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尤塔

胖胖的萝卜山脚下，嫩绿的草地里，有个小小的地洞。走进洞里，坡度渐渐变缓，最后变平，再向前便是客厅。这里有一大堆干草，能让很多伙伴坐在一起，可惜尤塔的客人很少。洞顶一条树根吊着一盏没有油的油灯。洞壁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土窠，摆满了做工粗糙的木制人偶，这些都是尤塔的宝贝。
客厅连接着三个房间，左侧是储藏室，现在里面是一大堆苹果，其中几棵已经烂掉了。中间是尤塔的作坊，一块大方石和上面满是豁口的小匕首构成了尤塔小小的工作台，原料是散落了一地的树枝和树根。白天的大多数时间，尤塔都在这里把木头变成人偶，再摆进客厅的土窠。客厅右边是尤塔的卧室，干草树皮床是唯一的家具。
这里就是尤塔庄园，尤塔的家。
很久以前，尤塔离开了大家。尤塔想和大家在一起，但不行，尤塔不吃肉，所有肉都有腥膻的气味，非常恶心。更重要的是，尽管大家一再警告尤塔，人类是可怕的生物，十分危险，可尤塔还是无可救要的喜欢人类。那些生物高大，美丽，穿着漂亮的衣裳，住在宽敞的房子里。而且，人类总是对另一个人类微笑，人类微笑着生活。大家一致认为尤塔疯了，尤塔只好离开。
尤塔来到这个静静的山坡，当一片打着旋的绿叶飘落脚边，尤塔决定：在这里建造一个属于尤塔的新家，就叫“尤塔庄园”。庄园建成，尤塔十分渴望象人类那样豢养一群猪或羊，可那太难了，于是尤塔养了一群肥硕的田鼠。每个沾了露水的清晨，尤塔都会为田鼠们带回坚果和新鲜的草籽。田鼠们感恩图报，纷纷在庄园附近的草坪安了家。
萝卜山的另一边，有个小小的人类村子。那本该是尤塔的禁地，可尤塔总是不由自主的向那里靠近，象是暗夜里一点梦幻的烛火吸引着孤寂的飞蛾。尤塔总在心里说，山那边的苹果更大，更甜...
一个云定风清的晚上，尤塔躲在长草中窥看着远方的村子，竟入了迷。等发觉时，声音已经太近了。尤塔不能确定接近的是什么，仓皇中跳出长草，只见一名没穿衣服的男人类抱一位赤裸的女人类倒在一片刍菊里，来回翻滚。直到发现了尤塔，人类才从互相的搂抱中挣脱出来，约好一般，一齐发出恐怖的嚎叫，然后头也不回的跑掉了。尤塔努力镇定下来，抓起人类遗落的衣物，逃离了现场。
距家不远的苹果林里，尤塔借着月光细细观察手中的宝贝。摸着柔软的面料，盯着细腻的纹饰，嗅着人类的气息，尤塔感到既兴奋又忧伤。终于和人类有了接触，虽不能说是成功的会晤，毕竟得到了人类刚刚还穿在身上的衣服，这让尤塔兴奋得发抖；尽管心里喜欢人类，可尤塔还是不敢面对那些生物，就象人类也畏惧尤塔，这又让尤塔无比失落。
尤塔小心翼翼地捧着宝贝，象捧一座沙制的城堡，幻想穿起人类的衣服，行走在人类的城镇，象人类一样微笑着生活。一时失魂落魄，一时心醉神迷，又一次忘记了可能的危险。有什么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尤塔，在尤塔做出反应之前，身后响起了熟悉的笑声。
橘色的皮肤，纤细的四肢，倾斜的额头，精致的小獠牙，美的象个人类。是泰瑞莎！
泰瑞莎是尤塔曾经的恋人，虽不象尤塔般对人类着迷，但也不喜欢打劫和偷窃的生活。当初的恋情因为泰瑞莎母亲和二十一个兄弟的干预，开始不久就结束了。
回家路上，泰瑞莎讲述着大家最近的一次劫掠行动，收获很大，但泰瑞莎的六个兄弟在人类的反抗中死去了。泰瑞莎再无法继续这种恐怖血腥的日子，逃离了大家，在神和尤塔气味的指引下找到这里。
尤塔庄园安全舒适的客厅里，尤塔与泰瑞莎紧紧拥抱，落下滚滚热泪。情至深处，泰瑞莎呢喃着绵绵情话：“泰瑞莎咬死忧塔！”尤塔也抱以甜言蜜语：“尤塔揉碎泰瑞莎！”小獠牙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泰瑞莎成为了尤塔的新娘。
泰瑞莎的到来似乎让尤塔暂时忘却了飘渺的人类，开始专心装修有了女主人的尤塔庄园。泰瑞莎对又酸又涩的苹果很不满意，但总好过杀人喝血的从前。烈日高悬的白昼，尤塔和泰瑞莎躲在甜蜜的小窝休息；清爽怡人的夜晚，一起外出采备食物。无聊的日子，尤塔常会拨开泰瑞莎松软的毛发，搜捕狡猾的跳蚤，也曾带泰瑞莎攀上最高的果树，遥望寂寥的星河...
快乐时光，日复一日。直到一个天边挂着五彩晚霞的黄昏，尤塔来到山的另一边采摘“最甜的苹果”，却在林边听到一串清脆的铃声。寻着铃声，尤塔在土丘后面发现一只挂着银铃的小山羊，放羊的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子，戴顶滑稽的皮帽，口腔不停蠕动，象在嚼着什么。尤塔体内的某种思念决堤般的醒来了，身体完全失控，嘴唇颤抖着走向男孩。胖男孩发现了尤塔，终于停止咀嚼，鼓着双腮象是准备吹灭一百根蜡烛。尤塔缓缓蹲下，抓起一把青草递给山羊。羊嗅了嗅，别过头。男孩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转过身，胖胖的小手向天空伸着，飞也似的跑了。尤塔垂下头，呻吟般的叹着气。
自那以后，尤塔变的沉默寡语，不再陪泰瑞莎去草坪散步，终日摆弄木头人偶，对着人偶说话。最好的人偶得到了最多爱抚，变的象老法师的手杖般溜光水滑。泰瑞莎开始烦躁不安，抱怨苹果越来越酸，抱怨尤塔也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木偶，抱怨一切都应该抱怨。
终于，尤塔接到通知，泰瑞莎不会再吃一个苹果，苹果是喂猪吃的，泰瑞莎要吃肉！最近的肉就是草地里乱窜的老鼠。尤塔告诉泰瑞莎，那不是老鼠是田鼠，即使是老鼠也不可以吃。因为田鼠和尤塔是朋友，就象人类与猪和羊是朋友。泰瑞莎咆哮，尤塔是傻瓜！人类养肥猪和羊就是为杀了来吃。尤塔用最后的耐心教导泰瑞莎，人类是文明的种族，善良的生物，如果没有受到生命威胁是不会伤害其他生物的。蛮横的泰瑞莎抢走了尤塔最好的人偶，声称吃不到老鼠就烧掉人偶。愤怒的尤塔在泰瑞莎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掌印，泰瑞莎离开了家。
尤塔找遍了整片山坡，泰瑞莎真的离开了。伤心的尤塔翻越了萝卜山，决定永远不再回去。那里到处是泰瑞莎的影子，泰瑞莎的味道，还有座失去了女主人的庄园，山的那一边是绝望和悲伤的池塘。只有在这里，守着人类的村子，望着歪斜的篱笆，悠然的风车，尤塔才会忘却了那些忧愁。时间久了，尤塔又异常沮丧。人类的村庄飘在梦里，美而无望。而梦终究要醒的，醒来的尤塔一无所有，连泰瑞莎也失去了。也许该想个永远不醒的办法，至少不要再面对醒来的绝望。尤塔拔出小匕首...然而，那铃声又响起了，尤塔依旧寻着铃声翻过土丘，还是那山羊，还是那放羊的孩子。尤塔象个久久迷失于地城的旅人，在最后的绝壁前觅得一缕零碎的亮光。
这次，尤塔小心地在男孩面前放了一只新鲜的苹果，然后默默的离开了。此后几天，男孩与羊总在傍晚和晚霞一起到来，尤塔也总是放下苹果离开。渐渐的，羊开始吃尤塔喂的青草了，男孩子也不再惧怕尤塔，常在接过苹果后咕哝些什么，啃苹果时也对着尤塔嗬嗬傻笑。尤塔年轻了十岁，每日的晚霞俨然成为走向梦里的阶梯。
为了友谊，尤塔决定送新朋友一样礼物。再没有比人偶更好的礼物了，可人偶还在庄园里。尤塔再次翻越萝卜山。
久违的树林里，依然弥散着泰瑞莎的气息。回忆变成酸涩的雾气涌出眼底，模糊了视线。恍惚中，尤塔听见泰瑞莎的呼唤，仿佛又见到了张开双臂奔向尤塔的泰瑞莎。直到被撞痛了胸口，尤塔才敢相信，真的是泰瑞莎，泰瑞莎回来了！尤塔与泰瑞莎又哭又笑，又一次紧紧拥抱，热泪滚滚，獠牙相碰响声连连。
但泰瑞莎带来了可怕的消息，因为无法容忍泰瑞莎的又一次叛逃，大家已经追踪到萝卜山。泰瑞莎的母亲和仅存的十五个兄弟一定会杀死尤塔抓走泰瑞莎。
尤塔目光坚定的宣布：“不要怕，尤塔...尤塔和人类是朋友了，或许...人类会保护尤塔和泰瑞莎的。”
泰瑞莎完全不信。
尤塔有些激动：“相信！相信！相信尤塔，相信人类。泰瑞莎信任人类，人类也会信任泰瑞莎。”
泰瑞莎噙者泪点点头。
尤塔与泰瑞莎最后一次回到尤塔庄园，带上人类衣裳和最好的人偶，然后向庄园道别，向田鼠们道别，向逝去的光阴道别。
村庄静静的躺在山谷里，被阳光温暖着，象个熟睡的孩子，做了美梦般微笑着。尤塔和泰瑞莎披挂起人类衣服，高举着人型玩偶，手拉手走进村子。
一个女人类歌唱般的嘶喊惊醒了村庄。许多攥着农具或武器的人类聚集起来，互相比划着，询问着。一些人类兴奋的搓着手，更多的则是惊恐地盯着尤塔和泰瑞莎。
尤塔挥动人偶，喃喃叫着：“朋友...朋友...”。泰瑞莎不安的望着尤塔，尤塔的脸泛着潮红，每片皮肉都在悸动，在刺眼的阳光下，象只燃着的火把。人群还在鼓噪，泰瑞莎不住的发抖，一阵凉风擦过尤塔耳边。“跑！尤塔，快跑！”泰瑞莎颤抖着大喊，声音却颠碎在痉挛的嗓子里。尤塔着了魔般舞动人偶，宽大的人类衣衫飘在干燥的风里，“朋友...朋友...”。第二支箭穿透了泰瑞莎的脖子，腥热的鲜血溅在尤塔身上。泰瑞莎望着尤塔，无声的倒下，眼神和生命一起渐渐黯淡，黑紫色血水象只手爪在泰瑞莎身下向四方伸展。
尤塔转身望着泰瑞莎，象看见一堆正在熄灭的营火。直到被一个大个子人类踩在脚下，尤塔仍旧望着死去的泰瑞莎，忽然觉得胸腔里的什么东西碎裂了。
大个子人类将尤塔绑在一只叉子柄上，凑向年轻女人类的脸，女人类们尖叫着逃开。大个子心满意足的哈哈大笑，举起尤塔四处炫耀。人类用长棍戳尤塔，用皮鞭抽打尤塔，抓起手边的任何东西丢向尤塔，还有的快步跑来，摸摸尤塔，又触电般的缩回手，大笑着跑掉。人类跳着，叫着，咒骂着，度过了一个欢乐的节日。
最后，尤塔被吊在村子中心的小广场上，狂欢暂时结束了。
尤塔醒来时，夜已很深很深。尤塔感觉不到身体了，只有刺骨的寒冷，象漂浮在漆黑的冰河。一个鬼祟的黑影越来越近，胖胖的小脸上泪水涟涟，鼻涕坠在下巴上来回晃荡，是那个放羊的孩子。男孩对着尤塔结结巴巴的嘟囔着什么，尤塔望着人类漆黑的眸子，又回到了尤塔庄园，和漂亮的人偶一起在舒适的干草堆里等待泰瑞莎回家，泰瑞莎会带着可口的苹果回来，带着温温的甜蜜回来，那时的尤塔庄园会成为最美的庄园，最幸福的家。可洪水灌进庄园，淹没了一切，尤塔绝望的拦那洪水，却发现双手染成殷红，那不是水，是浑浊肮脏的血...
尤塔再醒来时，男孩正站在一只木箱上为尤塔解开绳索，踮着脚仰着头，露出粉嫩的脖颈。尤塔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伸着头，将牙齿轻轻地轻轻地放在男孩的喉管上面，闭上眼睛。

1# 天色已晚 很伤感？尤塔是什么啊？结婚的时候用的语言还真古怪。

是地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