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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奇幻] 力命 [复制链接]

青梅煮酒 发表于 2013-3-24 17:56:05 |显示全部楼层
一】

  雨下得正大。

  暴雨如注,山上的树木多半是些楸梧之属,树叶阔大,被雨打得更是噼啪作响,几如金鼓。徐天德缩着脖子坐在清和观的三清殿檐前,看着檐溜流成晶晶亮的一条条,嘴一张一合,默默地背诵着《冲虚经》中的《力命》篇。

  徐天德今年十六,本是个孤儿,十一年前师父徐妙应收留他时,他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丐,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原先是什么地方人。徐妙应是这个清和观的住持,十一年前一次下山采办食物,在镇外垃圾堆边找到这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小丐,不禁大发慈悲收留下来,给他取了个徐天德的道名。徐妙应通些医道,徐天德身子倒也强壮,好歹总算活了下来。

  这清和观僻处山间,破败不堪,徐妙应独自在此清修,有徐天德做伴,倒是解除不少寂寞。这十一年来师徒两人相依为命,在清和观里开了片田,种点稻谷,养些鸡鸭,有时采点草药去镇上换些油盐,与世无争,倒也自得其乐。徐妙应本是士人出身,少日读过些书,收了徐天德这个弟子,耕耘以外,也教他识字读书。

  今天徐妙应一大早就有事要去镇上,他知道徐天德是坐不住的,便命他趁着闲暇将《冲虚经》背一段下来。只是上午就下起了雨,中午徐天德烧得饭吃了,师父仍没回来。看雨下得这么大,徐妙应多半一时还回不来,他没事可做,在门口看着外面,一边将一段经文颠来倒去地背着。

  《冲虚经》即是《列子》。徐天德长得浓眉大眼,手脚也很是粗大,伐树种田算是一把好手,背诵经文却当真要他的命。《列子》里有不少有趣的小故事,那些背起来还颇有趣味,这《力命》篇却多是以辩驳成文,辞句颇为古奥,背得他头昏脑涨。背了一段,心道:“‘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这几句是说,寿夭穷达贵贱富贫自有天命注定,以力求之都是枉空么?可是听说镇上陈大户以前也是穷得连裤子都没一条,他怎么能变成镇上首富的?”

  那陈大户是山下小镇里的首富,徐天德随师父下山卖药,路过陈大户家时,见陈家建得甚是高大华丽,陈家子弟出来,年纪与他相仿,却服饰丽都,趾高气扬。他是少年心情,一见之下,心中便大是羡慕。此时看看身上这套半旧的道袍,上面打了七八个补丁,心中更是难受,平时师父对自己说的修道之士要清静无为之类的道理,此时想来,等如嘲弄。

  正在胡思乱想着,眼角忽然看到山道上远远地出现了几个人影。雨中也看不清楚,不过可以看出不止一个人。徐天德一怔,忖道:“师父还带了人来么?”平时清和观里就没什么香火,这种雨天更是鬼影子都没一个,他想不通这时候还有谁会来。

  雨中的山道泥泞不堪,便是徐天德平时走惯了,这样大雨天也不愿出去。但那几人撑着伞,在山道上走得甚快,步履却极是平稳。

  那些人走近了。徐天德见来的是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长着三络长须,相貌极是清俊的老道,并不是徐妙应,不由吃了一惊,心道:“原来不是师父啊。”道士也有游方的,不过清和观地处偏僻,徐天德在清和观呆了十一年,一共也只碰到了四五回游方道士,今天居然来了三个。他收好了书,整了整身上的道袍,待那几人走近了,打了个稽手扬声道:“三位道长,小道徐天德有礼了。”这些话徐妙应也教过他,只是清和观极少有客人来,他向来没机会说,现在师父不在家,他该尽点地主之谊,架势做得倒是十足,心中忖道:“师父说过,叫人不蚀本,舌头上打个滚,对别人客气些总不会错。”

  那三个人看见徐天德,却也略略一怔。当先那长须道人站住了,回了一礼道:“道长好。请问这里可是清和观么?”

  徐天德本来还觉得这三人有可能是找错地方了,听那长须道人这般说,他心里打了个嘀咕,忖道:“原来他们真是找师父的。”忙道:“是啊是啊,不过家师有事出门,眼下不在观中,三位道长请里面坐吧。”

  长须人淡淡一笑,道:“沈道长出去了?不知小师父如何称呼?”

  徐天德道:“贫道徐天德,请问道长尊姓大名为何?”

  清和观平时根本没人来,这些客套话对于徐天德来说也是破题儿第一遭,说来总有些不自然。那长须道人道:“在下松仁寿。”

  这时另两人也已走了过来。那两人也都打着一把极大的油纸伞,走得近了,徐天德看清了那两人相貌,不禁吓了一跳。那两人中前面一个神情木然,还是个道士的样子,另一个年纪也不甚大,却长了一把络腮大胡子,身后背着个大酒葫芦。身上虽然着着道袍,但道袍外却束了一条宽大的牛皮带,目光灼灼,直如两柄利剑,哪里有个出家人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打家劫舍的山大王。看到这大胡子,徐天德本想寒暄两句,一时间也被吓得吞了回去。

  松仁寿也发现徐天德被吓着了,忙道:“小道长,这两位是我师弟。”

  这松仁寿道长谈吐风雅,人也和蔼可亲,让人见了便心中大生好感,何况听意思,他们还是师父的旧识,他的两个师弟也定然不会是坏人。何况,就算真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恐怕也不会对清和观起意。徐天德定了定神,道:“好,好,三位请稍稍歇息,小道这就烧水去,三位道长洗把脸吧。”

  雨下得太大,他们三人虽然打着伞,身上还是有不少地方被打湿了。徐天德记得师父说过,礼多人不怪,对人客气点总没错。他正待向里走去,松仁寿忽道:“小道长,不用忙了,这里有个毒龙潭么?”

  徐天德道:“是啊,就在院后不远。”

  松仁寿道:“小道长,请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徐天德怔了怔,道:“现在去么?”

  松仁寿道:“现在去吧。”

  徐天德莫名其妙,看了看外面的雨。雨还很大,那毒龙潭是他们平常打水的地方,路也是平时踩出来的,在这么大的雨里多半已成了一片泥泞,要过去着实不容易。不过平时师父教诲他待人接物要有礼数,也不多说,点点头道:“那贫道去拿把伞。”

  清和观里很是清苦,油纸伞也只有两把,好一点的那把徐妙应撑出去了,剩下来的那把伞骨都已快要散架。徐天德好容易把伞撑开了,领着那三人向后门走去。出了后门,是一个小菜地,种了些青菜黄瓜豆子之类。穿过那菜地,是一条细细的泥径。徐天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也没走多少,他站定了,指着前面道:“松道长,那便是毒龙潭。”

  前面与其说是一个潭,不如说是一摊积水。水倒是清澈之极,一眼就看得到底,只是水深不过两尺有余,潭底尽是些沙砾碎石,方圆也不过两丈许。松仁寿一见,先是一怔,马上失笑道:“这便是毒龙潭?”

  徐天德见他们颇有鄙夷之意,急道:“这当然是毒龙潭,你看壁上还有字呢。”

  松仁寿定睛看去,只见对面壁上果然刻着“毒龙潭”三个大字。只是这三个字原本刻得就浅,又颇有些年头,字迹里的朱色早已褪去,看也看不清了。松仁寿道:“这里还有别的毒龙潭么?”

  徐天德道:“这儿就这一个毒龙潭。松道长,您别看它小,这三个字可是当初文丞相过濠州时写的,常常会有人来看。前几天,还有一位张正言道长也专程来看呢。”

  其实那张正言道长也是这两年来唯一一个拜访过清和观的道士,而且看了看就走。徐天德平常也不觉得这毒龙潭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听松仁寿三人大为不屑,不禁起了好胜心,好歹总要争辩两句。哪知松仁寿三人一听得徐天德说“张正言”三字,面上同时变色,松仁寿道:“什么?那张正言道长长什么模样?”

  徐天德见他们对那个偶然过访的张正言道长如此在意,不由有些诧异,心道:“那张正言道长很了不起么?”只是张正言甫来即去,又隔了好几天,徐天德也记不真了。他想了想,道:“那位张正言道长很瘦,对了,腰间佩着一把木头剑。”

  早些年徐天德还很小的时候,徐妙应也给他削过木剑玩。不过如今徐天德已长成了少年,当然不再玩这种木剑了。那天他见那位道貌岸然的张正言道长身上居然也佩了一把短短木剑,虽然此剑非彼剑,张正言的木剑做工精致得多,可终究也是把木剑,他现在说来仍觉好笑,可松仁寿三人听了却面面相觑,显得大为震惊。

  松仁寿想了想,道:“希龄,你看看。”

  那个不苟言笑的中年道人走上前去,到了潭边,从怀里摸出一根筷子往水中一插。筷子当然插不到底,但入水后却是直直地竖着的,徐天德大为惊奇,心道:“咦,他们是变戏法的么?”那道士看了看,拔出筷子来摇了摇头,道:“不是。”

  松仁寿脸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徐天德心想:“他们想必是见这毒龙潭名过其实吧。其实观景不如听景,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不过如此。何况这毒龙潭在濠州也算不上什么景致。”

  几个人回到观中,徐天德见他们身上又湿了好多,道:“松道长,您三位要在这儿用饭么?我得去烧了。”

  这话也是句客气。不过松仁寿似乎连听都没听到,看了一眼徐天德,还没说什么,那大胡子忽然抢上一步道:“松师兄,你们先走,我来善后吧。”

  松仁寿转过身,轻声道:“九柳门的人时隐时现,高翔,手脚做干净些。”

  那大胡子点了点头,道:“高翔理会得。”

  松仁寿没再说什么话,快步向清和观走去。那道士似乎要说什么,但见松仁寿已经走了,连忙追上去。他们出了清和观,走了一程,这道士忽然小声道:“松师兄,该回去了么?”

  松仁寿脚下却不停步,只是小声道:“为什么要回去?”

  那道士呆了呆,道:“九尾狐惧怕我们,所以一直不敢现身。要是高翔落单,只怕……”

  松仁寿把伞拉得低了一点,也小声道:“所以要让高翔独自应付。”

  那道士有些犹豫,道:“九尾狐颇为不弱,只怕高翔他对付不了。”

  松仁寿道:“高翔的本领实已在九尾狐之上,只是他一直不忍下手。只消他能狠下心来,杀了那个小道士,两个九尾狐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道士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只是他仍有些担心,低声道:“高翔的水火刀遇强则强,一见血光,九尾狐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我怕……高翔会不忍心下手。”

  松仁寿淡淡一笑,道:“若高翔破不了此关,终究难成大器。与其活着给师父丢脸,不如就此了结吧。”

  那道士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大胡子是他们小师弟,也是师父的独子,他还记得师父去世时要大师兄关照这个小师弟,他做梦也没想到大师兄会如此“关照”。他顿了顿,已不敢多说,心道:“松师兄……他只怕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了。”

  在清和观的那个毒龙潭边,松仁寿已有心杀了徐天德。以松仁寿的手段,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有三师弟讨命的余暇。在那里有意不动手,其实大师兄早就有这个主意了吧。那道士越想心中越寒,松仁寿走了几步,见他落在后面好几步远了,停下来道:“希龄,走吧。”

  那道士连忙快步走去,道:“松师兄,张正言那杂毛怎会也知道这本书?”

  “这书原本就是他道门之物,只怕他另有消息。”松仁寿忽地笑了笑,接道:“不过此事要劳动张正言亲自动手,正一道当真后继无人。”

  那道士不敢再多嘴。他跟着松仁寿下山,不时回头看看。原本杀个人只是举手之劳,但雨中的人只是心道:“高翔,你好自为之吧。”

  【二】

  看着松仁寿与那个道士掉头就走,徐天德有点莫名其妙,心道:“我哪儿做错了么?九柳门是什么?这大胡子又要做什么手脚?”正在诧异,肩头忽觉一重,却是那大胡子一把按在了他的肩头。徐天德只觉肩上一下子像压上了千钧重物,不由大为惊骇,心道:“这胡子道长力气好大!”抬头看去,正触到这大胡子的眼睛,心里却又打了个突。

  那大胡子眼里,竟然露出一丝杀气!

  因为大雨,天气有些凉,可徐天德突然间觉得浑身都像浸在了冰水之中。他对松仁寿颇有好感,心想:“这大胡子定不是好人,难道松道长一走,他要杀我么?”他想向松仁寿叫喊,可是话刚到喉咙口,却觉得像有一团东西堵着,已说不出来了。方才,明明正是松仁寿说什么“手脚做干净些”!

  那大胡子的手按在徐天德肩上好半晌,待松仁寿与那道士的身影消失了,他这才松开。徐天德只觉身上的压力陡然一松,因为一直在勉力相抗,所以险些摔倒。他定了定神,道:“喂,你要杀我么?”

  那大胡子一只手按在葫芦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听得徐天德的话,他笑了笑,道:“你这小道士,原来也不是木头。”

  这大胡子相貌粗豪,双眼灼灼有光,便如丛林中的猛兽看到了猎物一般。只是他虽然直承要杀了徐天德,却仍是铁柱般纹丝不动。徐天德心里转了转,忽然放下心来,道:“这胡子多半是吓我,要不怎么这半天不动手。只是他吓我做什么?”

  正想着,那大胡子忽然低声道:“小道士,你叫什么?”

  徐天德哼了一声。他心中虽然惊惧不定,但嘴上仍然不肯服输,道:“我姓徐,名天德。”

  大胡子看着他,忽道:“好吧,这也是你命该如此了,徐天德。”

  这话任是谁都听得出其中含意,徐天德吓得魂不附体,转身便想逃,但刚转过身,后颈便觉一紧,却是那大胡子一把揪住了他道袍后背。这大胡子力气大得吓人,徐天德拼命挣扎了两下仍是挣不脱,反倒是怀中那本《冲虚经》“啪”一声掉了出来。

  这本《冲虚经》是师父心爱之物,徐天德也顾不得,一把从泥水里捞了起来。只是地上太湿,这书已沾得泥水淋漓,只怕里面的字迹都已洇了。他这一惊比知道那大胡子要杀他更甚,将书往身上擦了擦,心道:“这大胡子说什么命该如此?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可是我什么都不如人,却连十六岁都活不到,这算什么命?”

  那一段正是《力命》篇中的一句话。徐天德念念在兹,不自觉地就念出声来,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命在顷刻。那大胡子见他嘟囔了几句,奇道:“你不怕么?”

  徐天德道:“方才还怕,现在却不怕了。反正这也是命,要来的总要来,我怕也没用。”

  大胡子怔了怔,道:“命?”

  徐天德道:“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我什么都没有,活着是个糊涂人,就算死了也是个糊涂鬼,那也没什么。北宫子与西门子之事,也是如此。”

  这北宫子与西门子之事,便是《列子》力命篇中的一段。徐天德心知那大胡子要杀自己,想逃也逃不掉,索性不去多想,嘴里却念出这段一直在默诵着的经文。那大胡子显然不曾读过,道:“这两人是谁?”

  徐天德道:“北宫子与西门子两人年貌品行相类,但北宫子贫贱而西门子富贵。北宫子便问西门子这是为什么,西门子说自己事事顺利,而北宫子诸事不遂,那就是两人才德厚薄不同,北宫子说自己与西门子相类,那是厚脸皮。”

  大胡子听得出神,道:“那北宫子怎么说?”

  徐天德道:“北宫子心中很是羞愧,回去后碰到东郭先生,东郭先生便去向西门子说,两人境遇不同,并非是才德有差别,不过北宫子厚于德而薄于命,西门子却薄于德而厚于命。西门子事事比北宫子顺遂,只是因为命生得比北宫子好一些罢了。”

  徐天德也不知这大胡子为什么要杀自己,但也知道这人定不会留手。此时心灰若死,反倒不怕了,索性侃侃而谈。那大胡子脸上阴晴不定,忽然松开了手,道:“你有刀么?”

  徐天德呆了呆,道:“厨房里有把菜刀……”话刚说到半截,心里又是一震,怒道:“大胡子,你要杀便杀,那刀很钝的。”他心想被这大胡子杀了也不过是一瞬之事,可是那菜刀却是极钝,切点蔬菜还行,要是用这刀砍人,一刀下去砍不死,受苦更甚。恼怒之下,师父平素教诲的待人接物要有礼数也全忘了个干净。

  那大胡子道:“某家雁高翔。我平生不杀不能还手之人,你去拿了刀来对付我吧,那时我再杀你。”他说着,又道:“我在这里等你。”

  徐天德心中忽地一动,忖道:“大胡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雁高翔,道:“要是我不来了呢?”

  雁高翔怒道:“我两个师兄就在山下,你若敢逃下山去,他们见了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徐天德不由一怔,暗道:“这大胡子虽然凶,脑筋却有点不灵。我现在当然往山上逃,去山洞里躲个一两天,等死你。”他原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没想到这雁高翔居然笨成这样子,还提醒自己一句。现在雨下得这么大,自己往随便哪个地方一躲,这大胡子纵有通天的本领都找不到自己。主意拿定了,道:“那你等我啊。”

  他撑着那把破伞向清和观里跑去。到了后门回头看了看,只见雁高翔仍然站在暴雨中。

  进了清和观,他还生怕松仁寿与那道士仍在里面,但转了一圈,只见观门大开,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清和观很小,除了一个小小的三清殿,就是两间居室,一眼就能看完。他不敢再留,赶紧向门口跑去。到了门口向外探头看了看,不见有人,心道:“三清护佑,没人了。”什么都顾不上,拼命冲出门向山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在肚里默念着:“大胡子,你千万多等一阵。”

  看着徐天德跑掉,雁高翔仍是稳稳地站着,动也不动。过了半晌,他忽地将右手直直伸到了伞外。

  雨下得正大。雁高翔的手在雨水中晃了晃,在他的手中忽地出现了一支亮晶晶的短棍。这短棍只有尺许,一头却极是尖利,正似一柄短刀。他面色凝重,看着清和观低低道:“九尾狐,你还要让某家等到什么时候?”

  他身后是一堵石壁。这石壁上长了些爬藤,也不算甚密,而石壁也并不很平整,因此有些地方被雨打湿了,有些地方却还是干的。干的地方显得白一些,湿了的却黑黑一片。雁高翔话音刚落,石壁上有一块地方颜色突然变得更深,就如刚被一盆水泼过一般。只是,雁高翔的脸正对着清和观的后门,雨水打在雁高翔左手撑着的伞上,“噼啪”作响。虽然雁高翔话语凌厉,但他的眼神却虚浮不定,甚至都已半闭起来,根本没有发觉身后有异。

  那团黑影越来越大,开始凸起,原来是一个人。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道袍,头发却披散着,身体已有一半露出了石壁之外,就像一幅画年久成精,画上人变成了妖怪一般。

  这人当然不是妖怪,正是雁高翔口中的“九尾狐”。当年九尾狐闯荡江湖,凭的就是这一手五遁术。五遁术是奇门遁甲的秘术,但五遁学全了的极少,九尾狐也不过精通土木两遁,略通火遁而已。看到雁高翔背对着他,这人无声地笑了起来。

  虽然竹山教神通广大,阴险毒辣,但这人到底还只是个少年。

  这人想着,在他的手中已现出了一柄短剑。

  那是一柄一尺许的短剑,寒光闪烁,极是锋利。这人左手一按,坚硬的岩石在他的身周仿佛泥浆,他一下就已冲了出来。

  双足甫一着地,这人忽地像是踩在一根极强的弹簧上一般,身体直如利矢,猛地向雁高翔的背影激射过去。

  对不起了。这人想着。虽然立誓改过自新,再不伤人,但现在别人要杀了自己,那这个誓言自然也要破一破了。只是这人也知道,那大胡子少年将徐天德放走,可见颇存忠厚,与竹山教一贯行事大有不同。可到了这时,就算自己有心大发慈悲,竹山教的松仁寿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昔年九尾狐名动江湖,令人闻风色变,固然主要是因为他的机变,但他这一手神出鬼没的五遁术也让那些对手防不胜防。如今这把剑虽然已很久没用,但功力丝毫不减当年,只是出剑之时,他的心头不免又是一动。

  当初决定退出江湖,丢掉了九尾狐的名号隐居在濠州这座小山中,做一个小小的观主,他已起誓再不害人。这些年来在山中耕读医卜,倒是救活了不少人,但不久以前张正言来访,他就知道自己的平静日子到头了。虽然清和观后山的毒龙潭根本不是张正言要找的毒龙潭,他也不知道真正的毒龙潭里有什么秘密,但肯定还会有人找上门来的。张正言是有道之士,可以放过自己,另外那些人却不会那么好商量了。他这几天正在打算迁居之事,却没料到竹山教来得如此之快。

  现在,死中求活的唯一机会,就是将这少年杀了!可就是心头这微微一动,让他的出手不由慢了一瞬。

  正是这一瞬间,当短剑正触到雁高翔背心的时候,雁高翔的身体忽地疾转过来。

  雁高翔生得粗豪,但他的动作却也快得异乎寻常。就在短剑正要触到他的衣服时,他的右手已经斜斜挥了过来。虽然是在身后,雁高翔却如脑后生了眼睛一般,“当”一声,他手中的短棍在千钧一发之际与短剑击在一处。

  短棍一触到短剑,立时碎裂成无数小块。这人出手一剑原本势在必得,却不料雁高翔居然能够挡住。在短棍碎裂时,他只觉掌心突然间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坚铁,一阵刺痛传来。也幸好他在出手之际慢了一瞬,手忽地松开,左脚在地上一点,人已钻天直上,在雨中翻了个空心跟斗,已跃出了丈许。也正是这时,短棍碎裂开来的碎片疾射而出,尽打在他方才的所在。

  在本以为必胜之际遭到如此反击,这人惊得几乎要失声叫出来。这个名叫雁高翔的大胡子少年的本领,竟是高得出乎意料,怪不得松仁寿敢让他独自留在这里。

  这人的右掌心仍然火辣辣地疼,但又不太像是被火烧伤。他伸出手来一看,短剑没什么变化,只是他的掌心出现了一条白痕,还有一些细细的冰凌。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失声道:“水火刀!”

  也就在这时,雁高翔也失声叫道:“好一个九尾狐!”

  雁高翔知道九尾狐刁钻至极,如果想要查探他的下落,那就自己在明,敌人在暗,未战已落了下风。方才他看似盯着清和观的后门,其实真正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双耳之上。

  撑着雨伞,伞上的雨声固然很大,但伞面同样有将周围的微细之声收纳进来之效。九尾狐出来时声息全无,但一在雨中,就算再快,身上仍然会被雨淋中。雁高翔耳力特佳,即使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也听出了雨声突然有异,终于及时挡住了九尾狐这一剑。只是他这一招“履虎尾”置诸死地而后生,本以为定能一招将敌人了断,却没想到九尾狐非但能挡住了碎片的攻击,而且还经得住他水火刀的冲击。雁高翔心中又是佩服,又是不服气。他性子极是好胜,敌人越强,他就越能反击,知道了九尾狐本领不凡,雁高翔心中非但不惧,反倒更加跃跃欲试。

  【三】

  徐妙应将手搓了搓。水火刀并没有斫中他,他只是受到了间接的冲击之力,但知道了雁高翔年纪轻轻,居然就已练成号称术剑门绝顶刀法的水火刀,心中震惊实是难以言表。他看了看丈许外雨中的雁高翔,雁高翔此时也已抛掉了雨伞,人站在雨中,身形显得甚是模糊。徐妙应沉声道:“雁道友,你是松仁寿还是鹿希龄的弟子?”

  雁高翔踏上一步,道:“徐公,某家雁高翔,竹山教第三弟子。”

  地上尽是泥泞,雁高翔一扔掉伞,浑身就马上被淋湿了。只是雁高翔虽然淋得像个落汤鸡,眼中却神光四射,反而更为明亮。

  徐妙应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雁公之子。”他忽地一抬头,又道:“竹山教行事,向来不留余地,雁道友定然来斩草除根了。”

  雁高翔脸上声色不动,道:“松师兄说你机变百出,若是找你,恐怕找个十天半月都找不到;但只消你见我落单,便会现身出来。”

  徐妙应暗自苦笑,道:“徐某虽然当年匪号九尾狐,不过和你松师兄比起来,当真差之千万。只是雁道友,你为何没将天德杀了?”

  雁高翔面色一沉,道:“你那弟子丝毫不会术法,某家好男儿,岂能滥杀无辜!”

  他这话说得正气凛然,徐妙浑身都是一震。这话从张正言嘴里说出来还不奇,他却想不到雁高翔也会这般说。在镇上见到了松仁寿要找自己,当年他与竹山教二子有过过节,知道以松仁寿的本领自己就没半点胜机了,不要说还带了两个人。原本以他的五遁之能,虽然不能说松仁寿定然找不到自己,但要逃跑的话也并非没有机会,只是观中的徐天德却什么事都不知,他关心之下,这才冒险回到观中。

  见松仁寿动手要杀了徐天德时,徐妙应心如刀绞,险些不顾一切就要冲出来。等看到雁高翔独自留下,却放走了徐天德,他还觉得雁高翔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要从徐天德身上找到自己的下落。可是雁高翔虽然不知道自己躲藏的具体所在,却知道自己是在清和观中的,那么他放走徐天德也是当真的了。

  当年徐妙应为九尾狐时也非善男信女,杀人哪管他无辜有辜,听雁高翔此话,当真有如当头棒喝,他险些要屈膝跪倒,心道:“这雁高翔真是竹山教么?”

  雁高翔却不管徐妙应在想什么,大踏步向前走来。他身材高大,行动又有龙骧虎步之势,雨点都被他逼得四处飞射。徐妙应不自觉地退了一步,道:“雁道友,你既然不滥杀无辜,可知我早已改过自新么?”

  雁高翔走到徐妙应身前五尺许的地方站住了,喝道:“九尾狐,你当年也杀过人,那就做得某家刀下之鬼,来吧!”

  他暴喝一声,手中忽地现出一柄两尺许的刀子。这刀子带着些褐色,却是透明的,在雨中更显得妖异。徐妙应心中一寒,又退了一步,道:“雁道友,你真要杀我?难道这些年我所行之善还不足以赎昔年之罪?”

  雁高翔厉声道:“汝恶汝善,与我何干,某家要的只是你这条性命!”

  徐妙应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雁高翔不滥杀无辜,让他觉得此人与竹山教旁人大不相同,也许会放自己一马。可是看起来雁高翔为人固然与松仁寿颇有不同,但一般杀人不眨眼,善恶于他来说,等如春风吹马耳。看来除了拼死一战,已没别的路好走了。徐妙应又退后一步,道:“这是你师兄之意么?”

  雁高翔的脸上仍然木无表情,只是道:“徐先生,请接我水火刀。”

  徐妙应心中已如水车般翻转不停。张正言与竹山教追查的一定就是毒龙潭之秘,而竹山教生怕这秘密被旁人知晓,所以要杀自己灭口。他突然有些想要笑出声来,当年九尾狐仇家遍布天下,他却连一处小伤都没受过;成为清和观的徐妙应道长后,他积德行善,却因为观后这个小水潭与张正言和竹山教所寻觅之地同名而遭到这等无妄之灾。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吧。

  想到此处,徐妙应抬起头,笑了笑道:“雁道友,九尾狐请教了。”

  此时的徐妙应眼神闪烁不定,已无方才的悲悯温和,却带了一丝狡诈阴险。自从他决心改恶从善之后,这许多年来心境平和,双眼戾气早已化尽,但此时知道生死就在顷刻间,一时间又幻化成了当年的九尾狐。

  雁高翔的水火刀阴寒之极,只消与铁器相击,寒气立时逼入对方掌心,对手一瞬间半边身子都会麻掉。方才徐妙应若是全力出手的话,那时只怕就已中招毙命。只是眼下徐妙应已知道他这水火刀妙用,却仍敢以短剑相抗,雁高翔也不知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只是雁高翔性子极是好胜,也听师兄说过九尾狐昔年本领不俗,早就有意要比个高下,也根本不在乎他有什么打算。他将水火刀平平举起,突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身形如疾电,掠向徐妙应。

  两个人影一错而过。又是“当”一声响,雨水被激得四处飞溅,当中却有几滴化成了鲜红。

  是血。

  雁高翔的肩头衣服破了一条小口,血还在从中渗出,他却若无其事,淡淡道:“涂山寸手剑果然了得。”

  徐妙应背对着雁高翔,在雨中动也不动。他知道雁高翔的水火刀碰不得,方才在出手的一瞬间以袖子卷住剑柄刺入雁高翔咽喉。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他的涂山寸手剑出手阴毒狠辣之极,以袖子出手也不怕水火刀寒气逼入手腕,只是这一招虽然得手,却不曾刺中雁高翔要害,只给了他一点皮肉之伤而已。看来,不要说是现在的自己,就算当年全盛时的九尾狐重现,只怕也不是这大胡子少年的对手。

  徐妙应勉强调匀了内息,道:“雁道友,你们所谋何事,贫道也不想知道,只求雁道友能网开一面,贫道……”

  他话还没说完,雁高翔忽然喝道:“哪来许多废话!”他虽然肩头中了一剑,但这等伤毫无妨碍,反倒更增他胸中杀气。先前还只是听从师兄之命要取徐妙应性命,此时却觉胸中烈焰熊熊,直欲磅礴而出。他手中水火刀在身前划了一道圆弧,刀气已似有形有质,连地面的泥水也被激得像有厉风吹过。

  徐妙应方才接了一刀已是勉为其难,此时连闪躲都来不及了。他心中大惊,手中只有一把短剑,万般无奈之下,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便去阻格。他也知道以单手定然挡不住雁高翔这一刀,只盼双手尚可相抗。哪知刀剑甫一相交,他只觉仿佛有一根尖针刹那间刺入他的手腕,哪里还能使得出力道,水火刀却中宫直进,当心劈下。

  “嚓”的一声。短剑被压了下来,水火刀去势却丝毫未减,一刀竟将徐妙应双手齐腕斩断。他疼得惨叫一声,人已倒在了地上,正在这时,却听有人叫道:“师父!”

  那正是徐天德。

  徐天德拼命向山上跑去,只跑了一程,突然想到:“若是师父此时回来,那不是正碰上这大胡子歹人了?”情急之下,虽然害怕,却仍是壮着胆子躲在清和观边上,不时打量着山路。等了半晌,却不见那大胡子歹人下山,也不见师父上来,他又是害怕又是焦急。

  正在慌张之际,忽然听得观中发出了一声惨叫,正是师父的声音。徐天德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害怕,待冲进来,却见果然是师父倒在血泊中,雁高翔手中提着一柄奇形怪状的刀子作势就要上前。

  他不顾一切,冲到徐妙应身前,叫道:“师父,你怎么了?”却见徐妙应双手齐断,鲜血长流,已将身下一片泥泞都染得鲜红。他急得不知怎么才好,突然想起师父说过,受伤之后要立刻止血。徐妙应懂些医道,徐天德虽然只学得了一两成,但包个伤还是会的。他伸手要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来扎住徐妙应的断腕,但徐妙应伤势太重了,一张脸白得全无血色,只怕就算包扎好了仍然难逃一死。他正在包着,却听得身后雁高翔道:“小道士,你师父已没用了。”

  徐天德也觉得师父的身体越来越凉。人腕上血管甚多,自杀时就有割腕的,不要说徐妙应双手俱断了。他眼里已尽是泪水,慢慢站起,转过身道:“你杀了我师父?”

  他痛恨雁高翔杀了师父,此时已全然忘了害怕。但一转过身,见雁高翔神情木然,一张脸上水淋淋的,却已毫无杀气。他怔了怔,心道:“这大胡子做什么?”方才雁高翔以让他以拿刀之名放了他,徐天德哪里会真个去拿那把菜刀。假如菜刀真在他手上,徐天德只怕会不顾一切一刀斩过去。

  雁高翔看了看地上的徐妙应,却似在躲避徐天德的目光,道:“九尾狐已死了,你自去寻个出身吧,不要让某家再看到。”

  徐天德怒道:“你杀了我师父,那就再把我杀了吧!”他一眼看师父的断手中还握着一把短剑,伸手便去拿。只是徐妙应的手将短剑握得甚紧,他一时间也拿不出来。正要扳开断手的手指,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阴寒,人已扑通一下直直摔在了地上。

  雁高翔收回了水火刀,道:“小道士,你要杀我么?”

  徐天德只觉四肢面骸尽都有寒气游走,人也快没知觉了。他不知这是雁高翔以水火刀敲中了他的穴道,只道这大胡子歹人使了什么妖法,躺在泥水中喝道:“只消我有三寸气在,定要将你杀了!”

  雁高翔淡淡一笑,也不再搭理徐天德,一把拎起他走到毒龙潭边,找了个避雨的所在放下了。徐天德还在喃喃咒骂,只是他常年都在山上,骂人的话也不会几句,骂来骂去尽是“歹人”、“坏蛋”之类,气息也越来越弱。雁高翔将他放下,沉声道:“你眼下想要报仇,那只是送死。某家雁高翔,你记得了,他年你若有杀我之力,某家便等你。”

  徐天德原本就已没打算再活,但听得雁高翔这般说,不由一怔,心道:“难道他真要放了我?”可是转念一想,就算自己逃得了性命,找个名师学武,恐怕一辈子也学不到雁高翔这等地步。一念及此,他顿时又心灰若死,忽而又想道:“也不是非要学武功才能报仇。我一个人斗不过他,但有朝一日手握百万雄兵,他还能与我相抗么?力命力命,就算天命注定,我终究要试试能不能扭转乾坤!”

  在这个时候,这小小少年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万丈雄心。雁高翔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将徐天德移到一边后,他又走到徐妙应的尸身边。徐妙应还躺在血水之中,此时身下的血痕已被雨水冲得淡了许多。他拎起徐妙应的尸身,连那两只断手也拣了起来,走回清和观中,把他放在三清殿上,默默地看了看。

  清和观的三清殿很小,除了三清塑像,几乎没有立足之地。雁高翔看着徐妙应的尸身,眼角忽地淌下了两行泪水。

  徐妙应与他无冤无仇,此人虽然当年罪不容赦,眼下却已是个与世无争,倒是多行善事的乡间道士了,但自己仍然杀了他。

  他向徐妙应的尸身躬身行了一礼,忽然又举起水火刀,一刀斩落了徐妙应的首级。徐妙应身上的血快流干了,此时头颅被斩下,反倒没什么血水流出。雁高翔提起徐妙应的首级,拿了块包袱皮包好了,水火刀一抖,这刀顿时化成一团烈火,将徐妙应的尸身吞没。

  山脚下的一个亭子里,松仁寿与那道士正端坐在当中。看到山腰上忽然冒出一团黑烟,那道士道:“松师兄,高翔得手了!”

  松仁寿淡淡一笑,道:“九尾狐狡黠之极,说不定是故布疑阵,未必是高翔得手。”

  那道士一怔,心道:“松师兄难道还盼着高翔失手被九尾狐杀了么?”只是这话他也不敢说。他倒是盼着雁高翔能得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山道。也没多久,只见山道上走下一个人来,正是雁高翔,他大为欣喜,道:“松师兄,果然是高翔。”

  雁高翔走到亭子外,躬身行了一礼,道:“松师兄,果然在您算计之中,九尾狐首级在此。”

  松仁寿打开包袱皮看了看,脸上终于露出霁色,道:“做得很好。”

  他们为了寻找这毒龙潭,已转了不少地方。虽然濠州这毒龙潭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但也知道了张正言同样还不曾找到,松仁寿此时的心情倒好了许多。他将徐妙应的首级往路边草丛里一扔,道:“高翔,走吧。”

  此时山腰上黑烟忽地浓了许多,远远地还传来“哗”一声响。雁高翔在清和观的三清殿上放了一把火,此时雨下得正大,火势烧不上去,但屋中梁栋被烧毁后,三清殿也整个垮了下来。雁高翔回头看了看半山腰,默然不语,转身跟着松仁寿和那道士向前走去。

  雨还在下着。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有万千条长枪攒动,隐隐有杀伐之气,森严阴寒。

光之洗礼

避雨小羊 发表于 2013-3-24 18:07:06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

点评

你的好段.....  发表于 2013-3-24 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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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NSLIGHTER 发表于 2014-8-31 18:43:27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是燕垒生的道可道的番外篇,这个好久没更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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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华 发表于 2014-9-11 11:15:24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非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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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NSLIGHTER 发表于 2014-9-13 23:26:06 |显示全部楼层
最近的征天录也已经没了下文,不知道燕垒生在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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