶眼前,释放着与她清瘦身躯不成比例的压迫感。
      “放轻松些,恩拉,慢慢听我讲,我怎么能对你隐瞒,,”他昂起头,依旧轻松地注视着她,“只不过这并不是个愉快的故事,当然你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不是吗?”
      “那好吧,但在说之前,别忘了你此时的处境,”说罢恩拉缓缓退后,退到窗前,温柔的夜光将最美妙的姿态送给了她。
      “谢谢你,恩拉,我们才相识不久,可你总是为我这个陌生人考虑得那么周到,我不希望你担心,但现在我再清醒不过。”他语气诚挚。
        恩拉不再说话,她双手抱住肩膀,沉默凝望自己的倒影。
        他酝酿片刻,再度开口:“我叫做维纶-伊泽瑞尔,曾经是一名法力高深而且享誉盛名的探险家,穿梭于纷繁的景色间,饱览世间百态,遍寻不同世界中的财富,这便是我的工作。”他困倦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然后话锋一转:“可是我倾尽心血所寻觅的宝藏远不及她一分一毫,在某个偏僻的世界里,我遇到了她,艾妮达,一名圣山的祭司。”他尽量让语气变得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桩平凡至极的俗事,“呵呵,一个口若悬河的登徒子与一名为私欲而放弃晋升之路的教徒,也许在外人看来我们并不是完美的一对,但她在我眼中非比寻常,恩拉,你懂吗?”他发问时更像是自言自语,但她依旧点了点头。
        维纶继续说:“就像某位可恶诗人的烂俗歌谣,在值得纪念的一天,她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并非是不能正视死亡的人,而且当时我确信她的灵魂会追随信仰回到神的身边,但圣山之神告诉我,她的灵魂迷失于此,虽然他们未曾明说,但我深知一定是因为我动摇了她的信仰,所以为了将她带回圣域,我便遵循圣山之神的指引来到阴魂之地寻找她的下落,也是为了弥补我的过失。”
      “平庸的神。”恩拉不屑地说,之后她陷入沉思,一丝冷漠久久停留在脸庞之上,维纶难以猜透其中隐藏的含义,只是安静的望着她。也许自己的故事对于她而言太过平淡,又或许她只是对眼前之人的荒唐行为不以为然。
        片刻之后,恩拉收敛神色开口道:“据我所知,在阴魂之地的拜访者中,除了少有几位不受阴魂法则制约的强大术士和力量卓绝的异界神祗外,其他都是一些不计风险的投机分子与毫无生机的亡者,可是抱有这样目的的造访者,却是头一个。”
      “我也算是个法师,”他微笑着说。
        恩拉斜着头,“可你不够强,所以你只好放弃生命,让生死法则的洪流送你一程,虽然愚蠢至极,却勇气可嘉。”
      “为了爱,”他说。
      “爱……多么令人怀念的字眼儿,它可曾降临这荒芜的世界?”她昂起头去问天空。夜空明朗繁星不息,皎月的光辉洒在屋顶,冷淡绝情有如答复。
      “你可曾记得爱?”维纶问她。
        她摊开双手冲他耸耸肩,又摇摇头,“也许找到她并不难,如果她运气和你一样好……但白天你已经见识过孤魂的末日,所以时间紧迫。”
      “只要她还活着,”也许“活着”并不恰当,但他一时难以找到更合适的用词,“我会用剩余的法力送她离开,回到神域,她的神一定会治愈她。”
      “可那群虚伪的神会接纳你吗?”恩拉问。
      “这已经不是需要我关心的事了。”维纶告诉她。
      “看来你一定认为我不会出卖你,是这样吗?”恩拉问他。
      “不仅如此,我希望你可以伸出援手,”维纶优雅地笑起来。
        恩拉向窗外望去,没有答复,然后她缓缓转身,一面从他眼前走过,一面缓慢地讲,而语气变回相熟的亲切,“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可要养足精神了,不然可没有力气去寻找她。”
      “当然,”他舒畅地吐了口气,“看来我的运气确实不错。”
      “别太在意,这不算什么难事,我会帮助你找到她,只要等事情了结之后你愿意留在此地,”恩拉的口气开始变得不那么自信,“我想普莱丁不会介意你的过去,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严苛的雇主。”
      “将她送到该去的地方后,我将再无牵挂,那时我会留下,我向你承诺,”他诚恳地说,“可是她会在哪里呢?我现在可是一筹莫展呐。”
      “灵魂之池,所有灵魂最终的归宿,”恩拉的回答如往常一样直截了当,但俊俏的脸庞上却划过一丝厌恶之色。
      “它在何方?”他问。
      “就在脚下,所有热流的源头”恩拉快速地说,“但我们不必马上赶去。”
      “为什么?”他又问。
      “因为大领主的贪婪与专横,让他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独有的财富,也就是进入阴魂之地的所有亡者,所以灵魂到来之后会最先被送到一个叫做朝圣者之秋的地方,管理此处的技师会安排适当的程序把亡者净化成最完美的灵魂结晶,”她熟练地说,语气中不含一丝情感,而在她简单易懂的讲解下却潜藏着惊悚之意。
      “因此应该先去这个听上去有些…冠冕堂皇的朝圣者之秋。”他真的不喜欢这个名字。
      “是的,朝圣者之秋,”她重复道,然后稍作停顿继续说:“即便她只是在这里稍作停留,我们也可以在此找到线索。”
        随记忆失而复得宝贵经验让维纶意识到此行的危险,他不希望恩拉为他轻身涉险,他更察觉到她言语中的忌惮,“谢谢你恩拉,我的力量恢复了许多,尤其要感谢你给我的戒指,接下来的事情我一个人来做便足够了,只是劳烦给我找一幅地图便好,然后你就留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吧。”
        听罢恩拉粲然一笑,“他们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她挑起眉毛,幽幽地回答道。
        ……
        如果可能的话,维纶下次一定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这名为朝圣者之秋的建筑群落中游览一番,也许这就是他身为探险家的天性。
        不过即便在夜晚,凭借微弱的夜色,在半空中也足以将这宏伟的景观尽收眼底。可是一旦落地之后,他便完全辨不清方向了,幸好他随身带了“地图”。
        如果运气不佳,就会被守卫缠上,到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让我来应付,懂了吗?恩拉肆无忌惮地高声说, 隔绝一切声音的魔法障壁可以保证他们之间的谈话绝不会被外人察觉。
        维纶点点头,屏住呼吸,随她潜入暗影。
        在潜行的同时,他细心留意着四周的环境,世界格外安静,耳中只剩下自己朦胧的脚步声,他发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庞大的迷宫之中,道路在不断收紧,弯路随着行程的深入越来越多,在身旁两侧有覆满污秽的高耸墙壁,反射着病态的油光,而狭窄的排水沟盘织在道沿旁,散发出的腥臭令人难以忍受,即便甬道没有房顶,永不止息的旋风也吹不散此间凝重的悲凉之气。
        恩拉在前引路,时而疾行,时而迟疑。他不经意间会失神地抬头望去,在恩拉的头顶之上那惨淡的月亮俯望着大地,虚无缥缈有如残世。
        找到了,就是这里,她蹲下身,从腰包中掏出开锁器,熟练撬开门锁。
        他们进入一间巨大的园顶房中,形如石棺的方墩位于正中,其上泛滥流光的璀璨晶球将四周的墙壁与脚下的石板染成圣洁的银色。在正上方,精雕细琢的龙骨交汇于穹顶中心,向内弯曲,紧绷欲断,房间顶端宛如积聚了整个世界的哀怨。
        维纶,我要读取你的回忆,现在努力去想象她的样子,她操动魔力,把手轻轻放在他胸前,带着温柔的暖意。
        他凝望不远处的光源,开始全神贯注地去回想,心中渐渐荡漾起爱人的幻影,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回忆随着心房的律动逐渐稳定,织构出清晰的影像,幻象中的她过着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生活,她穿着洁白的长裙,头戴圣山的法冠,漆黑的头发在风中飘荡,眼中温情款款留存,在她身后还有秀丽的天空与懒洋洋的浮云。这时光彩夺目的炫丽明堂拔地而起,白发苍苍面容和蔼的老祭司敲响空灵的钟声,唱诗班奏起的曲调肃穆而悠远,她披上圣山的衣袍,头戴婚礼的花冠,双目洋溢着满足与幸福向自己走来,亲朋好友簇拥在身旁。光线逐渐暗淡下去,柔美的烛光填满了只有两人的世界,她停留在床第之间,目递柔情,胴体反射出最诱人的暗示……夜晚的真谛长留于此。
        他冷不防回过神来,发现恩拉正吃吃地望着他,脸颊泛着难为情的颜色,专注些,我们时间紧迫,她低声说。
        他急忙阖上眼,继续回顾接下来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闻到药汤的刺鼻,听见医者的叹息,尝到泪水的苦涩,他的爱人命中注定的躺在木棺之中,手中捧着洁白的鲜花,遗物摆在枕旁,冰冷优美犹如陷入长眠。送葬人紧张地安排仪式,人群发出的哀叹不绝于耳,直到圣山的挽诗悠悠响起掩过这一切,让音律含着深远的意味随风远航。
        伤痛使他无法呼吸,追忆只剩下空洞的粉末,他被迫睁开了双眼,这一切你都看到了?
        恩拉没有回答,她的神色难以言喻,不知是困惑,感悟,凄然还是心动。她默默转过身去,走到晶球旁,背对着他,没再移动,就这样时间过去很久,久得让维纶不禁心生疑虑。
        在孤独的等待中,他又挂念起往昔的爱人,他提醒自己,她在煎熬中哭泣,她比一生中任何时刻都更加需要自己,她的信仰已经无能为力,只有他的爱才能彻底拯救她。
        忽然一道诡异的幽影撕碎了地面的银色光辉,几乎在同时恩拉如迅风般丢出了隔绝声音的牢笼,然后化作一道撕破视觉的闪光刺向守卫,但眼见得手,她却停了下来,仿佛身负敌人的定身之术。
        维纶急忙跃上前,想要保护同伴,发起进攻,然而恩拉飘然而至,挡在他身前,让我来处理,她语气坚定。而在迟疑之际,形如常人的守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入银色光辉之中,让他们看得清楚。它四肢健全无异,但皮肤沧桑陈旧,表情充满矛盾。
        …,嘶哑的声音从残破的喉咙中飘出,它念了两次她的名字。
        恩拉耸耸肩,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语气中颇有对此生之无力,呵呵,好久不见,房间还给你留着,要回来吗
        守卫发出惊悚的笑声,如同哭泣。……到来到来何时,它又问维纶。
        昨日,维纶望着那枯竭的脸说。
        …会她会保护保护,它说。
        我会的,他不等对方说完便认真承诺道。
        它勉强冲他露出微笑,却让脸庞更加恐怖,恩拉那些夜晚那首歌关于雪……不想控制……结束怀念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它的身躯开始从内部挣扎不休,仿佛脱簧的木偶。
        维纶决定帮恩拉结束故友的悲剧,可片刻之后在嘴唇边缘游弋的致命咒语便被清脆的琴音所覆没。他转过头时,看见恩拉怀中抱着一柄奇异的木琴。他从没有见过样式如此古怪的乐器,琴身形如常见的鲁特琴,而琴弦有如渔网交织在一起。
        她迅速按下网弦,发出一声短暂悦耳的竖琴音色,又用力拨了一下,琴音转为长笛的悠长,紧接着又是几下,孤单的音调便齐奏出伤感的旋律。
        周遭恐怖沉闷的气氛逐渐退散。
        她开始轻声吟唱,嗓音低沉而清冽。
        由陌生语言谱写的词谱讳莫如深,维纶不明其意,但歌声冷静而绝望,冻伤了他的心……
        他看见她的守卫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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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渐渐地,音符变得短促,恩拉的脸庞始终静如止水。
        在音色消失于无形之际,守卫的身躯砰然倒地。
        原本抚琴的手中握着凛凛细锋。
        如果这是寻常的演奏,他想她的歌喉值得一千万个喝彩,可在此时此地,这有如倾诉的音节,只是让他觉得自己与爱人之间那跨越生死的爱显得索然无味。
        我以为自己早已忘了这曲子,就像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回忆起爱,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只是惯有的平淡。
        维纶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他不愿打听这曲中的寓意,反而他更期盼恩拉永远丢弃这悲哀的旋律,他希望艾妮达就在身旁,他的爱人,圣山的信徒,一定有办法抚慰恩拉心中的哀伤,你的朋友将永远护佑着你,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郑重地说。
        这样就好。恩拉收起利刃,便马上回到晶球旁,显然她不想再让自己分心。
        经过漫长的等待,她带回含糊不清的讯息,事情似乎有些奇怪,这地方没有半点关于艾妮达的记载,就好像她从未来过阴魂之地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也许是圣山的神搞错了,他尝试安慰自己。
        谁都会犯错,恩拉说。
        或许他们只是嫉妒我们这一对,维纶轻巧地说。
        所以就害你再白白搭上一命?只是因为你拐了他们的虔诚信徒。恩拉摇摇头,接过他的笑话。
维纶嘿嘿一笑,忽然觉得自己的玩笑实在烂得可以,于是他改口道:我们现在还是马上离开吧,这里可不安全,我想也许艾妮达去了别的地方也说不定,你总是有办法,是这样吧
        恩拉耸耸肩,露出亲切的微笑。
        返程时他们没有像之前那样借助魔法的力量在空中飞行,因为此刻天色已然泛蓝,长夜将尽。
        在深夜,邪魔的城市更加空旷静谧,犹如盘踞无数鬼怪的废城遗址,让人不寒而栗。直到他们回到集市区,温热的街道才渐渐有了一丝应有的生气。维纶看到街边挂着点点灯火,一些来自异域样貌奇特的勤奋商旅已经开始投入这一天紧张而危险的生意中,还有几个酒醉的家伙毫无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用酒后狂言将不安写在其他同伴的脸上,而“愚蠢”就是恩拉对他们简短的评价。
         可除此之外,世界便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他们回到家中之时,天光刚刚微亮,花坛中的白色植物度过安详的一夜,在院落里沉淀出甜美的清香。
        维纶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恩拉花没有毒性,”她停下脚步告诉他。
      “恩拉花?”他走到她身旁,微笑着说:“我记得…是一种以你命名的花。”
      “恰恰相反,呵呵,不过这也没什么区别,恩拉花在阴魂之地算是独一无二,我得到它的时候才来到此地不久,甚至还来不及给自己起个新名字,一个奇怪的异域商人就把花的种子送给了我,他来自我闻所未闻的世界,似乎只是为了推销家乡的奇花异草而四处旅行,只不过他这次可能来错地方了,”她弯下腰摘下一朵,轻轻嗅了嗅,“的确是香得很呐,可惜不具备其他价值,邪魔毫不理睬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上去,花朵还没有开放,”维纶推测道。
      “是啊,”她回答说,“那些时候,他们总是把花坛搞得一团乱,我没能好好照料这些花,可是后来院子变得冷清了,它们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可能在阴魂之地,恩拉花本就是无法盛开。”
      “也许我能有办法,”他说。
      “那你不妨一试,我很好奇它开花后的样子。”她说。
      “我记得自己还是个探险家的时候,曾旅行到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种满了鲜花,当地人崇拜着唯一的花神,还有一种神圣的花朵,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让它开放。”
      “又一个道貌岸然的神祗吗?他们总能有无穷无尽的奇思怪想,用来煎熬世人。”她叹了口气。
      “世人需要神明,因为他们需要宣泄自己的理想,人还是迷惘而脆弱的生物,他们需要有人来为其指明方向,正如他们中总是要有一位领袖或是一位国王……不过要是你想出去看看,我们就去,不理会邪魔的管束,也不去跟那些神明计较,只是去看看那许多美丽的世界,”最后他建议。
        她扫视脚边的泥土,眼神变得空洞,“不,我不想离开这里,更不想踏足那些神明建立的虚伪世界,他们精于算计,自私而狭隘,根本不像他们自己宣称的那样博爱。他们给过我的只有背叛,而邪魔从来不会。”
        失望之余,他惊觉恩拉或许经历过与自己爱人相同的遭遇,可悲的是,那个时候没有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向她伸出援手。但此时此刻他不愿去深究她的过去,因为这会让她记起更多的不愉快。于是他隐藏内心的疑问,将思绪深入久远的记忆:“我记得,即便是那么一个地方:一个没有神灵的世界,那里的人们可以操作奇怪的装置在星空中翱翔,在海底畅游,他们可以从天空大地汲取力量,还可以制造出魔法难以匹敌的爆炸,摧毁世间的一切,或是创造出崭新的生命,他们还征服了大自然,可以让冬日暖如春夏,最后他们甚至可以将所有人的意识连接在一起。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放弃寻找神灵的踪迹。”
      “如果有这样强的力量,俨然已经成为神祗,”恩拉说。
      “是啊,那族人的确偶尔会这样想,但最终并不会满足于用美好的幻想欺骗自己,他们会问,如果神创造了一切,而又是谁创造了神。”
      “那么最后他们找到答案了吗?”恩拉问他。
        维纶摇摇头,“但我想他们不会放弃。”
      “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能比邪魔洞察得更加深入。”
      “邪魔从不会因此困扰吗?”他问。
      “邪魔唯独崇信力量,野蛮而纯粹的力量,无论对象是谁,”她说,“但他们从不否认真神的存在,在从前普莱丁与我分享过关于这宇宙中无数世界起源的奥秘。”
      “既然如此,你何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他微笑道。
        她用手掸了掸地面的尘土,轻轻坐下,然后示意他也坐下,“不过这听上去更像用来哄骗孩子的小伎俩,甚至比你听过最幼稚的故事还要可笑。”
      “目前为止,据我所知,最值得一笑的事情,就是我自己。”他嘿嘿笑道,随后也小心翼翼地坐在花丛中。
      “好吧,我讲了,”她眨眨困倦眼睛,让它们增添几分色彩,“生命之初,整个宇宙还是祥和一片,那时,浩瀚的星海唯有寂静,云朵不曾漂浮,水儿不曾流动,万物沉浸于安详的睡梦中。”
      “我想接下来会有一位很了不起的神明登场,很多创世传说都是由此开端。”维纶轻巧地说。
        恩拉摇摇头微笑对他说:“不是一个,而是三个,是三姐妹,就连阴魂之地的主宰也不能断定她们来自哪里,又将去往何方,但普莱丁说她们在这个宇宙中留下的足迹却是清晰可辨。”
        维纶点点头,决定不再插话,让她把这段传说完整的讲完。
        恩拉抬起头仰视天空,“她们遨游在璀璨的星云之间,身躯是绚丽的光霞,其中最小的姐妹,有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与白璧无瑕的肌肤,她只是伸出手指轻轻触动黯淡的星辰,就让一切变得生机勃勃,星辰学会发光,拖着炫目的尾巴在天上飞翔,于是少女开心起来,轻柔吐息,星辰上就有了生命,”恩拉专注地讲述着,目光柔和,仿佛自己就是情境中人,“可是稍大一点的姐姐似乎无意观赏眼前这祥和景象,她叱责妹妹对这安宁宇宙的无理干涉,然后她的身躯变得透明而黑暗,激射出无数饱含灾难的黑雾,山河颠覆,花草凋谢枯萎,动物在不详之气的笼罩下忍受着痛苦的煎熬。黑雾一刻不停的吞噬着整个宇宙,最终星辰不堪重负,被无情的力量撕裂,形成难以填补的空洞,但她并不满意,持续释放出死亡,杀死一切。”
        维纶安静聆听,相比这似曾相识的故事,更让他在意的是恩拉顷刻之间所表露出的释然与超脱,他祈求眼前这名悲苦的女人能永远如此,永远摆脱这冰冷世界缚于心尖的积雪。
      “她们的大姐,一边安抚哭闹的小妹,一边细心计算着黑雾的数量,在宇宙即将被灾难吞噬之时,她喝止了二妹的行为,后者如梦方醒,从狂喜中惊醒。然后她拔下一撮如蜂蜜般长发,抛入星海,于是漆黑的厄运节节倒退。纯洁的发丝化作无数的界限,划分出宇宙的格局,于是生命的种子在千百种截然不同泥土中缓缓发芽。”故事讲完,她继续补充说:“普莱丁认为,平衡是宇宙亘古不变的法则,阴魂之地便是生者酬谢造物主恩赐的必经之地,而帮助死去的人履行他们最后的义务则是邪魔的天职。”
      “他们只是用这个滑稽的故事来粉饰自己的恶行,正如他们将亡魂冠以朝圣者之名。”维纶断言道。
      “或许吧,我不在乎,如果真神确实存在,我只恳求她们把世界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恩拉,你累了,”维纶关切道。
      “是啊,一直很累,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她撩起头发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淡淡地笑了笑,脸色已有些憔悴,“那么…好吧,既然累了,就该休息……”说完,她站起身与他告别。
        维纶望着她离开时的背影,朝圣者之秋中那凄婉的旋律在脑中油然而生,那声音如有魔力,将哀伤粘于心头。他本该追上去更加用心地去安慰她,帮她分担内心的重负,可现在他要为拯救自己的爱人而奋斗,一时间又何来多余的精力,不过他坚信一切终将有所改变。
        接下来的几日,恩拉引领他四处探查,他们辗转于埋骨之地,幽暗地牢,废料场,然后又是朝圣者之秋,甚至最后恩拉决定去贿赂掌管押送的邪魔军头。她不计回报的协助让维纶铭记于心。她始终在旁鼓励,让他的希望之火得以存续。当他向她表达感激之情时,她先是轻松一笑,然后低调地暗示,能有人陪伴在身边,帮她赶走孤单,便再无所求了。
        而遍寻无果之后,维纶不禁再度怀疑圣山之神的预示,也许正如恩拉所想,神才是最不值得信赖的生物,不过在事情了结之前,他还是决定深入石堡深处的灵魂之池。然而当他进入了地下,才深刻体会到恩拉前日提及此处时表现出的厌恶神情。
        低矮扭曲的通道内充斥着熏烤胸腔的炽热空气,活生生的墙壁中深埋千百张神情骇人的怪物脸孔,犹如一幅末世浮雕,融化畸形的断肢此起彼伏,汁液横流搅动在一起,仿佛想拼命撕裂眼前的血肉之躯,恩拉手握利刃,迅捷地扭动手腕,斩断妄图靠近的残肢。
      “又一种邪魔用来惩处罪徒的伎俩,”她用衣袖抹净脸庞溅落的恶心体液与不停涌出的汗水。
        灵魂之池,石堡的核心,灵魂的最终归宿,比这几日里维纶经历的其他可怕事情更加耸人听闻。经过恩拉不厌其烦的讲解,他得知此处的真相,亡灵要经受池水洗涤,才会成为纯净灵魂结晶,为邪魔与世界所用。而在此期间,它们的意识不会立刻消失。他完全不敢去想那是怎样一个残酷的过程,特别关乎自己重要的爱人,于是为了让自己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他刻意以游历丰富的探险家特有的专业口吻调侃说:“这种惩罚实在缺乏创意。”
        恩拉不禁莞尔,“但却有效。”
      “为什么从刚才那个恶心的触手怪起就没再出现过任何守卫?”望着空旷安静的隧道,维纶不禁好奇。
      “灵魂之池无需守卫,先前遇到的那些只是定居于此的穴居生物。”
      “看来我们错杀了好人。”他说。
      “这鬼地方可没什么好人。”她低声说,更像是喃喃自语。
        维纶心头一动,不禁暗生恻隐。幸亏他早已下定决心,事情一旦了结,就算最后没能找到艾妮达,他也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助她度过此间所有哀难。而且探索世界本就符合他的天性,而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他甚至还曾幻想,与她一同离开阴魂之地,结伴去探索未知的宇宙,与她一起寻回人生的真谛。
        昏暗的通道中渐渐回荡起火花爆裂的响动,燃烧的空气模糊了视线,高压卷起狂风打乱头发,在通道尽头,炫目的火光扑面而来。
      “艾妮达,”几日来他牢牢抓紧的希望之光终于绽放,他的心几乎沸腾,他没有想到结局会如此令人振奋。
        他生前的爱人,圣山的信徒,完好无缺出现在他眼前。她和记忆中一样美,孤芳自赏般站在池边一处宽敞的平台之上,正全神贯注地俯视脚下煮沸的深渊。
        维纶忘我的注视着她,再度为爱人的绰约风姿所动。
      “她看上去过得不错,”恩拉单手叉腰,脸上略有疑惑。
      “我就知道她的神不会放弃她。”维纶欣喜地说。
他们急忙走上前,而池内液体的蒸腾之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艾妮达如一座安稳的话里雕塑,立于不远处。他呼唤她的名字,期待她的回应,期待唤醒他们曾经的爱,他渴望拥抱,亲吻,渴望触摸她滑嫩的肌肤。
        但他只得到了那双迷人却无限幽冷的眼眸。
      “你们就是我在等的人吗?”她面无表情。
      “艾妮达?”维纶念着她的名字,可她的眼神是如此冷淡,犹如陌路之人。               
      “你在叫我?”她问他。
      “维纶,”恩拉低声叫他,“她的记忆恐怕早已迷失,你之前不也是这样吗。”
        维纶回过神来,心中怅然若失,“谢谢你的提醒,我差点忘了,我只是要找到她,送她回到圣域。我和她的故事早已结束。”然后他从衣襟中取出之前恩拉送给他的那枚骨戒,“恩拉,保管好它,我在上面附着了魔力信标,它会指引我回到你身边。”
        恩拉抿着嘴唇把戒指放进衣兜,然后闪到一旁,为维纶施法提供了足够宽敞的空间。
      “艾妮达,我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他语气柔和。
      “不,陌生人。”她的声音冷若寒冰。
      “听我说,你曾经是圣山的祭司,众神一直在庇护你,因此你才能不受邪魔的侵害,直到我将你带回他们身边,现在是时候了,所以请不要反抗。”维纶按捺情感,用陌生人应有的口气,对他往昔的爱人说。
        她漂亮的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但维纶看得出,那是一丝嘲笑,“你搞错了,陌生人,我从来没见过你口中的神,是一位贵人救我脱困,他希望我在此等待,他说会有人擅闯禁地,而我想这个人就是你。”
        维纶嗅到一丝不安,他忽然意识到一切太过不合理,“他还告诉你什么?”他问。
        直刺腹腔的利刃已是最好的回答,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难以站稳,他眼前一阵眩晕,倒在地上,只听得到恩拉的哀呼,再度睁开眼时,便看见那张亲切的面容与往日爱人那影影绰绰的身姿。
      “不要乱动,”恩拉口气急迫,她拿出手帕捂住创处,另一只手则拔出利刃指向艾妮达。
        维纶没有乱动,因为他已经开始吟唱法咒,这点痛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艾妮达来不及躲避便被眩目光芒所笼罩,片刻之后咒语的魔力便会将他们送达圣域,维纶心生胜利的喜悦。
        然而火光眩目,炽热犹在,传送咒语只把他们移动到几米外的不远处,维伦大惊失色,他无法相信圣山之神赠与他的咒法竟会失效,他研究了无数个夜晚,将它谙熟于心,他不可能失败。而艾妮达却毫不迟疑,她疾步冲向他,手中握着寒光。
        恩拉再次救了他,她施展出如舞蹈般的华丽剑术,将略显稚嫩的艾妮达逼进绝境,“不管你为谁效力,我都要让你知道与我为敌的下场,”她的恼怒化作致命的流星。
        然而无形之力挡下恩拉释放的杀意。
        ……
      “亲爱的,我岂能让你搅乱我的游戏,”普莱丁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艾妮达顺从的来到他身后。
        恩拉惊讶得不能动弹,呆立在原地。
      “能再次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谜底揭开以后,维伦一下子镇定许多,他忍着腹部的疼痛站起身。
        普莱丁注意到他,“凡人,我不得不钦佩你的勇气。”
      “想必爱能让人勇敢,”他肯定地告诉对方。
      “可是我的世界并不需要爱。”普莱丁转而凝视着眼前的恩拉,坚定地说。
      “只是你们而已,”维纶回应道,他看到她脸上焦虑的阴影,因而忧心忡忡。
      “凡人,你的无知和无礼会让你万劫不复。”先前的那个阴冷理智的普莱丁竟然有些恼怒。
      “你已经胜利了,你阻止了神的法术。”他心中豁达,坦然接受失败。
      “胜利?你未免言过其实了,而且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失败从何时开始,”普莱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然后彻底将他抛在脑后,他迈出一步,身体紧紧贴近恩拉,“亲爱的,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过错吗?阴魂之地是灵魂的终点,而你却妄图帮助这名凡人,改变这一天则,你可知这是对我等莫大的挑衅?”
        她的额头锁成一团,维伦再也看不到那明亮的双眸。
      “但我怎么忍心责备你?”普莱丁温柔地说,“恩拉,想想我曾经的话,关于这个世界的真谛,你以前一直相信着我的指引,效仿伟大的普莱丁,辉煌地生存了下去。可你现在是怎么了…………还是你早已看穿了结局?所以给这人以徒劳无益的希望是你的新游戏吗?如果你玩够了,马上就去用你的剑结束这场闹剧,我已经看腻了。”
        此刻维纶只有愧疚加身,他对不起圣山之神的托付,对不起死去的爱人,更对不起恩拉。他为这冰冷世界带来的火种,倒头来只是让永不磨灭的冷酷变得更加难以承受,他失败了,彻底失败了,他安静等待恩拉的末日之刃,他要死在她手中,祈祷她永远遗忘这一切,并安然走完普莱丁设下的那条辉煌之路,也许这才是正确的方向。
      “不,大人,我认为他是对的,如果您能体会到凡人的情感,您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她的话让维纶恍然大悟,“我无力忤逆于你,但我更不愿背叛自己。”
      “维纶,谢谢你,”她紧咬嘴唇走到他身旁,微笑着,一声随意地轻叹,犹如淡漠世间所有的遗憾,“我只当他们已死,可是长久以来死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这是她在世上最后的声音,有如惨绝的哀悼。在石笋上的水滴落入地面的顷刻之间,她面对奔腾的池水纵身而入。
        不知是因为愤怒、冷漠还是前所未有的惊讶,普莱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脸色阴沉如故,树立在原地。
        她的行动是那么突然,那么果断,顷刻间的抉择,完全不留任何余地。她用坚决的行动助自己找到灵魂的归宿。
        有那么一段时间,维纶完全失落于无尽的沮丧中,他万万预料不到恩拉的执着。几日之间建立的模糊情感渐渐清晰,他沉默着,潸然泪下,这时他才发觉,这悲伤的女人系于自己心房的丝线是如此牢不可破。他无法弥补她留下的遗憾,他再也不能与她分享心事,再也听不见她的歌声,再也不能让她目睹鲜花盛开,他也永远没有机会治愈她心中的伤痛。
        他向峭壁外探出身子,而她早已消失。
        深渊之中,涟漪荡漾不休,岩壁因她动容,池水为她悲泣。
        短暂的时光被悲痛扯成永恒,末世访客吟诵起圣山的挽诗。
        维纶的心被自己的声音撕碎,胸中只剩空前的静默,他失败了,却也成功。
      “艾妮达,对不起,我没能救你,原谅我。”良久,他擦干眼泪,遥向藏在邪魔身后,脸庞写满困惑的爱人大吼。
        然后他无所顾忌地拔出腔内的利刃,扔到一旁,旁若无人般尾随恩拉的足迹而去。
        普莱丁终于开口,他的语气依旧冷酷:“凡人,你让我见识到了不凡之事,我相信这对我辈的生存颇有益处,请原谅我的无礼……在最后,你有资格知道真相,”他停顿片刻,等维伦转过头,才告诉他:“你的传送法书从未失效。”
        失去一切却收获真理的维纶早已心淡如尘,“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普莱丁眼神冷峻,陷入短暂的沉默……“恩拉给我的启示将永不磨灭。”最后他开口说,声音低沉,语气格外镇定。
      “我何尝不是?”
        ……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后来,当我的师傅从灵魂之池生醒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世界的法则已对他全然无效,他的灵魂如最纯净的光明穿越了宇宙的格局,他告诉我,他从此再也不会淡忘过去,尤其在心中永远烙印下了那张挂着亲切笑容的美丽脸庞。再后来,他依靠世界赐予他的天赋获得了无上力量,再度回到阴魂之地中那座酷热的城堡,庭院中的恩拉花被完好的保存下来,但它们依旧含苞待放。在高塔的阴霾中,他远远望见往日的爱人,艾妮达和她的新朋友在一起过得不错,似乎她还结得新欢,一位能用法力造出冷气的年轻人,而普莱丁却是比以前可爱了许多。
        可是,即便在今天,全知的他依然难以勘破当初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也许只有这宇宙中最强大的主宰才有答案。
        但我深知一点,他和她的传说一定会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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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S8 ~/ ^+ B; n# o      作者:我们唯一的悲哀是生活于愿望之中而没有希望(背景音:该吃药了)......差点忘了,只是为了推荐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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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恩 + 3 很给力
双之哀殇 + 10 + 20 优秀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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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特斯拉·科学家

骑士

群星的庇护-天秤座 光之洗礼

科学家1021 发表于 2013-11-7 20:41:35 |显示全部楼层
与前传一起读了,非常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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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sy Kate

先知

群星的庇护-天蝎座 旅行者徽记 光之洗礼 林间驿站

双之哀殇 发表于 2013-11-8 14:34:03 |显示全部楼层
没记错的话貌似论坛可以分享虾米网上的音乐,LZ可以抽空试下,至于排版,表示我这里看也是各种乱七八糟,可以的话不妨试试多空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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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法理斯 发表于 2013-11-8 20:14:29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法理斯 于 2013-11-8 22:57 编辑
8 ?/ s7 P/ X) Q+ d% ?' G5 Z/ Y: s/ r
& c. t& h9 A5 ~除了精彩二字,不做他想。人物刻画出色,情节构思巧妙,笔法干脆利索,更重要的是原汁原味西幻风格,杂质极少(还是有)。至于排版,可利用百度“排版工具”。若非楼主文华飞扬,可能我会因为排版而错过这篇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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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shar 发表于 2013-11-23 00:00:43 |显示全部楼层
为你的故事,击三掌~ 说一声,感谢,道一句: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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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太子

神选者

光之洗礼

萧恩 发表于 2013-11-23 02:05:08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是好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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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uiophjklnm 发表于 2013-12-8 20:23:53 |显示全部楼层
     全篇读完,极好,我印象里读到的少有的(可能是唯一的)中国人写的原汁原味的西式奇幻,学到了西式奇幻的精髓,如果不是在这读到,我会以为是某个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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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觉得西式奇幻只有西方人来写才能写的非常地道,因为文化背景和氛围就不同----曾经起点也有一阵子“西式奇幻风”至今也有不少作品依然在走这条路,但是我读到的作品(肯定不是全部)都是“半中不洋”可以明显看出还是东方小说的本质。这也难怪,毕竟不是西方人,文化氛围就不同。" S4 C4 N7 Q% U" _! X# B

0 k; |9 I. A9 l3 ~% L0 L. ]     西式奇幻的精髓不在元素魔法,不在精灵矮人,更不需要非得有战法牧,它是一种更深入的思维习惯和逻辑方式,是异文明所难于学习的,典型的例子就是日本,他们曾经大规模学习过西方文化,西化程度远高于中国,11区写类似西式奇幻小说的太多了,但是就我读到的奇幻作品来说,到底是日本人写的还是欧美作者写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本质还是东方文化。8 O6 k* r1 t& V0 ~: \+ O4 f; p

( }0 v! p$ S: W) |6 @* N     像LZ这种文词已经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的确少见,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很欣慰,因为一个文明超过另一个辉煌文明的过程中,第一步就是彻底的理解旧有辉煌文明的本质,第二步才能写出超越它的作品来,看到有人能做到第一步,我很欣慰。
6 x1 U+ W3 k1 t* g1 r8 P& X1 y! Q- K+ G- H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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