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位面而来的旅人,
欢迎你来到萨鲁世界,
我为你带来一个消息,
先知邀请你前去见他。

不去                好的
楼主: ck7543

《亚尔斯兰战记》 [复制链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35:4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汗血公路 第二章 来自内海的客人
    (一)

    铅灰色的水波映出铅灰色的天空。不久,清晨的光芒立刻就将海和天空变成碧蓝色。

    帕尔斯王国的东北部就是面对着广大的达尔邦内海的戴拉姆地区。

    渔夫和制盐工人们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聚集在只有屋顶和柱子搭盖而成的集会场所,其乐融融。他们吃着砂糖甜点及晒干的无花果,边谈论着太太的肥胖、城里的酒馆里来了个漂亮的女人,可惜有了情夫之类的闲话。

    突然,一个渔夫站了起来,众人的注意力都因他这个举动集中到水平线上。在大家的眼前出现了白色的帆。

    “喂,那个白色的帆,从方位上看来不是马尔亚姆的船吗?”

    “嗯,大概是吧?这可真是稀奇啊!”

    以前,帕尔斯和马尔亚姆也曾因为国境和达尔邦内海的湖上支配权的问题引起纷争,不过,这五十年来都维持着和平的关系。两国交换使节,藉着船队和商队进行交易,双方的吟游诗人和技艺团经常往来,达尔邦内海就成了和平之湖了。

    但自去年以来,两国的和平关系就断绝了,那是因为马尔亚姆比帕尔斯更早受到鲁西达尼亚的侵略,而无法继续和帕尔斯的邦交。

    在内海的港口虽然有管理税务和走私、海难救助的港口官员,但现在都撤回叶克巴达那了。而在这期间,帕尔斯也受到了鲁西达尼亚的侵略,因此,会在达尔邦内海上行船的只有渔夫了,港口于是显得异常萧条。

    达尔邦内海虽然是个湖,但是水里面却含有丰富的盐份。以前帕尔斯和马尔亚姆两国曾经一起合作测量过,发现其广度极其惊人,东西有一百八十法尔桑(约九百公里),南北有一百四十法尔桑(约七百公里)。也有潮汐的涨落。对附近的居民来说,这个湖和真正的海并没有什么不同。不但如此,到南部旅行看过真正的海的戴拉姆的居民还说:

    “啊!南部也有相当大的湖呢!虽然和达尔邦内海比较起来显得很不够看。”

    这是南部的人们在取笑戴拉姆人无知的时候拿出来说的话。然而,以戴拉姆人的立场来看,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被南部的人讪笑。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出现在戴拉姆内海岸的确是马尔亚姆的军船。除了三根帆柱之外,还有一百二十枝桨。船头饰有他们所崇敬的海神像,然而海神像的身体上却刺着一枝大箭,帆的一部分也烧焦了。那是战争的迹痕。

    在渔夫们的凝视下,一艘小船从军船的侧舷被放了下来。虽说是小船,却也足足可以搭乘二十人左右。在让水手们将船划靠岸边之后,一个穿着光彩耀目甲胄的中年骑士用帕尔斯语大声呼叫:

    “我们要见身份适合的人。我们是从鲁西达尼亚人手中逃出来的马尔亚姆人。有没有领主或地方长官之类的人在场?”

    他的意思是不和你们这些身份卑微的人谈。渔夫们虽然有些微的不愉快,不过仍然带着困惑的表情回答道:

    “喂,你想干什么?”

    “如果那尔撒斯大人在的话,他就可以指示我们该怎么做了。”

    “哎呀,那尔撒斯大人被逼出了王宫之后,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戴拉姆在三年前为止都是一个叫那尔撒斯的诸侯的领地,然而,年轻的领主被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从宫廷中逐出之后便隐居了起来。之后,戴拉姆就成了国王的直辖领地,但是,在这个地方,旧领主那尔撒斯比国王有人缘。

    “是啊,那尔撒斯大人好像想当个画家,不过,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希望他不要横死于哪个地方了。”

    “他头脑又好,又有学问,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不过,他身边还有个耶拉姆啊!”

    “是呀!耶拉姆是个好孩子,应该不会让那尔撒斯大人饿死的。”

    这些人虽然肆无忌惮地谈论着旧领主的事,但是在笑语当中却仍对他敬爱有加。总而言之,既然那尔撒斯不在,就无法借重他的智慧了。现在他们得用自己的头脑去下判断了。

    “啊,还是先去向官员报备吧!”

    好不容易他们想起了从王都派来的官员。这个时候应该是劳动官员的时候了。

    “那么,谁去通知他们吧!他们只是一些会逞威风的懒人罢了。现在一定还在睡觉。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去把他们叫起来吧。”

    戴拉姆地方的官员们在接到渔夫们的通知之后,匆匆忙忙寻赶向内海海边。

    帕尔斯的国土非常辽阔,制压住叶克巴达那的鲁西达尼亚军对此地也是鞭长莫及。虽然曾几次派遗侦察队前来四处放火,但是也仅止于此,并没有真正的掠夺或虐杀人民,所以渔夫们才能悠闲地喝茶聊天。

    马尔亚姆人热心地和赶来的官员们说话。

    “鲁西达尼亚人应该是马尔亚姆和帕尔斯的共同敌人。我们应该同心协力打倒可恶的侵略者,让世界重回正义的怀抱。”

    “啊,这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回答似乎太过敷衍了,然而,对这些地方官员来说,问题似乎是太大了。

    戴拉姆的北方和西方是内海,其他两个方位为山所环绕,是一个在地理上独立性极高的区域。吹指过内海的风带来了丰沛的雨量,土地极为肥沃,作物收获颇丰,居民也可以从内海中取得鱼和盐。即使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也可以过着优沃的日子,所以,这里的人们在性格上并没有什么特性。

    “啊,焦急也没有用。先观察一阵子再做打算吧!”

    连官员也有这样的习性,从上到下的人都在等着山的那一边产生变化。

    这种平衡的生活终于被破坏了。这个时候,在塔楼上监视着南方山脉的士兵敲打着钟向同伴们示警。

    “是鲁西达尼亚人!鲁西达尼亚骑兵来袭了!”

    监视的士兵发出的声音近乎悲鸣。他原想一边叫着一边从塔楼上跑下来,然而,十几枝箭朝着他飞射而来,其中一枝射穿了他的喉咙。士兵高举着双手,头下脚上地朝着地上坠落下来。

    (二)

    入侵戴拉姆地区的是鲁西达尼亚的大贵族鲁特鲁德侯爵的下属,其中目的是侦察及掠夺。自从亚尔斯兰揭竿而起之后,吉斯卡尔就强化了全军的统治,但是,这一队人马趁着空档朝戴拉姆地区来了。

    他们从俯视内海岸的悬崖上远远地看到了马尔亚姆的船。

    “什么?那不是马尔亚姆的船吗?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令人怀念的身影哪!”

    鲁西达尼亚军队长的声音中隐含着惊异和嘲讽。马尔亚姆已经被征服了,反鲁西达尼亚人势力也溃不成军了。为数仅一艘的马尔亚姆船出现在帕尔斯的内海岸一定是流亡的残存者,没有什么好怕的。

    鲁西达尼亚军一共有三百名骑兵。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强悍是因为已经事先探知了戴拉姆的内情,知道这个地方并没有帕尔斯军在。在花了半天的时间到达内海岸之后,他们立刻就露出了凶暴的獠牙。

    “烧啊!把一切都烧光,把所有的人都杀死!异教徒当然不能放过,而那些原为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信徒,却违背神的旨意与异教徒勾结的人更是罪无可赦!”

    在命令还没有下达之前,鲁西达尼亚兵就喊声震天,加速前进了。对戴拉姆的人民而言,恶梦才刚刚开始。

    鲁西达尼亚兵跑进村子里,开始虐杀想要逃命的人们。老人的背部被枪刺穿了,女人的脖子被剑穿过。鲜血四处喷散,惨叫声不绝于耳,而这些都使得入侵者更为兴奋。哭叫着的婴儿身体被丢到半空去,在落下来的那一刻就被枪一穿而过。这是鲁西达尼亚士兵对“灵魂卖给恶魔的异教徒们”的作法。违背他们的神的人,无论受到多么残虐的对待都是无所谓的。每一户人家都被放火烧,被火逼出来的人则在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箭给射倒了。

    陶醉于血腥暴力的鲁西达尼亚人的狂笑声在他们发现一个骑士悠然地漫步于街道上时戛然而止。骑士虽然没有穿甲胄,但是挂在他腰间那把又长又大的剑却攫住了鲁西达尼亚人的眼光。

    这个旅人的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吧?有着强健的体格,乌黑的头发如果再长长一点的话,看来就一定像是狮子的鬃毛。悠闲的笑容挂在他那粗犷而尖锐的脸上。而他的左眼呈一字形,已经不能使用了。

    他就是前帕尔斯的万骑长克巴多。自称是“单眼狮子”,不过,他的外号“吹牛克巴多”却更广为人知。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是一个没有主君也没有地位的流浪汉。

    先前透过老朋友沙姆的介绍,他有了追随席尔梅斯的机会,但是,他与席尔梅斯合不来。因此,他便想前往东方国境结集兵力中的亚尔斯兰王子处看看,然而,也没有任何保证说他跟亚尔斯兰就合得来。他是打算先见过面再说。

    本来,他是朝着西方前进的,却走错了路,走到西北来了;一方面是原本他对这附近的地理就不是很清楚,另一方面是因为街道标志都被鲁西达尼亚军破坏了。当他发现走错了路时已经进入了戴拉姆地区的领域,要回到正确的路上必须要越过两座山才行。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山上是没有什么好酒、好女人的,所以他想,一切事情都等他找到好酒或遇到好女人之后再做打算。于是,他骑着马来到了戴拉姆的街上了。

    鲁西达尼亚骑士们挡住了旅人的去路。

    克巴多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或不安,倒是他那只剩一只的眼睛中闪着愉快的光芒看着鲁西达尼亚的骑士们。

    “你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

    鲁西达尼亚骑士们以充满血丝的眼睛诘问他,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不管是克巴多的相貌,或是他腰间的大剑,再怎么说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或商人。

    “哼,这个地方好像是被神明所遗弃了。”

    克巴多喃喃说道。在他面前的不是美女而是粗暴的男人们,不是美酒而充满腥味的鲜血。既然如此,他也不在意。克巴多快活地用帕尔斯语地着鲁西达尼亚骑士们大放厥词。而就在他说完话的同时,大剑已经出了他的剑鞘。

    剑光一闪,鲁西达尼亚骑兵的首级喷着血离开了身体。这一击之凌厉让其他的鲁西达尼亚骑兵不禁为之大为失色。

    而加害者的声音却还是那么悠然自得。

    “昨天晚上没睡好觉,连一向敦厚的人也觉得心情很差哪!对你们来说,这是你们整个生命中最后一次的恶运。”

    克巴多的帕尔斯语在鲁西达尼亚人的耳里是一知半解,可是他的意思已经透过他的行动明朗化了。这个男人想拒绝神的使徒鲁西达尼亚骑兵。

    剑和盾、甲胄和人体激烈地碰撞,鲜血和惨叫声形成了一道水柱敲打着地面。独眼的帕尔斯人对鲁西达尼亚人而言无异是个灾厄。大剑化为风的一部分,以惊人的速度袭向敌人,仿佛割草似地砍倒对手,几匹马顿时失去了骑手,发出嘶鸣逃了开来。

    几件事就在这时候同时发生了。由于克巴多的豪勇,鲁西达尼亚骑兵人数不断减少。在远处看到这个血腥的场面,五、六个鲁西达尼亚骑兵便想前来帮助同伴。他们人在山丘上,由于前方有悬崖,无法直线跑下。于是,他们调转马头,跑下缓缓的斜坡,想迂回绕过街道前往同伴之处。而当他们来到街道上时,和一个骑着有白色鬃毛的旅人碰个正着。是一个在红发上包着黑布的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闪开!小子!”

    鲁西达尼亚语的怒吼声似乎比话中的意思更使年轻人心头冒火。他无言地拿起挂在腰间的大山羊的角笛,往前一挥,刚好就打在正想从他身旁跑过去的骑兵脸上。

    被角笛这么一打,顿时鼻柱断裂粉碎的鲁西达尼亚骑兵发出了短促尖锐的惨叫声,从鞍上摔了下来。失去骑手的马并没有放慢速度,仍然快速地从年轻人的身旁跑过。

    “你干什么?可恶!”

    其他的鲁西达尼亚骑兵异常激动。他们仗着人多,挥起了白刃逼向年轻人。

    机敏的年轻人不待敌人包围过来便快速地一拉缰绳,转过马头跑了起来。他并不是逃跑,而他的动机民很快就明朗化了。猛然追上来挥下白刃的鲁西达尼亚士兵,看到了从年轻人的剑鞘挥出的闪光由下往上袭了过来。

    鲁西达尼亚骑兵从胸口到左肩挨了一刀,喷起了血雾往后仰倒。当他卷起血花和悲鸣跌落地面时,一个逃命的同伴的马蹄逼近了。原本那是在克巴多一阵斩杀之后,丧失了战意逃出来的鲁西达尼亚骑兵。

    混乱卷起了旋涡。而当混乱平息时,留在现场的只有强烈的血腥味,以及十个死了的鲁西达尼亚人和两个活着的帕尔斯人。

    (三)

    “我叫克巴多,你呢?”

    “梅鲁连。”

    年轻人简短地回答了先自报名字的克巴多,可能是不想有什么交际吧?可是,毕竟他的身份已经清楚了。

    “我是轴德族的族长赫鲁达休的儿子。”

    “哦,轴德族啊?”

    轴德族是威势横据帕尔斯中部和南部,靠剽盗为生的一族。克巴多当然知道他们。

    “那么,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找我妹妹。找不到妹妹,我就不回故乡。”

    去年秋末,轴德族族长赫鲁达休带着女儿亚尔佛莉德进行掠夺,可是,在过了约定的日子之后,他们仍然没有回来。只带着几个部下出去搜索的梅鲁连,在旅程的第二天发现了父亲和族人的尸体。然而,梅鲁连就是找不到亚尔佛莉德的遗体。将父亲的遗体运回族里的梅鲁连面对了选出下一任族长的问题。

    “那么,你当族长不就没事了吗?”

    “不行。父亲留下过遗言,亚尔佛莉德,也就是我的妹妹的夫婿将是下一任的族长。”

    “为什么无视于你这个男孩子的存在呢?”

    “因为父亲不喜欢我。”

    “因为你不可爱吗?”

    原本是开玩笑的,然而,克巴多这一句话却仿佛在梅鲁连胸口刺了一剑般。梅鲁连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紧紧地抿着嘴唇,表情看来就像是因为心中的不满已达到饱和状态而要爆发一样。只见他嘴角下垂,中央部分翘起,仍然一副颇具危险的表情。原本显得秀丽无比的脸庞因为这个表情变化更加深了人们对他的印象。

    梅鲁连曾好几次被酒醉的父亲殴打。妹妹亚尔佛莉德看不过去,从中阻拦,于是便和哥哥一起被父亲用一只手打得体无完肤。

    清醒之后,赫鲁达休会为自己殴打女儿一事感到后悔,但是,对于殴打独生子一事他却从不感到愧疚。他虽然承认梅鲁连智勇双全,但是却也公开宣称梅鲁连没有人望所以不能成为族长。

    由于这种种的原因,在父亲死后,梅鲁连必须把妹妹亚尔佛莉德带回故乡,否则就得带回妹妹已经死亡的证据。就算他可以成为族长,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当梅鲁连的事情较为明朗化的时候,这两个旅人发现有一团人徒步接近上来。一瞬间,他们都想拔起刚刚收进剑鞘的剑,不过,很快地他们就解除了紧张的戒备。来者是被他们所救的那些人。帕尔斯人和马尔亚姆人混杂在一起,有人用带着戴拉姆口音的帕尔斯语,有人用带着马尔亚姆口音的帕尔斯语交谈着。

    其中有一个中年的马尔亚姆骑士,脸的下半部留着黑色的胡须,身形削瘦,他用郑重的帕尔斯语邀请两位旅人到自己船上去。

    原本既不是旧识,也不是同行者的两个帕尔斯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来到了达尔邦内海的海岸。这时,一艘小船从马尔亚姆的军船下来,刚好抵达了岸边。一个盛装的马尔亚姆女人迎接他们两人。

    这个女人大概已经超过六十岁了吧?头发都白了,但是,肌肉还很结实,皮肤也还有光泽,背脊仍然挺得很直,看来似乎是一个充满精力和智慧的人。

    “很高兴看到两位勇猛的帕尔斯骑士。”

    “你是?”

    “我是马尔亚姆王宫里的女官长,我叫乔邦娜。”

    以她的气势来看,就算说自己是女王相信也没有人会怀疑。原本她就是个有着不俗威严的老妇人,而且她又精通帕尔斯语。不禁让人怀疑她不只单单是女官长,应该还有更高的地位才对。

    “那么,女官长有什么贵事呢?”

    “我想请两位帮忙。”

    就在正想开口问帮什么忙的时候,带克巴多他们前来的那个中年骑士问道:

    “以前杀了不少的敌人了吧?”

    “是的,杀了一百头狮子、一千个人、三十条龙。”

    正经八百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克巴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又加上了一句。

    “昨天晚上又杀了十只。”

    “龙吗?”

    “不,因为睡在沼泽边,蚊子出奇的多。”

    克巴多脸上浮起一抹轻侮人的笑容。马尔亚姆骑士似乎发现到自己被嘲弄了,带着一股怒意正想说什么,女官长乔邦那制止了他们并向克巴多问道:

    “既然经过那么富于变化的人生,现在的生活一定让你觉得很无聊吧?”

    “什么?也不是这样的。只要有好喝的酒、漂亮的女人、该杀的敌人,活着就不会无聊。”

    当克巴多和马尔亚姆人交谈的时候,梅鲁连带着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看着远方,拒绝任何谈话。

    女官长开始说明事情的经过。

    原本马尔亚姆和鲁西达尼亚一样是信奉依亚尔达波特教的国家。在同样唯一的真神底下,马尔亚姆和鲁西达尼亚应该是平等的同胞才对。然而,依亚尔达波特教又分为几个宗派,而鲁西达尼亚的“西方教会”和马尔亚姆的“东方教会”持续对立了四百多年。

    尽管处于对立的局面,以前也都仅止于争论和彼此中伤而已;双方关系虽然不佳,但仍然有外交和贸易的往来。然而,两年前两国的关系出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变化。

    突然攻破国境的鲁西达尼亚军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控制了马尔亚姆全国。以吉斯卡尔周全的准备和优秀的实行力这不是不可能的。马尔亚姆的国王尼可拉欧斯四世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光会逃命的懦弱男人。国王和王妃耶蕾诺雅被软禁在王宫内,他们只求保全自己的性命,在投降书上签了名。

    然而,鲁西达尼亚人破坏了约定。受最强硬派的大主教波坦唆使的圣堂骑士团在某天夜里包围了马尔亚姆的王宫,堵住了所有的出口,放火烧了王宫。

    “神要这么做,就没有转寰的余地。”

    这是波坦最擅长的论调。马尔亚姆王的生与死就完全凭神的旨意了。如果神愿给予马尔亚姆国王恩宠,就一定会有奇迹出现而使尼可拉欧斯夫妻得救的。

    奇迹当然没有性。马尔亚姆国王和王妃被发现时已经成了两具焦黑的尸体了。

    鲁西达尼亚王弟吉斯卡尔愤怒不已。他并不是同情懦弱的马尔亚姆国王,而是一个宗教指导者如果恣意破坏政治的最高责任者的约定的话,今后有哪一个国家会相信鲁西达尼亚的外交呢?

    在吉斯卡尔和波坦争执期间,国王夫妻的长女米莉姿内亲王和次女伊莉娜内亲王在几个部属的保护下趁机逃脱了,逃进了位于达尔邦内海的亚克雷亚城里。

    “在这两年间,我们一直都躲在那座城里和鲁西达尼亚侵略者作战。”

    城的东方是海,西方是毒蛇栖息的沼泽地,北方则是断崖,能够展开军势的只有南方了。顺应着自然条件,城壁也特意加高了南方的高度。城门有两道,而且在通过了这两道门之后,还有一道门。攻入了为高墙所围绕的广场的敌人既无法直接攻进城内,也无法一下子就退出城门,这时守军就可以从城壁上射箭攻击了。

    两年后,鲁西达尼亚军好不容易才攻陷了这座城,而且也不是靠军事攻击的力量落城的。

    他们和城内不的某些人串通,约定“如果从城内为鲁西达尼亚人开门,将来一定可以保存性命,同时还可以获得地位和财产”。

    经过两年的坚守城池,气力一定大受影响。背叛者在某天夜里和围城的鲁西达尼亚人串通,在城内各处放了火。在一阵混乱和流血之后,姐姐米莉姿让妹妹伊莉娜乘着船逃离了那座城,自己则从塔上一跃而下……。

    “我们在持续航行了五天之后,终于到了这个地方。可是,鲁西达尼亚人的魔掌也伸到了这里。我希望你们能够帮助可怜的伊莉娜内亲王,把鲁西达尼亚人杀光。”

    (四)

    面对对方要求拯救马尔亚姆公主一事,克巴多并没有很爽快地答应。

    “哟哟,不但有想要复国的帕尔斯王子,没想到还有想再建马尔亚姆的公主。”

    克巴多略带嘲讽地在心中忖道。

    “这阵子这个世界上似乎跑出了一大堆想要重新建国的王子和公主哪!如果鲁西达尼亚灭亡了,下一次一定又会跑出想要复兴鲁西达尼亚的王子。”

    克巴多这个男人很奇妙地似乎能看到事物的本质。从大局上看来,以前帕尔斯和马尔亚姆也曾经灭过别人的国家,杀掉别人的国王。这是因果循环。

    尽管如此,让无法无天的侵略者鲁西达尼亚人四处横行却不是一件有趣的事。鲁西达尼亚人要在鲁西达尼亚境内横行那是他们的事,可是,这里是帕尔斯。就算有许多缺点存在,也应该由帕尔斯人自己来改革,而不是由鲁西达尼亚人用流血的方式来进行。

    不管怎么说,现在也不能就此拒绝马尔亚姆人的要求。戴拉姆地方的民众要打倒眼前的敌人也需要有外力帮助。

    克巴多虽然无意就悍然拒绝,但是,他也没有义务毫不考虑地就答应对方的请求。

    “位高权重的马尔亚姆内亲王殿下是怎么想的呢?我想从殿下口中听到她颁下打倒鲁西达尼亚人的旨意。”

    克巴多的独眼投向军船,马尔亚姆的女官长和骑士不禁闻言对望了一下。

    帷幕向左右拉开的时候,光线就射进了船舱内。伊莉娜内亲王就坐在铺着天鹅绒的豪华座椅上迎接两个帕尔斯人。

    内亲王的脸上罩着一层深色的面纱,香料的香味从以淡红色为基调的绢服飘散了出来。

    “王族们都不能以原来的面目见人吗?”

    克巴多想起了前些日子碰过面又分手的席尔梅斯王子,他总是戴着银色的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时,一个澄明、清澈的声音从面纱后面传了出来。说的是完全不带马尔亚姆口音的正统帕尔斯语。

    “我听说帕尔斯的将领豪勇,而士兵们强悍。是不是可以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呢?”

    “光是强悍并不能有什么助益。”

    克巴多的回答并没有半点客套的意味。对自己的强悍有自信和仗着强悍而不图努力是两码子事。半年前在亚特罗帕提尼的败战不仅让克巴多了解到这一点,也让所有的帕尔斯军都面对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帕尔斯和鲁西达尼亚的战役固然错在侵略的鲁西达尼亚,但是,败战的帕尔斯的大意轻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在友邦马尔亚姆无故遭受侵略时,帕尔斯就该有所警惕而及早做准备了。

    “啊,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克巴多改变了话题。在这里和鲁西达尼亚士兵交战是无可奈何的事。虽然原本他就喜欢打仗。可是,既然是赌上生命的工作,要求相对的报酬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以后的事不晓得会怎么演变,不过,就先帮你们扑灭眼前的火势。但是,在这个时候,灭火的水也不是免费的。”

    “你是说要报酬吗?”

    克巴多微笑地承接了马尔亚姆骑士那近似责难的眼光。

    “帮助穷人的时候可以将不具形式的善意当作谢礼。但是,不收有钱人的报酬反而是一种失礼吧?”

    “为什么说我们是有钱人呢……?”

    “我可没有见过穿着绢服的穷人哪!”

    梅鲁连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插了嘴。在这之前,尽管是在军船内,他却以极不友善的眼光环视着具马尔亚姆风格而装饰得极为豪华的船舱内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女人为了养育幼子或者为了救生了重病的双亲而卖身。如果面对的是这样的女人,就算她不求我,我也会帮她。但是,明明有钱却又吝于给人报酬的人,我也没有义务要帮忙。”

    隔着面纱承受了梅鲁连这么尖锐的话语,公主也无言以对了。

    “我之所以不喜欢那些达官贵人及淑女们,是因为他们老是觉得让他人侍奉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士兵战死也是理所当然的,农民纳税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享受奢华也是理所当然的。”

    梅鲁连用长靴的鞋底踢着地板。

    “而且他们认为奴隶和自由民受苦受难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王族和贵族受苦受难却是可怜的。漠然地看着奴隶饿死的人只把食物给那些失去国家而挨饿受冻的王子们。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帮助那些弃民众于不顾,只带着财宝逃跑的人呢?”

    “你说够了吧?”

    克巴多沉稳地问道,梅鲁连停了下来不说话了。这一瞬间的沉寂由马尔亚姆的女官长乔邦那打破了。她提出了报酬的具体方案,并以此进行交涉。

    “好吧!契约成立了。在伟大的契约神密斯拉的神名之下。”

    “在依亚尔达波特神的神名之下。”

    帕尔斯的骑士和马尔亚姆的女官长正经八百地确认了契约,虽然彼此内心都对对方的神能有多少程度的信赖感到怀疑。

    (五)

    克巴多预测鲁西达尼亚人会等待黑夜的来临然后发动突袭。鲁西达尼亚人还有二百八十骑的战力,而克巴多这边却只增加了两名。被赶跑了一次,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厚着脸皮撤退的。

    “为了让民众的信心产生动摇,也为了让自己能确定目标,他们一定会放火的。因为他们对这边的地理环境没有信心,所以一定会从街道前来。就是这样。”

    对克巴多而言,这是他自亚特罗帕提尼败战之后的第一次作战。那个时候,克巴多率领着一万名精锐的骑兵。而现在,他手边只有马尔亚姆的残兵败将和戴拉姆地方的农民、渔夫和小官员,合起来也不过三百人。

    “这样才好玩哪!”

    克巴多一边思索着,一边将原本和战争无缘的人们配置在各处,下达指示。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杀的男人们燃着熊熊的复仇心,战意正旺。如果他们能严守克巴多的指示,或许比久经战场的士兵们更靠得住也说不定。

    头上卷着黑布的梅鲁连在连接悬崖到内海海岸的街道上筑起了用木材编成的栅栏,在栅栏前面倒上鱼油,同时在上面撒上自己做的黑药。

    那是轴德族在袭击大规模的商队时所用的武器,将油脂和硝石、硫磺、木炭,另外再加上三种之多的秘药调合一在起。这个配方会产生爆裂的声音。如果和鱼油配在一起的话,应该可以发挥极大的威力的。或许是对马尔亚姆的公主发泄完了怒气和不满吧?他只是默默在做着自己的工作。

    当一弯弦月升至夜空正中时,黑暗中响起了马蹄声。鲁西达尼亚骑兵们的反击开始了。

    近三百匹的马蹄重击着地面逼近了。声响之大似乎震撼着人们的腹部。然而,对曾经拥有一万名骑兵的万骑长而言,感觉上只像是一道微风拂过。

    在黑暗中,几道小光点燃了。火箭撕裂夜气凌空飞射。火箭缠卷着树枝和木材,闪着红色和黄色的火焰,迫近的鲁西达尼亚骑兵的甲胄反射出火影,黑暗中浮现出令人不愉快的光景。就在这一瞬间,梅鲁连所发射的火箭刺进了地面。

    状况完全改变了。火势引发了火药和鱼油,形成了令人眼花了乱的火幕,阻在突进的鲁西达尼亚骑士们的眼前。

    “哇……!”

    “啊,这是……!”

    马儿因为受惊而狂乱,骑手被甩到地上。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爆裂的响声麻痹了人们的耳朵。马儿们更是惊慌地嘶鸣,骑手们根本无法制止它们。

    “散开!”

    一个像是队长的骑士大叫。侥幸得以不致落马的骑兵们听从他的命令,把马首朝着左右方调转。这个时候,几个落马的骑士很可怜地就成了同伴马蹄下的冤死鬼。

    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鲁西达尼亚骑兵靠着稀微的月光跑向另一条路,想绕到异教徒背后去。

    然而,克巴多和梅鲁连所设计的陷阱有两层、三层的构造。迂回奔驰在夜路上的马儿突然倾倒了。原来绳子就横在道路上。骑兵产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阻力而从马鞍上被甩了出去,凌空飞过摔落在地上。当他们忍着痛楚和甲胄的重,一边呻吟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又被用来网鱼的鱼网给罩住了。

    有些被网罩住却仍然想挣脱出来的鲁西达尼亚士兵头上又被浇下了有血腥味的液体——鱼油。当他们想逃脱出网的时候,火箭发射出来了。鱼油引起了火势,熊熊地燃烧着。

    惨叫声此起彼落,化为火团的鲁西达尼亚士兵的身体在路上弹跳着。说起来这实在是个很残酷的战法,可是,在大白天里,眼看着妻子被虐杀的戴拉姆居民却毫不留情。他们手上挥着棍棒跑了过来,不断地殴打着成了火团的鲁西达尼亚士兵,一直到他们动也不动为止。

    在另一条路上的鲁西达尼亚兵发现有发光的东西从树上落下来,但是,这些东西也只是粘在他们身上而已,所以他们也不在意,继续往前奔跑。他们看见前方有一个骑士挡在路上,是一个身穿马尔亚姆风甲胄的独眼男子。当然就是克巴多了。

    因道路狭窄之故,鲁西达尼亚骑兵无法绕过克巴多的两侧,于是他们只能和独眼的男子从正面做一对一的战斗。

    “异教徒!现在你要为那些卖弄小聪明的举动付出代价了!”

    第一个骑兵挺起了长枪往前突进。克巴多轻轻松松地就避过了这一枪,随即在逼近至极近距离的鲁西达尼亚骑兵脖子上狠狠地横向砍了一刀。顿时响起了一个异样的声音,首级飞了起来,甲胄包着的胴体发出了重重的撞击声倒在地上。这个时候,第二个骑兵从右肩到左腋下已经被砍裂了。

    克巴多垂直地挥下大剑、水平地砍杀、斜向狙击,而这些边疆的动作都以大量人血做为装饰。交互重击的剑的响声在克巴多的耳边响着。不久之后,惨叫声再度响起,其他的骑兵丢下了队长,开始逃命。

    被丢下来的鲁西达尼亚骑兵队长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当他迎击克巴多的时候,动作一点也不慌乱。或许是为了让同伴逃跑吧?他只好挺身而出,让自己暴露在克巴多的大剑下。经过十几回合,刀刃不断发出尖锐的碰撞声,火花四处飞溅。然而,基本上在力量方面就相差甚大,不久,血从队长被砍杀的颈部喷射而出,人也跟着落地了。

    “真是可惜啊!技艺不如勇气来得落实。”

    对着地上的尸体丢下这一句话,克巴多踢了一下马腹,开始追逐逃跑的敌人。

    夜色仍然一样浓,然而,逃跑的鲁西达尼亚骑兵的甲胄上吸附着夜光虫,根本不需要担心会追丢。一共有六个人,这是敌人仅剩的数目。

    被追的六个人和追人的一个人奔过拿着长枪和棍棒、坐在路边的戴拉姆人身旁。

    克巴多大吼。

    “不要让他们跑了!追啊!”

    如果被跑掉了一个人,这里的情形就会被鲁西达尼亚军的中枢部知道。要是把他们都杀掉了,鲁西达尼亚军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算要订定策略,那也要花上相当多的时间。戴拉姆地区的人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防御的工作,或许也可以向亚尔斯兰王子的军队求援了。

    不能让鲁西达尼亚士兵逃了。这一点戴拉姆的人们也晓得,可是,原本就不习惯于作战的他们已经用尽了力气和体力,只能瘫坐在地上了。

    不得已,克巴多只好单枪匹马追上去。

    追。

    追近。

    追至。

    追过。

    凌厉的一刀将鲁西达尼亚士兵的颈部砍成两半,喷出的血乘着风势形成了一道红色的奔流穿过夜气。

    又一刀,砍落了另一名骑兵。鲁西达尼亚兵已经没有反击的意念了。他们只是疯狂地、没命地奔逃。距离已经拉开的其他四个骑兵似乎无法在短时间内追上,现在只有使用弓箭了。

    能当上一个万骑长的话,在剑、枪、弓各种武艺都有超群的造诣。然而,若水准高到一个程度,那自然就有最擅长的和比较逊色之别了。而克巴多就比较不善于使用弓箭。当然也不至于说是手法低劣。在实战中他也不比别人差,他射出的弓箭足以穿透敌兵的身体。

    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厉害似的,克巴多先射出了两枝箭射落了两个鲁西达尼亚骑兵。第三枝箭微微地偏掉了,然而,第四枝箭又射落了第三个人。

    这时候,最后一个人已经脱离了弓箭的射程了。克巴多咋咋舌放下了弓,他觉悟到将要有一段漫长的追逐。正要鼓动马匹往前追时,一团风也似的东西飞了出来与克巴多并行。

    在弓弦的声音消失之前,身影已成一个黑点的鲁西达尼亚骑士从鞍上倒栽葱似地落了下来。在旁观看着的克巴多看着带着一张不和悦表情的脸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弓。

    “真是好功夫啊!”

    克巴多这么一夸奖,轴德族的年轻人一样带着不高兴的表情回答。

    “我自负为帕尔斯第二弓箭名手。”

    “那么谁是第一呢?”

    “我还没有碰上,不过,我想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遇上比我更行的人。”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克巴多没想到自己,在心中这样评量着对方。如果光就弓箭技术来讲,这个年轻人应该也可以当个万骑长吧?

    突然,梅鲁连拔起了剑刺了出去。原来是一个倒在地上的鲁西达尼亚骑兵还没有完全断气,想对梅鲁连进行报复性的一击。

    “我是轴德族的梅鲁连。如果你死得不甘心,尽管化成厉鬼来找我好了。”

    甩落刀上的血迹,梅鲁连狠毒地丢下这句话。这句话无疑是这场充满血腥战斗的句点。

    (六)

    鲁西达尼亚骑兵从戴拉姆被一扫而光,戴拉姆也暂时恢复了平静。在大方地接受了戴拉姆人纯朴的谢词及酒壶之后,克巴多现在要求马尔亚姆履行契约。由于他确实把鲁西达尼亚骑兵都消灭掉了,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女官长一开始还佯装不知。

    “啊,什么事啊?因为太忙了,又遇上了这种事,我常常会忘了事情的。”

    “狡猾的老太婆。就是我们约定的谢礼啊!如果你忘了,我倒不介意提醒一下。”

    “啊!如果在处理完鲁西达尼亚人之后自己也战死的话,那就是最理想的发展了。”

    “我没有理由要为老婆婆的理想殉死。请立即履行你的约定吧!”

    于是,克巴多拿到了五百枚马尔亚姆金币和三层的豪华青玉首饰,然而,梅鲁连就不同了。

    “我不收受助者的谢礼。轴德族的规矩是要以抢夺的方式。”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拿。轴德族似乎把这个世间的人分为帮助的对象和殴打掠夺的对象两种,或许他在作战前痛骂身份高的人之事亦与此有关吧?

    黎明将至。一道似细剑般的白光在内海的水平线上浮起。当克巴多收受了谢礼正要下船时,一个年轻的女官叫住了他。原来伊莉娜公主正在船舱内等着。将独眼的帕尔斯人迎上船之后,伊莉娜公主开始喃喃地说道:

    “我有事要请教你。如果你愿意回答,我将不胜感激。”

    克巴多心想,大概就是那种事吧?他喜欢女人,而女人也喜欢他,但是,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受到公主或王妃之类的女性所倾慕。

    “我听说你是帕尔斯王国的将军,那么,你应该很清楚王宫里面的事罗?”

    “多多少少吧!”

    克巴多的回答很简洁。对克巴多而言,充满豪奢、壮丽及虚饰、浪费的王宫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若非有重要的事情,他是尽可能不去接近那种地方。

    “那么,你应该认识席尔梅斯王子吧?”

    什么?刚刚这个公主提到了谁的名字啊?即使豪胆如克巴多也因为事出突然而大感惊讶,他回视公主的脸。

    “你所说的席尔梅斯王子就是先王欧斯洛耶斯陛下的儿子吗?”

    “你果然认识。嗯,就是那个父亲被残暴无道的安德拉寇拉斯杀死的王子,帕尔斯真正的国王。”

    克巴多无从回答,他又回视着被面纱罩住着的公主自豪有脸庞。

    “内亲王殿下,你为什么要问席尔梅斯王子的事呢?”

    “因为对我而言,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说完话,伊莉娜内亲王把手伸向面纱,慢慢地拿下面纱。马尔亚姆公主的脸第一次出现在克巴多眼前。他有着太过白皙的皮肤、纤丽的脸庞和古铜色的头发,至于瞳孔的颜色则不清楚。公主的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或许是发现到克巴多的反应吧?公主静静地问道:

    “女官长没有告诉你我的眼睛看不见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听说。”

    果然是一个狡猾的老太婆哪!克巴多不禁在内心咒骂女官长。

    “那么,你并没有看过席尔梅斯殿下的脸罗?”

    “我知道席尔梅斯殿下的脸受了严重的烧伤。可是,我是一个瞎眼的人,什么样的脸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原来席尔梅斯王子的银色面具是为了隐藏火伤的。克巴多终于了解了。可是,如果他真的恢复了正统的王位,难道以后也要一直戴着面具吗?

    “克巴多卿,我在十年前遇到席尔梅斯王子之后,心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我想见他,请你帮帮我的忙。”

    “你知道席尔梅斯王子的为人吗?”

    “他是一个个性激烈的人。可是,对我是很温柔的。这样就够了。”

    伊莉娜公主如此断言道,克巴多再次无言以对。席尔梅斯虽然是一个复仇心强烈的男人,但是对马尔亚姆年幼而盲目的公主却没有做过什么残酷的行为。

    “可是,很抱歉地问一句,如果你见到了席尔梅斯殿下之后又要如何?我这样说吧!他是一个执着于帕尔斯王位的人……”

    “席尔梅斯王子不是帕尔斯的正统王位继承人吗?如果他不能即王位,那么,帕尔斯跟鲁西达尼亚或马尔亚姆都一样了,都成了一个没有正义也没有人道的国家了。不是吗?”

    克巴多微微地耸了耸他宽阔的肩膀,不过,公主当然看不到这个动作。

    “席尔梅斯王子是这么想的吧?”

    “你有不同的看法吗?”

    “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

    为了避免再做深入的讨论,克巴多简短的回答。瞎眼的公主陷入了深思。外人是不适合表示太多意见的。

    当然,克巴多的想法和她是不一样的。

    虽然我吃牛肉或羊肉,但是那并不是因为牛或羊做了什么坏事。克巴多这么想,这个世界,是不能光以片面的正义去划分的。如果席尔梅斯和伊莉娜再见面而结了婚,大概会生出一个喜好正义的正统王子吧?

    克巴多知道席尔梅斯在哪里。他应该在西方的萨普鲁城和圣堂骑士团作战。可是,要到达那里,伊莉娜内亲王必须经过鲁西达尼亚军的占领地。

    对克巴多来说,被卷入麻烦事当中是他敬谢不敏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事就是别人的爱情。更何况,一方是席尔梅斯王子,而另一方又是马尔亚姆的公主,跟他们纠缠在一起无异是拿着火把在鱼油中游泳。

    “让我考虑一下。”

    豪放而果断的克巴多很难得地给了一个模糊的答覆然后离席而去了。因为他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终究会答应对方的要求。

    从船舱来到甲板上,克巴多遇见了女官长乔邦娜。当她看见克巴多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暖昧的笑容。这个细心的老妇人一定知道他和内亲王的对话吧?克巴多再度压抑自己想咋舌的情绪。

    正想离去时,他才发现梅鲁连在乔邦那旁边正凝视着自己。

    “干嘛?有话要跟我说吗?”

    被克巴多这么一问,梅鲁连以一贯不平的表情和不平的声音说出了出人意料之外的事。

    “就把让公主和席尔梅斯那家伙见面的任务交给我吧!”

    “哦……”

    克巴多看着轴德族的年轻人。梅鲁连虽然想掩饰自己的表情,但是,他年轻的脸颊突然显得极有生气,两眼也不敢直视克巴多。事情很明显,轴德族的年轻人也被委以和克巴多一样的请求。

    “那你妹妹怎么办?不找她可以吗?”

    “妹妹的眼睛可很正常。”

    “唔。说得也是。”

    克巴多没有说出你一定是爱上公主了吧这句话。梅鲁连取代克巴多而接受了这个棘手的任务,若再加以嘲讽或愚弄是会遭密斯拉神的处罚的。他不是千里眼,也不是超人,无从知道杀梅鲁连父亲的凶手就是席尔梅斯王子。

    “那么,你去好了。每个人都有该回去的家和该走的路。”

    说完这句话,克巴多又加上了一句。

    “在席尔梅斯王子身旁有一个叫沙姆的男子。他是我的旧识,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见了他之后报出我的名字,他应该就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利的举动。”

    “你不想见他吗?”

    “是啊……我觉得我和他似乎无法在较好的情况下再见面了。哪,如果你见到了他,就请帮我问候两句,就说克巴多仍然过着像克巴多的日子。”

    克巴多告诉梅鲁连席尔梅斯王子大概就在萨普鲁城的附近。梅鲁连点点头,眼睛闪着光芒。

    “席尔梅斯王子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

    “你没见过他吗?”

    “见是见过,可是没看到他的脸。”

    或许是觉得克巴多的话中隐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吧?梅鲁连无言地皱皱眉头,于是克巴多便补充说道:

    “你看到会晓得的。因为他总是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把脸遮起来。“梅鲁连闻言把眉头皱得更紧。对他来说,疑问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没有什么坏事的话,堂堂正正地露出脸来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轴德族在掠夺、放火时,可还是以真面目示人哪!”

    “听说脸受了严惩的火伤。”

    梅鲁连接受了克巴多简短的说明。

    “那还真是可怜啊!”

    梅鲁连虽然这样喃喃说道,不过话中的意思也隐含着男子汉大丈夫何必那么在意身上的伤之意。克巴多把皮革袋丢给梅鲁连,里面包着五百枚的马尔亚姆金币。被袋子的重量吓了一跳的梅鲁连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被克巴多以笑容制止了。

    “拿着吧!帮助因为荷包太重而不知如何是好的人是盗贼的工作吧?”

    于是,在戴拉姆碰面的克巴多和梅鲁连按照自己的想法而各奔东西了。这是四月底的事。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36:39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汗血公路 第三章 出击
    (一)

    五月十日。当季节开始从春天变换到初夏的时候,帕尔斯王太子亚尔斯兰率领着军队离开了培沙华尔城。目的地是位于西方,隔了两百法尔桑(约一千公里)之遥的王都叶克巴达那。

    兵数是九万五千名。骑兵有三万八千名,步兵有五万名,运送粮食的轻步兵有七千名。在离开培沙华尔城之前,亚尔斯兰给了步兵自由民的身份,也以银币做为他们的薪俸。

    第一阵有一万名骑兵。由特斯、萨拉邦特、伊斯方所指挥。第二阵是达龙的一万名骑兵。第三阵也就是亚尔斯兰的本营,有五千名骑兵和一万五千名步兵。包括那尔撒斯、加斯旺德以及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第四队是奇斯瓦特的一万名骑兵。第五队只有一万五千名步兵,由一个叫夏加德的将军所指挥,最后的后卫第六队只有步兵两万名,由鲁哈姆将军率领。除此之外还有法兰吉丝指挥的三千名骑兵,这是游击部队。

    带领着一万五千名士兵驻留在培沙华尔城的中书令鲁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送王太子出城。

    “愿帕尔斯的诸神不管日夜、不管作战或和平都保佑着殿下。”

    “城里就拜托你了。因为有你在,我才可以安心地出征。”

    那尔撒斯、加斯旺德、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后退了半个马身跟在王太子后面前进。达龙所率领的一万名骑兵已经出发了,自从亚特罗帕提尼败战以来,这是帕尔斯国内的大陆公路第一次为帕尔斯的大军所盘踞。

    承受着阳光照耀的甲胄和刀枪就像结了实的稻惠一样闪着金黄色的光芒,整齐的骑兵队和马蹄声在半空中回荡着。有个旅人从可以了望公路的山顶上俯视着这个景象。

    生命就是一场旅程

    死亡亦然

    越过时光之河的鸟翼

    一挥翅即摧人老……

    这是帕尔斯文学中精华的四行诗。不过,这首诗做得并不是很好。哼唱着这首诗的男人很年轻,而且相当美貌,有着红紫色的头发,马鞍上放着竖琴。俯视着大陆公路上朝西前进的帕尔斯军队伍,奇夫四处望了望,确认了自己行程的准备工作。剑已经磨过了,也准备了三十枝的弓箭了。除此之外,金币和银币也重得让他有一种实在感。

    “好,我也有我该做的事情。”

    喃喃自语的奇夫拉着马缰苦笑着。

    “罢了罢了,在这里耍帅也没有人看啊!”

    在地形险恶的岩山小心翼翼地调转马头之后,未来的宫廷乐师开始朝着和亚尔斯兰军前进的方向轻快的策马前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几件事是必须先做的。一进五月,那尔撒斯向亚尔斯兰报告出兵准备已经结束了。

    “我军现在如同处于满弓之状态,请在最近下令出兵。”

    帕尔斯军中也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们的粮食可没丰富到足以让超过十万名的士兵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地消耗粮食,而亚尔斯兰也明白这件事。他听完那尔撒的报告之后点了点头,决定在十日下令出兵。

    “属下有话要跟殿下说。不知殿下是否有时间?”

    那尔撒斯提出这个要求是在出兵前两天的夜里,亚尔斯兰没有拒绝他。

    “是一对一的谈话吗?”

    “不,我希望有一些人能出席。”

    那尔撒斯选择出席会议的有五个人。那就是达龙、奇斯瓦特、法兰吉丝、奇夫以及中书领鲁项。当七个人围坐在王太子房间内的线杉桌前时,加斯旺德就像一只忠实的牧羊犬一样抱着剑守在门外。

    七个人都坐定以后,那尔撒斯立刻就把话题带入了主题,他甚至连“现在起所谈的事情不可外泄”这样的前提也省略了。这些前提话在那尔撒斯选定参会人选时就已经了结了。

    “去年,当亚尔斯兰殿下来到这个培沙华尔城的时候,有一个戴着奇怪银色面具的人曾袭击过殿下。大家当然都还有记忆吧?”

    那尔撒斯是专为说给中书令听的,亚尔斯兰和其他人应该都不会忘记的。划破冬季夜风的剑光和反射着银假面的火把火焰又在亚尔斯兰的脑海里复苏了。王太子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了畏惧的表情。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那尔撒斯又念了席尔梅斯这个名字几次,但是,在这之前,这个名字尚没有真正在他的内心深处留下任何印象。亚尔斯兰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之后,反问道:

    “那么,若是换个局势,他就是取代我王太子地位的人了?”

    “是的,如果欧斯洛耶斯五世陛下还健在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尔撒斯……”

    达龙出声制止好友继续说下去是因为他不忍看见亚尔斯兰的表情变化,可是,那尔撒斯仍然继续说道:

    “一国无二主。就算再怎么残酷,再怎么冷漠,这是千古不变的铁则。即使神明也不能推翻这个铁则。如果王太子殿下成为国王的话,当然就没有席尔梅斯王子的王冠存在了。”

    出席者当中年纪最长的中书令鲁项第一次开了口,他深思般地用一只手抚摸着他那茂密的灰色胡须。

    “那个自称是席尔梅斯王子的人是真的王子吗?该还会是稍微知道当时的情形的人因为野心和私欲的驱使而僭称王子?”

    “哪个时候的事情?”

    亚尔斯兰问道。也就是先王欧斯洛耶斯五世猝死,弟弟安德拉寇拉斯即位的事情。欧斯洛耶斯的死有许多绺,也有人怀疑是安德拉寇拉斯弑兄称王。当然,这件事就被当成秘密了,可是,只要是与宫廷有关的人多多少少都应该知道一些的。

    那尔撒斯于是再次把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前提所发生的事实和流言一一说给亚尔斯兰听。只见亚尔斯兰那原本如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刹时间就像罩上了一层乌云似的,好不容易他才张开他那形状极佳的嘴唇发问:

    “父王弑兄称王……这个传闻是事实吗?”

    年轻的军师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是这一点不清楚。知道实情的大概只有安德拉寇拉斯陛下吧?而我可以确信的事是席尔梅斯王子相信这个流言是事实,因而憎恨殿下和殿下的父王。而在憎恨之余,遂和鲁西达尼亚人联手,把他国的军队引进我国。”

    那尔撒斯的声音极其严峻,亚尔斯兰和其他的五个人都沉默不语。

    “也就是说,他把王位看得比国民还重要。复仇的方式有很多种,可是,他却采用了对国民最不利的方法。”

    “我明白了,那尔撒斯。”

    亚尔斯兰苍白着脸,轻轻地抬起了一只手。

    “目前,我必须在堂兄之前和鲁西达尼亚军做个了断,希望你们可以帮助我。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再和堂兄好好地做了结。”

    (二)

    黑衣骑士达龙和身为军师的朋友并肩在回廊上走着,脸上有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看着带着佯装不知情继续往前走的那尔撒斯,最后终于开了口。

    “那尔撒斯,我一向认为你总是深思熟虑的,可是,你对殿下是不是太残酷了一些?这样不等于在他肩上又加上了重担?”

    “隐瞒下去比较好吗?”

    那尔撒斯微微地苦笑道。

    “我一个背负了这个秘密将近有半年了。如果能不让殿下知道,我当然也不愿意这样做。可是,达龙,你应该也知道的。就算我再怎么隐瞒,如果由对方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不就毫无效果了?”

    那尔撒斯说得有道理。席尔梅斯一定会公开自己的身份,主张自己有正统的王位继承权。与其突然由“敌人”口中知道这件事,不如趁现在由同伴告知,亚尔斯兰所受的冲击会小一点。

    “而且,达龙,亚尔斯兰殿下自己身份也有秘密。相较之下,银假面的事终归是别人的事情。如果因为这种事就让自己产生动摇,那么,他根本就无法承受自己的秘密了。”

    那尔撒斯的意思是亚尔斯兰的出生一定有些秘密存在。达龙虽然点头称是,可是,这个帕尔斯第一勇将还是叹了一口气。

    “纵然如此,但殿下的担子未免太重了些。他才只有十四岁哪!”

    “依我来看,亚尔斯兰殿下的胸襟比外表看来还宽广,关于席尔梅斯王子的事他一定可以克服的。他所需要的就是时间。”

    “你的看法是不是太乐观了?”

    黑衣骑士毫不顾忌地说着。

    “如果亚尔斯兰殿下打算为父王赎罪而要把王位让给席尔梅斯王子呢?以殿下的个性来看,这不是不可能的。”

    “没错。然后,席尔梅斯王子就成了我们的国王了吧?”

    席尔梅斯虽然因为复仇心切而使得自己的举动有些狂乱,但是,他并不是没有一国之王的器量。如果他的复仇梦醒了,也许会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君主。

    可是,就算席尔梅斯想解救奴隶,他也不会想到要废止奴隶制度吧?如果他要做,就只会下善待奴隶的命令。或许这就是席尔梅斯和亚尔斯兰决定性的差别吧?拢了拢色泽明亮的头发,那尔撒斯回视着友人。

    “倒是我想听听你的说法。达龙,如果殿下不能成为帕尔斯的国王,你会讲离开殿下去追随席尔梅斯王子吗?”

    “别开玩笑了。”

    银假面和达龙曾经面对面交锋,而且席尔梅斯又是杀伯父巴夫利斯的仇敌。他摇了摇头。

    “对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就联手为亚尔斯兰殿下征服一个适合他治理的国家。反正到处都有因恶政而受苦的国民。”

    听了达龙玩笑似的想法,那尔撒斯吃吃地笑了起来。不管他和友人有什么样的看法,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亚尔斯兰。

    那尔撒斯转移了话题

    “关于特斯、萨拉邦特、伊斯方他们……”

    “唔。”

    “让他们担任先锋。你和奇斯瓦特这一次就退到第二线来。”

    对那尔撒斯而言,军队配置的问题也具有政治效用的一面。亚尔斯兰的阵营大大的膨胀之后,内部的统一问题就是必须先解决的问题了。

    打仗并不是胜利就好了。新来的人对旧人们之所以怀有对抗的意识是因为武勋之量的差距,因此必须让这些人有建立武勋的机会。

    另外,就算他们先锋败了,只要第二阵以下的达龙和奇斯瓦特两雄无伤,要再战并取得胜利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想到这两个人还健在,士兵们就会感到安心了。

    了解了那尔撒斯的提案之后,达龙交抱起双手。

    “哟,给他人建立武勋的机会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吗?”

    “什么话?还是有很多场面是非得由你出面的。”

    当他们弯过走廊的一角时,有一股异臭随着夜风慢慢地飘散过来。是一种烧焦的味道。他们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耳边就传来了异样的声响。是火花爆裂的声音。

    达龙和那尔撒斯相对而视。两个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夜气飘动着,薄烟缓缓流动着。突然,他们感觉到一股热波涌过来,红花瓣似的火影在黑暗的一角窜动着。

    “失火了!失火了!那尔撒斯大人!”

    少年耶拉姆一边叫着一边跑过来。看到主人的表情之后,他不待对方发问便开口说道:

    “粮抹仓库被放火了。有几个人看到奇怪的人影,现在正在追哪!”

    达龙和那尔撒斯再度相对而视。横过他们脑海里的奇怪的人影,就是那个转过头来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即使豪胆如达龙、那尔撒斯也不禁惊愕了一下。后者对前者低声叫道:

    “达龙,你去守护殿下!”

    话声一落,达龙立刻调转头飞奔而去。如果银假面就是席尔梅斯的话,他也许会趁混乱当中去行刺王太子吧?王子身边的警戒应该要严密一些。

    在不断扩大的混乱当中,万骑长奇斯瓦特的存在就更形重要了。再怎么说,培沙华尔城可是他的城堡。

    “灭火!先灭火!从四号水井引水来!”

    他下了严厉而沉着的命令,防止火势蔓延。灭火的工作交给奇斯瓦特就可以了。那尔撒斯带着耶拉姆加入了追捕纵火犯的士兵们的行列。人潮流动极快,人声和甲胄声也极为嘈杂,那尔撒斯和耶拉姆被冲散了。混乱当中似乎也听到亚尔佛莉德的声音,可是也不清楚。

    “逃到那边去了!”

    “不要让他逃了!杀了他!”

    士兵们的叫声充满了血腥般的亢奋。他们是为了作战才来到这里,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机会参加实战。精力不光是藉着马球的比赛和狩猎就可以发散的。只见一群人马手拿着白把和剑,血红着眼睛怒吼着。

    如果纵火犯是席尔梅斯的话,粗心大意地追上去会造成多少的伤亡就不得而知了。能够和席尔梅斯一决雌雄的人在培沙华尔城内到底有几个人呢?那尔撒斯不禁为自己让达龙回到太子身边感到庆幸。

    “找到了!”

    听到士兵们的叫声,那尔撒斯转动了他的视线。一道比夜色更漆黑的身影掠过夜空,黑影就像栖息于森林里的精灵一般从回廊的屋顶快速地移到石板中庭。循迹跑向前去的士兵用力地挥下刀。刀刃声响起,士兵的斩击被弹回来了。而且反击的一刀划出短而尖锐的弧形,血从士兵的下巴喷射出来,士兵也闻声倒地。二柄白刃再度袭杀过去,然而,黑影高高地跳了起来,避过了这一击。只见他口咬短剑,仅以右手抓住屋檐的一端,一翻身便消失在屋檐上了。

    “好厉害的家伙,这不像是常人所能。”

    在奇斯瓦特手底下担任千骑长的谢洛斯惊异地喃喃说道。

    不是席尔梅斯。既没有戴银色面具,而且也没有左手。对方的身影和那尔撒斯近日的记忆连贯了起来。他不就是上个月想盗取巴夫利斯老人写给巴夫曼老人的密函不成,被那尔撒斯斩断了左手的那个人吗?这么说来,他的目标就是那封密函了?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吗?

    那尔撒斯追着那道黑影,这件事不能假手他人。

    黑影嘲弄着地上那些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追兵,来到了城堡上,在上面奔跑着。他仿佛化成了黑夜的一部分,低着身子无声地快速跑着。

    突然,黑影停止了动作,他看到了城堡之上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影,靠在城壁上的人影慢慢地移动着,阻挡了黑影的去路。

    是奇夫。

    “唔,那尔撒斯大人前些日子砍落一只手的奸细就是你吗?”

    奇夫继续前进,动作仿如流水一般缓慢而且流畅。黑影看出了奇夫的动作在自然中隐含着凌厉的杀气,而且没有任何空隙。

    黑影无言地重新摆出了备战的姿态,微微地弯着腰部,全身仿佛上了弹簧一样,只有两眼闪着光芒。

    “烟和盗贼似乎都喜欢高处。”

    当奇夫说出这句话时,一道白色的闪光从黑影的中央部分飞射而出。他右手的短剑朝着奇夫的脸射出来。

    当奇夫的长剑挡开短剑时,黑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跳了过来,空手而且单手袭击。奇夫似乎看到某些细微的东西,但是他并没有躲开,反而往前踏了一步,从左下方往右上方挥舞的剑巧妙地把黑影伸出来的右手切成了两段。

    失去两只手的男人,一边喷着血一边往城壁上一倒。他不但没有因为痛苦而动弹不得,反而以极惊人的速度一跳而起,不给奇夫第二击的机会。

    “勇气可嘉,可是不值得同情。接下来要用牙齿咬我吗?如果是可爱的姑娘咬我手指头,那倒叫人高兴……”

    奇夫的长剑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响起,落在地上。是从黑影的口中发射出来的粗针。奇夫不待去确认这些东西,一跃而起,往水平方向挥出猛烈的一击。

    黑影的头部看似随着刀风而吹落了。可是,留在奇夫剑尖的只是黑衣的一部分。当奇夫咋着舌把黑衣从剑尖挥落的时候,他听到了下方响起了水声。

    “落到护城河了?就像银假面一样。”

    奇夫听到年轻的军师的声音回过头来,把剑收进了鞘中。

    “你看看这个。”

    奇夫捡起了被他斩落的手腕,递给那尔撒斯。这种东西看起来并不令人感到愉快,但是那尔撒斯轻轻地眯起了眼睛仔细地观察着。

    “是毒手啊……”

    手指的指甲变成了蓝黑色。他把指尖浸在毒液中,只要碰到,就可以置对方于死地。这不是正式的武术技艺,而是低级的魔道士所使用的暗杀手法。

    以前斩落他的左手腕时并不是这样的毒手。或许是在失去左手之后,为了弥补不利的条件才把剩下的右手改造成毒手吧?

    “真是恐怖的坚定信念。”

    那尔撒斯没有用言语来回答奇夫的感慨,他命令于此时赶过来的士兵们分头去搜索护城河。失去两手就没有办法游泳了,就算会游,也没有办法从护城河中爬起来吧?而且他又流着血,或许已经死了吧?如果还活着的话,那尔撒斯有话要问他。

    “是啊,他是要找巴夫利斯大老的密函。我也知道这一点。我不懂的是他是为了什么?还有,是谁指使他来的?下令的人意图又何在?”

    那尔撒斯的疑问似乎在没有获得答案之前就结束了。搜索护城河的士兵在清晨的时候从水底捞起了一具尸体,没有了两手,也不知道以什么方法把自己的脸给毁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可供判断其身份。

    (三)

    第二天晚上,就是出征的前一天夜里,在城内鬼崇行动的黑影已死,再加上火灾也没有酿成大灾害,所以城内便举行了盛大的前夜祭。

    然而,就在这个晚上,奇夫和伊斯方之间产生了新旧家臣对立的情形。与其说是对立不如说决斗。

    喝了酒之后就容易起争执或动手动脚。但是也不能以此为理由而禁止大家喝酒,那未免太不通情理了。葡萄酒、蜂蜜酒和麦酒的香味充满了整个大厅,烧烤羊肉的味道也飘荡在空气中。在王太子为及早入睡而离席之后,整个会场真的成了一个不拘礼节,任人畅饮的酒宴了,高声的交谈和喧闹的歌声处处可闻。然而,即使在这么热闹的宴会中,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打一开始就追随亚尔斯兰的人和新近投效的人各自聚集在一起,鲜有彼此交流的情形。

    而打破这种现状的就是有“流浪的乐师”之称的奇夫的行动。他慢慢地走近新投效的人们的席位,也不管对方受打扰的表情,迳自和伊斯方说起来话来了。伊斯方是万骑长夏普尔的弟弟。而在半年前,成了鲁西达尼亚军的俘虏的夏普尔在被带到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城门前时,成全夏普尔本人的要求,一箭射杀他的就是奇夫。

    而这个时候,奇夫自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出来了。

    这就是骚动的开始。

    “可恶!你是说你射杀了我的哥哥!”

    伊斯方的两眼中闪着亮光,就像一匹狼一样。看来激情似乎压过了葡萄酒的醉意。

    “不要生气。是我把你兄长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你应当谢我的,没有道理还要恨我。”

    “住口!”

    伊斯方一站起来,周围的骑士们就毫不负责任地瞎起哄。他们可不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流浪乐师。

    对伊斯方来说,亡兄夏普尔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在武艺和战术方面的师父。有时候兄长虽然显得太严格、顽固,但是什么事情都按照道理来做,不苟活,即使面临死亡时也死得其所。伊斯方有这样的看法。而现在,有人拿自己的兄长来议论,伊斯方会动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另一方面,面对对方的愤怒,奇夫以极其优雅的态度接受了。

    “我可看多了仗着四周同伴多就大声吆喝的人。难道你也是那种人吗?”

    “还说大话?”

    伊斯方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我要把你过长的舌头修正得恰到好处!我不用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伊斯方猛踢地板,拔出了剑,从奇夫的头上袭杀过来。这连续的动作似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完成的。

    四周的人眼看着奇夫就要从头顶被劈成两半了。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幻影罢了。奇夫以一张绢之国上等纸的厚度之差避过了剑,他那秀丽的脸上所带着的嘲讽和恶意的表情看在对方的眼里实在是可恶至极。

    “我话要说在前头,杀死你的兄长的责任应该是在鲁西达尼亚军啊!”

    “我知道!可是,现在在我面前的不是鲁西达尼亚军而是你!”

    伊斯方大叫着,朝着奇夫猛然地扑过来。

    斩击的速度和强烈超过奇夫的预料之外。他以雪豹般敏捷的动作避过了伊斯方的攻击,使伊斯方斩了个空,但是他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几根头发随着刀风飞散了。

    当伊斯方扑了个空重整态势之时,奇夫在倒地之前也已经拔剑出鞘。画着流畅弧线的刀刃以惊人的正确性直逼伊斯方的咽喉。

    这一次轮到伊斯方大吃一惊了。他也以猛狼般矫健的动作闪过了对方的一击,但是,整个人因失去了平衡而倒在地上。

    双方都在石板上打了一个转弹跳起来,同时舞着手上的剑。火花迸出了蓝白色的光彩,撕裂了灯影,金属的响声反射在地板上。而两次、三次激烈的缠斗之后,伊斯方的一只脚弹跳而起,扫过奇夫的脚。

    奇夫往侧面一倒。这一招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伊斯方不只有正统的剑技,而且还掺杂着没有章法的野性。

    剑挥下来,打在石板上,迸出了火花。逃过致命一击的奇夫滚倒在地上,朝着伊斯方的膝盖挥出了一个强劲的斩击。又是一阵火花,伊斯方垂直拿剑挡开了奇夫的攻势。

    奇夫跳起来,间不容发之际刺出了剑。就在伊斯方想要挡开的那一瞬间,奇夫的剑如魔法一般倏地改变了角度,缠住了伊斯方的剑,把它击落在地上。

    伊斯方弯起了上半身,勉勉强强避开了对方的一击。然而,就在一瞬间,他由守势改采攻势。他用自己的右腋夹住了奇夫的剑,用左手的手刀狠狠地打在奇夫的手上。奇夫不由得松了手。结果,奇夫的剑就换到了伊斯方的手上。然而,奇夫也立刻捡起了伊斯方落在地上的剑。就在双方正想再发动攻势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叱喝声响起。

    “双方放下剑!这可是在王太子殿下的驾前!”

    “……啊,法兰吉丝小姐。”

    就在半个月前由奇斯瓦特扮演的角色,这次由法兰吉丝接替了。然而,这一次双方是真的刀剑相向了。

    “法兰吉丝小姐担心了,你为我担心固然令我高兴,可是我是不会输给这个家伙的。”

    “不要胡扯,你这个信仰不坚的家伙!”

    这不是法兰吉丝的权宜之计。她把一如挺立在王宫庭园中的线杉般优美的身躯往后退了一步,亚尔斯兰的身影便出现在大家面前。在王太子开口说话之前,伊斯方便丢下了剑跪了下来。或许是传自兄长那对君主坚定的忠诚心吧?他由衷地感到惶恐,懊悔自己的轻举妄动。

    亚尔斯兰的眼睛转向乐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奇夫,为什么要同志间相互残杀呢?”

    “我们是人生观完全不同的人。”

    和伊斯方不同的是,奇夫就站着不动,回答也极为不客气。他勇敢地闪着目光,继续说道:

    “长久以来即受亚尔斯兰殿下的照顾,但是,我原本就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适合在宫廷工作的人。依我的个性来说,自己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最适合的。与其要和他人客客套套交际,倒不如一个人过日子要来得舒服一些。”

    “奇夫……?”

    “这是个好机会。我就在此向殿下告别了。殿下,请您珍重。”

    拾起了自己的剑放进了剑鞘之后,奇夫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就要走出大厅。

    “奇夫,等一下!不要操之过急啊!如果有什么不满,我们再讨论啊!”

    王太子出言相留,奇夫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殿下。啊,法兰吉丝小姐,如果在我走后你终日以泪洗面的话会让你的美貌罩上一层阴影的,唯有微笑才能显出一个人的美貌。为了我请你保持微笑吧。”

    “为什么我一定得为你哭?到这个时候还这么贫嘴,要走就快走!”

    于是奇夫便微微笑了笑,走向阳台,优美而轻巧地跃过扶手,消失不见了。

    看着因为事出突然而愣在当场的亚尔斯兰的侧脸,达龙在众人因扫兴而解散之后下定了决心似地走近王太子身旁低声说道:

    “殿下,原本那尔撒斯要我守住这个秘密的,不过我还是要告诉殿下,那只不过是一出戏。”

    “戏?”

    “是的。那尔撒斯和奇夫在商量过之后决定演出这一场戏。”

    亚尔斯兰没有了声音。好不容易他才低声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殿下。”

    “为了我?难道他认为在这里会让我为难?”

    “奇夫确实是不太受新来者的欢迎。如果殿下庇护他,可能会被认为殿下有所偏颇,这样子下去可能无法维持内部的和平。”

    “奇夫是为了全军的和睦而离开的?”

    “不,还有其他的目的。”

    那尔撒斯原就想派一个智勇双全而又可以信赖的人去打探王都叶克巴达那和鲁西达尼亚军的内情。于是便和奇夫商量,制造一个奇夫离开亚尔斯兰阵营的形势,让他有独自行动的机会。

    伊斯方那些人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然而,尽管是把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奇夫射杀了伊斯方的兄长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以后或许也会成为沉疴吧?在全军尚未因这件事而产生内部龟裂之前,让奇夫暂时离开,以任何人都不致有异议的形式修复内部的感情。这是那尔撒斯的想法。

    “是这样啊?我太不聪明了,以至于让那尔撒斯和奇夫增加了这么多麻烦。”

    喃喃自语的亚尔斯兰把视线转向达龙。

    “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奇夫呢?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可以恢复他的名誉呢?”

    “奇夫曾说过,只要殿下需要他,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随时随地都会跑到殿下面前。如果殿下认同他的努力,那就及早把王都夺回来。”

    然后在美丽的宅邸中准备好美女和美酒,叫他一声“回来吧!”,这样就算是酬谢了奇夫的功劳和心意了。亚尔斯兰听达龙说完不断地点着头。

    把亚尔斯兰带回寝室,回到大厅的达龙看见了友人站在阳台。

    “对不起,那尔撒斯,我多嘴把你的计策告诉殿下了。”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多嘴啊!奇夫好不容易才演出了那出戏,你把它都曝了光,那还有什么戏唱?”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那尔撒斯也没有真正生气。他从手边的果盘中拿起了两小串葡萄,把一串丢给朋友。

    “殿下也是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人啊!像我、你和奇夫三个性情和想法都不同的人,竟然都愿意为他效忠。”

    一边说着,那尔撒斯一边把葡萄串拿到嘴边,一口气吃了三个果子。

    “我要声明,那尔撒斯,我本来就是一个为王家尽忠的人。我才不会像你一样跟主君吵架然后出走。”

    达龙无情地在自己和朋友之间划出了一道界限,那尔撒斯则更漠然地把朋友所划出来的差异给倒了过来。

    “不过是我碰巧有那种机会,要想让我相信你个性比我温和,那可是不可能的。大概连你自己也不会相信吧!”

    “唔……”

    达龙苦笑着,学着友人咬住了葡萄串。

    另一方面,躺在床上的亚尔斯兰却老是睡不着觉。他辗转反侧,脑海中被好几个思绪所盘踞着。

    达龙、那尔撒斯和奇夫都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和存在价值。他们都比自己年长,又都身怀优秀的技艺,却都同样为自己效忠。亚尔斯兰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想对他们有所回报。

    “我讨厌在高位的人老是认为被他人服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奇夫曾这样率直地批评。而亚尔斯兰却没有这个弊病。他常常觉得他人亲切待已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所以他也尽可能亲切对待他人。若为他人冷眼相待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所以他更提醒自己不能冷漠对人。这件事看来虽然简章,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亚尔斯兰想到堂兄席尔梅斯这个人。当他拿着剑对着亚尔斯兰的时候,在那个银色面具下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亚尔斯兰现在实在难以想象……

    (四)

    于是,五月十日,帕尔斯王太子亚尔斯兰率大军为了从鲁西达尼亚军手中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离开了培沙华尔城。

    第一阵的一万名骑兵由特斯、萨拉邦特、伊斯方数名新加入者指挥。一旦开战后,中央部队四千骑就由特斯指挥,左翼部队三千骑由萨拉邦特指挥,右翼三千骑则由伊斯方带兵。

    亚尔斯兰王太子由培沙华尔城出击。这个消息在五天之后传到了距离二百法尔桑(约一千公里)左右的叶克巴达那。很讽刺的,这么快的效率全拜帕尔斯健全齐备的邮递制度所赐。

    得到消息的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以他个人的水准立刻就将难题解决了。他的作法就是将军权委交给王弟吉斯卡尔,然后自己一头钻进了房间里对着神明祈求胜利。

    除了王兄之外,现在更有一件事让吉斯卡尔感到不满和怀疑,那就是席尔梅斯的行为。席尔梅斯自从攻陷萨普鲁城之后就待在城里面不回叶克巴达那了。询问之下,便藉词要修复在战斗中遭受破坏的地方、要加强地下水道的防备,甚至有据地为王的意思。

    除此之外,王都周边的土地开始有了水源不足的叫苦声。

    “每个人都把难题往我一个人身上推。多少也靠自己的智慧去想办法解决如何?”

    嘴巴上是这么说着,可是,一到晚上,吉斯卡尔仍然找了鲁西达尼亚、马尔亚姆、帕尔斯三国的美女作伴度良宵,享受他的夜生活。然而,或许因为面临了这些问题而使得他的乐趣减低了不少也说不定。

    “派使者到银假面那边去!告诉他留一些守备兵在萨普鲁城,要他立刻回叶克巴达那!”

    左思右想之后,吉斯卡尔这样下了命令。如果太急着要银假面回来,搞不好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吉斯卡尔有这样的顾虑,他觉得这个时候采用高压政策比较理想一点。相对的,银假面会有什么举动应对呢?如果他还是不愿离开萨普鲁城的话,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银假面的事情处理告一段落之后,吉斯卡尔召集了十五个主要的大臣和武将开会。波德旺和蒙特菲尔两位将军为了集结散落在各地的军队而离开了叶克巴达那。对吉斯卡尔而言,这两个人是最靠得住的,所以,这次特意召开的会议也因为这两个人的缺席而显得欠缺精气。

    在出席者提出了不太有实际效益的意见之后,吉斯卡尔下了指示。他要手下们尽快集结驻在叶克巴达那附近的士兵,编成十万人的部队。众臣闻言不禁起了一阵骚动。

    “可是,我们没有必要一次就出动十万大军啊!倒不如先出动一万名士兵看看情况再做定论吧。”

    “是啊!是啊!要出动十万大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异议的声音四处响起。吉斯卡尔盯视着在座的人,承受了他这种目光的众臣都不禁畏缩起来。吉斯卡尔压低了声音,使自己的谈话更具胁迫的效果。

    “据报亚尔斯兰王太子的军队号称八万,正从大陆公路浩浩荡荡地向西挺进。就算他们在数目上夸大其词了,至少也有四万名的士兵吧。你们认为以一万的士兵去碰四万的军队会有任何胜算吗?”

    “没有……”

    “那么,那一万名士兵不就等于是白白浪费掉了吗?结果也只让帕尔斯人有了战胜鲁西达尼亚军的宣传材料。出小兵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懂了吗?”

    “是的。王弟殿下的深思熟虑是我等所比不上的。”

    众臣不禁感佩万分。被臣下这么奉承固然让吉斯卡尔感到高兴,可是一想到他得率领着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的人去和帕尔斯军作战就让他感到很疲倦。他很想至少想尽早把波德旺和蒙特菲尔叫回来,把实战的指挥工作交给他们,于是,便派了特使赶到两位将军处去。

    吉斯卡尔估计亚尔斯兰的兵力有四万之谱。一般而言,大家都会把自己的兵力夸大。甚至报出的数目是实际数目的数倍之多,这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事实上,这个时候吉斯卡尔已经着了那尔撒斯的心理战的道了。他把自军的数量压得比实际上的数目还要少,让吉斯卡尔低估帕尔斯军的兵力。

    “这只是个小技俩,如果对方着了我们的道,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因为把对方的兵力低估是一般人的心理弱点。”

    那尔撒斯对待童耶拉姆说明。

    在目前这个阶段,吉斯卡尔确实是上当了。可是,吉斯卡尔也不是一个愚钝、平庸的人,他没有做出“如果对方有四万兵力,我们就出五万兵力”的计算。他想准备十万名的军队,一口气而且滴水不漏地击溃四万的敌军。这种作法连那尔撒斯也难以找到空隙。

    帕尔斯和鲁西达尼亚的战争已经以一种无形的、普通的用兵家无法想象的方式展开了。在战场上刀剑相向只不过是战争的最后阶段。

    (五)

    当吉斯卡尔在叶克巴达那面对各种问题的时候,亚尔斯兰所率领的帕尔斯军已经走了全程的一成路途了。

    五月十五日。在这一天之前,帕尔斯军一直毫无阻挠地往前进。这个时节,帕尔斯的太阳让人们不得不想起暑热,然而,空气中的湿度很低,吹拂而过的风让人感到身心舒畅。

    骑着菊色青毛马匹的亚尔斯兰自出兵以来一直都没有说话。有些事情是他必须专注去思索的。当第三天他在北方望着魔山迪马邦特的山容时,不禁为山容的丕变而惊讶不已。他原想准备一下去做详尽的调查,可是,以帕尔斯军现在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没有那种余裕,一切事情都得等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之后再说,满足个人的兴趣必须在正事办完之后才行。

    在通过迪马邦特山以南之后,战争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对在大陆公路上往西前进的亚尔斯兰军而言,第一道关卡便是恰斯姆城。这座城位于离公路半法尔桑(约二点五公里)之外的山丘上,为灌木丛和断层所包围,看来不是很容易攻破的。

    然而,在听到恰斯姆这个名字时,达龙和奇斯瓦特都不禁吃了一惊。连身为万骑长的他们竟然都不知道有这座城的存在。

    也就是说,这座城塞是亚尔斯兰他们在远征辛德拉国的期间由鲁西达尼亚军匆促建造而成的。这座城的主要目的是扼住公路的要地,监视亚尔斯兰军的行动。

    “吉斯卡尔这个人可是不简单哪!”

    发现鲁西达尼亚军中有好敌手,那尔撒斯不禁微微地浮起了笑容。如果没有这些情况,打起来就不好玩了。虽然已方遭到重大的损害绝对不能说是一种乐趣。

    头阵的萨拉邦特和伊斯方要求亚尔斯兰允许攻城。就年轻的他们而言,这是他们参加亚尔斯兰阵营之后的第一仗。想必热血沸腾。然而,那尔撒斯冷冷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他派出了耶拉姆负责侦察,在接到报告之后便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随即订定了作战计划。

    “决定了。我们不要管恰斯姆城。”

    加斯旺德保守地陈述了他自己的意见。

    “不管这座城好吗?日后会不会是个麻烦?”

    “就算进攻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攻陷的。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勉强去攻城。我们就暂且不管它继续前进吧,殿下。”

    “如果那尔撒斯这么决定的话。”

    亚尔斯兰知道年轻军师的一句话必定隐含有一百个以上的奇策,他很坦率地就接受了意见。

    那尔撒斯唤来了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各交代他们事情,以密使的身份派往达龙和奇斯瓦特的阵营中;另一方面则派遣普通的使者前往第一阵,告诉他们“不要管城塞,继续前进”。

    伊斯方和萨拉邦特十分不满这个命令,可是因为特斯已经遵照着命令开始前进了,所以他们也只得跟进了。

    在恰斯姆城里的鲁西达尼亚军也派出了侦察队去打听帕尔斯军的动向,而他们也立刻就获得了帕尔斯军前进的消息。

    恰斯姆的城主是克雷曼斯将军,在征服马尔亚姆的战役中,他也是一个活跃的伟丈夫,有着红色的胡须。

    “这些不怕神的异教徒们,我要让你们为累积了几百年的崇拜邪教的罪愆得到报应。”

    克雷曼斯是一个虔诚的依来尔达波特教徒。他有坚定的信念,而且对同样是依亚尔达波特教的教徒极为亲切而公正,气度极佳,在鲁西达尼亚国内素有“正义的克雷曼斯”之称。

    然而,他对异教徒却又是极其残忍的。以他的观点来看,异教徒都是恶魔的手下,他们的罪愆太深,唯有杀掉一途才是正道。“所谓的善良的异教徒就是死了的异教徒”是他最常说的话。

    “异教徒无视于本城的存在往西前进了吗?好,平常的准备工作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另一方面,帕尔斯军一旦要急着往前赶路,萨拉邦特和伊斯方也就彻底地埋头行军。他们认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早一点遇到敌人,早一点开战。连年长的特斯的告诫也当耳边风,只是彼此争论着互不相让。

    “萨拉邦特,你退后一些。”

    “罗嗦!你才要退后一些呢!”

    于是,伊斯方和萨拉邦特在彼此争后恐后的情况下不断地前进,终于和第二队拉开了五法尔桑(约二十五公里)的距离。

    在第二阵的千骑长巴鲁海吃了一惊。

    “要走在前头也该有个分寸啊!把他们叫回来吧!”

    他这样对达龙进言,然而,黑衣的“猛虎将军”只是微微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弃第二阵之后的同伴不顾,自顾往前急进的第一阵在十六日下午和鲁西达尼亚军碰上了。终于和敌军碰上了。鲁西达尼亚军在公路上筑起了土垒,防止帕尔斯军的进攻。

    战端立即就开启了。一方面把和敌军冲突的消息传到后方去,萨拉邦特和伊斯方一方面不等特斯的到达就让骑兵队往前冲了。只见千万枝箭从土垒后面一齐射了出来,最初的攻势于是受到了阻挠。然而,萨拉邦特下了命令。

    “不要慌!左右散开,绕到土垒后面去,把敌人给打垮!”

    不愧是剽悍的帕尔斯骑兵,从来不知道恐惧是何物。

    “是,明白了!”

    “我们要让那可恨的鲁西达尼亚人知道厉害!”

    帕尔斯的骑兵拉起缰绳,踢着马腹,卷起漫天沙尘再次前进。这是所向无敌的帕尔斯骑兵的突进。

    可是,鲁西达尼亚人的设计极为巧妙,或者该说是狡猾吧?开始分向土垒左右散开疾驰的帕尔斯军原想绕到土垒后方去,然而他们发现到横在路上了绳子。他们冷笑着拔起剑把绳子砍断了。眼看绳子在半空中飞舞着,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异样的声响,数百数千的石弹落在帕尔斯军的头上。原来绳子是连着投石器的。比人的拳头还大的石头像雨一般落下,人和马都被击个正着。马儿发出了嘶鸣倒在地上,骑士落马后动也不能动了。

    连萨拉邦特和伊斯方也不得不下后退的命令。此时,从土垒后面一跃而出的鲁西达尼亚骑士拿着枪冲了出来。

    “不要让异教徒逃了!”

    鲁西达尼亚骑士们乘胜追击。这时,特斯所率领的四千骑兵赶到了,冲突的两军立刻陷入混战状态。特斯自己则和几个鲁西达尼亚骑兵陷入缠斗。

    被夹击的特斯毫不畏惧。他一边挥着右手的剑,不断地斩击,一边松掉卷在左肩上的铁链。

    铁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甩出,直接重击在鲁西达尼亚骑士的脸上。只见骑士鼻骨折断,门牙碎裂,脸上尽是鲜血,从马上翻落。铁链不让其他的骑士有畏怯的时间,在半空中飞舞着,又打落了两个骑士。

    这是传自帕尔斯的地方纳巴泰国的铁链术。特斯从十岁就开始学习,技艺比剑术更精湛。

    伊斯方和萨拉邦特的危机暂时获得舒缓,特斯虽然是很有面子,可是,他实在也挡不住鲁西达尼亚军的攻势了。他下令后退,一边驱退猛进不已的鲁西达尼亚,一边徐徐地后退。他的铁链术威力固然让鲁西达尼亚骑士们恐惧,可是,他个人的勇武却不足以扭转全军的败势。帕尔斯军的第一阵不断被逼退,在没有第二阵的援助之下只有不断地后退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急使跑到阵前来了。

    “大事不好了!不要再追杀了!恰斯姆城受到帕尔斯军的攻击,就快要沦陷了!”

    “什、什么!”

    克雷曼斯大吃一惊。就算这边打了胜仗,如果恰斯姆城被夺,他们就没有回去的据点了。

    克雷曼斯慌忙下令停止攻击,调转方向回城。由于刚刚是乘胜追击,所以离城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难道帕尔斯军的丑态只是诱敌作战?

    由于鲁西达尼亚军突然停止追击,而且调协转了阵头,特斯等人便重新编整了败军,开始跟在鲁西达尼亚军后面追赶。这个时候特斯所表现出来的统率力可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急着往前进的鲁西达尼亚军通过了刚刚由他们自己守卫着的土垒。

    就在这个时候,豪雨般的声音穿过薄暮,无数的箭袭向鲁西达尼亚军,鲁西达尼亚兵发出了惨叫声倒了下来。帕尔斯军不知什么时候潜进了土垒了。

    “可恶……”

    无助地呻吟的克雷曼斯知道自己中了敌人的圈套。帕尔斯军的别动队作势攻向恰姆斯城,然后偷偷潜进土垒,急袭毫无防备地通过该处的鲁西达尼亚军。从土垒里跳出来的帕尔斯军攻向陷入混乱的鲁西达尼亚军。

    黑衣的骑士策马跑在帕尔斯军的阵前,当他认定克雷曼斯就是指挥官时,便朝着他笔直地杀过来。黑衣骑士就像弓上发射出来的箭一般快速地往前突进,想挡住他的鲁西达尼亚骑兵喷着血烟从马上滚落下来。克雷曼斯听到自己的叫声,他看见了帕尔斯人的长剑在薄暮中闪着光芒。

    “想变成这个样子的人就策马到我达龙面前来!”

    瞬间,鲁西达尼亚军没有了声音,然而,当克雷曼斯的脑袋丢到他们眼前时,他们却又发出了惨叫声四处奔逃了。克雷曼斯是一个强壮的男人,却被黑衣的帕尔斯骑士一刀就砍下了脑袋。

    鲁西达尼亚军中有一个叫卡斯特利欧的骑士,他曾经被克雷曼斯家族救过命。卡斯特利欧为了替恩人报仇,没有随众人逃跑,一个人留在原地,朝着帕尔斯军射出了箭。他虽然射落了两个人,可是却被第三个留着长发的美丽帕尔斯人射穿了右肘。看到卡斯特利欧落马,那个帕尔斯人,也就是法兰吉丝便命令部下将他捉起来。勇敢的鲁西达尼亚骑士被五花大绑带到帕尔斯军的总帅面前。他原已觉悟不免一死,然而还年轻的统帅却没有杀他。

    “你回叶克巴达那去,告诉鲁西达尼亚国王。最近,亚尔斯兰一定会以帕尔斯式的礼节去见他。”

    于是,骑士卡斯特利欧便得以保全自己和爱马的一条命,成为通知友军已方败北消息的使者在大陆公路上往西奔去。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38:17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汗血公路 第四章 汗血公路
    (一)

    以两千名步兵包围着无力化了的恰斯姆城之后,帕尔斯军继续向西前进。他们并非为了攻城而战,而是为了排除妨碍者,确保后方的安全。城外的恰斯姆城的兵力大致溃灭了,残兵坚守要塞表现出抵抗之意。他们有悲壮的决心,“死也不向异教徒投降”那是他们的事,但是,帕尔斯军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跟他们纠缠下去。

    因此之故,帕尔斯军笔直地在大陆公路上前进。

    对鲁西达尼亚军而言,他们似乎计算错误了。他们原以为只要把帕尔斯军牵制在恰斯姆城,至少也可以拖个十天的时间,然而,帕尔斯军却在一天之内就通过了。

    “笨蛋!为什么要出城应战?为什么不守在城里让敌人围攻?”

    波德旺将军听到消息不禁咬牙切齿。他回到王都,接受了吉斯卡尔交给他对帕尔斯的实战指挥工作。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蒙菲拉特将军沉痛地安慰着同伴。他和波德旺共同分担实战指挥的责任。获得王弟吉斯卡尔殿下的信任固然可喜,可是责任却也相对地加重了。

    在讨论以骑兵、步兵、粮食、地形等等的事情之后,这次轮到蒙菲拉特叹气了。

    “照我的看法,原本在亚特罗帕提尼战役中获胜或许就是一种错误吧?如果不分胜负或战败,或许我们的远征就到马尔亚姆为止,然后就回故国去了。”

    “喂喂,说一些没有用的话的人是你吧?就因为在亚特罗帕提尼中获胜,我们才能将帕尔斯的财富纳入我们手中的啊!”

    波德旺苦笑着,蒙菲拉特则像是要高速自己的情绪一般点了点头。他们都是获得吉斯卡尔信任、有能力的武将,可是就因为他们能干,所以才看得出本身的弱点。

    第一点,鲁西达尼亚军,尤其是下级士兵之间已经开始出现了想要回故国的声浪了。虽然说是士兵,在鲁西达尼亚三十万大军中,职业性的士兵只有十万名左右,其他的都是农民或牧人出身的。以他们的立场来说,打倒异教徒,拿到了他们分到的财宝,幸运地保全了一条命已经不简单了,所以,现在他们最想的就是回到故乡去过平静的生活。

    “到帕尔斯那么远的国度去,把像恶魔般的异教徒杀掉的勇士回到村里来了。真是了不起啊!如果他愿意娶我家的女儿,对我们家来说也是一项荣誉……”

    年轻的士兵想象的是这样的一个光景。在帕尔斯民众的眼里看来,他们是侵略者、是掠夺者、是杀人者,同时也是传说中的蛇王撒哈克的手下。然而,贫乏和知识和单纯而狭隘的信仰剥夺了人们的想象力。他们无法想象竟然有人会信仰和自己不同的神,在不同的文化和风俗中过着和平的生活。

    “不管怎么说,高呼‘胜利了!胜利了!’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而维持远征军士兵之艰辛时期也到来了。”

    这件事不但蒙菲拉特和波德旺知道,吉斯卡尔也明白。一个部下以安慰且带着诌媚的声音对着陷入沉思的王弟殿下说道:

    “不管怎么说,让安德拉寇拉斯活着是一件好事啊!”

    假使帕尔斯军进攻到叶克巴达那来,只要把安德拉寇拉斯架上城门,威胁要取他的性命,相信帕尔斯军就动弹不得了。

    “呃,是吗?”

    吉斯卡尔并没有那么乐观。如果亚尔斯兰王子是一个把父亲的生命看得比王位还轻的人的话,那么,安德拉寇拉斯就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了。如果杀了安德拉寇拉斯,反而只是让亚尔斯兰更理所当然的登上王位罢了。把安德拉寇拉斯当成人质这个方法连无能的伊诺肯迪斯王也想到了,帕尔斯军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

    第一,如果在战前就想把安德拉寇拉斯王当成人质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战败了,选择最有利的手段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在想到战败之前就应该想出致胜之策的吧?

    把实战的责任交给蒙菲拉德和波德旺,准备粮食、整备武器、建立全军的秩序、修复叶克巴达那的城壁,储存水源、选择建立一切基本计划的责任者,这些事情都是吉斯卡尔的工作,他也实在够辛苦的。

    “再一下子就好了。一切就快结束了。”

    吉斯卡尔决定了。他要击灭亚尔斯兰王子的帕尔斯军,杀掉没有必要活下去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同时也要排除那个来历不明、危险性一天比一天增加的银假面。波坦大主教也一定要处理掉。而在将所有敌对者都处理完之后,他的野心就可以实现——拿到横跨鲁西达尼亚、马尔亚姆、帕尔斯三国的新帝国支配者的宝座。

    “我不会让任何有异议的。”

    吉斯卡尔对着自己自言自语。夺取兄长的王位是一个令人感到愧疚的行为,所以,他才会一直甘于王弟的身份,满足于掌握国政和军事实权的立场。但是,他做的也够多的了吧?

    “如果一切都顺利进行,那就是神所要的。如果我拒绝神要给我的东西,那反而是违背了神意。”

    这简直就是波坦大主教流的论法,当吉斯卡尔成功地说服自己的时候,那个预定就要被他抢走王位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走进房间。

    “已经祈祷结束了吗?”

    吉斯卡尔先出声问道,伊诺肯迪斯带着神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

    “结束了。倒是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如果马尔亚姆和帕尔斯联手的话是不是不太好啊,弟弟?”

    好像有人在伊诺肯迪斯耳边提起帕尔斯和马尔亚姆联手的可能性。

    “是不太好,不过我们倒不必太在意。”

    “是吗?可是,如果东边有帕尔斯王党,西边有马尔亚姆的残党,两者同时夹击我们的话,就不好应付了吧?”

    伊诺肯迪斯似乎能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似的,他的两眼中摇荡着不安的微波。吉斯卡尔也听说了鲁特鲁德伯爵的士兵在达尔邦内海看见马尔亚姆军船的事。

    “伤者舔伤也不会再长出什么了。马尔亚姆的残党早就没有什么力量了。王兄,请不要担心。”

    与其说是马尔亚姆,吉斯卡尔比较担心的倒是波坦大主教。被赶出萨普鲁城的大主教波坦如果要逃命的话,除了马尔亚姆国之外没有其他的地方了。他当然也下了命令,派出了使者,以叛逆罪抓波坦。但是,进驻马尔亚姆的鲁西达尼亚军中,波坦派的势力极为强大。若稍有差池,也有可能会齐集马尔亚姆对抗国王和王弟。

    如果事情处理得不好,他们鲁西达尼亚人可能就会永远被逐出太阳照耀着的帕尔斯天空、肥沃的帕尔斯大地。而且,他们也将不再是支配者,在帕尔斯人的记忆中,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盗贼而已。和壮丽的开幕比起来,这样的落幕岂不是很悲惨吗?

    在安抚了王兄让他回去之后,吉斯卡尔喘了一口气,让下人把帕尔斯的上等葡萄酒送到房间来。侍女在雪花石膏酒杯中倒满了红玉色的酒,在银色的盘子中盛满了柠檬和杏仁,然后退了下去。吉斯卡尔拿起酒杯送到嘴边,突然,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自言自语地说道:

    “帕尔斯和鲁西达尼亚的神,到底哪一方才会获胜呢?我们这边只有一位神,而他们那边却有许多位……”

    (二)

    在通过恰斯姆城之后,帕尔斯军所面临的鲁西达尼亚军的据点就是圣马奴耶尔城。城名的由来是鲁西达尼亚历史上第一个以贵族的身份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的人。在以前这里原本是帕尔斯的城堡,但是一直放置着任其荒废,于是鲁西达尼亚军将其改建之后拿来使用。

    城主是巴鲁卡西翁伯爵。说来他是一个学艺精于武勇的人,在鲁西达尼亚时曾任职王立图书馆的馆长。年龄已经近六十岁了。头部的前半部秃了,后半部都是白发,不知为何就只有胡须是黑色的。他把骑士们召集到城内的大厅。

    “王弟殿下达命令。忠实的鲁西达尼亚臣民,虔敬的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子民啊!用心听着!”

    巴鲁卡西翁伯爵严肃地公告,骑士们跪了下来,甲胄和剑环响着声音。插在壁面上的数十把火炬晃动着火影。

    王弟吉斯卡尔殿下所下的命令和恰斯姆的情形不同。他要士兵们和异教徒作战,牵制住异教徒的军队,争取时间,消耗敌人的战力。吉斯卡尔也告诉圣马奴耶尔的守兵们,叶克巴达那的本军会尽可能地及早整备完成,前往支援,所以务必要撑到那个时候。可是,老实说,巴鲁卡西翁伯爵并不指望救援。他早已经觉悟,他们只不过是巨大的军略中的一颗小石子而已。

    “王都可能发生了某些争执,大主教波坦倪下离城,圣堂骑士团从马尔亚姆来了又走了,这些传闻也都传到我们这里来了。”

    巴鲁卡西翁伯爵环视众人。

    “可是,就算这些传闻是真的,我们也不需要在意。我们身为鲁西达尼亚人,身为依亚尔达波特教徒,只要打出一场不辱自己和他人的战争就可以了。各位,不要忘了。我们是正义的神明将异教的恶魔从地上扫除殆尽的尖兵啊!”

    “神啊!请守护我们吧!”

    骑兵们一起低下了头。

    集合结束之后,走出大厅,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的巴鲁卡西翁伯爵在有着弓形天花板的走廊下被一个见习骑士叫住了。

    “伯爵,请等一下。”

    “哦,是你啊?什么事?”

    叫住伯爵的声音稚嫩中含着热切的感情。这个人体形很小。当听到他要求和帕尔斯军作战时站在第一线时,伯爵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的祖父把你交给了我,与其贸贸然地参战,不如多多保重自己,等待以后的机会吧!”

    “您这么说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离开祖国来到这里完全是为了参加作战。以前不管是对马尔亚姆或帕尔斯,您都以某种理由放我放在后面。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对帕尔斯的异教徒们报以一箭,否则我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可是,爱特瓦鲁……”

    “就算伯爵不让我参战,我还是要上战场去。如果我这些话多所冒犯,还望伯爵能见谅。请你谅解,我是那么希望有机会和异教徒们作战。”

    巴鲁卡西翁伯爵以沉重的表情看着这个叫爱特瓦鲁的见习骑士,思虑深沉的老人的视线被年轻的视线给挡回来了。

    “看来我怎么阻止都没有用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话的人远比说话的人高兴。

    “那么,伯爵,您答应了?”

    “没办法。可是你可别轻举妄动哦!如果你有什么差错,我可没有办法向你祖父交代。”

    “是,我知道。对不起占用了您的时间。”

    见习骑士不断地点头,缩着身体,仿佛要从石板上弹跳起来似地跑走了。伯爵摇摇头喃喃说道:

    “只要参战过一次,你就会知道战争有多少悲惨了。不过,也得能活着回来才能够了解啊!”

    头一战就打胜仗的帕尔斯阵营中有几个人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第一阵的人更是如此。

    对萨拉邦特和伊斯方而言,第一战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当他们中了鲁西达尼亚军的圈套而败走之际,是特斯救了他们。而敌将的脑袋则被达龙给砍下来了。萨拉邦特和伊斯方结果只是陪衬的角色。在遗憾之余,他们也只有叹息自己的无用。

    “下一战一定要雪耻。”

    下定决心之后,伊斯方和萨拉邦特率领着第一阵突进。和他们并肩前进,而且已经很有面子的特斯也不特别矜夸也不关键,只是带着淡淡的表情策马前进。

    “虽然输了也看不出有受到教训啊!看来还得多吃些苦头才行。”

    听到千骑长巴鲁梅嘲讽的话,“战士中的战士”达龙笑了笑。

    “总比输了一次就畏缩的好。如果那些人没有完成他们自己的任务,恰斯姆城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无力化了的。”

    话说得没错。就因为伊斯方和萨拉邦特败得太像了,所以鲁西达尼亚军才会乘胜追击,结果,那尔撒斯所设下的奇策都一一实现了。

    “总不会每次都赢啊!我们希望在看到王都的城门之前尽可能地减少流血量,可是,鲁西达尼亚军的希望大概跟我们相反吧。”

    “这条大陆公路一向都是由人马和血和汗所涂敷而成的啊!”

    五月二十日,帕尔斯军在夏夫利斯坦原野布阵,在广大的土地上举行狩猎祭。

    不只是帕尔斯,大规模的狩猎一向是战争的重要训练场。尤其是对马术和弓术的锻炼更是不能等闲视之。夏夫利斯坦原野算是上是帕尔斯五大猎场之一,狮子、雪豹等猎物非常丰富,东西大约有五法尔桑(约二十五公里),南北有四法尔桑(约二十公里),有草原、森林、沼地,地形险峻,起伏剧烈,对帕尔斯人而言,这是个可以享受驰骋乐趣的地方。

    这个猎狩祭是作战之前的祭典,也是对藏于近在咫尺的圣马奴耶尔城内的鲁西达尼亚军示威。不但是告诉帕尔斯人民收复王权的日子近在眼前,同时也猎物献给神明,祈求加护。由于有这几个目的,所以是不能随随便便交代了事的。

    所以当然也就不需要装模作样了。自亚尔斯兰以下,骑兵们以一百骑或两百骑为一个小集体奔驰在原野上,同时展现他们的射箭技巧,以帕尔斯人式的作法和大自然打交道。尽管亚尔斯兰在性格上是属于那种不想对着兔子和鹿射箭的人。

    而贤明且富谋略的那尔撒斯也不能通晓人世间的一切大小事情,更何况是那些偶发的事件。他根本不知道大约有一千骑左右的鲁西达尼亚骑兵从圣马奴耶尔城出来靠近了夏夫利斯坦原野。

    这一队人马在夏夫利斯坦的南部和带着两百名骑兵的帕尔斯王太子碰个正着。

    对鲁西达尼亚人而言,狩猎也是一项重要的仪式,但是,这次的出猎却理外伤有重大的意义。第一,他们是为了作战准备而出来猎鹿和野牛好贮存粮品。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为了调查正在接近中的帕尔斯军的动向。他们为避免和在公路上前进的帕尔斯军下面相对所以刻意迂回前进,结果却造成了这样的场面。

    尊崇帕尔斯神明的人们和崇拜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人们哪一边比较吃惊就不得而知了。双方都有一瞬间的惊愕,可是那也只是一瞬间。双方的敌意立刻沸腾了起来,剑也都拔出了鞘。太阳的光芒仿佛被投到地上似的,无数的闪光充斥在天地之间。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砍杀的,反正也无从详查。刀刃声响起,从那一瞬间,野兽都不被放在眼里了,人与人之间的狩猎于焉开始。

    (三)

    法兰吉丝骑在马上搭好了弓,对着杀来的鲁西达尼亚兵连连发箭。是从近距离的连射。当弓弦第五度奏出死亡之曲时,第五个鲁西达尼亚兵的右腋被射穿了,两脚在半空中翻踢着落下马来了。

    “哪个人赶快去通知达龙大人和那尔撒斯大人!”

    法兰吉丝叫着,当叫声停止时,第六个人的右上腕部分被射穿,再也无法战斗了。紧抓着马颈,勉勉强强不落地的鲁西达尼亚士兵就这样策马跑了。突然之间,从前方的树林里跃出了百余名的骑兵,把那个不幸的男人打了下马。那当然不是鲁西达尼亚人的骑兵,原来是在比较近距离的奇斯瓦特的一队人马听到了剑的交击声和人声赶快跑过来的。乱战的旋涡立刻扩大了,血腥味也更浓了。

    为密斯鲁国和辛德拉国的将兵所恐惧的“双刀将军”奇斯瓦特在这一天第一次让鲁西达尼亚人见识了他的神技。

    奇斯瓦特的两手闪着剑光,所到之处立刻溅起血光。两个颈部的要害被砍断的鲁西达尼亚兵同时从鞍上翻倒而下,喷出的血遮蔽了阳光,跌落到地上。

    这个时候,策马飞奔的耶拉姆穿过草原,赶向那尔撒斯那边去。

    那尔撒斯正在本营的帐幕中看着平面图。不是他自己画的平面图,是由专业的画师精确画出来的夏夫利斯坦一带的地形和道路。当他端起绿茶的茶杯时,耶拉姆赶到,报告了紧急情况,未来的宫廷画家于是喝不成茶了。

    就那尔撒斯来看,再也没有比因这种“不够洗炼”的遭遇战而流血的事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了,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着王太子不管。

    “耶拉姆,辛苦你了,不过你还是赶到达龙的阵营去告诉他们这消息。我也立刻赶到夏夫利斯坦。”

    那尔撒斯丢下手中的平面图,跑向系着自己的马地地方去。他指示一个骑士把圣马奴耶尔城的道路封锁起来,然后跳上马飞奔而出。他越过肩膀回头一看,只有一个人紧跟在他后面。那就是用蓝色的头巾包着红色头发的少女。

    “你动作真快哪,亚尔佛莉德。”

    “我就只这个长处。”

    “带弓箭来了吗?”

    “当然了。我要射下十个敌人和五个友军。”

    “射下自己的同志就伤脑筋了。”

    “我是不打算这么做的,可是我的箭有时候会成近视眼呢!”

    跟这个少女说话可会令人忘了事态严重!那尔撒斯一边想着一边策马急驰。

    然而,事态可确是相当严重。

    亚尔斯兰似乎也是有不得要领之处。部下在战乱当中要他赶快逃,他原本是照着做的,可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却和法兰吉丝、奇斯瓦特分开了,自己一个人在白杨树林的阴暗处碰上了有着巨大身躯的鲁西达尼亚骑兵。

    亚尔斯兰心中想着,至少自己的生命得自己保护才行。如果对方像银假面,也就是席尔梅斯王子一样刚勇的话,那当然只有交给达龙或奇斯瓦特去应付了。但是,对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骑兵而已嘛。或许是吧!

    那个鲁西达尼亚骑兵没有把亚尔斯兰的内心变化放在心中,他挥着剑直冲过来。亚尔斯兰虽然为其巨大的身躯和迫力所锁压,但是仍然巧妙地操纵着缰绳,避过了这一击。甲胄和马鞍发出重重的响声,掠过了亚尔斯兰的身旁。骑士发出了怒吼声,调转了马头,再次逼近了上来。

    亚尔斯兰做出了虚攻的姿势,骑士夸张地闪躲,接着便转为反击。力道虽强,但却是绕了一大圈的斩击,所以亚尔斯兰游刃有余地承接了他的攻击。随着一声尖锐的刃鸣声,亚尔斯兰的手腕感受到一股重力的冲击。对方是一个力量强大的男子,不但剑重,斩击也沉。如果正面和他抗衡,可能就会因为手部麻痹而丢剑。

    幸运的是,亚尔斯兰的马术比对方精湛。虽然他还不满十五岁,可是,帕尔斯人毕竟是骑马的民族。

    鲁西达尼亚骑兵虽然不断发动致命的斩击,可是几乎都落了空,只是让自己巨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游动。

    最后,亚尔斯兰的剑击在鲁西达尼亚骑兵裸露着颈部上,胜负于是决定。从马北上到地上这极短的旅程之间,骑士便永远地自痛苦中解脱了。亚尔斯兰的背后传来了另一个惨叫声。一个紧逼着王子就要刺出长枪的鲁西达尼亚人被从空中急降而下的影子啄去了双眼。

    “告死天使!”

    亚尔斯兰叫了一声抬起了左手,勇敢的老鹰便用力地拍了拍翅膀,停在它那没有翅膀的朋友的手腕上鸣叫了一声。

    当亚尔斯兰从肺部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时,一道新的马影跑近了来。告死天使发出了威吓的声音。然而,头上卷着白头巾的男人并不是鲁西达尼亚人。

    “啊,殿下,您没事吧?太好了。如果殿下有个什么万一,我一定会被达龙大人、那尔撒斯大人和法兰吉丝小姐绞死。”

    当年轻的辛德拉人说完他拙劣的言词时,又有几道马蹄声响起,鲁西达尼亚军的人马形成一个团队闯入了亚尔斯兰和加斯旺德的视线。两个人和一头鹰、两匹马立刻被包围住了,被围在敌人挥下的白刃光影中。

    承受鲁西达尼亚骑士的斩击,在短暂而激烈的刀刃交击之后将其打倒在地上的加斯旺德视线一转,发出了欢喜的声音。

    “达龙大人!”

    只见急速接近中的漆黑斗蓬的内里就像一面染血的旗帜般翻飞着。鲁西达尼亚士兵挥着大剑朝着来者冲过去。

    然而,黑衣骑士仿佛化成了一道钢铁的风,穿过了鲁西达尼亚人的身旁。帕尔斯的长剑化成了一道死亡的雷光击了下来,刺穿了鲁西达尼亚的甲胄,同时也击碎了甲胄所护着的头盖骨。

    鲁西达尼亚人的血化成了红雨落在帕尔斯的土地上,仿如达龙斗蓬内里碎成了红色的碎片撒落一般。

    黑衣的骑士用他那银色的刀刃在半空中画着鲜红色的弧线。如果是一个不够成熟的吟游诗人,大概会以“斩杀斩杀再斩杀”来形容这个景象吧?鲁西达尼亚语的惨叫声在他的周围响起,每一声惨叫都伴随着生者的汗水和死者的鲜血。

    随着死斗的展开,尘烟飞起,飞进了战士们的口、鼻和肺里。生者、死者和半死者在马上和地上挣扎、纠缠、冲撞,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现在帕尔斯人和鲁西达尼亚人的数目已经不相上下了。帕尔斯人那边有两个万骑长,用三把剑砍杀着,不断地把敌人送进帕尔斯的地狱和鲁西达尼亚人的天国去。

    加斯旺德在亚尔斯兰的左边挥着剑,而跑到亚尔斯兰右边的法兰吉丝则以弓箭在近距离射杀鲁西达尼亚人。

    鲁西达尼亚军不断地被斩杀、突刺。他们原本是要狩猎没有弓、剑和枪的野兽的,然而,现在他们自己却成了异教徒们的猎物。

    把背对着异教徒是依来尔达波特神的战士们的骄矜所不允许的。然而,目前他们在人数上已经转为不利了,而且他们也必须把事情通知给友军知道。一个下定决心的士兵为了通知大家撤退,便起了左手的喇叭,正待要吹起信号。

    法兰吉丝射出了箭。

    鲁西达尼亚兵没有吹响喇叭,永远地吹不出来了。喇叭反射着阳光落在地上,击在石头上滚落一旁。而喇叭的持有者则被箭射穿了咽喉,从马上摔了下来。

    由于这个喇叭没有被吹响,鲁西达尼亚军遂失去了有秩序地撤退的契机而渐渐陷入不利的混战当中。在这场混战当中,达龙的善战压倒全场,他的黑衣成了鲁西达尼亚人死亡的象征。他的长枪横放在马鞍上,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使用到,只见他纵横挥舞着长剑,磁场空中和地上筑起一道血桥。

    突然,一道箭影朝着达龙飞去。

    目标是瞄得很正确。箭发出了尖锐的响声命中了达龙的黑衣胸甲。然而,箭势却不若其准确性那么令人拍案。箭没有穿透胸甲,弹跳之后落在砂尘中。

    达龙从黑色甲胄射出尖锐的视线,看着想射杀自己的对手。那是一个骑着班色花纹马的鲁西达尼亚人。只见他正把另一枝箭搭在弓上,正要拉起弓弦。

    达龙朝着那个人突进。箭从满月状的弓上飞射而出,长剑的刀刃斩落在迎面飞来的箭。当射手拼命想隔着马避过对方的攻势时,达龙的长剑发出了怒吼声。史听得一阵迸裂的声音,折成两段的弓飞在半空中,剑身击在鲁西达尼亚人的甲胄上。

    回声出人意料之外的强。原来是瘦小的身躯埋在过大的甲胄里,或许是因此缓和了对人体的冲击吧?鲁西达尼亚骑士在马上摇晃着身体,失去了平衡,可是,他紧抓着缰绳逃过了落马的命运。但是他的头上的头盔仿佛成了他的替身一般飞落在地上。

    鲁西达尼亚人的头部露了出来,头发在风中翻飞着。长及肩膀下面的头发,淡褐色而且带着光泽的长发覆盖在白皙的脸庞上。

    “女人?”

    豪胆如达龙者也不禁大吃了一惊。就在这一瞬间,对方拔起了剑,凌厉地刺了过来。

    这一击犹如电光一闪。然而达龙在震惊之余却也没有因此而大意。他用长剑一挡,手腕一翻,鲁西达尼亚女人的剑发出了高亢的声音弹了起来,画着弧线落在地上。

    失去了头盔,没有了武器,鲁西达尼亚的女战士却仍然毫不畏惧,深蜂蜜色的瞳孔中有着激动的火花。

    “杀吧!异教徒!”

    女人大叫着,脸蛋虽然漂亮,终究还是个小孩。充其量大概只有十五岁,可能和亚尔斯兰同年吧?达龙实在没有意思杀她。

    “我也不多说,你快逃吧!”

    达龙简短地丢下这句话就调转马头,然而,少女却不领敌人这份情。

    “懦夫!竟然敢把背对着女人!转过身来一决胜负吧!帕尔斯人是无可教药的懦夫?或者……”

    女人尖叫的声音突然从半途变成了鲁西达尼亚语,达龙因此没有办法理解。他苦笑驱策着马,正欲离开该处。

    突然,达龙改变了心意,因为他想到这个少女固执地在战场中四处奔走,很可能会被无情的刀刃所杀。他一语不女把黑马调转向鲁西达尼亚少女,从马鞍上拿起了长枪。

    看到他这个动作,鲁西达尼亚少女很快地有了回应。她不是想逃,而是想捡起落在地上的剑。达龙不禁对她的勇气大加佩服,他举起了长枪。

    长枪以惊人的准确性穿过少女甲胄的前襟。达龙把力道贯注在两只手腕上,撑起了长枪,少女的身体便从马鞍上浮了起来。少女白皙的脸上染上了红晕,两只脚在半空踢着。

    “放开我!无礼的家伙!你想干什么?”

    身体一下子变轻了的马发出了一声嘶鸣,逃离了这个人们相互残杀的战场。虽然人在半空中,可是少女仍然毫不畏缩地发出了愤怒和抗议的声音。

    “先把她抓起来。她还是个孩子,不可以虐待她。”

    对着跑过来的三、四个部下做了这样的命令,达龙随却把枪身斜向放低,少女便滑落到地上被抓了起来。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军师那尔撒斯穿过了混战的烟雾跑了过来。

    “达龙!达龙!”

    “啊!那尔撒斯,殿下平安。不过我可抓到了一个有趣的猎物。”

    “先别说这个,现在马上就要去进攻圣马奴耶尔城了,达龙。”

    “什么,真的吗?”

    闻言大吃一惊的达龙立刻就了解友人的意图了。今天两军的冲突是鲁西达尼亚军所料想不到的突发事件。帕尔斯军的本营已经知道这件事,但是,鲁西达尼亚却可能还不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帕尔斯军直杀圣马耶尔城的话,鲁西达尼亚军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他们必得要开城门以解救回来的同伴,而帕尔斯军应酬可以乘机攻进城内了。如果城内的守军忍心看着同伴被杀而硬是不开城门的话,那也是没有办法了,到时候只有重新攻城了。而这种情形也不过是原先预定的计划罢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那尔撒斯,什么时候你放弃了深谋远虑的作法而完全伺机行动了?”

    “说伺机而动会破坏人家的名声,请你说随机应变。”

    亚尔斯兰麾下的最强勇将和最高智将一边谈笑着,一边指挥着同伴加快马程直向前冲。

    (四)

    圣马奴耶尔城的攻防战就以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形式展开了。

    对鲁西达尼亚人而言,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之外的转变了。城的南方掀起了漫天的尘雾。就在城内的守兵怀疑以从猎场回来的同伴来说烟雾似乎过多之时,一群骑兵已经蜂涌到城下了。敌人和同伴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是敌是友。

    这个时候,如果城主巴鲁卡西翁伯爵是一个无情的人话,就算城外的同志呼天抢地,他也会紧闭着城门以防帕尔斯军的入侵的。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守住城池,守住王弟吉斯卡尔殿下的命令。可是,巴鲁卡西翁伯爵犹豫了。光是想像那些被关在门外,被敌人追得无路可逃的同伴被活活杀死的景象就令他无法无法忍受。就在巴鲁卡西翁犹豫的这一小段时间内,事态就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站在帕尔斯军前头的达龙原本要采取攻城的态势,但是一看到对方并没有关起城门,他立刻就改变了判断。他的决断力和巴鲁卡西翁伯爵呈现了强烈的对照。

    “我要攻进去了,那尔撒斯!”

    越过肩膀回头丢下这一句话,达龙就人马一体,化成了一团淡黑的影子往前飞奔。只见他和正想逃入城内的鲁西达尼亚兵互相冲撞、推挤,把想挡住他去路的人一刀砍下马,朝着城内直冲进去。

    城壁和望楼上扬起了狼狈和惊惧的声音。

    “关上门!关上门啊!”

    巴鲁卡西翁伯爵好不容易才下了这个命令,正待执行命令的士兵就要挥下斧头砍断绳子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箭射穿了他的咽喉,只见他吭也没吭一声,就落到城壁下去了。在令人眼花撩乱的乱刀、乱枪、怒号、叫唤声中,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在耸立于最靠近城壁的岩山上,表演了刚刚那个远距离神射的年轻男人吹着口哨,蓝色的瞳孔中浮起了满意的表情……

    在地面上,剑和枪的激烈冲突不断地进行着。

    达龙回转着他那笨重的长枪,将两个鲁西达尼亚骑兵从马鞍上打了下来。城门的内外都笼罩在甲胄和刀枪的旋涡中,城门再也关不起来了。

    当达龙的长枪刺穿鲁西达尼亚骑士的身体时,长枪因为用力过猛而断至把手处。折断的枪随着鲁西达尼亚骑士沉没在烟雾当中。

    失去了长枪的达龙拔出了长剑,长剑仿佛看见地上猎物的老鹰从高空中直冲而下一般闪着强烈的光芒,将鲁西达尼亚骑士的手腕断成了两半。

    鲁西达尼亚兵理当不知道达龙这个人的,他们挥着乱刀,想要杀掉这个可怕的黑衣骑士。然而结果只是使得达龙的长剑卷起的人血暴风更形凄绝。

    帕尔斯人跟在达龙身后,形成了一道甲胄之壁往前突进。

    “你们这些鲁西达尼亚人没有权利死在这块土地上。帕尔斯的土地只能埋葬帕尔斯人。”

    发出这个豪语的是萨拉邦特。他右手拿枪,左手持盾,杀进了鲁西达尼亚兵的阵营当中。在恰斯姆城的攻略战中,这些年轻的帕尔斯骑士没能展现他们的身手,现在机会难逢,他们不禁为之精神百倍。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这句话而怒火中烧,一个鲁西达尼亚兵猛然地持枪冲撞过来。

    萨拉邦特持起巨大的枪,刺向猛冲而来的鲁西达尼亚骑士的胸甲。刺出去的刚力和被刺者的速度相咬合,枪于是穿过了厚厚的胸甲,直穿骑士的背部。

    目击了这副景象的达龙大吼道:

    “小心,萨拉邦特!”

    达龙自己的枪因被敌人的身体卡住,所以认为萨拉邦特如果失去武器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多谢您的忠告,达龙大人。”

    大声回答的萨拉邦特用余光看到了这个时候从左边跳过来的敌人,他突然挥动他的盾牌,力道非常大,颜面遭受盾牌这重力一击而碎裂的不幸男人飞离地面三加斯(约三公尺)远,落到地上死了。

    帕尔斯军从城门不断地侵入,数目也不断增加,开始以达龙为中心布起了战阵。

    “帕尔斯的神啊!您的信徒就要为收复国土而战了。请赐给我们力量吧!”

    帕尔斯军的骑兵发出了怒吼。

    “全军突进!”

    他们一起突进了。把枪横放在马鞍上,手中挥剑和战斧,马蹄重击在石板上。鲁西达尼亚军也咆哮着迎战。

    很快的,枪、剑和战斧的手把都被鲜血濡湿了,从血管喷射而出的血飞溅在甲胄和马鞍上。

    鲁西达尼亚士兵们在勇敢和信仰心上是不下于帕尔斯骑兵的。他们口中念颂着神的的名字,和入侵的敌人面对面鏖战。

    但是,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光靠勇气和信仰就够了。帕尔斯军乘胜追击,而且在数目上也多得多。鲁西达尼亚军大约只有一万名左右,而帕尔斯军却有其十倍之多。尽管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侵入城内作战,数目上的悬殊比数仍然影响胜负至钜。

    圣马奴耶尔城内现成已经变成帕尔斯战士们尽情表现个人武勇的地方了。只要战争的条件成立,他们就可以以事实来证明帕尔斯的战士是大陆公路最强的战士。更何况聚集在这里的战士们都是帕尔斯最优秀的武勇战士,鲁西达尼亚人就像草一样地被砍倒。

    巴鲁卡西翁伯爵虽然是一个受部下爱戴、德高望重的人,可是,很遗憾的,他并不是战场上的名将。他的指示和命令无法赶上战况进展的速度,反而只是使已方阵脚大乱。

    信心坚定,而且死守着城池的鲁西达尼亚兵尽管战况极为不利,也没有人想逃,在帕尔斯人的猛攻之下,一个一个倒了下来。

    战况越演越烈,现场一片血腥。

    (五)

    圣马奴耶尔城的攻略战是一场流血之战,从整个战况看来似乎没有所谓洗练的作战用兵。

    因此,军师那尔撒斯的存在在这场战役中似乎显得极为稀薄,但是,就因为他下了绝妙的判断,才能使夏夫利斯坦的遭遇战和圣马奴耶尔城的攻略战连成一气,在一天之内就把整座城攻下来。如果没有那尔撒斯的决断,帕尔斯军在守住王太子亚尔斯兰的时候恐怕就鸣金熄鼓了。在这一段时间内,鲁西达尼亚军就跑回城里,关起城门了,然后和重新整军蜂涌而来的帕尔斯隔着城壁展开为期数日的激战。

    而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演变成达龙口中所说的“伺机而动”,但是他当然也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还有一件事。

    “落城已是不可避免的事了。对了,不能让异教徒拿到城内的粮食,虽然可惜,不过还是要全部烧掉!”

    得到巴鲁卡西翁伯爵的命令,一个残存的骑兵正想在粮仓中放火,可是,这个时候粮仓已经被那尔撒斯占领了。城内的粮食就这样全落入了帕尔斯军的手中。

    “那尔撒斯虽然离开了家,可还是念念不忘食物哪!”

    亚尔佛莉德笑着说,,然而,以那尔撒斯的观点来看,就算没有武器,也可以靠智慧和空手来作战。但是如果食物不够,就算有再多的智慧和勇气也没有用。

    “王太子殿下的命令,投降者、没有武器的人不予杀害。违反命令者就要赔上自己的命!”

    当达龙的声音响起时,血斗也接近结束的阶段了。站在地上、坐在马上的几乎都是帕尔斯人。

    “不要随便杀生!我们是文明之国帕尔斯之民,不可以学鲁西达尼亚人滥杀女人和小孩,也不可以掠夺。这是命令!”

    微微带着嘲讽语气宣布这些事宜的是“双刀将军”奇斯瓦特。把已经用不着的双刀往刀鞘一插,奇斯瓦特从马上跳下来,走向靠坐在城壁的鲁西达尼亚伤兵身边。满身是鲜血的负伤者身体动也不动,痛苦地喘着气。

    “城主在哪里?”

    被盘问的骑兵以憎恶的眼光看了奇斯瓦特一眼,随即从口中溢出大量的鲜血,垂下了头。他咬舌自尽了。

    “告死天使”在奇斯瓦特的肩膀上拍着翅膀,有着美髯的万骑长失望地抚着爱鸟的翅膀。

    “好可怕的人们啊!照这样看来,大概没有人会投降了。”

    不久之后,所有的帕尔斯人都和奇斯瓦特有了同样的感觉。耶拉姆和王太子亚尔斯兰并肩骑着马寻找城主的下落,突然,耶拉姆叫了起来。

    “殿下,您看!”

    亚尔斯兰循着指示抬头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位于城壁东南方的高塔大概是被用来做为了望台的,然而,现在那里已变成了自杀的地方了。城内少数的女性和小孩发出了尖锐而悲哀的叫声从上面跳下来,或许他们是认为与其蒙受被异教徒所杀的耻辱,不如由自己投到神的怀抱去。

    一个有生命的人为了放弃自己的生命,像石头一样从高处落下的景象在数秒之间麻痹了亚尔斯兰的思绪。恢复意识之后,亚尔斯兰拼命地大叫:

    “不要!不要啊!我不会杀你们的,不要寻死啊!”

    亚尔斯兰环视着四周的骑士们,再次大叫:

    “帮我阻止他们啊!谁用鲁西达尼亚语说服他们吧!”

    “没办法的。塔的入口从内侧堵住了。现在已经在尽力破门了,可是……”

    回答的是那尔撒斯,可是,有些事情是连他也束手无策。

    最后一个人影往半空中一跳,像一块陨石一样落下来,身上穿着的甲胄重重地击在石板上。帕尔斯人或是骑马,或是徒步跑过去,看到了一个流着血倒在地上的老人。

    “伯爵大人!巴鲁卡西翁伯爵!”

    一个鲁西达尼亚人从帕尔斯人圈中发出了几近悲鸣的声音飞奔而出。是达龙用枪吊起来的那个少女。她身上那副过大的甲胄叮当作响,只见她跪在伯爵的身旁,抱起了伯爵。

    “伯爵大人,振作一点!”

    “哦,是爱特瓦鲁啊?你还活着啊?”

    他似乎是想这么说,可是只是勉勉强强地动了动嘴唇而已。接着眼睑盖了下来。如果他在鲁西达尼亚的国都担任王立图书馆长的话,一定可以平稳地过完他的一生。而他却因为在异国担任了一个不适合他的任务,而以一个极不适合他的方式就死。

    少女抬起了含着泪的眼睛。

    “是谁杀了伯爵大人的?”

    少女叫着,拨起了伯爵腰间的剑。她用两手把剑扛在右肩上,斜睨着周围的帕尔斯人。

    “报上名来!我要为伯爵报仇,报上名来!”

    “他是坠地而死的,难道你要砍地面为他报仇吗?”

    特斯绷着脸回答。卷在他左肩上的铁链染成了鲜红色。

    “住口!”

    少女用比一般的帕尔斯人还道地的帕尔斯语大叫着挥起了剑,然而,以流畅的脚步踏向前的奇斯瓦特很快地抢下了她的剑。

    “没办法,把她绑起来吧!”

    奇斯瓦特下了命令,他的部下走出了三个人。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你们这些污秽的异教徒!神会处罚你们的,你们会遭天打雷劈的,怎么可以像绑家畜一样绑一个骑士?”少女夹杂着马尔亚姆语恶言相向,可是,她的力量哪抵得过三个大汉?立刻就被绑得死紧。

    “目前先绑着再说,王太子殿下,那个少女该怎么处理?”

    法兰吉斯问道。她的表情充满了笑意。鲁西达尼亚少女的行为看似粗野、鲁莽,可是却有击中帕尔斯人心灵通风孔的效果。帕尔斯人已经厌腻了流血。看到了高塔上集团自杀景象,他们作战的狂热觉醒了,杀戮之后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他们内心中的那种苦闷似乎被少女的行为吹散了。当然少女只是一心一意地照着她自己的意愿行事而已。

    少女的视线中映出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的身影。黄金的甲胄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着光,少年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鲁西达尼亚少女。他那很难立刻用语言表现的,有着极美丽色彩的瞳孔给少女很深刻的印象。少年开了口。

    “我想,让她逃生也不会有什么关系的。给她马和水、食物之后放了她吧!”

    猛烈的抗议声立刻响起。不是别人,正是出自那个少女口中。

    “我不能这样就回去。”

    “那么你要怎样?”法兰吉斯问。

    “拷问我吧!用鞭子打我!用烧红的铁串刺也可以,用水刑也无妨。”

    “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法兰吉斯觉得奇怪。她微带嘲讽但温和地问道。

    “如果我毫发无伤地回去,一定会被怀疑接受异教徒的人情,或者和异教徒串通。为神明放弃生命、受伤是依亚尔达波特信徒的……嗯,生平愿望。”

    尽可能地用她的帕尔斯语能力说完之后,少女带着挑衅似的眼神。

    “哪,杀了我吧!不然就拷问我,我不要毫发无伤地回去!”

    她一边叫着,一边踢出了两条腿,在石板上耍起性子来。

    “怎么了?还不出手吗?你们这些异教徒!”

    原本号称勇猛无比的帕尔斯骑士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想动手。亚尔斯兰带着深思的表情和达龙及法兰吉斯低声商量着。

    骑士们也彼比交谈着。

    “喂,鲁西达尼亚的女人都是这么凶悍难对付的吗?”

    “啊,我是不认识鲁西达尼亚的女人,可是我想这个女孩子应该是比较不寻常的吧?”

    “不,搞不好在鲁西达尼亚到处都是这样的女人。也许鲁西达尼亚那些蛮族就是因为讨厌自己国家的女人,所以为了找好女人才远征而来的。”

    众人闻言涌出了一阵苦笑。

    没有火,没有血,这阵苦笑就为圣马奴耶尔城攻略战划下了句点。

    (六)

    少女被关在地下牢房里。虽然没有被绑着,但是自夏夫利斯坦以来的疲劳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她坐在冷冷的、粗石铺的地板上,竭尽所能地用帕尔斯语和鲁西达尼亚谩骂着,可是,这样就够让她绞尽脑汁搜寻词汇了。

    壁面上的灯火微微地晃动着火焰,显示这个地下室也有外气流入。此时火焰大幅充地摇晃起来,传来了开门声,厚厚的杉木大门被打开了。少女抬起了腰,摆好架势,她虽然疲倦而且又饿着肚子,但是却没有失去她的精神。

    进来的是穿着黄金甲胄的少年。但是,他现在脱下了甲胄,换上了平时的服装,是一件凉爽的白色帕尔斯夏衣,衣领和下里都框着蓝边。

    他手上拿着陶制的深盘子,从盘子里面传出了足以刺激人们食欲的香味。

    “你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帮你带来了一些食品,你吃吧!”

    “异教徒的食物能吃吗?”

    “那可真是奇怪了。”

    亚尔斯兰带着微微严肃的笑容。

    “你们鲁西达尼亚人不是掠夺了在帕尔斯的大地上结果的稻麦和果实吗?不是豪夺得来的东西就不能吃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受异教徒的指挥。”

    当她用宗教的观念压抑住自己食欲的时候,年轻而健康的肉体却起了叛乱,少女肚子内的饿虫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少女不由得脸红至耳根处,她把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显得很不愉快。少年压抑住自己的笑意看着少女,最后才带着说服的语气说道:

    “那么你就这样想吧!对你来说,这是敌人的食物,所以如果你吃了这些东西就等于养活敌人的食物,就对敌人造成了很大的损害了。这不是一个很大的功勋吗?”

    少女眨了眨眼睛,大约在数到一百的时间内陷入了沉思,最后似乎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

    “是吗?如果我吃了这些东西,你们就会因为粮食减少而伤脑筋罗?”

    “很伤脑筋。”

    “好,让你们这些异教徒伤脑筋是我最高兴的事。”

    少女以一国宰相公布宣战般的严肃态度做了这样的声音,端起了盘子。她想尽可能地以优雅的姿态进食,可是,手上的汤匙却越动越快。散发着香味的炖羊肉立刻就被塞进少女的肚子里了。喘了一口气之后,少女或许是想表达一下谢意吧?她清了清喉咙开始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鲁西达尼亚的见习骑士爱特瓦鲁。本名是艾丝特尔,但是我已经放弃了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听听理由。”

    “艾丝特尔是女人的名字。而我是一个骑士之家的独生女,所以我必须成为一个骑士,好继承骑士的身份。如果我不当个骑士,祖父母和随从及领地上的人民都会为难。”

    “于是你才参加远征军?”

    少女用地点点头回答亚尔斯兰的问题。

    “我以见习骑士的资格离开故国。如果我建立了功勋,成为正式骑士的话,我们家可就扬眉吐气。”

    “可是你还那么小啊!大概只有当我妹妹的年龄而已,不是吗?”

    “你几岁?”

    “今年就十五岁了。”

    “几月?”

    “九月。”

    “那么,我比你年长两个月。被你当成妹妹实在没有道理!”

    见习骑士爱特瓦鲁,也就是少女爱丝特尔愤然这样主张着。她把视线从亚尔斯兰身上移到空盘子上,然后又看着亚尔斯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什么事?”

    “我想再多减少你们的粮食。”

    “啊,我明白了。对不起,就只有这些了。不过倒是有其他的东西。”

    亚尔斯兰拿出了油纸包,在艾丝特尔面前摊开。薄面包、乳酪、干苹果等东西便呈现在少女眼前。拿起乳酪,少女突然问道:

    “那些骑士们对你都很敬重,你是一个身份很高的人吗?”

    犹豫了一瞬间之后,亚尔斯兰点了点头,少女的眼中散发出兴奋的光芒。

    “你看过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吗?”

    “看过。”

    “在王宫中看到的吗?”

    “不一定是在王宫,只要在有镜子的地方随时都可以看到。”

    在眨了两次眼睛之后,少女总算了解了亚尔斯兰话里的意思。当她把睁大了的两个眼睛回复到原来的大小时,把两只手的食指立在头部的左右侧说道:

    “异教徒的总指挥不是长有两只弯弯的角,嘴巴裂到耳朵下面,而且还有黑而尖的尾巴吗?”

    “啊,是吗?等我长大了或许会长出角和尾巴吧?”

    亚尔斯兰笑着说,艾丝特尔放下了两手,仿佛在探测自己的心情似地凝视着和她同年的少年。

    或许是帕尔斯宫廷和鲁西达尼亚宫廷的风气习惯有很大的不同吧?艾丝特尔虽然是个骑士,但是却从没有和鲁西达尼亚的国王陛下谈过话,总是在很远的地方之外和众人一起高呼“国王陛下万岁”。难道在帕尔斯王国,王太子要亲自到地牢为俘虏送食物吗?

    可是,她说出口的却是另外的事。

    “我口渴了……”

    “我想也是。”

    亚尔斯兰递出了水壶,少女接了过来,凑到嘴边。她觉得滋润的不只是身体,似乎也扩散到自己内心的一部分。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常常有人这么说我,可是我自己并不很清楚。”

    “国王或王子应该是威风凛凛地坐在宝座上的。就因为王不像王,所以才会让人夺走了帕尔斯王都。”

    少女的嘲讽并没有那么深的恶意,可是亚尔斯兰没有办法充耳不离,他很自然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我要你清楚一点。是帕尔斯侵略鲁西达尼亚,还是鲁西达尼亚侵略帕尔斯的?”

    亚尔斯兰的声音极其稳定,那是因为少年极度压抑自己的怒气之故。艾丝特尔察觉了一点,可是,她也不能不加以反驳。

    “侵略的确实是我们鲁西达尼亚,可是那是因为你们的国家没有信奉真正的神明之故。如果你们能停止崇拜偶像和邪神,扳依真正的神的话,就可以不用流这么多血了。”

    “胡说!”

    亚尔斯兰斩钉截铁地回答。少女意志坚定地继续说道:

    “不是胡说。我们是依神的旨意行事的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信徒,所以才和异教徒作战的。”

    “如果照你所说,那么你们鲁西达尼亚军要进攻马尔亚姆王国?那个国家的人不是和你们一样信奉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吗?就跟你们一样啊!”

    “那是……那是因为马尔亚姆人的信仰方式不同。”

    “是谁说不对的?”

    “是神说的。”

    亚尔斯兰凝视着对方。

    “你听到神这样说了吗?你亲耳听到神的声音了吗?就算如此,你又怎么知道那确实是神的声音?”

    “那是圣职者们……”

    少女的声音中断了,少年的声音更加强悍。

    “侮辱神明的是你们自己。不,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鲁西达尼亚那些权力者们。他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野心才假借神的名义。”

    “住口!住口!”

    少女站了起来。两眼中浮着憾恨的泪水。一方面憾恨自己的正确性被否决,一方面也憾恨自己无法提出反驳。

    “出去!我要再跟你说什么话了。是你劝我吃东西的,我没有欠你什么恩情。”

    “对不起!我无意指责你。”

    少女的激动反而使亚尔斯兰恢复了冷静。

    亚尔斯兰稍嫌太过慎重地道歉后,站了起来正要走出去时,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爱特瓦鲁,你知道依亚尔达波特教的祈祷词吗?”

    “当然。”

    “那么,明天能不能请你为死者祷告?我们要埋葬敌我双方的遗体,但是鲁西达尼亚人可能需要鲁西达尼亚语的祷告。

    艾丝特尔吓了一跳,在这一瞬间忘记了憾恨。要埋葬敌人的遗体?

    鲁西达尼亚军的作法是把异教徒的尸体放着当野兽的饵食。这个帕尔斯的王太子到底有多奇怪啊?或者,或者奇怪的是他们鲁西达尼亚人呢?

    地牢的门开了又关。亚尔斯兰的身影消失不见了,脚步声也远了。被一种几近于败北的迷或所攫住的爱特瓦鲁再次跌坐到地上。她知道门没有上锁,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那并不是因为王子忘了上锁。不管怎么说,在明天的葬礼之前还是乖乖地待在这里吧!艾丝特尔这样想着,把背靠上了墙壁。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39:2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汗血公路 第五章 国王们和王族们
    (一)

    鲁西达尼亚的败报就像太阳的光芒从东移向西一样传到了叶克巴达那。

    “圣马奴耶尔城陷落,自城主巴鲁卡西翁伯爵以下,城内的人几乎都战死或者自杀死亡,只有一些伤病者被帕尔斯军所救。帕尔斯军在近日内可能就会离开圣马奴耶尔城……”

    “又是一天之内就被攻陷了吗?一些没用的家伙!”

    失望之余这样咒骂过之后,吉斯卡尔喃喃地念着“亡魂啊,安息吧!”之类的祈祷词。并不是畏于神明的崇高,而是对死者抱有一股哀悼之意。姑且不谈巴鲁卡西翁老人做为一个武将的能力,毕竟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人。

    “如果让那个老人管理书籍就好了,让他去守备城塞实在是一个错误。反而让波坦那家伙独占了鲁西达尼亚、马尔亚姆和帕尔斯的书籍管理权,实在太不智了。

    可是,数落不在这里的人的责任无济于事。吉斯卡尔召集了显得不安的廷臣们,在席上他先对大家恐吓了一番。

    “大陆公路就像用汗血铺成一样,帕尔斯人也逼近了。他们眼中燃着复仇的火焰,急切地想要夺回父祖的土地。”

    波德旺、蒙菲拉特两位将军似乎已经觉悟到了,看起来是不动声色,可是其他的廷臣却引起了一阵骚动。

    “我要再次先跟各位说清楚,这是一个关系到我们存亡的时刻,从亚特罗帕提尼战胜以来所建立的成果都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就溃散了。但望各位压抑自我的私念,排队卑怯和怠情,帮助我吉斯卡尔。可以吗?各位?”

    吉斯卡尔很狂妄地无视于王兄的存在。廷臣们一起点了点头,可是有一个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有神的加护,不可能会败给异教徒的。”

    “哦?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圣马奴耶尔城没有神的加护了?”

    凝视着无言以对的廷臣,王弟殿下加强了声调。

    “不要随随便便就把神的名讳挂在嘴边。只有尽了我们的力量,神才会爱我们的。唯有自助,才能打开通往神的内心之路。”

    吉斯卡尔其实并没有这么深的信仰。鲁西达尼亚的贵族、武将、官吏、平民不应该崇拜神明,而该崇拜他吉斯卡尔。如果依亚尔达波特神是全能的话,早就将伊诺肯迪斯七世塑造成一个明君了,不是吗?

    蒙菲拉特和波德旺两将军沉着地宣誓遵循王弟殿下的命令,其他的贵族和廷臣们也随之仿效着。吉斯卡尔巧妙地使用了威吓和个人的鹰扬感使他们服从,加强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感。在几近满足的情绪当中,吉斯卡尔解散了会议。

    “银假面卿回来了。”

    这个报告是在吉斯卡尔留下了一大半的餐点,正想离开餐桌的时候传进来的。

    “率着军队回来的吗?”

    “跟随者大概只有一百骑左右,其他的人都还留在萨普鲁城。”

    吉斯卡尔的左眼痉挛了一下子。他恨席尔梅斯的可恶。难道他想把萨普鲁城当成自己的根据地吗?难道他就认定吉斯卡尔目前杀不了他、处罚不了他吗?吉斯卡尔恨得牙痒痒的,可是他也不能不见他。现在东方有敌人,不能在西方也树敌。如果为了迎击亚尔斯兰而使得王都呈现空城的话,可能会让敌人从西方攻进来,如此一来,吉斯卡尔在历史上就会被记载为一个无可救药的无能者了吧?

    出现在吉斯卡尔眼前的银假面形式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可是他发出的声音和所讲的话却并没有那么恭敬。

    “听说鲁西达尼亚军一个接一个失去了东方的要冲,安德拉寇拉斯的儿子已经在王都的半路上了。”

    “那只不过是传闻。自古以来传闻都只开在愚昧苗床上的毒草而已,难道你把它看成是一朵名花吗?”

    吉斯卡尔嘲讽的言词滑落在银假面光滑的表面。对吉斯卡尔而言,现在那个遮掩住对方表情的面具实在是够可恨的。当初和银假面见面谈起征服帕尔斯的事情时,他就一直在压抑这种感情。但是他也只能相信对方所说的因为脸部受了伤所以才戴着面具的说词。

    另一方面,席尔梅斯也不是为了嘲讽吉斯卡尔而专程来到叶克巴达那的。亚尔斯兰的进军和胜利的消息使得席尔梅斯无法安然地停留在西边的萨普鲁城内。他不得不承认,和“安德拉寇拉斯的小犬”比较之下,自己是晚了一两步。

    当然他不能放弃萨普鲁城。除此之外,当他率领一万名以上的兵力回来的时候,难保疑心生暗鬼的鲁西达尼亚军不会拒绝让他们入城。几经思量之后,席尔梅斯决定把沙姆留在萨普鲁城,自己则赶回王都。当吉斯卡尔语带讽刺说完话时,银假面突然说出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我的本名叫席尔梅斯,父亲的名字是欧斯洛耶斯。”

    “什么!欧斯洛耶斯!”

    “是的,欧斯洛耶斯,是第五代帕尔斯的国王。父亲的弟弟就叫安德拉寇拉斯,就是那个弑兄篡夺王位的可恶的男人。”

    吉斯卡尔沉默了,他的沉默表示了他的惊异。以前他曾开玩笑地对部下说道“搞不好银假面是帕尔斯的王族”。可是,如果这是个事实,那事情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

    “当然,我也有这个打算。”

    吉斯卡尔遂从席尔梅斯口中听到了帕尔斯王室凄惨的抗争史,那是一场为了一个女人而挑起了兄弟暗斗。弑兄、篡位,最后杀了外甥。这是一个不下于鲁西达尼亚历史,涂满脏污血迹的王都秘辛。吉斯卡尔大感震惊,可是他知道席尔梅斯的话自始至终都是透过他的眼睛传达出来的。银假面说完话,吉斯卡尔隔了一段时间才问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来历?你在想什么?”

    “王弟殿下有恩于我,我希望今后我们仍能联手共图大计。现在我把秘密说出来也是因为我信赖殿下之故。”

    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可也不会笨到打从心里相信银假面的说词。

    是嫉妒吗?吉斯卡尔忖度着银假面的心情。他称呼亚尔斯兰为“安德拉寇拉斯的小犬”就已经把自己的心理暴露无遗了。或许他是不愿把亚尔斯兰当作一个对等的竞争对手吧?然而,现实的情势却无视于席尔梅斯的自尊而地昧地往前推进。

    如果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亚尔斯兰就会成为再度统一帕尔斯军民的指导者,成为一个救国的英雄了。如果事情演变至此,而席尔梅斯再度出现宣言王位正统性的话,恐怕也没有人会理他了。虽然说亚尔斯兰是篡夺者之子,但是,如果他以实力解放了国土和国民的话,那么席尔梅斯的主张也只会被当成一个笑话,或是遭到漠视。席尔梅斯大概就是有这样的顾虑,所以才想要使自己的存在明朗化吧?

    银假面,难道你认为鲁西达尼亚人的武勇和才略抵挡不住亚尔斯兰的攻势吗?

    吉斯卡尔微微地变了变脸。从各种意义来看,这个叫席尔梅斯的男人实在令人感到不快。主张王位的正统性不就等于明白表示想取王兄而代之的吉斯卡尔的野心是一件坏事吗?

    一种奇怪的心理锁住了吉斯卡尔。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已经被关在地牢里面长达半年之久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真的杀了兄王而即王位的话,那么,他不就是先行实行了吉斯卡尔的野心之举了吗?一定要去见安德拉寇拉斯问个清楚。吉斯卡尔心念一转,开口说道:

    “亚尔斯兰聚集了四、五万的军队,已经攻下了我军两座城了。你能对抗他的兵威吗?”

    “那根本不能说是兵威,那小子只不过是赖着有一些兵数而已。”

    “嗯,我有个想法,银假面,哦,不,席尔梅斯大人。一个人能召集那么多的士兵一定有其相应的理由,而要统御那些士兵也要有相当的才干才行,不是吗?”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犬没有什么力量可言。他只是被身边的人推举出来,被当成傀儡一样操纵罢了。那根本与才干、器量无关。”

    “嗯,我明白了。”

    吉斯卡尔并不是出于真意同意他的说法,他从席尔梅斯透过银色面具所射出来的眼光了解到这件事不是光靠开玩笑或嘲讽就可以解决的。吉斯卡虽然学过剑技,可是他并没有自信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能打嬴激动的银假面。房间外面虽然有一队完全武装了的骑士们待机而动,但是,目前并不需要贸然行动。

    克实也可以让席尔梅斯和亚尔斯兰相争,以帕尔斯王位继承之争的问题来订定对策。事情发展到这种情况,与其滥用计策,不如采行当初预定的计划,结集大军从正面粉碎亚尔斯兰王太子的军队。吉斯卡尔心中如此盘算着,在没有给予任何承诺的情况下让席尔梅斯退了下去。

    (二)

    “我来借用你的力量。”

    这是许久不见的客人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这里是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地下深处一间阴暗、寒冷而充满了湿气的石制房间。成堆的奇书耸立在灰尘堆中,魔道用的矿物、动物、植物都飘散着瘴疠之气。这些疠气混杂在大气当中,仿佛成成了无色的毒烟弥漫了整个室内。在烟雾当中有一个穿着暗灰色衣服的男人,他很年轻,看来就像在一幅古意盎然的古画中新加画上去的肖像一般。

    “你已经恢复了年轻和力量了吗?很高兴吧?那么,你一定也了解我想拿回国家和王位的心愿吧?”

    席尔梅斯微微焦急地说道,魔道士沉着地听着。

    “恢复我的年轻和力量是相当费时费力的。人类的身体就是生命力的容器,而年轻就是容器盈满时的状态。一旦水位降下来了,要再充满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的外表看来和席尔梅斯仿佛是同辈,或者更年轻些。恢复年轻的魔道士脸庞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如果说人造花比真花还漂亮的话……。乍见之下年轻而美丽的男人却说着古怪的老人般的话语,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景象。

    “你是说希望我使亚特罗帕提尼之战再度出现吗?”

    “就算不用魔道,也可以知道这种事吗?”

    “说知道未必就是答应了。使亚特罗帕提尼之战在异地再现对我有什么好处?”

    魔道士嘲讽似地,而且不在意似地问道,席尔梅斯的银色面具闪着光芒回答。

    “当我拿到正统的王位时,我会给你转生十次也用不完的财宝。”

    “谁的财宝?鲁西达尼亚军的吗?”

    “原本都是帕尔斯的。”

    “是你的吗?”

    “正统国王的。”

    魔道士低声地笑着,结束了这个问答。稍过不久,开始一个人喃喃地说着。

    “老实是地上的美德,可是并非地下的美德,啊,偶而还是可以用一用的。说到老实,我对亚尔斯兰一党也不是不怨恨。我有两个弟子给他们杀了。”

    魔道士的视线朝黑暗角落的一隅移动,以前的七个人影现在只剩下五个了。

    “虽然还没成什么气候,可是,他们是那么忠实而且有用,难免要觉得伤心。”

    五个弟子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席尔梅斯把冷笑藏在银色的面具里。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犬身边有一些家臣,一些小魔道是对付不了他们的。你们也该为自己打倒他们吧?”

    魔道士仿佛刻意似地摇了摇头。

    “不,不可操之过急。亚尔斯兰又没有翅膀,不会一下子就跑到王都来的。更何况亚尔斯兰有某些程度的强势对你也不是一件坏事。”

    “什么意思?”

    “还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聪明人哩!”

    “……”

    席尔梅斯在银色面具底下陷入沉思,但是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席尔梅斯了解魔道士的意思了。也就是说亚尔斯兰和鲁西达尼亚军作战多少会削弱对方的力量。

    在占领王都叶克巴达那之后,鲁西达尼亚军并没有突然改变什么。而在亚尔斯兰于培沙华尔城举兵连下两城之后,鲁西达尼亚军的士兵和威信也都降低了不少。尽管如此,鲁西达尼亚还是有三十万大军在。如果他们继续保存这样的兵力,对最终目的要从鲁西达尼亚手中夺回国土的席尔梅斯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亚尔斯兰和鲁西达尼亚持续长期的血战,席尔梅斯就可以趁机会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了。这也是鲁西达尼亚吉斯卡尔所害怕的事情。但是,如此一来,为了打倒共同的敌人,亚尔斯兰和吉斯卡尔也有可能联手对付席尔梅斯。席尔梅斯并不认为表明自己的身份是个错误,但是,政治就像一道乱流,很难去掌握它的动向。

    “你好像在为自己做打算哪!”

    魔道士那像洞悉一切的声音穿过银色面具直击席尔梅斯的脸,使得席尔梅斯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他的两眼和面具同时闪着光芒,这个“正统的王位继承者”沉默了。

    就如魔道士所说的,他是在做有利于自己的盘算。那就是让自己手边的兵力毫发无伤,在不久的将来让自己成为一个最后的胜利者。

    魔道士喃喃说道:

    “宝剑鲁克那巴德。”

    在几百万句话中绽放着最大光芒的一个字眼传进了席尔梅斯的耳中。席尔梅斯高大的身躯仿佛一下子缩了起来似地微微摇晃着,震动了湿冷的空气。这句话的意思轰出了人耳所听不到的巨响,渗透进席尔梅斯的全身。

    “怎么样?这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完全了解我的意思了吧?”

    魔道士也没有完全肯定。

    宝剑鲁克那巴德是帕尔斯王国后期祖英雄王凯·霍斯洛所用的剑,可以说是一把圣剑,也可以说是神剑。凯·霍斯洛就是用这把剑粉碎了蛇王撒哈克的暴政,平定了帕尔斯全土。据说宝剑鲁克那巴德是守护帕尔斯国祉和王权、正义的神明的赐物。

    在“凯·霍斯洛武勋诗抄”中记载有“可以将铁切成两段的宝剑鲁克那巴德是用太阳的碎片锻炼而成的”,那是个以剑的形式传颂着的不配的建国传说。

    把那把宝剑鲁克那巴德拿到手吧!魔道士这样唆使席尔梅斯。与其说是席尔梅斯的两眼,不如说他两眼中所隐含着的意思透过银色面具放出了强烈的光芒。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席尔梅斯欠了欠身。

    “打扰了。近日内我们再见吧。”

    席尔梅斯的道别辞显得太欠缺个性,那是因为他的思心都被其他的事情给占住了。当甲胄的响声在黑暗中渐去渐远的时候,魔道士那像是人工造成的端整脸上浮着像是用人工造成的微笑。

    一个弟子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地探出了身子。

    “尊师……“

    “什么事?说吧,古尔干。”

    “那个男人真的打算潜进凯·霍斯洛的墓里去拿宝剑鲁克那巴德吗?”

    魔道士眯起了两眼。

    “他会拿的。因为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比宝剑鲁克那巴德更能象征帕尔斯的王权了。”

    席尔梅斯是如何强烈地宣称自己是帕尔斯的正统王位继承人,是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子孙啊!就因为如此,在他充满痛苦的憎恶的人生当中才能绽放出一些光芒。如果能够拿到宝剑鲁克那巴德的话,席尔梅斯的名誉欲望一定可以获得最大的满足。

    这一次是另一个弟子提出了问题。一个叫卡兹达哈姆的弟子。

    “尊师,真的只有除去宝剑鲁克那巴德,蛇王撒哈克才能再临吗?”

    “封印太强了,出人意料之外的强。”

    魔道士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估计错误。在蛇王撒哈克被封于魔山迪马邦特山的地底下之后的二十年,宝剑鲁克那巴德被挖了出来放在凯·霍斯洛的灵枢中。而在经过了三百年之后,二十块的岩板一块一块崩落了,蛇王撒哈克应该已经浮出于地表上了。但是,只要凯·霍斯洛的灵枢中有宝剑鲁克那巴德,它的灵力就会和英雄王的魂魄相结合而束缚住蛇王。所以唯有把宝剑从灵枢中取出,把它的灵力给拉离才行。

    “怎么样?很有趣吧?凯·霍斯洛反对蛇王撒哈克治世,不自量力地支配了帕尔斯之后的三百多年,竟然由子孙除去先祖的封印,帮助撒哈克再降低这个世界,真是笑死人了。”

    魔道士的弟子们似乎不像他们的老师一样乐观。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视线,古尔干代表大家发言。

    “对不起,尊师,一旦拿到了宝剑鲁克那巴德,席尔梅斯难道还会受我们掣肘吗?”

    或许是怕老师发怒吧?他说得很客气,然而,穿着暗灰色衣服的魔道士出人意料之外的却一点也不生气。

    “是啊!以我们的力量或许对抗不了鲁克那巴德的灵力。”

    “那么,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就要成为敌人的力量增加吗?”

    “你们别说傻话了,我们的力量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席尔梅斯的对手将是蛇王撒哈克大王,他的力量将会再度通达降临这个世界的蛇王撒哈克身上。”

    弟子们闻言发出了欢喜和理解的声音。魔道士的声音中隐含着狂热。

    “只要蛇王撒哈克再度降临,宝剑鲁克那巴德也就只是一把坏了的钥匙罢了,它是无法再度将蛇王加以封印的。我们将要让凯·霍斯洛的子孙为其祖先的罪孽和反抗蛇王的不赦之罪赎罪。”

    五个弟子无声地站了起来,以恭敬但令人不由得想起蝙蝠的方式对他们的老师行了一个充满敬意的礼。

    (三)

    吉斯卡尔最后只将席尔梅斯的告白当成耳边风。有时候在政略和军略方面有过多选择的话,反而会使自己动弹不得,而且当初的预定计划也不能一下子就全盘更改。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信赖的蒙菲拉特和波德旺获得胜利。

    一个可怕的策略就在那天夜里闪过了吉斯卡尔的脑里。他突然狂笑了起来,让和他同床的马尔亚姆女人猛眨着茶色的眼睛。

    “哼哼哼!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到呢?或许是我自己也为这种作法感到羞耻吧?”

    吉斯卡尔的笑声中隐含着一股阴暗的气息。一想起自己的策略内容,他当然会有这样的感觉。那就是让银假面,也就是席尔梅斯去杀害吉斯卡尔的王兄伊诺肯迪斯王。

    席尔梅斯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上了吉斯卡尔的当,可是,咻寻巧妙地刺激他所怀抱着的正统意识,要让他杀害伊诺肯迪斯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是吉斯卡尔的结论。

    当然,在杀害了伊诺肯迪斯王之后,席尔梅斯是不可能继续逍遥的。杀害鲁西达尼亚国王的人应该由鲁西达尼亚的王位继承人来加以处罚。而王位继承人是谁呢?当然是王弟吉斯卡尔殿下了。如此一来,吉斯卡尔就可以一次就把前后的敌人都解决掉了。

    “银假面在哪里?”

    吉斯卡尔从寝室里面走出来问侍臣,报告在几个侍臣和将军之间传递着。好不容易传到了吉斯卡尔的耳边,报告指出,银假面并没有在王都内的官邸中留宿,天一黑就出城去了。他告诉城门守兵是奉了王弟殿下的命令出城,所以城兵也没有阻挡他。当然,吉斯卡尔并没有对银假面下任何命令。

    那么,这是个机会。是不是该去看看关在地牢里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呢?吉斯卡尔这样盘算着。他是好不容易才活捉到的重要俘虏,让他活着只是为了满足席尔梅斯的复仇心实在太可惜了。如果好好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使分裂为亚尔斯兰派和席尔梅斯派的帕尔斯王党更形分裂、混乱。

    以前吉斯卡尔曾经想和安德拉寇拉斯王见面,但是却被仰仗银假面鼻息的拷问官所阻。这一次吉斯卡尔打算带着他直属的骑士前往以制压住拷问官,强行和安德拉寇拉斯见面。

    不过,这件事最好等到天亮再说。吉斯卡尔叫来一个叫欧拉贝利亚的骑士,命令他去追银假面。

    “不需要抓他或者把他带回来。找到他之后偷偷跟在后面,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遵命。我要带几个同伴去好呢?”

    “那就看你自己了。小心行事!”

    接过王弟殿下的命令和沉重的金币袋,骑士欧拉贝利亚赶忙立刻出发。

    天亮之后,被政务和军务搞得团团转的吉斯卡尔的一天开始了。然而,在晚餐之前,吉斯卡尔找到了一个空档的时间,使得他得以带着六个直属的骑士到地牢去访问。

    在胁迫和金钱双重的诱惑之下,拷问官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答应了吉斯卡尔的要求。吉斯卡尔在他们的带领之下,在强壮的骑士的守护之中走下了漫长的楼梯。好不容易他终于和坐在石壁前的囚犯面对面了。

    “安德拉寇拉斯王吧?幸会了。我是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公爵。”

    犯人对吉斯卡尔的名字没有什么反应。室内弥漫着一股异臭。血腥和汗水、各种污物都混杂在一起。这种味道很难用具体的字眼去形容。犯人的头发和胡须散乱着,衣服裂开了,显得肮脏无比。伸向天花板的右手被粗重的铁链绑在壁面上,左手则无力地垂下,鞭伤和火伤的疤痕覆盖了整个身体,连原来的皮肤都看不见了。比吉斯卡尔更高壮的巨体看来就像一头疲倦的野兽。

    “有给他饭吃吧?”

    说完,吉斯卡尔不禁为自己问这个傻问题而感到可笑。不可能有人在半年之内没有吃东西而还能活下去的。拷问官并没有笑出声。他以仿佛感情都被磨尽了的,没有高低的声音回答王弟。

    “我们必须让他保有耐得住拷问的力量,所以每天给他吃两碗饭。”

    “嗯,对一个一向过惯酒池肉林豪奢生活的王者而言,真是太可怜了。”

    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轻率,吉斯卡尔不禁打从心底感到不快。他有一种奇妙的压迫感。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处于地下而又带着灰暗的不吉利的地方吧?然而,安德拉寇拉斯王本人却给了吉斯卡尔还超乎其上的压迫感。

    突然,原本保持沉默的犯人发出了声音。

    “鲁西达尼亚的王族找我有什么事?”

    声音当中所隐含的压迫感非比寻常。吉斯卡尔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好不容易才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在这之前我见过你的外甥了,安德拉寇拉斯王。”

    “外甥……?”

    “是的,就是你的亡兄欧斯洛耶斯的遗孤,叫席尔梅斯。”

    “席尔梅斯已经死了。”

    “呵呵呵,我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席尔梅斯死了?那么,我现在见的又是什么人哪?”

    吉斯卡尔的笑声在飞出他口中之前就停顿了,紧张和疑惑的光芒掠过鲁西达尼亚的王弟细长的双眼。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嘴唇在他那紊乱丛生着的黑色胡须中奇妙地扭曲着,笑的人竟然是国王。当吉斯卡尔正想问他有什么好笑时,安德拉寇拉斯倒先开了口。

    “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啊,你认识真正的席尔梅斯吗?你又怎么知道那个戴着奇怪的银色面具自称是席尔梅斯的男人是真是假呢?”

    “……”

    “就因为他这样说你就想念了?那么,鲁西达尼亚人也未免太老实了吧?这样的民主又怎么能打败我们呢?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啊!”

    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挑拨意味。吉斯卡尔的额头上闪着汗水的光芒。吉斯卡尔并不笨,更不是一个懦弱的人。然而,他却觉得舌头和手脚显得异样的沉重,没有办法照他的意愿动作。他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红色的光芒,觉得应该杀了眼前这个帕尔斯的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才对。应该趁现在就在这里将他杀了。

    异变突然发生了。

    一阵激烈的撞击声响起,一伙人都摒住了气息。锁链在他们的眼前飞于半空中,那阵奇妙的响声就是绑住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铁链碎裂飞散的声音。

    “小心!”

    当吉斯卡尔大叫起来的那当儿,在他右边,正待要拔起剑来的鲁西达尼亚骑士发出了惨叫声。吉斯卡尔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看到了骑士的脸上飞溅起了鲜血,眼球迸跳而出。当那个骑士的甲胄发出了巨大的响声,鲜血和惨叫声同时射向半空中。黑暗和光芒、声响在吉斯卡尔的四周跳动着,骑士们或左或右倒在地上。吉斯卡尔也拔出了剑,可是,当他的剑离开剑鞘时就被锁链给卷住了。

    现在帕尔斯的国王和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变成一对一的局势了。

    “这是那巴泰国的铁锁术,黑人奴隶为了利用被锁链绑住的身体以抵抗残虐的主人而练出来的。”

    “唔……”

    吉斯卡尔呻吟着。他的膝盖因为严重的败北感而发软。是他太大意了吗?还是他把情况估计得太乐观了?但是,被监禁在地牢里面长达半年,连日遭受拷问的人还能扯碎绑在身上的铁链发动反击,这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吉斯卡尔王弟勉勉强强地挤出了一丝声音。

    “你,你是妖怪吗?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是说把锁链扯碎的事吗?”

    安德拉寇拉斯用力地甩响粘着血和肉的铁链。

    “铁和黄金不同,铁会腐朽。半年来我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小便,再加上流汗,同时又把加了盐了汤汁倒在上面,最后终于腐朽掉了。现在……”

    安德拉寇拉斯往前踏了出去,从倒地的鲁西达尼亚骑士手上抢过了剑。吉斯卡尔的脚就像被夹在地板缝里一样动也不能动,他认为自己就要被杀了。难道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吗?这不是最可笑的死法吗?自己竟然找来这样的死法……

    然而,国王的视线却投向另一个地方。

    “拷问吏啊,到这边来。我让你有一个机会为冒犯国王的行为赎罪吧!”

    吉斯卡尔闻言才发现到,拷问吏们并没有逃走。他们就像廉价的土娃娃一样呆呆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里。跟吉斯卡尔一样,不,比吉斯卡尔更甚,他们已经被复活了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威摄力所吞没了。

    仿佛被操纵着的人一样,拷问吏们缩着背匐伏在地上,简直就是爬行似地靠上来。拷问吏长发出了像是已经没了半条人命一样的呻吟声。

    “国王啊,请饶过我的妻子……”

    “好吧!我对你的妻子并没有什么兴趣。”

    剑被高高地挥起,又重重地落下。拷问长的头部就像熟透了的瓜果一样碎裂了,一滴飞散的血溅上了吉斯卡尔的脸上。

    收起剑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冷眼瞄了一下吉斯卡尔。

    “其他的人都站起来。你们虽然罪不可赦,不过姑且就饶你们一次。如果你们宣誓效忠于我,就把立在那边的鲁西达尼亚人绑起来!”

    安德拉寇拉斯把把沾满了鲜血的剑尖朝吉斯卡尔一指,那些捡回了一条命的拷问们便以像是附了身的眼神从石板上站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又变成了一群用肉做成、任人操控的人偶,一丝不苟地实行着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命令。被几个有着巨大身躯和粗壮手臂的男人包围着的吉斯卡尔在无法可施的情况下被上了锁链。

    “安心吧,我不会杀你了。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质,我和王妃的安全就全要看你了。”

    安德拉寇拉斯王意气风发地说道,把手腕伸出已经变成他的忠实部下的拷问吏们。一个拷问吏从死去的拷问长身上拿下钥匙,解开了拷在国王右手腕上的铁环。半年之后首度重享自由的国王的右手腕也受了伤,但是,安德拉寇拉斯王并没有感到特别的疼痛,他只是轻轻地甩了甩手。

    “哪,我们就上去了吧!”

    说着瞄了吉斯卡尔一眼,这时安德拉寇拉斯的两眼中才闪着仿佛对被幽禁的日子感到愤怒的光芒。

    “被拷着的滋味如何?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应该可以忍受得住吧?因为帕尔斯的国王已经忍耐了半年之久了。哼哼哼……哈哈哈……”

    (四)

    亚尔斯兰军在圣马奴耶尔城停留的时间非常短。在由女神官法兰吉丝负责为帕尔斯的阵亡官兵做祷告,由见习骑士爱特瓦鲁,也就是艾丝特尔为鲁西达尼亚阵亡的军民祈祷之后,亚尔斯兰军便整备了粮食和武器,立刻出城了。

    尸体处理之后还是会有尸臭。帕尔斯人们都不是那么没有胆量的人,但是,那种气氛毕竟不好受。

    如果把空城放着不管,日后恐有成为盗贼的根据地这虞,所以便放把火烧了。在看着城壁的内部为黑烟所笼罩之后,帕尔斯军便开始移动了。

    帕尔斯军中有一行人显得特别怪异。除了一个骑马的人之外,其余的人分乘在三辆牛车上,大部分的人都坐在干草和毛毯上。帕尔斯军让那些在战火中被救出来的鲁西达尼亚人同行。亚尔斯兰怕放着他们不管会遭到盗贼和猛兽的袭击,或者在虚弱已极的情况下会全部死亡,所以才想出了这个两全之策。

    “那尔撒斯,你认为我这么做会不会太软弱了?”

    “争论主君之乐是难得一求的,所以,我认为不应该加以滥用。”

    王太子原是很认真地提出这个问题的,但是,年轻的军师却淘气地笑着。

    “殿下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想法之下做这样的处置的?”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原本要死一千人却可以只消耗掉九百人的生命就可以了事的话,虽然差别只有一点点,但是总比放着不管要好。不过,或许这只是自我满足的做法罢了。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一边和王太子并肩骑着马,那尔撒斯把他那思虑甚深的视线朝向初夏的天空。

    “我的意思不是说因为殿下有这样的意思,所以就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但是,因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所以没有必要去顾虑别人的做法了。”

    说得冷酷一点,鲁西达尼亚人是强夺了帕尔斯人的土地而在该地上建立他们自己的乐园。就算是女人和小孩,只要是帕尔斯人,都会把他们当成侵略者而定下同样的罪名。可是,迳自做着这样的美梦的是鲁西达尼亚的权力者们,女人和小孩可以说是他们的牺牲者。他们甚至没有办法整合自己的想法,亚尔斯兰是这样认为的。而那尔撒斯也知道这个情形,他认为这其实就是王太子的优点所在。

    自称为见习骑士爱特瓦鲁的少女艾丝特尔现在在亚尔斯兰的军中,当然她并不是成为了亚尔斯兰的友军。她把禁得起旅行的伤病者的老人、怀孕中的女性、小孩及婴儿等大约二十个的生存者颁三辆牛车上,自己则骑着马走在他们前面。她还是一样穿着那件过大的甲胄。

    每当婴儿哭泣而年轻的母亲又无法哺乳时,她就拿着容器跑到粮食队去,自己亲手挤水牛的奶。她的手法虽然不能说是很高明,但是却是拼了命在照顾弱者。被帕尔斯人包围着的鲁西达尼亚人小集团中,就是艾丝特尔一人认真地四处工作着。在骑士们都战死的情况下,她必须尽到见习骑士的责任。或许她就是下了这样的决心的吧?只见她日夜这样忙碌着。

    “那个鲁西达尼亚少女有些奇怪哪!”

    “可是也实在是难能可贵啊!好不容易才救回的命,希望能平安无事。”

    不管是达龙或是那尔撒斯,在攻略圣马奴耶尔城之战的最后阶段都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尽管责任并不在他们。而艾丝特尔的存在让他们有一种获救的心情。

    亚尔斯兰也有同感。

    自小亚尔斯兰就被乳娘夫妻带着在王宫之外生活。他曾在庭院或街角和同年龄的小孩们一起游玩。其中也有自由民的女儿,他们一起玩追逐的游戏,玩捉迷藏,亚尔斯兰把他所学到的几个字用腊石写在石板上,大家一起大声地念着。那些孩子们虽然贫穷,但都是很开朗、健康而且亲切。

    进了王宫之后,亚尔斯兰的四周再也没有健康而且认真的女孩子了。穿着豪奢、打扮艳丽、优雅而年长的贵夫人们在王宫里进出,亚尔斯兰只有站在违和感和孤独感当中了。而这种情形在遇到法兰吉丝和亚尔佛莉德之后起了变化,而在认识了艾丝特尔之后,他觉得好像又和幼年时期经常玩在一起的少女们再见面了。面对异国的少女,亚尔斯兰想尽可能地为她做一些事。

    艾丝特尔的心情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

    总之,目前先不想死亡和报仇的事了。对艾丝特尔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全身脏污而又受了伤,无法照顾自己的二十个同胞送到同伴较多的地方去。看见几千个以上的遗体并列在地穴中并盖上泥土的时候,艾丝特尔这样想着,不要再有人死亡了。至少不要再有不是骑马的人、没有武器的人死亡了。但是,她的想法还欠缺一个整合性,当她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地付诸实行时,为她准备好牛车的正是帕尔斯的王太子,而给她各种建议的则是那个有着黑色头发和绿色瞳孔的美丽的异教女神官。一开始艾丝特尔因为她是一个异教的圣职者而对其怀有敌意,但是,这个异教的女神官却帮助了孕妇的婴儿,因此艾丝特尔也不得不心怀感激。虽然对方是异教徒,但是恩情毕竟就是恩情。这些虚弱无助的人们如果被弃置不顾的话,铁定只有死路一条了。

    “宝座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因为坐在上面的人的关系,这个宝座可以是一张正义之椅,也可以成为一个恶虐之位。既然是由非神的人类在掌理政事,当然就不可能做得完美,但是如果拒绝去做这种努力,在没有人加以阻拦的情况下,这个国王就会跌落罪恶的斜坡。而王太子殿下一直在做这样的努力,所有跟随他的人都亲眼目睹了。就因为大家认为他是一个不可取代的人,所以才会欢天喜地地跟随着他。”

    当艾丝特尔问法兰吉丝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忠实地跟随着还是个少年的王太子时,法兰吉丝这样回答她。另一方面,法兰吉丝问艾丝特尔为什么会学习自己所讨厌的帕尔斯语时,艾丝特尔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之所以学习帕尔斯语是因为这对鲁西达尼亚国有帮助。如果了解帕尔斯语,我就可以立刻判断出你们异教徒在打些什么主意。若有万一,我可以把你们的作战计划和计略告知同伴,你们最好小心一点。”

    仿佛是有意似的,艾丝特尔语带憎恶地如此说道,似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真是个可恶的小姑娘。如果这么恨帕尔斯人的话,根本就不用跟来嘛!”

    亚尔佛莉德等人一开始总是这样不满地抱怨着,可是,当她看到每天为那些虚弱的人们奔波的艾丝特尔里,似乎也就说不出口了,原本她就是一个重情的少女,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着,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去帮艾丝特尔。

    “啊,真是看不过去了,婴儿是要这样抱的呀!哪,抱他的人如果这样轻摇他的身体,他就会感到安心而安静下来了。”

    亚尔佛莉德在轴德村时曾经照顾过小小的孩子。

    “哪,小朋友,不要哭哦!这么懦弱怎么能当一个了不起的盗贼呢?”

    “胡说八道!这个孩子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鲁西达尼亚骑士的。哪能去当一个盗贼呢?”

    “如果当一个骑士就可以懦弱了吗?”

    “我没有这样说。”

    看着两个少女争论不休,年长的法兰吉丝不禁微笑着。

    “看你们这个样子一点也不会腻哪!”

    如果把句话翻译过来,那就是“你们的交情可真是好哪”的意思了。

    (五)

    老鹰似乎要穿破天空似地高高飞舞着。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中上升、下降,把身一转,就往群山的彼端直冲而下了。

    “呀!好棒的老鹰!”

    轴德族的年轻人感叹道。这个名叫梅鲁连的十九岁年轻人,和从异国马尔亚姆渡过内海而来的伊莉娜内亲王一行人避过了公路,继续他们的旅程。

    梅鲁连并不知道,那只老鹰有一个名字叫告死天使,而在他飞舞着的山岭对面有着帕尔斯军,而且他的妹妹正在哄着鲁西达尼亚人的婴儿。

    马尔亚姆人的旅程进行之慢常常可以与蜗牛相提并论,有人因为这样而对梅鲁连提出“应该走上大陆公路加快速度往前走才对”之类的不平之鸣。

    “如果你觉得让鲁西达尼亚军看到是一件好事的话,那你就去做吧!”

    梅鲁连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行程之所以会这么慢是因为马尔亚姆人没有马,只能靠着步兵和轿子做工具。再加上他们又带了许多不必要的行李,高位者又不习惯于步行,常常走一下子就要休息。如果把旅行的速度缓慢归罪于梅鲁连,那当然是令他无法接受的。

    “真的很感谢梅鲁连大人。如果见到席尔梅斯殿下,一定让他好好酬谢你。”

    目盲的马尔亚姆内亲王有一次就这样对梅鲁连说道。

    “我不是因为想要谢礼才这样做的。在把你送到那个叫席尔梅斯的人身边去之后,我就要去找妹妹,然后回村里去。”

    梅鲁连不悦地回答。虽然不是特别地不高兴,但是,别人这样看自己却让这个年轻人觉得是侮辱。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梅鲁连曾经这么想过。实际上说来,比起送异国的内亲王到她心上人的身边而言,他应该先去寻找那行踪不明的妹妹,把她带回村子里去,解决轴德族族长的继承问题。事情应该如此的。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什么?

    他对伊莉娜内亲王确实是有一种像是憧憬的情愫。他觉得她和一向轻浮的妹妹有很大的不同。

    可是,那跟爱慕又似乎有些不同,梅鲁连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不管。在戴拉姆地方遇见的那个独眼的男人似乎是下此断论,可是,梅鲁连认为那是他对事情的看法太肤浅了。然而,自己并不一定就最了解自己的心。

    那个独眼的男子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旅行吧?一边想着,梅鲁连一边遥望着高高的天际。

    曾为帕尔斯万骑长的克巴多在和梅鲁连分手后,就继续朝着太阳上升的方向旅行。

    克巴多在距离达尔邦内海相当近的山岳地带骑着马前进,有时候经历着成为日后传说素材的冒险事迹,但是,对他本身而言,那只不过是帮助消化的运动而已。如果遇到别人,他讲出来的话大概也只被认为是“吹牛克巴多”类型的说法吧。

    然而,这个时候亚尔斯兰已经离开培沙华尔城了。中书令鲁项和其他留守的人都是克巴多未曾谋面的。他们虽然震惊于这个享有盛名的十二名万骑长之一克巴多的勇名,但是,让他留在这里似乎也不太适合。

    “或许是我和亚尔斯兰王子没有缘份吧!”

    克巴多微微自我嘲笑着。如果他往南越过山走上公路,一定就可以遇上亚尔斯兰的人的。可是,就因为他没有选择这样的走法,所以和他们失之交臂了。

    “啊,算了,反正也没有时间限制,而且又有充裕的旅费,这样就往西边去吧!”

    他毫不着恋地就在培沙华尔的前面折回,朝着大陆公路前进。或许是因为他看出培沙华尔城中有美女的机率太小的缘故吧?

    同一个时候还有另一个男人骑着马在帕尔斯国内旅行着。这个男人和克巴多刚好相反,他才刚刚和亚尔斯兰军分开独自行动。这位有着紫红色头发和蓝色眼珠的旅行乐师,自从在圣马奴耶尔城人不知鬼不视的情况下展示了他的神射术之后,便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他的目标就是魔山迪马邦特山。他想起了亚尔斯兰对这座山有挂心,同时他自己本身也对这座山有很大的兴趣。而他现在由西往东走的路也是鲁西达尼亚军不久之前被扫荡的大陆公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为避免和亚尔斯兰军碰面,而以一百骑左右的小集团在帕尔斯原野上奔驰的男人。他就是戴着银色面具的骑士。这个自诩为帕尔斯正统王位继承人的男人在穿着暗灰色衣服的魔道士唆使之下,朝着建国的始祖凯·霍斯洛的墓地前进。他要把宝剑鲁克那巴德据为已有,向帕尔斯全土展示他身为正统国王的证明。

    跟在他后面策马狂奔的查迪一向效忠于银假面,可是对于这次的作法,他却有着微微的不安和疑问。不应该把什么事都寄托在传说中的宝剑上面。席尔梅斯殿下毫无疑问是帕尔斯的正统王位继承人。和亚尔斯兰相较之下现在的确是居于弱势,但是只要想出对策不就好了吗?譬如在和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单独会面的时候不就可以以剑相胁,把他当成人质吗?

    可是,查迪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他只是策马跟在席尔梅斯之后。他知道席尔梅斯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一定会付诸行动。

    在帕尔斯国内,编织成人类世界的无数条线就这样张开了大网,而陷身在这些线里头的人们就追寻着属于自己的线,纠缠在线堆里。而要解开所有的线,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宝位上坐下来,完成一个理想的编织品还需要花上一大段的时间。

    但是,不见得会织得成,而且在这个编织物完成之前,所有的线丝大概都会染成一片血红吧?

    (六)

    这里是帕尔斯三百多年的王都,现在在鲁西达尼亚占领下的叶克巴达那表面看来是一片平静。市场也照样开市,帕尔斯人和鲁西达尼亚人虽然时时反目,但是仍然保持着原有的秩序,买、卖、吃、喝、唱歌、喧哗。鲁西达尼亚人虽然仗着武力压低了买价,但是,帕尔斯人也打一开始就抬高了价钱,在侵略者的欺凌之下,一点也不让自己吃亏,所以双方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然而,在以王宫为中心的一角,一股鲁西达尼亚的下位者和帕尔斯人们所无法想象的乌云却风起云涌,有一触即发的趋势。

    廷臣和骑士、士兵们都铁青着脸,因为王弟吉斯卡尔被抓去当人质了,而且把王弟当人质的是从地牢里逃走的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现在王宫内的某个塔已经被安德拉寇拉斯所占据,而王弟吉斯卡尔也被禁锢在里面。

    “早就该杀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就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唯有这件事大主教波坦的强硬主张是对的。”

    蒙菲拉特叹了一口气说,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虽是这样说,不过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刚强实在是超乎鲁西达尼亚人们的想象了。他能在被拷住半年多,而且经历过严苛拷问之后还能有力量反抗,这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的事。在通往安德拉寇拉斯潜藏的房间门前形成了一条血路。光是那些有名气的骑士就被杀了十人以上,更别说其他的士兵了,成为安德拉寇拉斯剑下的牺牲品已经不计其数了。

    “在亚特罗帕提尼看见那个黑衣的帕尔斯骑士时,我原本认为不会再有那么厉害的骑士的,可是,看来安德拉寇拉斯一点也不比那个黑衣骑士逊色。”

    波德旺毛骨悚然似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当然,安德拉寇拉斯这所以能占据王宫的一角,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的武勇无人能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把王弟吉斯卡尔当成了人质之故。鲁西达尼亚军虽然准备了弓箭手,但是因为怕伤及王弟,所以不敢贸然行事。

    如果强行冲进去,安德拉寇拉斯王恐怕就会杀了吉斯卡尔吧?所以安德拉寇拉斯当然就要抓个够份量的人做人质了。任谁都知,鲁西达尼亚的栋梁并不是国王,而是王弟。如果吉斯卡尔被杀了,不用等亚尔斯兰军来袭,鲁西达尼亚军就早自行瓦解了。波德旺和蒙菲拉特虽然都是实战的武将,但是在政治的指导能力上却远不及吉斯卡尔。

    就算他们包围了安德拉寇拉斯,用剑阵和箭雨把他杀死,如果在那之前吉斯卡尔就被杀了的话,也是功亏一篑。即使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健在,也发挥不了什么效用。

    “如果不是王弟殿下成了人质,而是没什么用的国王当人质的话就好了。那我们要用什么策略就用不着顾虑那么多了。”

    也有人咬牙切齿喃喃说道,却还赶忙用玩笑的语气遮掩过去。虽然没有人加以指责,可是大家也知道这段话其实是所有人的真心话。

    蒙菲拉特和波德旺两位将军想出了一个方法,他们一起前往那个“没什么用的国王”的起居室去找国王谈判。

    “国王陛下,请把那个叫泰巴美奈的女人交给我们。我们要把那个女人当成人质去和安德拉寇拉斯王交涉好救出王弟殿下。”

    蒙菲拉特毫不客气地这样诘问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国王的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变青,最后变成了紫色。他心志的动摇完全显现在脸上,可是,强硬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他坚持将泰巴美奈当成人质是神明所不允许的事。

    当受不了国王的顽固不冥的蒙菲拉特正想提高声音时,波德旺已经变了脸色探出身子。

    “一开始我就已经跟陛下说过了,泰巴美奈那个女人是个不吉的人。姑且不说过去的事,目前对陛下来说,是弟弟重要还是一个异教徒的女人重要?”

    当顽固的伊诺肯迪斯也为这段话而说不出话来时一阵芳香轻轻飘过,光粉在三个男人之间飘荡着。六只眼睛一齐转向同一个方向,注视着同一个人影。

    帕尔斯的王妃就站在紧邻着邻室的门口。

    “国王陛下,请让我泰巴美奈报答陛下对我的慈爱吧!我以战败国的王妃之身,本该遭受残酷的凌迟的,可是您却待我如上宾。”

    这是前提。年龄像团谜一般又带着一种妖艳之美的帕尔斯王妃要求让他说服逃离了地牢的丈夫,在事情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将一切归于平静。

    “啊,陛下,不要让这个女人给骗了。如果让她以自由之身回到安德拉寇拉斯身边去,他们这对夫妻会想出什么鬼主意就不得而知了。”

    “小心你的言词,波德旺!”

    国王的声音尖锐而高亢,两位将军都觉得自己的耳膜仿佛要被针刺破似的。

    “你这样的猜疑未免太扦劣了吧?这个纤弱的女人想为我们解决问题而回到他那噬血的丈夫身边,说之以理好解决事情的啊!神明在上,泰巴美奈的勇气实在叫我感动得要落泪了。就因为我虽想阻止不能阻止,所以我才不阻止呀!将军们也了解我内心的痛苦啊!”

    话一说完,伊诺肯迪斯王的两眼开始流下两行热泪。

    对着主君深深低下头的同时,蒙菲拉特和波德旺不禁从内心发出了绝望的呢喃。不行啊,这样下去什么事都做不了啊!

    然而,事情也就姑且这样决定了,亡国的国王和王妃因此而得以再见面。

    “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啊,泰巴美奈,我的妻啊!”

    听到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声音,泰巴美奈朝着房间的中央走去,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纱质的上衣反射着灯火。

    “我从巴达夫夏公爵的手中将你夺过来已经有几年了?在这一段期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是一个一量把心门封闭起来就不晓是要敞开的顽固女人。”

    酒精的气味从国王的身上散发出来。不只是因为他痛饮了半年没有碰过的葡萄酒,也因为他还用洒精洗他身上的伤口。他那散乱着头发的头部虽然没有戴头盔,然而身上却穿着甲胄。这些东西都是他跟鲁西达尼亚人要求得来的。既然王弟吉斯卡尔被当成了人质,对于这德拉寇拉斯的要求,鲁西达尼亚人都不得不照着办了。

    “我只深爱着我的孩子。”

    泰巴美奈的声音很低沉,低沉得让人觉得比室内的气温还要低。

    “母亲爱自己的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到丈夫那缺乏诚意的回答,泰巴美奈突然激动了起来。声调也整个提高了。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我孩子!把你夺走我的孩子还给我……”

    无视于妻子的激动,国王把头转向了别处。

    “我听鲁西达尼亚人和拷问官吏们说,亚尔斯兰在东方的培沙华尔城起兵,现在正朝着叶克巴达那前进。对于身为亚尔斯兰的父亲和母亲而言,这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吗?”

    亚尔斯兰的名字似乎并没有带给泰巴美奈任何温馨的感觉。激情似乎来得快去得也急,泰巴美奈那仿佛雕刻在绢之国白磁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那承受着灯光的纱质上衣在王妃平滑的肌肤外侧闪着如萤火虫似的光芒,和她充满血腥气的丈夫成了强烈的对比。

    “时间多的是。”

    安德拉寇拉斯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剑环和甲胄的碰撞声充满了整个室内。

    “泰巴美奈啊,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让你变成我的人。而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仍然得不到你的心。而自从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失败之后再和你如此相见也见也花了不少时间,我已经习惯了等待,我就再慢慢等吧!”

    安德拉寇拉斯王笑了。他的笑声仿佛是震天的雷鸣似的。

    在宽广房间的一角,变成复活的国王之忠实仆人的拷问官们看守着安德拉寇拉斯最大的武器,那就是因为身为俘虏而全身羞忿地沸腾着、无计可施、被铁链锁死着的人。

    他就是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

    在西征途中的亚尔斯兰等人当然不知道发生在王都叶克巴达那的突然事件。

    在五月中,他们接连攻下两座城池的战果已经传遍了整个帕尔斯全土。一般人都认为大陆公路似乎已经快要通往胜利之路了。

    每前进一法尔桑(约五公里),前来投靠的同志就越来越多。很讽刺的是,前来投靠的人当中就是没有看到克巴多的雄姿。

    “同志增加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军师大人一定伤透脑筋了。”

    黑衣骑士达龙揶揄道,那尔撒斯则笑也不笑地回答。

    “这个世界不带便当就想来参加野餐的人实在太多了。真是伤脑筋啊!”

    听到他们两人的交谈,亚尔斯兰不禁笑了。眼前他将要面临更大而且更厚的拦路墙,但是,这个时候他无从得知。

    五月底,鲁西达尼亚人的牛车上响起了生命的赞歌。一个孕妇产下了一个婴儿。孕妇的体力很差,母子的生命都危在旦夕,然而,因为法兰吉丝和亚尔佛莉德的帮忙,婴儿总算平安生下来了。

    “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子,不管他信奉哪种神,人们的慈悲之心将照亮这个孩子的人生之路。”

    法兰吉丝微笑着,把用现成的粗劣的婴儿服裹着的婴儿交给了艾丝特尔。

    眼泪从艾丝特尔的眼睛涌了出来。那当然不是愤怒或悲哀的泪水。在累积在无数的悲惨死亡之后,这个婴儿的诞生有着非凡的意义。这个事实越过了国家及宗教所形成的艰困范畴,震撼了身为见习骑士的少女的心。

    亚尔斯兰和他的军队已经踏破了前往王都叶克巴达那的三分之一路程了。

    ……这个时候,帕尔斯北方的广大草原地带涌起了战乱的风云,一边不断地加重了战争的色彩,一边朝着南方扩展。

这里就是被称为草原霸者的特兰王国,和尊为大陆公路之王的帕尔斯是世代的宿敌。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42:30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11-2-20 15:44 编辑

第四卷 汗血公路 后记
    让各位久等了。在此呈上《亚尔斯兰战记》第四册“跪拜叩头”。

    啊?名称不对?嗯,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这一次姑且就这样了。

    说来在去年秋天笔者好不容易写完了第三册的时候,竟得意忘形地在后序中写著“明年春天再见”。结果就是这样,所以先向读者叩头跪拜是理所当然必要的。出书的进度大幅度落后,真是非常抱歉。

    从今年春天将过去的时候开始,就由编辑部转来了读者们的电话或信函。一开始的时候,大家的语气都极为温和“什么时候出第四册啊?春天就要过去了哟!”可是,一进入梅雨期,时序进入夏天之后……。

    “田中先生,你知道春天是到几月吗?”

    “我竟然相信作者说春天要出书,真是傻瓜!”

    听到这些话,笔者不禁感到惶恐万分。某讲谈社的读者回函还写著“赶快写亚尔斯兰”,笔者不禁要大叫救命了。

    虽然说了一大堆藉口,但绝对不是因为偷懒的关系。连正月和连假都放弃而拼命工作呢!有人问,那么黄金周(日本公定连假)又怎么样呢?

    “黄金周?啊,那是南蛮话吗?那和在下毫无关连。”

    竟然发这种牢骚,唔,笔者的个性是一年坏过一年了。照这么看来,到了二十一世纪,大概就会变成一个极恶之人了。笔者还真有些担心哩!

    不管怎么说,第四册总算完成了。笔者诚惶诚恐地将这本书送到读者们的手中。如果让读者觉得有等待的价值那就是万幸了,但是也有可能会有人语出不平“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种书吗?”。如果读者们能感到高兴,那就是笔者之幸了。

    说到幸运,我觉得亚尔斯兰和他的同伴们实在是很幸福的人。就因为读者爱他们,所以才会催促笔者赶快出书。这一次,书中又出现了许多新角色,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任何一个新人能获得读者们的赏识?以历经千辛万苦才将他们诞生出来的父亲立场来说,笔者很贪心地希望各位“多多关照新角色,同时也继续爱护旧有的角色”。

    老实说,如果出现的角色太多,库存的名字就不够了,这也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在第五册中,草原的霸者特兰王国将要登场,到时笔者又非得努力地翻阅历史事典,收集各式各样的人名了。啊,这样一来,笔者又没有暑假可以过了……。

    笔者也希望第五册能尽快出书。至于具体来说大概会是什么时候,笔者这回可学乖了,不再公开预定日期,但大致不会像这次一样吧?希望是不会,哈哈哈…哦?现在不是谈笑的时候?

    尽管如此,大致对往后进展也有了盘算。《亚尔斯兰战记》一共有二部,分每一部分是七册,所以合计共有十四册。或许还会有外传,这应该是大致可以确定的事。除了截稿日期之外,笔者大部分都会遵守其他的诺言的。

    最后,笔者要向那些耐心等候第四册出书的众多读者、寄来信函及插画的朋友及热爱作品世界及登场人物的人们致上最深的谢意。

    今后仍请多多关照。

   

    一九八八年八月一日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42:47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11-2-20 15:46 编辑

第五卷 征马孤影 第一章 草原霸者
    (一)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的早晨。初夏的阳光仿佛汽化的水晶似地降落在地面上,透明的凉风吹拂过人们的肌肤。当太阳升上天空的时候,干燥的热气就会开始敲击着人们,不过,人们仍然可以躲进树荫中避过那灼人的热气。帕尔斯王国的四季各有其美丽的景色,而且又那么地多彩多姿。尽管这一阵子整个帕尔斯国境都弥漫着阵阵的血腥味。

    然而这个责任并不在自然身上,而是在那些愚昧的人类身上。那些口中颂唱着和平,却又不想停止战争的两脚生物们在着美丽的初夏来临的帕尔斯境内卷起了漫天的血腥。

    帕尔斯历三二一年五月底,由大陆公路北方出发的特兰王国军队卷起了漫天的砂尘,形成一股人马的怒涛汹涌南下。他们突破了和帕尔斯、辛德拉两国的国境地带,想把大陆公路周边富饶的诸国都纳入他们贪婪的胃袋。

    辛德拉的国王就是才刚刚举行过即位宣言的年轻的拉杰特拉二世。从去年到这一年,拉杰特拉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卡迪威之间一直为了王位归属而内讧不休。最后拉杰特拉获得邻国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的协助,终于击败了同父异母的兄弟,登上王位宝座。然而,辛德拉国内尚存许多反抗拉杰特拉的势力,新王虽然宣誓即位,但是并没有时间举行正式的加冠仪式就必须专心一意地进行国内的统一的工作。当他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草原的霸者”特兰军又来袭了。对拉杰特拉而言,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他感到高兴的事。

    以前辛德拉曾和特兰联手侵攻帕尔斯。但是,现在情势不同了。拉杰特拉和帕尔斯王太子亚尔斯兰已缔结了盟约。

    “赶快去告诉帕尔斯的亚尔斯兰王子!”

    他不用“告知”而用“告诉”,这原是拉杰特拉的口头禅。他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对抗特兰的强兵的,但是就因为辛德拉和帕尔斯两国已经结盟,所以一定可以击退北方的强敌。因此,照道理说,他应该发出悲鸣“亚尔斯兰王子,请救救我们啊!”寻求援军的。可是,拉杰特拉的思考方式有点异于常人。

    “如果特兰军南下侵犯国境地带的话,为夺回王都而西进的亚尔斯兰就会有后顾之忧。万一培沙华尔城因而陷落的话,亚尔斯兰就会有危险。我最好尽早通知他。”

    拉杰特拉的分析固然正确,但是,他并没有想到情势对自己也有不利之处,他光想到要施恩于亚尔斯兰。而这就是拉杰特拉的特殊之处。姑且不提这个人的性格,由于拉杰特拉派遣了急使前往亚尔斯兰之处,特兰军的侵攻立刻正式将一股血腥的热气吹进了帕尔斯国内。

    拉杰特拉的急使是在六月一日的清晨将临之前越过了国境,到达培沙华尔城。负责培沙华尔城安危的是被亚尔斯兰任命为中书令的鲁项。鲁项安置了急使之后,便集合了主要的部将们说明事情的大概。

    “我们的任务并不是为了夸耀武勇和敌人作战,而是为了让王太子殿下可以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和鲁西达尼亚军作战,所以我们必须守住培沙华尔城。”

    鲁项在显露他年长者的威仪,对部众们做了这样的晓谕之后,便立刻订下了几个计划。培沙华尔城内有一万五千名士兵,食粮和武器也都很充裕,除此之外,城内也有水井,用水不虞匮乏。原本这座城就是大军屯驻的要塞,所以根本不需要再去多做准备。鲁项选了一个叫帕拉撒达的骑士和一匹特地挑选的骏马为使者往西方前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当使者帕拉撒达出城向西方前进的当天下午,站在培沙华尔城了望台上的士兵,发现了北方的地平线上掀起一股漫天的烟尘。

    “特兰军来袭!”

    接到这个报告的中书令鲁项立刻关闭了城门,下令加强防御工事。

    “绝对不要出城应战!只要守个五天到十天,王太子殿下一定会率着大军回来的。大家只要尽全力守住城池就成了!”

    如果是鲁项之外的人这样说的话,一定会被认为“不战而退的懦夫”。但是因为话出自一向备受尊敬的鲁项,这个论调说法成了慎重。紧紧封闭着的城门内侧堆满了沙袋,帕尔斯军等待着敌人的攻势。

    而身负使者身份离开培沙华尔城的帕拉撒达则朝太阳落下的方向策马急弛,而赶上在大陆公路上往西前进的王太子亚尔斯兰的军队还有五十法尔桑远(约二百五十公里)。在去年之前,亚尔斯兰一行人为了避免遇上商队,前进得十分辛苦,然而现在公路上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经过了几个帕尔斯军和鲁西达尼亚军交战过的场所,帕拉撒达披星戴月兼程赶路,第二天仍然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虽然有着惊人的速度和耐力,但是,既然是生物就有体力上的界限。第二天傍晚,马儿终于倒下了。

    尽管是百里选一的名马,不眠不休地跑了一昼夜之后,要保住一条命实在是很难。帕拉撒达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

    “起来!喂!起来呀!”

    他拼命地拉着缰绳,然而,马儿已经疲累到极点。虽然想应声勉勉强强地站起来,可是却突然前脚一曲倒地不起。只见血沫从马儿张开的嘴里涌出来,当血泡不再冒出来的时候,马已经气绝了。

    帕尔斯人对马虽然有着强烈的感情,可是,现在连悲痛爱马之死的时间也没有了。帕拉撒达开始从步前进。

    即使年轻强健如他,在激烈的奔驰之后也已经疲惫不堪,脚步显得踉踉跄跄。在骑行的那一段时间,他连一滴水也没沾,更不用说睡眠了。在他勉勉强强走了一千步远之后,他看到半路上有骑影。

    只见那人往西边的方向慢慢前进。看到他那悠闲的样时,帕拉撒达的心里浮起了一个念头。他叫住旅人,拖着疲累的脚步靠了上去。马上的男人没什么兴致地问道:

    “你叫我有事吗?”

    “我没有时间详细说明了。请把马借给我!”

    “很抱歉,现在我正骑着它。如果借给你,我不就得要走路了吗?”

    男人长得一副虎背熊腰,左眼因受伤而呈一字形,右眼则绽放着强而有力的光芒,而且眼光中还有一丝丝嘲讽意味。这个独眼的男子就是以前的万骑长克巴多。和亚尔斯兰缘悭一面的他在这一方面和帕拉撒达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一点也不焦急,看来就像悠然地享受着旅行的乐趣一般。

    “如果把马借给我,我会酬之以重礼的。”

    “这种话在真的给了谢礼之后再说吧!”

    被对方这样嘲弄,帕拉撒达不禁激动了起来。他觉得这个独眼的男子根本就是故意在妨碍他的任务。

    “抱歉,那我只好动武了。”

    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帕拉撒达拔起了剑。看见对方闪着光芒的白刃,克巴多悠然的态度依然不改。

    “放弃吧!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很强的。如果你不想让亲人及爱人为你哭泣,还是多多保重自己的命吧!”

    “住口!你这个诡辩者!”

    狂叫的同时,帕拉撒达朝着马上的男人斩击过去。然而,强烈的斩击并没有到达男人的身上。男人嫌麻烦似地,就着刀鞘挥起了大剑。火花在他眼中四散开来,但见帕拉撒达就此滚倒在地上。倒地之后,疲劳和饥饿一下子都涌了上来,他已经爬不起来了。帕拉撒达预期对方会给他最后的一击,遂使出最后残余的力气大叫着:“好恨哪!难道帕尔斯就这样灭了吗?就只因为这个不明事理的男人不肯把马借给我!”

    独眼的男子听到了他这一番话。他停下原本就要离去的马蹄,隔着宽阔的肩膀回头望着帕拉撒达。

    “你说我克巴多是不懂事理的人?倒是你自己提都不提自己的毛躁鲁莽,光会在那边胡说八道。

    男人报出的名字像一道电流似地流过帕拉撒达的身体。

    “克巴多!是以万骑长而享有盛名的克巴多大人吗?”

    “不,只是同名罢了。我可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哪!”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然而帕拉撒达却没注意这刻意的玩笑话。他好不容易撑起了疲惫的身体,把剑收入剑鞘,连被克巴多击中的头部的疼痛也忘记了,两手趴在地上低下头来。

    “不知道是克巴多大人,失礼之处请原谅。就算大人不能谅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在下是有原因的。事关帕尔斯一国的命运……”

    克巴多觉得帕拉撒达夸张了些,但是,看到他那么认真的表情,他也就姑且听之了。结果,克巴多将马借给了帕拉撒达,他自己则徒步前进。他在路旁的线杉下坐了下来。在这里等待的话,一定可以遇上王太子亚尔斯兰的军队吧?克巴多定下心来,决定在树下先睡一觉再说。

    (二)

    向克巴多借到马匹的帕拉撒达好不容易在当天深夜追上了亚尔斯兰的军队。当他朝着在月光下缓缓向西移动的队伍急奔时,一队人马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这个狂妄地想接近王太子殿下阵营的无礼者是什么人?”

    发话者一边问话,一边拔起了剑。帕拉撒达不禁感到意外,因为传进他耳朵的声音竟是如乐音般悦耳的女声。听完帕拉撒达的报告,法兰吉丝立刻带他前往王太子的本营。军师那尔撒斯、万骑长达龙、奇斯瓦特以及其他的重臣都被召集在一起,帕拉撒达的报告仿佛在他们当中投下了一颗炸药一样。

    “特兰军越过国境……”

    追随在王太子亚尔斯兰身边的人应该没有懦夫的。可是,他们却感到一阵紧张。连达龙和那尔撒斯都无法保持平静。“草原的霸者”特兰说来是帕尔斯的世仇。以帕尔斯人的立场来说,鲁西达尼亚人固然可恨,但对于特兰,他们都有一种“可怕的强敌”的印象。

    在前往绢之国之前,达龙曾在战场上和当时特兰的王弟单打独斗,把素以猛将著称的对手从马上砍了下来。从那次以后,达龙就成了特兰的怨敌,在他来往于绢之国时,也有人想取他性命。然而,特兰国内也是一片混乱,暗杀和阴谋时见,所以在这两三年内没有对帕尔斯采取大规模的敌对行为。

    而现在,特兰南下入侵了。这对帕尔斯人而言是一个很大的冲击。眼看这帕尔斯军就要从鲁西达尼亚军手中把王都叶克巴达那抢回来,就在这个时候,雄强的妨碍者却从旁插了进来。而通风报信的竟是那个邻国辛德拉王拉杰特拉。

    “不愧是他那种人会说出来的话哪!需要救援的应该是辛德拉吧?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想对我们卖人情。”奇斯瓦特不禁苦笑着说道。

    “那尔撒斯的意见呢?”

    达龙问友人。

    在这之前,那尔撒斯一言不发,闭上双眼认真地思索着。直到达龙把矛头指向他,年轻的军师这才睁开眼。在众人的环视下,那尔撒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他的意见。

    “我想我们还是把军队调回头的好,殿下。”

    好不容易就要踏上解放王都叶克巴达那之路,现在又要调回头。遗憾归遗憾,但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最坏的可能就是前被鲁西达尼亚军、后被特兰军双面夹击而亡,最好趁前后方的敌人还没有想到联手的时候予以各个击破才是良策。这是那尔撒斯对众人的解说。

    女神官法兰吉丝耸了耸肩。

    “想必拉杰特拉王子一定会拍手大叫‘成功了!’吧?”

    “如果让他这么高兴也罢。反正他的想法在亚尔斯兰殿下的复国大业之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那尔撒斯明快地下了决定,法兰吉丝和其他人咸表赞同。全军的方针已经决定了,可是,黑衣的骑士达龙却歪着头。

    “回头固然好,不过如果鲁西达尼亚军知道特兰军来侵犯的话,他们可能就会盛气凌人地追击上来。这件事我们得加以隐瞒才行啊!”

    “不,无需隐瞒。”

    那尔撒斯的回答仍然是那么明快。岂止不要隐瞒,那尔撒斯甚至还想把特兰军侵攻,帕尔斯军折回的消息通知给王都的鲁西达尼亚人知道。他的理由是:如果放出“因为特兰军侵犯,帕尔斯军匆匆忙忙地返回东方国境去了”的情报,鲁西达尼亚军理所当然会想确认一下情报的真伪。而一旦知道放出情报的是帕尔斯军自己的话,鲁西达尼亚军就会起了戒心。他们会深信“这一定是陷阱,不能轻易出击”,结果便只是屏住气息看着帕尔斯军离去,绝对不会出手。

    相对的,就算鲁西达尼亚军从王都出击,也没有什么关系。鲁西达尼亚军就是因为占据着王都叶克巴达那坚固的城壁,才得以和帕尔斯军对抗。如果他们胆敢出城进行野战,在那尔撒斯的心中早以拟订了三十多种击破鲁西达尼亚军的战术,可以一战就把鲁西达尼亚军赶回城里去。

    那尔撒斯对同僚们做了这样的说明。事实上那尔撒斯心中还藏有更厉害的策略,只是他现在还不想提出来。

    既然方针已定,也就不用再多提一些不必要的问题了。

    “那么,立刻率军东返。各位请马上做动身的准备。”

    听到亚尔斯兰下了命令,那尔撒斯对一个同伴说道。

    “法兰吉丝小姐,请你率领五百名骑兵先赶往培沙华尔城去,以提高守城士兵们的士气。”

    “知道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任务,但是有着黑绢般长发的美丽女神官爽快答应了。在这之前,只是默默地拖着疲倦的身躯靠在军议桌一旁的帕拉撒达方才起了身,跪伏在王太子面前。

    “那么,我就带领法兰吉丝小姐前往培沙华尔城去。是不是可以借给我两匹马呢?”

    亚尔斯兰那黑亮的眸子浮起了担心的神色。

    “你太累了。就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和步兵们一起出发吧!”

    “多谢殿下关心,可是,我一点想休息的感觉都没有。请允许我和法兰吉丝小姐同行。”

    “我知道了,就随你好了。不过,你要借两匹马有什么理由吗?”

    “一匹是要还给把马借给我的人。由于他的慷慨,我现在才得以出现在殿下面前。”

    因为克巴多事前要求保密,所以帕拉撒达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不管怎么说,把马借给使者的人就是帕尔斯军的恩人。亚尔斯兰传达了这个旨意给法兰吉斯,同时又命令侍者为帕拉撒达准备餐点。

    帕拉撒达婉拒了以肉类为主菜的料理,他只要求一碗麦粥以及加了蛋和蜂蜜的麦酒。

    极度的疲劳使得胃较为虚弱,应该避免口味重的食物,在尽可能不让自己狼吞虎咽地吃完粥之后,帕拉撒达喝光了麦酒,但是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却摇晃着倒在地上。不久之后,巨大的鼾声响了起来。

    “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在麦酒中的药效消失之前,让他好好睡吧!”

    帕拉撒达疲倦已极。如果一点都不休息再骑马跑长途的话,可能就会要了命。亚尔斯兰知道就算制止他也没有用,所以就使了一点小手段。下了给这个打鼾的骑士安排寝床的指示之后,亚尔斯兰对那尔撒斯点了点头。这是要那尔撒斯立即采取行动的无言指示。那尔撒斯也回点了头,知指示侍童耶拉姆马上依计行动。

    目送着耶拉姆离去,把视线收回来的那尔撒斯对着王太子笑道:

    “已经来到这里了,觉得遗憾吗,殿下?”

    “是啊!遗憾是遗憾,可是,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

    这是亚尔斯兰的真心话。自从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之后就有一大堆的苦难,如果事情进行的太顺利,反而让人感到不安。有障碍是理所当然的。说起来,特兰在这之前没有对帕尔斯出兵反而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那尔撒斯就这件事情加以推测。或许是这一阵子特兰国内也纷争不断,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攻打别的国家吧?而一旦国内安定下来之后,定睛环视四周邻国,发现每一个国家都有处于分裂和混乱的状态当中,于是便下定决心出兵来攻了。

    虽然同样是骑马的民族,帕尔斯和特兰的社会结构还是有异。帕尔斯人有固定的居所,经营农业和商业;特兰却是一个游牧国家,因为国家富裕,便支配他国征收税赋或者加以掠夺。掠夺的行为在特兰并不是犯罪,而是一项很重要的产业手段。他们不象鲁西达尼亚一样要借助神明之名,对他们而言,掠夺无疑是一种勇敢的行径。

    两个万骑长,“战士中的战士”达龙和“双刀将军”奇斯瓦特因为要率领各自的部队而向王太子告退了。亚尔斯兰带这侍从武官加斯旺德走向靠近本营的马车小队伍去。那些人就是由见习骑士爱特瓦鲁,也就是艾丝特尔所率领的鲁西达尼亚难民们。现在帕尔斯为了要和敌人作战而必须回头,所以他们不能继续同行了。

    “也就是说要丢下我们不管了?既然一起走到这里了,这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带着病人和婴儿的我们该怎么办?”

    亚尔斯兰觉得可能受到这样的责难。可是见习骑士爱特瓦鲁只是直视着对她表示歉意的亚尔斯兰,并没有说什么话。她松开了交抱着的双手,对着只小她两个月的异国王太子点点头。

    “去拯救受敌人攻击的部下是一个主君该做的事。你赶快去就好了。很谢谢你一直守护着病人和婴儿,让我们同行到这里。”

    亚尔斯兰内心不禁感到惊讶。他知道艾丝特尔是一个很勇敢的少女,但是,老实说,他却为她的深明事理感到意外。在道完谢之后,艾丝特尔问道:

    “对了,特兰那些人是信奉什么神明?”

    “详细情形我是不清楚,不过好象是崇拜太阳神吧!我曾经听说过他们太阳神这个称呼。”

    “是吗?反正都是异教徒。那么,就请你不要把他们都消灭掉,因为我们要让剩下的特兰人信仰依亚尔达波特神。如果把他们都消灭掉就伤脑筋了。”

    亚尔斯兰以为艾丝特尔是开玩笑的,可是少女却是一副认真的表情。不管怎么说,她希望帕尔斯军获得胜利却是由衷的心愿,所以亚尔斯兰也郑重其事地道了谢,并告知少女已为他们留下充分的食粮和医药品。少女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不打算接受你的赠与。就算是借的好了,我们一定会还的。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因为你们异教徒如果死了就会堕到地狱去,而要从那个世界回来是不可能的事。”

    (三)

    帕尔斯军开始快速地移动。

    鲁西达尼亚军没有动静。他们是想动而动弹不得。经常居于鲁西达尼亚人的中心地位下判断、给命令、扛责任的王弟殿下吉斯卡尔,成了逃离地牢的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俘虏。光是要安全地救出他,鲁西达尼亚军就搞得焦头烂额了。就因为他们认为帕尔斯军的急速行动必定有什么背景,所以更使得鲁西达尼亚军不敢随意采取应变措施。他们只有咬着牙,屏住气息目送着帕尔斯军的离去。

    即使是那尔撒斯那样的智者也不可能是无所不知的,他也无法完全掌握王都叶克巴达那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他的脑海里设定了几十种可能发生的事态,其中包括“安德拉寇拉斯王靠自己的力量逃脱”的情况。不过设定归设定。想对策归对策,他并不知道这个情况现在已经成为了事实,或许是人类的智慧果真有其界限吧?

    不管怎么说,鲁西达尼亚军没有任何行动对帕尔斯军来说是一件可喜的事。帕尔斯军在那尔撒斯的指挥下开始撤阵,向东方移动。达龙和奇斯瓦特的指挥极其得法,大军在深夜中的移动一点也不见混乱。

    这个时候,法兰吉丝所率领的五百骑兵已经在深夜的月光下向东疾弛了。法兰吉丝的英勇和美貌在亚尔斯兰军中已经无法遮掩光芒,所以,这五百名骑兵也不会因为受到女性的指挥而有任何羞耻的感觉。相反的,他们反而像是受到天上女神指挥般,分外精神百倍。如果不说话,法兰吉丝确实有着女神般的品格。

    在跑了二法尔桑(约十公里)之后,一行人遇见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在路上徒步走着,悠然地挥着他的手。法兰吉丝调转了马头,将马靠上眼前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身旁。

    “你是什么人?如果是恶鬼的话,又没有长角。”

    “我就是把马借给从培沙华尔城来的使者的那个人。”

    “哦,你就是我们的恩人啊?那么,当然是有借有还了。”

    法兰吉丝做了个信号,一个随从骑士便牵来一匹无人骑的马,马鞍也已安放好了。同时又递给克巴多一个沉重的皮袋,里面装满了酬谢的砂金。

    “原本该酬予你更高的谢礼的,但是我们现在得赶往培沙华尔城去。你就先将就着收下这些砂金吧!这是王太子殿下的传言。”

    “哦,想得真是周到啊!”

    克巴多喃喃自语着,但是,他感叹的不是亚尔斯兰设想的周到,而是法兰吉丝的美貌。在帕尔斯语和辛德拉语中都有“如银色月光般的美丽”这样的说词。克巴多和奇夫不一样,他从不自负为诗人,所以,他并没有用艺术的方式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感受。他说出口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我也到培沙华尔城去吧!我想或许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你对自己的武勇有自信吗?”

    “有一些。”

    这是这个男人最极限的谦逊之词。可是,马上就现出原形了。

    “我自认是帕尔斯第二豪勇的骑士。”

    这种语气是学自不久之前认识的梅鲁连那个年轻人,只是对法兰吉丝好象起不了什么作用。她用不亲切的眼神打量了克巴多高壮的身材,丢下一句“随便你好了”,便开始再度策马前进。克巴多微微笑了笑,便采取了他的行动。

    特兰军的勇猛和剽悍大概足以和帕尔斯军匹敌吧?他们在野战方面的强度令人心惊胆颤,但是,在攻城战方面却不是那么擅长。要攻破由中书令鲁项所带领、固守在培沙华尔城的帕尔斯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由红色砂岩堆砌而成的城堡又高又厚,挡住了特兰军的攻击。再加上攻城的兵器也没有那么多,城门又紧闭着,由城壁上射下来的箭也让特兰军束手无策。如果要勉强靠上去攻击,只会造成自己的损失。虽然只经过两三天,但是攻防战已经陷入胶着状态了。

    达鲁汉、迪撒布鲁斯、伊尔特里休、波伊拉、巴休米鲁、吉姆沙、卡鲁鲁克等有力的特兰武将们,聚集可以遥望培沙华尔城的南方断崖上召开会议。特兰人比帕尔斯人更甚,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骑马民族,连会议也在马上举行。眺望着红色城堡,他们发表着各式各样的意见。

    达鲁汉首先开口。他是一个脸的下半部被一团红黑色胡须所覆盖着的巨汉,胸口和手臂上也绑着一块块强健的肌肉,现年三十五岁。若提到特兰军中的猛将,大家总是会先提到他。他所发出的声音又重又大,几乎要让听者的肚肠因震动而扭曲了。

    “培沙华尔城的防守很坚固。另一方面也是帕尔斯人不出城应战,一味地躲在城里等着同伴来援救。诱他们出城是先决条件,可是在想出对策之前,我看先得放弃攻城的打算。”

    接着是伊尔特里休发言。

    “如果帕尔斯人不出城应战的话也无所谓,如此,我们要击灭辛德拉国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如先掉转方向击破辛德拉吧。”

    年轻的伊尔特里休是特兰王家的一员,大家都敬称他为“亲王”。身材中等,被阳光晒红的额头和左脸颊上清楚地浮现着白色的刀痕,眼光锐利而且勇猛。他的父亲是特兰的王弟,和一个名叫达龙的帕尔斯人作战而不幸惨遭杀害。在他的心中不但燃着熊熊的复仇火焰,同时也包藏着野心。他想在灭掉帕尔斯之前先击破辛德拉,好提高自己的勇名。

    “亲王太性急了。”

    带这苦笑制止伊尔特里休血气的是卡鲁鲁克。他曾经担任出使绢之国和帕尔斯的使节,是一个具有广博见闻的重要人物;当然,他多多少少也引以为傲。年轻气盛的伊尔特里休亲王一点都不掩饰对他的反感。

    “哼!那么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站在这里遥望着红色的城堡,哭着说‘攻不下呀!攻不下呀!’吗?”

    “如果亲王想这么做的话就请随便!”

    “你说什么?”

    认为对方存心挑剔,伊尔特里休的眼光带着白刃般危险的光芒。卡鲁鲁克不为所动。

    “我只是想到在王都沙曼岗的国王的意向而已。首先便是要让帕尔斯人知道我们的厉害,至于辛德拉,那是以后的事。”

    一听到沙曼岗和国王的名讳,诸将不禁微微重整了自己的表情。

    特兰国的王都叫沙曼岗。虽说是王都,和帕尔斯的王都叶克巴达那则大不同,它没有高耸的城壁和繁荣的市街。特兰是一个游牧的国家,在和平的时代,他们向通行于广大领土内的商队收取税金,并靠着来自银山和岩盐及交易部分的收益来支撑财政。特兰人没有定居的观念,但是,支配的根据地仍是不可或缺的。而沙曼岗就是其根据地,他们在绿油油的山谷间建起了王宫,周围有大大小小两万个帐篷围绕着。

    王宫本体也是一个巨大的帐篷。根据见过王宫的旅行商人的记录,大致的情景如下:

    “……是个每边约有百步之距的巨大四角形,高度有骑兵所使用的长枪的三倍高。支撑大帐篷的支柱有十二根,每一根都有人体那么粗。天井部分是圆形的顶。大帐篷的墙壁部分是由六块厚布重叠所形成,布与布之间积聚着空气,可以阻断夏天的热气和冬天的寒气。最内侧的布是绢布,特兰国王为了向绢之国购买这匹绢布,花了一万头羊的代价才购得。绢布有七个颜色,绣有美女和圣兽、花朵。地上铺着毛毡,同时还放有毛皮和藤制的椅子……”

    这个游牧国家因国王的领导力而使得国威有很大的变动。今年一月,在一场充满血腥味的权力斗争之后,国王特克特米休即位了,他和臣下们约定“利用南方丰富的财物来丰裕我们的国家”,除此之外,四年前当他们败给帕尔斯时,当时的王弟被杀了,这股仇恨还深植在他们的心中;再就是他们也接获报告,帕尔斯受到来自西方异国的入侵,目前国内正是一片混乱;特兰人觉得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们犹豫,不采取入侵帕尔斯的举动。于是,特兰便开始南下了。当然这些事情都在那尔撒斯的推断之内。对特兰人而言,掠夺是一项大宗的产业,所以“掠夺独占财富的人有什么不对”?当然,被掠夺的一方可不能忍受这样的论调。

    当特兰军在培沙华尔城壁前迟迟无法决定该采取什么对策时,六月四日深夜,特兰军营里发生了一股骚动。原来有一队帕尔斯人趁着黑夜想潜入培沙华尔城。那就是法兰吉丝所率领的先遣部队。

    “一群不自量力的帕尔斯人!难道他们认为以那么少的人数就可以趁夜潜入吗?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行为太轻率了!”

    一般而言,特兰人在夜间的视力比帕尔斯人要好。以前帕尔斯人曾在几次的夜战中吃足了特兰军的苦头。法兰吉丝虽然知道这个事实,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除了摸黑硬闯之外,别无他法。姑且就先布下一个小骗局,而克巴多就担起了诱饵的危险任务。不管什么时候,法兰吉丝总是不愿把比较危险的任务交给他人去做,但是,她觉得“危险”碰到奇夫或这个独眼男子时,反而是会夹着尾巴先逃了。

    克巴多便以诱饵的姿态行动了。他指示被分派到的部下放火箭至特兰军的阵营中,然后自己挥着大剑左右开弓往前急驰。看着克巴多那勇猛的态势,一个特兰的骑士猛然地跃上马迎过来。

    “我是伊尔特里休,是特兰皇家的一员,身带亲王的称号。如果你想到培沙华尔城,就先过我这一关!”

    以伊尔特里休的立场来看,他已经用帕尔斯语做了非常夸张的表示,然而,对方只是若无其事地充耳不闻,仍作势要策马前进。

    “你连一个武将的名字都不听完就想走吗?不知礼数的蛮人!”

    伊尔特里休一边叫着,一边巧妙地靠近,用力挥剑。对方举剑挡开了他的攻势。

    刀刃声响起,飞散的火花让黑夜的一小角化成了白昼,伊尔特里休看见对方的左眼已经失明。不久,这副景象立刻又被黑暗所吞噬了。对方根本无意恋战。他挡开伊尔特里休的斩击,把马头调转向培沙华尔城的方向。然后隔着肩膀丢给对方一句话。

    “今天就放你一马。赶快回去喝母亲的奶吧!”

    “可恶!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伊尔特里休显得很有活力。他驱马突进,不断地挥着剑,刀刃声和火花一再于黑暗中飞散开来。火花照耀着甲胄,在一瞬间漾起了炫艳的光彩。

    伊尔特里休十分刚勇,所以克巴多也无法光靠一双手就应付得来。他由防守改为攻击,摆出了真正奋力一博的态势。强烈的斩击袭向伊尔特里休,一股让人发麻的压力传到了承受这一击的刀身上。

    双方你来我往,相互斩击了五六回合,但是在敌我双方混杂在一起的情况下,要持续这样的单打独斗实在太困难了。其他的人马不时地插进两人当中,克巴多和伊尔特里休便分开了。混战的旋涡不断地扩大,将他们两人的身影一并吞噬进去。

    法兰吉丝冷眼旁观这场混乱,骑着马冲入特兰军阵中。她的目的不是要斩杀特兰兵,而是要冲向培沙华尔城的城门。法兰吉丝必须趁着克巴多那勇猛的战斗态势引开特兰军的注意力之时,尽力逼近城门。可是,她的行踪还是被发现了。

    “帕尔斯人……”

    就在特兰兵狂叫着,朝着法兰吉丝挥下大剑的那一瞬间,只听得一声短促的惨叫声响起,马上的人随即滚落地上。原来法兰吉丝从极近的距离射箭。发出了哇的叫声,挥着白刃的特兰兵从左右方袭向可恨的帕尔斯人。弓弦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悲鸣声和落马声也相继呼应着。法兰吉丝的弓箭和马术似乎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即使是夜视极佳的特兰人也掌握不了她那变幻莫测的行动。

    “呵呵呵!帕尔斯第一的弓箭名手搞不好就是那个女人哪!如果让梅鲁连看到的话,一定想跟她一较长短吧!”

    在乱军中挥舞着大剑的克巴多甚至还有观察法兰吉丝神技的余暇。那个名叫伊尔特里休的敌方勇者在混战中发出寻找克巴多的声音,克巴多相应不理。一来目前敌众我寡,二来,他有他真正的目的。现在可不是较量剑技的时候。

    法兰吉丝和几十名部下来到城门前。她一边排开袭杀而来的特兰兵,一边对着城壁上呼叫:“开门!快开门啊!我是王太子殿下的使者法兰吉丝!”

    着如乐音般悦耳的声音还残存在培沙华尔城将兵的记忆中。在城壁上指挥防御工作的鲁项赶忙下达讯号。数个沙袋被移开来,城门开了小小的缝,法兰吉丝便从缝里策马钻了进去。就在她飞奔进门的那一瞬间,她掉转马头,奋力击剑。紧紧追赶在她后边的特兰兵颈部承受了一击,跌落在地上。克巴多接着也跑了进来。结果,成功入城的帕尔斯士兵不到一百骑,其他的士兵则按事先的安排趁着黑夜逃了。他们朝着东方前去,和亚尔斯兰的本军会合。

    “只要三天,只要守住三天,到时候,援军就会赶来了。王太子殿下不是那种丢下同伴不管的人。”

    法兰吉丝说完,城内便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不但是法兰吉丝小姐,连万骑长克巴多大人也来了。有勇无谋的特兰军没有什么好怕的。”

    鲁项做了这样的宣言之后,欢呼声再度响起。法兰吉丝往身边的人看了看。只见全身都是血渍的独眼龙悠然地回应着士兵的欢呼声,轻轻举起他那粗壮的右手腕。

    “你以前是万骑长吗?”

    “大致上是吧。”

    “原来如此。万骑长也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啊。”

    这句话不能说是一种赞赏,只能说是法兰吉丝的感想。

    (四)

    帕尔斯军迎接了“可喜可贺”的结果,特兰军那一边却禁不住满腹的愤怒和失望。帕尔斯军顺利进了城,城内的士气很明显地为之提振了不少。

    亲王伊尔特里休怒不可抑地斥责同僚。

    “被一个女流之辈冲开阵营,脱逃而去,你们还算是特兰的武人吗?你们该对自己的名字和祖先的功业感到羞耻!”

    被伊尔特里休这样一怒骂,达鲁汉以下的武将们都沉默不语。他们做的的确是不够漂亮,但是伊尔特里休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

    “听好了!为了恢复我们的名声,我们一定要攻陷培沙华尔城,把那个女人抓来,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达鲁汉对伊尔特里休的主张提出了反驳。

    “请不要本末倒置了。我们的目的是击灭帕尔斯,将多年来的对立做个结果。抓住一个女人大叫痛快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吗?只要我们灭掉了帕尔斯,那个女人也就了解我们不是那么好惹的了。”

    这个论点倒是很正确。当伊尔特里休还要开口时,卡鲁鲁克抢先发言。

    “你说的没错。可是,目前战况显得极为不利。国王一定也很不愉快,难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各位觉得这个计策如何?”

    达鲁汉的提案就是放弃培沙华尔城,往大陆公路西进。而帕尔斯军为了拯救培沙华尔城,一定会由西方掉转头来。与其持续攻击培沙华尔城,日以继夜地消耗时间和兵力,不如放弃城堡往西前进,好整以暇地等待帕尔斯军的到来。只要击灭帕尔斯的本军,培沙华尔城如同失去了根的树木一样,不需多费工夫就会枯萎了。

    “也就是说,我们和帕尔斯军正面进行野战。难道我们还会输他们吗?”

    达鲁汉笑着说完,伊尔特里休以半激动状态的语气插嘴说道:“你们如何我是不知道,可是我有信心是不会输的。不过,问题并不在这里。各位请想想国王特克特米休的心意,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国王所希望的呢?”

    说完话,伊尔特里休掉转马头离开。留下来的诸将们稍带为难地低声说道:

    “亲王也太急功近利了。”

    “这也难怪。如果在国王亲征之前不能攻下培沙华儿城的话,亲王就太没面子了。”

    “不只是亲王,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国王交代呢!国王可是一个严厉的人哪!”

    武将们都陷入沉默当中,不久,达鲁汉打破了沉默喃喃说到:

    “亲王丢下的话也有道理。如果不把击灭帕尔斯本军的功劳留给国王的话,我们可能会惹得国王不高兴吧?”

    “也就是说我们要适可而止。”

    卡鲁鲁克带着自嘲的语气深表同意。

    从第二天清晨开始,特兰军的攻势似乎变得格外激烈。因为一旦决定要攻城,他们就得尽全力了。特兰军的兵力一共有六万,全都是骑兵。其中的三万名为了防止帕尔斯军来袭而被配置在西方,其余的三万则将培沙华尔城包围了起来,不断地朝城里射箭,用粗木撞击城门,同时还在城壁上钉上桩子用来攀登城壁。帕尔斯军则忙着应战,克巴多不断地鼓励士兵们。

    “不要担心,有我吹牛大王克巴多在!如果是美女群还有得说,我是绝对不会把城堡交给那些在草原上养羊的人呢!”

    这个男人似乎把“吹牛大王”的浑名拿来和“战士中的战士”、“双刀将军”这样有美名的称号相匹敌似的,士兵们禁不住笑了起来。也因为这样的玩笑,使得士兵们都忘了疲劳和不安,提高了士气,勇敢地面对特兰军的猛攻。克巴多这个男人以和达龙及奇斯瓦特不同的独特做法帮助士兵们面对困境。

    特兰军搬出了投石器。特兰的一贯做法是让以前他们所占领的当地技术者们为他们制作兵器,材料也是就地取材。

    投石器的性能不能说是很好。在把大约五十个有人头那么大的石头投进培沙华尔城之内后,由于承受不住反冲力,投石器本身就解体了,因此特兰军抬出第二台的投石器。法兰吉丝从遥远的距离之外射倒了操纵投石器的士兵。但是又有另一个士兵想动投石器,于是,这一次法兰吉丝便瞄准了组合投石器的木制螺丝射出了火箭。只见螺丝应声松散,投石器在分解了之后便在地上燃烧起来了。

    敌我双方都对法兰吉丝的神技感佩不已。之后,放弃投石器的特兰军这次开始挖掘起地面了。他们想挖掘地道,开出一条通往城内的入侵路线。一万名的士兵在工作现场并排起盾牌,挡住敌方射来的箭雨,猛然地挖起土来。看来,帕尔斯目前是没有对付的良策了。当法兰吉丝想到己方也可以挖出地道再引水灌进去的方法时,已是第三天的拂晓时分了。

    “帕尔斯军!”

    惊愕的叫声震撼着特兰军的耳膜。特兰的将军们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上了战马。

    特兰军原以为帕尔斯会从西方前来,所以在西方配置了主力军等着。可是,帕尔斯军却根据军师那尔撒斯的计划,迂回绕过大陆公路的南方,穿过辛德拉王国的领土,趁着黑夜从东方潜近培沙华尔城。

    拂晓时分,帕尔斯军和特兰军在培沙华尔城的东方一带开始了冲突。以特兰军的立场来看,他们被城内的帕尔斯军和城外的帕尔斯军夹击了。如果是在广大的平原上的话,特兰军就可以和帕尔斯军打个平分秋色;但是,这个时候,特兰军已经丧失了先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帕尔斯军冲入他们的布阵当中。帕尔斯的将军跃马立于阵头前来叫阵。

    “落井下石而兴无名之师的无赖汉!我们已听腻了草原的霸者这个称号,今后特兰最好自称是草原的腐肉!”

    对着敌军高声叱喝的便是“双刀将军”奇斯瓦特。他左右手挥舞着双剑,只用两脚操纵着马匹,在自己的刀刃上开出了特兰军一朵又一朵的血花。特兰的勇将看见这副景象,便策马靠了上来。奇斯瓦特见敌人现身更是毒上加毒地漫骂。

    “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光凭着野心就想侵犯他国的人,不但会使自己惨死异乡,还会让自己的国家灭亡的!难道你想自取灭亡,成为亡国奴,在历史上留下愚者之名吗?”

    “你这家伙才……”

    话只能说到一半,这是无法像一般的帕尔斯人一样流利地说帕尔斯语的外国人的悲哀。因为在大陆公路上被认为国际公用语的只有帕尔斯语和绢之国的语言,所以,如果想要沟通彼此的意思,特兰人也得使用帕尔斯语才行。波伊拉知道自己无法在口头上与对方对抗。

    “罗嗦!吃我一记!”

    话声未落,矛早就挥舞着刺了出去。不论就攻势或速度而言,这一击都颇不寻常。奇斯瓦特用左手的剑巧妙地挡开了这一击,随即快速而锐利地水平挥出右手上的剑。白刃本应该划开了已露出空隙的波伊拉的咽喉,可是,特兰的勇将巧妙地挥舞着矛柄,将这一击反弹了回去。战马一跃,双方交换了位置。

    当奇斯瓦特和波伊拉激斗当中,达龙冲进了特兰军的阵营中。他左右方的部将下达了指令,巧妙地驱散特兰军,逼进了培沙华尔城的城门。挡路者一个个都被达龙的长剑砍下,洒了满地的鲜血。然而,在目睹这个景象之后,仍有毫无惧色朝着达龙飞奔而来的骑士出现。

    “喂!那个穿黑衣的家伙!你就是达龙吧?”

    特兰骑士的眼中散发着电光般令人恐惧的危险光芒。他就是有着亲王称号的伊尔特里休。

    “在一千多个日子里,我从来没有忘记杀父之仇!现在,我要你偿命!”

    达龙根本就无意去计算自己到底背负了多少人的仇恨。夺走他人的性命固然是一种罪过,但是,他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堂堂正正的战斗所造成的结果,达龙并不打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尽管如此,对方憎恨达龙却也是人情的自然表现。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如果就让你杀了我,对其他的人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我不能让你在这里杀了我。”

    “你放心吧!我会那些人表示歉意的。”

    在发出豪语的同时,伊尔特里休便开始突进了。就在一场激烈的单打独斗要开始的那一瞬间,在他们的四周响起了几道箭声,一枝流箭射穿伊尔特里休的坐骑颈部。马儿发出了悲鸣,骑手则发出诅咒和愤怒的叫声,两者一起倒卧在沙尘中。

    “改天再战吧!”

    丢下这句话之后,达龙就策着他的黑马朝着他本来的目的地培沙华尔城急奔而去。不知什么时候,城门在他眼前开了,他看见一个从城内冲出的骑士挥舞着大剑。

    “啊,你不是克巴多大人吗?”

    达龙不禁睁大了眼睛。

    “自从亚特罗帕提尼之后就没有再见到你了,不过看你平安无事真是令人高兴啊!你也来追随亚尔斯兰王太子殿下吗?”

    “看这个样子,目前好象是有这个打算。”

    在对着达龙发出简直像要吃人的回答当中,克巴多的大剑仍然发出沉重的金属声音砍在特兰兵的甲胄上,将敌方的身首分了开来,在沙土上泼洒出血淋淋的花纹。达龙听到这种属于克巴多的回答之后笑了笑,也纵横挥舞着自己的长剑。

    达龙和克巴多并列着马挥舞着剑,在半空中描绘出人血的彩虹景象,看在帕尔斯士兵的眼里无异是最让人安心的一幅画面了。当然,对特兰的士兵而言,这两个人却像是一场化成人形的灾厄。他们开始远离那两把演奏着恐惧、畏缩和死亡旋律的白刃。

    撤退的笛声从特兰的阵营中响起。眼见形势不妙,卡鲁鲁克便命令拿着号角的士兵吹出信号。特兰军的次序在混战中仍然维持得很好。撤退行动开始了。和奇斯瓦特鏖战了二十回合以上的波伊拉也在无法分出胜负的情况下,收起长矛,掉转马头。

    在这之前如入无人之境、持续侵攻的特兰军也因为攻略培沙华尔城的失败,不得不停止了进击。

    当左肩上停着老鹰“告死天使”的王太子亚尔斯兰进城时,培沙华尔城内响起了狂热的欢呼声。迎接王太子进城的中书令鲁项不禁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帕尔斯军于此时也接获了知道帕尔斯军已经入城的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的联络,他将率领一万名步兵和两万名骑兵以及战象部队前来会合。情势似乎一下子整个好转了。

    “呦呦!这个人仍然只依自己的方便来行事啊!”

    奇斯瓦特带着苦笑说道,其他的人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在一番算计之后,袖手旁观特兰军和帕尔斯军的战斗,这是无庸置疑的事。达龙的说法是,拉杰特拉一定是对着辛德拉的众神祈祷让这两个国家两败俱伤。没人持相反意见。

    另一方面,特兰军在培沙华尔城西方一法尔桑(约五公里)之地再度集结,六月八日,他们重整了阵形来到城门前。就在帕尔斯军打算迎击时,地震发生了。

    这是一次相当猛烈且为时漫长的地震。当地震停止时,帕尔斯军和特兰军的气势都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双方在没有交战的情况下各自收起了兵刃,回到阵营去了。两国的将兵们都对这次他们所没有经历过的巨大地震窃窃私语着。尤其是帕尔斯人,他们不仅惊异于地震的巨大,更对这没来由的事故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人人都不由得压底了声音。他们只顾不会有任何不详的事发生。

    “精灵们真的开始骚动了。西北的方向似乎吹着带着凶兆的风……”

    女神官法兰吉丝皱起了美丽的眉头,带着忧戚的脸色从城壁上向西北方眺望。在重重叠叠的淡紫色群山彼方,应该有着一座高而险峻、有着奇怪山容和不详传说的山。这座山就是迪马邦特山。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48:55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征马孤影 第二章 魔山
    (一)

    王太子亚尔斯兰再入城一事,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可喜之处。在一个月前,他们离开了培沙华尔城。沿着大陆公路拿下鲁西达尼亚军的两座城塞,好不容易到达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半路上时——结果一切又重头开始了。

    “一切都白费了,真是恼人哪!”

    亚尔斯兰觉得全身被一种徒劳感所笼罩着,然而,他又不能这样放弃了。

    “培沙华尔城没有陷落实在太好了。死者也不多,多亏各位的耐心支撑。同时也蒙辛德拉的拉杰特拉国王的协助,总而言之,事情进行得都相当顺利。”

    亚尔斯兰举出了好的一面而说出这一段话之后,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觉得目前所面临的处境似乎没有那么困难了。事实上,特兰军盘踞在大陆公路上,如果没有排除他们,就没有办法往王都叶克巴达那再进击了。

    军师那尔撒斯在入城之后似乎一直陷于沉思当中,在达龙的追问下,未来的宫廷画家压低了声音回答:

    “事实上我是蛮担心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情况。”

    “怎么说?”

    “我觉得鲁西达尼亚军的反应太过迟钝了。我军撤退,他们也没有任何动静。”

    “喂!现在还讲这种话?”

    达龙苦笑着看着朋友。鲁西达尼亚军之所以眼睁睁看着帕尔斯军撤退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不是因为怕帕尔斯军有什么计谋吗?从鲁西达尼亚的立场来看,只要他们躲在叶克巴达那城内,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输给帕尔斯军的。让他们有这种看着帕尔斯军撤退不正中帕尔斯军的下怀吗?达龙是这么想的,难道事实上并不尽然是如此吗?鲁西达尼亚军之所以没有从王都出击,是因为还有其他重大的理由吗?看着达龙的表情,那尔撒斯开口说道:

    “是的,城外的敌人对鲁西达尼亚人来说并没有那么恐怖。”

    “也就是说,你认为王都内部可能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态?”

    那尔撒斯点点头表示默认,接着轻轻地动了一下上半身。只听得身旁发出了一声钝重的声音,一枝箭弹跳在城壁上。原来是城外的特兰军射来的远箭。

    “如果这枝箭命中的话,历史就要改写了。”

    悠悠地说完,那尔撒斯故意对着地上的敌人挥了挥手。他无视于自己这个动作引发了一阵带着怒气的特兰语咒骂声,把身体靠着城壁,又陷入了思索当中。

    鲁西达尼亚军已经征服了一个国家,另一个国家也已经被他们征服一半以上了。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出现力不从心的状况,也一定会有矛盾和破绽产生。发生一两个内讧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达龙也这么想过,不过,那尔撒斯所想的却是更深一层的事。

    达龙不敢再多问,他知道不能打扰朋友的思绪。反正,在这几天之内,那尔撒斯就会导出结论,和眼前的敌人特兰军之间做个了结了的吧!这时那尔撒斯提出了另一件事。

    “如果特兰军被逐退的话,可能会和鲁西达尼亚军联手。”

    “对鲁西达尼亚人而言,特兰人是异教徒,难道他们也有可能联手?”

    “现在我们不也和辛德拉联手吗?拉杰特拉王可不相信帕尔斯的神明啊!”

    “说的是没错。”

    “那也无所谓。三、四年前也是这样,这种半调子的同盟最容易找出间隙加以挑拨了。我们这边也增加了一个好伙伴。”

    他指的是克巴多。克巴多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豪雄,也是达龙、那尔撒斯、奇斯瓦特的旧识。亚尔斯兰当然也很欢迎他加入阵营,可是,在进城之后,克巴多只顾着喝酒和睡觉。这个男人一旦四周多了伙伴,紧张的心情也就获得了纾解。不过,也可能是这个人不想出什么风头所以刻意回避吧!

    “军师大人也一直都很辛苦啊!”

    “唔,艺术家还是不适合和俗世挂勾哪!真想赶快把这些俗事了结,就可以专心回到绘画的美丽世界了。”

    “绘画方面又没什么表现。”

    达龙的声音很低,所以那尔撒斯并没有听到。

    不断围攻的特兰军的呐喊声乘着风从城外流泻进来。他们虽然攻不下培沙华尔城坚固的城壁,但是仍然不死心地持续猛攻,而到达国境的辛德拉军为了避免已军的损失,也只是监视着特兰军的阵营而已。这实在是典型的拉杰特拉王的算计方式,而信赖他的亚尔斯兰王子着实让达龙为他担心不已。那尔撒斯仿佛洞悉了达龙的心情似的,对亚尔斯兰王子做了这样的评断。

    “位于上位者就该像殿下这样,至于悲观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考量了。若不是可以在黑暗中大放光芒的人物,就无法建立一个新的时代了。”

    那尔撒斯做了这样的评论,让友人放心地点了点头之后,便想起了一个不在场同伴的事。

    “这阵子乐师大人都没有任何联络。他不像是那种会死在半途上的人,可是,究竟在哪里呢?”

    另一方面,在培沙华尔城的西北方,重重叠叠的山群一角,一个艺术家孤独地继续他未完的旅程。对身为骑马民族的帕尔斯人,在这么险峻的山岳骑行实在很不容易。然而,这个蓝色瞳孔中洋溢着生龙活虎表情的俊帅男子却是一个顶尖的巧妙骑手。他在沿着断崖的小路上、满布着石块的山脊上、没有桥梁的急流中悠游自在地骑着马,策马朝着被称为魔山的迪马邦特山内部深入,在他的马鞍上还放着一把竖琴。

    他就是自称为“旅行乐师”的奇夫。

    和亚尔斯兰一伙人分手之后,在与生俱来的冒险心和好奇心驱使以及另一种奇妙的诱惑之下,他决定骑着马前往迪马邦特山。对善良的帕尔斯人而言,迪马邦特山只是一座恐怖和令人厌恶的山罢了。

    而奇夫现在大胆地朝着这个禁地前进。当亚尔斯兰一行人接获急报全军调头返回培沙华尔城的时候,他正朝着危险的路上前进。

    那些后世的历史家们要写国王亚尔斯兰传记的时候,为了记述三二一年所发生的事情可是花费了不少的心血。总而言之,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六月这个月份同时发生了几件重大的事件,要将每件事都掌握得透彻并不是容易的事。

    而其中有一部分的责任就在奇夫身上。如果这个放荡不羁的男人没有兴起攀登迪马邦特山的念头的话,事件的数量至少可以减少一些。

    当然,奇夫并不知道后世人们所遭受的难题。

    随着马儿的不断前进,眼前越来越失去了色彩。低垂罩顶的云层阻挡了阳光,树木渐减,灰褐色的断崖和突出的岩场多了起来。鸣叫的鸟声也由悦耳的声响一变而为怪异的叫声。毒烟从岩间喷出,沼泽中蕴藏着瘴气。帕尔斯的山野原是充满了生命之美的,然而,一踏进迪马邦特山区之后,一切美丽的景象都消失了,只有荒凉的压迫感逼近眼前。

    不知道是否也感受到这种压迫感,奇夫审视四周,厌烦似地耸了耸肩膀。

    “真伤脑筋!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女人的脸了。如果一不小心在山中遇见丑女而错把她当成美女的话,可就对不起祖先了。”

    这个男人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场,也还是喋喋不休的。广义来说,迪马邦特山区遍及七法尔桑(约三十五公里),不过,在进入山区之前,奇夫已经在附近的城镇里买了酒和粮食,也买了用羊皮制的斗蓬来御寒。虽然时值夏天,但是内陆的山岳地带一到晚上就会骤冷起来。

    进入迪马邦特山区的奇夫在第二天黑夜将来临的时候,在山路上发现了诡异的事物。他看到了还很新的马蹄印,而且不只一个,大概有几十个骑士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就跑在奇夫的前面。

    “真奇怪了,除了我之外,善良的人们应该不会接近迪马邦特山啊。这么说来,那些人是山贼吗?不管是谁,一定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在下了一个粗浅的推测之后,奇夫轻轻地用左手按住了剑柄。他虽然勇敢,但也不至于无谋,所以他当然不想和那些大队人马碰上面。小心地又往前进了半法尔桑(约二点五公里)之后,奇夫停下了马,他决定在树荫下过一夜。因为他发现在浓浓的夜色中前方有一堆营火。如果再继续前进,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很危险的。

    (二)

    当早晨的第一道阳光指过眼睑的时候,奇夫睁开了双眼。昨晚他把火熄掉了,为了从内部温暖身体,他喝了一些葡萄酒。但是,酒的效果到天亮时也消失了,透骨的寒气直让他打哆嗦。他在小河边洗了脸,漱了漱口,又喝了一杯酒,再次温暖自己的身体。奇夫把砂糖放在手掌上,让马舔过之后,感到脸颊上有水滴。他抬起头,草上开始响起了小小的雨滴声。

    “现在要下雨了吗?我好像不受这座山的欢迎嘛!总归一句话,是因为我的心术太正了。”

    从不稳定的天候导出结论之后,奇夫把马鞍放到马背上。

    “听说迪马邦特山下的雨是蛇王撒哈克的泪水,不过不是后悔的泪水,而是愤怒之泪吧?”

    在帕尔斯没有不知道蛇王撒哈克之名的。这个名字振动着黑暗的翅膀,把战栗的寒风送进了人们的心房。他正是杀害伟大的圣贤王加姆希德,实施黑暗统治达千年之久的魔王。他的两肩上长着两条蛇,而这两条蛇以人类的脑为饵食以保持着不死的生命。

    “不听话的话,晚上蛇王就会来把你抓走哦!”

    帕尔斯人自小就在母亲这样的威吓中长大。即使是一个大男人,在听到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时,也会不由得耸起肩。就是奇夫也一样,一听到“蛇王”,他也会立刻摆好备战架势。

    打倒撒哈克,建立起目前延续着帕尔斯王国的英雄王凯·霍斯洛,对帕尔斯人而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帕尔斯人在孩子生下来之后总会祈祷着,“希望能有加姆希德的智仁和凯·霍斯洛的义勇”。

    凯·霍斯洛在即位之后因为和独生子产生对立的情景,并不见得很幸福,但是,在他死后却如帕尔斯的神明般受到人们的崇敬,被视为帕尔斯的最大守护者。

    “……被封闭于迪马邦特山地下深处的蛇王撒哈克在世界的末日将会再度出现于地上,使世界重返黑暗。然而,那个时候,英雄王凯·霍斯洛也会再度降临,这次将会把蛇王永远流放到冥界之中……”

    这是帕尔斯人民所传颂着的传说。可是,关于这一点,奇夫的想法和一般的帕尔斯人不太一样。

    “哼!死者哪会再出现?地上的灾厄和不义只有靠活在世上的人的双手去解决。自己什么事也不做,就一切事情都推给神明,也难怪赶不跑鲁西达尼亚人,奴隶制度也废止不了。”

    就因为这样,所以奇夫才认同在王太子亚尔斯兰身上有“扫除地上灾厄的力量”,才愿意帮助一个没有功勋,而且有王族身份的人。他的这种心情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

    可是,他并不是一个具有透视力的魔道士,所以他根本无从得知跑在他前头的马队因为迷了路而回过头来了。于是,奇夫和银假面席尔梅斯就在山路的转角处碰个正着。

    席尔梅斯和奇夫两人谁比较吃惊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确定的双方都没有重温旧谊的气氛就是了。

    在远征辛德拉之前,这两个人曾经在培沙华尔城上有过非常不友好的接触。那一次是第二次的见面,很难得的,在隔了半年之后,两个人竟然有了第三次见面的机会。

    两个人相互睨视了一阵子,不久之后之后奇夫还是先开了口。

    “哟哟!银光闪耀的帅哥。看来你好好的,没有被培沙华尔城护城河里的鱼给吃了嘛!如果连泥土味都没有了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他的毒言毒语撞击在银假面的表面反弹了回来。席尔梅斯如呻吟般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沉默气氛。

    “你这个小丑到这里来干什么?”

    席尔梅斯问完,自己就马上做了答复。

    “是啊!你一定是奉了亚尔斯兰那小子之命来探查我们行踪的。莫非你真的要跟我们作对到底?”

    “不是同志马上就判定是敌人,这是不是有些欠缺王者的气度啊?殿下。”

    奇夫说得没错,不过,当然奇夫也是有意地要挑起对方的恨意。席尔梅斯立刻就充满了怒气,把手搭上长剑的剑柄,强烈的敌意从两眼位置所开的小缝中放射出来。

    奇夫也全身警戒了起来。银假面的部下们在狭窄的山路上尽可能地左右散开来,以半圆形的阵势将奇夫包围起来。旅行乐师斜眼看着他们,带着嘲讽的语气喃喃说道:

    “哎呀!情势似乎跟在培沙华尔城时完全相反了嘛!”

    话声未落,紧接着便是长剑的闪光扫过。

    鲁西达尼亚的骑士欧拉贝利亚和三个同伴各带着两个随从跟踪席尔梅斯一行人。合计共十二名的鲁西达尼亚人接受王弟吉斯卡尔的命令,前来探查银假面的行动,然而他们根本无从得知下命令的人在叶克巴达那里正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

    欧拉贝利亚一行人小心地不让走在前头的席尔梅斯等人发现到他们在后面跟踪。一个同伴在马上向欧拉贝利亚问道:

    “那个帕尔斯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谁知道?反正就是异教徒想的事,一定是心怀不轨。”

    偏狭的依亚尔达波特教徒下了这样的定论之后,骑士欧拉贝利亚激励着同伴。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神的加护,不用害怕帕尔斯的邪神或邪教徒。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身怀王弟殿下的命令。”

    欧拉贝利亚先激励了自己。

    “只要完成王弟所交付的任务,我们的将来就是一片光明了。自从成功地征服帕尔斯之后,我们一直都没有建立功绩的机会,其他的骑士们一定很羡慕我们有这个机会。”

    一旦开了口,欧拉贝利亚的话就多了。和同伴们在一起可以消除掉不少的不安情绪。每前进一步,四周的景象就显得越发阴沉,风也增加了冷度和强度,云雾也穿不透的水气卷起了旋涡,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怪鸟的叫声震撼着他们的耳膜和心灵。毒烟的臭气有种不快的刺鼻味,马儿们也不安地放慢了脚步。

    “我曾听圣职者说过,这儿的景象就跟他们所描述的地狱一模一样。”

    “住嘴!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低声的会话益发增加四周的诡异气氛。鲁西达尼亚人不像帕尔斯人一样对迪马邦特山怀有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厌恶感。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感觉到一股不知所以然的难受气氛。他们都是骑士,拿剑作战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恐怖,可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天空、地面和隐含着恶意的空气将鲁西达尼亚人笼罩住了。他们感觉到颈背一阵阴冷。

    “真是奇妙啊!帕尔斯人似乎正在对峙呢!”

    站在前头的欧拉贝利亚对同伴所做的报告当然是指银假面和奇夫的对峙。他是从深峻的谷间偷窥到的。由于他们位居下风处,奇夫和席尔梅斯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即使聪明如奇夫,也只是专心一意地注意着眼前的银假面一行人。

    “什么嘛!那不是以多打少吗?太违反骑士之道了。我们能坐视不管吗?”

    一个叫冬·里加路德的骑士这样问道。欧拉贝利亚吃了一惊,他激烈地叱责着同伴。

    “别说傻话了!那些不信真神的邪教徒彼此互相残杀不正合我们的意吗?不管哪一方死亡都是大快人心的事。”

    “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异教徒也有异教徒的礼仪吧?”

    而在另一方面,帕尔斯人们并不知道有一群多嘴的人们一边不让马儿发出嘶鸣声,一边自己却又喋喋不休地评论着他们。帕尔斯人只是专心地把行动从对峙转移成战斗。

    “你为什么跟踪我们?”

    席尔梅斯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解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奇夫这个人又是那种不想刻意去解开误会的性格。

    “这倒要问问银假面大人自己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乐师而已。”

    “哼!嘴硬的家伙。拙劣的画家再加上差劲的乐师,看来帕尔斯夸称的艺术精华也要面临调敝的命运了。”

    银假面发出了微妙的声音,因为,他的嘲笑都蒙在面具的内部。奇夫觉得自己被拿来与军师的画相提并论是一件令他难以忍受的事,可是,他并没有说出口。席尔梅斯用他拔起的白刃挥斩着山间冰冷的空气。

    “既然是命中注定的话,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真是伤脑筋啊!如果被杀了,不就活不了了吗?”

    “讲什么话!”

    怒号和斩击同时朝着奇夫扑来。这是一次极猛烈的斩击,如果真的吃了这一击,奇夫一定会被一刀从肩膀砍到腰部。然而,奇夫可不是泥土做的人偶,他以令人吃惊的柔软度避开了这一刀,斩击落空之后,席尔梅斯的身体微微地失去了重心。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奇夫的剑在半空中飞窜而过。奇夫的进击也极其锐利,不过,席尔梅斯的反应也非一般人所能比拟。在一瞬间,他的上半身和手腕从微倾的姿态翻转而起,用剑鳄接住了奇夫的剑,反弹了回去。马儿步伐凌乱,八个马蹄在狭窄的山路上交叉着。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鬼虽然有几个部下,但是每一个都是逃命的能手。那尔撒斯那家伙也是一样。”

    “这句话可说得不对。”

    “什么?”

    “我可比他行多了。军师大人的修练还不够呢!”

    突然奇夫用力一拉缰绳,他的坐骑高高地举起了前肢。席尔梅斯虽然让自己的马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却仍掩不住嘲讽的眼色。奇夫调转过马头,看来是想趁机逃走。席尔梅斯打算给奇夫背部一刀。

    可是,奇夫不愧是一个高手。当马的前脚落地之后,奇夫往前突进,而且是朝着正面。他犹如一道风似地窜过吃了一惊,正要举剑挥下的席尔梅斯腋下,然后跃马奔向山谷间。奇夫巧妙地操控着马跑下犹如绢之国屏风般的急斜面。最后的几步还跳向半空中,溅起了半天高的水球,飞向小河。他刻意以毕恭毕敬的姿态朝着山崖上的人挥挥手。席尔梅斯的部下们虽然架起了弓箭,但是,他们所在的方位和奇夫之间已经形成了死角,根本射不到那个远扬的乐师。奇夫的笑声乘着风朝着下游渐行渐远了。

    (三)

    英雄王凯·霍斯洛的陵墓位于迪马邦特山的北边。据说他把蛇王撒哈克封在南方,睨视着北方的世仇特兰王国,守护着帕尔斯免受地上的威胁和地下的恐惧。

    “死后几百年了还要这样辛苦工作,真是麻烦哪!我可不愿成为伟人。”

    如果是奇夫的话,他一定会有这样的感叹吧?不过,凯·斯洛似乎是一个责任感比奇夫要强得多的人。在成为幽灵之后也没有任何怨言,三百多年来就一直在陵墓中守护着帕尔斯的国土和历史。而他的子孙中有明君也有暴君,更有具同样血统的人们为了宝座而互相残杀、欺骗。帕尔斯也被其他国家侵略过,也曾侵略过别人的国家,其历史并不全然是在和平和丰饶当中递传的。帕尔斯虽然以一个泱泱大国之姿传承了三百多年,可是本身却又固执于奴隶制度这种社会的矛盾,而宝座也成了野心家觊觎的目标,英雄王的遗德反而是日渐式微了。而现在,银假面一行人来到他的陵墓。

    “我的祖先,伟大的英雄王凯·霍斯洛啊!请把您的义勇借给身为您的子孙的我吧!”

    席尔梅斯跪了下来这样祷告。

    陵墓很宽广,但是在英雄王被掩埋的地方立有大理石的墓碑,同时还安置着神像。国王每半年就会派遣使者前来举行祭礼,只是自从亚特罗帕提尼败战之后,就不再有人来了。原本就显得荒凉的山中,此时益添寂寥。

    “我希望能继承您的宝剑,心脏您的国土和王统。我明白形式上这是极为无礼的举动,因此,当正统的王位恢复的时候,我一定会举行盛大的祭典,请示您原谅我暂时僭越的行为。”

    席尔梅斯行了一个礼之后,站了起来。

    骑士们都带着恐惧的表情。和敌兵作战时,他们都是英勇无比的,可是,现在他们却是在挖掘英雄王凯·霍斯洛的陵墓。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亵渎神明的举行吗?在挖掘陵墓之前,他们不得不先反复地挖掘自己的心灵。席尔梅斯也了解他们的心理,他并没有叱责他们。

    “我们并不是在破坏陵墓。我们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守护帕尔斯的正统,而宝剑鲁克那巴德就是真正王统的证明。只要拿到了宝剑,我就可以让篡位的安德拉寇拉斯和他的儿子知道王统的正确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属下听说,宝剑鲁克那巴德就是以它的灵力把蛇王撒哈克封在地下的。如果我们拿走了宝剑,而蛇王再度降临这个世界上的话……”

    提出这个意见的是查迪。这个年轻人在父亲死后就自任为席尔梅斯的忠臣。席尔梅斯对查迪会提出这样的异议感到惊讶,当然心中也是有些不快,可是席尔梅斯仍然忍耐着试着劝服部下。

    “封住蛇王撒哈克的是伟大的凯·霍斯洛的英灵,而宝剑鲁克那巴德只不过是他的附属物而已。再说,如果鲁克那巴德本身有灵力的话,当蛇王复苏之日,我也会用宝剑的灵力再度将蛇王加以封印的。总而言之,你们什么都不用怕,来,如果听懂我的意思,就动手帮忙吧!”

    席尔梅斯的说词是有一番道理。骑士们虽然还是有一些犹豫,但是,他们也很清楚,如果再拖拖拉拉下去,恐怕在地下的蛇王还没有发怒之前,眼前的银假面就先爆发开来了。姑且不管是谁先拿起了锄头和铁锹,总之,骑士们开始照着席尔梅斯的指示挖起土来了。这些人只想早一点把这个令人不愉快的任务结束,他们默默地挖着土。

    “我们不是要破坏棺柩。只要取出宝剑鲁克那巴德,我们对棺柩是碰都不碰的,而且会再把土都埋好。这些一来绝对不会冒渎英雄王的遗体。”

    席尔梅斯一边监视着作业,一边安抚着部下们的心灵,查迪勉强地点了点头,把视线朝向空中。

    “雷雨好像要来了。”

    他的声音隐含着不安。黎明前的雾雨早就停止了,然而,云层的色彩却变得又浓又暗,使得席尔梅斯的银色面具和骑士们的甲胄都失去了光泽。在卷起暗灰色旋涡的云层间闪现的光芒该是雷神的獠牙吧?

    “动作快点!”席尔梅斯的回答很简短。

    不久之后,一个骑士发出了叫声,其他的同伴也发出了应和的声音。在被挖起来的土堆深处现出石棺的一部分。骑士们丢下了工具,开始用手拔土。不久,又有人发出声音。被湿气濡湿而散落的筒形绢包露了出来。席尔梅斯迈开大步走上前去,包里沉甸的重量传到席尔梅斯的手中,其长度超过席尔梅斯身高的一半。

    “这就是宝剑鲁克那巴德……”

    席尔梅斯的声音中有着些许的动摇。仿佛是情绪的感动和兴奋从银假面的内心渗到外表来了。他丢掉了绢布,从黄金剑鞘中拔出剑刃。

    看来根本不像是埋在土中三百多年的剑,剑刃的光芒胜过百万水晶。“由太阳的碎片粹炼而成”实在是一句最佳的形容。越是观察剑刃,剑刃的光芒越是耀眼,律动的光波传到握着剑柄的席尔梅斯的手掌中。他觉得自己全身仿佛充满了力量,似乎一刀就可以劈断象牙的自信心在他的体内澎湃。当席尔梅斯重重地吁一口气再度发出赞叹声时,一个嘲讽的声音打破了他陶醉的情绪。

    “哼!原来银假面大人的目的是盗墓啊!人真是一种容易堕落的动物!”

    数十道视线一起转动。陵墓的入口处立着一道人影,不用说当然是奇夫了。席尔梅斯压抑住先前的感动,爆发了全身的怒气。

    “该死!你不请自来,难道是想来演奏自己的送葬曲吗?如果可能的话,我实在不想玷污陵墓。立刻卷起你的尾巴逃吧!”

    “是这样的吧?如果宝剑鲁克那巴德要赐给地上的人,那也应该是亚尔斯兰殿下。他是最适合拥有宝剑的人。”

    奇夫充满自信地说道,但是那并不是他以前就有的信念,而是现在的状况让他有这样的说法。至少他不认为银假面是鲁克那巴德真正的所有人。除此之外,他也有意要气气这个没来由就是不投缘的银假面。

    当然,如果和银假面作对,就算奇夫想,他也势必要拼上一命的。奇夫绝对没有低估银假面这个剑士。而且,奇夫只有一个人,相对的,银假面还有一群顽强的部下。所以,目前他得先从他们的剑底下保住性命。

    “可是,不管怎么说,宝剑是不能让不适合的人拿去的。唔,我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个人在那边喃喃唱着什么拙劣的歌?”

    银假面的手重新握上了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剑柄。长大的剑不只是一把钢铁的铸造物,它仿佛就像光块般呈现在奇夫的眼前。席尔梅斯突然笑了起来。

    “你虽是一个无聊的人,不过确实是一个不平凡的剑士。我就封你为正统国王的敌手,让你有死在鲁克那巴德的剑下的荣誉吧!哼哼嘛!当然,你要抵抗也无所谓。”

    要承认恐惧固然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但是,奇夫得由得吞了吞口水。鲁克那巴德本身确实有它不凡的威力,而这种力量甚至也慑服了奇夫这样勇敢的人。虽然为宝剑的气势所压倒,奇夫仍然作势要拔出佩剑。就在这个时候,某处远地似乎产生了磨擦的征兆。马儿不安地嘶鸣着,脚边的小石子开始跃动了起来,地响声急遽地升高。

    “……地震!”

    才觉得鸣动摇撼着双脚时,在那半瞬间,巨大的冲突突袭而来,马儿弹跳了起来,在鞍上的人体也跃动着。大地耸动,发出了如挥鞭般的声音,产生龟裂。小石子不停地在地上弹跳,湿濡的泥土也飞迸了起来。

    “停!停!”

    奇夫拼命地驾驭突然之间疯狂也似的马。由于他还没有拔出剑,所以双手都可以用,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个运气。而已经拔出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席尔梅斯,一来为避免宝剑掉落地上,二来手也不能开缰绳,以免自己落马。奇夫快速而巧妙地操纵着坐骑,逃离了宝剑鲁克那巴德长大剑及的所及范围。鲁克那巴德的剑身发出了彩虹般的色彩,照耀着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的人们的脸。

    “英雄王发怒了!”

    “蛇王复活了!世界要回归黑暗了!”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叫声从骑士们口中喊出来。不管是善是恶,一种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开始在活动确是不容置疑的事。骑士们为迷信的恐惧所驱策,甚至叩头伏地,乞求英雄王的魂魄饶恕。

    “银假面大哥!你好像打破了蛇王的封印了。”

    “什么……?”

    席尔梅斯在混乱中听到奇夫的声音,不禁睨视着对方。

    “就是那把鲁克那巴德宝剑啊,连三岁的幼儿都知道,那把宝剑就是英雄王凯·霍斯洛为了将蛇王封印于地下才埋在这里的。你自称为正统的国王,就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席尔梅斯睨视着眼前这个不羁的旅行乐师,但是他没有反驳。大地的龟裂持续扩大,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崖上滚落下来,撞击声交替响起,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种令人不快的声响中。落雷的声音爆出剧烈的响声,断崖的岩石受到直接的撞击而裂开了,人头大的石块就落在奇夫的身旁。黑云渐渐往下压,罩在奇夫的头上,气流风起云涌地卷起,吹起了漫天的砂砾。

    “难道银假面大人果真认为王权比国土还重要吗?就算蛇王撒哈克复活起来害民灭国,你还是认为自己的宝座最重要。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国王啊!”

    “住口!你这个多嘴的乐师!”

    席尔梅斯怒吼着,在一片激荡之中还试图驾驭着座骑朝着没有礼貌的乐师斩击而来。

    (四)

    强烈的力量继续摇晃着地轴。天空被一片黑暗所笼罩着,蓝白的雷光偶尔在天际闪现。天地似乎要从上方和下方将人们压扁似的。

    “救命啊!救命……”

    一个骑士因为脚被夹在裂开来的岩缝里而发出了悲鸣。有几匹马已经逃走了。查迪虽然大声地叱喝“安静!安静!”,可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殿下,先逃到安全的地方为要!”

    查迪这样大声叫着,可是,席尔梅斯并没有听到。他的注意力几乎已经完全被自己手中的鲁克那巴德的威力所惑,一心一意以奇夫来试剑。

    马蹄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咆哮着。

    大地迸裂了,仿佛承受不了鲁克那巴德的剑势似的。幽暗的伤口发出了剧烈的摩擦声在地上急速裂开,朝着纵向延伸并同时朝着横向扩散开来。

    奇夫毫不犹豫地重踢了一下马腹。这是个绝妙的手法。只见马儿跳过了巨大的裂口,然后又落到不断动摇着的地面上。席尔梅斯也是一个不凡的骑手。他一手拿着宝剑鲁克那巴德,跃过了裂口。马的后脚踢散了裂口的边缘,席尔梅斯在一瞬间吓出浑身的汗,但是,他也只是微微地摇晃了一下身体,随即重带体势,仍然朝着奇夫突进。

    鲁克那巴德斩裂了大气。直觉到承受宝剑的话,剑就会应声而断,奇夫立刻低下了头,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当蓝白色的闪光掠过奇夫的头上时,奇夫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判断。

    “让鲁克那巴德回归大地!”

    奇夫大吼着。原本应该是一个优雅的艺术家的他也有狂吼的时候。

    “不管是不是正统,是不是正当,以你的器量是无法驾驭鲁克那巴德的灵力的。你难道还不晓得吗?或者明明知道却硬装不懂?”

    “住口!多嘴的家伙!”

    另一道女斥闪过了返吼回过的席尔梅斯的右手。那不是鲁克那巴德的闪光,而是他自己原有的剑。他把鲁克那巴德收进了鞘,丢给查迪之后拔起了自己的剑。他好象暂时放弃了对鲁克那巴德的执着。

    这个家伙或许比我强了一些……老实说奇夫是有这种想法,可是,对方手上的剑既然不是鲁克那巴德,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刀身激突,飞散的火花仿佛地上的雷光。大地摇晃着,马体摇晃着,两个杰出的剑士在鞍上跃动着,交击了十数个回合。

    战斗突然中断了,因为就在战斗的空档,他们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一幕景象。奇夫停止了动作,席尔梅斯也丢下了强敌调转了马头。从主君手中接过宝剑鲁克那巴德的查迪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突然把宝剑丢进了地上的裂口中。赶过来的席尔梅斯看到的是沉落到黑暗地底的宝剑的最后光芒。

    “查迪!你在干什么?”

    “就如您所看到的,殿下。”

    “你明白你自己所做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吗?你想过吗!”

    席尔梅斯的剑在半空中呼啸着。查迪的脸被席尔梅斯的剑身重重地击了一下,血从他的鼻中喷了出来。查迪从马上跌落下来,他跪在仍然不断地摇晃地地上,仰视着狂怒的主君。

    “请您尽量打我吧!就算被殿下杀了,我也无怨无悔。但是,很遗憾的是这个无礼的乐师所讲的话是事实,鲁克那巴德是封印蛇王撒哈克不可欠缺的神器。倒不如等殿下恢复正统的王位时,再命神官举行仪式,光明正大地将宝剑佩带在身上吧!殿下现在要讨伐地上的敌人根本用不着借助宝剑的力量。”

    大地每摇动一次,查迪的声音就跳动一次,不过,当他结束了对主君长篇大论的进言时,四周却显得极为安静。

    “好像封印的力量恢复了。”

    奇夫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量。鸣动和雷声确实慢慢歇止了。无可置疑地,宝剑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大地的力量起了共鸣。席尔梅斯也不知不觉放松了肩膀的力量,银色面具微妙地震动着,发出经过压仰的声音。

    “查迪啊!你的父亲卡兰宣誓效忠正统的国王却死于非命。就看在他的份上,这次饶了你的罪。可是,也就这么一次,下次如果再违背我的意思,听好,就算是你那去世的父亲的遗德也救不了你。”

    席尔梅斯勉勉强强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命令残活下来的部下们骑上马。

    “唔,原以为那个男人只是一个空有着壮硕身体的粗人,看来并非如此嘛,席尔梅斯王子手下也不是没有人才……”

    话还没有说完,奇夫就挥起了右手上的剑,他的剑发出尖锐的磨擦声,把敌方挥砍过来的斩击给挡了回去。就是那个刚刚还跪伏在地上的查迪倏地跳上了马,朝着奇夫砍了过来。

    “啊,你干什么?真粗暴。”

    “还会干什么?你是一个忤逆银假面大人的无礼之辈。此事和鲁克那巴德无关,我要杀了你!”

    查迪的话也没错,他们实在也没有理由因为对于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处理方式有相同的意见就非得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更何况,以查迪的立场来说,尽管他是出于一片忠诚,结果却招来主君席尔梅斯的愤怒。因此,目前至少他要杀了奇夫好对席尔梅斯有所交代。

    “我很明白你的立场。不过,我也有我的立场,所以我不能被你杀了,再说为什么我非得被一个实力不如我的家伙给杀了呢?”

    “罗嗦!”

    “再见了,我懒得跟你们打交道。”

    奇夫再度逃离了席尔梅斯一伙人充满怒气的剑锋。席尔梅斯的部下有半数以上都被地震的裂口所吞噬了,但是,仍然有一群骑兵追逐着奇夫。这个时候,查迪是精神百倍,而席尔梅斯则是灭了一半的气势,已经没有心情去追杀了。尽管如此,双方还是演出了长达二法尔桑(约十公里)你跑我追的追逐战,当他们来到迪马邦特山的东方时,同时发现了布满平原的甲胄的行裂。光是骑兵就有数万名,再加上林立的军旗,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帕尔斯人大吃一惊。

    “喂!看来你们好像没有追我的时间了。赶快回王都去报告给鲁西达尼亚军知道吧!”

    不管在哪里,奇夫总是不会忘记这一招,他把自己本身所受的惊吓用作为威吓查迪等人的材料。对着奇夫要挥下大剑的查迪一时之间也没了声音。

    将三角形纵向并列的军旗上有图案化的太阳象征。那是“草原的霸者”特兰的军旗。这是国王特克特米休所率领的特兰本军,正一路向着培沙华尔城前去。而这一天震撼着迪马邦特山的奇怪的地震,就是使得在培沙华尔城的帕尔斯军和特兰军大吃一惊的那场地震。

    丢下了慌张失措的查迪等人,奇夫避开了特兰军,开始策马急驰。

    “意外的事件固然是我所欢迎的,但是一下子发生那么多事就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可不知道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呢!”

    不管怎么说,王太子亚尔斯兰似乎是一个和安稳人生无缘的少年。这个少年甚至远征到辛德拉,在经过层层的危险和辛劳之后,好不容易才兴兵要发动夺回王都的大战。然而,在这当口,世敌特兰国竟然挥军入侵了。

    奇夫立即下了判断,他应该回亚尔斯兰处一趟。王太子的身边虽然有达龙、那尔撒斯、奇斯瓦特,最重要的还有法兰吉丝跟着,把工作交给他们去负责固然不会有任何差错,可是也得把在魔山发生的事情报告给王太子知道。他想见见法兰吉丝。而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这么百无聊赖地过日子。

    由于一切条件都具备了,奇夫便开始策马狂奔寻找王太子和他的军队。

    另一方面,银假面和他的部下也匆忙调头转往西方。

    “事情可是真多啊。”

    连席尔梅斯也不能不如此感叹。当他幼年的时候,脸上带着火伤从火场中逃了出来,为了保住生命和王统,他逃离了祖国。从此以后,席尔梅斯的人生经常是多灾多难的。尽管如此,他仍然是好不容易把篡位的安德拉寇拉斯关进了监牢报了仇,现在正向正统的王位接近中。而这些事情的进展都是根基于帕尔斯和鲁西达尼亚两国之间的关系。然而,现在特兰竟然来插上一脚。对席尔梅斯而言,这是计算之外的事。想把自己本身巨大的构想付诸实行的人往往要考虑到一些和自己没有什么关联的事,而这件事却又常常被当事人所遗忘。

    说到没有关联,有一群人和席尔梅斯及奇夫的行动没有什么关系,却在迪马邦特山遭到不测。他们就是为了跟踪银假面的行动而来的鲁西达尼亚骑兵们。

    所谓生命难掌握大概指的就是这个情形吧?进到迪马邦特山的鲁西达尼亚人能够活着回到王都的只有两名而已。其他的人不是因为敌兵,就是因为一只超越人类智慧的手而永远无法回到祖国了。

    勉强保住一条命的欧拉贝利亚惊惶失措地逃出了迪马邦特山。由于他无法赶上奇夫和查迪等人的追逐战,所以,当然也无从知道特兰军来袭的消息。

    另一方面欧拉贝利亚是直接受了吉斯卡尔的密令,所以知道内容的生还者也只有欧拉贝利亚一个人。当然吉斯卡尔也知道自己曾下了什么命令,可是目前他却处于无法接收欧拉贝利亚报告的境遇。因为他已经成了从地牢里逃出来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俘虏了。

    遭遇这种不幸的欧拉贝利亚没有对象可以谈论他经历的怪事,只有在王都里过着空虚的日子。对欧拉贝利亚还有鲁西达尼亚来说都是不幸的事。

    这些事情都在未来的支配下。

    (五)

    欧拉贝利亚深信那些同伴都已经死于地震了。但是事实上却有人连人带马被吞进了地底下而还存活着。

    这个人名叫冬·里加路德,就是那个看到单挑席尔梅斯一党人的奇夫时说出“那不是以众击寡吗”的那个男人。当凯·霍斯洛的陵墓一带产生巨大的裂口时,他没有避过以至于掉落到地下去了。

    马儿因为颈骨折断而死了,但由于它的身体吸收了滚落的冲击,使得冬·里加路德受了几处的擦伤而免于一死。尽管如此,在大量坠下的土块和如雨般的小石子侵袭之下,他暂时晕了过去。当他恢复意识时,地震已经平息。他拔开土和砂石往上看,只见微弱的日光射进了地底下。他想过攀爬回地表,然而他所在的地方距离上面足足有五层楼高。

    “连神明也会做这种半途而废的事。既然已经帮我逃过一劫了,就干脆帮到底。”

    冬·里加路德不由得发出牢骚,然而随即又慌忙合起两手,乞求神明的原谅。现在虽然身陷地底,只是他也不想坠入地狱。只要还活着,就应该还会有出去的机会。可是,如果因为信心不够而坠入地狱的话,只怕魂魄永远也无法超升了。死后的岁月可是漫长得很呢。

    “依亚尔达波特神啊!请赦免心意动摇的人的罪吧,如果我能逃离这个地底牢狱,一定会为神明的荣光尽我一份微薄之力。”

    当冬·里加路德恭恭敬敬地发誓时,他感觉到颈部有股凉风吹拂。不是从上方,而是从侧面吹来的。骑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世界。风会从侧面水平吹来不就表示这个地底的裂缝和某处相通吗?

    冬·里加路德用手在黑暗中探寻着,指尖和手掌触摸到土和石子。他那追踪风向的手在土和石子中摸索,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冬·里加路德发出了欣喜的叫声。这位鲁西达尼亚的骑士拔出了短剑,开始挖起土来。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被挖起的土和石块崩落了,开出了一个足容一个人穿过的洞口。

    洞穴内部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开头就像黑暗的大厅一样。在简短地祈求神明的加护之后,冬·里加路德踏进了深不见底的洞穴内。

    冬·里加路德并不知道每个帕尔斯人都知道的蛇王撒哈克传说。不只是他,欧拉贝利亚也不知道,鲁西达尼亚人几乎也都不晓得。就像已经逃亡的大主教所说的,异教徒的文化根本没有留存在地上的价值。

    不认同和自己不同的文化大概就是野蛮人的证明吧?尤其是鲁西达尼亚人一向视毁灭其他的宗教和文化为侵略和征服的大义名份。鲁西达尼亚人之所以征服其他的国家产东是因为要对方的领土或财宝,完全是为了要建立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大名,把正确的信仰散布到世界各地去,使他国的文化灭亡,把该地的神明视为违逆唯一绝对的神的恶魔,强制所有的人要信奉依亚尔达波特教。

    以王弟吉斯卡尔公爵来说,他很明白大义名份和事实之间的差异,也了解要使征服长期化,完全地成功就必须对他国的文化和社会风俗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和大主教波坦之间常常有争执。而当波坦闻风而逃离帕尔斯之后,帕尔斯就完全是吉斯卡尔的天下了。然而虽然是吉斯卡尔的天下,之后他却成了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俘虏。和在地底下徘徊的冬·里加路德相较谁比较不幸就不得而知了。

    姑且不论地上的事情,冬·里加路德在地底内奇怪的空洞中不断地往深处探进。无疑地,冬·里加路德是一个勇敢的骑士,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无知却是一种幸运。就算和他同样勇敢的骑士,如果换作是帕尔斯人,只要一想到蛇王撒哈克的传说,想必早就因为过度恐惧而无法动弹了吧?

    不知道蛇王撒哈克恶名的鲁西达尼亚骑士继续在地底下前进。尽管如此,一个人在这种令人感觉不快的地方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为了给自己勇气,鲁西达尼士骑士大声地唱着鲁西达尼亚歌。冬·里加路德虽然是一个了不起的骑士,然而,要说做为一个歌手,他唯一的优点就只有声音够大。

    因为原本会唱的歌就不多,所以,地下洞穴很快就恢复了安静。突然间,里加路德环视着四周,手搭上了剑柄。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当中移动。

    “是谁?是谁在那边?”

    在重复问了几次之后,冬·里加路德发现了一件事而为自己的行为咋舌。他用鲁西达尼亚说话在这个异国根本就行不通。冬·里加路德追寻着记忆,想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笨拙的帕尔斯语,再度大声呼叫起来。

    当回音消失之后,又恢复到无尽的沉默。而这种沉默已经不是完全没有颜色的沉默了。他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种黑暗的压迫感。

    或许这个空洞是与地狱相通的,冬·里加路德这么想着。这是依亚尔达波特教徒的偏见,但是,却也可以说是事实。若要更正确地来说,或许是鲁西达尼亚人侵入帕尔斯人的地狱了吧?不管怎么说,冬·里加路德是活生生地闯入地狱,或者该说是地狱的别墅了。

    “我、我该颂赞神明之名吧?恶不足惧,以神的荣光就可以击退任何邪魔。可是的是没有退恶之心……”

    冬·里加路德想不起教典中那稍显困难的文章,结结巴巴念不出来了。在这么深的地底下,空气却还在流动着,温暖的风以它看不见的触手抚触着骑士的身体。不久之后,冬·里加路德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触感极为平滑,好像是岩石之类的东西,不过,那种平滑感和直线感又好像是人工物。

    那是一块巨大的岩板,厚度几乎有冬·里加路德的膝盖那么高,而长度和宽度则几乎有一个房间那么大。

    或许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封闭在巨大的房间中吧?而那个东西或许已经推倒岩板跑到哪里去了吧?或者正躲在附近,等待着猎物进到地下迷宫来?骑士的皮肤上爬满了冰冷的汗水。

    咻!咻!咻!咻!四周响起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把缠着的布松开一般。可是,也像是另一种声音。冬·里加路德曾经在故国鲁西达尼亚的荒野中听过毒蛇的舌音。骑士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舌头都要冻结了。难道这个地底下有毒蛇的巢穴?

    应该要回头的。冬·里加路德虽然这么想着,可是脚底下停不下来。不是因为有足够的勇气,而是因为另一种冲动使然。他把左手搭上了剑柄,小心地不使甲胄发出响声,他知道自己体内心跳的鼓动仿佛铜锣般鸣响着。冬·里加路德心想着,自己正经历着所有的鲁西达尼亚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时,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是一种粗锁鸣响的声音。

    黑暗的一部分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像是在被涂黑的墙壁上又被涂上了黄白色的染料一般不自然的明亮。锁鸣声是从附近涌出来的。可是,要靠近那个地方却花了冬·里加路德相当多的劳力。当他好不容易到达岩石阴影处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块黄白色的东西是岩盘,在不知来自何处的光源照耀之下才映出影子的。

    那是一个巨人的影子,映在黄白色岩盘上的巨大人影。头部的轮廓看来像是包着头巾,呈现奇怪的四角形。不过,吸引冬·里加路德的注意的却是其他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从头左右边的根部长出了某种又粗又长的东西,并且不停地游动着。不,不是在游动,而是照它们自己的意志在蠕动。看来像是植物茎部的东西其实是动物,一种没有脚的可怕动物,在依亚尔达波特教中被视为恶魔的象征,一种不祥的动物。是蛇!在人的两肩上长着活生生的蛇!在依亚尔达波特教的教典中没有这种奇怪的动物。冬·里加路德呻吟着,当他靠上某块岩石时,脚碰到了小石子,石子发出了声音。蛇停止了动作。当那种近乎永恒的一瞬间之后,两肩上长着蛇的巨大的影子站了起来,吹起一道强劲的瘴气。

    冬·里加路德的理性和勇气在一瞬间都被吓跑了。他发出了惨叫声,而他甚至对这件事一点知觉也没有。背对着巨人,他半爬半跑地逃出那似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当他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回到地面上来了。他倒在断崖下方,面对着溪流的小石原,手背上有擦伤的痕迹,衣服有几个地方破了,手指甲剥落流着血。剑也不见了,甲胄可能也为了逃命而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没有力气去想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地底牢狱的,现在他能感觉的是疲劳和恐惧,以及咽喉严重的干渴感。

    冬·里加路德摇摇晃晃地提起脚走近小河。他坐到岸边,为了喝水而把脸凑近河边。在月光的照耀下,河水就像一面镜子,映出了鲁西达尼亚骑士的脸。冬·里加路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脸,他抚摸着胡须,发出了呻吟声,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才刚刚二十岁,可是头发和郁须却都变白了。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50:43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征马孤影 第三章 两种逃脱
    (一)

    美丽的叶克巴达那

    大陆芳香的花朵啊

    你的微笑让人们忘却了世间的苦痛

    人们如蜜蜂般蜂涌而来

    ——四行诗大全一零二九作者不详

    不只是帕尔斯,很多国家的诗人们都忍不住要歌颂叶克巴达那的繁荣。有很多年迈的人们放弃了一半的旅途,定居在这个城市。各式各样的文化和物资从大陆的东西方流进来,茶、酒、纸、羊毛、绢、珍珠、黄金、棉、麻等商品由四十个国家的商人进行着买卖。当买卖结束的时候,人们就纵情地喝酒、唱歌、跳舞、恋爱,不分昼夜享受人生欢乐的蜜汁。

    而帕尔斯这个国家本身也有几个矛盾之处和缺点。只是,整体的丰富性和美丽将所有的缺点都掩盖起来了。宫廷内的权力斗争和阴谋、奴隶制度等不只帕尔斯有,不论哪个国家都一样。而自由民们虽然也会抱怨这个不好,那个不公平,但是仍然享受着这个国家所具备的丰富性和自由。

    在帕尔斯历三二零年之前,叶克巴达那就是这么一个丰富而美丽的城市。可是,自从一向号称无敌的帕尔斯骑兵在亚特罗帕提尼原野溃败之后,叶克巴达那就被封闭于冷冷的寒冬当中。入侵的鲁西达尼亚军烧毁屋舍、强夺财物和食粮、屠杀男人、掠夺女人。他们一点都不了解所谓的卫生和都市计划,在王宫的走廊及房子的地板上撒尿,喝醉了就随地呕吐,将街道弄得一塌糊涂。

    不过,鲁西达尼亚人的骄矜只持续了半年之久就受到了严重的挫折。

    自从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之后就成了俘虏被关在地牢接受拷问的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逃离了地牢。如果光是这样还好,要命的是他还抓了个人质。这个人质不是别人,正是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吉斯卡尔堪称鲁西达尼亚的国柱,具有远超过无能的王兄伊诺肯迪斯七世的实力和人望。失去了吉斯卡尔,鲁西达尼亚人们根本就无所适从了。

    尽管安德拉寇拉斯的豪勇冠诸群雄,但是,再怎么说,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和鲁西达尼亚军相抗衡的。他没有办法一剑就将所有的鲁西达尼亚军杀光,所以,吉斯卡尔对安德拉寇拉斯而言应该是一个不可欠缺的人质。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将人质给杀了吧?

    对鲁西达尼亚人而言,这无宁是最基本的希望。

    离开鲁西达尼亚,步行了漫长的路途,流了不少的血,鲁西达尼亚人才将马尔亚姆和帕尔斯这两个大国置于自己管辖之下。不管这个举动会造成其他国家多少的麻烦,对鲁西达尼亚人而言,这是从苦难出发的光荣之路。就算现在停下脚步来,他们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果不将帕尔斯这个丰饶的国家给吃掉的话,总有一天被吃掉的将是自己。为了避免真的走上这样的绝路,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吉斯卡尔给救出来。

    对伊诺肯迪斯七世个人而言,不管是什么难题,吉斯卡尔都会替他处理得干干净净,他是个不可或缺的弟弟。从幼年时代开始,只要伊诺肯迪斯七世说“伤脑筋!伤脑筋!”,吉斯卡尔就会帮他料理得好好的。尽管这个王弟会对这个状况咋舌、叹息,或者发一些牢骚,但他终归会将王兄做不来的事情给解决掉。

    如果没有吉斯卡尔的指导力及处理能力的话,鲁西达尼亚大概永远是大陆西北边境的一个贫穷国家吧?有力的廷臣和武将们都十分了解这件事,所以没有人敢有二心排除吉斯卡尔好让自己掌握权势。

    应该是没有的。

    当两位将军,蒙菲拉特和波德旺从王弟那边接过了兵权,为和帕尔斯王太子亚尔斯兰作战全力做准备的时候,却碰上这件棘手的事。他们在和城外的敌人作战之前,先得要将城内的敌人解决掉才行。

    “一定要把王弟殿下救出来不可。否则,鲁西达尼亚就会像砂糖溶解于水一样溶解于异乡,什么都不留。首先,我们得赌上我们的命,把殿下从安德拉寇拉斯手中给救回来。”

    蒙菲拉特下了决定,波德旺也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先派出了大军包围躲在王宫中一个房间中的国王安德拉寇拉斯和王妃泰巴美奈,然而,接下来的工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在城内受制于安德拉寇拉斯的情况下,城外又遭到帕尔斯军的攻击的话,该怎么办?一思及此,蒙菲拉特和波德旺都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如此一来,鲁西达尼亚全军就会在远离祖国的异张悲惨在灭亡了吧?而以前所累积下来的辛劳和荣光也就会像砂砌成的城堡一般崩散了吧?蒙菲拉特所举的比喻一点也不夸张。

    总之,目前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放弃成为人质的王弟殿下,或者就是尽全力救出王弟。

    如果选择前者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尽管安德拉寇拉斯再怎么豪勇,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杀尽鲁西达尼亚的三十万大军。可是,鲁西达尼亚人当然不会选择这条路的。于是,事情就呈现胶着状态,鲁西达尼亚人们的思绪终是陷入了迷宫当中。

    在这种时候,毅然挺身而出指挥解救王弟作战工作的,应该是做王兄的伊诺肯迪斯七世才对。可是,崇神的国王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间中对着神明祈祷,根本拿不出任何具体的对策。蒙菲拉特和波德旺早就放弃国王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暗灰色衣服的男人像影子一样溜进了国王的房间。焦躁不安的波德旺对蒙菲拉特说道:

    “神明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依亚尔达波特神就眼睁睁地看着信仰坚定的鲁西达尼亚人受苦受难吗?”

    对鲁西达尼亚人而言,这是一个被禁止的疑问。然而,一想到吉斯卡尔的苦难和自己的无力感,就难免要对不可侵犯的神明有些牢骚了。

    被抓已经有几天了?吉斯卡尔失去了时间的观念。堂堂一个壮年贵族,原本周旋于宫廷贵妇人和年轻女人中间的,现在却全身被上了锁链,扔在地上。

    整个王宫都在鲁西达尼亚军的支配下,可是,面对着中庭,绕着回廊的某个房间却被安德拉寇拉斯所控制着。若要说得讽刺些,那么,这个房间就像帕尔斯飘浮在鲁西达尼亚人海中的一个小小的王室。

    身心的痛苦和和疲劳是难以忍受的,吉斯卡尔仍然鞭策着自己去思考一些事情。如果就这样死在安德拉寇拉斯的手中,那么,吉斯卡尔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人们将会忘记他曾征服过马尔亚姆和帕尔斯两个大国,建立了鲁西达尼亚史上最大功绩一事,他互后只会留下这最后的不良批判。而这种事是吉斯卡尔所无法忍受的。

    蒙菲拉特和波德旺一定一直在思索着如何解救王弟,可是,吉斯卡尔决不能悠闲地将自己的生死委交往他们手上。

    安德拉寇拉斯难道没有破绽吗?吉斯卡尔仔细观察着抓住自己的那个男人。恢复自由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就像塔一样强而有力,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尽管如此,吉斯卡尔仍然不死心,他深度用各种方法去试探。

    “请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没有必要知道吧?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啊!”

    安德拉寇拉斯的回答简短又无情,看来他好像尽可能不和吉斯卡尔说话一样。这么重要的人质如果死了也不方便,所以,安德拉寇拉斯给了吉斯卡尔活命的食物和水,但是,被锁链锁住的吉斯卡尔只能像狗一样直接用嘴巴吃或吸吮,这是最大的屈辱。不过,回过头来一想,不吃东西的话就没有体力,逃脱的机会就更渺茫了。所以,吉斯卡尔抱着“等着瞧吧”的心态,强迫自己吃、喝,同时也不忘记思考。

    可是,那些话又有什么意思呢?吉斯卡尔不得不这样想着。他虽然被剥夺了身体的自由,生命受到严重的威胁,但他注意到的是王妃泰巴美奈丢给丈夫安德拉寇拉斯的话。

    “还我的孩子来!”

    若要说王妃泰巴美奈的孩子,那应该就是指王太子亚尔斯兰。而王妃口口声声要安德拉寇拉斯还她孩子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除了亚尔斯兰之外,国王夫妻还有其他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奉了父王的命令被带到其他地方去了吗?吉斯卡尔没有办法作出肯定的判断。尽管如此,他仍不免要执拗地继续思索着,这或许就是因为他认为思考就是身为人类的证据。

    突然之间,吉斯卡尔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银假面对吉斯卡尔所做的告白,也就是关于他个人的真正身份一事。吉斯卡尔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下牢狱和安德拉寇拉斯谈话的,而在谈话之间,安德拉寇拉斯才得以有机会拉断锁链逃离。吉斯卡尔双眼闪着光荒,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对着帕尔斯国王说道:

    “你听过席尔梅斯这个名字吗?安德拉寇拉斯王?”

    当听到吉斯卡尔的声音时,全身披着甲胄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身体似乎微微地动了动。吉斯卡尔想确认一下王妃泰巴美奈的反应,只是,他的视线被安德拉寇拉斯健壮的身躯挡住,根本看不到王妃。

    很稀奇的是,安德拉寇拉斯就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看着吉斯卡尔。吉斯卡尔躺在地上,勉勉强强地对抗着对方的视线。

    “席尔梅斯是我的外甥,他一直深信我杀了王兄篡夺王位。可是,他已经死了。我应该是这么回答你的。”

    “这是事实吗?”

    “什么?”

    安德拉寇拉斯故意反问道。他明明知道吉斯卡尔的意思,却又佯装不知。

    “你杀了王兄一事……”

    安德拉寇拉斯拼命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仍然掩不住那微微颤抖的声音。他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这是活着的人没有必要知道的事。”

    在他冷漠地回答之前隔了一小段时间。这个时候,像雕像一样坐着的王妃泰巴美奈仿佛隔着面纱凝视着丈夫似的,却没有说什么话。

    “席尔梅斯不晓得真相。他宁愿相信自己心中所描绘出来的想象而不愿去相信事实,这一点跟你们的国王倒是很相似。”

    由于被对方说个正着,吉斯卡尔无话可说。安德拉寇拉斯确实是有意将话题扯开,如果是站在对等的立场,吉斯卡尔一定会更尖锐地追问吧?然而,吉斯卡尔放弃了。如果再追问下去,只会招惹安德拉寇拉斯的不快。

    人质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不管是抓人的人或者被抓的人都很清楚,所以是不能杀的。可是……

    “失去一只耳朵,人质的价值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或者是手指好呢?”

    安德拉寇拉斯低声地笑着,把大剑的刀刃抵上吉斯卡尔的一只耳朵。这是在事态陷入胶着状态时的事。这纯粹是一种胁迫,而吉斯卡尔也忍了下来。从那次以后,吉斯卡尔就不对自己的立场抱着乐观的态度了。

    (二)

    这次轮到安德拉寇拉斯开口了。

    “对了,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啊,我也有话要问你!”

    “……你想问什么?”

    “关于我那些可靠的同伴的事。”

    “你是指帕尔斯军?”

    “是的。帕尔斯军应该还有超过十万的将兵毫发无伤的,我想知道他们的动静。”

    “这个嘛……”

    “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或者他们已经逼近到王都的城壁之外了?”

    安德拉寇拉斯的视线转到部下的方向。这些人就在不久之前还以拷问吏的身份对安德拉寇拉斯大加挞伐。然而,一旦安德拉寇拉斯恢复了自由,人的地位就完全不同了。现在,他们变成了默默听从安德拉寇拉斯命令行动的人偶。

    这些人原本就不是战士,只是拷问吏而已。对于被锁链锁着,全身无法行动的吉斯卡尔而言,对他们的眼神不由觉得可怕。而对拷问吏而言,充满了男子气概而且又极为健康的吉斯卡尔的身体似乎有着催逼的价值。

    不知道是不是识破了吉斯卡尔的心理。

    “依亚尔达波特神或许是很伟大的存在吧!竟然让那样的国王征服了帕尔斯。”

    安德拉寇拉斯喃喃地说道,稍稍变了一下表情看着吉斯卡尔。腰间的大剑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哪,帕尔斯军怎样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鲁西达尼亚的王弟!”

    “离开了培沙华尔城,朝着大陆公路西进了。”

    吉斯卡尔回答道。要隐瞒也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同时也把鲁西达尼亚两座城陷落之事告诉了安德拉寇拉斯。当他在述说这些事情时,一个算计急速地在吉斯卡尔的体内成长。如果换成王兄,一定会说是那是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告喻吧?吉斯卡尔从安德拉寇拉斯那微妙的反应知道了他对王太子亚尔斯兰的武勋并不怎么感到高兴。吉斯卡尔确信这是一件可兹利用的事情。

    另一方面,在鲁西达尼亚军方面,为了打开困境,波德旺订定了一个计策。

    “安德拉寇拉斯总会睡觉的。如果趁他睡觉的时候发动偷袭,应该可以救出王弟殿下。”

    这是一个看似有可行之处的提案。鲁西达尼亚军怕的只是安德拉寇拉斯这个男人,其他人根本不足为惧。如果趁安德拉寇拉斯睡觉的时候发动袭击,事情就可以一举解决了。

    “我们就侵入斩杀安德拉寇拉斯,顺便也把那个来历不明的妖女一并杀掉。国王陛下或许会大发雷霆,可是,只要不知道是谁杀的,他就没有办法办人了。”

    波德旺提起这种武断派的说法,来排除蒙菲拉特的慎重论调,蒙菲拉特也因为目前无其他可代替的方案,最后也不得不同意波德旺的意见。不过他提出了附带的条件是不要勉强行事,重点要放在救出吉斯卡尔公爵而不是杀死安德拉寇拉斯。当然,波德旺也有这点认知。

    时间就丢在天亮之后,他们之所以不选在深夜而选在这时刻自然有其充分的理由。因为安德拉寇拉斯可能也会预测对方会发动夜袭,在一整个晚上不眠的状况下紧绷着神经之后,一旦天亮了,一定会放松心情。

    于是,被挑选出来完全武装的骑士们在早晨第一道阳光出现时,冲进了安德拉寇拉斯躲藏着的房间。

    “觉悟吧!邪教徒之王!”

    站在前头的骑士挥着剑闯了进去。

    安德拉寇拉斯的回答无声也无惊,只见剑光水平挥出。

    鲁西达尼亚骑士的首级喷着血滚落在石板上,失去脑袋的尸体的切断部位成了人血之泉,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然而,在一瞬间之后,就发出了重重的声音倒在地上。

    由于这一剑,猛烈的斩击开始了。

    本来应该是单方面杀戮的。拔出了剑闯进房间中的鲁西达尼亚骑士算来有四十名之多,而承受奇袭的帕尔斯一方则不到十个人。不,若要严格说来,应该只有一个人。帕尔斯一方被乱刀所包围,迎面而来的斩击令人眼花撩乱,看来势必要沉溺于鲜血的泥泞当中。

    事实并不尽然。自亚特罗帕提尼之后第一次穿上甲胄的安德拉寇拉斯王,把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所无法发挥的勇武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第二个骑士勉强地承接住破风挥斩而来的帕尔斯国王的剑。

    随着刀鸣,死亡的呻吟声响起,安德拉寇拉斯砍断了鲁西达尼亚骑士的剑,同时以同样的速度和力道直劈对方的颈部。

    当这个骑士洒着血雨倒在地上时,下一个牺牲者的头和躯体已经在安德拉寇拉斯的大剑之下,朝着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这一击不管是在臂力或剑技、迫力上都强烈至极。人血飞溅、身首异位、骨头碎裂、血肉横飞,绝非弱者的鲁西达尼亚骑士们就像草被割刈一样倒了下来。安德拉寇拉斯不只是以国王的身份君临帕尔斯,他更是以实力统率着帕尔斯。而鲁西达尼亚人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室内,鲁西达尼亚军从门口冲向走廊,他们已经放弃了。

    “失败了吗……”

    波德旺仰天长叹。造成了这么多的牺牲者,却没能杀死安德拉寇拉斯,也没能救出吉斯卡尔。

    虽然还有生存者逃出,却没有一个人是全身而退的。鲜血和败北感、屈辱感从不幸的骑士们的伤口一起流了出来,了解到这种情况的波德旺和蒙菲拉特也无意再立刻发动二度攻击了。也不知道有几次了,两个将军相对默默无言。

    “真是太强悍了!根本不像是人类。”

    波德旺连惋惜的力气也没有,用手背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我们竟然在亚特罗帕提尼打赢了这样的人。简直就像在作梦一般。”

    “或许吧!”

    蒙菲拉特的回答令人感到一股沉深的压力。事实上,他觉得真的是在作梦,不管是灭掉马尔亚姆或征服帕尔斯,即使是拿到了人血的腥味及财富也是一样的,而吉斯卡尔的被抓更恍如一场恶梦。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当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不是一样还置身于鲁西达尼亚贫弱而阴暗的王宫中吗?

    当蒙菲拉特被这种相当阴郁的想法所攫住的时候,一个小跑步的声音靠了过来。不是骑士所穿的军靴声,而是柔软的布靴的声音。波德旺和蒙菲拉特回过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服侍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的侍从。

    “国王陛下……”

    当听到主语时,蒙菲拉特和波德旺做了身为鲁西达尼亚的廷臣所不该有的想象。他们猜测难道会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突然倒了下来或猝死了吗?可是,侍从接在主语下面所说出来的话却超乎他们的想象之外。

    “陛下有旨,帮他准备甲胄。”

    “……是谁要穿甲胄?”

    “是国王陛下要穿的。”

    这个回答是传到了蒙菲拉特的耳中,却没有立刻深入他的心里。蒙菲拉特就像听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一般,回视着侍从。

    “穿甲胄?陛下打算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问这句话的声音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对方的回答更显得极度缺乏现实感。

    “陛下要跟那个粗暴而目中无人的安德拉寇拉斯单打独斗。所以,他要我们把这个旨意传达给安德拉寇拉斯知道。”

    “单打独斗……?”

    蒙菲拉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伊诺肯迪斯七世体格虽好,但是体力却很差,他不可能穿着甲胄和敌人作战的。不光是如此,只怕他连一步都走不动吧?在形式上他是学过剑技,但是并没有实战的经验。他不可能对抗得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只要帕尔斯国王稍微动一下他的手,恐怕鲁西达尼亚国王和脑袋和身体就要分家了吧?根本不用再去分什么胜负了。他们必须阻止这个愚蠢的国王做这种傻事。

    蒙菲拉特跑向国王的房间。侍从们正在雕着帕尔斯风花样、敞开着的大门前交换着困惑的视线。室内传来了一阵紊乱的金属撞击声。映在慌慌张张跑进室内的蒙菲拉特眼中的,是在侍从的帮忙下穿上银灰色甲胄的伊诺肯迪斯王的身影。

    “哦,蒙菲拉特啊!不要担心,虽然没有吉斯卡尔,可是还有我。鲁西达尼亚会没事的。”

    “陛下……”

    蒙菲拉特呻吟着说不出话来。难道他认为没有吉斯卡尔公爵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来统治这个国家吗?蒙菲拉特本来想这样说的,可是,他开不了口。

    突然,他的内心深处作动了。就让他去吧!如果再阻止也没有用的话,就随他去好了。如果他想死在安德拉寇拉斯的剑下,就让他去做,这样不是很好吗?事情如果真的演变到这种地步,相信没有一个鲁西达尼亚人会感到烦恼的。

    此时传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伊诺肯迪斯王直视着蒙菲拉特咬着嘴唇。

    “我知道的。你们看重吉斯卡尔远胜过我。”

    仿佛一盘碎冰滑过蒙菲拉特的背脊,他奋力地掩饰自己高涨的鼓动再度看着国王。血色不佳的伊诺肯迪斯七世脸上有两个奇怪的光点,两眼布满了血丝,闪着光芒。蒙菲拉特说不出话来。这是蒙菲拉特第一次看到这个极为世俗、浑身充满了权势油脂味的国王的眼睛。

    “可是,国王是我啊!从神明那儿拿到地上支配权的是我!吉斯卡尔虽然是王弟,毕竟他也只不过是个臣子而已。这是神明和众人都知道的事实,却有那么多人忘了这件事,这实在是一件可悲的事!蒙菲拉特啊!”

    蒙菲拉特没有回答。

    说起来,国王这次的反应其实也并不稀奇。

    如果有像吉斯卡尔这样有能力又有强权的弟弟,做为王兄的人理当会感到嫉妒和猜疑吧?只要弟弟建立了功绩就怀恨在心,在宫廷内扩张他个人的势力就令人感到不快,甚至会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要把我赶走,自己即王位呢?”于是,干脆就在事情演变到那种情况之前先下手为强,把弟弟给杀了。

    王族之间的耸关系通常就是这样的。至亲的情爱在权力欲之前比春天的溶冰还脆弱。

    而在今天之前,鲁西达尼亚的王宫中,国王和王弟之间的关系之所以没有演变成这个样子又是为了什么呢?一方面是因为吉斯卡尔贤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伊诺肯迪斯王也不是个寻常人物。他对弟弟的忠诚心毫不怀疑,把国事的实权都委交给弟弟,自己则只是每天祷告而已。

    而在没有任何前兆之下,突然就演变成一般可能出现的状况了。在这之前,伊诺肯迪斯七世只褒奖过吉斯卡尔,却从来没有对弟弟的实力表现过嫉妒。这一点廷臣们也都承认,大家的看法是,“姑且不论其他的事,他不会嫉妒就是一件好事了啊。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也无所谓。”

    可是,现在伊诺肯迪斯在说些什么啊?穿着甲胄,全副武装的国王口中所说出的话不就是对弟弟的憎恨之情吗?

    “吉斯卡尔虽然是弟弟,可是他总是轻视我这个兄长。他身为臣下却轻视我这个国王,竟然忘了自己就是国王的弟弟,认为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挑起政事和战争的责任。现在呢?看吧!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

    国王命人送来了武器,他在挑选着枪和剑、锤矛之时,蒙菲拉特对波德旺低声说道:

    “到底是谁把陛下弄成正常人的样子的?”

    “那叫正常吗?不,那根本就是朝着与以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改变了嘛!”

    波德旺不快地评论道。他比同僚蒙菲拉特更对国王不具信心,所以,他深信不管国王地弟弟有什么想法,那纯粹是愚兄对贤弟的一种嫉妒的情绪。而现在,他甚至安德拉寇拉斯把这个没用的国王料理掉。

    (三)

    当王宫内外,鲁西达尼亚军陷入一片困惑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在某个角落发生了。

    一群在王宫走廊上巡逻的士兵看见了可疑的人影。这道人影避过了斜射进来的晨光,从墙壁边缘偷窥着安德拉寇拉斯所在的房间。他全身穿着近乎黑色的暗灰色衣服,仿佛溶入了影子中一般。可是,晨光把他身体的轮廓微微地浮现了出来。

    “什么人?”

    有人发出了叫声。五个士兵跑上前,只见那个人的眼睛藏在衣服内部危险地闪着光芒。

    暗灰色的衣服在士兵们面前翻飞着,形成了一道布幕遮掩了情景。在一瞬间之后,衣服被拿掉了,五个鲁西达尼亚士兵重叠倒在地上,仿佛时间已经经过了数百年一样,这些断气的尸体全都干透了,看来就像保存不良的羊皮一样。

    “哼!太简单了……”

    男人低声地笑着。

    男人的名字叫格治达哈姆,是潜伏于王都叶克巴达那地下深处的魔道士团的一员,同时也是希望蛇王撒哈克再度降临的人之一。此时,一个看不见身影的声音对这个男人说道:

    “被看到了吗?你未免太笨手笨脚了。”

    “古尔干吗?被你看到真没面子。接着会如何呢?我渐渐产生兴趣了。”

    他和隐形者之间的交谈也只是微微地动动嘴唇而已。格治达哈姆脸上浮现青白的笑容。

    “进行得还顺利吧?”

    “事情都照着尊师的吩咐去做了,不过那个软弱无能的鲁西达尼亚国王真的会像人偶一样任我们摆布吗?我觉得希望不大。”

    “我们就不要多说些什么了,只要照尊师的话去做就对了。哪,回去吧!格治达哈姆。”

    当声音消逝之后,格治达哈姆还有些留恋似地环视着围绕着中庭的回廊,然后把身体隐蔽在墙壁的阴暗处。

    现在,身为王者的责任感苏醒了……深信是这样的伊诺肯迪斯七世全副武装下了这样的命令。

    “在安德拉寇拉斯看得见的地方杀掉帕尔斯人!只要他不弃剑,就继续杀下去,哪怕是几千人也照样杀!这样他就不得不应战了。因为他自负为帕尔斯的国王。”

    这是一个恐怖的命令。如果大主教波坦在场的话,一定会笑逐颜开的。可是,鲁西达尼亚的廷臣和将军们却无法因为是国王的旨令就马上去执行。在他们侵入叶克巴达那城之后确实是杀了许多帕尔斯人,掠夺、暴行,无所不为。他们认为这是异教徒该得到的报应。然而,现在事情不同了,占领王都已经半年了,治安也在鲁西达尼亚人的控制之下恢复了,万事都才刚刚安定,如果现在再进行杀虐的话,人心又会度浮动。万一,帕尔斯人有必死的觉悟而发生暴动,并且和城外的帕尔斯军的活动联手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最重要的是,吉斯卡尔是鲁西达尼亚之柱,是鲁西达尼亚人自信的根源,而现在,鲁西达尼亚人对任何事情都丧失信心了。总而言之,吉斯卡尔公爵平安获释之前,他们不想做一些具决定性的事。蒙菲拉特和波德旺口中虽然应着“是,立刻去办”,却又挖空了心思拖延时间。而另一方面……

    “单打独斗!国王陛下要和安德拉寇拉斯单打独斗哟!”

    这个传闻像炸弹一样炸了开来,鲁西达尼亚的将兵们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当他们知道可能是事实之后,上至将军下至一兵一卒都蜂拥到安德拉寇拉斯王所在的王宫区域。他们都想看看这世间难得一见的景象。

    “只能说是着了魔了。陛下到底怎么了?”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陛下哪!以前只是一直装傻吧?”

    “说傻是太过分了。至少也该说,对了,是迟钝吧?”

    “说什么话!还不是差不多!”

    大家一边窃窃私语着,一边为确保能有好的观看位置而你推我挤着。

    事情演变至此实在是奇妙无比。对被抓的吉斯卡尔和拼命想救出他的人们而言,再也没有其他事情这么令他们印象深刻的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伊诺肯迪斯一句“单打独斗”将整个事情转变成了喜剧。

    安德拉寇拉斯并没有正式接受单打独斗的要求。他只是以极具威吓的眼光盯着室外骚动的人群,一点也无意离开那个重要的人质身边。当然,吉斯卡尔并不知道事态的发展状况,只能拼命地压抑住自己不安的心情。

    如果两国国王之前真的举行单打独斗的话,那应该是一个最严肃而且具仪式性质的场面了。然而,在现实情况的对比下,就算再怎么将之美化,看来也只不过像是在鲁西达尼亚的农村上演的巡回廉价喜剧。而对蒙菲拉特而言,他实在很想将之称为极端可怕的梦魇。

    对依亚尔达波特教徒而言,这是一件很令人生气的事,可是,再怎么看,那个异教徒的国王不管在战士的力量或风格上实在都远超过鲁西达尼亚的国王。当伊诺肯迪斯七世好不容易整装完毕,出现在走廊上时,鲁西达尼亚的将军们都必须拼命才能忍住笑。士兵们则实在是忍不住,发出了窃窃的笑声。

    像伊诺肯迪斯七世一样那么不适合穿甲胄的人实在是不多。

    以伊诺肯迪斯的体格和昂贵的甲胄的美感来搭配,光是外形应该就是一个出色的骑士才对。可是,以伊诺肯迪斯的外表而言实在是不行。看他穿着甲胄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好像穿戴的人和被穿戴的东西之间是一种相抗拒的存在一样。

    不管怎么说,伊诺肯迪斯王穿着甲胄,配着长剑,在走廊上走了起来。鲁西达尼亚军将兵之间发出了一阵喧哗声。那当然不是感叹声,几乎只能用自暴自弃来形容了。这些声音让蒙菲拉特感到毛骨悚然。以前,鲁西达尼亚人虽然贫穷,却不失质朴。然而他们现在却学会利用神的名义,侵略他国的土地,抢夺别人的财富,虐待异国的百姓。他们的心灵并没有因为胜利而丰富,反而荒废了。而这种心灵的荒废从将兵们粗野而病态的喧哗声中更是表露无遗。

    伊诺肯迪斯王以不怎么顺畅的动作试着挥舞手中的剑。于是,四周再度响起一片骚动声。那是一种对小丑的欢呼声。

    “真是看不下去了。”

    波德旺喃喃说道。

    “身为胜利者和征服者的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遥远的异国忍受这样的屈辱呢?难道臣下就该为国王的不当行径而受辱吗?”

    “至少我们可以感到安慰的是这里没有帕尔斯的观众。”

    “这算是安慰吗?”

    波德旺激动不已,用某种隐含着真正的厌恶感的眼神睨视着自己的国王。波德旺投射在伊诺肯迪斯王背后的眼神被斗蓬和甲胄挡遮住,所以国家并不知道自己被臣下这样地看待。

    来到弟弟被抓的房间前面,伊诺肯迪斯瞪视着房门。房门上画着极具帕尔斯风格,前脚抬起的狮子图案,镶着红宝石的狮子两眼中闪着深红色的光芒回瞪着侵略者之王。

    “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对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发话!开门应战吧!”

    这是堂堂正正的宣言,然而,对室内的安德拉寇拉斯却不起任何作用。伊诺肯迪斯王是用鲁西达尼亚语发话的,相对的,安德拉寇拉斯却只懂得帕尔斯语,当然,安德拉寇拉斯没有回答。鲁西达尼亚的骑士们也没有人有意想为他们的国王翻译。

    在了解到室内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伊诺肯迪斯王粗暴地挥舞着剑,提高了声音。

    “这是国王对国王的决斗!并不是一般的对阵。受到诅咒的异教徒国王啊!如果你打赢了我,我们鲁西达尼亚军就全数奉还夺到的财富,离开帕尔斯。我以唯一绝对的神明名义约定这件事!”

    “怎、怎么说这种话……!”

    鲁西达尼亚的廷臣们大吃一惊。

    要单打独斗,伊诺肯迪斯王是不可能胜得过安德拉寇拉斯的。结果,鲁西达尼亚军势必得将所有的财宝奉还,而且还得自帕尔斯撤军。当然,他们并没有必要遵守和异教徒的约定,可是如此一来,他们就得背负着国王决斗失败和破坏誓约的双重耻辱。而吉斯卡尔公爵也就回不来了。

    “国王陛下生病了。赶快把国王带回来!”

    波德旺大叫。这是一瞬间的决断。再也不能让国王这样胡乱行事了。瞬间,骑士们面面相觑。如果国王真是生病了,他们就有强迫带走他的理由了。在互使眼色之后,五、六个人同时靠上了伊诺肯迪斯王,由后方将国王给制住了。

    “你们对国王做什么?不忠的人!”

    伊诺肯迪斯狂叫着,同时挥起了剑。他朝着压制住自己的骑士们高举了剑,想要砍下去。

    国王的动作很缓慢,骑士们也都穿着甲胄,所以国王的斩击只在某个骑士的甲胄表面造成了尖锐的撞击声,骑士也只是手背上受了一点擦伤。另一个骑士立刻从国王手中抢过了剑,丢到地上。剑发出了钝重的声音滚落在石板上。

    “赶快带走国王陛下!叫待医开处方让国王陛下睡一觉!”

    波德旺下令。当不断呼叫的国王半近乎被骑士们抱住强行带走的时候,地上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声响。

    刚刚手背被擦伤的骑士倒卧在石板上,一种像是胃底结冰引发不适的呻吟声从骑士化成灰色的嘴唇发出来。当呻吟声停止时,黑色的血从骑士的口中流出。被甲胄包住的四肢显得极为僵硬。在一阵痉挛之后,骑士动也不动了。

    在众人凝然注视当中,蒙菲拉特走向骑士。在确定骑士已经气绝之后,他拾起了伊诺肯迪斯王被丢掉的那把剑。当他把脸凑上刀刃时,闻到一股辛辣的臭味,刀刃上涂满了硫磺性的毒药。

    “这就是陛下自信的根源。可是,在决斗中使用毒刃……”

    尽管对方是个异教徒,但是这样的做法未免有失骑士道。被视为鲁西达尼亚军中最高洁的骑士蒙菲拉特不禁涌起一阵反感。在他身旁的波德旺说道:

    “总之,帕尔斯不是久留之地。不如能杀便杀,能夺便夺,把王都放把火烧了,赶快离开这里吧!其余的就让帕尔斯人和魔物去伤脑筋。这个样子根本就是无用的居留嘛!”

    听着波德旺的话,蒙菲拉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痛楚。这样一来根本就不用等着和帕尔斯军决战,鲁西达尼亚军就慢慢崩坏,像一个两脚陷在沼泽地中的巨人一样……

    (四)

    特兰王国入侵帕尔斯的东方国境,亚尔斯兰军急速调转方向驻进培沙华尔城,而席尔梅斯和奇夫则在迪马邦特山剑锋相向。不管就战略或政略上来说,这都是极为重要的时机。而在这么重要的当头,鲁西达尼亚军却动弹不得。不但如此,他们连要不要动都无法下决定。不只是伊诺肯迪斯王,鲁西达尼亚军在没有吉斯卡尔的情况下,根本什么都做不来。

    可是,胶着状态也有个限度。最后安德拉寇拉斯王提出交涉,时间就在伊诺肯迪斯七世在廷臣们强迫下喝下了安眠药,被架上豪华的寝床之后。

    “准备十匹包括替换的马匹在内的马,再加下四匹马拉的马车,另外约定好在我们离开城门之前绝对不出手阻挠。”

    接到这个消息的蒙菲拉特内心不免感到有些微的意外。连国王都丑态百出的鲁西达尼亚军,不管安德拉寇拉斯王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们甚至以为会接到要求以王弟吉斯卡尔的性命交换鲁西达尼亚军全数撤城的条件。原本他们已经有就此展开漫长谈判的心理准备,没想子,一下子事情就来到终点了。

    “你是说你要离开王都?”

    “这不是你们鲁西达尼亚军的愿望吗?”

    安德拉寇拉斯王从敞开的门扉内传出了一阵嘲讽的笑声。在重整自己的表情之后,他用大剑重重地敲击着地板。

    “我之所以离城是为了率领帕尔斯的大军把王都夺回来,因此下一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是在马上做正面的争霸战了。”

    难道是他有把握正面作战就一定会获胜吗?蒙菲拉特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出声。不过,他已经了解敌人的国王话中的意思了。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准备马和马车。而且,我们的将兵都不会横加阻拦。可是,什么时候你才要释放王弟殿下?我希望就这一点能获得一个肯定的约定。”

    帕尔斯国王用冷酷的微笑回答了蒙菲拉特的要求。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只有相信我了。如果不放心的话,我也可以先还你一半。”

    “你说一半……”

    或许是不太了解帕尔斯语吧?蒙菲拉特歪着头。

    “我是说,我把你们的王弟的身体从腰部砍掉,只把下半身还给你们。你要吗?”

    “不!不要!”

    安德拉寇拉斯对着说不出话来的蒙菲拉特大喝道:

    “不要用你们鲁西达尼亚人的方法来判断事情!帕尔斯的武人是站在信义之上的。为了保障我和王妃的安全,吉斯卡尔公爵要跟我们一起离开。不过,在远处我会将他释放,让他回到你们这里来。反正迟早公爵和国王的首级都会挂在叶克巴达那的城头的,但是那会是在我利用堂堂正正的布阵,击灭你们的大军之后。不要忘了哟,王弟的性命可是握在我的手中哦!”

    蒙菲拉特觉得自己全身仿佛冻结了一般。

    在这个勇猛的王者威逼之下,蒙菲拉特说不出话来了。就算伊诺肯迪斯王以毒刃对阵,谅他也无法伤及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一根汗毛吗?由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蒙菲拉特有了这样的想法。话是这么说,可是一个征服者怎么能对被征服者有这样的败北感呢?胜负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出现呢?目前看来似乎无法预先评估出来。

    “有那样的国王,想必鲁西达尼亚的廷臣们都很辛苦吧?真令人同情啊!”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一句话刺痛了蒙菲拉特的心。自从离开祖国,经历漫长的征战以来,他从来没有被异国的人这样的羞辱过。蒙菲拉特的手不由得搭上了剑柄,安德拉寇拉斯王只是瞄着他淡然地说道:

    “王者必须肩负一国的重担,体弱多病或者懦弱都是一种罪过。如果国王孱弱,国家就一定会灭亡的。不,应该说是孱弱的国王会毁灭国家。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蒙菲拉特放开了搭在剑柄上的手。事后每当他想起自己可能被安德拉寇拉斯王一刀砍死的情景就不禁冷汗直流。于是,讲和就因此成立了。

    水音がした。崖の上かち、パリザかディジし河の河面めがけて飛びこんだのだ。兵士たちは騷いだが、マシニッサは呼吸をととのぇゐだけで精いっぽぃであった。どらせ女は河で溺死すゐにちがいなぃ。そら思った。

    (五)

    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以及六个部下分乘了马和马车。一个原本为拷问吏的部下坐在驾驶座上,马车里面则坐着泰巴美奈和被绑着的吉斯卡尔。正确地说,吉斯卡尔应该算是被丢进去的。当吉斯卡尔被一个强壮的男人丢进原本就不宽的马车的时候,他晕了过去。

    十天份的食粮和饮水堆在马车内,戴着头纱的泰巴美奈进了马车,坐在铺了坐垫的位置上,此时,马车就开始奔跑起来。

    着群显得颇为奇怪的人在一片沉默当中通过了由王宫到王都的城门的黑暗街道上,距离大约有一法尔桑(约五公里)。沿路有五万名左右的鲁西达尼亚军警备着,甲胄和枪反射着烟火,在街道的两侧形成了一种异样的光芒。

    叶克巴达那的市民们用怀疑和充满好奇的眼神看着这列沉默的队伍,但是,因为被鲁西达尼亚军的行列和黑暗所挡,所以他们根本看不清楚队伍里的人的真面目。当然,民众们绝对没有想到他们的国王会以这样的形式离开王都。

    鲁西达尼亚军被无形的紧张之线所捆绑着,甲胄下的脸都显得很僵硬。如果安德拉寇拉斯大声表明他的真正身份,民众因而被挑起反动情绪的话怎么办?假如百万民众一起发生暴动,而鲁西达尼亚军的总指挥官又不在,到时一定会陷入一场混乱当中。

    可是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对安德拉寇拉斯而言,民众是用来统治的,而不是要求协助的。

    “等着吧!叶克巴达那啊!等你真正的支配者率领大军将你夺回来的日子到来吧!”

    当穿过城门来到王都外面的时候,安德拉寇拉斯王以不大但足以让听者动容的声音做了这样的宣告。这个声音也传到了坐在马车内的一男一女耳中。帕尔斯的王妃泰巴美奈和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彼此一句话也没说。泰巴美奈王妃用面纱和坚决的沉默将自己武装起来,而吉斯卡尔则像是全身虚脱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除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宣告之外,一行人在沉默中进行了大约半法尔桑(约二点五公里)的时候,街道左右的针叶林迎面而来,把黑压压的影子投射在一行人马的上方。

    当安德拉寇拉斯带头开始进入森林当中时,一阵风吹了过来。安德拉寇拉斯急忙拉住马缰绳。他感到一阵刺杀的兵气,这正是身经百战的豪雄所有的敏锐感受。

    鲁西达尼亚语的喊声响了起来,鲁西达尼亚兵从左右方杀了出来。剑和枪森白的刃反射着星光,从低处朝着一行人冲了过来。安德拉寇拉斯的刚剑制造了几声刀鸣和惨叫声,人血撒在路上。在一片激烈的混乱中,马车的门开了。泰巴美奈用面纱和黑暗遮住了自己的表情,扶起了吉斯卡尔的身体,二话不说把他推到马车外。鲁西达尼亚的王弟背部着地,身体受了重击,乎有为之一顿。他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呻吟声,吐出了堵在他喉咙的无形的阻塞物,拼命地叫着。

    “快来救我!忠实的鲁西达尼亚的骑士们,你们的王弟在这里啊!”

    马车开始疾驰,一行人突破了混乱的漩涡。鲁西达尼亚军为了解救从马车上被推下来的吉斯卡尔,便停止了追杀帕尔斯人的行动。再怎么说,他们埋伏兵的目的是要救出吉斯卡尔。蒙菲拉特在黑暗中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王弟的身边,为他解开锁链。

    “王弟殿下,你没事吧?”

    吉斯卡尔以微笑回答了忠实部下的问话。绑住身体的锁链发出了声音被解开了。对吉斯卡尔来说,那无异如恢复自由的天使歌声一般悦耳。

    “杀掉他!杀掉安德拉寇拉斯!不要让他活着去和帕尔斯军会合!”

    波德旺叫道。一群马蹄声随着话声一落便待要响起。可是精疲力尽的吉斯卡尔用他的全身的力气大叫:

    “不行!不能杀了安德拉寇拉斯王!让他去和帕尔斯军会合吧!”

    “可是殿下,就他的武勇和谨慎来看,我们都得在这里将他杀掉啊!否则会成为日后的灾厄呀!”

    “不,我有我的打算。照我的话做!不可以杀他!”

    经吉斯卡尔再三下令阻止,波德旺只有停止追杀的行动。箭雨也停了。安德拉寇拉斯夫妻终于逃出了鲁西达尼亚军之手,逃进深厚的夜色中。

    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之身,吉斯卡尔从蒙菲拉特手中接过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回头来的波德旺守护着王弟,一边述说意见:

    “我们必须加强王都的守卫。安德拉寇拉斯那家伙既顺利逃走了,就一定会率领大军来攻吧?”

    “就随他吧!”

    吉斯卡尔点点头,他觉得身心的活力快速地恢复了。帕尔斯的葡萄酒仿佛将活力注入了王弟的全身似的。吉斯卡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道:

    “不过,我们还有其他该做的事。听好,从现在起,我所说的每一件事都要给我好好办好!”

    吉尔卡斯做了以下这些指示。第一,将王都叶克巴达那城内的所有武器、食粮以及财宝都整理好,正确地统计出数量,做好随时可以运走的准备。

    “我们没有必要执着于叶克巴达那。如果有必要,就将帕尔斯所有的财宝夺走,然后退到马尔亚姆去。听到了没?菲拉特?”

    “知道了。”

    “那么,是不是要准备随时放火烧了整座城?”

    提出这个提案的是波德旺。可是吉斯卡尔摇了摇头。他也想过将叶克巴达那放火烧了。可是,他又想到,让叶克巴达那完整地保留下来或许可以扩散帕尔斯军的目标。或者因场合的不同,这座城可以成为和帕尔斯军交易的筹码吧?如果烧了它就没戏唱了。

    “还有一点,就我一来看,国王安德拉寇拉斯和王太子之间似乎有嫌隙。如果让安德拉寇拉斯逃走,然后他要求拿回帕尔斯军的指挥权时,你们想,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吉斯卡尔的表情极其尖锐。蒙菲拉特和波德旺泛着眼睛。原来吉斯卡尔是有意让安德拉寇拉斯逃走,好引发帕尔斯军内部的主导权之争。

    “安德拉寇拉斯的逃走并不表示你们输了。就因为让他继续活下去,才能加速帕尔斯军的分裂。”

    吉斯卡尔皱着眉头。他身上的跌打伤仍然在隐隐作痛,对疼痛的感觉似乎也在这个时候整个浮现了。

    “现在就让安德拉寇拉斯去夸耀他的胜利吧!反正那不会是永远的。就让他和那个事实上握着大军的王太子起争执而引发一声骨肉相残吧!”

    吉斯卡尔咬着牙愤愤地说完,便对骑兵们做了手势,要他们帮助他行动。他一边把左右手搭在骑兵们的肩上,一边继续下达命令。

    “选一个精通帕尔斯语又有外并经验的人,或许我要派遣使者到亚尔斯兰王太子那边去。”

    “到王太子那边去?”

    “虽然我跟安德拉寇拉斯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跟王太子或许有交涉的余地。不,如果我们偷偷派使者前去,或许就可以让安德拉寇拉斯怀疑王太子跟我们有私通之举。”

    听完王弟的话,重臣们不禁都咋了咋舌。

    “殿下说的是。真不愧是王弟殿下!身处那么艰苦的环境,竟然还能想出这么巧妙的策略。”

    “因为我有非常充裕的时间去思考啊!”

    吉斯卡尔微微地笑了笑,把右手从骑兵的肩膀上放下来,摸着自己那恣意业生的胡须。在下了几个最低限度要立刻执行的命令之后,他感到疲倦急速地在他体内窜生。回到王都叶克巴达那治疗了伤口之后,他一定要先好好地睡一觉。醒来之后再淋个浴,刮刮胡子,然后……

    “我受够了!现在先要让形式完全变成事实。”

    在吉斯卡尔下了决定的同时,鲁西达尼亚人形式上的支配者也刚好在叶克巴达那王宫中的豪华寝床上醒了过来。在大白天里,他一直沉睡着。伊诺肯迪斯王不可思议地看着零散地放置在寝床旁边的甲胄,他呼叫着侍从。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我不记得在哪里睡觉呀……”

    眼前的伊诺肯迪斯王已经没有了在被送上床之前的异样粗暴模样,现在又是不折不扣的懦弱国王了。侍从相对面视,在确认了国王不会再有粗暴的行为之后,他们把帕尔斯国王逃离王宫的事一五一十地报告给国王知道。

    “什么?安德拉寇拉斯逃了!”

    伊诺肯迪斯七世惊愕了一下,随即改变了语调问道:

    “那、那么,泰巴美奈王妃怎么样了?”

    侍从闻言哑然失笑,同时也感到愤怒,便刻意答非所问地做了回复。

    “王弟吉斯卡尔公爵已平安无事。对王室来说,这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啊,是吗?那太好了。对了,我是问你们泰巴美奈王妃怎么样了?”

    “王妃和国王一起逃了。”

    在侍从们做了这样的回答之后,随即引起了一阵骚动。脸色大变的鲁西达尼国王从床上跳起来,被自己那脱掉的甲胄绊住跌倒在地上。侍从们急忙去扶国王,然而,失意的国王在半狂乱的情况下极为粗暴,那些不幸的侍从们只落得被抓伤的份。国王在一阵歇斯底里的举动之后,好不容易感到疲倦而倒在床上,然而就在他闷闷不乐地睡不着觉,躺在床上耗时间时,王弟生还的消息传回来了。吉斯卡尔衣服也没换就来找王兄面谈,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多蒙神明和兄长的庇佑,我终于得救了。”

    这当然是一句嘲讽的话,可是伊诺肯迪斯王并没有听出。在问了泰巴美奈王妃的行踪,然后得到了她和安德拉寇拉斯王地确向东逃去的答复之后,他失望地把棉被从头上整个盖住。吉斯卡尔自认已经尽到一个做为弟弟和做为臣子的人所应该尽到的礼节之后,便退了出去。随侍在侧的波德旺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王弟殿下才是鲁西达尼亚的国柱,这是所有将兵们一致的感受。”

    吉斯卡尔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回答的必要。因为把国王当国王看待的只有伊诺肯迪斯一个了。在沉默中走了二十步左右,吉斯卡尔开口了。

    “我也有很深的感触,对各种事情。”

    这看似若无其事说出来的一句话其实隐含着很大的意义。波德旺两眼闪着光芒,似要笑开了嘴,但是,他抑住了自己的情绪,把王弟殿下送回寝宫。

    长而微暗的走廊下没有什么人,壁上的灯火微微地摇晃着。比风俗声更低沉的声音像水泡一样在墙壁的一角跃动了起来。

    “……在那个懦弱的鲁西达尼亚国王身上暂时注入狂热的力量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结果那把毒刀也只是杀了一个国王的部下而已。”

    “不要这么悲观。”

    “唔,那么,古尔干,你有什么想法?”

    “鲁西达尼亚人的心完全脱离国王,就算王弟吉斯卡尔篡位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的。对了,除了那个逃亡到巴尔亚姆的大主教波坦之外。”

    “吉斯卡尔会杀兄即位吗?”

    “应该不会做到这种地步。或许就是把国王幽禁在一个房间,由他自己来摄政吧?目前可能会这样。”

    “在帕尔斯阵营中,国王和太子因争夺兵权而对立,在鲁西达尼亚这边则是国王和王弟相争夺,王族真是悲惨哪!”

    “他们的悲惨就是蛇王撒哈克再度降临的粮食。在煽动了银假面之后,事情只差一步就成了,哼哼,没什么好值得为他们感到遗憾的。地上的人们不思提高自己的德业,只想满足自己的私欲,结果只是用自己的手为蛇王推开再度降临的门扉罢了……”

    充满恶意的笑声浴在夜风中,摇晃着灯火,当笑声停止之后,沉默就像尘埃一样降落在王宫的走廊上。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51:33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征马孤影 第四章 王者对霸者
    (一)

    第十四代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率领着全部由骑兵组成的军队侵入帕尔斯领土是六月十日的事。当这队大军由迪马邦特山的东方南下时,被席尔梅斯和奇夫发现了。

    特克特米休今年四十岁,比中等身材略高,肩膀很宽,胸肌很厚,如针般锐利的眼光从细小的两眼中绽放出来。在同伴眼中他是一个很可以信赖的对象,但是,在敌人眼里他却又不得不让人产生警戒。

    将军吉姆沙带着约百骑的骑兵,从伊尔特里休的先遣部队那边来向国王报告战况。

    “没有用的家伙!不是大言不惭地说在月缺之前会将帕尔斯全境劫掠一空回王都沙曼岗吗?姑且不说叶克巴达那,像培沙华尔这种边境的小城都没有办法攻陷,岂不把特兰武人的名誉都扫地了!”

    特克特米休王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任何宽赦之意,他觉得入侵帕尔斯的第一夜就要在培沙华尔城有阳台的寝宫中度过才对。

    “臣下不胜惶恐。上起亲王伊尔特里休殿下下至所有将兵都尽力在作战了。”

    命名者吉姆沙恐惧已极。

    “尽全力作战却连一座城也攻不下?”

    “一言难尽。”

    “帕尔斯军有那么强吗?”

    “不,依臣下之见绝对不强。”

    吉姆沙扬起眉头反驳道。不是因为战败而感到惋惜,而是他认为特兰是不需要怕帕尔斯军的。他深信如果从正面作战的话,特兰军一定会获胜。只是,事实上培沙华尔城太坚固了。

    “在城外也没有什么收获吗?”

    “附近的人们大都逃进了培沙华尔城,能掠夺到的东西不多,陷不了城,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分配给士兵了。”

    以特克特米休王的立场来说,他必须掠夺大量的财宝,将之分配给臣下以博得人望。被评价为一个慷慨的君主对他来说是一项很贵重的资产。

    就这一点来看,特兰人忠诚心的基准是很清楚的。一个能让臣民致富的国王就是一个好国王。不管口才再怎么好,再怎么使用君主的权威,如果没有给臣下们获得财富的机会,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而一个无能的君主很快就会没有了同志。

    尽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现在坐在王位上的人也不是一个弱者。尤其是特克特米休,他对无能的臣下一向都毫不留情的。

    反对特克特米休即位的人都已经被斩草除根了。而那些不是积极的反对派,但是被视为对国王没有什么帮助的人不是被幽禁就是被流放,剩下的都是一些有力的同志。

    特兰的领域在大陆的北方。在草原的北方,越过宽广的原生林就是一片没有人烟的永远冻土地带。风土气候极其恶劣,只要几年来一次寒流就可以使草木干枯、羊群死亡。这种地方并不适合无能的国王和无能的臣下把酒言欢。

    ……话说回来,特兰军的南进不仅对帕尔斯,对辛德拉王国而言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辛德拉国王拉特特拉二世应该是发出哀嚎向盟友亚尔斯兰求救的。可是,自从亚尔斯兰进入培沙华尔城之后,他也只在国境东方布阵,根本无意有任何积极的行动。他只是同意让帕尔斯军绕过他的领域,然后加强自军的防御工作而已。

    一个辛德拉的老臣问国王:

    “陛下,您有什么打算?前往培沙华洋城和帕尔斯军会合吗?”

    “不要说这种没有见地的话!”

    拉杰特拉很干脆地就推翻了廷臣的疑问。他一边喝着甘蔗酒润滑自己的喉咙,一边对廷臣说明:

    “不管怎么说,首先,这是帕尔斯人的问题。身为异国人的我们如果太出风头,恐怕会伤了帕尔斯人的自尊。我们就在暗地里帮助帕尔斯军就好了,绝对不要强出头。”

    拉杰特拉这个人一向对那些对自己没有任何利益的事抱着保守的态度。

    帕尔斯军方面也早就知道拉杰特拉王这些性格,所以,自始至终,没有人期望会得到他的援助。在培沙华尔城内,达龙对着友人评论着领国的国王。

    “拉杰特拉那个人岂可信任?不要说现在的事,他原本就是那种拔一毛以利天下不为也的人。”

    “啊,就因为如此,所以也有他好对付的一面。”

    那尔撒斯的笑中充满了恶意。拉杰特拉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看来似乎没有什么规则,其实他的行动是忠于某种原则的。也就是说,如果能确保当时最大的利益的时候,就可以把拉杰特拉当成同志来看待。

    事实上,对那尔撒斯而言,他可以自由摆布的棋子实在是很少,所以必须尽可能地加以运用。

    自从侵略帕尔斯之后,事情不如预料中那么顺利,特兰军不禁显得心浮气躁。

    不过,也不是因为这样就表示帕尔斯军有很充裕的时间。解放国土是必须及早完成的工作。除此之外,也不能给占据叶克巴达那的鲁西达尼亚军多余的时间。鲁西达尼亚军的最高负责人王弟吉斯卡尔是一个相当干练的人,他在打什么语音也是必须多花点心思去注意的。

    吉斯卡尔成了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俘虏,在十天之内尝尽了辛酸。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有闲暇去想对付帕尔斯军的策略,但是,这些事情帕尔斯军哪里会知道呢?那尔撒斯虽然看穿了鲁西达尼亚军的行动显得迟钝而推断城内可能产生什么异变,然而,就算他再怎么足智多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神仙。他不可能知道叶克巴达那城内的情况。

    特兰王率军逼近培沙华尔的城门前是在当天落日将红色的城壁染得更加殷红的时候。

    “看见特兰的王旗了!”

    在城壁最上方监视着四周状况的耶拉姆用紧张的声音报告着,于是亚尔斯兰跑上城壁确认情况。那是在晚风中翻飞的太阳旗。亚尔斯兰是第一次看到。他当然听过无数的传闻,但是,在视野一片血染般的鲜红中,那面旗帜看来就像一个凶兆。老鹰告死天使在亚尔斯兰的左肩上发出极为不友善的鸣叫声。

    一个穿着特别豪华军装的骑士穿过在落日下闪耀着光芒的甲胄波浪,策马来到城门前。法兰吉丝正要搭弓瞄准那个傲然的身影时,被亚尔斯兰制止了。这个骑士很显然地就是特兰的国王,亚尔斯兰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我不需多言,如果你们不乖乖开城投降,我们只好举国全军攻南,会让你们全城化为血湖!我等着你们的答复,不过请你们明白,特兰人是没什么耐心的。”

    特克特米休大声咆哮着,可是,亚尔斯兰在他话还没讲完就退下去了,他不想跟他交谈。

    “听异国人讲那么低级的帕尔斯语有伤殿下优雅的感受性。”

    这是让亚尔斯兰退下去的那尔撒斯的说词。

    “等他叫阵叫腻了,特兰军也就出动了。他们会怎么行动,我大概也可以猜出个十之八九。”

    特兰军确实也不能就这样一直做无谓的咆哮。从傍晚到深夜,天色从红变黑,在每一瞬间都在变换颜色的世界中,特兰的军队一步一步地逼近培沙华尔城。

    “他们的目的就是掠夺。而国王就扮演着把掠夺品公平分配的角色。”

    那尔撒斯对达龙这样说明。

    “游牧民族说来就是有这样的想法。特克特米休王是不能违背人民这个期待的。”

    “这倒是很干脆啊!”

    “是很健全而简单的制度。当君主没有尽到一个君主该尽到的责任和义务时,臣下就没有竭尽忠诚的理由了。这一点在每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君不君,臣不臣,在绢之国也确实有这个说法。”

    达龙说完,那尔撒斯浮起了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

    “那是因为绢之国的人民和帕尔斯的人民都是文明国家的人,这些人很快就会制定出体制。关于这一点,特兰人就显得比较老实。虽然这样的老实法不见得是好的。”

    特兰军虽然人数众多而且又勇猛善战,却不善于持久战。要对抗他们,首先就要有坚固的城池表现出准备做持久战的态势。帕尔斯军做出备战的准备态势是武略的第一步。他们要让特兰军心浮气躁,让特兰军上当。如果没有胜算,或者看似没有任何利益的话,特兰军就不会持续侵攻的。他们会退回自己的领域,等待下一次的机会。当他们撤退时,我们不能追击到沙曼岗,也击灭不了他们,就这一点来说,特兰可说是一个麻烦的敌人。不过,在击败他们五次之后,帕尔斯的中央政府如果能好好统治国内,巩固国境的话,他们就不会来侵略了。也就是说,对帕尔斯而言,特兰是测量国家健全度的标准。

    “在早日料理好这些俗事之后,我想尽快回归艺术的领域。”

    “哟!还念念不忘那件事啊!”

    “艺术正呼唤着我,我可以听到它甜美的呼唤。”

    “是你听错了吧?”

    黑衣骑士一句话就推翻了朋友的妄想。帕尔斯头号的智将似乎很不服气地瞄了帕尔斯排名第一的勇将,却没有说什么话。

    (二)

    第二天早上,特兰军开始移动了。动作十分明显,连在城内的帕尔斯军都看得出来,很明显地是要引诱帕尔斯军。

    这是一种诱敌,帕尔斯军抱着“随君之意”的态度静观其变。然而,军师那尔撒斯指示诸将,要做好随时准备出城迎击的工作。黑衣骑士达龙带着微微不解的眼光问道:

    “我以为你的想法是不管特兰军怎么挑拔,目前都不去理睬的。”

    “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有些改变了。因为我想先抓住一个特兰军有力的武将。另一方面,或许王太子殿下不会下令出战也不一定。什么事都有可能的……我的理由就是这样。”

    那尔撒斯做了说明之后,达龙点了点头。

    “如果国王把民众当成政略的道具的话,这个国家就完。王太子殿下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明白了!我去做出战的准备。”

    于是,就在帕尔斯军的半数完成了出战准备的时候。

    “有个人被带到特兰军的阵前。”

    耶拉姆于此时做了这样的报告。

    特克特米休王带着嘲讽的语气对着城墙上的人大声喊道:

    “帕尔斯军啊!出城吧!出来作战啊!如果再不出来,我就烧光邻近的村庄,杀掉所有的村民!我不是说着玩的,你们也已经看到了!”

    “我们知道了。”

    “哦?知道了吗?”

    “我们知道你不是可以说得通的对象了。等着吧!马上就要让你成为前代的特兰国王了!”

    只要愿意,亚尔斯兰也是可以说出相当辛辣的言词的。而现在,他就有这个念头了。他跑下城头,跳上他的坐骑,下令出击。城门被打开了。那尔撒斯所预料的就是这个情况,他知道王太子不是那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者在他眼前被杀害的人。

    “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尽量照着殿下的心意去做。可是,达龙,绝对不要误了撤退的时机!”

    那尔撒斯很清楚不可能所有的战斗都按照计划进行,有时候也必须排除计算以满足感情上的需求。另一方面,特兰军在进行一切的计划之后等着收获成果。冲突看似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可是特兰军的阵列在一瞬间变换了队形,很奇妙地把亚尔斯兰和同伴们切离开来。在混战的血腥烟雾当中,亚尔斯兰遭到一名特兰骑士的挑战。

    “乳臭未干的小子啊!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你会说人话,就报上名来吧!”

    对方一开始就有意侮辱亚尔斯兰。

    “我是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不过,你并没有必要特意花心思去记!”

    “什么?王太子?”

    特兰骑士不禁睁大了眼睛。当他的惊异感过后,两眼中便充满了残忍而喜悦的表情。

    “是吗?被西方的蛮族夺去了王都,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的就是你啊?”

    亚尔斯兰没有回答,他整备好了架势。特兰骑士不禁嘲笑着说道:

    “没有家的流浪孤儿,听起来好可怜啊。我就把你带回沙曼岗,放在栏子里养着吧!这辈子你就不怕没饭吃了。你就乖乖地下马,爬在地上求饶吧!”

    “我不打算降服于一个既不知礼节又没有仁慈心的敌人。”

    亚尔斯兰含着满腹的怒气反击对方的辱骂。眼看着他们处刑了那些农民,亚尔斯兰对特兰人有着满腔的愤怒。

    “别太狂妄了!”

    特兰骑士踢了踢马腹,朝亚尔斯兰突进。亚尔斯兰迎了上去。他迎着对方突进的速度,微微地改变了马头的角度,像风一般奔过敌人的身旁。在他与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把剑由左下方往右上方一扬,发动了凌厉的一击。

    他的意图虽佳,但是,四周有太多的敌人了。就在他的剑尖要斩断对方身体的前一秒钟,从别的方向刺出的刀身袭向亚尔斯兰,厚重的特兰刀身弄弯了帕尔斯的细刃,尖锐的金属声音响起,顷刻之间,亚尔斯兰失去了武器,两手空荡荡的。这时候,有两把特兰的剑同时朝着王太子的头上落了下来。然而,接下来的惨叫声是用特兰语发出的。第一个特兰骑士看到用一刀就把同伴送上西天的帕尔斯骑士身影时不禁一阵愕然。

    “可恶!你是什么人?”

    回答这个问题的并不是那个当事人,而是帕尔斯的王太子。他那如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绽放着欢喜的光彩。

    “奇夫!你不是奇夫吗?你回来得正好!”

    “真是抱歉,殿下。我想是该回来的时候,结果却出了这样的风头。”

    流浪的乐师拿着血刀,骑在马上对着王太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看到这副景象,特兰骑士发出了怒吼。

    “原来你的名字就叫奇夫!”

    “不光是奇夫,上头还必须加上‘正义及和平的使者’才对。”

    “鬼话连篇!”

    “你不喜欢吗?那么,也可以改成‘为女人所爱,为丑男所怨’,这样你应该就没有什么异议了吧?”

    舌战被一方给中断了。特兰骑士的刀刃和两眼中闪着杀气,朝着多嘴的闯入者杀了过来。刀势虽然强劲,但仍然不是奇夫的对手。未来的宫廷乐师巧妙地把手腕一番,特兰骑士的斩击就从奇夫的剑上滑过,相对的,他露出空隙的右手腕下方遭到致命的一击。特兰骑士发出了尖锐而短促的叫声便从马上摔落下来,永远地。

    当奇夫护卫着王太子亚尔斯兰进入培沙华尔城的时候,微微带着复杂的神色的欢呼声迎面而来。姑且不论许多人对奇夫的感受如何,他救了王太子却是不争的事实。

    “野战中的特兰军果真是不可小觑,差一点就造成了不该有的遗憾。”达龙压低了声音对那尔撒斯做了这样的说明。

    “好在奇夫及时赶到才没有铸成大错。奇夫这个家伙一定是算准了最好的时机才出现的。”

    那尔撒斯也有同感,趁亚尔斯兰面临危机的时候而拯救他的生命,这根本就是奇夫模式。或许还会有再次的退场,不过,这个豪放不羁的男人似乎有意在王太子的身边栖息一阵子。

    奇夫原本打算把他在魔山迪马邦特山所经历的事情告诉军师那尔撒斯的,但是,他发现美丽的女神官就站在大厅,便决定把私人的感情放在前头。当他正要走向法兰吉丝的时候,注意于是个男人就站在女神官的身旁。那个男人身空银灰色的甲胄,一副很亲密的样子和她说着话。

    奇夫看到了这个景象。刚好千骑长巴鲁姆就站在身边,于是他压低声音询问。巴鲁姆是少数对奇夫不怀敌意的人。

    “那个男人是谁?那个在法兰吉丝小姐身旁厚颜无耻地罗嗦着的独眼男人?”

    “是克巴多大人。以前是万骑长,名声足以和达龙大人、奇斯瓦特大人相提并论。”

    巴鲁姆之所以带着用心可疑的笑容这样回答,或许是因为他预料到将会有一场爱情纷争吧?奇夫这个人原本就是那种不会去在乎带着恶意笑脸的男人,所以,在知道了克巴多的名字之后,便反原本已停下来的脚步再度朝着法兰吉丝走去。奇夫刻意不去看克巴多,扮出如蜜般的笑容,打了个久别之后的招呼。

    “法兰吉丝小姐,就算我不在时你的心灵再怎么空虚,也不能随便跟这种男人靠在一起戏谑,这样是有损你的尊严的。”

    “为什么你不在,我的心灵就一定要空虚?”

    面对这么冷漠的回答,流浪的乐师表现出他那近乎可敬的态度。

    “法兰吉丝小姐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性,不过就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对我的心不坦白。但是,也因为这个缺点使你更富有魅力。”

    “有罪的大概是你的嘴巴吧?太过巧言令色只会让女神官小姐感到肉麻。”

    克巴多一句话顶了回去,下一瞬间,他那亲密的眼神又落在法兰吉丝的身上。

    和那尔撒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看着这副光景的亚尔佛莉德,对着年轻的军师喃喃说道:

    “那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微妙。”

    “花一朵,加上两只蜜蜂,这可不是多稀奇的事。不管是花或是蜜蜂可都不平凡哪!”

    “唔,在这一方面,那尔撒斯就没有这种麻烦,真好哩!只有我一个人!”

    话还没有说完,耶拉姆便粗暴地把装着汤的盘子放到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亚尔佛莉德的脸上溅满了汤水,她不禁愤怒地叫起来。

    “你干什么?”

    “不要打扰那尔撒斯大人!你这个疯婆娘!”

    “准疯啊?人还没长大,嘴巴倒是不饶人。少说点话,多多磨炼你的本事吧!”

    “你没有资格讲我!你啊……”

    “你竟然还敢在长辈面前大吼!你说说他嘛!那尔撒斯!”

    年轻的军师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唔,不要这样,同样是帕尔斯人,应该好好相处的。和平来自友爱。”

    这种不像是那尔撒斯式的说教立刻就引发了少女和少男的反弹。

    “我认为和平是来自对年长者该有的礼仪的,那尔撒斯。”

    “那尔撒斯,我认为和平不应该是在被逼迫的情况下产生的。况且心中不得平静的和平未免太……”

    “什么话!”

    “怎样?”

    这两个人相互瞪视,谁也不让谁,而年轻的军师只能在他们视线所迸出的火花下空自叹息。这时候,大厅的门被打开了,黑衣骑士的身影出现。他对着王砂子行了一个礼然,然后笔直地朝着那尔撒斯走去。

    “喂!天才画家,特兰军好象比我们还要勤快呢!夜虽然深了,他们却涌到城门前来了。”

    “是吗?这可是一件大事,我们可不能在这里胡扯了。”

    (三)

    对特兰军而言,在先前的战斗中没能取下亚尔斯兰的性命实在是一件令他们扼腕的事。然而,同时他们也有自信在野战中绝不会输给帕尔斯军。他们企图继续发动波状攻击,直到帕尔斯军精疲力竭为止。

    出击的达龙避开了敌方的箭,把身体伏在马上,推测该是时候的那一瞬间,将长枪往斜上方刺了出去。银色的穗头贯穿了突进而来的敌兵的下巴,敌兵发出了短促的惨叫声,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光,从急驰的马背上滚落下来。

    这才是刚开始。达龙快速地把枪身收了回来,弹开从旁边狙杀过来的剑,在间不容发之际猛刺出去。失去了骑兵的特兰马发狂似地跑走了。达龙所到之处,特兰兵的惨叫声便撕开了夜幕,他们的甲胄和马具淹没在他们自己的血流中。

    “那尔撒斯说要活捉一个特兰有力的将军,可是看来都是一些喽罗嘛!”

    和一般的士兵作战根本就是无谓的杀戮,达龙的内心极为浮躁。他想找出足以与前几天的特兰亲王伊尔特里休相匹敌的强敌,可是,这一天夜里,黑衣骑士却没有碰到那样的对手。

    在特兰军的主力将军中,吉姆沙和亲王伊尔特里休一样是属于最年轻的。他的个子比较小,而且又生就一副娃娃脸,乍看之下总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二十岁了?他在特兰军也算是一个勇敢而机敏的武将,同时也是善使暗器的能手。

    他用的武器是吹箭。据说,吉姆沙甚至可以用浸了毒的吹箭将在天空中飞着的鸟给射下来。当然他也能使枪和剑。他可以光靠两脚操控马匹,右手拿剑,左手拿着吹箭筒,当他冲进敌阵时,留下的就是两种不同的尸体。

    这天夜里,帕尔斯军用自己的性命去证实了这个传闻。朝着吉姆沙冲过去的帕尔斯兵相继从马上摔落。

    “真是一个有着奇怪技艺的家伙!”

    两个帕尔斯骑兵同时从左右方朝着吉姆沙砍杀而来。然而,他们也同时从马上翻落,血和惨叫声同时迸出,滚落在地上。其中一人的一只眼睛被吹箭贯穿,另一个人的咽喉则被剑砍断了。惊叫声从帕尔斯军当中响起。

    知道一般的骑兵没有办法和对方相抗衡,帕尔斯军的萨拉邦特于是往前突进。在经过三、四个回合的刀刃交锋之后,吉姆沙转过马头逃走了。萨拉邦特猛然急追,挥下了强烈的斩击,吉姆沙把身体伏在马上躲过了这一击,转过头来吹出了箭。他原本是瞄准萨拉邦特的右眼的,然而,萨拉邦特敏捷地用右手去挡吹箭。瞬间,一阵剧痛麻痹了他的右手,他丢下了剑。

    被这种意外的武器所伤的萨拉邦特勉勉强强回到了城门前,只是,他也已经精疲力尽地从马上摔了下来。吹箭的毒素在他体内窜流引发了高烧。如果不是达龙用长枪为他挡住追兵的追击,恐怕萨拉邦特早就被特兰兵斩成肉酱了。

    萨拉邦特重伤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帕尔斯军,有人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战栗,有人因此而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吉姆沙在伤了帕尔斯有力的将军之后,为自己的胜利而感到骄傲。为了自己本身的武勋,同时也为了前一阵子老是败阵的特兰军的名誉,他在稍事休息之后,例又率领着士兵朝着培沙华尔城进攻,和已经来到城外的帕尔斯军起了冲突,战况显得极为激烈。

    在战场上急驰的吉姆沙和一个帕尔斯武将遇上了。这个左眼呈一字形的精悍男子看着吉姆沙,一句话也不说,操探着他的骏马突进。他的大剑早已涂满了鲜血。知道遇到强敌的吉姆先以剑相迎,在交锋了两三个回合之后,他调转了马头做出逃跑的姿态。

    就在那一瞬间,克巴多快速伸出的左手抓住了吉姆沙甲胄上的皮带。这是一个快得令人惊异的举动,同时臂力之大也出人意料之外。当吉姆沙正想大叫“干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已被抛到半空中。

    吉姆沙的身体划出了个弧形,摔落在地上,在草上弹跳着,然后又滚了两三圈之后,好不容易才起了身。这个时候,驱马靠上来的伊斯方对着他挥下了剑。火花散落,从甲胄上方受到这强力一击的吉姆沙向前倾倒,脸朝地上趴了下去。

    当伊斯方轻地从马上跳下来正待给吉姆沙最后一击的时候,克巴多制止了他。

    吉姆沙入了培沙华尔城,不过不是以胜利者之姿,而是以俘虏的身份。当战斗告一段落时,被用皮绳绑住的他被带到了大厅上,亚尔斯兰劝他投降。

    吉姆沙死都不答应。他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膛说道:

    “特兰人除了对特兰国王以外,绝不对其他人下跪。更别说是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投降。”

    他的一番话是用特兰语说的,那尔撒斯只得带着苦笑充当翻译。

    被斥为乳臭未干的亚尔斯兰在知道内容之后,也学着那尔撒斯做了一个苦笑。他知道自己确实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他也不觉得生气。

    “站在那边的帕尔斯臭小子不久之后也将被特兰军所抓,带到我们国王的面前。难道那个时候,你们也愿听我们要你们忘了旧怨而追随特兰国王的忠告吗?”

    “可恶!尽讲一些废话!”

    素有“被狼养大的人”之称的伊斯方拔出了长剑。他从群将中跑出来,想永远地封住这个无礼至极的俘虏的嘴巴。那尔撒斯出声制止了他。

    “殿下的意思,不可以杀他。”

    “可是,军师大人,这家伙大胆地口出狂言,看来是没有降服的意思啊!如果让他继续活下去,日后必定是个祸害。杀了他把他葬在美丽的坟墓中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别急,要杀他随时都是机会。殿下,这样做可以吗?”

    那尔撒斯看着亚尔斯兰,一向信赖军师的王太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伊斯方也只得收起了剑。可喜的是,受了重伤的萨拉邦特在放了血和吃了药之后保住了一条命。

    于是,特兰的勇将吉姆沙便被关进了培沙华尔城的地牢里。虽然暂时还被皮绳绑着,但是,吉姆沙自信以这样的绑法他有办法逃脱,于是,他下定决心伺机而逃。

    事实上,如果吉姆沙不逃的话,还真有人要伤脑筋了。这个人就是帕尔斯的军师那尔撒斯。

    “先让他们瞧瞧我们的计谋。”

    年轻的军师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这样说道。达龙和奇斯瓦特也只是以微笑表现他们对军师的信赖。在这之前,帕尔斯军总是处于承受特兰军攻击的形势,而事态要渐渐推移了。现在,该是由帕尔斯军发动挑衅的时候了,而吉姆沙在这个时候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攻不下培沙华尔城,再加下吉姆沙被抓,连强悍如特克特米休王也开始感受到了压力。对培沙华尔城的攻势缓和下来,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也迟迟没有定论。在经过一昼夜之后,原本成了俘虏的吉姆沙此时带着满身的泥泞回到阵营。

    “我被关进了地牢,原来在这几天就会被处死,还好我趁机抢了马逃了回来。”

    吉姆沙对接见他的特克特米休王做了这样的报告。他还带回了帕尔斯军的机密。帕尔斯轻估吉姆沙是个不懂帕尔斯语的蛮族,连劝降时也是用特兰语进行。吉姆也都只用特兰语与之交谈,所以帕尔斯人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常常用帕尔斯语谈着军事机密。事实上,吉姆沙不仅会说帕尔斯语,他也听得懂帕尔斯语。

    “臣下有事要先禀报。培沙华尔城内的帕尔斯军将在新月之夜和城外的十万同志会合。”

    “什么?帕尔斯还有那么多的兵力啊?”

    “是的。以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投效王太子的南部地方的诸侯和土豪们,现在已下定决心要投效到王太子的阵营来了。”

    特克特米休王质问道:

    “那些土豪们原本为何会犹豫呢?”

    “因为他们对王太子的一些措施感到不安和不满。”

    吉姆沙做了说明。王太子亚尔斯兰有意将帕尔斯三百多年来的社会制度做大幅度的改革,他发出了奴隶制度的废止令,禁止人口贩卖,将所有的国民都解放为自由民。对目前拥有奴隶的诸侯们来说,这是极为不利的。因此,就算诸侯们投效王太子收复了国土,在奴隶被解放之后,他们将遭受极大的损失。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立场摇摆不定的原因。但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似乎没有得救的希望,而王太子也对自己同伴的诸侯们传达了承认其奴隶所有权的令谕,因此,诸侯们终于下定决心,倾其所有兵力集结到王太子的阵营来了……。

    “帕尔斯人得意地说那些兵数有十万之多,而且已经到了离培沙华尔城西南方二十法尔桑(约一百公里)之地。请陛下尽早拟定对策。”

    特克特米休质问再度跪伏在面前的吉姆沙。

    “我知道了。不过,王太子亚尔斯兰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孩子,以这样的年龄要统治一国的诸侯和土豪,难道他是那么有能耐的人吗?”

    “不,那只是众人过度的评价。亚尔斯兰看起来只是一个傀儡,一直被身旁的人所操纵着。臣下不认为他有治理一个国家的能力。”

    “唔,这么说来,在失去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后,帕尔斯的存在了显得岌岌可危了?”

    “是的。”

    吉姆沙的报告让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龙心大悦。

    “干得好,吉姆沙!如果不是你拼了命回来报告这件事,我军恐怕就会陷入遭培沙华尔城内外夹击的苦境了。你做得实在太好了。”

    在一番赞赏之后,特克特米休还给了赏赐。这是特克特米休式极有实质意义的做法。他命令侍从拿来裹着牛皮的大箱子,让吉姆沙尽情地抓取装满在箱子中的金币。

    特兰本国并没有铸造钱币。箱子里面的金币都是从帕尔斯、绢之国或者马尔亚姆等国掠夺而来的。在赏赐吉姆沙各国的金币之后,特克特米休还大方地做了以下的宣告。

    “在我们战胜之后,我军会回特兰本土,不过,我打算永久地占领培沙华尔城。此城位居大陆公路的要冲,可以监视帕尔斯和辛德拉两国,守护我国的最南端。至于城主呢?吉姆沙啊!就交给你来负责了。你可要再接再励,加把劲啊!”

    吉姆满怀感激,诸侯们则对他的鸿运羡慕不已。只要上当培沙华尔城的城主,就可向往来于大陆公路的商队课收通行税,并且可以把其中一部分纳入私囊,这是一个公认的肥差事。吉姆沙等于是被赏赐了难惟计数的荣华富贵。当然,这些美梦都得在攻陷培沙华尔城后才得以实现。

    军事会议很快就召开了。特兰军分成了两股,从前后方夹击帕尔斯的诸侯军,将之击灭。接着再趁黑夜打扮成诸侯军,诱使培沙华尔城开门,然后一举攻进去将帕尔斯军完全歼灭。这个计策就这样决定了。

    “如果延误了战机,一定会惹陛下不高兴的。赶快!击灭帕尔斯军的荣誉就要归我们了!”

    亲王伊尔特里休、猛将达鲁汉及先遣部队的将军们早就磨拳擦掌跃跃欲动了。

    “岂可让吉姆沙一个人独占荣誉和富贵?培沙华尔城城主的地位应该是我的。”

    夸张地来说,特兰全军早就因为功名欲而红了眼。在他们以帕尔斯的里程来算走了一法尔桑远的时候,就发现了马队的马蹄足迹以及还很新的野营痕迹。帕尔斯的大部队正在移动的事情好像是真的。

    特兰军就如帕尔斯的军师那尔撒斯手上的玩偶一样照着他的计划在行动,而制造出表面上看来真像是野营遗迹的就是特斯所率领的一队人马。他们事先接获那尔撒斯的通知,暂时不入培沙华尔城,而在城外布设好诱使特兰军上勾的陷阱。

    于是,在新月之夜,朝着不存在的帕尔斯军杀到的特兰军,在黑暗中正面冲突了。

    充满敌忾之心的刚勇军队在预期中的战场上相遇。尽管特兰人夜视能力奇佳,但是终归有个限度,双方都深信对方就是可恨的帕尔斯军。于是,大陆公路历史上最凄惨的同袍相残就展开了。

    (四)

    剑和剑交击,人和人、马和马激烈地冲撞,彼此都认为对方就是死敌。一旦开始流血,血腥味就像烈酒一样薰醉了人们的意志。在一阵狂乱中,特兰人疯狂地相互残杀,用剑斩,用枪突刺、用战斧劈,甚至用马蹄相互践踏,战斗持续进行着。

    “真是奇怪啊!”

    亲王伊尔特里休不禁感到怀疑。他的剑和甲胄沾满了鲜血。在他奋勇杀敌,杀了几个敌人时,仿佛听到袭杀而来的敌人用特兰语交谈着。越是作战,心中的疑虑越是加深,最后伊尔特里休收起了剑大叫。

    “太可疑了,大家安静!”

    几乎在同时。

    “住手!停止作战!是自己人啊!我们中了帕尔斯人的奸计了!”

    在充满黑暗和鲜血的战场上到处响起了制止部下的叫声。这些声音渐渐将疯狂地挥舞着武器的士兵从流血的沉醉中唤醒了。刀枪的响声静止了,以互报名字之后,双方确认了对方是同志。在一阵呆然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一场激愤。

    “可恶!帕尔斯人太毒辣了!”

    虽然特兰人气得浑身颤栗,可是,终究像是在嘲笑中了敌人的毒计的自己一样。被那尔撒斯的计策牵着鼻子走的特兰军,在一夜之间造成了五千名死者和一万二千名伤者。而且,理所当然的,帕尔斯军是一兵一卒的损伤都没有。

    “到底是谁想出这样的计策的?帕尔斯军中有头不可忽视的狐狸啊!”

    “大概就是那个叫那尔撒斯的人吧!”

    卡鲁鲁克回答了国王发出的怒吼。在特兰王国的武将当中,他是最知晓他人政情的人。他的脸颊上流着血,那是在混战中被同志迪撒布罗斯的剑所伤的,而迪撒布罗斯也被卡鲁鲁克的枪伤了左手腕,两个人都因为无处可发的怒气而血红着双眼。卡鲁鲁克曾经告诉过国王那尔撒斯是一个不可轻忽的人物。在四年前,使从帕尔斯东方国境入侵的三国联军分裂而被各个击破的,也是那尔撒斯的杰作。

    如果早在两天之注意到这件事的话,就不会发生今天晚上这样的惨剧了。

    “好,那个叫那尔撒斯的策士一定跟亚尔斯兰一起被烧死!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个应该要料理的奸细!”

    在稍微平息了怒气之后,特克特米休颤抖着身体怒吼着。

    “把吉姆沙给我叫来!我听信了他的谎言才害得部下平白无故送掉性命,简直把我当成傻瓜耍!背叛者!”

    那尔撒斯是知道的,他知道吉姆沙是无辜的。吉姆沙只不过是中了那尔撒斯的计策,而照着演奏出来的曲子跳着舞罢了。当然,那尔撒斯不会为了替吉姆沙辩护而特意到特兰军的阵营中来做说明。相信吉姆沙无辜的人只有吉姆沙自己而已。

    被叫到本阵中来的吉姆沙虽然已经知道自己“被陷害”了,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提出证据好平息狂怒的国王和诸将。总而言之,由于他带回来的假情报使得特兰军遭受莫大的损失,这是不争的事实。对国王和诸将而言,除了眼前的吉姆沙之外,他们没有可以发泄怒气的对象。

    吉姆沙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了。看情形,他一定会被视为私通帕尔斯的背叛者而遭处决的。他并不怕死,但是,带着污名而冤死却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事。

    吉姆沙突然一翻身。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先逃命,待日后再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露出真面目了,叛徒!”

    刀锋朝着吉姆沙袭杀过来,亲王伊尔特里休发动了强烈的斩击。勉勉强强避过这一刀,再把第二刀反挡回去之后,吉姆沙跳上了马。他是特兰军中数一数二的名骑手,骑上了马,他就像一阵强风般远远地离开了国王的本阵。

    “不要让他逃了!射落他!”

    卡鲁鲁克命令弓箭手攻击,一声令下,数百道弓弦同时响起,弓箭化成了一道奔流撕裂了深厚的夜气。然而,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射倒那个逃亡者。

    突然,特兰人面面相觑。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面升起,朝着特兰人的阵营袭过来。特兰人可以感觉到那逐渐逼近的态势。那种感觉就像雷云聚集在晴朗的天空所形成的不愉快气氛,身经百战的诸将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觉。

    “……是帕尔斯军!”

    扬起的声音就像惨叫声。四周的黑暗在一瞬间腐化都变成了敌人。随着一声“突击”的帕尔斯语响起,箭雨便发出巨大的声音从天而降。

    “太恶毒了!”

    特克特米休再度怒吼道。这句话的确充满了憾恨之情,而且是憾恨已极。

    帕尔斯军,也就是那尔撒斯的作战极为彻底,而且又十分毒辣。他先让特兰军相互残杀,当发现事情真相之时,特兰军必愣在当场。强烈的敌忾心萎靡了,力气也尽失了,特兰军丧失在那个夜里再度跟敌人决一死战的意志。当他们紧绷的神经松驰之后的一瞬间,毫发无伤的帕尔斯军就杀到了。

    “那尔撒斯那个家伙难道是个恶魔吗?”

    特克特米休的呻吟声被一阵年轻的怒吼声压倒了。亲王伊尔特里休拿着拔出来的剑,似要劈裂夜气般狂舞。

    “不管是人或是恶魔,落入陷阱还不想办法脱身,就只有等死的份了!唯有突破陷阱才有生路。各位,拿起武器决一死战吧!”

    他这一阵强烈的叱喝使得呆然若失的特兰将军们突然清醒了过来。亲王伊尔特里休虽然在国王面前有了越权的行为,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想要去阻止。

    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本虚构出来的战场变成了真正的战场。帕尔斯语和特兰语四处响起,血腥味形成了浓雾笼罩四周。将军波伊拉想要突破重围而站在部队的前头挥舞着长剑,然而,他却和帕尔斯的“双刀将军”奇斯瓦特正面冲突了。

    “啊!前几天和你交了锋却没有分出胜负。今天晚上,我要让你那两把傲慢的双刀折断!”

    波伊拉发出怒吼声斩杀了过来。双方相互斩击、反弹,刀刃交手十几回合,最后胜负才分出来。以不是波伊拉所希望的形式显出来了。

    特兰军屈指可数的勇者也及不上奇斯瓦特的剑技。波伊拉的左颈被双刀一闪,只见他喷着鲜血从鞍上摔落下来。

    失去了主将波伊拉的部队开始乱了阵脚。奇斯瓦特指挥着士兵,自己率先冲入了敌阵中。

    血腥味浓裂地笼罩着四周,夜晚的黑暗形成一道黑幕,罩住了地上的地狱。特兰军被斩杀、突刺,连平时的勇气和士兵都如烟消云散,仿佛因这场浩动而想遁入黑夜似的。

    “哪能这样就了事?至少也要把王太子亚尔斯兰的脑袋砍下来才能平息肚子里的那把怒火。”

    亲王伊尔特里休两眼中充满了杀气。像这样以一面倒的情势结束战役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经验。与其寻求一条退路,他宁愿更积极地和呈现压倒性优势的敌人对决。

    “亚尔斯兰!出来!你在哪里!”

    他怒吼着,不断地挥斩、突刺、反挡,帕尔斯的强兵也抵挡不住年轻亲王的猛攻。伊尔特里休冲过血河和惨叫声所形成的旋涡,愤怒地寻找着亚尔斯兰的身影。然而,在战事正酣之际,他遇上了迪撒布罗斯将军,后者劝他先设法逃走以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此,亲王只好咬着牙愤愤地逃离了战场。

    特兰军中不是伤亡于刀枪而是弓箭的人也不在少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过强敌的克巴多,看见头上包着蓝色头巾的少女不受黑夜的影响,不断地射出一枝又一枝的箭,把特兰的士兵从马上射落。这个少女,也就是亚尔佛莉德。看见策着马靠上来的大男人便轻轻地笑了笑,她发现到这个男人便是为了法兰奇丝和奇夫互别苗头的人。

    “弓箭使得相当好哪!”

    面对克巴多率直的赞赏,亚佛莉佛德骄傲地回答道:

    “当然罗!我是轴德族的女人啊!我的弓术可比料理行哩!虽然不可以这么自夸的。”

    “轴德族?”

    克巴多微微歪了歪头,然后急忙叫住正要调转马头的少女。

    “喂!等一下!如果你是轴德族的人,那么就应该认识老族长的儿子梅鲁连罗?”

    亚尔佛莉德停下了马,微弱的月光并没有完全将她不知所措及惊异的表情照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哥的名字?你在哪里见过他吗?”

    “哦?你们是兄妹啊?听你这么一说,倒发现你们是有些相像。”

    这实在是相当含糊的思想。但是,他们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的余裕,战事还正如火如茶地进行着。克巴多以左手轻轻地拍着马脖子。

    “梅鲁连正在找他可爱的妹妹哟!族长的宝座正为你空着呢!”

    “族长?讨厌!我可不想当什么族长。”

    亚尔佛莉德想做的是另一件事。不过,少女并没有说出口。独眼的男人和少女便并肩策马奔跑在黑暗的战场上。

    另一方面,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未能突破帕尔斯军铁环般的包围,身陷于四方突刺而出的刀枪丛林中,卫兵的数量也骤减到十几名。此时,达鲁汉冲破了包围网的一角,跑到国王的身边来。

    “陛下,请赶快逃吧!这里就交给我来挡!”

    这个猛将的全身像染满了红色的雨水般。大剑的刀刃破锋了,连刀锷部分也沾满了红黑色的血迹。国王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抱歉”。沾满鲜血的脸上微微地笑,达鲁汉丢掉了自己那把已经不能再用的大剑,伸出手从国王的剑鞘中拔起了剑。

    “借陛下的剑用一下。”

    他用剑身拍打了国王坐骑的臀部。目送跳跃起来的马儿跑走之后,达鲁汉再度面向敌人。

    “我叫达鲁汉,自认为特兰王国第一的豪勇之士。有本事的人就来击败我建立功勋吧!”

    咆哮似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后,达鲁汉往马腹一踢,冲进敌阵中。异样的声音随即响起,帕尔斯兵从马上摔落。夹杂着人血的风拍打着草木。抱着一死决心的达鲁汉发挥了惊人的勇猛,连一向勇战不退的帕尔斯兵也起了惧怕之心,想从每一闪光就造成死亡的特兰人的大剑下逃生。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黑夜中出现在达鲁汉面前,在夜风中翻飞的斗蓬散发出了不亚于达鲁汉的血腥味。

    “你就是特兰王国的达鲁汉吗?”

    “是的,你是?”

    “帕尔斯的达龙前来领教。你我就来一决雌雄吧!”

    达鲁汉瞪大了眼睛。

    “哦,你就是四年前杀了亲王伊尔特里休父亲的那个黑衣骑士?”

    “承蒙你还记得这件事,真是光荣之至。”

    “也是我的光荣啊!我来了!”

    当双方用帕尔斯语应酬结束,两雄同时操控着马,亮起了剑。虽然这两个战士都是那么地杰出,但是,战斗的舞台并不是最理想的。不仅周围是一片黑暗,在他们四周也都不是旁观的人,而是一群激斗程度不逊于他们两人的战斗者。

    火花和刀鸣声不断响起。达鲁汉的甲胄飞跳在半空中,达龙的胸甲也产生了裂痕。因为身处黑暗中,要完全避开对方的斩击是很困难的事。在交锋了几十回合之后,双方的坐骑互相冲撞,马鞍也不断地撞击着。达鲁汉从近距离刺出去的剑掠过了达龙的左肩。两人的身体重重地冲撞在一起,失去了平衡,从马上滚落到地上。虽然滚落下来,两人仍然继续缠斗着。他们用左手抓着彼此的右手腕,在草地和石头上翻滚。他们根本无法判断那浓重而激烈的喘息声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达龙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右手一挥,把剑往对方脖子上一刺。随着一声低沉的呻吟声,温热的血溅上达龙的脸,达鲁汉的巨体顿时失去了力气。

    特兰最大的猛将终于也丧了命。

    仍然重重地喘着气的达龙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他垂直地举起自己那把染了血的剑,对已不存在的强敌表示最大的敬意。在他四周的激烈战斗声音已经渐渐地平息了。除了伊尔特里休和达鲁汉之外,大部分的特兰军在对方压倒性的攻势下,于血腥和黑夜中落荒而逃了。

    就在达鲁汉结束他堂堂的武人生涯时,随着王太子亚尔斯兰和军师那尔撒斯待在阵上的耶拉姆发现了一个躺在草地上的伤者。

    那是特兰的将军吉姆沙。他的背上中了两枝箭,那是他自己人的箭。

    (五)

    培沙华尔城涌起了大胜利的欢喜声。特兰军的攻城之危已经解除了。不但如此,还把特兰军打了个溃败,包括达鲁汉在内的几个敌方名将也都被送上西天了。现在他们又可以再继续进行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战争了。不过,这次在功勋簿上的第一功劳该属谁呢?

    “今天晚上的首功应该归特斯。”

    亚尔斯兰明白表示。自从亚尔斯兰再入培沙华尔城之后,特斯就没有在城内,他一直率领着部队忙着布下引特兰军入瓮的陷阱,做出大军先进过的形迹,制造野营的遗迹,放出流言,让所有的景象都像是有十万大军靠近的样子。当然,他还得避过让敌人抓个正着的危险。特斯和他那两千名部下的辛劳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的。也因此,特斯失去了摘下敌将脑袋的机会,而没有这种机会就正是特斯的名誉所在。从连接着大厅的回廊上看着特斯从王太子手中接过赏赐的姿态,达龙显得比特斯本人还要高兴,他告诉那尔撒斯。

    “殿下的作法实在是太好了。给像特斯那样脚踏实地工作着的人高度的赞赏,正足以激励所有的士兵们。这就是所谓王者的器量啊!”

    “达龙,凡是只要关于殿下的事,你就能把它当成感动佩服的材料啊!”

    “奇怪吗?”

    “不,一点都不奇怪。”

    这是谎言,其实那尔撒斯内心才是感到奇怪。亚尔斯兰王子的作法确实有不凡之处,但是,如果达龙光有强力而没有刚正的心术的话,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或许他就会强硬地主张“我拿下猛将达鲁汉的脑袋,立了紧大的功劳。把我放在特斯的底下,我不服”吧?

    “达龙其实可以把自己评估得更高一些的,不过,或许这就是这个男人的优点所在吧?”

    那尔撒斯很清楚他这个朋友的优点不只在于是个豪勇的战士。那尔撒斯往前踏出一步凝视着朋友的脸。

    “对了,现在我要去跟那个顽固的特兰人见面了,你呢?”

    “谢了!像我这样粗线条的人在场,反而只会增加你的麻烦。”

    轻轻地举了一下手,达龙目送着友人离去。淡淡的夜风吹动着“战士中的战士”的斗蓬。斜挂在天边的新月散发出细小银白色的光芒,这让他回想起遥远的绢之国都城。亲朋月底下,在芳香的牡丹花园中,那失去了的爱情片断悄悄爬上了黑衣骑士的心头。达龙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了喃喃低语声。

    “遗忘是神明的慈悲吗……照现在看来,慈悲似乎也无济于事了。重覆杀戮的身躯可是罪孽深重啊……”

    和达龙分手后的那尔撒斯在隔着中庭的一个房间内到了受伤的特兰将军。吉姆沙伏躺在床上,他背上的绷带是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合力为他包扎的。睡床两旁站着与其说是看护,不如说摆出了监视态势的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吉姆沙含恨地呻吟着。他再也不想装做不懂帕尔斯语的样子了。

    “帕尔斯的军师大人吗?请你把这两个人撤下去。这样总让我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要被杀,如此下去伤哪会好啊?”

    “什么话?你这个不知感恩图报的家伙。救了你并帮你包扎伤口的可是我们啊!”

    亚尔佛莉德两手插腰责骂特兰人。

    “是啊!是啊!”

    很难得的,耶拉姆和她取得了共识。那尔撒斯苦笑道:

    “唔,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的。对了,怎么样?跟你提起的那件事,考虑的结果如何?吉姆沙大人?”

    “……我不知道。”

    吉姆沙再度发出含恨不平的叫声,他的脸因为箭伤而扭曲着。

    “那个叫亚尔斯兰的王子再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懦弱的人哪!论武勇,他不及达龙大人和奇斯瓦特大人,论智略他也比不上那尔撒斯大人你。那个少年到底有什么优点呢?”

    那尔撒斯再三劝吉姆沙追随亚尔斯兰,而这就是吉姆沙的回答。在特兰,像亚尔斯兰那样,在有能的臣下面前似乎不具什么份量的人是不可能当一个国王的。如果不是一看就能给人勇猛而强悍的印象,这种人是不能在特兰君临天下的。

    那尔撒斯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

    “你看过那只栖息在亚尔斯兰殿下肩上的老鹰吧?”

    “看到了,那又怎么样?”

    “即使是在天上飞的鸟类也不能永远地飞翔。它们还是得有个可以栖息的巢,你说对吗?”

    “你是说,对有能的臣子们来说,王太子就是一株良木?”

    吉姆沙满怀着疑问试着去体会那尔撒斯譬喻。帕尔斯年轻的军师微微地笑了笑,对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做了松绑的手势。这两个人脸上明显地摆出了如果吉姆潲想要对那尔撒斯有所不利,他们就会把他打倒,再把他用绷带绑起来的表情。

    “吉姆沙大人,主君也有好几种。有人是表面上强悍,但事实并没有那样的资格。特克特米王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慢慢去想一想吧!”

    “……”

    “耶拉姆、亚尔佛莉德,你们不需要再监视了。现在正在开庆功宴,去饱餐一顿之后好好睡一觉吧。”

    那尔撒斯转过身,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就往前跟在他左右方。三个人离开之后,房里就只剩一个受伤的特兰人了。吉姆沙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所以然的理由咋了咋舌,把脸埋在枕头中陷入了沉思。反正在受了这么重的伤的情况下,他哪儿也逃不了。他的情况跟鲁西达尼亚的王弟虽然有所不同,但是,吉姆沙应该也是有充分的思考时间的。

    当充满血腥的夜晚结束,朝阳再度升起的时候,特兰军好不容易才整顿好残兵,集结在帕尔斯的东北国境处。精疲力尽似的特克特米休王对着残存下来的武将们宣布回国的决定,他认为既然没有胜算就干脆回本国去了。话声一落,剧烈的反对声就从诸将间响起。

    “如果要这样,我们又何必来到这里呢?我们现在只是入侵,却什么都还没有得到,不是吗?难道我们要让那超过一万具的尸体暴露在异国的荒野,然后空着两手回去吗?”

    年轻的亲王伊尔特里休怒吼道。特克特米休没有说话。在前一天夜晚之前,创绝对不允许他的臣下有这样的论调的,然而,他现在就像一盏快燃尽的灯火似的。

    “干脆我们就和鲁西达尼亚人联手,从东西方夹击帕尔斯军好了。”

    做出这个提案的是卡鲁鲁克将军。特兰军中虽然有许多勇者,但是,若要论外交和大规模的国家战略,卡鲁鲁克却是第一把交椅。

    亲王伊尔特里休盯着他看。

    “你说鲁西达尼亚?”

    “是的。对我们和他们来说,帕尔斯是共同的敌人啊!”

    伊尔特里休皱了皱眉头。

    “他们可以信任吗?对于异国的事情我是不像你那么精通,可是,他们不是曾经公开宣称对异教徒没有遵守约定的必要吗?”

    “亲王说得没错,可是,他们应该也需要一个有利于和帕尔斯军作战的状况,应该还有可以与之交涉的余地。不妨一试。”

    “就试试看吧!卡鲁鲁克。”

    国王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开了口。伊尔特里休勉强地闭了嘴,卡鲁鲁克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于是,表面上来看,从西方和北方入侵的两国在核计了各自的状况之后,似乎就要结成一个奇怪的同盟关系了。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5:52:23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征马孤影 第五章 征马孤影
    (一)

    这是在帕尔斯军赶走了来自特兰的不速之客半天后的事情。另一个客人越过了国境之河到培沙华尔城拜访,他的名字叫拉杰特拉,在辛德拉有此名的国王当中,他是第二代。对亚尔斯兰的幕僚们来说,他是一个非常“亲密”的人物。亚尔斯兰到城门外去迎接客人。

    “啊!亚尔斯兰殿下,你真是辛苦了。”

    “托您的福没有什么闪失。劳烦您特地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亚尔斯兰采取的态度有过低之虞,跟随在他左右方的诸将有些感到不安。他们都认为对这种墙头草实在没有这个必要。而当事人拉杰特拉则一点也不窘,精神百倍地扬了扬手。

    “哪里哪里!担心你的安危,这是一个做朋友该有的心意啊!请不要介意。”

    哪算是朋友,这可不是至恶的损友吗?一向严谨的奇斯瓦特似乎也忍无可忍地低声喃喃说道。或许是没听到这个声音吧?拉杰拉特带着难以形容的表情不视着帕尔斯的将军们。

    “啊,我根本也用不着担心的。因为你的忠实部下们个个都是万夫莫敌的勇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就败给特兰人的。所以,如果我多事插手而偷走了你们胜利的果实,那也实在是不应该的事。总而言之,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啊!哈哈哈哈!”

    “哈什么哈?可喜可贺?可贺的是那家伙的头盖骨里面的东西吧?”

    “如果是朋友就该做一些朋友该做的事吧!只会找麻烦!”

    “如果是我们败了,那家伙一定会和特兰军猛握手的。因为他就是一个所谓的羞耻和名声这种素质留在母亲的肚子内,而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

    大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可是,很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人说出“哪一天一定要杀了那家伙”之类的狠话。事实上,如果拉杰特拉离开了这个世间,恐怕他们也会觉得寂寞吧?达龙等人原来也是有意要杀了拉杰特拉的,只是,现在好像都打消了这个念头了。

    拉杰特拉在大厅受到了热烈的款待,不过,他看来似乎有些失望的样子,因为美丽的女神官法兰吉丝一直都没有出现。或许是觉得除了奇夫和克巴多之外,再加上拉杰特拉死命纠缠让她烦不胜烦吧?于是和耶拉姆、亚尔佛莉德一起到城外狩猎去了。没有美色,至少也要满足食欲,拉杰特拉便忙碌地在嘴巴和手之间架起了一道食物的桥梁,他甚至把亚尔斯兰的份也一起一饮而尽。在酒足饭饱之后,拉杰特拉或许是想表示一点回报吧?他慎重其事地对小他十岁的朋友做了这样的忠告。

    “话说回来,还有一件事让我担心的。你最好也要小心一点,亚尔斯兰殿下。鲁西达尼亚和特兰都把帕尔斯当成敌人,他们很有可能基于这个共同点而联手来攻。”

    随侍在王太子身边的那尔撒斯压抑住惊异的表情,凝视着拉杰特拉的侧脸。这个年轻的国王或许是个厚颜无耻的轻薄男子,可是,他一点也不笨。只要是他人的事,他都可以很正确地掌握住本质。一旦和自己的利益扯上关系,他的判断就会脱轨,这或许是因为心怀太多的邪念之故吧?

    “啊,不管怎么说,辛劳是免不了的,你可得要多多加油啊!我随时都会支援你的,亚尔斯兰殿下。因为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亲密的朋友,是交心的兄弟啊!”

    在肆意挥洒了温暖的友情之后,拉杰特拉立刻回去了。或许是因为待太久就要做出具体的支援保证吧?而这是让他感到为难的事。

    奇夫和克巴多对亚尔斯兰的阵营来说都是很贵重的情报来源,亚尔斯兰和那尔撒斯、达龙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一两个月帕尔斯国内所发生的各种事情全拜他二人之赐。在听到发生在魔山迪马邦特山的奇怪事情时,连那尔撒斯和达龙都不禁为之大感惊异。

    “席尔梅斯王子竟然想从英雄王的坟墓中挖出宝剑鲁克那巴德?”

    “你觉得怎样,那尔撒斯?”

    “达龙啊!想来席尔梅斯王子是开始心急了,事情完全没有按照他所想的在进行。或许是因为这一阵子鲁西达尼亚军也没有什么精彩的表现,所以他才想到要借用宝剑的力量吧?可是……”

    那尔撒斯用一只手的指尖抓着下巴喃喃说道:

    “或许是有人在唆使席尔梅斯王子也不一定。他是一个霸气的人,在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要靠宝剑打天下……”

    那尔撒斯就此打住没有再多说。席尔梅斯王子、鲁西达尼亚军、特兰军、再加上帕尔斯国内的旧势力。像亚尔斯兰王子这种性格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多背道而驰的敌人,这实在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另一方面,亚尔斯兰王子也能让像达龙这样的人才愿意为他献身尽忠,他的这种素质也是世上少有的。

    然而,在众多的敌人当中,最大的威胁恐怕要算是安德拉寇拉斯王吧?当王太子立于击败鲁西达尼亚军、解放国土的立场时,情况还算好,可是,等安德拉寇拉斯王回到宝座上时,亚尔斯兰的地位和理想又该怎么办呢?亚尔斯兰可能会因为救出父王而使得自己改革国内的理想受到阻挠。这是一个极大的矛盾,不是单纯地靠正义之战就可以解决的。

    越是作战胜利,亚尔斯兰越是靠近了更大而且更深刻的障碍。这是无法解决的事实亚尔斯兰王子应该也了解得到的。一想起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要承受这么沉重的负担,那尔撒斯就不得不相信在看似纤弱的亚尔斯兰心底深处有着极为强韧的根。

    以剽盗而闻名的轴德族族长赫鲁休于去年被席尔梅斯所杀,而他的儿子梅鲁连则在寻找妹妹的半路上和已亡了国的马尔亚姆内亲王伊莉娜结伴同行。梅鲁连骑着马,内亲王坐着轿,其他人则都徒步。

    前几天的大地震让盲目的公主惊吓不已。

    “马尔亚姆也有地震,可是从严不曾遇到这么严重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经历这么强的地震。”

    梅鲁连的回答很冷淡,但是并不是因为他对对方有什么成见。不喜欢与人交际本来就是他个性上的特征。

    “是不是觉得累了呢,内亲王殿下。”

    这个问题听来似乎显得率直,不过却也是他关心对方的表示。伊莉娜公主微微地笑着回答说没有关系。代替目盲的内亲王指挥一行人的女官长乔邦娜微微不满地质问着轴德族的年轻人。

    “到底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叶克巴达那呢?”

    “那就要看你们的脚程了。”

    没有马代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马尔亚姆的宫人们脚程之慢恐怕连乌龟都要窃笑不已。若真要再见到席尔梅斯等人,不要说秋天,恐怕连冬天都要来了。梅鲁连是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不过,他的预感完全错误了。

    约四十骑的帕尔斯骑士从后方,也就是东方奔驰而来。马尔亚姆人们靠到路边让他们通过。

    这些骑士们根本看都不看如蜗牛慢步的徒步队伍,卷起了漫天的砂尘,二话不说就通过了。看来他们是连让人有问话机会都不给似的。可是梅鲁连可不想保持沉默,因为他那如鸟般锐利的眼睛看到了在四十骑的甲胄群中有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喂!等一下!等一下啊!”

    骑队所卷起了砂尘飞进了梅鲁连张开的嘴巴中。他咳了几声,很不高兴地吐了几口口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睨视着眼看着就要离去的骑队。他一语不发,从箭筒里拔起了黑羽箭搭在弓弦上,快速地瞄准角度,朝着天空放射出去。在夏空之下,弓弦的响声就像波涛的声音。

    马队一定大吃一惊,从天空落下来的一枝箭发出了高亢的声音弹跳在一个骑士的甲胄上。梅鲁连是在完美地计算了距离和弓势之后,射出那一箭好阻止骑队的前进。

    有十骑左右的人立刻奔了过来,其他的人则略晚了一点朝马尔亚姆一行人跑过来。充满了怒气和敌意的声音斥责着梅鲁连的无礼举动,可是,轴德族的年轻人却一点也不在乎。

    “是你们无视于我恭敬有礼的呼叫啊!”

    “罗嗦什么?我们没有理由要听你的啊!”

    “啊,先别管这些事了。你们的带头人是不是就是席尔梅斯王子啊?”

    这个名字让骑队的人们个个神色紧张了起来。一种近乎杀气的尖锐带刺的微粒子在空中飘散着。

    “你是谁?为什么说出这个名字?”

    一个块头比梅鲁连大得多的年轻人近乎咆哮地质问。他就是万骑长卡兰的儿子查迪,不过,梅鲁连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号人的存在。他无视于对方的过度反应,注视着慢慢靠上来的银假面。

    “我们是马尔亚姆内亲王伊莉娜的人,正在寻找席尔梅斯殿下。你知道吗?”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银假面冷冷地回答道:

    “不知道。”

    “只要和伊莉娜内亲王见过一面就知道了。等见过面之后再说吧!”

    “我说我不知。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贱民,不要对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说话!”

    这种自大的语气刺激了梅鲁连的傲骨。他咬起了嘴唇,睨视着银假面,查迪等人见状便摆出了随时要拔剑的态势。梅鲁连一向就有着比实质上更危险的表情,这个时候也的确是已经到了危险的关头。银假面轻蔑地称呼这个不怕国也不怕王的轴德族年轻人为低等平民,对梅鲁连而言,这是该受到惩罚的无礼行为。

    “你不是席尔梅斯殿下吗?”

    略带动摇的声音飘荡在两个极危险的男人之间。这时候,伊莉娜内亲王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轿,在女官长的带领下危危颤颤地缓缓走来。查迪和其他的骑士们似要加以阻挡似地望着。盲目的公主微微提高了声音,她的气息甚至也变得粗了些。

    “是席尔梅斯殿下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席尔梅斯的回答短而涩,但是却无法完全掩饰他的情绪波动。

    ……有这么一个过去。在十几年前,伊莉娜在马尔亚姆的一个离宫中疗养眼疾。那座离宫从某方面来说像是一个用来隔离麻烦者的场所。伊莉娜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无药可救而感到绝望,可是,她仍然可以判断出被封闭在眼睑之外的光线有浓淡的变化。某天傍晚,独自在花园中摘花的伊莉娜注意到有人就站在旁边。从声音听来是个少年。

    “……你看不见吗?可是为什么还要摘花呢?”

    “虽然我看不见,可是我还能辨别出花香。”

    被火烧伤了半边脸的少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似地看着少女又看着花。好不容易他才轻轻地拉起少女的手去碰花的茎,用笨拙的语调对着少女说明。

    “这朵花的花瓣有五枚,边缘是蓝紫色的,越往中央,颜色就白。花瓣的形状……说了你也不懂,啊,你摸摸看好了。”

    之后少年的语气似乎都含着怒气,可是,他却钜细靡遗地把花、树、鸟和天空飘过的云都对伊莉娜做了说明。包括他被赶出领国,期望有一天东山再起的事也都说给伊莉娜听。虽然是伊莉娜苦苦哀求才让少年开口的。

    而这个少年不久之后便从离宫消失了,马尔亚姆国王拒绝让他待在那里。伊莉娜想起了父王曾说过的话“不要卷入领国的纷争当中”。知道再也风不到他,悄然地回到自己房间的伊莉娜打开房门时,被一股扑鼻的花香所包围着。原来是少年把离宫庭院中所有的花摘放到她的房间做为临别的赠礼。身处在满室的花香当中,想起了少年的情感,伊莉娜从她看不见的两眼中流下了眼泪……

    “难道您不记得了吗?席尔梅斯殿下?”

    “我说过我不知道!”

    银假面刻意加强了语气。

    “像那种温和的男人是不可能在这种乱世中生存下去的,一定是死在半路上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与我无关。”

    银色的面具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着光芒。梅鲁连用他那冰冷的眼神看着银假面,当然,他无法确认出对方的表情。他想起了前一阵子遇到的那个叫克巴多的男子。那个男子曾说过,席尔梅斯脸上有严惩的烧伤疤痕。不仅是这样,梅鲁连认为,这个男人一定是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丢下一句“与我无关”之后,席尔梅斯就调转过马头。查迪稍带犹豫地问道:

    “殿下,这样好吗?她……”

    “你别多插嘴!”

    从银色面具后面泄出来的声音虽然强硬,却也难以完全掩饰说话者内心的动摇。渐渐加速的马蹄声连接着他的语尾。

    “到现在还没有拿回上位,我有什么脸见伊莉娜……”

    这个思绪并没有真正化成声音说出来。席尔梅斯故意加快了马速,说出口的话却是另一件事。

    “今后再缠手缠脚的也是个麻烦。去告诉那些人,就说叶克巴达那现在被鲁西达尼亚军占领着。如果他们爱惜生命,就不要靠近!”

    “是,遵命!”

    查迪行了一个礼,调转自己的马头,朝着马尔亚姆一行人奔去。而席尔梅斯再也不多看他们一眼了。夕阳的光芒照在银色的面具上,往西的马程越来越快。四十骑左右的人马跟在后面,把徒步的马尔亚姆一行人丢在后面,继续他们的行程。

    查迪的身影也追赶着银假面渐去渐远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梅鲁连不得不开始想着,今后该怎么办?他之所以一直把视线停留在银假面一行人身上,是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伊莉娜内亲王。

    席尔梅斯因为经过这条路而制造了一次相会,相对的,另一个相会的机会则因此消失了。

    如果另一个相会成立了,相信一定又是一场充满了血腥,伴随着无尽的憎恶和怨恨的死斗。一条连接叶克巴达那和培沙华尔城的道路因为地震而被堵死了,所以,席尔梅斯和安德拉寇拉斯这两个根据帕尔斯王室世系表看来应为叔侄关系的男人因此失去了照面的机会。

    (二)

    “对列国的国王而言,这一年真是个灾厄之年。”

    这是记述帕尔斯历三二一年的年代记中的一节。

    因惨败而显得意气尽失的特兰军就在距离培沙华尔城十法尔桑(约五十公里)的北方荒野上,他们的粮食也已所剩不多了。原来不怎么重视补给就是特兰军的传统,而短期决战和掠夺就是特兰军作战的特征。

    卡鲁鲁克已经做好了和鲁西达尼亚军交涉的准备,但是有人提出了“如果空手去只会让鲁西达尼亚军抓住把柄而已”的意见,所以迟迟还没有采取行动,而这个意见正是亲王伊尔特里休提出来的。

    六月十五日傍晚,当营地的草原被染成一片殷红的时候,亲王伊尔特里休来到国王之处谈判。

    “国王陛下,臣下有事非禀报不可,请容臣下晋见。”

    特克特米休王不太高兴似地瞪着亲王。伊尔特里休这几天的强硬态度颇令国王感到不悦。

    “你想说什么?”

    “陛下一定也很清楚,再这么下去,特兰军连霸气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会支离破碎得很难看。您打算如何尽到您做一个国王的责任呢?”

    伊尔特里休的两眼中映着夕阳,看起来就像整个瞳孔都燃烧着一般。仿佛要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似地移开了视线,国王虚张声势地说道:

    “说什么话?不要这样大言不惭……”

    话声未落,一道白色的闪光闪过国王的眼角。当白色的闪光变成红色时,剧痛化成了一根粗重的棍棒刺穿了特克特米休的腹腔。特克特米休睁大了两眼,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剑和剑的所有人。

    “伊尔特里休,你……你干什么……!”

    “我只是学你而已。一个国王只要有一点欠缺身为国王资格的行为出现,其他人就可以用武力来夺取王座。”

    亲王扭曲着嘴唇。

    “在即王位之前你就这样说过。你是不是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起责任呢?‘先王’陛下?”

    伊尔特里休一边嘲弄着,一边旋转着刺进国王腹部的剑。他无视于国王凄惨痛苦的叫声,狠狠地把刀刃抽了出来,鲜血喷出的样子就像葡萄酒袋被撕裂了般。呻吟着的特克特米休在数秒钟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支撑似地站立着,然而,当他扭转身子之后,就倒在自己所形成的血池当中了。

    被眼前景象惊吓住的诸将这时候才发出惊叫声,把手搭上了剑柄。伊尔特里休睨视着他们,提高了声音说道:

    “诸位大人若有异议就请听我一言!不过,在这之前,我要问问各位,刚刚被我杀死的那个男人是一个称职的国王吗?”

    他那强烈的气势压倒了正待要拔剑的诸将们。伊尔特里休想沾满了鲜血的剑往地上一插,再度提高声音。

    “以前,他杀了不少王族而即王位,这件事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他这几天的作为又如何呢?只因为一次的战败便失去了斗志,甚至无法果决地下决断。当然,我对战败一事也感到遗憾,可是,既然天底下没有不败的军队,那么,我们就该忍受这战败所带来的苦痛,积极筹划反败为胜的行动!而倒在这里的这个男人……”

    伊尔特里休干脆就这样称呼被他弑杀的对手。

    “这个男人纵然有着强大的力量,但在他获得王位的时候就已经把它用光了。他只是一具空壳罢了。在特兰的历史上,没有过空壳子能守住王座的例子。”

    落日和人血把亲王伊尔特里休的全身染成了红色。迪撒布罗斯将军在沉默的众人中发出了呻吟般的声音质问道。他的问题是:如果特克特米休没有当国王的资格,那么亲王伊尔特里休是不是就一定有那种资格呢?伊尔特里休挺起了胸膛回答。

    “我是先王的外甥,在血缘上我比特克特米休更有资格。”

    “血统之事我们都清楚。除此之外,你有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将这次的弑杀行为匡正为正当的手段?”

    “特克特米休跟大家约定而没有做到的事就由我来实现。我将把帕尔斯、辛德拉这两国的财宝物资带回王都沙曼岗,分给那些等得心焦的女人们。对大陆公路的各国而言,特兰这个名字不就等于是粗暴任性的神吗?”

    伊尔特里休把那把用来弑杀国王的剑从地上拔起。他再度用那威压诸将的眼神看着大家。

    “有异议的人就报上名来!先王的威仪已经被我的剑给打破了。有没有人想用他的剑来否定我伊尔特里休的?”

    没有人说话。亲王的视线在诸将的脸上报到一了圈。于是,就像有人出声发出了命令般,诸将们一个个弯下了膝盖,沉默地认同了伊尔特里休的权威。

    于是,特兰人推选了新的国王。对帕尔斯而言,一个更危险的邻国之王出现了。

    当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以血腥演出他人生的退场时,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见习骑士爱特瓦鲁,也就是少女艾丝特尔好不容易在六月十五日进了帕尔斯的王都叶克巴达那,她从亚尔斯兰那边拿到的粮食和医药品都已经所剩无几了。尽管如此,这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女仍然保护着伤患者到达了目的地。当精神整个松懈下来之后,艾丝特尔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了。可是,她仍然有未了的责任。在喘了一口气之后,艾丝特尔让坐在牛车上的一行人在城内的广场上等着,自己跑去和官员交涉。

    “我是巴鲁卡西翁伯爵大人的追随者爱特瓦鲁,我带来了从圣马奴耶尔城来的伤患和幼儿。请给他们一个可以安心居住的场所。”

    她说是说了,可是,并没有人理睬她,看来是时机不对。鲁西达尼亚全军正秒于存亡的危机中。每个人都变了脸色匆忙来去,根本无暇去管这些分明是累赘的伤病者们。

    那个被誉为高洁骑士的蒙菲拉特将军如果有空的话,他或许会为艾丝特尔等人做一番安排,然而,在现在这个时候,他可能是全世界最忙碌的鲁西达尼亚人了。吉斯卡尔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所有政治和军事上的指令都是从病床上发出来的,而任现场直接指挥的是蒙菲拉特和波德旺。帕尔斯军据闻已经来到附近了。

    艾丝特尔这下真的是不知所措了。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可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和帕尔斯同行的时候,叫法兰吉丝和异教女神官、叫亚尔佛莉德的女盗贼多多少少都会帮忙。粮食和医药品也从严都没有缺过。而现在怎么会这样?在来到自己人的地方之后,那些救助的人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也可以去请圣职者们帮忙,但是,自从波坦大主教逃亡之后,留在王都的圣职者都太渺小了,根本就像不存在似的。艾丝特尔连一根可以抓的稻草都没有。

    在帕尔斯王宫之前吃了一顿闭门羹之后,艾丝特尔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便绕到王宫的后面去。这一带自从鲁西达尼亚军入侵以后就都没有修复而任其荒芜,草木杂乱地生长着,四处响着令人不快的振翅声,蚊子似乎在这里建造起它们小小的王宫了。艾丝特尔想要回头便停下了脚步。

    她听到了有人用走了调的声音唱着以前她在寺院里学过的对依亚尔达波特神的赞歌,歌声是从上方传下来的。艾丝特尔抬头一看,只见没有受到好好保护的建筑物的二楼的窗子是开着的,一个看来有些苍白的中年男子正看着她。艾丝特尔原以为他是个疯子,可是,那张脸却又刺激着艾丝特尔的记忆。以前她曾从远距离之外看过那张脸。艾丝特尔屏住了气息问道:

    “您是国王陛下吗?”

    “嗯!嗯!就是你们的国王啊!也是神在地上的代理人。”

    听到对方装模作样的自我介绍,艾丝特尔急忙就跪在窗台下。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可以直接把事情对国王说清楚。艾丝特尔慌忙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告诉了从窗内探出苍白的脸的伊诺肯迪斯七世,并且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国王热心地听着。

    “真的吗?由那些恶鬼般的异教徒们手中守护住我们的同胞吗?真是做得太好了。你的年纪虽然小,志向却堪为一个真正的骑士啊!”

    “不敢。”

    艾丝特尔对“恶鬼般的异教徒”这样的表现方式产生了抗拒感。这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感情。就算不可思议也好,艾丝特尔心中想着,即使是对异教徒,她也希望尽可能做到公平。因为他们曾经那么亲切、温和地对待伤患和幼儿。

    “明天我就封你为正式的骑士。任用你当我的近侍也可以,因为你有那样的价值。”

    “不胜感激。可是,陛下,我个人的事是毫不足道的。那些无居所可栖身的病人和孤儿们务必请陛下多多关照。”

    艾丝特尔低下了头,她觉得国王陛下真是一个好人。这是自从她进入叶克巴达那之后第一次遇到用温和声音说鲁西达尼亚语的人。

    不过,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体会这种感动。她的背后传来了杂音,那是甲胄和军靴的声音。一阵粗暴的怒吼声接踵而来。

    “喂!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出现在艾丝特尔眼前的是三个全副武装的强壮骑士。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念你还是个孩子就不加以追究了。赶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做臣下的人难道不能面见国王吗?”

    “国王陛下生病了,所以才待在病房内。难道你想打扰陛下的静养吗?”

    现在一切国政都由王弟吉斯卡尔公爵负责,让国王陛下慢慢静养。骑士们这样对艾丝特尔说道。

    “那么,我能不能见王弟殿下?”

    “讲什么傻话?王弟殿下没有空。也不先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不懂礼貌的家伙!”

    在安德拉寇拉斯逃离事件的前后,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就完全丧失心智了。骑兵们对国王的愤怒和轻蔑连整地也对艾丝特尔有了不好的印象。

    “不要再靠近这一带啰,否则你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可能就会永远消失。”

    面对这样的胁迫虽然不至于让艾丝特尔退缩,可是,她还是不得不离开那个地方。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这三个完全武装了的强壮骑士的。如果艾丝特尔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就没有人可以照顾那些从圣马奴耶尔城带回来的伤病者和孤儿们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采取最稳当的措施。即使是心性激烈的艾丝特尔也不能光顺着自己的喜怒来行事。

    “抱歉打扰了。我会照你们的话做,绝对不会再靠近这里了。”

    艾丝特尔谨慎地说道,低下了头,转过身。她往前走了几步,后面却传来伊诺肯迪斯七世丢过来的吼叫声。

    “少年啊!我一定会让你做骑士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高贵的心志的。”

    被当年少年虽然令艾丝特尔感到失望,不过也好在是这样。正当她想回过头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抓起肩膀,丢到半空中去。见习骑士滚出了门外。厚重的门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在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回过头的艾丝特尔眼前关了起来。

    是宫廷政变!王弟殿下将国王陛下幽禁起来,自己掌握了所有的权力。艾丝特尔总算明白了这一个事实。同时,勇敢的少女心头涌起了太过勇敢的计划,她想救出那个可怜的国王。

    对艾丝特尔来说,她当然也有她现实的计划。如果能救出国王,她所带来的那些伤患和孤儿们就可以受到妥善的照顾了。接下来,如果艾丝特尔被叙任为骑士的话,那就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了。

    话是这么说,那些异教徒的帕尔斯人们帮助了生病和受伤的鲁西达尼亚人,然而,对于那些信奉同样一个神的同胞的冷淡态度,她又该如何去面对呢?艾丝特尔陷入了沉思。

    不过,她也不能永远光站在那里沉思。在救出国王陛下之前,艾丝特尔得先安顿好和她同行的那些人才行。

    艾丝特尔加快了脚步。在弯过挤满了帕尔斯人和鲁西达尼亚人的街角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亚尔斯兰,那个有着如晴朗夜空颜色眸子的异国王子在临别的时候曾告诉过她:

    “如果真遇到了困境,就拿下牛车右前车轮的轴。我想那对你们会有帮助的。”

    不知不觉中,艾丝特尔变成了快速的跑步。那些只能靠她照顾的病人和幼儿们正坐在牛车上不安地等着她。对着他们扮出了笑脸,告诉他们一切都不用担心之际,区丝特尔跪在牛车右前车轮前,她松开了金属夹子一看,在细长的空洞中塞着羊皮袋。她拉出来拿在手上,发觉袋子相当沉重。

    艾丝特尔凝视着在手掌中滚动的帕尔斯金币和银币,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艾丝特乐知道自己若开口将会痛哭起来。

    (三)

    六月十六日,太阳从云间射下了第一道光芒的时候,培沙华尔城头上正要结束夜间守护的士兵们打着深深的呵欠,正待和同伴换班。突然有一个人发出了叫声,指着西方的草原。一辆马车和数骑人马正朝着往培沙华尔城的路上靠近,看来不像是攻城的敌军。带着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他们行迹的士兵当中,一个最年长的男人发出了惊愕的叫声。

    “那是国王!是安德拉寇拉斯陛下啊……!”

    帕尔斯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身影就出现在培沙华尔城下。

    “父王……”

    亚尔斯兰跪在中庭的石板上迎接着国王夫妻一行人,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自去年秋天在亚特罗帕提尼战场分手以来,隔了八个月之后的再会。该怎么说好呢?在混乱、无法判断的状况下,亚尔斯兰只有跪在地上这样打了招呼。

    “父王母后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自从在亚特罗帕提尼别后,儿臣就一直记挂着父王的安危,对母后也是一样……”

    亚尔斯兰远远地把视线投向仍然坐在马车上的王妃泰巴美奈,然而,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

    “王妃已经累了。连我也觉得很疲倦,赶快准备寝室吧!详细的情形就等下午再说吧!”

    只做了这样的交代,安德拉寇拉斯例下了马。他根本就看不出有任何长途跋涉之后的疲惫模样。不管怎样,亚尔斯兰便要中书令鲁项准备招待父母等一行人。面对这桩突发事件,亚尔斯兰的部下们难以掩饰他们的不知所措。

    等国王夫妻在鲁项的带领下前往宫殿之后,亚尔斯兰的部下们聚集在一室讨论着。奇夫就今后的事情提出了疑问。

    “……这么一来,事情会有什么发展啊?国王和王太子就形成二头政治吗?达龙大人?”

    “不,不会这样的。姑且不论是两个具有同样资格的王子,国王是不可能把权势分给他人的。““哼!地上只有一个国王吗?”

    奇夫朗诵的是“凯·霍斯洛武勋诗抄”中有名的一小节文章。

    “那么,亚尔斯兰殿下也得把兵权交还给他的父王罗?”

    “当然是啊!”

    “说是当然……可是在这之前,率领军队作战的可是亚尔斯兰殿下啊!而现在国王突然出现就要人家把军队还给他?”

    这样不就等于从旁抢夺人家的猎物吗?奇夫说的话都是毫不加修饰的意见。原本他就有着不逊的性格,对于做为一个廷臣的礼仪,他根本是甩都不甩的。

    达龙喃喃说道:

    “恐怕有许多人都要陷入两难的局面了,最坏的情况就是帕尔斯因此分裂。”

    如果一来,就不是和鲁西达尼亚或特兰作战的问题了。帕尔斯国是不能能继续生存下去就成了最重要的关键了。

    那尔撒斯沉默地陷入思考中。

    他实在被事情的意外发展吓了一大跳。在他所有的预测中,可能性最低的一种竟然就发生了。可能是太过低估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潜力了吧?最糟的是,原本是打算藉着救出安德拉寇拉斯王一事使亚尔斯兰的发言权明显提高的,而现在,这个如意算盘被打翻了。真是太糟糕了。就算安德拉寇拉斯王说“我是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的,我没有必要听王太子的意见”,大家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的。

    法兰吉丝、耶拉姆、加斯旺德担心地看着一个人站在回廊上的亚尔斯兰的背影。老鹰告死天使就停在王太子的左肩上。

    从刚刚开始,亚尔斯兰就一直沉默着。他知道部下们为他担心,所以他得说些话才行。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虽然想过哪天势必得面对这样的事态,然而,事情未免来得太快了,亚尔斯兰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一直把夺回叶克巴达那一事放在前头的。

    虽然他也没有把握在夺回叶克巴达那之前可以做好心理准备,可是,他实在是需要时间去好好想想。而现在,正当他要再度整军踏上夺回王都的旅程时,父王却自己逃离了魔手,老远地跑回培沙华尔城来了。

    “对了,法兰吉丝小姐,你的看法怎样?”

    法兰吉丝冷冷地看着奇夫那别有含意的表情。

    “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男人哩!”

    在一番嘲讽之后,法兰吉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是一定跟随亚尔斯兰殿下的。如果我丢下殿下不管,可是会遭前代的女神官长的诅咒的。我害怕被诅咒甚于国王发怒。”

    法兰吉丝郑重其事地说道,其实她话里的真正意思是她根本不在乎国王会不会生气。

    “真不愧是我的法兰吉丝小姐,说这些话不但正确,而且又有哲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我的法兰吉丝小姐’。我只是照我自己的意思去做罢了。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无视于美丽的女神官前半段的话,奇夫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对安德拉寇拉斯王没有任何义务。”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可是多说一些没用的话却是奇夫一向的癖好。

    “如果王太子和国王决裂而兵戎相向的话,我会毫无异议地投入王太子旗下的。”

    耶拉姆闻言慌忙再瞄了亚尔斯兰的背影一眼。陷入沉思的亚尔斯兰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听到奇夫的声音,身体连动也不动一下。

    女神官瞪着无礼的说话者。

    “你这种说法不就表明了你希望国王陛下和王太子殿下决裂吗?”

    “啊,听起来是这样的吗?”

    “听起来是只有这种意思。”

    法兰吉丝一句话就驳回了奇夫的话,但是她并没有说这是大逆不道的话。

    加斯旺德此时第一次开了口。

    “我离开祖国到这个异国来是因为亚尔斯兰殿下救了我三次。在没有还清人情之后,我是不会离开殿下身边的。”

    “是吗?啊,那就好好干吧!”

    奇夫很干脆地就为他下了决定。然后奇夫皱起他那形状极佳的眉毛,在心里嘀咕着。

    “……再怎么想,那都不像是一个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时该有的眼神啊!”

    奇夫想起了和王妃泰巴美奈以那么讽刺的形式再会面时的印象,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种感觉说出口。

    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被迫要下决定了。他应该追随着父王,连兵权都还给父王吗?或许如此一来,帕尔斯国内就可以避免发生分裂了。可是,安德拉寇拉斯王是不可能像亚尔斯兰一样解放奴隶,将传统的帕尔斯的社会结构加以改革的。也就是说,对亚尔斯兰而言,安德拉寇拉斯就挡在他实现理想的半路上。

    再加上亚尔斯兰本人也感到自卑,因为他并没有用他的力量去救出父王,即使母后也是。国王夫妻是靠他们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的。他不但没有尽到做王太子的责任,更没有完成做儿子的任务。原本他是想藉助达龙、那尔撒斯和其他人的力量励精图治的,结果却只能做到这样。做为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子孙,他觉得自己很窝囊。

    告死天使低声鸣叫着,窥视着没有翅膀的朋友的脸。它也在担心。亚尔斯兰扮出了笑脸,轻抚着友人的羽毛。

    “真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告死天使,而且我也让你的主人操心了。”

    亚尔斯兰感到一阵痛心。自己虽然没有任何恶意,但是,为什么却让与他有关系的人们困扰呢?

    好不容易和父母再见面的亚尔斯兰却没有任何激动产生。他的心中感到一种奇妙的困惑,他也不想去消珥这种感觉。难道是自己欠缺做为一个孩子及做为一个人所该有的特质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果真不是双亲的孩子吗?一触到这个禁忌的思绪,亚尔斯兰就仿佛看到沉在幽暗的深井中的自己一样。

    (四)

    安德拉寇拉斯和亚尔斯兰完全不一样,他一点也不感到困扰,他的行动充满了精力和积极性。或许是因为自从在亚特罗帕提尼败战之后,有整整八个月的时间,他的权威和权力是处于空白状态。在短暂的睡眠之后,安德拉寇拉斯先叫来中书令鲁项,让他就所有的政务做了详细报告之后,然后又召见了万骑长奇斯瓦特。

    看见前来晋见的“双刀将军”肩膀上没有了那只名声不亚于双刀的老鹰,安德拉寇拉斯不问青红皂白地质问道:

    “奇斯瓦特,你是亚尔斯兰的私臣,还是帕尔斯的国臣?”

    被国王这么一问,奇斯瓦特不禁感到胆怯。这不是一个有度量的王者该问的问题。尽管哪些,他还是得回答。

    “臣下代代当然都是帕尔斯的国臣,是国王的廷臣。臣下从严不敢忘记自己的立场。”

    “那么就跪下!你唯一应该下跪的对象就在这里!我是安德拉寇拉斯三世。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后裔,是统治帕尔斯的唯一国王。”

    这些话犹如一阵轰雷。“双刀将军”跪下了一只膝盖,恭恭敬敬地对上者行了礼。奇斯瓦特决不是一个懦弱或卑屈的男人,可是就因为出身于历代的武门,他的身心都已经完完全全投效于国王了。更何况,他也不会像达龙或那尔撒斯一样招惹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不高兴,或者是在政治意见上处于对立的局面。

    在形式上,王太子只不过是国王的代理人而已。只要安德拉寇拉斯重回宝座,亚尔斯兰王子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个问题。然而,奇斯瓦特却有着满腹的困惑,因为在这半年间,对王太子个人的忠诚心已经在奇斯瓦特的内心滋长。再加上靠着老鹰告死天使和告命天使,他和王太子之间已经有了心灵的交流。

    可是,现在,奇斯瓦特只好排除私心,把自己放在历代廷臣的立场上。

    当太阳正要西沉的时候,国王安德拉寇拉斯把文武廷臣都召集到阅兵的广场上,百骑长以上的身份者都被召集前来跪在石板上。王太子亚尔斯兰也被叫来了。他脱下了黄金头盔,放在左腕上,站在最前排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在帕尔斯,兵权归国王一人所有。只要他人侵夺国王的兵权,就是大逆不道!”

    冷峻的声音仿佛在数落着亚尔斯兰的罪状。脱下了头盔的王太子承受着父亲的训斥,一直低着头。

    “你应该知道这种事的,亚尔斯兰!”

    “是的,陛下……”

    “话是这么说,可是陛下……!”

    “立亚尔斯兰殿下为王太子的是陛下您自己。王太子代理王权,这在制度上是理所当然的事。王太子何罪之有?”

    安德拉寇拉斯只是盯着他看,没有说话。

    “达龙!与国王陛下争辩太无礼了,退下吧!”

    亚尔斯兰压低了声音叱责道。在这个时候,他虽然感激达龙仗义直言,可是,他也不能不加以阻止。如果不这样,国王一定会对达龙怒言相向,双方的对立就会像火般蔓延开来。达龙当然也知道这种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戒慎恐惧地沉默了下来。

    安德拉寇拉斯根本不在意亚尔斯兰等人复杂的心理纠葛。或许该说他有意漠视吧?不管怎么说,他完全无视于达龙的抗议,俯视着面前的王太子。

    “我命你!”

    声音仿佛在肚子里回响着。这是亚尔斯兰所无法模仿的。那是一种让人胸口苦闷的压迫感。不管其他方面有什么缺点,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迫力和威严却是十足的。

    “我命令你前往南方的海岸地带,召集收复国土所需要的兵力!在没有召集满五万人以前,不准你回到国王面前来!”

    廷臣们起了一阵骚动。就像苇草遭强风吹袭一般。这不就等于是流放吗?廷臣们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可是每个人的表情却都是一样的。

    能够召集到的帕尔斯兵都已经集体在这里了。如果能再召集到五万名的士兵呢?如果召不到那么多的人就不要回来了,这是父王对王太子所下的命令。亚尔斯兰觉得自己的心底深处像结了冰一样。他全身僵硬,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似地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候,从他的左后方传来了戴拉姆的旧领主耳语声。

    “请领命,殿下。”

    那尔撒斯的声音低而短促。他只要亚尔斯兰领命,并没有说明理由。可是,话却已经清清楚楚地传送到亚尔斯兰的耳里了。王子只瞄了他一向信赖的军师一眼,心便稳定下来。

    “儿臣谨遵父命!”

    就改变一下自己对事情的看法吧!亚尔斯兰这么想着。他不想自己是被流放,而是获得了行动上的自由。这么一来,他也不恨父王了。或许父王是要给纤弱的儿子一个磨练的机会。

    亚尔斯兰希望自己这样想。或许这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作法。然而,现实又是什么?父王的态度一点也不温和,而是那么地冷峻。自己并不被父王所喜爱,也不被母亲所疼爱。这件事从他三年前进宫时就感觉到了,是现实使他不得不有如此感受的。

    “你是帕尔斯的王子,王子就要有王子的样子。我对你没有别的期望。”

    美丽的母后曾经这样告诉过亚尔斯兰。从养育亚尔斯兰的奶妈夫妻那边,他可以感受到那种温暖、温柔和率直,可是王妃泰巴美奈的话实在是冷漠已极。对亚尔斯兰而言,壮丽宏伟的王宫就像是毫无关系的别人的家一样。

    这些事情都是发源于一枝根的芽,或许该说是都在同一枝干上的的吧?

    因为自己,这个叫亚尔斯兰的少年根本不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和王妃泰巴美奈的孩子……?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敕令已下,你最好立刻整装出发!”

    “儿臣有一事请求。”

    “什么事?你说说看!”

    “在出发前,我能不能去见母后一面?儿臣有话想对母后说。”

    达龙和那尔撒斯就跪在亚尔斯兰的后面交换着视线。国王的回答是那么冷漠而悍然。

    “王妃因为连日来的疲劳和忧心,现在还在卧床休息中。与其要勉强她起来和你说话,不如你就立刻遵照敕令立功凯旋回来,这样更符合为人子之道吧?不需要和王妃见面了。”

    “……达龙!”

    那尔撒斯低声但严厉地制止了朋友,因为达龙气不过安德拉寇拉斯过分的苛薄,想要再度挺身而出。黑衣骑士勉勉强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乖乖地跪在原地。而那尔撒斯则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对国王上言。

    “王太子遵从赖令是一个帕尔斯人应该做的事。追随殿下我们虽然不肖,但仍希望陛下让我们追随殿下,尽我们微薄的力量好完成使命。恳请陛下恩准。”

    然而,那尔撒斯的如意算盘似乎拔错了。安德拉寇拉斯将冷冷的视线射向戴拉姆的年轻旧领主说道:

    “达龙和那尔撒斯将留在我的阵营中,我不答应你们和亚尔斯兰同行。你们两人的才干是我的王宫中不可欠缺的资源。”

    整个阵营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谁都知道达龙和那尔撒斯就等于是王太子亚尔斯兰的左右手一般,他们两人是帕尔斯全境中无人可比的勇将和智将。看似要重用他们的才干,其实是要将他们拉离亚尔斯兰的身边,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真正用心是任谁都想象得到的。

    “……这是什么父亲?”

    自认为是将来的宫廷乐师的奇夫不禁咋舌说道。在形式上,他只不过是亚尔斯兰的朋友而已,并没有什么官职,所以他没有必要跪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眼前。他靠在可以俯视阅兵场的窗边,看着发生的一切事情。对于王室内部的对立,奇夫实在是大不以为然,可是看见亚尔斯兰的样子,他觉得王太子实在太可怜了,对于达龙的愤怒之情,他也有同感。

    “啊,还好。值得庆幸的是不管我要追随什么人,其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异议。如果达龙大人和那尔撒斯大人无法从鸟笼里逃出来,那么,他们的工作就由我来担了吧!”

    有官位的人实在是很不自由,人被生下来之后竟然连选择主君的权利都没有。奇夫想起了就在几天前,他在迪马邦特山所经历的再奇怪也没有的事情,那个银假面,也就是席尔梅斯王子还没有办法使用宝剑鲁克那巴德。如果反过来说,会还会宝剑在选择他的使用者?

    “亚尔斯兰王子才适合当宝剑鲁克那巴德的主人。”

    这些话虽然是奇夫有意触怒席尔梅斯而说的,然而那真的只是他个人信口胡扯的?还是神明们借着乐师的嘴巴传递出这个讯息的呢?这倒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不过,奇夫有个直觉,或许那个时候,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力量还没有完全被发挥出来。鲁克那巴德一定还蕴藏着更伟大而神秘的力量吧?

    另一方面,身为不自由的宫廷人的万骑长奇斯瓦特遭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质问,为什么那只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老鹰并没有停在他肩上?把告死天使交给了王太子的奇斯瓦特只是淡淡地回答:

    “再怎么说,老鹰也只是畜生而已,它或许已经忘了饲主对它的养育之恩了。世界上无情的事情太多了。”

    安德拉寇拉斯王带着讥讽的眼神凝视着奇斯瓦特,可是,他并没有说些什么。

    包括中书领鲁项在内,伊斯方、特斯和其他人都跑到王太子亚尔斯兰处,每个人脸上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鲁项沉稳地、伊斯方焦躁不安地、而特斯则沉默地各自在心中做了决定。

    风闻帕尔斯军最近不断获胜的消息而前来投靠的人们则一点也不感到困扰,纷纷归向安德拉寇拉斯王了。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今后想必还会有人欢欢喜喜地投效到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麾下吧?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的心中确实对“奴隶制度废止令”有着潜在的不安和反弹。就因此如此,奉命重新招兵买马的亚尔斯兰的任务益发显得困难重重。

    傍晚时分,亚尔斯兰一个人离开了培沙华尔城。只有一只老鹰和一匹马陪着他,在夕阳的余辉中,一个孤单的影子朝着西南方前进。

    达龙和那尔撒斯甚至不被允许去为王太子送行,他们就待在城内的一个房间内。虽然全副武装,室外却有士兵守着,他们几乎等于被软禁了一般。

    那尔撒斯坐在桌前,一直思考着事情。在室内踱步的达龙似乎耐不住这种沉默似地一屁股坐在那尔撒斯面前。

    “那尔撒斯,你在想什么?”

    达龙的声音好像耳语一样低沉。达龙不认为这个有着丰富智略和深远思虑的朋友看不透安德拉寇拉斯王心中的盘算。依达龙的推测,或许是他心中有着什么计划而故意装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那尔撒斯听到友人的问话只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他们两人之所以刻意降低声音,是因为怕有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间谍潜伏在附近。收起笑容之后,那尔撒斯提高了声音说道:

    “你真是过度担心了,亚尔斯兰殿下还会遇上其他敌国的人的,就算没有跟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有危险的。”

    一边说着,那尔撒斯一边用手指头在桌上动着。他是在写字。达龙的视线快速地扫过文字的内容。

    ……把达龙和那尔撒斯拉离亚尔斯兰王太子并不是因为安德拉寇拉斯王太过愚蠢。相反的,是他另有所谋。安德拉寇拉斯王在等着达龙和那尔撒斯违背国王的命令逃离阵营。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以叛逆者的罪名将达龙和那尔撒斯处死。安德拉寇拉斯王知道,达龙和那尔撒斯尽忠于王太子远胜于对国王。如果是这样,与其眼看着他们两人跟着亚尔斯兰跑了,不如一次就将他们料理完毕。

    达龙不禁感到一阵战栗,他从严没有想过国王会如此地忌讳他。可是,说起来,也许这样更好办事吧?对亚尔斯兰而言,安德拉寇拉斯王是一个潜在的敌人,反之亦然。削弱敌人的力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尔撒斯继续在桌上写着。

    “不要担心。我已经将事情说明给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听了。他们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过,最坏的情况下,也许我们得要冲破帕尔斯军的阵营。”

    达龙也用手指写着回答。

    “那就交给我吧!不管什么样的重围,我也会冲破的。可是,如果我们使尽全力逃离国王陛下的阵营,王太子殿下和其父王之间恐怕就难善了了。”

    这些无言而郑重的会话被他们两人用大声而无意味的交谈给盖了过去,潜伏在门外的国王的间谍什么也听不出来。

    “反正目前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不管我们再怎么去避免,破局已经成了定局。如果事情已经演变至此,我们再束手等待着命令陷阱来限制我们,那未免太愚蠢了。”

    “话说得没错,现在已经不是烦恼这些事情的时候了。对了,法兰吉丝和奇夫怎样了?难道不需要和他们联络好一起行动吗?”

    没有必要。那尔撒斯如此回答。法兰吉丝和奇夫不可能投靠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他们不是追随亚尔斯兰王子,要不就是做个自由人。他们应该会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思采取行动的吧?现在如果和他们取得联络,或许反而会引起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猜疑而对他们的安全造成威胁。就当作不知道吧!应该会在亚尔斯兰王子的身边和他们再见面的。

    “总而言之,你对法兰吉丝和奇夫有很高的评价啊!那尔撒斯。”

    “就是这样。和他们认识是一种奇妙的缘份。不管,他们有让人重视这份缘份的价值。”

    达龙点点头站了起来,从面向石板内庭的窗户向外望。那些负责监视的士兵们反弹似地重新摆好了架势,因为他们监视的对象是“战士中的战士”,这让他们不得不严阵以待。

    “哟哟,真是辛苦了。哎!这些人也是奉了命令,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这样做了。”

    达龙回到桌边,那尔撒斯喃喃说道。

    “大船要自由活动是需要宽广的海洋的。亚尔斯兰殿下虽然还只是个湖泊,可是,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大海。他有让人充分期待的价值。”

    那尔撒斯没有把海和船的比喻说给特兰的将军吉姆沙听。因为对没有看过海的吉姆沙而言,这种比喻是行不通的。而吉姆沙和被他所伤的萨拉邦特都躺在病床上。他现在还无法动弹,所以没有办法让他一起逃。这个男人一旦恢复了生存作战的力气和所需要的运气,他一定会拼了命逃出来的。他已经有两次从死亡边缘被救了回来。而现在那尔撒斯等人也没有多余的闲暇再去管他的事了。

    (五)

    深夜,培沙华尔城的一角吐出了火焰,火势是从屯积军马饲料的地方烧起来的。烟势比火势更吓人,大量的肖烟窜进了马厩,马群起了一阵骚动,城内陷入一片混乱当中。士兵们提着水桶四处奔走,被火和烟惊吓的马儿发狂地嘶鸣着在各处急奔。

    “好像做得太过火了些。”

    穿着黑色的甲胄,佩着长剑的达龙一边苦笑着,一边跑进了混乱的人群中。很明显的,引起骚动的是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他们设计了这样的乱局,好让达龙和那尔撒斯趁着混乱逃脱。如果没有任何行动,这些做大人的就未免太没用了。

    达龙跑进了浓烟密布的马厩,救出了浑身漆黑的爱马,然后骑了上去。当他赶开守住城门的士兵们,打开了城门正要往城外跑的时候……。

    “你到哪里去,达龙大人?”

    骑着马挡在他面前的是奇斯瓦特。他的双手上已经拔出了双刀,背后则是一大群黑压压的士兵。他早就想到达龙一行人会逃走,所以事先在城外布阵了。

    “奇斯瓦特大人,我无意和你交锋。请你把剑收起来。”

    达龙大叫。

    “你也太天真了,达龙大人。”

    奇斯瓦特的声音中隐含着无比的痛苦。他两手上的刀映着火炬的光影,闪烁着落日般的光彩。

    “对帕尔斯武人而言,王命是绝对的。你也是由陛下任命的万骑长,难道你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要丢下一万名部下吗?”

    “你说的话没错,但是,以我的立场来说,我除了守护王太子殿下之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为了完成你伯父巴夫利斯大将军的遗言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现在,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达龙如此断言。奇斯瓦特点点头,仿佛叹气一般。

    “我明白了。”

    “那么,你要让我通过吗?”

    “不,我是国王的廷臣,还是不能让你通过。如果你想突破双刀将军的阵营,就把我的双刀折成两半吧!”

    奇斯瓦特的坐骑高声地嘶鸣,举起了前脚。看着对方的双刀闪着光芒,达龙也觉悟了。他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过的强敌,而这个敌人在前一分钟还是同志。达龙的手搭上了长剑的剑柄。

    就在那一瞬间,弓弦声响起,同时也响起了马的悲鸣声。奇斯瓦特的坐骑颈部中了箭,扭曲着身子倒了下来。达龙的手离开了长剑的柄,转动着自己的视线,拿着弓箭的女神官的身影映在他眼中。

    “啊,法兰吉丝小姐,你似乎在多管闲事。”

    “宫廷人真是悲哀啊!为了形式上的忠诚心的义理却不得不把人类本来的以理服人分给丢在一旁。”

    美丽的女神官发出了和奇夫类似的感想。

    “对了,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要给落马的双刀将军最后一击吗?达龙大人?不,你并不是那种人。”

    “很遗憾被你看透了,不过,你说得没错。你要笑我也无所谓。”

    “要笑等以后再笑吧!现在先逃为要。奇夫和加斯旺德应该也已经逃了。如果比别人晚到,可会被取笑的。”

    黑衣黑马的骑士和有着绿色瞳孔的女神官并骑着马开始朝黑夜深处急驰。

    就在这一段时间内,落马的奇斯瓦特已经站了起来。一个担心双刀将军安危的百骑长策马跑了过来。奇斯瓦特命令正要开口说话的百骑长。

    “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不要管我了,赶快追逃亡者啊!”

    “真的要追吗?万骑长?”

    “当然!这是陛下的旨意!”

    听到万骑长严厉的命令,百骑长慌忙伙同同僚们去追达龙。站在黑暗的原野上的奇斯瓦特苦笑着把双刀插回了刀鞘,心中喃喃地说着:

    “真的让你们追上了,那些人也不是你们可以料理的……如果他们这样就会被捕杀的话,对王太子殿下也没有什么帮助了。”

    当达龙和法兰吉丝突破奇斯瓦特的阵营时,有着军师之名的戴拉姆的旧领主那尔撒斯也藏身于草丛中。和朋友不同的是,那尔撒斯的马被国王的手下射倒了。他在地上滚了一圈正要起身时,士兵们就赶到了,他踢倒了一名士兵,再用剑鞘打倒了另一个士兵,开始跑起来。

    “不要杀他!把他抓起来带到国王御前!”

    他听到背后传来这样的叫声,就在他跑了五十步远的时候。

    “那尔撒斯!那尔撒斯!在这边!”

    传来了一个精神百倍的少女的声音,随即身边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骑影。戴拉姆的旧领主在草上跑了数步,抓住马鞍的后半部,快速地跳上了马,隔着亚尔佛莉德的身体抓着缰绳。他们现在的位置和去年第一次和亚尔佛莉德见面时完全相反。那尔撒斯用剑鞘把一名挥着棍棒追上来的骑兵打落到地上。就在这时,另一个骑影出现在身边,丢过来一句话。

    “那尔撒斯大人,您没事吧?”

    “耶拉姆吗?要走了,跟得上吗?”

    “当然,无论天涯海角!”

    “啊,那真是太好了。”

    那尔撒斯笑了。坐在他前面的亚尔佛莉德也笑了。在这一瞬间,耶拉姆的表情有些复杂,不过,现在没有时间争吵。耶拉姆为那尔撒斯抓住了一匹失去了骑手的马的缰绳,开始向前急奔。三个人分骑了三匹马,企图突破重围。

    有个男人隔着窗户看着城内外产生的混乱和骚动。有的万骑长急着要逃离,有的万骑长则忙着阻止,更有的万骑长竟然就在一边观战。这个男人就是克巴多。

    “哎,原本以为好不容易就可以安定下来了,没想到我跟帕尔斯都还有一段辛苦路要走哪!”

    用力地伸了伸懒腰,这个独眼的伟丈夫对着月亮喃喃自语着。

    “啊,算了,反正我什么时候要离开都可以。把工作都丢给奇斯瓦特一个人未免太残忍了。就算要归结于同一个地方,路应该也有好几条才对。”

    克巴多一边看着城内外的骚动,一边独自悠然地喝着葡萄酒。

    六月十七日。黎明的冷气用它僵硬的手抚摸着亚尔斯兰的脸颊。亚尔斯兰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从树荫底下站起来。他唯一的家臣对他发出了早晨的招呼声。

    “啊,你早啊,告死天使。”

    亚尔斯兰对着老鹰回了一声早,感到喉咙一阵士渴,他拿起了用水牛皮制成的水筒。突然,他的视线飘向了远方。他看见有几个骑影正向着他靠近。亚尔斯兰全身立刻紧张了起来,摆出随时可以拔剑的姿势。可是,随即他就放松了这个姿势,扯开了喉咙大声叫着:

    “达龙!那尔撒斯!”

    如果声音可以用“光芒闪烁”来形容的话,亚尔斯兰此时的声音就是这样。

    “啊,还有法兰吉丝、奇夫、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

    亚尔斯兰呼叫着的七个人先后下了马,跪在王太子面前。达龙代表众人抢在王太子之前开了口。

    “您阻止我们也没有用的,殿下。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承受殿下的叱责和国王陛下的愤怒,既然我们都已决定自己的生存方式,就请您让我们跟随您吧!”

    其他六个人都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的笑脸,亚尔斯兰也笑了。

    “当初我举兵之时,跟着我的也只有你们啊!”

    想起了去年秋天前往培沙华尔城的那次旅程,亚尔斯兰如此说道。停在他左肩上的老鹰仿佛在抗议似地轻轻地拍了拍翅膀。

    “不,还增加了两个人和一只鹰哪!”

    亚尔斯兰凝视着告死天使、亚尔佛莉德和加斯旺德做了纠正,告死天使这才像是前嫌尽释似地低声鸣叫了起来。他也算是万骑长奇斯瓦特的代理。如果不把它算在内,似乎对让它跟出来旅行的评价说不过去。

    “我怎么会阻止你们呢?如果我这么做,一定会遭到神明的惩罚的。你们来得好,真的来得好啊……”

    亚尔斯兰一个个拉着他们的手,让他们站起来。

    接受他们一定会惹父王不高兴吧?可是,如果亚尔斯兰让他们回去的话,他们一定会被安德拉寇拉斯处决的。为了亚尔斯兰,他们离开了国王。不如接受他们,带着他们一起建立功勋,到时再向父王说明原由。除此之外,亚尔斯兰没有其他的路好走了。不管怎么说,对亚尔斯兰而言,他们是多么让人信任的部下,不,应该说是让人多么信任的朋友啊!

    现在征马已非孤影了。为了完成无情的使命,他还得再召集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三名的士兵才行,不过,亚尔斯兰觉得这种事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困难了。

    于是,在完全大放光明的帕尔斯原野上,八个骑影和一只鸟影往南前进,目的地是基兰,那是南方有名的港市。

    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六月,炎热的季节正来到地上。而这股炎热一半来自大自然,一半是来自人们的心中。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萨鲁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萨鲁世界2006- ( 苏ICP备15007101号 )

GMT+8, 2024-4-20 18:31 , Processed in 0.059891 second(s), 5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 2001- Comsenz Inc.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