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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国度] 《伊尔明斯特之旅》三部曲《第二部伊尔明斯特在米斯·扎诺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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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7:12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爱之深陷泥潭

精灵之爱,深沉可贵,唯滥用与弃绝,可置之于死地焉。国土堕落分离,古老家族分崩离析,皆因爱之意味常大相径庭。或曰精灵之力源自挚爱,其余全为肉欲沉渣。故此,精灵与人类亦可相爱,此间两人心灵契合,然顷刻之间,哀痛与遗憾即在眼前。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薄雾散去,伊尔已置身于一所以前不曾到访的花园之中。高大的树木参天生长,树荫遮天蔽日,树干粗壮如大厅内的顶梁柱。草坪修建得整整齐齐,中间点缀着各种可爱漂亮的小蘑菇。伊尔看见远处有一块空旷地,太阳从树叶的缝隙里射下一缕缕光波。
    在他站身的地方,光线的唯一来源是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光球,发出蓝绿红橙金的微弱光芒,仿佛缥缈的薄纱,游荡在林荫下。
    身穿各色华袍的精灵,在林子里走来走去,谈笑风生。他们头上还半悬着许多圆形托盘,上面摆着高高的细颈酒瓶,和层层叠叠放满美味的小盘。伊尔忍不住用眼睛稍稍瞟了瞟,从里面认出了牡蛎、野山菌、李子杏仁,以及水果拼盘。
    最后,他看到身边很近的地方站着一个精灵,震惊地瞪着他。伊尔以前见过这个精灵,他立刻就回想起来,此人是先前乃理丹带他去见大统领的时候,在那里遇到的两个皇庭法师之一。
    “您好呀,”伊尔朝他鞠了一躬,有礼貌地朝对方打招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宜阿耐思佩珥阁下吧?”
    精灵看上去更加焦急和警惕,他点点头,“不错,人类先生,我就是宜阿耐思佩珥。请原谅我一时记不得您的名字,因为我现在正极为焦虑。我不知道大统领到哪里去了?”
    伊尔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难道说他刚才就站在这附近吗?”
    精灵又点点头,有些怀疑地眯起眼睛:“正是如此。”
    伊尔心里豁然开朗,点头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想我是专门代替他来参加今晚的狂欢的。”
    宜阿耐思佩珥板着脸说:“您代替大统领参加?年轻的先生,您是自己决定这么做的吗?”
    “不,”伊尔明斯特轻声回答,“这是别人替我安排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此地的安全着想。当然,我也同意这样的安排。另外,我的名字叫伊尔明斯特。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森兰特的王子……还有,您知道的,我也是蜜斯特拉神选之人。”
    精灵法师绷紧嘴唇,死死地盯着伊尔腰带上别着的法杖。很快,他的嘴似乎绷得更紧了一点,但什么也没说。
    “也许,法师阁下,您能不能先把对我的嫌恶放到一边,不用太久,两三分钟就足够。”伊尔小声说,“请您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精灵狂欢节的相关注意事项。您看,我并不想要故意冒犯您,和这里的观众。”
    宜阿耐思佩珥的眼睛从法杖上慢慢滑向伊尔的脸庞,对望着伊尔的双眼。他的嘴唇因为厌恶拧在一起,接着,仿佛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轻声开口道:“好吧,也许我无意中对您的反应,太过无礼。大统领没有告诉过我们,该如何对待您。哪怕我把您视为我们人民中的一员,可您从遥远的地方到访,又带着一副人类的外壳。年轻的伊尔明斯特先生,请您原谅我,我觉得很抱歉。但方才我的犹豫,并不是因为我对您有恶意,而是一些其它的原因。”
    “那您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伊尔柔声问。
    精灵眼神犀利,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简短地回答:“那请务必原谅我的坦白,我听说这是你们种族的一种好习惯。而且,我猜想,您多少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了吧?精灵大起嘴巴来,比人类并不逊色。如此一来,我也不必隐瞒您什么,不妨说得直截了当一些,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更好。”
    伊尔明斯特点点头。精灵法师朝两人四周打量一番,确定附近没人,接着转过头来,率直地说道:“我们大统领的决定,并不太受人拥戴。本地很多受封为亚穆瑟的精灵,都跑进宫殿,朝大统领掷还封号,还折断自己的剑,以示其决绝。我还听说有人公开宣称要干掉你……今晚此地并不宁静,大家都在等着他……哈……恢复‘神志’。而我的伙伴,皇庭法师离迈塔,自从他去拜访过几家豪门之后,一直没回来过。我不知道他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背叛大统领的行为。而且突然之间,大统领一言不发地从我面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您的出现。您还对我说什么‘为了此地的安全着想’,这让我感觉有些古怪。我知道,您是一个拥有神秘强大力量的人类法师,和您的女神也有极亲近的联系。不管您的动机是什么,可您站在这里,站在这科曼多的心脏地带,就意味着极大的危险。您是个火药桶,您明白吗?您现在该知道,我先前对您不太亲切的原因了吧?”
    “我明白了,”伊尔明斯特回答,“我并不记恨您,法师阁下,我完全可以理解,在如此左右为难的情况下,您能怎么做呢?”
    “正是如此,” 宜阿耐思佩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声音里带着满意之色,“先生,我怕自己对您的种族有不少偏见,我一直以为人类总是充满阴谋诡计,对别人的烦恼漠不关心。我们见过和听说过的人类总是不断用斧头砍伐树木,为了很小的争论,不惜兵戎相见。”
    “噢,人类因为政见不同,拔刀相向大概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了。我也知道,不少人的确如此。”伊尔明斯特微笑着同意对方的观点,“但我不得不提醒您,您和大多数科曼多人,对不同大陆上不同人类的评价,有时过于偏颇。如果有人用黑暗精灵的生活习性,推断月精灵的品性,您会不会觉得可笑呢?反之亦然。”
    他身旁的精灵僵硬别扭地别开了脸,眼睛眨了好一会,才放松下来,勉强笑出声,“您的观点倒是不错,人类先生。但我也得提醒您,科曼多人可不太喜欢这么大胆无礼的言论,他们容忍的限度,也许并不如我。”
    “我了解,”伊尔说,“我很抱歉。——有人走过来了。不,是有两个人走过来了。”
    宜阿耐思佩珥看看伊尔,显然有些吃惊,转过头寻找着伊尔所说的精灵。他们手里拈着酒杯,步态悠闲而从容不迫,互相挽着胳膊。但两人看到传说中的人类亚穆瑟,还是极为吃惊,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了伊尔老长时间。
    “啊,” 宜阿耐思佩珥沉声道,“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下情况,要等到天黑之后,正式的狂欢和舞会才会开始,现在还有一些时间。现在很多人已经离去,酒水也剩得不太多,而那些想找个好时间彼此倾谈的人们,想见大统领的人们,以及想找个新夜伴的人们,差不多就要来了。”
    伊尔边听边点头,表现出一位人类王子应有的礼仪。那对精灵走上前,年轻英俊的男精灵很不礼貌地打量着伊尔,就好像看见一头野猪穿上衣服来到狂欢节。但他身边,挽着他胳膊,穿着薄纱长袍,美得令人窒息的女精灵却朝精灵法师微笑着问道:“晚上好,尊贵的阁下。我们还以为大统领跟您在一起呢。难道他现在身体不适,退席了么?”
    “片刻之前,大统领因为一些十分紧急的事件被人叫走了。请让我为两位介绍,这位是阿森兰特的伊尔明斯特王子,也是本城新晋的亚穆瑟阁下。”
    男精灵仍然死瞪着伊尔,什么也没说。女精灵很不自在地微笑一下,道:“呃,这真是我们,呃,不用寻常、意料之外的荣幸啊。”
    她丝毫也没有伸出手来的意图。
    “伊尔明斯特王子,”皇庭法师转过头,“这两位是雷文家族的奎多阁下,以及莎丽玫家族的奥莱夫人。希望这会是场愉快的相会。”
    伊尔明斯特鞠了一躬,并回想起阿拉瑟特菈莱家族信物里的一句话,脱口而出道,“此乃在下无上荣光,”三个精灵都忍不住惊讶地看着这人类,这可是一句古老的精灵客套话呀。伊尔继续说,“我衷心希望能与本地人民成为朋友,不用被科曼多视为敌人。我这从远方而来的旅客,见到如此壮丽的都市,美丽的人民,忍不住要把这美好记忆永存我心。”
    “你是说,你不是人类军队派来的间谍?”奎多不太相信地嘟哝道,手紧紧握住腰带上佩戴的银色剑柄。
    “您的想法并非事实,”伊尔言辞适度地说道,“我,我的国家,以及我所知道的其他地区,都并无入侵科曼多的意图,也绝不会用武力强行拓展贸易路线。这种恶行只会给双方带来灾难。我到访此地,只是因为一个非常私人的理由,并不是什么军队入侵的前兆,间谍的刺探,或是带有政府不可告人的幕后交易。科曼多人并不用害怕我,我只是一个孤身的旅人,带着无限的敬意,拜访这座伟大的城市。”
    奎多又一次震惊地扬眉道,“那请您原谅我方才的冒犯,但您能否允许我,一位法师,用个小小的法术,试探您所说的话是否真实呢?”
    “当然,您请便,”伊尔回答,直接抬起眼睛望着对方。
    “的确如您所说,”精灵道,“看来在我们这次相遇之前,我对您都有不少误解,完全被他人的话误导了。不过,伊尔明斯特阁下,请恕我直言,你应该知道我,还有本地大多数居民,都害怕和憎恨人类。我们见到一个人类,竟然站在我们伟大城市的中心,总忍不住感到惊恐和警觉。我想,无论您做过什么高尚的事业,也无论您的礼数如何周全,都不能改变精灵对人类的偏见。先生,请您自己保重。也许别人对您不会如此礼貌。只是若您根本不曾来到科曼多,也许会更好。”
    好一会,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身上的杏黄色丝绸,显得有些阴郁。接着,他慢慢地补充说,“人类,我真希望自己替您能说些好话,但……我不能够。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你知道,我见过很多人类,比大多数精灵都要多。”
    他有些悲伤地微微点点头,转身走开。他披肩的长发上,到处闪动着宝石的光亮。那些长长的发丝随风荡漾,像极了人类少女的秀发。他身边的女士,眼神沮丧地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此刻骄傲地抬起头,向伊尔明斯特和皇庭法师微笑道:“一切都如我家主人所说。两位,请保重,再见。”
    两人走开一段距离,还按捺不住地回过头来,偷偷地看着这个和精灵站在一起的人类。伊尔转身对着宜阿耐思佩珥,“我还记得刚才您说过,科曼多人可不太喜欢这么大胆无礼的言论。是吧,阁下?”他耸耸肩膀,轻声问道。宜阿耐思佩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噢,请您相信我,我并不是故意要误导您。”他回答说,“我猜,是您人类的眼界,唤醒了科曼多人的率直精神。您知道,连我都不曾见过这种情形呢。”
    “您说得不错,”伊尔同意道,“我——这次又是谁来了?”
    树丛中,朝他们的方向,飘来两位精灵女士。这个飘字并不是夸张,两位女精灵的高筒靴悬在地面,足有半尺之遥。两人在精灵里都算得上高个子,身体曲线曼妙,穿的法袍又刚好恰如其分地勾勒出她们娇好的身材。两人所过之处,人们都忍不住要侧目欣赏。
    “那是赛姆丝妲。奥戈拉穆和阿美蓝森。奥戈拉穆,两人乃是堂姐妹。”皇庭法师压低了声音,伊尔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些许欲望。美色当前,也许人皆如此吧。
    自从伊尔来到此地,也算见过不少漂亮的女精灵了。但这个女人,让其他人都黯然失色。她的头发如一泓晶蓝的清泉,自在地流淌于她的双肩后背,只在右边末梢上束了一条光滑的丝带,像条马尾巴一样地拴着,免得长发垂到地上。双眼璀璨若星,瞳仁是纯净的铁蓝色。她朝伊尔飘过来,弯月般的黑眉微微扬动,对伊尔轻轻眨眼。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丝带,嘴唇丰满,撒娇般微微往外撅着。此女仔细打量着皇庭法师身边的人类,深红色的外袍敞开,露出胸前一条多头龙,上下缀满宝石,勾勒着她扁平的小腹,纤细的腰肢。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悬在胸口,刚好衬托出她高耸的酥胸。一只耳朵挂着金黄的耳环,隐隐约约遮在头发里。的确是个美女——而且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点。
    她的堂姐则穿着一件不那么暴露的黯蓝色外套,一侧开着高高的分叉,直到腰间,露出一条漂亮的金链子。她有一头白金色的头发,一对褐色的眼睛,她的微笑比她妹妹远为和蔼。她的皮肤被阳光晒成好看的小麦色。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她更像一颗夜里的星星,专为衬托太阳耀眼的光芒。
    “前头的那个是赛姆丝妲,” 宜阿耐思佩珥小声说,“她是家族的继承人,先生,她非常、非常地危险。如果说她还剩下一点好名声,那多半只是因为人们没逮着把柄,而不是因为她没做过。”
    “那您一定更喜欢阿美蓝森,是这样吗?”伊尔也轻声道。
    皇庭法师转过头瞪了伊尔一眼,眼里既有佩服,又带点警告之意。“年轻人,您的眼光可比大多数老精灵还犀利呀。”说话间,两位女士已经飘到面前。“您好,” 赛姆丝妲侧过脑袋,动作优雅地轻吻着宜阿耐思佩珥的脸颊。“聪明的长老,您一定不会介意我们带走您的客人吧?我、我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听人类的故事呢,您知道,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
    “啊……我,我当然不介意,女士,”精灵法师挂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女士们,请让我为您介绍阿森兰特的伊尔明斯特王子,也是我们科曼多新晋的亚穆瑟。两位一定已经听说过了。”
    宜阿耐思佩珥转头对着伊尔,用眼睛明白无误地警告他,继续说,“伊尔明斯特阁下,这两位是我们科曼多最美丽的两朵鲜花,这位是赛姆丝妲小姐,奥戈拉穆家族的继承人。这位是她的堂姐,阿美蓝森。奥戈拉穆小姐。”
    伊尔深深鞠躬,接过赛姆丝妲递过来的手,轻吻她的指尖。看来,精灵们一定认为这真是个奇怪的礼节,赛姆丝妲喉咙里发出轻轻地嘟哝声。阿美蓝森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也伸出手。
    “这真是我的荣幸,小姐们,”伊尔说,“您放下此地的成见,愿与我倾谈,我实在受宠若惊。可我在此地还是个陌生人,多亏宜阿耐思佩珥阁下对我耐心指点,才不致冒犯各位。他真是一个非常好的聊天对象。如果我这样离开,恐怕不太礼貌吧。”
    伊尔的声音非常诚恳,皇庭法师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但他什么也没说。赛姆丝妲笑道,“没关系,我们两人交谈的时候,阿美蓝森会陪伴尊贵的法师阁下的。您不用太担心他,伊尔明斯特阁下。等一会,您也有机会和阿美蓝森单独相处。啊哈,您实在太聪明了!快,跟我来吧。”
    她不由分说地牵着他的手,伊尔明斯特赶紧转身,冲皇庭法师和阿美蓝森礼貌地点点头再见。皇庭法师的脸上露出一副不可琢磨的表情,而阿美蓝森则对伊尔做出感激的神色,并无声地警告他留心她的堂妹。伊尔为这个善意的提醒,再次微笑着点点头。
    “噢!看来您被我堂姐勾去了魂呢,伊尔明斯特阁下!”赛姆丝妲咬着他的耳朵,伊尔飞快地转过头来,看来,对这位漂亮的女精灵,他可得十足地小心应付才好。
    绝对得十足小心才好。他方一转过身,她就蜷起一条细长的美腿,紧紧地勾着他。这下两人胸部相贴,伊尔但觉她用胸口挂的金链轻轻摩擦着他,如丝般光滑的皮肤在他裤子外来回摩挲。她穿着黑蕾丝吊带袜,半膝高的高跟长统皮靴。
    “阁下,真抱歉我一下克制不住自己,挡了您的路。”她喘着气,嗓音嘶哑而又性感,但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我想我还不太熟悉你们人类的方式,我觉得自己……相当……兴奋。”
    “漂亮的小姐无须道歉,”伊尔平静地回答,“况且你也没有冒犯谁。”他飞快地看了看四周,果然有好几张好奇的脸正盯着他们,只是没人走过来。
    “您必定知道自己的美貌,让所有男性都为您情不自禁。”他接着说,又朝前看看花园里是否同样空旷,不错,那里的人也不多。看来这位女人的举动,可真是精心筹划过呀。“但我得向您坦白,我更欣赏女人聪明的头脑,而非完美的身材。”
    赛姆丝妲盯着他的眼睛,“那么伊尔明斯特阁下,想来您更喜欢我放下这副兴奋得喘不过气来的伪装咯?”她轻声问,“在精灵之中,大部分男性压根不相信女性也有头脑。”
    伊尔皱眉道:“那您在一个又一个的狂欢会上飞来飞去,就是为证明他们错了么?”
    她眼神闪动,笑起来,算是承认了:“你这坏小子。我想我真是喜欢你这样。”她拉着伊尔穿过花园,往前走着。方才的悬空术好像已经消失。她每走一步,都故意甩甩屁股,那姿势撩得伊尔喉咙都冒起了烟。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只好使劲地盯着她的眼睛,在那双眸子里,清清楚楚露出一小点狡猾的嘲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还很明白这会让他起什么反应。
    “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那样,”美女说道,迎风往后甩甩秀发,“我想尽我所能地了解人类。您会帮助我吗?我的问题一定听起来满愚蠢的。”
    “小姐,您尽管问好了。”伊尔低声说,一边猜测她几时会对他展开攻击,那会是什么样的攻击呢。与此同时,两人一起往花园深处的树林走去,越走越深,越走越深,直到太阳的最后一缕光线完全褪去。伊尔稍感诧异,不知她的问题到底会有多深入,而她的真正意图又是什么。
    两人一直走到月上枝头,认真地聊了许多科曼多精灵的生活,和阿森兰特人类的故事。在一湾清池之前,赛姆丝妲让她异国情调的人类朋友坐上池边的一条石头长椅。池面闪烁着点点波光,温暖的夜风拂面而来,令人感到心情畅快,月亮女人用她皎洁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赛姆丝妲凝脂般的皮肤。
    这样的氛围之下,精灵男女们一定爱坐在这长椅上谈情说爱。赛姆丝妲也分外自然地牵引着伊尔的手,让他抚摸她外衣胸口处的饰物。她微微发着抖,大眼睛凝视着伊尔,眼神变得好深邃。“告诉我人类更多的事情吧,告诉我……人们如何相爱。”她轻声说。
    旧日情形在伊尔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在至高森林一座术士的坟墓里,有座藏书馆,里面有一本古老的日记,是某个无名半精灵护林员写的,记录着他的思考和毕生事迹。麦嘉拉要伊尔好好读它,以便了解精灵们对待魔法的态度。日记里说,要让女精灵感到身体的愉悦,可以用舌头轻轻地舔对方的耳朵尖和手掌心。
    伊尔抽出一只手,指尖沿着她身体曲线,慢慢滑下她的腹部,接着搂住她的纤腰。
    “人类相爱,总是很饥渴的。”他回答道,低头舔舔她柔软的掌心。她喘息着,热切地颤抖,想要迎合他。不过,伊尔没忘记老习惯,又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月光微弱,却隐约照亮了一张狂怒的精灵之脸。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伊尔松开手,那边还有一个。不,还有另一个。几个精灵无声地围成一个包围圈。
    “怎么了,伊尔明斯特阁下?” 赛姆丝妲声音有些尖利地叫起来,“难道我……不合您的心意不成?”
    “小姐,”他沉着地回答说:“看来有人想攻击我们呢。”他拔出了腰带上的法杖,女精灵站起身,飞快地转个圈,看着树林里围上来的精灵。
    “他们一定是准备控诉我们,现在,别做声,”她冷静地说,“拉着我,让我带你离开这里!”
    伊尔伸手挽住她的腰,蹲下身子,手里的法杖随时准备射击。望着跳出树林,扑向他们的精灵,她开始念诵咒语同时双手在身后做了些什么。伊尔看不见她的动作,只是在一瞬间,这两人都消失不见了。
    精灵武士拥上来,失望地大声喊叫,长剑砍下,只碰到空气。
    “这是什么?”其中一人用嘘声招呼其他伙伴,指着两人缠绵的长椅。上面放着一座黑曜石小雕像,还轻轻地摇晃着。小雕像刻成赛姆丝妲。奥戈拉穆的样子,她的手被绑在身后。一个精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摸了摸,上面还残存着身体的温热。
    “都是那个人类做的好事!”精灵勃然大怒,举起手里的剑想把雕像砸掉。“他竟然用黑暗魔法诱拐她!”
    “等等!别砸坏它!这是个证据!”
    “给谁看这道证据?”另一个精灵喝道,“大统领吗?难道你忘了就是他让这个人类来到这里的!”
    “说得不错!”第一精灵同意道。两把剑一起狠狠地挥舞下,把这块黑石头劈了个粉碎,他们用剑灵巧,一点也没伤到下面的长椅。
    可是,一阵爆炸哄然大作,把长椅、池塘全部炸开,几个精灵被强烈的冲击扯碎,破烂的肢体散落在树林四处。
    *****伊尔明斯特慢慢站直身体,他们现在置身的花园中摆着一张大圆床,月光倾泻而下,洒在床上,气氛暧昧已极。周围是一圈树,树梢上晃悠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视线所及,没有建筑,也没有任何旁观的精灵身影。
    “伊尔明斯特,现在没人打扰我俩了。” 赛姆丝妲小姐柔声道。“那些好嫉妒的男人追不到这里来,我还用咒语把这座私人花园封闭了,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先生,您知道,我想把什么人带上床,那都是我的私人事情。”
    她眼波流光异彩,幽然转过身,不知何时,长袍已褪到膝盖上。月光下,她赤裸的身躯仿若象牙般光滑。
    伊尔几乎想放声大笑,倒不是要笑她,而是笑自己的想法十足诡异。她美得让他就快无法自持了。她的肩膀曲线玲珑,暴露出她心底的兴奋。
    真棒,伊尔心里忍不住赞叹一声,但他挣扎着把所有杂念都赶跑。女精灵朝前走向他,丝绸外衣完全脱落在地上,月光照耀,衣服上的宝石闪闪发光。
    她静静站到他面前。他轻吻她的眼皮,一路吻到下巴上,正想接着侵袭她甜美的嘴唇,却发现她举起两只手指,挡住了他的去路。“把它留到最后吧,”她说,“对精灵来说,嘴唇的意义是最特殊的。”
    他小声嘟哝了一句,侧过头,开始逗弄她的耳朵。她在他怀抱里颤抖着,呻吟着,双脚似乎都站不稳了。啊哈,书上写的果真不假。
    他温柔地舔着那双尖尖的耳朵,略带嘲笑,动作却不慌不忙。它们尝起来甜丝丝的,又带一点辛辣之味。伊尔把舌尖探进耳洞,赛姆丝妲忍不住呻吟,用尖尖的手指抓着他的后背,几乎抓出血痕,浸出衬衣之外。“伊尔明斯特,”她含混不清地念着他的名字,不停地念着,音符在她舌尖打转,就好像这是一首圣歌。“遥远国度的王子呀,”她又说,似乎因为迫不及待而抬高音量,“快让我看看,人类是怎么相爱的。”
    她披散的头发飘荡着,散落在两人身体之间,发丝游移,就是她无声的邀请。她手忙脚乱地解开伊尔衬衣的钮扣,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膛,两人一起慢慢靠向床边。
    突然之间,赛姆丝妲大声呻吟着,“我不能再等了!快,快,吻我的唇,伊尔明斯特,吻我的唇!”
    四唇交接,接着两舌有如灵蛇般互相调戏。接着,伊尔终于等到他意料之中的“偷袭”。
    一道明丽的魔法闪光窜进他的意识,而她的意念紧随其后地跟了上来。赛姆丝妲想方设法地想要控制他的身体和意志,要让他成为她的傀儡。同时,她还在他的记忆之中饥渴地搜寻着她所需的一切……特别是人类的魔法。伊尔早有防备,尽管让她翻箱倒柜地乱找,而他则趁机看穿她暴露无遗的念头和想法。
    诸神呀,她可真是一个残忍邪恶的精灵。伊尔看到她如何放下一块黑曜石,而他会怎样被他人误解,成为一只替罪羊。他还看见,方才环住她脖子的丝带是一件相当有力的工具,她早就打算好,要是他用武器攻击她,她就用这丝带把他扼杀!他还看清她的阴谋表,计划勾引皇庭上的诸多精灵,从大统领,一直到某个求婚者,那人叫做依朗度。威拉佛,还有皇庭法师宜阿耐思佩珥。另外一个法师早就是她裙下之物,她勾引他,操纵他,还派他去猎杀一个她不敢碰的对手:撒舍!
    伊尔明斯特怒不可竭,几想当场把她弄死。只要一个简单的法术,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她的脖子。但他克制住怒气,凝神用念力控制她。很快,她惊恐万分,无声地叫起来。伊尔把她的魔法,狠狠推出自己的脑海,这让她头昏眼花,暂时失明;也方便他腾出手,抽出腰带上的法杖,轻易地复制出先前撒舍使过的移形术。
    接着,他重新闯进她的意识,卸下她所有伪装,夺取她残留的所有自控力,并把她所有阴谋诡计暴露在意识之外,只要有人碰到她的身体,就能了解她这些鬼祟的想法。他还把她带回欲望的颠峰,身体会因亢奋性欲感到疼痛难忍,难于自持。
    最后,伊尔使用撒舍那道法术,把自己跟依朗度。威拉佛换了个位置。此时,依朗度。威拉佛手里握着酒杯,百无聊赖地正在狂欢节上晃荡。伊尔把他带回那座隐秘的凉亭,狠狠塞进赛姆丝妲的怀里,让他咬着她的唇,接触到她的意识。一时间,赛姆丝妲对他布下的所有阴谋诡计和背信弃义,都赤裸裸地呈现在他脑海里。
    赛姆丝妲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依朗度,他正狠狠地吻她,还在她脑海里搜索翻腾。而自己全身赤裸,抱着他就往床上倒去。两个精灵都因恐惧变得全身僵硬,彼此的意识通过咬合的嘴,纠缠混合在一起,再也无法隐藏。伊尔满意地切断和两人的联系。
    他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刚才依朗度置身的处所,这里灯光柔和,四周围着几个十分惊讶的精灵。半空中,有全身上下只佩着铃铛的舞姬,正翩翩起舞。有些观赏者把自己酒杯里的酒往她们身上洒去,酒水高高溅起,就像觅食的黄蜂扑了过去。此外,酒盘悬在几个神色厌倦无趣的精灵头上,大家正感叹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老话,直到伊尔明斯特突然出现。
    “你还记得迷索珊的疯狂计划吗?她想用‘迷锁’把我们几个都罩起来!哈……”
    “我年轻的时候,我们可从不沉湎在如此残忍的……”
    “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不是每个年轻的亚穆瑟都能……”
    谈话声嘎然而止,就像是有人用一把极锋利的剑把众人的喉咙全都切断了。大家只是呆望着突然出现的瘦高人影。
    伊尔,一个人类,衣衫不整,手里握着法杖,喘气粗重,嘴角还淌着一丝血迹,那是赛姆丝妲用牙尖咬出来的。
    精灵们很快就认出他,他们使劲瞪着他,又惊又气,“你对依朗度做了什么?”
    “他一定把依朗度给杀害了!”
    “他一定是把依朗度炸上了天!池塘边的阿蓝顿、英切,还有几个其他受害者,就是被他这么干掉的!”
    “各位可要小心哪,那个人类杀手就在我们中间!”
    “为了我们威拉佛家族的荣誉!”
    “宰了这头人类猪!”
    四面八方都闪起刀光剑影,这些武器一定是才从持剑者的家族中召唤而来,剑身上全都闪烁着魔法诱光。伊尔转身大叫起来,“各位,请听我说!威拉佛还活着!我只是把他送到真正的凶手那里去了!”
    “听听这人类说的鬼话!”一个精灵叫嚷着,手里的剑狠狠砍下,“他一定以为我们精灵全是些蠢材,竟会相信这种技俩!”
    “我本来就是无辜的!”伊尔明斯特咆哮着,扣动法杖的机关。他周围顿时冒出强烈的火焰,把众人的剑都格挡开来,那些持剑者都被击得退后一大步。
    “他手里居然拿着庭杖!窃贼!”
    “他一定是为了偷这把法杖,谋杀了一位皇庭法师!快杀了这个人类!”
    伊尔无奈地耸耸肩,这种情况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几十把剑一起砍下来,他只好用了瞬移术,飕然从所站的地方消失行迹。
    众人一阵哑然,而后响起失望的抱怨声。一个老精灵扬声道:“年轻人,听我说,我们那个年头,拔剑之前总会先审判。一道简单的心灵探术,就能揭露所有的真相!如果他当真有罪,我们再处决他不迟呀!”
    “住口,老爹,”另一个声音喝止他,“以前事情该怎么办,又是怎么办的,我们已经听得太多太多了!拜托,你就看不出来那个人类绝对是有罪的吗!”
    “伊唯安。瑟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怒不可释地喝道,“你怎么能对你的长辈这么说话!你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当然不,”伊唯安手里握着剑,很蛮横地说。那把剑闪烁着魔法的灵光,剑尖上挑着一小块砍下来的衣料。“那个人类逃不了的!”他胜利地把剑高高举起,让所有在场的人都能看得清楚,“只要有了这块布,我就能用法术把他找到!太阳升起来之前,我们就能宰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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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8:03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猎杀围堵

世间凶恶之野兽,莫过于人;世间危险之捕猎,莫过于猎人。此乃一人类法师之警告。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之中,但这黑暗并不令他感到害怕,这是那种正常的黑暗。周围的环境很潮湿,四周都很开阔。他用意念一指,手里的法杖就发出一道柔和的绿色光环。
    德拉德戈城堡中央的大厅空空荡荡。只有一大堆瓦砾碎石(他还没问奥露雯耶娅夫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说明他和撒舍确实曾经置身其中。也许她把大统领带去其它地方了。
    从大厅遥远的尽头,传来的微弱的惨叫声。伊尔笑笑,你们好呀,鬼魂们。
    他将法杖发出的光芒换成白紫色,使出了轮廓法。啊!就在那里,撒舍留下的记号!
    房间看不清的隐秘处,就在离他不远的一面墙上,悬着三个互相嵌套的球体,里面则挂着他的魔法书。伊尔笑起来,大声叫了一句“奥露雯耶娅”,伸出手摸了摸最外面的一个球体,圆球无声地融化。他再次叫了一声撒舍的真名,第二个圆球也消失了。如是第三次,第三个圆球也融化开来,魔法书稳稳当当落进伊尔的手心。
    伊尔又把法杖换成绿色的光,插进石头墙上伸手摸到的最高一处缝隙中。如果科曼多每个嗜血的年轻人都准备好要捕杀他,最好趁着现在有时间,把所有防身魔法都准备好。
    *****“传来了更坏的消息,尊敬的阁下。” 尤地莱。塞塔琳的声音极为沉重。
    埃尔塔格利姆抬起头,静静地问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今天我面前已经断掉整整三十七把剑了。”他嘴唇抿得紧紧的,却又像是要做出一道微笑。“你看,我就知道这么多。”
    魁梧的尤地莱是塞塔琳家族的高级大法师,他焦急地用手捋着灰白的头发,回答说:“从赫落那里放出话来,说那个人类亚穆瑟使用死亡魔法,破坏了拿恩湖畔,还杀害了至少十来个当地的年轻战士。还有,赛姆丝妲小姐和依朗度先生全都消失不见。依朗度先生消失的情形至少有十来个人旁观,他本来正在跟人说话,却突然被一道魔法弄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位人类先生。虽然他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可手里却拿着一根只有皇庭法师才有的节杖。众人向他出手,于是他用传输法术遁身而去。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已经有些武士准备出发用魔法去搜捕他。”
    桌子旁的阴影中冒出一头金发,那人的眼睛里燃着火花,“我的堂妹和伊尔明斯特先生在一起!他们离开我们的时候,几乎粘成一块了呢!”
    “他们是慢慢粘成一块的,”皇庭法师宜阿耐思佩珥从阿美蓝森身后站过来,轻轻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兴许这些麻烦发生之前,他们就已经分开了呢。”
    “我了解赛姆,”她说,转头看着他说,“她,她是计划要……”她脸上一阵潮红,咬着嘴唇,别开了眼睛。
    “摆在奥戈拉穆私人花园里的大床,就是她为那位人类先生准备的吧?”撒舍插嘴问。阿美蓝森一下僵硬起来,纤小的女法师又柔声补充一句,“女孩,别反感这话。大半个科曼多都知道你堂妹的丰功伟业呢。”
    乃理丹。阿拉瑟特菈莱陷入沉思,“事实上,她的计划,也许比我们知道的更加骇人。如果他们上了床,而赛姆丝妲小姐又不自量力想对他施法,我猜人类先生拥有的法力,能毫不留情地伤到她。倘若因此那些年轻发烧的脑袋要去围剿他,危险的反而是他们自己呢。”
    阿美蓝森嘴唇发白,转过头来望着老法师,“难道你们这些老前辈,什么都知道么?”
    “呵呵,我们知道的事情,只是足够在无聊的晚年给自己取个乐子罢了。”撒舍说。尤地莱也点头表示赞同。
    “年轻人常犯的错误,”他平静地告诉桌对面的阿美蓝森,“就是认为自己的长辈年龄太大,都记不得该怎样观察,怎样思考,怎样判断。但事实上,老人们只是因为年龄太大,经常忘记警告年轻人应该对他们保持应有的尊重。”
    阿美蓝森大大地呻唤一声,又紧张,又可怜巴巴地说:“可怜的赛姆啊,她一定已经死了。”皇庭法师再次拍着她的手,宽慰道:“我们应该去她的花园里亲自看个究竟才好。”
    “可她要是太太平平地在那里,我们唐突的拜访,一定会气死她的!” 阿美蓝森低声抗议道。
    大统领抬起头,“那你就告诉她,是大统领命令你去检查她的人身安全,她有什么火,对着我发好了。”他有些焦虑地笑笑,又道:“在我这儿,到处都是人们愤怒的抱怨声,她那小点脾气,很快就会被淹没的。”
    宜阿耐思佩珥朝大统领悄悄点点头,道了个谢,站起身来,带走了有些失控的阿美蓝森。
    尤地莱。塞塔琳沉重地说,“人类所造成的谋杀事件,让我们科曼多人克制不住地想要用同样野蛮的方法对付他。尊敬的大统领,您向所有种族开放科曼多的计划,恐怕此时并不恰当。您知道得很清楚,我的姐姐艾狄黛莱特洛就曾强烈反对此计划的实施。而我家族此一立场,至今都没有改变。看在诸神的面上,我请求您,不要用强力推行开放计划。”
    “尤地莱阁下,我素来尊重您的建议,这次也不例外,”大统领轻声说,“你是贵家族的高级大法师,也是费伦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魔法师。我知道,您和那些贪婪的人类作战多年,经验十分丰富,请问您可有察觉到他们的魔法力量,每年都在越变越强呢?我深信——也请您再三考虑,如果我们不赶快接受人类,用不了一个世纪,我们的城门就会被人类攻克,人民也会被无情的屠杀奴役。”
    “我会考虑这一点的,” 塞塔琳大法师说着,微微低下头,“我一定会再次考虑这一点。虽然我以前也想过,但我无法得出跟您相同的结论。大统领的意见,不是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吗?”
    “当然,我有犯错的时候,” 埃尔塔格利姆叹了一口气,“而且我还犯过不少错。可我比所有科曼多人都更了解这片森林外面的世界——当然,除了那位年轻的人类。我感觉到,对很多科曼多人来说,对待魔法之力,就像是炫耀自己家的漂亮衣服一样,这就像我们年轻时那样。过去几个月,我在皇庭上总是听到有人说,‘不,人类绝对没有能力这样做!’他们以为人类是什么?下贱的煤渣?我还记得人类有一种叫魔法市集的场所……”
    “用来贩卖魔法吗?就像杂货店那样?”尤地莱。塞塔琳歪着嘴,一副不肯置信和嫌恶的样子。
    “不,确切地说,更像是一座招集各种法师参加的大房子,有人类,有侏儒,有混血人,还有从各地赶来的精灵,”大统领解释道,“当然,人们必定会趁此机会交[奇`书`网`整。理提。供]换某些经卷和罕有的魔法物品。但给我带来思想负担的是这么一件事。当年我还是个爱到处游荡的战士,在我参加的最后一次魔法市集上,两个人类法师进行了一场决斗。他们放出的魔法,虽比我们的至高法术威力弱小许多,但也足以令科曼多大多数法师汗颜。我们决不能轻视人类的能力。”
    “我相信,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所有人都会赞同您这个观点,”乃理丹插话道,“那个叫伊尔明斯特的人类,他戴上我家族之信物,竟比我们的继承人还得心应手。我并不是侮辱奥塞拉斯的能力,我完全相信他会慢慢成长,学会控制信物,就像宜穆拜尔曾经做过的那样……我只是说,人类学得更快一点。”
    “如果那些死亡报告都是真的,那他实在学得过于得心应手了,” 尤地莱轻声说,“如此一来,我们应该继续反对……”
    桌面上突然冒出一道小光圈,一阵轻微的小号声传来。尤地莱低下头瞪着它。
    “我的传令官到了,”大统领说,“她的到来会让卫兵发出这样的警告。”
    塞塔琳大法师皱眉道:“您是说‘她’?”他问,“可是……”
    大厅的门自动打开,从门缝里闪进一朵云,云端冒着淡淡的白绿色火焰。尤地莱探眼看去,那云拉长变细,很快又忽隐忽现地缩小,云中央露出一个戴着头盔的女精灵身影,身上披一件斑驳的灰色斗篷。“向您致敬,大统领!”她问候道。
    “传令官女士,您带来些什么消息呢?”
    “有人在在毒冷塔,发现叶凯恩家继承人的尸体。据分析,他是在战斗中,被屠杀魔法杀死的。”传令官严峻地说,“叶凯恩恳求您允许他们进行复仇。”
    大统领抿嘴问道:“他们打算向谁复仇?”
    “新晋的人类亚穆瑟,阿森兰特来的伊尔明斯特先生,他就是杀害迪慕萨。叶凯恩的凶手。”
    大统领闻言,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是一个人类,不是一阵龙卷风!他如何能在毒冷塔和赫落两地同时行凶?”
    “也许,” 尤地莱的声音从桌子另外一边传来,“正因为他是一个人类,所以他对这种事情,太过得心应手了吧?”
    乃理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撒舍的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迪慕萨是罪有应得,是他自己的魔法杀了他!这场战斗我通过远望术看得清清楚楚,是迪慕萨首先挑起事端,他打断伊尔的学习,设下陷阱,意图加害于他。伊尔为了免于死地,使用了一道还击法术。这道法术本身并无攻击力,但能把迪慕萨的攻击一对一还加给他自己。也就是说,若迪慕萨不对伊尔下狠手,他自己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伊尔恳求他停止这种无畏的打斗,但被拒绝。迪慕萨对自己的防护斗篷太过自信,继续攻击,乃酿恶果。要向伊尔复仇,这是毫无道理的。”
    “一个丝毫没有提前准备的人类,打败了本地大家族的继承人?” 尤地莱。塞塔琳显然吃惊不小,他抬眼望着撒舍,但撒舍只是耸耸肩,表示自己所说一切都是事实。尤地莱摇头低声道,“看来,我们更有理由拒绝这个人类停留在本地了。”
    “那我该如何向叶凯恩家族回话呢?”传令官问。
    “告诉他们,迪慕萨必须为他自己的死亡负全部的责任,”大统领回答,“本地一名尊贵的大法师鉴证了他们的决斗,我也将随后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务使真相大白天下。”
    传令官单膝跪地,行了个礼,招来方才的旋风火焰,罩在身上,转眼就消失了。
    “等我们找到这个伊尔明斯特,我猜他的脑子一定像蜜蜡一般光滑,哪怕用探心术也无可奈何吧。” 尤地莱。塞塔琳评论道。
    “不错,如果他拒绝接受这个测试,我们用探心术对他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的。”乃理丹应声回答。
    尤地莱微笑着耸耸肩,询问大统领说,“您几时找到这位传令官女士的?我还一直以为大统领的传令官是摩拉特先生呢。”
    “他曾经是我的传令官,”大统领说,“但后来他以为自己的剑术比我还精湛,所以……您知道,本地反对开放计划的,可不只有您的家族。”
    “可您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尤地莱轻声问,“依照惯例,传令官一直都是本地最尊贵家族的成员才能担任的职务。”
    “科曼多的传令官,”撒舍解答了尤地莱的困惑,“首先要求的是对大统领保持无限忠诚。但以今日的形势,在本地三大巨头家族里,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他们都把自己看得太过紧要,而无视大统领的权威。”
    “您这样说,让我感到十分遗憾。”尤地莱小声说,脸一下变白了。
    “我们从三大家族中挑选了三人,”撒舍继续说,“有两人拒绝了这个职位,其中之一态度相当粗鲁无礼。第三个,也是你们家族的葛拉兰顿先生,他接受这项提议,并且接受测试。很快,我们发现他意识里有什么东西瞒着大家,见不得人。等他知道我们已经察觉这点,竟然试图用法术攻击我和宜阿耐思佩珥。”
    “你说的是葛拉兰顿?” 尤地莱。塞塔琳满脸都写着“怀疑”二字。
    “是的,尤地莱,就是葛拉兰顿,那个脸上整天挂着笑容的葛拉兰顿。您可知道,他竟然想击败我们,窃取本地至高统领之位。他还从费莱。塞塔琳的古墓里偷出一件禁忌之宝,想用那东西控制,不仅仅是魔棍、节杖这么简单,比如您的狂暴节杖,不,他的野心远不止此。他还想控制人的意识和思想,其中包括两只独角兽,以及迪家族的一位年轻女性。”
    尤地莱面色惨白,“我、我无法相信您所说的话……您是说,他想控制的是,他深爱的女人,阿莱丝?”
    “我怀疑葛拉兰顿也许根本就不爱她,”撒舍有些冷淡地回答,“只是跟她勾搭了不短时间,以便用血魔法控制她。您知道,血魔法也是一道被禁止的法术。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您所知道的那位阿莱丝,也就是奥波丹麦拉。迪女士,在葛拉兰顿的控制之下,攻击了皇庭法师宜阿耐思佩珥!”
    尤地莱。塞塔琳被这一连串骇人的事实搞得昏头转向,他狠狠地摇着头。大统领和乃理丹则无声地点着头,证实撒舍一句假话都没说。
    “她的法力相当强大,”撒舍继续说,“为此,皇庭法师还欠我一条命呢。葛拉兰顿也欠我一条命,因为当我打断了他对阿莱丝的意识控制之后,阿莱丝对他相当恼火。但独角兽帮阿莱丝出了气。我用法术击中他之后,葛拉兰顿无法控制那两头灵兽,整个控制链顿时分崩离析。这以后,我们大统领就有了一位新的女传令官。”
    “她就是阿莱丝?” 尤地莱。塞塔琳喘着气,摇头指着传令官进来的门,“可她的身材,她,她,曾经很……”
    “她的身材比我们的女传令官更曼妙多姿?”撒舍清晰地复述出尤地莱的问话,“不错,你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定已经被控制了,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身材,取悦满足葛拉兰顿的口味。”
    尤地莱闭上眼睛,使劲地摇头,好像是为了把这个坏消息在脑海里清洗干净,“那葛拉兰顿可还活着呢?”良久,他方慢慢问道。
    “是的,”大统领严肃地回答,“但他的脑力遭到相当严重的破坏。独角兽可不那么温柔,尤其是当控制链断开之后,他竟然用法杖射击它们,所以独角兽把火力全掷回他身上。现在他羞愧地躲在国土最南方的啬顿树林里。”
    “你们怎么从没跟我提过这些事!” 尤地莱忍不住喝道,“为什……”
    “你住口!”撒舍同样激烈地叫起来。尤地莱惊讶地张大嘴巴。
    “阁下,”撒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压下嗓音,说道:“大家族每天都在叫嚣自己应得的权利,这件事情,甚至关系到应征者意识的隐私和个人的独立行动权。我们被这些抗议吵得头昏脑胀,听得已经厌倦了。众人都希望我们取消这些义务,即使这本应该是他们的职责。阁下,我们并没有任何意图,想打探贵家族武士、战马、小猫小狗的动向,但为什么该告诉您某个家族成员偷偷摸摸搞了这许多鬼把戏的事情呢?他并不是您的儿子,也不是家族的继承人,他自己不信任您,那就根本不关我们的事。叶凯恩、威拉佛家族的发言人,还有您,都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们这一点。”
    尤地莱坐在椅子上,震惊地看着她,一语不发,似乎已经吓呆了。
    “您,”撒舍继续说,“打从今晚上我们见过面,您就非常困惑,很想问我,为什么脸上的皱纹都不见了,但在我们的对话中,您一直非常有礼貌地避免直接向我发问。因为您知道,此事与您无关。您尊敬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规则,自然也期待我们遵从这个规则。除非这个惯例对您有所困扰,您亲自要求我们打破常规。所以我请问,在这特别的时候,所有大家族都拿皇庭当敌人,皇庭是否还应该照老例给予三大家族以特权呢?我知道,您是这样想的,但您该好好想想,这是否合理呢?”
    尤地莱。塞塔琳使劲眨着眼,叹着气靠回椅背,“我、我,无法反驳您的话,也无法回避它们,”他沉重地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有些心虚。”
    “说回葛拉兰顿,他野心勃勃,使用被禁止的魔法,”撒舍有些残忍地继续说,“而这,也就是现在的年轻人们所热衷做的事。我的尤地莱大人,你和你的家人却坐在这里,一味沉浸在对精灵民众纯洁和高尚心性的遐想之中,谴责大统领的开放计划和梦想。”
    “尊敬的阁下,您是希望大厦从内部顷败,还是从外部被侵袭呢?” 乃理丹专心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此刻从桌子一旁绕过来,温和地问了一句。
    尤地莱。塞塔琳看着他,先没作声,很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了你们三人的话,几乎快要相信本地的豪门家族,是这一切事件的恶根,危及着整个国家。请注意,只是‘几乎’。尊敬的大统领殿下,这些事件爆发的直接原因,可全都因为您!是您允许一个人类进入城中,进入我们国家的心脏城市。多亏了他,我们才会听到像旋风一样迅猛的暴力和死亡消息。打从最后一次游牧部落试图侵略本地边境之后,这种事情已经久未听说。难道不是这样吗?在更多人丧命之前,您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吗?”
    “可在更多人丧命之前,我的确什么也没法做。”大统领哀伤地对他说,“依朗度消失之后,那些充血的年轻脑袋就迫不及待地出发去围剿伊尔明斯特了。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如果他们当真找到了他,总有人会送命的。”
    “而且他们的尸首还会被人摆在您的门口,我猜,” 尤地莱。塞塔琳,“跟其他送命的尸体一起,端端正正地摆在您的门口,向您示威。”
    大统领点点头,“不错,聪明的阁下,”他无奈地说,“这就是科曼多大统领的职责。有时我怀疑大家族们是不是根本忘记了这一点。”
    *****一个精灵猛地停住脚步,飘荡的头发耸在他前额,就像一对獠牙。“他在德拉德戈的鬼堡里!”
    “那又怎么样?” 伊唯安。瑟逻沉着地说,“难道说我们会怕鬼魂吗?”
    然而众人还是停止了前进。有几个年轻人还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伊唯安。
    “我家长辈告诉我,那里有极为恐怖的魔法诅咒。” 铁朗纳。怀拉特里很不情愿地说,“它能吸走人的精血,还会攻击任何敢于进入城堡的闯入者。”
    “鬼魂藏在那里,”另一个精灵插进来,“不管你用什么剑和法术抵挡,它们都能抓到你。”
    “全是老头子们的胡说八道!” 伊唯安大笑起来,“想想看,以前叶莱丹。列星不就带着他的女人们在鬼塔鬼混了整整六年吗!如果真有扰人的鬼魂,谁会这么做?”
    “不错,可是叶莱丹是所有科曼多人里最疯狂的法师呀。他甚至相信真有迷索珊的迷锁术!不是有人说过吗,他的某个情人,还打算吃掉自己的手咧!”
    伊唯安发出一声粗鲁的嘘声,“那跟鬼堡有狗屁关系!”他又大笑起来,在空中挥着剑,接着说,“好吧,你们这些软膝盖的小爬虫,各位请自便好了。不过我可要冲进去,把那个人类切成肉酱,而后向大统领和威拉佛家族证明,他们到底有多么蠢!我要把那个人类的骨头,挂在瑟逻家族战利品收藏室里!”
    他小跑着朝前冲去,在头上打着圈挥舞着手里的剑,快活地大叫两声。铁朗纳迟疑了一小会,跟了上去。另两个精灵则紧贴着他的脚步,一道向前迈步。还有一对精灵疑惑地对看一眼,耸耸肩,小心谨慎地跟上前面几人。最后三个精灵面面相觑,终于也动弹起来。
    *****伊尔明斯特警觉地抬起头。从外面传来一阵特别尖利的金属声,那是刀剑碰在石头上发出来的。他本来就知道有人要捕杀自己,此刻便轻声起身,合上手里的魔法书,竖着耳朵专心听着。很快,他露出笑容。他们果真来了,一个精灵嘴里正对另一个同伙骂骂咧咧。
    伊尔回想着撒舍讲过这里的建筑布局。这座城堡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这间大厅,处在城堡的中心。那些来捕杀他的精灵很可能就在几步之外,也可能还要跋涉个把小时。但他们的目的确凿无疑,否则为什么有人会叫伙伴“嘘……安静”?
    伊尔站在原地,胳膊肘下夹着魔法书,使劲考虑着对策。他还能用法杖再遁身一次,把自己传到别的地方去。可这样一来,他就再没机会使用他自己的远程遁身术。况且在整个科曼多,他唯一想得起来的地方,就只剩时代之藏穴了。可天知道藏穴里有什么高等防御手段,阻止盗贼钻进钻出啊!最好的办法还是藏起来。因为他手上沾的精灵血越多,就越是让他的精灵朋友们为难,争取让他留在此地的可能性也就越小,而蜜斯特拉所布置的计划,也就越没有可能完成。当然,想在一群敏感灵活的精灵捕手里藏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蜜斯特拉只赐给他一道杀戮法术,可不是一整打!要是他没藏好,就只有暴露在一大群做好捕猎准备的精灵之中,杀掉其中一个,再被他们干掉。
    一只小鬼从半空飞扑下来,发出一阵微弱的响声,听上去似乎是嘲讽的嬉笑。可阿森兰特人突然灵机一动,没错!变成鬼魂的样子!
    他赶忙上前两步,仔细看看鬼魂消失的方向,果然有了新发现:一面墙顶端,有一条裂缝。那条裂缝对他来说当然太小,藏不下他的身体,可藏一本魔法书却是绰绰有余的。
    麦嘉拉教过他鬼形变身法,能让他在不太长的时间里,反复变身为鬼魂和本形。每次变身持续时间只有九分钟,超出的话魔法就会中断。而等他第四次恢复本形,也意味着结束本次施法。
    伊尔变成一道影子,高高地飞起来。刚飞到墙缝的高度,就听见很近的某处传来摩擦声,应该是靴子从石头上踩滑所致。很明显,对手们已经赶来,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黑暗里冲出一群脸色苍白又黑乎乎的东西,显然是被伊尔激怒了。他吃了一惊,差点摔个跟头,但幸好及时闪身躲过。鬼魂围在他身边,那情形真让人印象深刻,紧接着,它们成群结队地从一个角落涌出来,朝另外的空地飞去。看来德拉德戈的幽灵虽不太喜欢人形入侵者,却也更不喜欢别的鬼魂。
    伊尔到了罅隙处,侧身飘进去。它通往一个小而狭窄的房间,看得出原先是一间大得多的居室,但屋顶早已坍塌。地上散落了一地骸骨,大概是精灵的骨头吧。如果他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太长,不知那些幽灵会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他。可惜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环顾四周,发现空气中弥漫着淡紫色的薄雾。那是什么?魔法,当然是,可是什么魔法呢?不管它是什么,伊尔暂时没感到有什么异常反应,并仍然保持毫无重量的飞影形态,浮到小房间的另外一端。
    那道墙上有一些透光孔,以前一定是用来安放横梁的。鬼魂能轻而易举地钻过这些洞,通往外面开阔的天空。伊尔从这个小孔里看到第一个爬上来的精灵,他踏在碎石上,手里高高扬着剑。如果伊尔没记错的话,这人叫伊唯安。瑟逻,一个嗜血的年轻精灵。
    倒塌的墙上还有一个满是锯齿、边缘参差不齐的孔,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能从这个洞里钻过去——如果他受得了那些尖利的石头从身体狠狠切割过去的感觉。但从这个小孔里,刚好能看到一条甬道,连接了伊唯安所在的城堡外墙,以及伊尔先前学习的黑暗大厅。向洞孔外望去,下面是一座新近倒塌圆塔基座,周围则是一片瓦砾。伊唯安脚下刚好有一条小道,通往一间接待室,又穿过圆塔。这条小道异常狭窄,充满令人窒息的灰尘,走过去就是伊尔放魔法书的大厅。甬道并不长,伊唯安的动作又相当迅速。
    阿森兰特人实在没有太多时间了。伊尔降落到满是骨头的地面,变回原形,使劲把裤子往下一拉。
    在哈桑塔当小偷的经历,给伊尔留下了好些宝贵的财富。比如,他习惯性地在下腹部缠有一卷长长的结实细绳。现在,他把绳子放开,从墙缝里扔出去大半截。另一头则拴在骨头房间的房梁上。他一手提起裤子,重新变成鬼魂,从缝隙里钻回去拿魔法书。
    等钻过墙缝,他把魔法书紧紧绑在绳子上。一阵鬼鬼祟祟的声音从甬道里传过来,这说明,伊唯安和其他猎手已经闯入古堡,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他们一定看见他了,他的裤子掉在脚踝上,还急急忙忙地用绳子绑着一本书。
    伊尔又变成鬼魂,飞快地跳进空中,钻过罅隙,回到满是碎骨的小房间,接着又变回人形,屏息凝气,使劲往回拉着绳子。魔法就快失效了,他得赶快把事情办完。这时魔法书已经安全地卡进墙缝,簌簌地落下一阵灰尘,他一把提起裤子,拴好腰带,留下书和那一团乱糟糟的绳子,等眼前的事情结束之后再来整理。
    他再次变成灰色的虚无体,钻出缝隙里往外瞅着。伊唯安刚钻进大厅,留心到灰尘掉落下来的高墙。伊尔赶快把头伸回来,免得精灵看见他。他悬在黑暗里,使劲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关于这一点,精灵们大概早已经决定好了——就是杀掉他。
    过了不久,伊尔钻进倒塌的房间,打了一阵冷战,一只真正的鬼魂开始骚扰他,从他身体里不停地钻过去,呜呜地低号,飞回那间满是精灵的大厅。
    下面响起惊叫声,一道魔法闪过。伊尔冷冷一笑,从横梁洞里把自己扯进另一个房间,在城堡里到处漂流,仔细观察着当前局势。
    他看到的情形并不能令人感到振奋。这是一座相当浩大宏伟的废墟,但归根结底是一大座废墟。唯一完整的房间就是方才他看见的圆塔基座那里了。至少有九个精灵,手里握着剑,攥着各种不知名的魔法,逐一巡游在曾经辉煌壮丽的德拉德戈城堡。他们身后又至少有三只幽灵,像鬼影蝙蝠一样,上下飞舞,只是无法真正伤到对手。
    可不管怎么说,真正的麻烦是坐在不远处废墟旁的四个精灵法师。他们发出的魔法是一种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空间。这就是先前伊尔在小房间里看见淡紫色光雾的来源,而且现在整个城堡都已经被包围在它里面了。
    伊尔浮回小房间,变回人形,肩膀靠在坚硬的石头堆上,小心翼翼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最好别再用鬼形变身法。
    他从腰带上抽出法杖,让它悬浮在半空中,慎重地唤醒它蕴含的能量。手指尖传来发麻的刺痛感,伊尔明白,精灵们正在用探测法,只要他一用法杖,就会被发现。果然,下面立刻传来他们兴奋的叫声。但法杖已经复制好对方使用的淡紫色光雾术,原来,这是一道阻止对手使用远程遁身术的防护魔法,只要对手想要遁身,那雾气就能把施术者从里到外烧成烤鸭。
    他被困在这座城堡里了!除非现在他能用脚走出这里,要么就重新用别的鬼魂变形法飞出这里。而选择前者,就意味着跟这十多个精灵武士痛打一场,再直奔四个法师布下的符咒,除非他获胜,才能走出城堡。所有的人都等着这个难对付的人类现身,急切地渴望杀掉他。
    伊尔苦思冥想下一步的计划。法杖落入他手中,重新插回腰带。他躺在黑暗里,身边到处是碎石和骸骨,有如乱麻的绳子拴着魔法书,卡在鼻子顶上的破墙缝里。隔着墙的大厅下面,众精灵用剑敲打着碎石,大声议论“可恶的人类”到底会藏在哪里。先前用过的探测术告诉他们,他一定就在附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想到挖墙和扒洞的办法了。
    “蜜斯特拉,”伊尔明斯特呼着气,合上眼睛,默默祈祷:“女神,请您快帮帮我。对方拥有的魔法和人手都太多了。如果我轻易选择跟他们开战,有很多人会死掉的。现在我该怎么办?请指引我,掌管神秘的圣女,我前往本地,一切行为皆谨遵您的教导,并无过错呀。”
    慢慢地,他从瓦砾堆上半悬起来。诸神啊,难道他紧张得神经错乱了么?不,不对,他是千真万确地浮起来了!在脑海里,他的祈祷之词翻滚着,涌向了遥远空旷的彼方。一个黑色的东西,从那空旷和虚无之中渐渐显出来,靠近他。那是一个光滑的、带有深色光泽的、小小的、颤动着的东西——智慧宝石!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信物!
    它现在不是该戴在奥塞拉斯。阿拉瑟特菈莱额头上吗?可如今它直奔伊尔而来,不可思议地变成巨大的球体,把他紧紧包在里面。他盘旋在球体深黑的内核里,随圆形的曲线上下波荡。这一定是伊尔在信物留下的记忆!虽然智慧宝石里留下的信息浩如烟海,但他的记忆竟然也有一席之地呢!
    哦,敬爱的蜜斯特拉神,请保佑我,赐福我吧!这个想法一闪念,一阵混沌意识猛烈地冲击而来,几乎要把他撕裂。他转身想跑,但不管他跑到哪里,意识的冲击都近在咫尺。救命啊,它就在他头顶!它想要吞没他!
    “快听!有人在说胡话呢!一定是那个人类!他就在我们头上哪个地方!”这些精灵语,从四面八方低沉地压到伊尔身上,隆隆作响。
    这一片混沌之声,几乎把他的耳朵震聋。鲜血涌进他的眼耳口鼻,狠狠地把他扯进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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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牡鹿之吠

猎场围猎,牡鹿身陷绝境,奋而吠之,欲拼性命,以博鱼死网破,身死而人不得之。此乃猎手至险关头。何哉?鹿必知己身将死,不免与群猎手生死搏斗。然若遇精灵,其魔法常将此生死悲壮化为一壮烈之场景尔。惜乎哉!然,牡鹿若亦有魔法,则胜败未为定数也。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它冲我来了!快把它干掉!”
    精灵的叫喊充满惊骇,伊尔满头大汗地被惊醒,从无意识的黑暗中重返人世。他张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间满是精灵骸骨的小房间里。
    右手臂边,一道火焰渐渐熄灭,然后房顶上又伸出一条火舌,舔拭着他的鼻子,伊尔但觉一阵灼热刺骨,生痛难挡,他紧紧眯着眼皮,从眼缝里使劲往外看,观察身边情形。他一边脸皮痛得吓人,好像已经被烫出水泡来了。
    过了好一会,视线里的火红慢慢褪色,他慢慢睁开眼睛,朝头上看过去。火苗熄灭,透过墙上的罅隙,正好看到隔壁的大厅上空高高悬着三个光球,散发出柔和的光线。靠着这缕微光,伊尔辨认出方才大叫的精灵。那人正悬起在半空,手握利剑,紧贴着这道墙缝。但他只能静止地浮在空气中,却不能灵活自在地飞舞。一只德拉德戈幽灵在他身边窜来窜去,调戏着他,逗弄着他。精灵用剑一阵乱砍,却怎么也砍它不着。一道火球术从大厅下面射上来,也没能击中调皮的幽灵。
    ——这个道理相当浅显,任何有头脑的人用小脚指头也想得出来。要是德拉德戈幽灵这么容易就被消灭,它们哪能在这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呢,几千年前就一命呜呼了。那些新兴的精灵家族说不定还会冲到这里,占为私宅呢。很明显,这里的几个年轻精灵根本没能力捕杀它们。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幽灵也没有太大法力,只能吓唬吓唬人罢了。此刻,半空的精灵离伊尔的墙缝太近,要是被对方发现隔墙有耳,随便放个魔法就能让他赔上性命。虽然精灵钻不过这道狭小的墙缝,可它是挡不住魔法的。
    伊尔小心地伸出手,轻手轻脚往回拉着自己的魔法书。他得赶快把书扯回来,把绳子缠回腰上,再爬到对面的墙边上,离这道墙缝越远越好。
    他身体疼痛难忍,就像被人用刀切成几截,又被乱七八糟地拼回成一整块,每块之间血肉相连,筋骨错列。可是蜜斯特拉肯定已经悄然而至,向他伸出援助之手,把他从成千上万错乱的阿拉瑟特菈莱意识中拯救出来,并帮他恢复自我。他的思绪渐渐清晰,智慧宝石存贮的魔法,从脑海深处浮现。
    一道暴烈的法术蹦出来,伊尔一惊,这道符咒他以前想都不敢想,它威力太大,至少比得上他所知的三个最强力魔法。不仅如此,要使用它,还必须把法杖剩余的能量全部吸干。但今日境地,它倒不失为一合用的脱困招术。
    火花噼里啪啦地在他的脑子里脆响,炸开一道又一道不同的法术。伊尔叹息一声,感谢诸神,这里头有可以不用唤醒法杖召唤能量的办法。他做好施法准备,起身蹑手蹑脚地站到小房间最远的角落里,把宝贵的魔法书死死地卡进墙角,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长绳,看看绳头是否足够结实,绑在横梁上的绳结能不能承重。接着,他静悄悄地把绳子从墙孔里塞了出去,垂到隔壁有塔基的房间,自己再沿着绳子往下滑。
    灰尘石块簌簌地往下掉,但幸好精灵还在奋力跟幽灵缠斗,竟然没人留心这细碎的声音。他一路平安地降到地面,解下绳子,绑作一团,朝小房间里使劲扔回去。隔壁的精灵仍然没有察觉这些小动作。伊尔定下心神,唤来对付迪慕萨的那道魔法护盾。好啦,是时候招待伊唯安和他快活的猎人小分队了。
    他一施法,精灵们布下的警号立刻响动,大厅里传来他们兴奋的叫声。很快,他们朝着这条狭窄的通道冲过来。很好,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伊尔站到通道路口,时间刚刚好。半空中的精灵压根没想到要检查天花板附近有没有机关,而是不假思索地蹦到地面,直扑而来。伊尔冲跑在最前的精灵露齿一笑,挥挥手,一动不动地等着他们。
    “他竟然朝我招手!”精灵焦灼地停下脚步,大叫一声。他身后紧跟着铁朗纳。怀拉特里,忙不迭地用手肘一推,喝道:“快冲上去!冲上去!”前头的精灵犹豫不前。伊尔见状,又咧嘴一笑,每一颗大牙都露在外面,还闪闪发光哩!此外,他还扭着身子,朝精灵们作了个最最挑逗性感的动作。
    带头精灵脚下动弹不得,止不住往后退,“你们看他……”
    “我管他什么样!”伊唯安从众人身后狂喝一声,“哪怕他是长出什么侏儒脑袋苍蝇翅膀!让他去见鬼!快冲上去抓他!”
    “上啊!” 铁朗纳狠狠地挥着剑,再次推了推前面的伙伴。
    不太勇敢的精灵步履蹒跚,在两人的怂恿下迟疑地迈开步伐。伊尔看着狭窄的通道,一群精灵涌上来。真让人心痒痒,忍不住想放个大火球。当然,精灵身上一定有魔护斗篷,若把火球反弹回来,也是得不偿失。趁着众人还没追上来,他跑到塔座室的另一段通道入口。这些尊贵的科曼多精灵们居然没一个人使用长弓,大概是认为它是“常规武器”,威力太小不够看吧。真得感谢蜜斯特拉女神,也感谢柯瑞隆神,再感谢狩猎之神塞垄诺——不管什么神都好,为了这出人意料的幸运,实在值得再三道谢。
    时间配合得太完美了,伊尔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他的机会并不多,只有一次。他静静地等着。冲在前头害怕得几乎昏过去的精灵,还有他身后的铁朗纳,刚从甬道爬上来,只来得及看见伊尔的背影,他已转身跳下通道口,朝大厅冲去,重新回到精灵们出发的起点。
    “要是这招不管用,蜜斯特拉神,”他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心情愉快地评说,“您就得重新选个人来完成科曼多之旅啦。如果您并不介意获选者的种族,不妨选一个精灵,就不会像我一样惹出这么多麻烦事咯!”
    说话间,伊尔已经跑进大厅,直奔中央的大石头堆。精灵们加快脚步,紧跟不放,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伊尔找好落脚点,转身对着众人,一脸桀骜表情,高高举起手,露出“合用的法术太多,该放哪个更好”的迟疑神色。精灵猎手们舞着剑冲进大厅,一边怒骂,一边却停下脚步。
    打头的精灵犹犹豫豫地说:“你们看他,真的有点不对劲呀。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一定是个陷……”
    “闭上你的臭嘴!” 伊唯安。瑟逻冲口而出,一掌把说话人搡到一旁。那个胆怯的精灵几乎被他推倒在地,可伊唯安压根没注意。这即将成为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放慢脚步,从容不迫地朝伊尔明斯特逼近,脚尖兴奋得几乎跳起舞来。“哈,你这个人类鼠辈,”他喝道,“这下无路可逃了吧?”
    “你才是咧,”伊尔微笑着一点头,跌在一旁的精灵警觉地大声叫起来。可伊唯安冲他吼道:“你,住嘴!”接着又转过身,对伊尔冷冷一笑。
    “你这个野蛮的畜生,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他眼睛里灵光四溢,“我得说,你是太——聪明了。只可惜,你的聪明只能在猴子里卖弄一番。你小丑般的表演,我们真是看得够了!你在此地已经杀了整整十一个科曼多大家族的后人,十一个!我们得把阿拉瑟特菈莱家族也算上,天知道你是不是谋杀了可怜的宜穆拜尔,偷了他家的智慧宝石,才溜进科曼多的!你竟然认为这一切不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好些科曼多亚穆瑟一辈子都不如你杀人杀得多呢!”
    伊唯安。瑟逻表情夸张地朝身后一指,“你看到了吧?这儿还有更多精灵!你不想在自己的功劳本上再多加一大笔吗?你怎么不动手呢?你不是害怕了吧,勇敢的野蛮人?”
    伊尔明斯特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地回答:“蜜斯特拉神从不倡导暴力。”
    “哦,是吗?” 伊唯安抬高音量,压根不相信地说,“那湖边的爆炸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会说那只是一场‘意外的事故’?”
    他露出豺狼般的狞笑,挥手示意身后的同伴把伊尔明斯特包围起来。众人照他的指示做了,不过,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跟两人隔开一段适当的距离,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他们静静地微笑,似乎是一场精彩独幕剧的观众。接着,伊唯安又转过头,继续着堂皇的演说:“最最尊贵的亚穆瑟阁下,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功业是多么宏伟。你手上沾满精灵的鲜血,首先是威拉佛,接着是湖边无辜的死难者们——叶圣、阿么安、亦博莱、葛微伦、特飒理、奥图、贝拉,还有我从法师们那里听来的,叶凯恩和奥戈拉穆!”
    伊唯安慢慢地又朝前走着,手腕抖动,长剑有如蛇舞,几令人眼花缭乱。伊尔知道他很快就会发动攻击。“以上的名单都是些贵族,我还没提那些惨死的仆人!不过这已经足够拿下你的性命了!你只有烂命一条!我正在想,既然好不容易逮住你,该怎么才能把你反复杀死十来次,以偿还那些死难者呢?”
    他靠得更近了,“你杀死的那些人里,有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更不要说赛姆丝妲小姐,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梦中仙子。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们热血沸腾。你这个人类虫子,你竟然杀死了她!那么美丽的女人,你怎忍心下手!难道你不曾为你的残忍感到内疚吗?在我们杀死你之前,你好好反省吧!”
    “反省”二字还没说完,伊唯安手边银光一闪,剑已出手,朝伊尔的手腕砍下。他想一举废掉伊尔的双手,好让他无从施法。其余精灵见势也挥剑涌上。
    伊尔明斯特早有防备,转瞬之间,他已经化作一道白色光柱,腾空而起。众精灵的剑穿过光柱,但见刀光剑影,金戈铁鸣,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随后他们全往后跌倒,有人痛苦大叫,有人捂着伤口,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剑全刺在了自己人身上!
    旋转的光柱漂浮起来,往伊尔先前出来的通道移过去。伊唯安身子里插着两把别人的剑,痛得直打哆嗦。他喘着气大叫道:“杀了他!杀了他!快用剑指术!”
    他一抬高声量,伤口剧痛。他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吐出一股血沫。他身旁的精灵,就是先前害怕的那个,手上攥着治疗术,顾不得额头还在往外淌血,赶紧扑到伊唯安身边帮他止血。
    铁朗纳。怀拉特里的声音响起来,“我有那道法术,快把你们的剑抛起来!”
    还能动弹的几个精灵依言把手里的剑甩到半空中,铁朗纳手腕四周放出一片淡蓝的火光,朝剑一指,力流操纵数把利剑,飞过大厅,锋刃冲前,剑气迫人。
    白色的光柱在通道口静止不动,飞到一半的剑突然掉头而去,犹如半空中突然砸下一阵剧烈的冰雹,从四面八方射回精灵们。铁朗纳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一把剑就贯穿了他的尖耳朵,他大张着嘴倒下去;伊唯安本来被帮他疗伤的精灵搀扶着,却不料一把剑射进他的喉咙,血如泉水般喷射而出,连天花板上都染上斑斑血迹。另一个精灵见状不妙,奔向石头堆,想用它做掩护,可惜他跑的速度不如剑飞得快,被刺了一个透心凉,他往前扑倒,再也没有站起来。
    光柱盘旋着漂下通道,大厅里只剩下绝对的宁静。先前最害怕的那个精灵环顾四周,十几个同伴之中,还能用双腿站着的只剩他一个人了。靠墙边,另一个精灵发出痛苦的呻吟,虚弱地倚墙而立。
    眼前的惨景令他目瞪口呆。他跌跌撞撞地朝对方走过去,希望手里最后剩下的一个治疗术还能派上用场。但等他走到墙边,那人已经丝毫不能动弹。他使劲摇晃着对方渐渐变冷的身体,叫着他的名字,但那人却再无法回应。
    “柯瑞隆神,”空空荡荡的大厅上空回响起他颤抖的悲痛长啸,“那个人类到底想夺走多少条精灵的性命!森林之父,请您回答我,我们到底要花多少代价,才能铲除这个祸害呀!”
    *****肌肉的力量从伊尔明斯特身体里一股一股往外涌动。除了麦嘉拉的怀抱,他不曾感受过如此温热而又紧密的肉体冲击。一瞬间,他感到四肢变得更强壮,血液变得更暖和,举手投足都更有力。他旋转着,大厅里弥漫的淡紫色魔法全被他吸进身体,狂野的能量令他身心愉悦。
    他好像变得更高大更明亮,他从倒塌的塔基上漂起,克制不住地发出大笑。四个精灵法师惶恐之极,那道人类变成的光柱饥渴地吸吮他们的法力,朝他们飘荡过来。它不断膨胀扩张,似乎渴望大肆摧毁破坏……
    四人对视一眼,联手作法。伊尔靠近他们,想在对手逃窜之前拦住他们。但他光雾的形体只能不紧不慢地往前旋动。双方慢慢靠近,再慢慢靠得更近……
    他定睛朝四法师看去,对手突然表情笃定,似是成竹在胸,不逃不躲,齐齐张开双臂。
    伊尔感到大事不妙,可这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能顺势往前漂。对方在这一刻突然化身为四个大光球。光柱与光球相撞,伊尔只觉天崩地裂,浑身上下仿佛被塞进一个巨大的搅肉机,被搅碎成万千粉末。
    整个费伦大陆在他眼中分崩离析,惨白之光呼啸而至,他想大叫那女神之名,却只看得见自己化作无数细小的光斑。一阵狂风呼啸,光斑随风飘散四方。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皇庭法师宜阿耐思佩珥克制不住怒气,往下追问。柯瑞隆神,请您告诉我为什么,如今的年轻精灵竟然变得如此愚蠢,如此嗜血?为什么他们竟要行这不义之举,难道天下事皆需血腥方得洗刷?
    精灵法师见他勃然大怒,忍不住轻声抽泣,哆嗦着跪下,祈求获得宽恕。
    “起来吧,” 宜阿耐思佩珥厌恶地挥手道,“此事如今已获了解。你肯定那个人类死了吗?”
    “殿、殿、下,我们把他炸没、没了。”另一个精灵法师脱口而出,“后来我们用水晶球查找他的踪迹,什么都没有发现。”
    宜阿耐思佩珥几乎是茫然地点点头,“那一同出发去围剿他的人,还有谁活着吗?”
    “只剩下逻赫莱。忝廉卢,殿下。他、他没受伤,但一直不停地尖叫。大概是受刺激过度,神经有些失常了。”
    “如此说来,我们死了八个,伤了九个,”皇庭法师冷漠地说,“尔等四人毫发无损,最终获胜,”他摇头看着废墟一片的城堡,“敌手尸身全无,也不知生死下落。实在是好一个伟大胜利。”
    “当然,殿下!当然!”第四个法师怒气冲冲地咆哮起来,“您先前可没在这儿,您没和我们并肩站在一起,朝那罪孽之人施以惩罚!您没看见,那罪孽,有如邪魔之神,横扫整个古堡,飞起百尺之高,魔火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我发誓,要是别人看到那种可怕情形,一定早早逃掉了!可我们四个!我们四个站在一起,处乱不惊,最终消灭了敌人!……”他环顾着身边默不作声的阴郁脸孔,皇庭法师,女巫,卫兵,还有那些历经无数战斗洗礼、沟壑纵横的老脸,全都面无表情。他咽下后面的言辞,唐突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说,只道:“……总之,我为我们所行所为感到骄傲!”
    “我会做出判断的,” 宜阿耐思佩珥冷冷地回答,“塞玫儿,荷伦,用水晶测测这四位先生……还有忝廉卢,看看他的脑部所受冲击到底有多严重。我们需要知道事实,而不是他们的夸夸其谈。”他转身走开,众巫女遵从地点点头。
    一个法师举起手,红色的火环在手腕边熊熊燃烧。他警告靠近的巫女道:“婊子,你给我退后,别靠过来!”
    塞玫儿嘲弄地笑道,“小孩子,你带上这些手镯就显得更丑了。别说这些废话,荷伦跟我的耐性都不大好,你不想吃苦头,对吧?”
    “你们怎敢对我,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使用那下贱的测脑术?!”
    塞玫儿耸肩道,“我们当然敢。大统领授权我们进行调查,所有有关人等,皆不得违命!”
    “什么狗屁授权!”法师退后一步,手腕边火环烧得更猛了,他冷笑道:“全科曼多都知道大统领疯了!”
    皇庭法师闻言慢慢转过身来,从黑袍里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严正警告道:“你,司高亘。卡迪勒,等会给我把你那些火环吃到肚子里去,再做个最彻底的测谎检查,之后我会带你去见见尊贵的大统领。要是你够聪明的话,我奉劝你开玩笑的时候更谨慎些,否则可是欺君之罪!”
    *****戈琅。戈顿费又看了湖面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他素来那么骄傲,湖面上一定会落下几颗泪滴。但他是个科曼多武士,可不是那些香喷喷的软爬虫,那些被人叫做“家族继承人”的花花公子。他刚毅得像块大石头,不,顽强得有如老树根。他一定会毫无怨言地忍受命运,再骄傲地站起来。
    是的,总有一天。
    但湖面上的倒影,令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的脸上就像戴着一副苍老失血的面具,下巴漂亮的线条在水影里摇摇晃晃,变得有点方正,简直像个人类。一边耳朵的尖端给切掉了,满头长发像一蓬枯草,四处乱耸,和死蜘蛛的细腿差不多。额头上被石头挂出一道伤口,结着黑色血痂。
    戈琅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咧着嘴做出一个笑容。可惜这个笑容一点不讨好人,反而有点讨人嫌。他朝倒影深鞠一躬,抬起头,扬脚朝水中踢了一块小石子,咕咚一声响,平静的水面顿时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荡漾起无数涟漪。
    他顿时感觉好了不少。戈琅埋下头,检查腰上的佩剑和匕首,它们松松地插在剑鞘里,顺手反手都能轻而易举地抽出来刺向敌人的心脏。他满意地点点头,朝森林方向继续进发。刚一抬脚,肚子叽里咕噜地响起来,他咬着牙狠狠诅咒了一句。妈的,钱币这玩意有时候居然顶不了一个香喷喷的大面包。
    到阿圣波里的围木台得走两个整天,之后前往六棘地还要走一天。没有安森塔叨叨唠唠的废话,时间好像变得特别长。要不是这样,兴许他会喜欢上这么安静的旅途。——尽管他浑身肌肉酸痛,右腿痛得几乎着了火,一拐一瘸,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苔藓和落叶上,蹒跚前行,样子笨拙得简直像个人类。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这一带有许多吸血夜鸮,精灵们大多不会踏足此地。刚才就有一只沿着他走过的路线,从树丛间飞了过来,虽并未靠近,但一路都紧跟着他不放。
    嗯。也许它现在不那么饥渴,便朝不同的方向飞走了。但如果他继续朝着它们的老巢迈进,不等到今天黄昏,老游侠戈琅。戈顿费就会变成一具干瘪发愁的空皮囊,全身上下的血都被它们吸走。
    这个想法真令人愉快。
    突然,他视线里映入一大片蘑菇,就在他左边,整整齐齐地悬空排着一堆新鲜蘑菇,蘑菇伞个个饱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深色的伞柄根部淌着乳白色的汁液,分明是有人才采摘回来的。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呻吟起来。饥饿的精灵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抓起一把就塞进嘴里。
    “呜?”
    他太饿,简直忘记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是整整齐齐排好的蘑菇,那一定得有什么人干这事。他抬起头,蘑菇地的另一头,有个精灵正愤怒地瞪着他。他刚才一定是在清洗自己一季的收成,然后想把它们晒晒干。但看到有人毫不客气地弄乱自己的劳动成果,他一把拔出匕首,朝戈琅扔过来。
    这还不是小菜一碟!戈琅飞快地拔出匕首,把对手甩来的小刀猛地砍落在地。接着他抽出长剑,三步并作两步往前一跳,从蘑菇下面打了个滚,转眼就冲到那个精灵面前。
    精灵尖叫着往后退,背靠在一棵大树上。戈琅慢慢从他面前站起身,用剑无声地指着他的喉咙,一脸凶相。
    惊骇的精灵请他饶命,叨唠着说了一大堆含混不清的话,他的名字啦,他的血统啦,他的蘑菇洞啦,还有他耕种出最好的“蘑瓜”,不久天气再好点,它们就能长得多诱人,还有……
    戈琅朝他恶狠狠地笑笑,往前伸直手臂。精灵误解了这个手势的意思,尖叫起来:“噢!当然!当然!人类先生,请原谅我的怠慢,请原谅我一时没明白您的要求!是的是的,我虽然只是个贫穷的农夫,但我有那么一点钱,请您拿去吧,全都是您的!”农夫抖着手指,解开裤带,从裤子绊口抽出了腰带,哆哆嗦嗦地把它献给戈琅,他松垮夸皱巴巴脏兮兮的裤子一下滑到了脚踝。
    腰带里鼓鼓囊囊装满了硬币。毫无疑问,肯定只是些小钱,但也是硬梆梆的萨分、贝多、千迈,全是硬通货呀。戈琅欣喜地掂量着腰带的重量,可农夫再次误解了他,急促不安地说:“是的是的!我还有我还有!我可不敢欺骗可敬的人类亚穆瑟,您是柯瑞隆神派到我们科曼多的使者,专为清除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凡人哪!来,您拿去吧!”
    这次,他解下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口袋。一个装满宝石的小口袋。戈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把眼皮扬了扬。这下农夫被吓得哭出声来,“求您别杀我!尊贵的亚穆瑟大人!除了这片‘蘑瓜地’和我的午餐,我再没别的东西可给您了!”
    戈琅认可般地嘟哝一声——鬼才知道一个人类该怎么说话!他不说话,只是继续伸着手。农夫不解地瞪着他,于是他转而伸出长剑,往前指了指。
    “啊!啊!您是指‘蘑瓜’?”困惑不解的农夫慌张地叫唤着。戈琅摆着脸摇摇头,比划一个圆圆的手势。
    “午、午、午餐?”农夫胆怯地问了一声。戈琅慢慢地点点头,从嘴角挤出一抹微笑。
    农夫冲到蘑菇田的一角,蘑菇跟着他浮过去,他嘟哝着,带着眼泪念叨着,跟戈琅说了好些含混不清的道歉话,又冲到另一个角落,把蘑菇们安顿下来,用衣服抱了一大捧蘑菇递过来。
    戈琅接过蘑菇包,绑在身上,又把宝石小口袋递还了农夫。宝石的风险太大了,尤其在科曼多,有法术的精灵可以轻而易举地跟踪到它们的下落,还能从遥远的地方发出指令,让它们产生各种可怕的后果。对,还是钱币更安全。
    农夫的眼泪刷刷地淌出来,跪在地上大声感谢着柯瑞隆神,他唱赞歌的声音之大,气得戈琅几乎想用剑把他跺成肉泥。
    不过他还是忍住这个念头,转而用剑指指点点,示意农夫赶快回去料理他的蘑菇洞。
    但泪眼朦胧的农夫压根没看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戈琅大声咆哮起来。
    他用力挥舞着剑,突然觉得剑尖上湿漉漉的,似乎有血。农夫的赞美诗陡然停下,周遭一片寂静。戈琅定睛一看,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吸血夜鸮,正巧撞在他的剑上,奇$ ^书*~网!&*$收*集。整@理被一刀剖成两半,一半被挑在剑尖上,另一半发出轰然巨响,被狠狠甩到附近的地上。农夫瞠目结舌,之后感恩戴德地又唱起赞美诗,把戈顿费上上下下夸了个够,可敬的先生,全家族之王者,最神勇的战士,最尊贵的智者……
    这番举动让戈琅。戈顿费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农夫比安森塔。恩洛萨那个傻瓜还让人抓狂),掉头就朝北方而去,一口气走了老远,确信再也不会见到那个爱唱赞歌又容易上当的农夫,才放慢脚步,打开干粮袋吃起蘑菇来。
    他站在原地狼吞虎咽了好一阵,满意地点着头。突然间,他看见旁边有一颗老树,树身巨大,一副饱经岁月沧桑的样子。柯瑞隆神应该能附身在上面吧?戈琅朝它走去,轻声念叨:“伟大的圣神啊,世间万树万木之母和森林草木之父啊,您一定有些幽默感,能原谅我的举动吧?”
    老树未曾回答。不过这已经足以说明柯瑞隆神有幽默感,祂一点也没反对呀。于是戈琅蹲下身,满心欢喜地继续啃起蘑菇来。
    *****“大家族的后人纷纷被打死,就像春天有人类在林子里捕麻雀!该挺身而出的时候,亚穆瑟们却折断自己的剑,这叫什么捍卫荣誉!科曼多到底怎么了!” 依赫姆布巴卡。依佛黛大声叫嚣起来,脸红通通的,眼睛更是红得像条兔子。一个仆人被他的大声喧哗嚷得噤若寒蝉,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适应依佛黛先生做事的方式。
    这时,依佛黛先生踏步赶到她面前,狠狠扬起了手里的飞马柄皮鞭。飞马的尾部就是柔韧的鞭子,它像毒蛇一般吐着芯子,一鞭,两鞭,三鞭!然后依佛黛先生一个反手重抽,仆人顿时站不稳脚后跟,倒在地上,手里捧着的盘子碎了一地。
    杜拉。依佛黛夫人看在眼里,整个人止不住颤栗起来。“诸神啊,”她低声祈祷,“难道我非得现在跟他谈吗?”
    是的,杜拉。你一定得去。要不下回那根鞭子抽的就该是你啦!
    杜拉叹了一口气。
    别担心,有我们呢。照我们商量好的那样,去吧。
    “都得怪那个大统领,要不还能是谁呢!” 依佛黛继续咆哮着,“埃尔塔格利姆现在满脑子奇思怪想,我猜他一定是在费伦大陆上游荡惯了,被那些人类的下贱婊子给弄得……”
    依佛黛先生日常的晨起演说突然停了下来,他满脸困惑,眼睛眯得像臭虫那样小。他最钟爱的座椅摆在面前,旁边还有一张桌子。那本来该是放红宝石的桌子,上面还该摆着透视镜,能看到前日城里所有的狂欢节景象。可现在,桌子上却摆着满满一大杯他最爱喝的三菇雪厘酒。
    他老婆端坐在椅子上,身着一件令人血脉奋张的长袍,衬得她年轻了四十岁,身材比现在苗条整整一大半。她看上去很是陌生,似乎也没留意到他的出现。
    依佛黛先生喘着粗气,身体微微有些摇晃,瞪着牛眼往下看。杜拉。依佛黛夫人从身旁的地板上拈起一支高脚空酒杯,耸了耸肩,把它放在桌子边。
    接着,她镇定地一把拔开雪厘酒的瓶子塞,冲着清晨的阳光,举起酒瓶看了两眼,嘴里似乎说了些欣赏赞美的话,然后不慌不忙地把整瓶酒倒进嘴里,眼睛紧紧地闭着,喉咙管有节奏地一上一下。
    依佛黛先生沸腾的怒气悄悄溜走了,他从不知道他老婆有这么漂亮的脖子呢!不,应该说,他从没留心注意过。
    她就这么干完一整瓶雪厘酒,是的,一整瓶,一整瓶!她把空瓶子(是的,是的,空瓶子!)放到一旁,脸色平静如水,大声说:“真是美味极了!我想我还得多喝一瓶!”
    她伸手去拿传唤铃,这时依佛黛先生终于回过神来,稍稍喘喘气,脾气就像惊涛骇浪一样勃然而起,“杜拉!你是舔了毛毛虫的屁股,还是喝了蜘蛛精的尿!你在发什么疯,干什么好事!”
    杜拉摇响传唤铃,她好像变回通常那种傻乎乎又乏味的老脸,转头对着他羞涩地微笑道:“早晨好,我的主人。”
    “早晨好?” 依佛黛先生牛一般地咆哮,大踏步走上前,“你这到底是什么狗屁意思?”他用鞭子扬起空酒瓶,使劲瞪着老婆。
    她些微皱了皱眉,似乎在用心听着别人说话。
    依佛黛先生一把扭过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她,“杜拉!”他冲着她的脸吼叫,“快回答我!要不我就……”
    盛怒让他的脸着了火,他高高地把皮鞭扬到半空,手微微有些发颤,但还是准备往下抽。不知何时,他身后的房间里已经站满焦急的仆人们。
    杜拉又朝他微微一笑,拉开袍子,赤裸的胸口只戴着一大堆宝石,宝石亮闪闪地组成他的名字。“依赫姆布巴卡”几个字在他惊讶的注视下,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喘着气。众人目瞪口呆,大厅里一片宁静。杜拉口齿清晰地说道:“主人,难道您不想到卧室里去吗?那里的空间可大呢,足够您扑腾翻滚。”
    她轻声笑了一声,接着说:“不过我得承认,我更喜欢您穿上紧身袍子,躺在下面,而我则使用您的皮鞭。”
    依佛黛先生的脸色本来正在变紫,现在变得发白。一个仆人忍不住好笑,小声打了个喷嚏。但主人眼神发狂,回头扫了仆人们一眼,众人连忙绷起脸,面无表情地齐声问道:“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杜拉甜甜地笑着说,“是的。谢谢你们及时赶来,聂索,我还要一瓶三菇雪厘酒,请送到我和先生的房间去。但不用上玻璃杯,因为没有必要。其他的各位,请原地等待一阵,以防万一我们的主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特别的要求?” 依佛黛先生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叫道:“是的!立刻!马上!你这个婊子,你……你……”他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却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仆人们屏着气,呆呆地听到他说了一个粗鲁的字眼“婊子”,而后就再也听不清他喉咙里念叨的是什么,只知道最后结束的词语是“恶行”。
    “当然,当然,恶行……”一瞬间,杜拉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她转过头,看了看仆人们,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下巴(好像是有人在无声地指示她该怎么做),语速平稳,声音清晰地说道:“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恶行!你整晚出去狂欢鬼混,完全无视整个家族对你的召唤。而且,你一次也不带我去,也不带这家里的任何仆人。你难道以为我们全都不知道你在那里干了些什么吗!那个,嘉蓝斯,卢布拉,她们都比我年轻漂亮,讨人欢心,你怎么不带他们去开开眼界,跟你一起快活快活呢?”
    这下仆人们的眼睛也和依佛黛先生瞪得一般大了。此时杜拉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像依佛黛先生通常爱做的那样,叉着二郎腿,然后又说:“每天一大早醒来,我所看见的你,就是不停的咆哮,不停的咆哮!主人,我实在无法忍受,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喝喝你最喜欢的宝贝酒,再看看它到底能让人有些什么反应。”
    她皱皱鼻子,“除了让我觉得精神很放松,我真没觉得这三菇雪厘酒有什么特别诱人的地方,勾得您整晚夜出不归。这东西有什么好的?嗯,听说你们一个晚上只能喝一瓶,犯得着吗?所以,我让人再送一瓶到卧室去。——主人,您不跟我一起去吗?”
    依佛黛先生的脸色又发紫了,他气得打哆嗦,但他克制住声音,问道:“一起去?为什么?”
    “您每晚出去饮酒作乐,这也罢了。可犯不上清早醒来还像个白痴那样大吼大叫。酒精不是愚昧发傻的借口。这个家族的荣誉,您不是总爱挂在嘴边么?可您的所作所为,又哪一点是配得上这句话的呢?您把我像一团破布一样甩在家里,日日夜夜不搭理我,我的主,容我冒犯,我们既是伴侣,您就应该和我在一起。”
    依赫姆布巴卡。依佛黛高高扬起头,就像大森林里的一头雄鹿,吸下一口气,要一口饮干清亮的小水塘。等他慢慢低下头,他看上去似乎已经平静不少,“你倒说得好,夫人,那你倒告诉我,您以为您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上我这样对您?”
    “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她还击道:“就在这里,就是现在!谈谈大统领,谈谈那些死亡的事故,谈谈那个人类引起的骚动。你想了解我,就必须跟我谈。”
    “啊哈,这些事情,你懂什么!”她的男人轻蔑地嗤笑一声,站着没动,傲慢地用鞭子柄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心。
    杜拉指了指另一把空椅子。依佛黛先生看了两眼,慢慢朝她走过来。她伸着手没动,示意他坐下。
    他来到椅子前,却没坐下,而是抬起一只脚,踏在椅面上,身体斜靠,“你说吧。”他轻声道。他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些情愫,那是全新的感情,她从不曾见过的。
    “主人,我知道,像您,以及很多像您一般地位崇高的先生们,是整个科曼多的核心,栋梁,和精英,”杜拉直视着丈夫的眼睛,嘴唇翕合,似乎马上就要哭出声来。可她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下说,“你们的肩膀上肩负着整个王国的伟业和辉煌,替我们其他的人指引着光明的大道。但您可曾停下来想过一秒钟,别的人也许根本不在意您所从事的事业,以及您赢回的荣誉。就比如我,我就一点也不在意。”
    一个仆人挪了挪脚跟,但整个屋里气氛异常凝重,容不得一点动静。
    杜拉。依佛黛继续说道:“依赫姆布巴卡,我并不愿失去那份荣耀,同样,我也不愿失去您。大家族们纷纷拔出利剑,使出法术,公开反对他们选出的大统领。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小的人类。我害怕在这场冲突中,有人拿起他的剑,把您的身体刺穿。”
    男女主人都沉默了好一会,他们双眼交锁,似乎在用眼神交流。而后,杜拉又开始说话,她的声音回荡在宁谧的房间里。
    “没什么东西比性命更可珍贵。没什么人类,值得上为他流血牺牲,闹得国家不和,闹得科曼多分裂。您看,我坐在这里,一天又一天,跟别的夫人们谈起我们所看到和听到的那些事情,那些无辜送命的可怜人。可您从不问我,甚至从不对我谈起任何事。您以为我是什么,主人?您待我像把椅子。不,比那还不如。您待我像个小丑,尽情嘲笑我俗艳的打扮。可您却跟您的朋友夸夸其谈,吹嘘我最近花了多少钱买下新的珠宝和衣服”
    杜拉站起身,脱下外袍,把它递到依佛黛先生手里。“依赫姆布巴卡,您得明白,我是个人。”
    依佛黛先生眼睛扑朔迷离。杜拉轻快地走到他面前,手里抓着袍子,极富感情地说道:“主人,我是您的朋友,是您该信任的人,是可以和你分享那些粗鲁的笑话和进行辩论的人。您难道忘记了该如何与一位精灵女士交流思想吗?不是亲吻也不是拥抱,而是思想,是大声地说话。请您和我一起来,让我来告诉您那是怎么一回事。”
    她转过身,下定决心一般走出了房间。依佛黛先生看着她离开,也看着她欢快的赤裸脚踝——还有全身上下,狠狠地清清嗓子,转过身对仆人们说,“啊,各位已经听见我夫人的话了。那么,除非听到传唤铃,请暂时不要来打搅我们,我想我们有很多话要说。”
    他转身快步走向杜拉走出的那道大门,走到在门边又停下,把手里的鞭子扔到一张桌子上,对目瞪口呆的仆人们说:“还有一件事……呃……请各位原谅我的粗鲁。”
    他小跑着出了门。仆人们一直等到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立刻爆发出快活的笑声。过了一会,聂索回来,手里端着第二瓶三菇雪厘酒。人们又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他带回了什么坏消息。可聂索却有些气愤地说:“主人和夫人竟然说;‘你们拿去喝吧’!”
    众人大笑起来。等聂索听了前因后果,忍不住看着窗外的树梢,充满感激地说:“感谢柯瑞隆神的赐福!如果人类总能带给我们如此的福音,那请每个月都派一个人类来吧!”
    *****在湖畔的一座私人小花园,四位夫人欢呼着抱在了一起,迸出喜悦的泪花。她们身边悬着几杯满满的三菇雪厘酒,可人们早已忘记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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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29:34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徜徉科曼多

大战之后,伊尔明斯特乃成一游鬼,徜徉科曼多于未知未觉之异度。精灵不可见其身,伊氏方重得认知生命可贵,若有余生,何事不可为哉。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
    很久很久以后,费伦大陆似乎重新拼合成一体。伊尔明斯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变成一团意识与感知的浮云,在无穷尽的黑暗扭曲空间里,急剧膨胀。这个空间充满各种支离破碎的声音,响动异常巨大,一次又一次地回响,一次又一次地压榨着他的耳膜。
    在这种漂浮和游离状态中,伊尔不能确定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但他突然看见光芒出现,刺眼的亮光,不停地闪动,熄灭,闪动,熄灭。他置身于光芒之中,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和亮光似乎不再频繁地出现,而意识又搅动起来。涌动盘曲的思想,在阿森兰特王子和蜜斯特拉神之选民的自我认知中间,不断地抖动,吞噬,仿佛是巨大的蟒蛇紧紧地缠住树根,使劲地积压和撕扯。伊尔看见利剑高高举起,转而又轻轻放下,一颗宝石存贮无数胡乱的映像和他人的记忆,像潮汐那般起起伏伏。他看见一座宫殿后花园,夜色下站着一位女精灵。一座亲切和善的宫殿。一个穿着白袍的老人,他的随从驾驭独角兽和飞马。他是统治者,统治者……
    他是大统领。伊尔的意识里燎过一道耀眼的白光,刻出了这个封号。大统领。在一片凯旋的合奏之中,他仿佛回到了年轻岁月,在阿森兰特的日子。那种合奏最为术士团所喜爱,每当他们聚在一起,嘹亮的号角声总是飘荡在哈桑塔的上空,不断地回响,不断地回响。
    为了夺回他的王座,他最终击败了那些巫师,但随后他又自愿放弃王权。是的!他是一位王子,是鹿角王之孙,他拥有阿森兰特最尊贵的血统,在无数丢了性命的艾摩氏之后,他已是那血脉残留的最后一人。他开始是无忧无虑奔跑在赫尔登的山村野童,而后成为大山中的土匪,哈桑塔的窃贼,又成为蜜斯特拉的传道者(似乎还是个女牧师。他难道本来是个女人)。蜜斯特拉,掌管人世间所有神秘力量的女神,魔法之母,是他敬爱的导师麦嘉拉。女神让他生为神选之人,把他变成了她!是的,是的!伊尔明斯特!
    对,他是伊尔明斯特!他被大统领亲自册封为科曼多的人类亚穆瑟,蜜斯特拉派遣他来完成某一艰巨任务。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任务是什么。无数的年轻精灵,他们野心勃勃,傲慢无礼,残忍而又不知进退,他们折磨他,困扰他,反抗着大统领行事的古老做法,也反抗着大统领颁布的最新法令……“阿杜拉勿舍”,老人们这样称呼那些年轻人,“不肯安宁的青果子”……“阿杜拉勿舍”似乎已经夺去了伊尔明斯特的性命。是的,他们已经夺去了他的性命……可似乎,好像,也许,伊尔明斯特。艾摩还没死……可他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存在体呢?
    他漂浮在这里,漂浮在无尽黑暗的混沌中……
    他的思绪渐渐平稳,平稳,轻轻流淌仿若一条小河。“阿杜拉勿舍”们违抗长辈的旨意,却抱着自己天生的门第不放手:“阿杜拉勿舍”们对皇庭法师、大统领的力量既害怕,又轻蔑:“阿杜拉勿舍”们对他的导师撒舍……
    撒舍……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号又为他的思绪打开了一道门,明亮而崭新的回忆再次奔涌而来,让“伊尔明斯特”这个存在体感到一股更强烈的意念。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夫人,那张苍老的脸孔冲着她微笑。突然她又换上一张青春的小脸,只有眼睛还是那么饱经沧桑,那么睿智……撒舍,她的年纪比老树还要大,她比深入地底的树根更阅历丰富,她为所有的死者和逝者守护着精灵的时代之藏穴,她的脑海里怀藏无尽的骄傲与尊严……在那巨大的地底藏穴之中,她教导着一个有些不耐烦的鹰钩鼻子年轻人类……
    整个地区的“阿杜拉勿舍”都在寻找这个讨厌的入侵者。那些带头的家族,有艾肯恩、塞塔琳和威拉佛……威拉佛,他认识的那个威拉佛叫依朗度……依朗度向赛姆丝妲小姐求婚……
    赛姆丝妲!那张完美的漂亮脸蛋!那些缠在她胸口,极度诱惑,极度勾人的蓝色织锦!那双蓝色火焰般的眼睛!那对无所不知的微笑嘴唇!啊!人世间所有污秽的技俩,哪怕是最最卑鄙的巫师团,在她的诡计面前全都显得异常幼稚愚蠢,连丛林里的野猪也不如!哦!诸神啊,她肆无忌惮地施展着她的美人计,她的魔爪伸向她认识的每一个男女精灵,甚至还有人类……所幸那些计策并没有得逞……
    这位胆大妄为的小姐,几乎扯开他的思想,把他变成她的玩偶,和法术的来源。不过,在他的还击之下,小姐落入那位依朗度先生的怀抱,她所有的背叛暴露无疑。至于现在这两人情况如何,他并不知情……
    是的。他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对,他是伊尔明斯特。他开始被迪慕萨。叶凯恩偷袭,后来又被一大群“阿杜拉勿舍”包围,为首的叫做伊唯安。瑟逻。这些人在德拉德戈鬼堡围剿他。是的,是的!他是伊尔明斯特,自负而又粗心的神选之人。他就是那个伊尔明斯特,他为魔法的力量所沉醉,却不料正好飞进“阿杜拉勿舍”法师们的圈套里。他们的法术把他撕了个粉碎!
    那么,难道他的身体现在竟然还原了么,重新拼合成一体了么?抑或是他凡人的一生已经终结,化为鬼魂?也许蜜斯特拉让他的意识存活,得以完成他生前未能完成的使命?
    伊尔明斯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在这片虚无中移动——只要他一想,就能动起来。当然,这没什么实际的意义,毕竟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视线所及,皆为空虚,皆为黑暗,唯有亮光与噪音从这里、那里、甚至所有方向,间断地爆发出来。他根本没地方可去,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环绕着他的世界,在这一瞬间突然变成了毫无实际意义的“地点”,是一堆无实际意义的代名词,从科曼多的大森林,一直到阿森兰特以西的匪帮,全都是一种空虚状态。
    也许这就是死亡。费伦大陆已经不复存在,他甚至连一具能自由行走的躯壳都没有了。不假思索之下,他让自己在这片空旷之中浮游起来,寻找着无边无际之中的一个终点,一个结束的地方,或者,是一条裂缝也好。从那缝隙之中,他能重新见到照耀费伦大陆的灿烂阳光……
    他漂移着,但隐约也知道这举动纯属徒劳。他只能无声地呼唤蜜斯特拉,向她祈祷:女神,您在哪里?我需要您的指引,请您赐下祝福之手吧!
    祈祷的思绪流淌进无边的远方。周遭无声,一切都静止不动。骤然之间,白光霹雳般打下,亮得几乎能刺瞎人的眼睛!盛大堂皇的号角声轰然奏响。此刻他的身体轻浮有如音波,被黄铜的喇叭震得上下扑腾。等这一切渐渐消散过后,他被拉回先前出发的地方。尽管伊尔明斯特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能感到自己的的确确回到了“初始”的那一“点”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虚无之中诞生出一条水平的光线,不,是一条浅蓝色的薄雾,中间镶嵌一团明亮的通路,形状就像是戒指的圆环上,点缀着一颗亮闪闪的宝石。伊尔明斯特便直朝那团光芒而去。
    前面的路似乎很长,很长。但他漂浮的速度却快得无法形容,只觉得一头已经撞进光芒,把黑暗远远抛在身后。那光芒是西沉的太阳散射而来,悬在科曼多茂密的丛林树梢上,远方似乎就是德拉德戈鬼堡的废墟。可一种强烈的欲望却拉着他朝另一个方向飞去。他别无选择,只有顺从这意念的指引,飞过林荫,飞过树梢,平稳又迅捷地飞向不知名的彼方。
    一路上,伊尔飞过无数横跨树林的长桥,无数藏在树林中央的巨大房屋。几秒之内,他已经穿越了整个科曼多。现在,他的速度变慢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挡住去路。
    感谢圣神蜜斯特拉,伊尔明斯特在心里道了谢,从半空中缓缓降落,穿过宫殿的花园,进入这个城市人来人往的中心地带。
    他的速度非常非常缓慢,犹如一阵微风吹下了树上的一片嫩叶。事实上,他并没有听到风声,也没有感到空气中因移动带来的细微寒意,完全没有。他落地之后,无数柔和的光球从他身边飞出去,很快,他发现自己能够自在地移动了。
    他兴奋地飞起来,快活地来到各种有趣的地方——他有躯壳的时候,可没有这份悠闲。他在精灵里穿梭,可对方却一点也看不到他。好几次,他都撞在半空中悬浮的蘑菇上,可蘑菇们却从他中央穿过去。啊哈!看来他是真的变成了一个鬼魂,一个无声无息,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悬浮体。
    他在透明的状态中窥视着科曼多的芸芸众生,很快,他发现自己不仅能看到,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开始听到的是模模糊糊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细碎话语,接着变成嘈杂交错而又震耳欲聋接连不断的千言万语。那是同一瞬间,成千上万个精灵的谈话,和在一起弄出的响动。难道他能听见整个科曼多的对话吗?难道不管距离有多远,有多少墙壁挡着,他都能毫无困难地听到人们的对话吗?是的,是的,这一切千真万确!他有了一副千里耳!
    他在一片灌木丛上空盘旋了好一会,等待耳朵里的喧闹声消散平息,也等待着能重新控制自己的思考能力。慢慢地,噪音果然消失了,耳朵里传来的便是普通人能听到的声音,附近人们的谈话,微风吹过的温柔歌唱,树叶沙沙的响动。他放松下来,能思考了。自然,人一思考,立刻产生好奇心。于是他很想知道,科曼多每天在上演着什么样的故事。
    既然没人能看见他,他又无声无形,对于偷窥来说实在是完美。但在进入那些严密看守的地方之前,不妨再确定看看他到底有多“隐密”。
    伊尔飞上大街,从半空中猛扑到精灵头上,用尽全身力量朝他们尖叫。还穿过他们的身体,用手抓他们,打他们,用各种侮辱话骂他们。他倒是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说的话,也能感到四肢碰到对方带来的疼痛感。
    可那些精灵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他们还是照样谈笑,根本不知道有个人类就在附近。很快,他穿过一个贵族女精灵,对方脸上猛然结起一道霜雾。伊尔赶忙把自己拉到半空,从对方的反应看来,他这副形态并不能保持太久。毕竟,自打他清醒过来,他所有的能力都在慢慢恢复,也许用不了多久,身体也会显出原形。要想开始“间谍”行动,他最好抓紧时间。
    首先,得去确认一件事。
    他还隐约记得他到过这些地方。他到科曼多的第一天,为了寻找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大宅,他在城里闲荡了一整天。这条路的尽头,如果他记得不错,应该有一座特别富丽堂皇的大房子,围在漂亮的花园之中。对,就是这个方向。
    他的记性看来不错。现在的任务是立刻穿过那些看不见的大门,进入门后面的大房子。伊尔发现,自己能够毫不费力地穿过细小的物体,特别是木头,但石头和金属却能挡住他的去路,甚至能伤到他。他也无法穿过石头砌成的围墙。还好有一扇打开的窗户,他飞过去,进入一间装饰豪华的大厅,房间里流光异彩,若当作居所,似乎那种奢华的装饰稍嫌浪费。脚下的每一寸地板都铺着毛毯,四面摆着造型华丽,打磨精致的木躺椅。看来富有的精灵家庭都喜欢五颜六色的玻璃装饰品,还有曲线玲珑,没有扶手的的沙发。伊尔像一缕目标明确的烟雾,越过所有的家具,寻找着一件特别的东西。
    在一间装饰华丽的卧室里,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卧室里的大床上,一对赤裸的精灵彼此相拥,激烈地(甚至可以说有些恼怒地)讨论着本地发生的事情。依佛黛夫妇的讨论很深入,也很有趣,伊尔忍不住多呆了些时间,倾听他们的谈话。直到两人讨论起三菇雪厘酒到底喝多少才是适度,以及它会不会让精灵得上肺癌什么的私人话题,伊尔才降下地面,几步跳过地毯,朝杜拉。依佛黛的珠宝箱走去。珠宝箱周围显然有法术,散发出一缕脉动的魔力之光。
    按照科曼多人的习惯,精灵妇女们大多拥有一个如同豆形的便携小箱子,大约有些像轿子上的顶蓬,或是类似的东西。这种箱子有许多分层的小抽屉,可以分门别类地放进许多珠宝首饰,平常挂在木墙上。用手指轻轻一按,珠宝箱的盖子就会弹开,里面有一面小镜子,小玻璃球也随着盖子打开放出柔和的光芒。这种箱子本身就有极强的法术,要是有谁被那些宝石迷花了眼,想偷窃的话,可别想轻易地逃脱。理论上,只有珠宝箱主人的手,才能顺理成章地开启它。这道法术“面纱”散发出强烈的蓝光,紧紧地包裹着整个珠宝箱。
    它们的能量很强大,伊尔记得撒舍说过,它能把偷窃者从房间里甩出去,也能承受最强壮的武士用剑劈砍而毫无损伤,甚至用重矛也撬不开,三五个壮士从不同的方向用力拉也扯不开。他小心翼翼地漂近,相当有耐性地,慢慢伸出自己最最细弱的一缕“肢体”,试探着那道蓝色的脉冲光波。——它们会撕碎鬼魂么?
    光波并未发生任何变化,而他也没有感到任何异样。于是他的“手”探到更深,抚摸珠宝箱翻盖上挂着的精美项链,项链一端挂着三颗璀璨的宝石。
    依然什么感觉也没有,脉冲波动也分毫未变。于是他整个靠过去,让蓝色的光芒横穿过自己的“肢体”(实际上他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烟雾)。
    没有痛觉。
    没有撕裂感。
    没有任何不适。
    脉冲波没有一丁点变化。
    伊尔欣喜地离开珠宝箱,穿过卧室,又经过依佛黛夫妇的大床——那两人正在缠绵地小声说着情话,欲望慢慢在升腾。伊尔朝他们瞥了一眼,做了个起跑的姿势,直奔那魔法屏障而去。
    他几乎穿——不,他已经穿过了屏障中心!就像是一道风吹过,他毫无阻碍地横穿了脉冲波,脉冲波闪也没闪一下,像一堵无声的墙壁——只有珠宝箱的另外一端,放着一枚戒指,露在防护外边,闪着光。
    可他真的穿了过去!
    他回头一看,防护罩照旧发着光,一点没受影响。伊尔心里暗自满意,面带微笑地又瞅了一眼柔情蜜意的精灵夫妇,纵身一跃,从椭圆的大窗飞了出去,落到一座古老的花园中。
    他想去找大统领,但愿那些头脑简单的“阿杜拉勿舍”们,还有他们所属的傲慢大家族,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向本城的领袖发动攻击,想推翻他的政权。
    等确定大统领安然无恙后,他就得去找撒舍,跟她商量看该怎么把一个人类亚穆瑟的身体给还原——希望那时一切还不会太迟。
    于是伊尔跃起飞上天空,朝大统领宫殿的方向飞去。他穿梭在树梢和高塔的尖顶之间,俯视着科曼多美不胜收的蜿蜒城市风光。
    地面散布着无数椭圆形的小花园,从上往下看去就像一眼眼绿色的深井。树木分布成新月般的弧形,环绕在小小的草坪边,形成遮阳的树荫。参天大树高耸入云,环绕着同样高耸入云的石砌塔尖,树木枝条伸展,映照着塔尖上半空的雕花玻璃窗。透过那些敞开的小小窗口,他甚至可以看见屋里有嘻笑的精灵,快活地跳着舞。半透明的丝绸旗帜荡漾在风中,挂着旗帜的大树,就像几张摊开的手掌心,小心呵护着半圆形的白色鸡蛋。半空中还悬浮着许多小屋子,太阳的光芒撒下,阳台上的玻璃装饰品映射出五颜六色的小彩虹,美不胜收。
    从上往下看这些景色,一切都显得那样新鲜而奇妙。无尽的战斗和纷争,简直让伊尔忘记科曼多是多么壮丽,精灵们的工艺是多么美妙。可惜的是,若精灵们继续保持他们“外人不可进入”的古老规则,那人类将永远无法见识到这番奇迹。哪怕极少数人类有这等眼福(比如他,伊尔明斯特),似乎也活不太长久,来不及告诉别人,世间竟有如此壮观美丽的城市。
    伊尔飞过无数大树,又飞过无数大宅,穿过一堵加了多种防护法术的高墙,来到一座相当大花园里,花园中有好几个人工湖泊,还立着很多雕像。他在天空中飞了半天,竟然还在这座大花园里。
    可它看起来并不像是大统领的皇宫花园。那么,这里是……?
    不错,这里根本不是皇宫花园,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纤细而挺直的高塔,环绕着翠绿的草木围墙,常青藤懒洋洋地爬在塔身。湖面上的小岛绿草成荫,弯弯的小桥蛛网交错,岛岸相连。
    这幢宅邸是伊尔所见最漂亮建筑了,经不住好奇心的怂恿,他盘旋而下,朝最靠近的大窗户飞过去。就像大部分类似的出口,这扇窗户没有镶嵌玻璃,而是布了一道看不见的魔法,任何固体物质都无法穿越,只有微风能够吹拂进去。几位穿着华袍的精灵,手里端着高脚酒杯,斜靠在墙壁的阴影里,似乎在聊着些什么。
    “我的梅艾顿莱阁下,”那种腔调充满了优越感,“很难想像,我们家族的一个成员能这么快就和那些年轻的继承者,还有那些后辈们找到共同点。这才是让我们大家震惊的事情咧!”
    “那么,罗拔阿忒,我们是否该公开表态呢?表明我们塞塔琳家族公开支持他们的做法?”
    “噢,我想现在还不到必要的时候。你知道,既然有人想要显示自己的实力,重塑科曼多的势力划分,那么,他们当然有必要偶尔做些大家看得见的事情,并且独自忍受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
    “从我这个局外人看来,塞塔琳家族的袖手旁观,”第三个声音有些不满地说道,“实在有些老奸巨猾。若他们成功,塞塔琳家族就随时准备鼓掌欢迎;若然是失败了,定然是立刻风向一转,谴责那些人叛国分裂。这岂非是骑墙之行,两面之举!诚然,一个大家族想要存活得久远,稳妥当然有其必要。然而如此一来,这样的家族又有什么立场,来代表所谓道德规范呢?又有什么立场,来谴责他人不守旧制呢?”
    “哦,我尊贵的叶诚阁下,”傲慢的声音冷硬地说,“我不太欣赏您说话的口吻。”
    “噢!那是当然!塞塔琳家族的发言人阁下,您马上就会找到其他家族的共同点,那就是:贵家族会失去来自各方的支持。”
    “请问您何以如此推断呢?”
    “塞塔琳家族是如今科曼多最尊贵的势力集团。要是大统领疯狂的计划得以在科曼多推行,塞塔琳失去的东西,恐怕不仅仅是伊立安家族的支持,这么简单吧?”
    “科曼多有叫‘伊立安’的家族吗?”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但漂在附近的伊尔,并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回答。
    几人言辞至此,场面顿生不和之态。“诸君,” 梅艾顿莱慌忙道,“让我们先把这些小小争执放到一旁。难道各位忘了我们本来的议题么?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中止现任大统领之职位,不仅因为他愚蠢的开放计划,也为了保障各大家族之利益。”
    “不管现在采取何种手段,”一个深沉的声音充满绝望地开口道,“也不能将我儿复活。那个人类竟然干出如此残忍之事,而他又是大统领放进本城的。既然该人类已死,我必得将大统领杀死而后快之,如此我儿冤情方得雪洗。”
    “在下也有一子命丧,谭塞庞先生,”另一个新的声音冒出来,“但我可怜的廉阿扬达思之死,并不意味着我们有权以科曼多统领的血来洗刷仇恨。若埃尔塔格利姆有罪,请让我们以理智和法律处决他吧——而不是冤冤相报。科曼多已经无法容下再有更多血腥厮杀了。”
    “塞塔琳家族深知血的代价何其高昂,”塞塔琳家族发言人罗拔阿忒傲慢的细嗓子说道,“亦无意藐视他人痛失血亲之心灵巨创,正义之召唤时刻萦绕我等耳侧。唯独此废君之议,事关重大,必须以国家前途为重,而置私人恩怨于后也。现任大统领之荒唐愚行,误导我科曼多众生,定然会受到合法合理之惩处。无辜丧命之英勇年轻人,其大义之举亦将永远铭记我国史册,只是,此事当不得干扰审判之程序。”
    “在下提议,”有个口齿不太灵光的声音插进来道,“在场诸君当以合力处死大统领为要务。设若以此为目标,叶诚阁下、谭塞庞阁下、奥顿犹阁下和我,可以把它视作为亲人复仇、还家族以荣耀与尊严之举,断无不参与之理。其他人等,如塞塔琳家族,则可把此举视为保存国土之清净、效忠科曼多之必要手段,诸君可不参与亲自动手行动,然必须同意如此作法。”
    “说得好,尊敬的贝拉先生,” 梅艾顿莱点头道,“那么,大统领必须一死!——各位可有异议?”
    众人语调高低不齐,然同声应喝:“为除此叛逆,吾等皆愿效力。”
    “很好,那么,关于谁将于何时替代埃尔塔格利姆,登上我科曼多之王座,各位又有何见地?”
    一阵小小的冷场之后,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要说话。伊尔现在能看清他们了:是五大家族的头领,以及塞塔琳家族派出的特使。一干人等环坐在一张偌大的圆桌之前,面前摆放着酒具。防毒术在每人的玻璃杯里缓慢地旋转,闪着淡淡的光芒。
    “各位,请静一静,静一静!”众人嘈杂之声不绝,叶诚放声喝道,“很明显,我们无法就此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在下愚见,谁将成为新任大统领,定然是我等论争之焦点,不妨放到最后再来讨论。不过,诸位阁下,我必须指出一点,倘若我等无法在除掉旧任大统领之前,齐心选出新任领袖,并予以其完全忠诚之支持,科曼多必将有难了。国家若陷入分裂,于我等皆无好处。”他打断了一下,低声问:“您意下如何,尊敬的梅艾顿莱阁下?”
    “谢谢您及时给予的明智意见,叶诚阁下。那么,我们先来讨论该如何除掉‘那个人’吧。”
    “不管什么方法也好,一定得让我亲自动手干掉他。” 谭塞庞不假思索回答道。
    “何不找个借口,” 塞塔琳家族代言人插嘴说,“找个正式的场合,要求他接见我们,再伺机下手?倘若是私人邀请,大统领定会产生疑心,提前做好防卫准备,如此一来,我们失败的机会岂非大增?若我等计划暴露,岂不又将连累各位?而大统领亦更有理由将我科曼多置于更为危险的境况,甚至还有可能挑起分裂战争。”
    “那该设下什么样的妙计,让他毫无疑心地接见我们呢?”
    “用伪装术如何?变成他信任的人,比如说,他那六个随身女侍从?”
    叶诚和谭塞庞同时皱眉,“我可不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叶诚先开口道,“要是她们有一个人在场,必定心有所疑,立刻会发动攻击。紧接着我们就不得不打一场苦战,比起跟埃尔塔格利姆一个人交手,恐怕要难对付得多呢。”
    “呸!大统领召唤来的魔法,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小把戏!” 塞塔琳家族特派员有些轻视地反对说。
    “是啊,况且他的帮手要是发现他死了,” 谭塞庞若有所思地说,“只有那六个女巫倒也罢了,可相关的家族不也都会寻仇上门吗?那时候麻烦可就大了——血债一定要血来偿还,这是没法轻易了断的恩怨。况且,我们也仍然无法确定,能否成功暗杀大统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好,关键是必须干净利落,不留后腿。我可不想跟那六个巫婆过招,搭上大半个科曼多,最后精疲力竭束手就擒!而且她们好像还能随时进行远程传输!想想看,六个人,逃到哪里都躲不过的六个人,我恐怕最后连招架都来不及呢!这种赌注,我可不想下。”
    “我‘显’,我们根本还没做好‘次’杀大统领的准备,” 贝拉一激动,咬字更加不清楚了,“我们有三种方法可选,一则,公然违抗大统领的政令;二则公开刺杀他;三则,站在一边,等待‘突如其来的不幸’降临到我们敬爱的大统领身上。”
    “各位,各位,”主人开口道,“这些问题,我们要达成一致意见,看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一来今晚我还有个聚会,二来,我们六个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越有可能被人偷听和怀疑。” 梅艾顿莱抬起头,在屋里环视一番,“不如我们就此散去,就方才叶诚阁下指出的三大问题,再仔细考虑三天。三日之后,我们于此处重聚,但愿那时我们能够就各位所需,达成协议,握手言欢,共抗大敌,岂不妙哉?”
    只有一人低声嘀咕道,“‘共抗大敌’,我们不是早就同意了么?”其余在桌边的人则只回了个“同意”,便各自散开了。
    伊尔开始考虑是否要跟踪这些阴谋作乱的人,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这些家族的宅邸都很容易找到,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首先要确认大统领到目前为止还安然无恙,另外更重要的是,必须留心观察想谋杀大统领的是否还另有其人。
    他毫不迟疑地飞出梅艾顿莱城堡的窗口,沿着先前计划的方向继续往前而去。他飞过多座小塔楼,美丽的花园也尽收眼底。这花园不仅美丽,而且防备森严,伊尔至少穿过了三道防护栏,才到达花园的尽头。一道高墙耸立在他面前,周围杂树丛生。墙后面是长长的街道,另一侧排着许多住宅。住宅的后花园又是大片林荫地,过后又是另一条街道。他放眼望去,寻找着那座熟悉的尖顶高塔。远远地,他看见了皇宫花园的围墙。
    看门的不死灵者兴许看得见他,但眼下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伊尔只知自己必须赶快到宫殿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这次在飞行中分外小心。
    没有任何东西看见他,感觉到他的存在。连幽灵卫兵们也一个都没有现身。伊尔从一扇高窗中飞进宫殿,沿着礼堂上下滑翔,不知为何,一种奇异的不安涌上心头。宫殿壮丽辉煌,但大殿上却几乎没人。只有几个仆人穿着软靴,悠闲地用小法术打扫卫生。
    他没有见到大统领的踪影,但在宫殿北面的一座室外小塔上,他再次遇到类似梅艾顿莱城堡里奇怪聚会的景象。刚才是六个精灵坐在亮铮铮的桌子边,这回在场的则有七张严肃的脸孔。几人中他只认得皇庭法师宜阿耐思佩珥,其余人等便不曾见过。
    宜阿耐思佩珥正在来回踱步。伊尔明斯特趁机飞进房间,在桌边找了个座位,端端正正坐下。——谁也没有发现。
    “各位都知道,现在暗中进行的阴谋诡计可不少呢。”一个坐在桌尾,年长而稍胖的精灵说,“每一场公开的集会,狂欢也好,正式的接见也好,都必须视为潜在的战斗,时刻做好应对准备。”
    “应该说成是有预谋的埋伏,”另一个精灵接茬。
    皇庭法师转过身,“朵洛森阁下,”他向老精灵点点头,“鲍哈普阁下,请相信我们已经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而且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我们总不能让大统领站在一队持枪拿刀的亚穆瑟背后,把他和群众隔开吧?”
    “是什么样的准备?”另一个精灵坦率地发问道。只消一眼,就知道他必定是个饱经沙场的军官,他脸上挂着伤口,他的利剑握在手边,他身体前倾,发问的方式脱不了一股命令般的口吻。
    “非常秘密的准备,佩莱阁下。” 宜阿耐思佩珥话中有话地回答。
    坐在佩莱身边的一个精灵(他全身上下一片金黄,兴许是伊尔明斯特见过最英俊的男性),抬起头来用银色的眼睛看着宜阿耐思佩珥,静静地驳斥道:“如果您不能相信我们,皇庭法师阁下,科曼多将注定遭受厄运。这可不是该玩什么‘藏猫猫’游戏的时候。如果我们这些忠诚之辈亦无法了解事态将怎样演进,又该如何保护大统领呢?”
    宜阿耐思佩珥的脸色变了变,显得十分痛苦,好一会才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您说得不错,我的尤尼可殿下。刚才亚多兰阁下已经说过,我们嘴唇里所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切忌造成科曼多新的裂痕。在我的建议之下,大统领已经暂时藏到安全的地方……”
    “那现在是谁在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朵洛森和佩莱齐声问。
    “效忠朝廷的法师们,” 宜阿耐思佩珥一副半个字也不肯再吐露的样子,回答道。
    “难道就是那‘接吻六姐妹’么?”第六个精灵扬着诧异的眉毛,发问说,“她们能对付一场精心谋划的进攻么?况且她们有几个还属于那几大家族,就是那些巴不得看到埃尔塔格利姆送命的人。”
    “瑟理特阁下,”皇庭法师相当严肃地说,“您以这样的口吻,评价那几位忠诚的女士,是很不恰当的。我也不赞同您对她们人品和能力的质疑。尽管也许有人同意您的观点,但是我要说,这六位女士,通过的是最严格的忠诚测验。主持测验的专家也备好魔法,站在大统领身边时刻保卫他的安全。”
    “请问这位专家又是何人?”尤尼卡殿下追问。
    “是撒舍,” 宜阿耐思佩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火,“殿下,要是我们连她也信不过,整个科曼多还有谁值得信任呢?”
    讨论继续,而伊尔明斯特也渐渐明白,宜阿耐思佩珥绝对不会透露具体的防范措施。事实上,他现在是要说服这些阁下,征集他们的法师和战士,对各方加以必要的防备。只有约定好的暗号才能让他们采取行动。他并不打算揭露哪些家族或个人有叛变的企图,自然也不会透露大统领和撒舍目前所处地点的任何信息。
    没有远程传输法,伊尔无法亲自到时代之藏穴去看个究竟。那是深深的地底,而他也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方位。
    他有点生气,从房间里飞出,像一支离弦的箭,直射城外以北的树林。他需要在那里静一静,休息休息,以及平静地思考。兴许到最后,他会迫不得已偷偷监视整城的精灵,以获得必要的情报呢!比如大多数精灵能挣多少钱过日子什么的……
    前面的树下,怎么有什么东西在动弹似的?一股熟悉的不安感,涌上伊尔心头。
    他放慢速度,绕着大树滑翔。这里刚好在城外,已经出了巡逻队的巡逻范围。树林边上,前后是蜿蜒的沟壑,山野中长满了纠结错落的荆棘。
    那动弹的东西被荆棘挂得遍体鳞伤,漫无目的地用手和膝盖爬行着。准确地形容,是用一只手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弯在身后,像一只冻僵的爪子。锋利的石块、荆棘早把那只手腕割断了。这东西全身上下到处是伤口,背后一路都是斑斑血迹。入夜之后,这可怜的东西怕是活不了多久,就会被野兽吞吃吧。
    伊尔慢慢降低飞行高度,一条被弄脏的蓝色织锦映入他的眼帘。他再定睛一看那饱受蹂躏的爬行者,顿时大惊。
    ——不错,还能是谁呢?当然是那心狠手辣而又美若天仙的赛姆丝妲。奥戈拉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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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31:1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皇庭之怒

直至今日,精灵感叹豪华之造物,精美之工艺,亦常以“辉煌如大统领之皇庭”之句做比。何等壮观璀璨美景!即令已湮灭人世,却不得从我等记忆中抹除。大统领之皇庭,精灵皆敬畏如神。流光异彩甲胄一出,高官贵戚亦肃然起敬,言辞语态皆不敢些许冒犯。科曼多之王座屹立,铭刻无数裁决,岁月予其尊贵也。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风笛齐鸣,竖琴合声,传令官女士温柔的声音通过魔法扩大,滑过正殿如玻璃般光滑的地板,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传哈拉达佛、亚达科、梅戈瑟三位上殿。”
    朝臣中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像蜜蜂扑来一般响起,随后骤然安静,三名苍老的精灵从人群中滑出,脚踏半空,全身皆着最隆重的朝服。他们的仆人闪身到大殿门边守卫的亚穆瑟身边,紧张得连呼吸也被刻意压制,直到三名家族首脑走下大殿,进入殿池之内。
    大厅两旁的朝臣纷纷趁机寻找最有利的地势,伸长脖子往前看,顿时听得一片细碎脚步声沙沙作响。这时有一个矮小纤细,童子体形的人影从人群里悄然闪出,浮到遮住出口的织锦背后,滑出大殿。
    圆形发光的记忆殿池之上,高悬着大统领的王座。白袍长者埃尔塔格利姆端坐椅上,“觐见者请上前来。”他的声音庄重,却又不失和蔼。“科曼多在上,诸君有何陈词?”
    哈拉达佛摊开手道:“吾等老臣,对主君之开放计划,有所顾虑。”
    “既然如此,请君见教二三。” 埃尔塔格利姆的语调静如止水。
    殿下三老者齐齐拉开长袍束带,三把暴风之剑现出,剑柄闪电交错。此等大逆之举,令众朝臣皆惊骇不已,若三剑出鞘,这大殿之中几无存者。
    殿门边的亚穆瑟们正要上前,大统领却挥手示意他们停在原地。他手掌轻按,做了一个“保持肃静”的手势。等众人恢复平静,他朝殿池下剧烈的闪光合掌朗声道:“吾等皆知君有备而来,然君当并无必要以断剑明志,此举于我科曼多非善行哉。”
    “那倒是正好,至高的科曼多之主,” 哈拉达佛回答,他的语调已经将意图暴露无疑,“既然您如此说,臣下大感放心。”
    “我真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样放心。”撒舍藏身在大殿高高的华丽屋檐之下,手持切离之杖,瞄准着殿池下的三名贵族。她轻声道,“既然尔等已经摆下阵势,就让大家看看你们要怎么做吧。科曼多会记住你们的。”她毫不客气地拿那些老人当作小孩子,而她则是训人的家庭导师。撒舍素来是科曼多辈份最为尊崇的精灵,只是恢复青春之后,语气常和她外表不甚相衬。
    三位贵族并不知头上悬着达摩斯利剑。他们面朝殿池排成一线,亚达科家族头领接过话题。
    “至高的科曼多之主,”他道,“恕我冒昧,臣下素不擅圆滑之语,我是个莽夫,只知言简意赅。但愿臣下之话不会让您动怒。君上只需知道一件事即可,倘若您不听我等老臣进言,或是打断谈话,赶我们出去,这些剑就要派上用场。倘若局势至此,臣等深感遗憾。但愿一切皆为我等多虑之举。至高的科曼多之主,您一定要听我等把话说完。若我等再行沉默,必将科曼多推入死地。”
    “尔等但言无妨,”大统领温和地说,“我既在此,自当倾听。请说。”
    亚达科扭过头,看着第三位老精灵——梅戈瑟,此人素以圆滑出名,有人甚至用老奸巨猾形容他。此际,梅戈瑟知道全皇庭的眼睛都集中在他身上,忍不住做足过场,鞠躬道:“至高之主,若侏儒、半身人、半人,甚至更多物种,将被允许进入科曼多,他们会挥舞大斧,砍伐森林,把原生精灵赶出本地。臣等已听说,您计划安排臣等监守巡视森林,指明哪些树木可供采伐,哪片林区不得破坏。埃尔塔格利姆殿上,请您仔细思量:大树倒下,即不可再生。哪怕花费再多心思,也是无可奈何。诚然,复生魔法可令草木重立大地之上,然过去十二寒暑,我精灵国最优秀之法师,已在设计开发新的复生魔法上花费太多心思,只为了让残桩嫁接新芽,这未免太过得不偿失。只需继续将人类挡在这片土地之外,一切即获宁静。”
    “您曾断言,人类之懒惰,使其不至酿成大祸害。也许此言不假,可我等也见过完全不同的人类,他们精力充沛,热衷探险,为了刺探我国军情而闯入腹地,为了建立独裁而大肆破坏。除此之外,我等还听说人类本性极是贪婪,甚至比矮人还贪婪。可如今君上竟意欲让此劣等生物进入神圣科曼多。人类将砍倒成片树林,矮人将欲求不满,遍城咆哮!”
    梅戈瑟最后几句话,引得庭上响起大片应和声。大统领等了足有三分钟,喧哗方才渐渐淡去。他朗声问道:“各位,您所担心的仅仅是这一点吗?让其他种族进入我城,以及其余精灵领域,那就会国将不国?请您安心无妨。多年以来,特别是半精灵一族,甚至不少人类,已在我国边界之土定居多年,然我等依然立于此朝廷当中。若您还不放心,我可让殿上亚穆瑟检查一番,我向您保证,今日大殿之上,并未有人类泛滥成灾。”
    人群中发出一波笑声,哈拉达佛怒道:“庭上,我可不认为这有什么可笑的!尤其是人类和矮人,他们总有办法歪曲挑衅我们的尊严,不管何时何地,都以违抗我族为幸事。倘若此类物种进入科曼多,从一开始,他们就会跟我们混血繁殖,用诡计欺骗我们,在数量上超过我们。用不了多久,科曼多就见不到精灵的影子了!”
    “啊,哈拉达佛阁下,”大统领从椅子上靠起身,“您所说的话,也就是这个开放计划的起因啊。如今主动让人类进入科曼多,人类可服从于我国律令之下,尚可管束。而若不然,百十年后,人类定以大军压阵,侵略而来。我等即或不被驱赶屠杀,也难免身死异土。”
    “纯属妄想!” 亚达科阁下厉声断言,“您怎能说人类的军队能战胜伟大的科曼多!”
    “是的,” 哈拉达佛阁下也严苛地说道,“老臣也不敢认同殿上宏论,如此荒谬情形,怎可能发生!”
    梅戈瑟扬起眉毛,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大统领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大声唤道:“传令官女士,请上殿!”
    阿莱丝。迪从皇庭正门走上前来,她穿着一身明亮的官袍,三码之外飞身而起,悬在三位怒目而视的老人面前,正对着王座。“至高之主,您有何吩咐?”
    “这几位阁下质疑人类的作战能力,并因此反而本座的开放领域计划。我请您告诉他们,您在人类国境中所见情形。”
    阿莱丝深鞠一躬,转过身。她逐一打量了三位老者的眼睛,口齿清晰地说,“各位领主,在下并非王座之傀儡,也并不因我乃一年轻女子,意志便较诸君软弱。关于人类之行为,三位一起见过的事情,也并不如我多。”
    大殿上再次响起一阵惊惶的动静:三老者拉开长袍,再次露出暴风之剑。阿莱丝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她面前的半空之中,陡然现出七把利剑,剑尖直指三精灵,紧接着,又消失不见。
    阿莱丝全当这一切并不存在,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人类国界与种族,素有不和。关于人类品性,可用无组织,无次序,粗鲁,缺乏教养等词形容。然而,他们的数量,如今已经二十倍于我精灵一族。人类素喜动武,亦远在我精灵族之上。人类作战之时,兵士蜂拥而上,伴以极度冷血、速度极快之厮杀,而且双方调整作战方法,反应之敏捷,绝非精灵所能估量。诸位,倘若人类入侵,我们大概能胜两三次战役,甚至一次决定性的大战役,其余胜利,皆将归属人类。之后,他们恐怕还会动用数年,对精灵进行街道围剿,逐一宰杀。请各位现在就相信我所说的话,而不是等到临死之前,才想起它们,悔不当初。那时此片国土,定已饱受战火蹂躏,美景不再。”
    她继续说下去,“也许某些人听了我的话,会这样说: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现在起程,攻占所有人类领土,那么他们就不会发动军队攻击我们了。我只能说:不可能。侵略人类,只会让他们携手抗敌。我们必将丧尸野外,而科曼多却成为空城一座,任人辱掠。更可怕的是,倘若和人类作战,我们必将亲手制造杀不完的敌人。人类像我们一样记仇。占领一座城池,甚至把它湮灭成齑粉,都无法阻挡那城里的下一代人,甚至下下一代人,来此地寻仇。人类虽然生命短暂,但繁衍速度却比我们快得多。”
    “各位能否接受,”大统领问道:“传令官女士的陈述?诸君是否承认她所说有几分道理?”
    三位精灵领主不自在地换着位置,亚达科好容易才说:“如果我们接受,便当如何?”
    “阁下,若您等接受我的意见,” 阿莱丝扫视着大殿上所有人(除了她身后的大统领),“便可继续与大统领进行庭辩。您等所求,皆为拯救科曼多。争论比战争更有助益。”
    她转身面向王座,大统领微笑着向她致谢,挥手示意她可退下。阿莱丝慢慢飞过三位领主身边,大统领开口道:“各位请听我说。开放计划会如期推行,只需等一件事就位。”
    肃静之中,每个人都等着他的下一个字,希望那是一个随时可转圜的条件。
    “诸君挺身而出,皆为担心人民之安全,于一‘开放’科曼多中,是否将受损害。不错,君等不能想像,何以向异族之人开放我境,反而是一种保护措施。然而我必须推行此计划,不能让它仅仅变成一纸虚词,否则,我们必定遭到灭顶之灾。而若是我们发动战争,必然无法征集到足够的人手参战。我们精灵目前超过人类的,只有一个方面,这个方面,在未来一段不太长的时期内,应该不至于发生太大变化。这就是我们的魔法。”
    大统领比了个手势,突然好几个大殿下的朝臣身上发出金色的光环,一上一下映射着整个大殿。他们站出列队,有些惊讶地互相看着,直到身边的人使劲把他们拉回去。大统领微笑着指着那几个人,“各位都知道,有魔法技能的精灵,都会为自己打造防护斗篷,以便抵挡对手的攻击。而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能罩住整个科曼多的魔法防护罩。在允许非精灵血统的种族进入之前,我们要把这个罩子造出来!”
    亚达科吐沫纷飞,大声说:“这是不可能的!”
    大统领笑道,“阁下,‘不可能’这个字眼在科曼多可不常见!说这个词的人,事实往往让他分外尴尬。”
    哈拉达佛把头斜靠到亚达科耳边,低声说:“放心吧!他这么说,只是为给自己找个体面的台阶下,我们赢了!”
    不偏巧,方才传令官女士用过的扩音术似乎还没有失去效力,于是这道耳语清清楚楚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哈拉达佛的脸一下变成紫红色,但大统领开心地笑道,“不,各位,我是认真的!科曼多必会开放,但人民安全亦必将得到良好的保障!”
    “那么,整个精灵国最棒的法师,或许会花费至少四十年来完成这道魔法!” 梅戈瑟接嘴说。
    朝臣中央,突然闪出一道老派的小光球,那是一个信号,意思是“到这来”。人群“嗡”声大作,也没人搭理梅戈瑟的问题,传令官女士眼神锐利,像黄蜂一般扫视着大殿下排得整整齐齐的朝臣,最后停在一位上了年纪的暗袍老者身上,微微一笑,转向王座,宣布说:“迷索珊阁下进言。”
    短短七个字,让朝臣们爆发出兴奋的窃窃私语,但大统领挥手让众人保持安静。传令官女士上前用袖子扫了扫老法师,他苍老发颤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请容老臣提醒各位,三千年前,在下被指派制作魔法防护,专为参战的军官们所制。此后,因我方军队需求发生变化,而吾也转向其他的魔法研制工作。但现在,臣终于省悟到这个魔法的发展方向,而这正是我以前所忽视的。臣记得当年,在指定地域之内,魔法师能很轻易地把魔法攻击转换为无害之物。臣能制出类似的法术,如此也能制作出科曼多的防护罩,此城将变为一整座‘迷锁’。请给臣下三年时间开始此计划,三年之后,臣必能提出具体的工作时间表。”
    众人都屏着呼吸等他往下说,但迷索珊挥挥手,再不发一言,离开传令官女士,转身回到队列中。朝廷上立刻挤满各种喋喋不休的声音。
    “我主,” 梅戈瑟急匆匆地上前一步,靠近王座,使劲挥舞双手,好让众人都能听见他的话(在他头顶上,撒舍用两根法杖,正稳稳地瞄准他,她的脸色极为凝重),“请听我言:此迷锁,务必使所有非我族类之恩忒奎色,也就是所有非科曼多纯血统的生灵,要让他们的魔法统统失效,不得在我境内作法!”
    “它还得让所有进入科曼多的生物原形毕露,” 哈拉达佛也兴奋地接话道:“如此一来,变身者就无法伪装成精灵!尤其是变成高贵的精灵领主!——怎能让他们乱了我们的血统!”
    “说得好!” 亚达科应和道,“迷锁之罩,还要能让所有隐身之物显形,禁止远程传输术进出此界,如此才能阻挡入侵之军队,以及外来冒险家的偷偷潜入!”
    一时之间,大殿上几乎每个精灵都挤上前来,使劲晃着脑袋,挥舞着手臂,闹闹嚷嚷地嘟哝着自己的建议。在这种混乱形势下,大统领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使劲按下王座扶手上的一个按钮。
    大统领的光震术发出,大殿上下皆璀璨刺眼,每个人都看见一把匕首,从朝臣之队中飞向大统领。这把刀从撒舍左手上的法杖“创生”出来,转眼之间已被传到大殿北翼的地窖里。
    不过这举动,自然达到预期效果。除了王座上的大统领,每个人都吓了一跳,退后数尺。
    人们挣扎着从亮光中张开眼,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科曼多之主轻声道:“任何迷锁,也无法完全满足每个科曼多人提出的要求。但我希望它能实现所有必要的功效。诸位,请把意见统统告诉传令官女士,她会向我,以及朝廷重臣转达尔等愿望。迷索珊,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最深切的谢意,所有科曼多人也都会为您所作向您致意。但愿您能尽快拿出‘迷锁’的样品,贡上朝廷。其有待完善之处,我可派遣更多法师协助您的工作。”
    “至高的科曼多之主,臣下必当如此,” 迷索珊回答,深鞠一躬。待他重转过身,他头顶的撒舍眼睛大张,老法师的头顶,怎么突然闪出九星之环?虽然只是一瞬间,但……
    是的,那九星之环已经不见了。
    撒舍若有所思,注视着迷索珊颤悠悠地走向一道织锦。她的眼睛再次瞪大,手中的法杖轻微晃动,放出魔法。
    这时,老法师走到织锦之中,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满意地看到两名皇庭亚穆瑟,飞快站到他身边,一前一后护住他,他们身上穿的半身魔防斗篷在老法师周围形成护盾。迷索珊的防魔术应该能保护自己,不受到任何魔法伤害,而且很快他就会毫发无伤地回到城堡。看来敌手的第一次偷袭算是被识破了。
    撒舍脸色冷峻地看着刚才射击的目标,那是一个穿李色束身上衣的朝臣,正踉跄地倒向墙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脸色苍白,嘴巴一张一开,无声地尖叫着。此人的姓名和氏族,都为撒舍所不知。
    那人的双手瞬间变得犹如枯骨一般,皮肤全部松弛,骨头也会僵硬——再也拿不起掉在地上的那把致命三刃剑。
    *****“我得向您承认,杜拉的成功,直到现在还让我有点飘飘然。” 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趁着仆人走到一边,轻声说。两队军容齐整的家臣正站在道路两旁,耐心地守护女主人。
    “我恐怕事情不会都如此容易,” 艾莎斯。莫弥思特也小声回答。
    “确实如此。对了,您见到奥戈拉穆家的小姐了没?我是说阿美蓝森小姐。她一直发呆,像座雕像一样不做声,也不动弹,今天也是这样。我猜是皇庭法师向她求爱的事,实在把她愁坏啦。”
    “噢,并不是这样,” 艾莎斯慢慢地回答,“她是因为别的事情操心,不是为她自己。她无心梳洗打扮,容颜憔悴,只是不停地吩咐家仆出门,好像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要不就是找什么人。”
    “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夫人皱着眉,美丽的脸孔一本正经,声音低得像吐气,“我猜一定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
    “大街上也在谈论什么诡计么,小姐们?”有人傲慢地朝她们打招呼,是依朗度。威拉佛,本城第三大家族的后人。不知为什么,他显得非常愉快,但态度还是那么让人气恼。
    此人身着一件黑丝半袖上衣,领口绣着羽毛白边,深紫色的斗篷荡在身后,脚蹬一双乌黑铮亮的高筒皮靴,正昂首阔步地朝她们走过来。他细长的手指上戴着好几枚戒指,腰边配的银鞘剑剑身极长,每走动一步,就拍打一下他的脚踝。
    对他的出现,两位女士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走近。
    依朗度似乎意识到两人以沉默表示的不欢迎,他垂下眼皮,背抄着手,绕着两人身边转悠。
    “现在科曼多的新生家族们可真有活力呀,能见到两位漂亮的小姐实在令我感到愉快!”他夸夸其谈地开口说,“我只想提醒一下两位,千万别谈论那些不该你们关心的事情,那对你们不好——不,请原谅我用词不当,应该是非常,非常不好。我相信两位知道,奥戈拉穆家族——哦,又是一个新生的家族,那位任性的赛姆丝妲小姐,最近可让我吃足了苦头。最近城里关于这事的流言蜚语,可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哪!”
    他抬高音量,仿佛是在质询她们;他扬起眉毛,又仿佛是等待对方的答复。但他即刻感到了失望和惊惶,两位女士垂着眼皮,轻蔑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依朗度的眼中迸发出怒火,狠狠地在两人面前转过身去,斗篷兜起一阵旋风。他把手放在胸口上,演戏一般叹了一口气,充满感情地说,“如果在下听到任何有关您们,也就是莫弥思特和托隆格莱思两位夫人的不幸消息,小可一定深感悲伤。但我知道,在全新的科曼多之城,任何女精灵,要是不知天高地厚,又拒不悔改,一定很容易遭到不幸。”
    “威拉佛先生,您所谓的‘全新的科曼多’,到底是什么呢?” 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用两根手指托起下巴,瞪大眼睛轻声问。
    “啊,那就是这块生我育我的土地,所有真正科曼多人的家园。在未来的一两个月之内,它会获得新生,重新回到祖先们为我们设定的前进道路上。”
    “获得新生?谁能让它新生?又如何让它新生呢?” 艾莎斯。莫弥思特也插进这出令人哑然的街边闹剧里,“难道那些年轻害羞、夸夸其谈的领主们最近精力太过充沛?”
    依朗度板起脸,裂开嘴角,露出一抹令人生厌的笑容,一字一顿道:“‘夫人’,我真不该忽视您的傲慢。您知道,小可该表现得更有礼貌一点。”
    “哦,阁下,那么我等着您改正,” 艾莎斯边说边顺从地低下头,却把眼睛偏向一侧。
    依朗度走到她身边,嘟哝一声,故意伸出手肘,想敲她的脑袋。不过,她轻盈地闪到一边,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仆人,站到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夫人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依朗度不由得左右一看,但见两位夫人的侍从慢慢地靠过来,手里握着匕首、鞭子,甚至马嚼子。
    依朗度。威拉佛低哼一声,大跨步地从渐渐靠近的人群里走了出去。
    仆人们涌上前来。两位夫人互相使着眼色,喘着气,耳朵尖都气红了。
    “真是个危险的敌人,艾莎斯,千万小心。” 阿珞萝萨。托隆格莱思柔声警告朋友。
    “是的!不过幸好他只是大发脾气,却不动脑筋。若不是他,我们怎么能知道那些人想对科曼多做些什么!” 艾莎斯回答道,转头望着围在两人身边的仆人们,说:“我得谢谢你们。面对如此危险,你们本可袖手旁观,却勇敢地站了出来。”
    “不,夫人,这是我们的本分。即便我们年事已高,却还懂得珍惜尊严和荣誉。”一个最年长的男仆低声喃喃道。
    艾莎斯对他嫣然一笑,“要是我再像你家主子那般粗暴,我事先许可你们把我扔进泥巴地里,再拿鞭子抽我的屁股!”
    “那你家主子出现的时候,你可得预先提醒,” 阿珞萝萨也笑道,“这位先生可是我的侍从!”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笑声。可慢慢地,人们一个接一个停下来,转头看着大街,依朗度。威拉佛并没走开太远,他站在一旁,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眼睛透出想杀人的凶光。
    *****依赫姆布巴卡。依佛黛先生悠闲地光着身子,一丝不挂犹如初生婴儿,悬在床上几尺高,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钦佩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杜拉。依佛黛对他笑着,用手支棱着下巴,而手肘却撑在半空中。她全身上下只挂了好些镶嵌着宝石的金链条,悬在床头一晃一晃的。
    “我的夫君,今天有些什么新消息呢?”她轻轻喘着气,还沉浸在刚才他带给她的兴奋中。方才朝会散后,依赫姆布巴卡径直匆匆回了家,脱下朝服就钻进卧室,那时她正躺在床上等他。他一滴也没碰桌上准备好的三菇雪厘酒,只是兴奋地跟她缠绵——打从那天他见到她一口气喝光了一整瓶三菇雪厘酒,他大概就再没碰过那东西。杜拉忍不住想,要是他知道那是她朋友们给她施了魔法才办到的,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三家元老,” 依赫姆布巴卡。依佛黛告诉她说,“哈拉达佛、亚达科和那个老狐狸梅戈瑟,到朝廷上要求大统领放弃开放计划。他们还佩上暴风之剑,要挟大统领呢。”
    “难道说这等犯上之举,他们竟然还没受到惩处?”杜拉诧异地问。
    “是的。埃尔塔格利姆说,暂且把他们的作为,视为判断错误的结果,所以并未责罚。”
    “噢!敌人的剑贯穿了我的脖子,只是因为他们做出了判断错误!啊哈!”杜拉不屑地皱了皱鼻子,用力一挥手。依佛黛先生笑起来。
    “别着急,还有后文呢,”他说,翻了个身,她一耸肩,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肩膀上,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依赫姆布巴卡带着笑意,专注地看着妻子的头发在他面前摇来晃去,“大统领说,他们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并传呼他的传令官,用一大堆胡话吓唬我们,说什么人类军队有多么强大。最后他说:开放计划一定要进行,万事具备,只等整个科曼多被罩进巨大的魔法屏障里!”
    杜拉皱眉道:“什么!难道说老神经迷索珊的‘迷锁’计划又来了么?要是科曼多真的开放给所有种族,迷锁又能有什么作用呢?”
    “嗯,就是迷索珊主动请缨要完成这个宏伟的计划。据说迷锁能够让我们控制所有的外来侵入者,让他们的魔法全都失效,隐身全部显形——我是说,据说是这样。”
    杜拉靠近他,用手轻轻在他胸膛勾画,柔声道:“如此一来,精灵的魔法也会失效呀。”
    依佛黛先生有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而后突地僵硬起来,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杜拉,真不知我以前是中了什么邪,让我忽视了你这么多年?魔法可以设计成只对特定种族有效,而对其他人不起作用……但,怎么说呢?无论是谁,哪怕他不是精灵,如果他能够得到大统领位,他就得到了一件强大得可怕的武器啊!”
    “我的主,对我来说,”杜拉眼神严肃,翻了个身侧对着他,“我看我们还是尽可能帮大统领保住他的王位,决不能让那些野心勃勃的阿杜拉勿舍得到那个位置,尤其是,那三大家族的后人!比起现任大统领,他们也许不那么喜欢人类,认为人类比毒蛇好不了多少,可要知道,那些贵族,从来只认为自己多么地了不起,却把其余的科曼多人看得比畜生还不如!开放计划会危及他们现在的地位,所以那些人一定会拼死一搏,对付埃尔塔格利姆!”
    “哈,我亲爱的杜拉,你真该去做个皇庭顾问呢!” 依赫姆布巴卡叹气道。
    杜拉翻到他身上,甜甜地说,“我不是正在这么做么?我通过你,向皇庭提出建议。”
    依佛黛先生呻吟着说,“太正确不过了,你把我变成你的仆人,每天都让我扛着你的意见,冲到一大堆危险面前。”
    杜拉。依佛黛微笑着什么也没说。两人四目交接,定住不动。她眼里迸出一丝火花,但她仍然什么也没说。
    依赫姆布巴卡坚毅的嘴边浮现一缕微笑,他声音嘶哑地说,“夫人,但愿柯瑞隆神赞美你又诅咒你……”话一说完,他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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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32:35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兴许是个迷锁

伊尔明斯特游魂科曼多良久,街边巷尾皆有碎语,云此人类已被精灵强大法力销毁。轻飘鬼魂将之一一入耳,悲哀上它心头,何哉?世人习俗远比魔法强大。精灵视人类为天性恶劣之物,须加以暴力时常调教。此念至今尝有精灵视之真理。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
    赛姆丝妲。奥戈拉穆赤身裸体,脸上蒙着厚厚一层干结的血迹。她垂着头,长发悬在面前,在地面投下一道阴影。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道影子,既没看到伊尔明斯特,也没看到费伦大陆上的任何东西。血沫不断从她颤抖的嘴角涌出来,她不停地喘气,时而发出浑浊的呜鸣声。一对眸子里已经看不出有任何意识的存在——至少,伊尔明斯特没看出来。
    看来,依朗度。威拉佛是个远比他想像的更加残忍的对手。伊尔感到一阵恶心,他真不该让依朗度进入她毫无防备的头脑。真的不应该。但愿他现在能帮她做点什么——如果他能够。
    小姐,他叫了一声。赛姆丝妲。奥戈拉穆,他轻声念出她的名字,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发出什么声音。对了,他能飘进她的脑袋里去吗?或者,那会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她的头已经快栽进地里,跌跌撞撞地朝一道溪谷上游的方向爬去。伊尔无奈地耸耸肩,她怎么会错得这么厉害?那里野兽又多,天色也很快即黑。他飘到她眼睛附近,注视着那对迷茫的黑眼珠,使劲叫着她的名字,希望她会有一丝反应。
    可惜,丝毫也没有。
    伊尔围在这饱受蹂躏的精灵女子身边,飘来飘去,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扑倒在地,流着口水,说着毫无意义的胡话。可他却没法帮她。
    以他现在的状态,他连拍拍她的背,说两句安慰话的能力也没有。他只是一道幻影……她也许就快死了,也许已经疯了。撒舍兴许能帮上她的忙,可他又不知道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夫人到底在哪里。
    蜜斯特拉神,快来帮帮我,帮帮我!
    他等待着,漂浮着,一次又一次焦急地看着赛姆丝妲那双毫无知觉的眼睛,看着她跌跌撞撞地朝前挪动。可不管他怎么召唤,女神都没有发出明显的回应。伊尔无法可想,只能飘在可怜的女人身边,陪着她,注视这累累伤痕的精灵,艰难地往森林深处爬行。
    有一回,她大叫出声,“依朗度,请别……!”伊尔满心希望她还能说出什么更明确一点的信息,可她喘着气,像狗一样叫了两声,哭了起来……眼泪很快又变成无法听清的喃喃低语。
    也许现在连蜜斯特拉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这个想法真够愚蠢的!在废墟城堡的蠢行之后,只可能由女神将他的神志还原。看来,她是想要让他记住这个深刻的教训。
    要是他飞过群山,飞过荒漠,一直飞回阿森兰特,或是别的什么有女神神庙的地方,向女神祈祷,兴许那里的牧师会重新赐给他一具身体。
    可是,他们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吗?如果他们能,那么科曼多擅长使用魔法的精灵为什么不能呢?
    如果他跑去穿越某道万能的揭示魔法,再不然去找一个正在打制新法术的法师,干扰塑法的过程,人们说不定就能看见他了。可他现在离开赛姆丝妲,似乎又不太妥当……
    伊尔在空中气恼地打了个转,做出痛苦的决定。如果他现在哪儿也不去,那就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守着这位小姐,不管她受伤也好,被人攻击也好,还是被杀掉也好。倘若他能及时得回他的身体,他就能用法术尽快找到她,至少能找人来帮助她。比如说,撒舍。——奥戈拉穆家族并不用做太多考虑,毕竟他是那个可恶的人类亚穆瑟,是他把他们最亲爱的小女儿留在可恶的依朗度。威拉佛的魔爪里,害得她在森林里四足爬行,比一只发傻的动物还不如。
    是的,他没法帮上可怜的赛姆丝妲。
    ——诸神在上,一定都看到过她的所作所为,如果她丧命在此,那并不是他的错,她是罪有应得,活该被弄死一百次;——诸神在上,她真的是自己找的,是她先想控制那个叫伊尔明斯特的人类咧!
    然而伊尔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就仿佛是他亲自动手,打碎了她的脑子,把她害成这样。
    他一定得回到城里,想办法联系上什么人。这么想着,他转身飞过树林,朝科曼多的大街豪宅而去。一个指挥官正率着一支小队出城巡逻。伊尔从他闪光的盔甲里笔直地穿了过去。
    天色马上就要黑了。他飞过第二条大街,街上已经升起悬光灯球,照亮一大块空地,似乎很快要举行一场即兴聚会。伊尔飞扑进光球,可光球们闪也没闪,他也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再次飞进大统领的宫殿,从一座先前他没注意到的侧塔中,灯光柔和地射出来。而长日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从花园里黯淡下去。伊尔靠近那扇亮着光的窗户,竟看见大统领坐在一把椅子上,似乎睡着了。撒舍靠在椅背,在她面前,六女巫围坐成一个圈,正专心地听她讲着什么。
    诸神啊,要是他伊尔还能帮上科曼多什么忙,一切希望也尽在这个房间中了。他兴奋地扑下宫殿,找着入口。
    他很快找到一扇打开的小窗,可那是一间关得严严实实的储物室,无法通往宫殿中其余的房间。他只得又扑腾着飞出来,恼恨地飞高,每浪费一分钟,都是一种罪过啊——那房间里的谈话,兴许对他来说无比重要。他沿着高墙飞了一阵,终于找到一扇大窗,窗口没镶嵌玻璃,而是封着看不见的防护魔法。
    他穿越了那道魔法,一丝奇异的刺痛感传遍全身。伊尔几乎有冲动要从那里再飞一次,说不定那就是他快要恢复人形的信号呢。——不,不行,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地是冲进那个房间,偷听撒舍说的话。
    他本能地察觉到那房间的去路,离得越近,魔法发出的震荡波就越强。他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防护——看来撒舍一定不想任何人得知那房间中发生的事情。
    房间的大门古旧而厚重,门框上有一道裂痕,至少是上百年的开开合合,才能留下那样的痕迹。伊尔一头扑进去,兴高采烈地来到六女巫身边。六人围坐在纤细娇小的撒舍周围。
    撒舍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哪怕他在她耳边吼破了嗓子,还用手在她身体上使劲拍打——他的手摸不到她,只是像雾气一般透过撒舍的身体。伊尔使劲叹气,听天由命地坐上大统领椅子的扶手,看来他还得继续忍受这种无声的幽灵之形。不过,感谢蜜斯特拉,终于让他赶到了最精彩的地方。
    “波赫拉亚和麦拉迪斯,”撒舍正在说着,“负责保护迷索珊,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全面守卫他的人身安全,以免有人当面行刺,叶迷斯的防护罩无法挡住物理攻击。就魔法防护上,叶迷斯比我们任何人都强。所以我只建议再增加一道措施:塞玫儿,你把我给你的那道监视网,啮合在他的魔防斗篷上。之后,你和荷伦轮流观察它的反应。它能监测到所有向叶迷斯施法的人。别担心,那些攻击都能被他的斗篷挡住,不会伤到任何人。你们两人,也不用去跟攻击者计较,但你们得把他们认出来,并用最快的速度通知我们。”
    “这样的话,又是我们两个没任务,” 亚嘉哈兰妲有些不满,用手指了指自己和倚着手肘而坐的雅兰娜。
    “不,”撒舍微笑道,“你们两个负责监听全城的精灵,只要有人的谈话涉及‘迷索珊’、‘叶迷斯’、甚至‘林玳霍阁下’,立刻全程跟踪他们的对话,看看谈话人是谁,他们谈论什么,并且即时报告。当然,‘林玳霍阁下’这个称呼,如今的科曼多人大概没几个还记得了。”
    “还有什么别的么?” 荷伦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无聊。
    “噢,我知道年轻是怎么回事,就是永远精力充沛,不停地想干点什么,”撒舍轻声道,“请耐心等待最艰巨工作的到来,姑娘们。但愿四个月之后,我们再聚在这里,已经有了新的任务。”
    “那您负责什么?” 塞玫儿点头赞同撒舍的安排,又问道。
    “保护大统领,” 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夫人微笑着说,“必须有人做这件事情,对吧?”
    女巫们掩口而笑。撒舍抿着嘴,逐一扫视六人的眼睛,直到她们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我知道,让你们束手束脚地工作,会令人感到恼火,”她又轻声补充说,“但我怕那些有势力的家族,很快就会意识到,迷锁锁住的不止是外人的魔法,也包括他们自己的。那时候,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他们一定会偷偷摸摸捣鬼的。”
    “他们会怎么样?难道人们会公开地发动魔法之战么?” 荷伦沉静地问。
    “我想是的,魔法的姐妹们,他们一定会的,”撒舍回答,“一旦形势所迫,你们必须及时出手。不管对手是哪一个,是科曼多的什么贵族,只要他们反对大统领,阻挠迷锁的设计,都必须毫不犹豫地下手。哪怕为之献身也在所不辞。如若不然,吾城就会变为废墟一片,代价高昂,谁也无法负担得起。”
    六人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大统领却挑这个时候打起鼾来。撒舍亲切地回头看看他,六女巫笑着站起身。
    “去吧!”撒舍眼睛闪闪发光,“尔等是科曼多,和它前途的守护者!去吧,去赢得胜利!”
    “法术女皇,” 塞玫儿挺起胸,用男性低沉的声音吟唱,“我们即刻出发!”
    众人欢快地小声笑起来,六女巫的长发优雅地飘荡,细长的秀腿也纷纷迈开步伐。伊尔忧伤地看看撒舍,他已经叫破嗓子,她却什么都没听到。他漂起来,跟上波赫拉亚,又瞅了瞅麦拉迪斯。
    两个女巫果然结伴而行,大跨步,像阵暴风一般穿过宫殿的走廊,走出最后一道防护魔法,随即转为隐身。“我们要不要先吃点什么?”波赫拉亚问身后的伙伴。伊尔紧跟着她们,确认两人隐身后他也看得见,才放下心来。在他眼里,她们的身体变得只剩淡蓝色的外框,就像冬日大雪纷飞的夜里,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我先前已经订好了食物,” 麦拉迪斯回答,“等到了他第一道防护墙外边,我就把饭菜叫来。”她边说边皱了皱鼻子,“我们吃完了再进去。你知道,有些老男人,实在太信奉‘住所即猪圈’的道理,我怕你反胃呢。”
    *****两个女巫喝着薄荷水,啃着凉鸡派,一前一后通过迷索珊法师布下的第一道魔法防护墙,那道魔法围住一座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城堡。人们都叫这里“流星之塔”。塔楼主体像是手推车上杂乱堆砌的麻草包,一侧全是窗户,朝北面是一座粗糙的石头墙小塔。庭院里更是乱糟糟,映入眼帘的全是半截树桩、栽倒的树木、野灌木和爬山虎叶子,周围杂草丛生。在暮色里,整个景象就如同巨人粗壮而又残缺的手指,指着天空,周围长出无数粗毛。
    “圣神和圣雄啊,” 波赫拉亚忍不住念叨,“想要在这里拦住潜入的敌人,至少得派一支军队来!”
    “可不是!不过那不就是我们两个么!” 麦拉迪斯高高兴兴地同意道,又补充一句,“谢谢圣神,还好我们的敌人一定不会想在这里偷什么东西的。我猜他们更乐意用震地术踩塌这些破墙,然后才赶过来。”
    “三道防护……不,四道。敌人一定得用很多爆破术才能炸开这里,” 两人吃完了派,舔着手指。波赫拉亚一边观察城堡里的情形,一边抬头,看到塔楼的高窗里闪现出灯光。
    “他已经回来了。” 麦拉迪斯说。
    波赫拉亚扮了个鬼脸,“我想,朝会一散,他就已经‘回来’了。”她说,“奥露雯耶娅夫人跟我说,他脑子老得有点不太好使了。哪怕我们脱得精光,围着他跳舞,贴在他耳朵边上大声唱歌,他也只会轻声说,有精力充沛的年轻人陪在身边真好——我说,要不,我们用你的粉底给他化化妆吧!”
    “诸神,” 麦拉迪斯转着眼珠,由衷地感叹,“但愿我永远不会活到这么老。”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冷酷的声音,自鸣得意地说道:“贵客远道而来,欢迎欢迎。”
    一转眼,整个世界突然冒出无数跳跃的闪电,急切而饥渴地从空气里刺出来,交错地击打在两名措手不及的女巫身上。她们喘着气,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却被闪电定身在空中,拉到灌木和荆棘丛里,她们眼睛里燃烧起火焰,烟雾不停地从嘴里冒出。
    连伊尔明斯特也感到极为错愕。他怎么没看见那一脸残忍的精灵法师从一束薄光里显形,正站在年久失修缺乏打理的花园中?满天乌云从四面八方凝聚在他身边,他变得更加高大,手里不断放出闪电,打在两个女巫身上,不给她们留下任何还手之机。即使想从闪电中逃脱,也断无可能。
    精灵法师大步向前,双手火光喷出,犹如瀑布倾泻。他悬在空中,因为暂时的得手显得洋洋得意。闪电穿过伊尔身体,噼啪一声打了个霹雳,伊尔突觉一阵刺痛。他围着法师飞来飞去,从上往下使劲扑过,却拿他无可奈何,只有愤怒地大叫,又发不出声音。
    精灵法师的魔法防护不是普通的防卫术,而是一道雾水般的警报云,虎视眈眈地裹在他身体之外,似乎随时能替法师伸出救助之手!
    “赫弥耳。威拉佛,随时为您服务,”法师冲两位女巫大喝,女巫的身体被雷鸣电闪锁死,动弹不得,像枯树叶一般瑟瑟地发抖,“塞塔琳家的人看来是要故意缺席了,也许他们打算在我把最脏的活计干完之后,才屈尊驾临。不过这不打紧,你们的生命力已经当了我防护云的美食!哈哈哈,若我猜得不错,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保护老迷索珊吧?真遗憾,今天你们只有替他而死了!”
    波赫拉亚虚弱已极地发出一声呻吟,张开的嘴里跳出黑色的小火焰。麦拉迪斯则全身脱力,吊在半空无声无息,她眼睛张开,凝视前方,一动不动。只有脖子上微微跳动的脉搏,证明她还有一息尚存。
    伊尔胸中满腔怒火,犹如饥渴的红色潮汐,要找一个出口发泄。他有些笨拙地掉过头,在捆住两女巫的闪电边吸了一口气,一股强大的内心力量,出现他“无形”的形体中,渐渐升起涌动,而后他直扑向威拉佛法师。
    半途中,他惊讶地感觉到身体里传来的痛楚。闪电能察觉他的存在!那凶残的对手也看到并察觉了他的存在——赫弥耳眯着眼,他可怜的小闪电怎么散开了?怎么突然熄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弥耳。威拉佛抿起嘴,难道是老迷索珊吗?还是其他爱管闲事的家伙?那没什么关系!他咆哮两声,一只手飞快地放出十二把限制之剑,在空中猛烈地劈砍起来。
    伊尔看到利剑出现,赶紧打了个滚,一半因为痛,另一半却是因为开心。对方魔法的能量在他身体里冲窜,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刺痛,嘴和眼睛都射出火星。
    威拉佛术士惊恐地长大眼睛,那闪电之中,为什么模模糊糊地显出一个精灵的轮廓?不,不是!是一个人类的轮廓!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东西已撞了过来。
    伊尔用尽全力,想把赫弥耳。威拉佛撕裂成肉片。可当他“碰”到法师的时候,他完全无法感觉到对方的形体,只有闪电围扑上来,刺痛感嗡嗡作响。法师的防护云起了作用,无数魔法错列出现,试图把攻击者化为虚无——尽管他早就是个虚无!
    巨大的力波让伊尔明斯特在半空中翻滚,尖叫(尽管仍然发不出声音)。赫弥耳。威拉佛拼命摇着头,闪电在他自己面前分散,粗暴地卷进他的嘴和眼。他的瞳孔突然变成蛋白色,缩成针眼那般小。几年前,伊尔见过这番景象,那是另一个法师,不小心中了自己的诱惑魔法。
    伊尔的形体又痛, 又游弋不定地无法控制,他喊叫着,挣扎着。看来,如果他穿过对手的身体,就能给对手造成伤害(至少也能让对方感到痛楚和困惑)。会是这样吗?伊尔感到异常疑惑。
    他抽搐着飞到一个远远的地方,观察此刻的情势。闪电已熄,两名巫术之女颓然倒地,四肢摊开,一动不动。但伊尔知道,现在他无法向她们伸出援助之手。
    只是不知这个术士要花多长时间,就能从自己的闪电术中恢复神志呢?他的闪电术那么强大,施加在自己身上,实在有他好看的。这岂非正应了人类那句俗语:天作孽,尤可逃;自作孽,不可活。
    蜜斯特拉,让这个精灵的复原,花上长长的时间!伊尔狂热地祈祷着。但看来今天女神在开小差,要不就是听不见他的祈祷。赫弥耳已经歪歪斜斜地站起来,用一只手捧着头,另一只手伸得笔直,摸索着四处环境,嘴里低低地咒骂。伊尔很想趁他尚未完全恢复战斗力,再穿进那身体里。但伊尔必须首先弄清楚,这样做法,到底能给精灵造成多严重的伤害,如果压根没什么大作用,那就得不偿失。此外,方才这个狂妄的家伙不是还说过塞塔琳什么的吗,也许那人很快也将现身……最好还是等到一切局势明朗再度定谋。
    赫弥耳。威拉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声叫骂,积蓄着力量。
    他看上去完全恢复了体力,可伊尔明斯特仍然全身上下剧烈疼痛。
    但愿圣神蜜斯特拉诅咒他!他很快就要把这两位女巫的能量吸收殆尽。可伊尔此刻却只能在他头上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做恶事,没有一星半点力量可阻止他!
    局势越发坏起来,是的,越发坏起来。
    城堡的外部防护一个接一个地失效了,它们化作无声的星星,向外散射,然后消弭至无形。破坏的中心出现一团高耸的黑色火焰,悄然飘过最后一道保护墙,三个高大的男精灵从火焰中心站出来。他们身着丝袍,肩带上绣着交错的双龙图。
    塞塔琳们来了!
    “您好,威拉佛阁下,”三人一起向前走来,冰冷而高傲地大笑着,其中一人用软缎般光滑的声音向赫弥耳打招呼,“如此无聊的静夜里,您为什么竟然还在这里呢?难道您的女眷们全都抛弃了您?”
    “有一只看更鬼!” 赫弥耳眼里充满痛楚,也充满愤怒,“它竟然偷袭我!我把它消灭了,可惜却无法消灭身上的伤痛。您几位又为什么降临此地呢,阁下们?”
    “真无聊,”三人之一坦言,“那个老蠢货竟然想让我们做做运动。可有他好瞧的,我们要把他碾得粉身碎骨!”
    他走到前方,另两个塞塔琳分开到他左右两侧,手指比划着复杂而威力强大的战斗法术。他们走过赫弥耳。威拉佛身边,接着又走过两位倒在地上的女巫。伊尔飘到赫弥耳一旁,怕他又对两女下手,同时警惕地看着塞塔琳们的举动。
    一个塞塔琳手握成杯状,一道白色的火升腾而起,犹如是蜿蜒曲折的水蛇。火焰突然裂开成为三条长长的巨大脖子,顶端伸出龙一般的头。三只龙头不停地扭动着,穿梭在古老的石塔里,尖牙利爪互相摩擦蠕动,所有的石头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一丝灰尘都没留下。旷野里只剩几间内室。
    紧跟着,第二名塞塔琳的指尖射出烈焰长矛,一根根直扎迷索珊城堡剩余的房间,狠狠地刺穿那里残留的魔法之物。有些魔法物体立刻爆开,璀璨如夏日午夜的花火,高高地跃上半空,银色的火星飞出数丈之外,击中黑暗里的树木。伊尔甚至听见大树倒下的声音。还有一些则变成红色的火焰,在塔里四处熊熊燃烧,塞塔琳术士牢牢地控制着火的涡流,房间顿时被火烧得噼啪作响。
    第三个塞塔琳的双手里窜出绿色的烟云,一边翻腾向前,一边以惊人的速度长出无数牙齿和利爪,猛扑到城堡里,四处搜寻迷索珊。
    一两秒之后,它猛扑到“流星之塔”。在那塔楼深处,一丝紫色的微光从粉碎的石头墙缝里射出,很快,那亮光骤然激荡起来,一个大光球呼啸而至,把绿光魔怪分尸肢解。赫弥耳。威拉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忍不住有些恐惧地咒骂了两声,绿光星星点点坠入夜里的灌木丛,很快便再也不见。
    放绿光的塞塔琳缩缩脖子,倒退着离开塔楼。紫光球长出三根指头,分头扑到三人面前。
    这一刺之下,三人的防魔斗篷立刻显形。一个法师的斗篷变成了黑紫色的烟雾,他双臂登时从身躯上断掉飞出,重重地砸他脸上。很快,这人倒地,再也无法动弹。
    另外两个塞塔琳抽身拔脚便逃,嘴里高亢混乱地叫嚷着一些听不清的胡话,伊尔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总之“老蠢货”这回让他们狠狠锻炼了一番,只是运动强度太大,超乎他们想像。
    倒地的塞塔琳,全身溅出小火星,最终咽了气。他的头垂在一截老树桩上,楞楞地支着,身体其余部分则完全化成灰烬。
    赫弥耳。威拉佛吓得张口结舌。剩下的两名塞塔琳根本顾不上看那亲戚一眼,只顾忙着做法,他们手指翻飞,周身上下,空气剧烈沸腾,就像把滚烫的油倒进一个原本装满水的大桶。被光点照亮的微尘到处跳跃,随着两人比划出错综复杂的手势,时而升起,又时而落下。
    两人额头上滴下汗水,嘴巴里念念有词,此时便见得两团苍白惨绿的炽热云彩,升起照亮在他们的头顶上。
    一团云环成球状,开始旋转。另一团云也紧跟着旋转起来。远远看去,两人就像顶着两个巨大的球。球体里涌动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即使雪山顶上发生雪崩,也莫过于此了。
    赫弥耳。威拉佛又叫骂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好像才用牛奶洗过、用白石灰刷过似的。
    从半塌的塔楼里扑出一道赤红的薄雾,汹涌澎湃地冲到入侵者们面前。两个塞塔琳匆忙从腰带里拔出法杖,术棍,宝石,各种各样细小闪光的东西,扔进头顶打转的光球里。那些小东西就像漂浮在一个失重的空间,慢慢地,甚至有些懒散地在光球中转动。
    赤雾离他们还差半步之遥,塞塔琳之一,突然喊出一个字眼(或许是一个名字?),他头顶上球体中的所有魔法物品全都炸开,在黑暗的空中撕开一道口子,照亮了花园中的每一张脸孔。
    另一个塞塔琳得胜般大笑,也念出那个字,唤醒光球中的魔法物品。
    它们像夏日里扑食的苍蝇一样,嗡一声散开,一道明亮的光条射向塔楼。塔楼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裂开,石块向四面八方砸下来,赤红色的尘土飞扬上半空。看来塞塔琳的古老法术并未生效。塔楼裂开的缝隙,把光球里的小物品吸了个干净,而光球本身却消失无总踪。
    两个塞塔琳死死地瞪着城堡,手又开始动起来,肯定是另一道超强力法术。看两人那番模样,他们一定看见了迷索珊,老人家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很有活力呢!
    这时伊尔打定注意。他穿过黑暗的花园,加快速度,撞向赫弥耳。威拉佛。这次,他感觉自己撞上的是一棵粗大的树木,几乎把自己撞昏了过去。他咬紧牙关,飞过法师的身体,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又朝靠得最近的一个塞塔琳头上撞去。
    强烈的冲撞让他在夜空里翻了好些跟头,实在太痛了,他不仅几乎昏过去断了气,而且有许多金光,绕着他的头顶盘旋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他对效果还算满意。那个塞塔琳捧着头倒在地上,痛得打滚,嚎啕起来。另一个塞塔琳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的伙伴。就在此际,从塔楼里飞身闪出一道黑色的人影,身后还冒着烟。这人影,除了老迷索珊,还能是谁呢!
    老精灵突地停下身形,回头看着倒塌的石塔,每一块砖头都冒出细小的火星。他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朝还站着的塞塔琳曲了曲手指,很快又消失了。塞塔琳这才转回过头来,当然已经迟了一大步。
    ——他面前出现一个金色的光球,像锋利的锯齿,“噌噌噌”地旋转着,从他胸口以上切过去,把他整整齐齐割裂成两块。那上半身还没倒在地上,光球顷刻又爆炸开来,把骄傲的塞塔琳精灵法师炸得粉身碎骨,地面只留下两条还在扑腾的腿。残腿往前奔跑了一步,就左右散开,一前一后地倒地不起。
    “你!你!”这叫声既惊讶,又满是愤怒。伊尔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刚才的冲撞还让他头昏眼花,但随即,他意识到,那唯一残存的塞塔琳正在对他说话!那精灵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他叫嚷。
    这个精灵能够看见这个人类!
    哦!诸神啊,但愿他伊尔能活下来,能活着回去,把一切告诉撒舍……
    塞塔琳嘴里骂着难听的话,举起一只手,比划着复杂的手势。这个手势伊尔见过:狂乱流星!
    “圣蜜斯特拉,请佑我身。”阿森兰特人默默祷告,四个大火球团团围在他身边,烈火呼号,天崩地裂地炸开。
    伊尔看见的最后情形,就是赫弥耳。威拉佛在他面前生生变成灰烬,骨灰漫天飞舞,萦绕着整个费伦大陆。随后大地颤抖,天空和地面融为一体,全化作火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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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33:15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蒙面法师

天上的女神蜜斯特拉,召遣地上的凡人伊尔明斯特入科曼多,狂风立时席卷精灵城。精灵皆可见凡人,却不知此凡人为何物。亘古至今,科曼多人素喜城外坚墙利盾,可遮风避雨,万事无忧。唯年代已久,坚墙之建筑者亦已遗忘,至坚之墙,亦有倾塌之日。须知凡墙皆如此,莫有例外。
    大墙裂碎之日,乃大统领封号伊尔明斯特为精灵骑士之时。坚墙于此际摇摇欲坠,裂大缝,罅大隙。若迷锁完成,此墙必得粉碎。然大墙浑然不知焉。即令顽石化作尘土,坚墙形之不存,此洋洋自得之心态,亦将荡漾空中,上千年而不散吁!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天际群星闪耀,地下眼球晃荡。伊尔明斯特使劲摇着头,还以为自己只是眼花。眼球?什么眼球?他翻了个身——兴许该这么说,他以为自己翻了个身,如此才能更仔细地,更小心地,打量身边。周遭夜色,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不错,十分清晰:确确实实是眼球。成百只眨动着,闪烁着的眼球,在一大片雾气中忽隐忽现。那雾气,事实上,应当是精灵们使出远望术所形成。换句话说,大把百无聊赖的精灵们听说了这城里才发生的新鲜事,便忙不迭地赶来看热闹,又不太敢靠近,便围在安全的距离外旁观。
    有几对胆子大些的眼球,飘到伊尔身边,错愕地凝视着他。毫无疑问,他们认出了这团悬空不动的雾气是谁。这团乱糟糟的人形云团,悬在迷索珊城堡的废墟上空,很长时间一动不动,甚至毫无知觉。但它绝对就是那个人类:伊尔明斯特。
    还冒着青烟的破石头堆上,突然涌过来无数小眼珠,简直是一片眼珠的海洋。它们这里瞧瞧,那里瞅瞅,就像一大群好奇的萤火虫。那些精灵们从遥远的地方,仔细观察着老法师揭示魔法的每一个细节。
    伊尔迷迷糊糊地看着眼球兴致盎然地飘来荡去,渐渐也清醒过来,重新回想起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他自己是什么人、在哪里。
    面前有两个死掉的塞塔琳,但第三个却不知踪迹。两名受伤的巫术之女,也消失不见——伊尔希望是撒舍在这些旁观者出现之前,及时救走了她们,带她们回到安全的地方疗伤。
    在下面的废墟里,两对眼球好奇地看着同样的东西,仿佛那里有什么勾起了他们的兴趣。伊尔纵身飞下,也飘过去看个究竟。另外一些眼球吃惊地对他眨起眼来。
    那两对眼球正在观察一件“不存在之物”。那东西(如果可以称作“东西”的话),先前还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接着是一阵弯曲扭折,变成“不存在之物”。
    它大概是圆锥形,或是螺旋形,总之是一种拧做一团的形状,在废墟里极有目的地一阵扫荡,拨拉着这里的书架,翻检着那边的石块堆,把它们用尖端戳开,接着从里面吸走不少器物,传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某个地方。
    伊尔靠近一步,想看清它到底吸走的是什么东西。石块?不,那只是为了在废墟里扫清一条可以通过的道路。既然如此,那是?魔法!是的,“不存在之物”从这里吸走一块宝石,又从那里吸走一台破烂的仪器,还从尽头吸走一口小坩锅……这螺旋体分明是在偷窃老迷索珊用来研制魔法的工具!
    也有可能,这是迷索珊自己派来抢救现场的,其他科曼多人或许会趁他不在浑水摸鱼,当主人的总得赶在这之前把需要的东西运走啊。不错,也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他对手们搞的把戏。
    不管怎么说,螺旋体很清楚地知道它要的东西掉在哪里。伊尔看到它穿过墙角掉下的天花板,翻检着桌子下面的什么东西,接着又……
    伊尔再度靠近一步,打量着四周受灾情况,也为了看清螺旋体到底在挑选什么东西。那里——突然之间,他身体周围冒出烟雾,费伦大陆再度天旋地转。“不存在之物”刚才一定藏在他头上的残骸中,正等着他呢!所有的东西都旋转着,飞舞着,伊尔忍不住大声叹息:这次又该是什么呢?
    蜜斯特拉啊,他语带哀怨地祈祷,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转念中,他被卷进一个漆黑昏晕的地方。难道这里就是我的任务吗?
    *****他不停地转啊,转啊,长久不停地转啊,转啊。伊尔几乎忘记静止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来不及害怕,也记不得光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恐惧无端端捏住了他的心房,在上面打孔钻洞,像挤柠檬水那样压榨、用脚踩、用杵砸。心脏就快爆炸啦。伊尔想哭,想叫喊,可根本没法控制身体的任何一部分。
    转动,转动,也许转动将永不停息。在空旷之中,伊尔完全失去自控,不管他此刻是人也好,鬼魂也好,都没法作声,甚至没法挣扎,那转动,如此强大,而且不可抗拒,不可违逆。
    他无能为力,只能被拖拽着不停地旋转。
    既然如此,既然他什么也没法做,那又何必操心呢?
    他曾经努力过,奋争过,甚至得到了一位女神的爱,所有这一刻,他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在自己掌握中,而在那女神蜜斯特拉手里。她一双手温柔已极,且具超凡大智慧。事情发生发展,她一定早已了如指掌,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一个还很有用的侍者。
    就在此刻,伊尔似乎恍然大悟,身体四周立刻爆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在这冒着烟的牢笼里,他漂进一团蓝色薄雾,并被推向一条遥远而轻柔的水平线。难道他是飞起来了?蓝色的云团出现在他身边,并一一往后倒退。
    他来到……
    一个从没见过的大厅之中。地板上铺满黑色发光的大理石,墙壁高耸入云,屋顶飞檐拱梁。这是一间专门供法师施法的大房间。一个精灵法师,瘦高而优雅,手指修长,漂在半空里,正比划着缓慢的动作。乍眼一看,这缓慢的动作,亦有些慵懒的意味。
    这位精灵法师原本蒙着脸,看到伊尔突然出现,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
    打着旋的烟云把伊尔卷过大厅,径直来到一个白色光球之前。白色光球也漂在半空,散发出充满润泽感的白光。
    法师面无表情地看着,但见伊尔无望地被卷进光球,烟云也自动融合进那一团湿润的白色。现在伊尔手脚都已松动,他挪动着身躯,想从光球里出来。但球体比石头还要坚硬,他用手一推,只能贴着球面,在里头翻了个筋斗。
    他叹口气,停下动作,望着光球外面的情形。蒙面法师飞过来,眉宇间尽是好奇之色。
    “看看这里来了个什么东西!”不知名的精灵声音冷淡而单薄,“一个人类?还活着?或者是别的什么有趣东西?”
    伊尔不亢不卑地对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那精灵的面具似乎是紧绷在皮肤之上,能随着他表情变化。面具之下的眼睛相当高傲,但对伊尔好像略略有些感兴趣,他问道:“大凡人类遇到如此情形,想必也会问问对方姓名吧?”接着他又淡淡地解释,“凡不服从我者,死!快快回答,你没得选择。”
    伊尔耸耸肩,“我的姓名并不是秘密,”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里,那个精灵应该能听得很清楚吧。“我叫做伊尔明斯特。艾摩,来自人类之国阿森兰特,是那里的王子。科曼多的大统领新近赐我亚穆瑟之名号。我懂些魔法,却常因举动失礼,冒犯我遇见的精灵。”
    蒙面者对伊尔明斯特冷冷一笑,点点头,“确实如此。你是自己变成这番模样的?要是想偷窥精灵的古老魔法,这倒是个不错的外形。”
    “不,不是。”伊尔和蔼地回答,“并不是这样。”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著名精灵法师迷索珊的房子里?还恰好在房屋被毁的时候?难不成你是跟他学习魔法的吗?”
    “不,我没有向科曼多任何术士拜过师。”伊尔心想,这蒙面者一定认为,大统领压根算不上什么“术士”,撒舍自然也不算“女巫”。
    “同一个问题,我不习惯问上两次。你确实得好生注意你的礼节。”蒙面法师靠近一步说道。
    伊尔扬起眉毛,“什么是你的礼节?人们通常都互相交换姓名,不管是人类也好,精灵也好,我报上自己的名字,自然也希望知道您是谁。”
    蒙面法师几乎露出笑容(只是几乎),“你可以称我蒙面人。快快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把你碾成无名的粉末,永远不得超生!”
    伊尔耸肩道:“答案非常简单,只是好奇心罢了。半数的科曼多精灵都跑过去看热闹,我也就去掺和了一脚。我是个相当好奇的人,看到热闹总是忍不住,您看,我连您的姓名都忍不住好奇地打听。仅此而已。”
    蒙面法师这次真的笑了出来,“那么现场最招惹你好奇心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两位巫术之女的美貌,”伊尔回答,“我很想得知她们后来到哪里去了,最好还能打听到她们的姓名和住所。”
    蒙面人挤出一抹冷酷的微笑,“你难道认为女精灵会看得上男人类么,嗯?”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伊尔明斯特轻松地回答,“就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不管在什么地方见到美女,我都会被吸引。虽然对方是我不能得到的人,甚至根本不敢斗胆冒犯的人,我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这应该没什么害处吧?”
    蒙面人略微点点头,“大多数科曼多精灵会认为,这间大厅也是他们不敢斗胆冒犯的地方。贸然打搅此处宁静者,必死无疑。”
    “看来您已经决定好如何处置我了?”伊尔镇定地问:“或者,早在您把我从废墟里‘收割’过来的时候,就安排好了我的下场?”
    精灵法师耸肩道,“我能轻而易举地毁了你。你是一个能被人看到的幻影,用处实在不大,除了当当间谍和传令者,那样的行动可以利用你那种躲过攻击法术的才能。只不过,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类,你倒还能派上些用场。”
    “你把我当成,一只‘自愿献身’的实验室小白老鼠?”伊尔问,“还是一个蠢货?”
    蒙面者薄薄地嘴唇继续翻动,“我对任何人粗鲁无礼的冒犯都无法忍耐。只除了我的魔法学徒。”
    寂静顿时悬在两人之间,很久,很久,甚至不知过了多久。
    蜜斯特拉降临了吗?难道刚才沉默的祷告起作用了吗?伊尔惊讶地点点头。真是太好了。
    此刻的一秒钟,显得像永恒那么久。“学徒?”伊尔明斯特张嘴问道,“我是说,我没理解错您的意思吗?您如此慷慨的提议,真叫我有些受宠若惊了,师傅。”
    蒙面者笑起来,“哦,你的理解一点不差。那么您接受吗?”
    “是的,是的。在魔法一途上,我还有太多需要学习。我很乐意让我尊敬的人做我的导师,那是我的荣幸。”
    精灵法师一语未发,笑容也消失了,但他转过身的样子,证明他对此感到相当满意。
    “要让你恢复完整和正常的物质形体,需要好几道极罕见的法术。”他走向一面墙,用手摸了摸墙壁,声音从他肩膀上传来。墙壁后面慢慢滑出一张古旧破烂的工作台。
    法师的手在各种瓶瓶罐罐里忙活起来,好一会,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枚紫色的鸡蛋,还有一把银钥匙,“在我叫你动弹之前,保持安静,也别乱动,”他吩咐说,“现在我要使的法术,看上去不会有任何效果。它们只是紧紧地抓牢光球,一直要等我把包住你的光芒弄熄,它们才能碰到你。”
    伊尔点点头,蒙面法师开始作法。三道微小而全然新奇的法术降到光球上。直到第一道法术起了作用,伊尔才猜出它的具体目的。这个大光球,应该是精灵法师们为了准确地让多重魔法施展到同一目标上,而设计的固定容器。
    蒙面法师平静地念了一句咒,光球立刻燃烧起来。
    热力渗透到球体中,伊尔微微扭动身体。待火势稍减,火苗晃了晃,一转眼就熄灭,只有一道青烟慢慢在黑暗中升起。这时,精灵放出的第二道魔法紧随而至。
    他转身对着光球,像弹竖琴那样拨动手指,青烟猛然朝他弯曲过去。法师慢慢变化手势,青烟非常听话地绕着光球转起来,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缠绕树干。
    这番情形让伊尔看得神魂颠倒。
    蒙面法师跳着舞,使出第三道魔法。他高大而优雅的身体周围,突兀地响起模糊的音乐声。那节奏忽高乎低,忽上忽下,他的身躯也随之扭动。
    “拿瑟布利瑟!”蒙面者大叫一声,停下动作,跪在地上。他伸出左手,手指向上,手心冲内,贴着脸面垂直往下。这时,每一根手指尖端,都射出细小的闪电。
    小闪电懒洋洋地涌到光球附近。伊尔明斯特看着它们如此缓慢地前进,忍不住再次向蜜斯特拉祷告起来。
    脑海里突然冲出一副画面,耀眼辉煌,令人大感意外。像是有人一把拉开了黑屋子里的窗帘。他赤身裸体地站在一片树林中,脸上满是擦伤和划伤,一道一道的,疼痛难忍。手腕脚腕都扣着炽热的锁链,上下连着链条,升在空中,锁链在几步之外就消失不见。那链条闪着跟小闪电一样的光芒……此时小闪电裹在球体上。而蒙面人也闯进这副幻象,朝他比划了一个很不耐烦的手势,继续匆匆赶路。
    伊尔明斯特被师傅手里的链条拉着往前赶。他们穿越着森林,也不知过了多久,伊尔身上的擦伤碰伤越发多了,皮肤被树叶割得生痛,他脚底下一个趔趄,被尖利的石块绊倒在地。精灵放开他,弯腰专注地察看着一株奇怪的植物。伊尔倒在石头上,摊开双手,默念蜜斯特拉之名,一个特别的印记——全然陌生,形状复杂,还闪着金光的印记,出现在他脑海里,并熊熊燃烧起来。印记好像是烙在他记忆中一般,异常清晰。
    在幻象之中,伊尔赤裸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离开岩石,但觉全身上下曲线玲珑。那是女人才有的身体曲线。是了,是他从前替女神传道的女人身体,“伊尔玛”。他又变成了伊尔玛!伊尔玛从石块上站起来,手脚的链条消失不见,轻盈地朝蒙面人施了个法术。蒙面者直起身子,充满惊恐的脸僵直不动,很快消失在伊尔玛放出翠绿的火焰中。
    绿色的火焰冲刷着伊尔的脑子,幻象消失了。
    伊尔摇摇头,想撇开这奇怪的想像。不知什么时候,他眼睛里涌起泪花。他的意识回到当前,小闪电正粘在球体之外,慢慢地唤醒新一轮火焰。
    他努力回想着方才脑海里的印记。猛然之间,错综复杂的神秘印记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对了,对了,就是那样:想着这印记,用手按着石头,大声呼唤蜜斯特拉之名,他就能再度变身成为女人。使用这个方法,他便能顺利挣脱这个狡猾的精灵术士强加于他的束缚。
    蒙面精灵,他的声音,如此尖细,如此冷漠。他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是某个骄傲的精灵领主的!但,是谁的呢?他在哪里听见的呢?
    伊尔无奈地耸耸肩。就算他知道那面具背后是谁,又有什么用呢。知道对手的脸和名字,并无助于了解他们的性格。对于科曼多人来说,蒙面者意味着死亡,意味着秘密。但对伊尔明斯特来说,蒙面者只不过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罢了。
    也许,正因为他对科曼多如此陌生,所以他对这个看上去不怀好意的精灵才有利用价值。他下定决心,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也要恢复自己的力量和本形,哪怕这力量微不足道,即使和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信物比起来都毫无优势可言。但人类,尤其是意识和信念,绝不是那么好征服的。不是有谁说过吗,一个人类的意识甚至能理解信物本身存贮的记忆,即使宝石从他头上消失。
    “看着我的眼睛,”蒙面者命令道。伊尔抬起眼,正好看见他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做出专横的手势。四周闪着亮光,高亢的歌声响起,光球裂成一片金色光斑。
    光斑融进他薄雾一般的身形,伊尔感觉自己如同失去重力,往无底的深渊堕落,同时一股恶心的感觉在胸腔中翻腾,好像是一群泥鳅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
    紧接着,火光冒起,火焰高温炽热,把他拉扯成四方形。伊尔的头使劲往后仰起,发出一声苦痛难忍的大叫。这凄厉的声音响彻整间宽广的法术屋。他从光球中重重地掉出来,抛在几尺之外的地上,紧接着又被一道乱七八糟的网给罩住。
    那法术之网由最先盘旋在光球之上的烟雾形成,一缕又一缕烟丝缠在他身上,犹如章鱼的触角,伸进他的鼻孔和嘴巴,并且似乎拼命要和他融为一体。
    伊尔咳嗽着,翻滚着,想把那些烟吐出来,喉咙持续不断地抽搐。等一切终告结束,他发现自己双膝着地,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蒙面精灵法师站在不远处的空中,桀骜地朝他笑了笑。
    “起身,”蒙面者冷酷地说。伊尔心知他不怀好意,就想趁机试试看事情对不对劲,便用双手捧着脸,使劲呻吟,但并未站起来。
    “伊尔明斯特!”精灵呼喝着,但伊尔仿佛无意识般摇着头,嘴里低声说着无意义地字眼。一股灼热从他脑海深处开始蔓延,接着传下脖子和肩膀,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四肢麻木,似乎从身体上断开。伊尔现在知道该如何反抗这魔法的控制,但现在还不需着急。为了洞悉蒙面者所有的阴谋,他决心把这场戏演下去。他站起身,照对方的要求,伸直身子,双臂都往前伸出,好让东西绑住他的手腕。
    精灵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伊尔明斯特。伊尔感到四肢顿时又像被硬生生地从身上扯下来,这次他丝毫无法挣扎。精灵用力挥舞手臂,向下一指,便左右开弓地狠狠扇起伊尔的脸,左手一个耳光,右手又一个耳光。
    耳光抽得很痛。伊尔晃动着失去知觉的双手,为这突如其来的殴打忿忿地咬紧嘴唇,绷紧下巴。蒙面者却笑起来,“你的身体看来不错,跟我来。”
    随着他的话语,伊尔发现四肢能动了。他压下还手的怒意,谦卑地垂下头,紧紧跟在精灵身后。
    有人在看着他。这感觉异常强烈地从他肩膀上方传来,是的,一定有人在看着他。但他没有抬头,虽然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悬浮着的眼球就在身后。
    蒙面者用手拍了拍法术大厅平凡的外墙,一道圆弧形的通路突然出现。精灵站到路口,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新学徒,一丝代表胜利的冷酷微笑浮现在他脸上。
    伊尔决心把这险恶的微笑看做欢迎之意,装作畏畏缩缩地也笑了一下。精灵法师挖苦地摇摇头,转过身,用一只手指引着他的去路。
    伊尔心里打着小算盘,同时继续装出一脸昏眩和狂热的表情,加快脚步跟上精灵。感谢蜜斯特拉,看来这场学徒之旅,会相当痛苦而漫长。
    *****月光掠过科曼多的树梢,在遥远的北方,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
    附近的树林里也响起呼应般的嚎叫,但那全身颤抖的赤裸精灵,只顾着双手着地往山坡上爬,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爬到一半,她手脚发滑,又从山坡上滚下来。她的秀发变做一堆茅草,还裹满泥巴。手脚上下疤痕累累,好多地方都闪着惨兰色的微光,还在流血。
    山狼从山坡顶上的岩石中钻出来,眼睛闪亮,往山下看着。哈,好个猎物。它小跑着从最近的路窜下来,不过并不太着急。山脚那喘着气的女人一动也不动,哪儿也逃不掉的。
    它慢慢跑到她身边,女人却毫不畏惧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她的喉咙和胸膛正对着山狼的獠牙,沐浴在月光之下,嘴里还嘟哝着什么。它有些诧异,为这女人的勇敢。
    老狼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女人一番,最后纵身跃起,跳到一旁。眼下还有大把时间,不如躲在旁边,谨慎地观察有没有猎人和陷阱的踪迹好了。如果没有,再扯开她的咽喉也不迟。
    一只好奇的森林蜘蛛,慢慢从湿润的女精灵身边爬了过去。老狼看在眼里,心中痛快得很。看来今晚将有两道肉食大餐了,啊哈!
    山狼跳了过去。
    赛姆丝妲。奥戈拉穆没有看见,一颗亮蓝色的小星星慢慢出现她分开的双唇上。她当然也没有看见那小星星钻进了山狼的嘴里,接着是一声惊恐的狼叫,再接着是山狼无声无息地被瓦解开来。
    只剩下一两根狼毛,落在她大腿上,此外再也没有其他。一团无法看清的物体说道:“可怜的人,都是魔法害的。那么也必须用魔法使尔复原。”
    一圈星星从地面跃起,围着赛姆丝妲环成一圈蓝白色的光环。光芒耀眼,吓得蜘蛛直往后退。光芒就意味着火,意味着咝咝作响地被烤死。
    光环慢慢地转动着,也不知多久以后,无声地消失不见。旷野里唯有月光皎洁。蜘蛛从树上爬下来,敏捷地往前挪动,甚至有一点小小的跑动和跳跃。它快饿死啦,几只腿一起交错着爬着,匆匆忙忙地滑下扁平的树叶,可——那个女精灵躺倒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她不见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还有那条狼,也不见了。可怜的蜘蛛不知所措,来来回回四处爬动,寻找着食物的踪迹。很久以后,它失去耐性,往树林里溜过去。月光下传来了它长长地一声叹息,既失望,又愤怒……
    人类,人类,还是去找个人类当食物吧。人类胖乎乎的,血多,甜得像果汁。蜘蛛的记忆里模模糊糊地还记得人肉的味道,它匆忙地爬上一棵大树。人类居住在那个方向,有很长一条路要走呢……
    一条巨蟒的头伸出来,大嘴一张,又啪嗒一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蜘蛛存在过的痕迹了。——它都来不及后悔自己上错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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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33:49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二度称师,再为弟子

伊尔明斯特拜蒙面法师为师,侍奉经年。虽此至高法师本性残忍,伊尔明斯特亦受酷法桎梏,二人之间却渐达默契,惺惺相惜也。双方皆知他日二人必会兵戎相见,然皆敬对手为豪杰也。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
    冬去春来,伊尔明斯特侍奉蒙面法师,已达寒暑二十载。
    这是一个春日,伊尔脑海里突然显现出一个金光灿灿,曲线波折繁复的印记,一个阿森兰特人几乎已经完全遗忘的印记。这让他感到很困扰。印记慢慢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另一些深深埋藏的记忆也重新启封。蜜斯特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召唤她,一道凝视悬在他头顶。是她的凝视,神的凝视。他无法看见她,但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是对真神的敬畏。她的凝视深沉、温暖,并且可怕——比师父最暴怒时圆睁的怒目可怕一百万倍,然而亦让人钟情爱戴——比,比……
    比纳瑟尔还可爱。
    纳瑟尔。
    伊尔这时正吊在巨大的法术光网中,每天清晨,他和纳瑟尔都会在这里相遇。他望向她的眼睛,那对眸子漆黑而眼波婉转,似有万语千言。她也充满渴望地回看着他,嘴唇颤抖,无声地吐出他的名字。
    这是她最胆大妄为的举动了。猛然间,伊尔看到蒙面法师正悬浮在不远处,挥舞着魔法,冲她眨了眨眼睛。他心里一惊,赶忙别开脸。为了避免这两人互生情谊,蒙面师父在他们身上设下无穷的禁令与束缚。他曾命令纳瑟尔使劲扇伊尔明斯特的脸,也时刻不忘让她离伊尔远一点。倘若她冲他说话,神秘的精灵师父还会狠狠地训斥她。
    蒙面人很少强迫伊尔明斯特做什么事。他似乎只是观察伊尔,并在等待一个时机的到来。他最喜欢观察的事情之一,就是看伊尔对各种挑衅的反应。每当他用各种非人的刑罚折磨这个人类徒弟,他总是毫不掩饰,显得异常开心。伊尔想起那些处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又偷偷瞟着纳瑟尔,却发现她也做着同样的事。两人互相凝视的眼睛里,都带着一丝罪恶感,赶忙再度把视线撇到别处。伊尔咬了咬牙,开始在魔法网爬动,想离开她远一点——其实不管什么事情都好,只要能让他做点别的事情。
    蜜斯特拉,他默默地想着,想把纳瑟尔微笑的脸孔从脑子中央拉到一边去。噢,蜜斯特拉神,我需要指引……这么多年奴隶一般的生活,也都是您计划好的吗?
    周围的世界散发出微弱的光线,他突然站在一片青翠的草地里。赫尔登村!他小时候放羊的地方!
    清风抚着他的脸,他稍稍感到凉意。真是个小小的奇迹——他竟然还赤身裸体。
    他抬起头,发现他多年前的导师“黑眼”麦嘉拉,正站在前面的青草地上。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亲切地望着他,微风略过,却卷不起她深色的外袍。
    麦嘉拉就是蜜斯特拉的化身。伊尔明斯特试探地伸出一只手,想摸摸她是否真实。
    “尊敬的女神,”他几乎是在耳语,“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您是真的存在吗?”
    “当然,”女神的双眼如同是两汪充满诺言的池水,“你为何对此怀疑?”
    羞愧涌上伊尔心头,他垂着头,不由自主地跪下,“女神,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可是……这么长久地等待,我实在……”
    “对一个精灵来说,这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蜜斯特拉轻声说,“做事要有耐心,你明白这一点吗?难道,你真的完全失望了?”
    伊尔明斯特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可他知道,不知什么时候,泪花已开始在他眼眶里打起转来,“不!”他大声叫道,“我需要的,就是——您的出现!让我看见您,让我知道自己所为皆出自您的意旨!是的,女神,我仍需要您的指引与向导。”
    蜜斯特拉微笑着,“你至少还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很多人却从来不知道,他们的一生都很快活。万物在费伦大陆上的生命与时日,被他们白白耗费,也包括他们自己的生命……”她抬起一只手,停住微笑。
    “请好好想想这一点,我最亲爱的伊尔:费伦大陆上的大多数人,都从未曾得到过这样的指引,他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站直身子,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生活,自己奔跑,当然,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犯下错误。你必须拥有这种能力。”
    伊尔忍住泪水,把视线转向别处。蜜斯特拉笑起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温暖的火焰顿时贯穿他全身上下。
    “别沮丧,”她轻声说,就像母亲在哄着哭泣的小儿子,“你只需要学会耐心地处事。别感到羞愧,因为你的所行所为并无错处。你不会忘记我的,请不要这样想。也别害怕你会迷失道路和方向,无法完成我给你的任务。不,别害怕。”
    伊尔明斯特朝她眨眨眼,她也对着伊尔眨眨眼。他回到魔法网,再次面对着分外真实的纳瑟尔。他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冲她微微笑一下,继续在魔力之网上爬动。可不管他做着什么事,他的思想始终在美丽的女同门身上。片刻之前他看见的脸庞,异常清晰地在脑子里闪现。有时候,他会想,不知他这些鬼祟的想法,蒙面精灵师父能探知多少,他又是如何看待这两名徒弟的举动呢?也许这会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纳瑟尔,啊,求你了,给我的思想片刻宁静吧,别再烦我!哦,不,不……
    她是一个半精灵。多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蒙面人抱着襁褓里的她出现在城堡里,说她是被人抛弃的婴孩,只是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但伊尔明斯特怀疑,她一定是被蒙面人从某个小村庄里偷来的。
    蒙面法师常常用魔法打这女孩的屁股,也经常一不顺心就把她变成癞蛤蟆和蚯蚓。但她天生开朗快活,善良的本性是魔法奈何不得的。总之,她飞快地出落成一个美人。
    一头赤褐色的头发,像瀑布一般从她头顶倾泻到膝盖,又浓又密地披在背上。可她的背部和肩膀却强壮得令人吃惊。伊尔站在她头顶的魔法网上,一眼就看到了纳瑟尔背上的脊骨曲线美好,肌肉隐隐约约地隆起。明亮的双眼和微笑的脸颊一定是从她精灵血统而来,腰肢十分纤细,几乎像个洋娃娃。
    蒙面师父只允许她穿一件男式小背心,和一条黑色的马裤,却也允许她把头发留得老长。他甚至还教她如何用法术把头发变得更坚硬,好让她用发丝抽打他的身体。有些夜晚,师父会把纳瑟尔带进他的法术大厅,留下伊尔在门外焦急愤怒地走来走去。
    她从未对伊尔讲过那道被魔法锁住的门里上演着什么情形,她只告诉过他,师父从不除去自己的面具。唯独有一次,她从恶梦中惊醒,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柔软又恶心的触角”。
    蒙面法师不止从不摘下面具,他还从不睡觉。就伊尔想得起来的情况来说,此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任何科曼多人因任何理由找过他。每日每夜,他打造魔法,研究魔法,教他两个徒弟学习魔法,他就这么过着日子。他有时待两人亲如友人,尽管他从不透露任何关于自己的事。剩下的时候,他们则毫无疑问是他的奴隶,他们一起像苦力一般劳作。
    事实上,蒙面法师压根就像在作弄他们。他常常指使两人半裸着身体,去做各种肮脏凌乱的工作,他们挤在一起推啊,举啊,挖啊。但只要两人靠近,肌肤相接,不管他们的动机多么单纯,只是为了简单地帮个手,他也会格外苛厉地惩罚他们。
    这些处罚各式各样,当然,师父有一种最心爱的处罚方式。他用法术让两人四肢瘫痪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地上,接着放出酸水蛭。这种动物表面分泌硫酸一般的液体,爬在两人赤裸的皮肤上,如火烧一般痛,而且它们还特别喜欢往人身体里钻。每一次两人痛不欲生,蒙面者总会及时使出法术,让两人继续活着。关于这道刑罚,伊尔可以指天作证,那些水爬虫慢慢地在人心脏、肺和胃上打洞的时候,想在费伦大陆上找出另外一种可以一较高下的痛苦,还真是困难。
    虽然如此,但伊尔跟他学习了二十年,学会各种复杂奥妙的精灵法术。光就魔法本身,伊尔对此人极为敬重。必须承认这个精灵乃是极为高明的魔法师,他设计的法术毫无破绽,他使出的招法也独具个性。他永远想在对手前面,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下手,甚至似乎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他对魔法有一种来自本能的理解能力,总能毫不费力地修改结合各种法术,哪怕事出突然,都能临时准备出应急魔法。他的记忆好得出奇,任何琐碎之事,均过目不忘。任何琐碎的东西,他也都一丝不苟地记得放在什么地方。他有如同钢铁一般的自控力,从未显出过疲惫、虚弱和寂寞,也不需要信任任何人。哪怕他有时发脾气,都让人觉得那是事先安排计划好的场景。
    此外,即使经过二十年近距离的接触,伊尔仍然无法推测出蒙面者到底是谁。毫无疑问,他肯定是科曼多诸多古老家族中的某个男性精灵。可具体是谁,伊尔无从推测。从蒙面者的某些观点来看,他也许并非出自那最最傲慢的家族之门。蒙面者时常使用分心术,分出一部分心神控制一个傀儡,代替他到别处去处理事务,而另一部分心思则继续教导伊尔明斯特。
    一开始,伊尔接触到蒙面者教给他的那些威力强大的法术吓坏了。一方面是由于他不知道此精灵到底是何等样人,另一方面,这些法术是伊尔所见最强大的攻击魔法。但转念一想,既然师父能够随时控制徒弟的身体,他又有什么可害怕担心的呢?伊尔猜测,他和纳瑟尔也许是全科曼多最独特的魔法学徒,他们从未离开过师父的住所,也不具有纯洁的精灵血统,从没有人教过他们如何打造防身术技能。
    有时,伊尔独自一人,会想起自己早先在科曼多卷起骚乱的岁月。撒舍和大统领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至少不会再为他的命运前途担心。更多的时候,他还会想起那位精灵小姐赛姆丝妲,她一个人在树林里爬动,不知生死。还有,迷索珊和他的迷锁之梦,现在又如何了呢?要是这位梦想家真的完成了天才的迷锁,科曼多也向其他种族开放,蒙面师父多多少少会向他们透露一点消息吧?不过,他有什么必要跟自己的两个囚徒谈论这些事情呢?
    最近,蒙面法师的魔法传授过程陷入停顿状态。他越来越频繁地离开自己的城堡,还用魔法锁住大门,在水晶球里察看别处的情况。过去的这个冬天,两个徒弟常常无人看管,师父只在大墙上留下几行枯燥的命令,字母全由火光组成:挖隧道,练习清洁术,保持城堡整洁卫生。他们完全自行觅食,也独自进行修炼。
    当然,蒙面法师并没放松对他们的监视。稍有违抗命令,比如闯进城堡不可进入的房间,或是行为太过亲昵,空中立刻会降下惩戒之法。两个多月前,纳瑟尔偷偷在伊尔肩膀上留了个轻吻,一道无形的鞭子就狠狠抽在她嘴和脸上,留下红红的血痕。不管伊尔怎么帮她阻挡,那鞭子都能极其准确无误地抽中她,直到她尖叫着跌倒在地。第二天一早醒来,她的伤口完全愈合,但嘴唇边上却长出一排尖利的刺荆棘,再也无法亲吻了。一直过了半个月,刺荆棘才完全消失。
    这些天来,每当蒙面法师回到住所,总让他们用魔法帮助他完成一些任务。一来是试验他设计的奇异魔法,吸吮耗费他们的精力;二来帮他织就一张魔法网。
    这后一桩任务,就是他们现在忙活的事情。这魔法网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所有的网眼都发光,洞孔全是闪光的力线,人可以毫无困难地在上面行走,不管他是头朝下也好,坡度再大也好,这道网都平坦得如同宽阔的栋梁之木。在洞孔里,可以设置多重法术,不同的洞孔又可以布置各类不同的魔法。只要这魔网发动攻势,就能接二连三地用不同方法、按不同顺序,向对手展开攻击。
    伊尔和纳瑟尔不知道这些魔网的确切用途,也不知道它要对付的敌手该是些什么人。伊尔猜测,蒙面人要他们两个完成魔网,主要是为了让受害者无从猜测对手到底是什么人。每个法师使魔法都有惯用的手法,明眼人一看便知。而伊尔和纳瑟尔从未在科曼多暴露过身份,这样一来,自然谁也猜测不出行凶者是谁了。
    现在,精灵转过身,眼睛在面罩下闪动,“伊尔明斯特,过来,”他冷漠地吩咐,用一根手指,指着魔网上的一个洞眼,“快来,我们要一起织就死亡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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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34:3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迷网之中

凡阴谋家,大多守株以待兔,需静待事情前后变化,后发治人也。然形势之变,常出人叵测,令人大失平常心。阴谋者乃拍案起,公然叛变。如此之人,亦需面对整个格格不入之社会,与其理想背道而驰。阴谋破产,大多出于此。
    蒙面术士,非一般阴谋家也。科曼多史学家追溯历史,常为其行所惊叹。其人兴亡,为读史者感怀备至;歌谣诗赋,亦为之哀哉。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银剑》——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伊尔明斯特摇摇脑袋,让紧张而疲劳的思绪得以放松。这张冷酷的魔法网耗费了他太久的时间和精力。他一站起身,脚下都有些踉跄。
    “把这里弄干净,”师父冰冷尖细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此时正站在法术大厅的另一侧,悬在半空中,“纳瑟尔,你去墙角的沙发上躺一会。伊尔明斯特,你到这里来,跟我站到一起。”
    两个徒弟都知道,现在是他最容易发怒的时刻。他们赶忙放下手中正忙活的法术网,毫不敢耽搁地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伊尔还没赶到蒙面人指给他的落脚处,精灵已伸出一根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在空中划了一条线段,把魔法网两段高耸的结头连在一起。魔法网立刻动作起来,它蕴含的法术呼啸向前,火光崩射,网眼自动消融,释放出一道接着一道的魔法。精灵法师充满期待地观察着,伊尔也趁机跟着他的视线,往两人头顶上的一处看过去。在那里,魔网形成了一个拱起的环,仿佛有生命一般跳动起来。接着,在那环内,形成空气投射的幕布,有一副画面开始闪耀,并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
    画面里是一座大宅子,是精灵建造的那种占地宽广的建筑物,伊尔以前从没见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面积越来越大。从它外观上看来,这座建筑物至少存在了上千年,矗立在森林深处,一片古老的小树林中央。
    一座古老的房子,一座充满骄傲的房子。
    一座最多再能矗立几分钟的老房子。
    伊尔冷酷地继续看下去,魔法网噼啪作响,打破了大宅的防护术,进攻法术不断释放出来,用力击打着老房子的内部。那些攻击术狠狠地从岗楼上抓起守卫,把他们用力扔在墙上。狂怒的魔法从他们身上呼啸而过,转眼之间,只留下一堆血肉模糊的碎肉。
    短短几分钟,傲然矗立的大房子就裂开成几段,屋檐砸在地上,四处散发出青烟,砖瓦烧得漆黑,房梁坍塌,焦土一片。空中飞舞那些形状奇异的东西,大概是精灵断裂的肢体,此刻还不停地往地上掉着。法术网上的景象渐渐消失,法术大厅四周恢复黑暗。
    伊尔明斯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还在寻思那大宅到底是什么地方,一阵迷朦的雾气就罩在他身上。还来不及叫出声,他已经到了别处。他脚下踏着柔软的泥土和枯萎的树叶,树林的清新味道钻进他的鼻孔。
    这里是一片森林中的空旷地,周围没有纳瑟尔的踪影,也没有任何精灵住所存在的痕迹。蒙面法师把他传送到原始森林的深处,自己也轻松地悬空站在不远的地方。
    空旷地上光线明亮,伊尔止不住地眨眼,适应着骤然间的变化。他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四处打量。他终于来到蒙面法师的城堡之外,这让他有点兴奋。当然,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难道说蒙面师父监视了他在脑海里和蜜斯特拉女神的相会?她当年的预示几乎与此地一摸一样。
    这片空旷地十分奇怪,直径足有上百码,但呈现半圆形,地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泥土,和石块。没有老树桩,地上不长苔藓,没有鸟儿飞过时带来的鸣叫,这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空旷地。
    伊尔看了看蒙面者,扬起眉毛,发出无声的询问。
    他的师父往地下一指,“这片地方,是魔法释放之后残留的痕迹。而我,即将教你这道魔法。”
    伊尔重新打量了一番四周,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师父,“是一道很强大的魔法?”
    “不仅是强大,而且极为有用。只要你恰当地使用它,它基本上能让你无敌于天下。”蒙面者一脸不快活,咬了咬牙齿,接着说,“比如,就像我一样强大。”他从自己站的位置走过来,吩咐道:“到这片废墟和森林的交界处去,躺下,脸贴着地,摊开双手,别动。”
    当师父这样说话的时候,最好还是毫不含糊地照做为妙。伊尔立刻背朝天地趴在泥泞的地面。
    他刚一躺下,就感到师父冰凉的指尖触摸他的后脑勺。魔法滑进他的意识,他全身上下一片冰凉。而此时,他不需任何指导,就已感悟到那道魔法的施放方法。
    诸神啊!它能让任何进行中的法术威力加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魔法会从周围的树木中吸取生命力。
    确切地说,不止树木,而是任何有感知力的生物。
    它很简单,而且威力十足强大。一个人会使用这种法术,毫无疑问是个非常高明的法师。但这么做,也会让施法者感到无穷尽的恶心。魔法所过之处,片甲不留,生命尽毁。很难想像,精灵们真会这么干。
    “我几时,”伊尔鼻子挤在泥巴里,含混地问:“才敢使用这么可怕的法术呢?”
    “危急的时刻,”师父平静地说,“当你的生命,或是这片领土,处于最危险的关头。当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你的所作所为再不存在道德与否的判断,只要能帮助你挽救当前的局面,你就应该毫不犹豫地使用它。这就是这道魔法的意义所在。”
    伊尔几乎忍不住要转过头看看这精灵的神情。二十年以来头一遭,他的声音里竟流露出止不住的激动和急切。
    真神蜜斯特拉啊,伊尔心里念道,蒙面者一定是爱死了那种将敌手置于死地的快感,根本不在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无法想像那种情况,师尊,使用这道魔法,我相信自己怎么也不会感到舒服的。”伊尔慢慢说。
    “舒服?不,那不需要考虑在内。你知道这魔法会带来什么,你使用它的时候,就决不能有同情和怜悯。只有这样,你才能最终战胜对手。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快,起来!”
    伊尔起身,“我需要练习吗?”
    “坦白地说,是的。你要用这道法术对付一个科曼多的敌人。根据大统领颁布的律令,只允许在保卫科曼多的时候,以及一个精灵性命受到最大威胁的时候,才能使用它。”
    伊尔看着精灵脸上永远不摘掉的面具,猜测着(兴许这是他第一万次考虑这个问题)那面具所拥有的法力,要是他胆敢一把扯开它,又将在面具下发现怎样惊人的事实呢?
    精灵仿佛察觉了他的企图,竟然匆忙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你现在见识过我们魔法网的威力了,它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幢高高的大厦。而我们先前炸毁的那座,是一群叛国者居住的地方,他们竟然和黑暗侏儒达成交易,对方许诺给他们财富,甚至答应在事成之后,封他们为地狱之诸侯。为了这些东西,他们会背叛整个科曼多,和整个精灵族!”
    “但我敢肯定……”伊尔明斯特本想说话,但旋即住了口。毫无疑问,他的蒙面师父所说的话,没一个字眼是真的。蜜斯特拉在草坪上已经教导过他,要自己做出判断。是的,他的判断就是,这冰冷纤细的声音,吐出的全是谎言,完全背离了事实真相。
    每一个字都是谎言。每一个字。
    “很快,”蒙面者继续说,“我会把我们两人传到一个地方,那里的防护法术是专门针对我而设置的。如果我硬闯进去,会惊醒每一个人,并且耗费大量时间和法术,那毫无必要。”
    精灵用手指着伊尔,“而你,则能一点不费力地进去。我会用魔法为你召唤一只被铁链锁住的兽人。它是人类和精灵村庄的破坏者,我在它撕咬精灵婴孩的时候抓住了它。用法术吸干它的生命力,让你的魔法更加强大吧!使出你的防魔术——当然是靠这道法术形成的,闯进你看到的房屋!接着我会传来全副武装的亚穆瑟,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叛国者必死,科曼多也能安宁一段时间。等你完成这件事,就可以去觐见大统领了。”
    “觐见大统领?”伊尔明斯特忍不住兴奋地喘着气,能再见到尊敬的埃尔塔格利姆,的确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这并未把他脑里不愉快的感觉赶走。整个计划都显得充满诡异,他要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蒙面人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厌恶感,“那房子里有一个法师,也就是你将对付的人,”他慢慢地说,“那个人的作为,完全值得上这个下场。而且我也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勇敢地面对真正的敌人——要像捕捉癞蛤蟆一样,毫不束手束脚;要像在黑暗中点燃灯光那样,毫不迟疑怠慢。真正的法师决不允许自己对魔法产生特别的敬畏心理,特别是对他要用到的法术。”
    明智的法师,伊尔明斯特无声地回想着蜜斯特拉的话,假装自己完全不懂得魔法一般。很快,他又挖苦地在心里做了个结论:要是他获得了真正的智慧,他肯定会明白,他根本就不是在假装——他的确对魔法一无所知。
    “你准备好了吗?伊尔明斯特,”他的师父非常平静地问,“你做好完成一桩重要任务的准备了吗?”
    蜜斯特拉女神?伊尔在心里询问着,脑海里飞快地显出幻象:蒙面人用手指着他,就像片刻前他所做的那样。在幻象里,伊尔微笑着,狂热地点点头。很好,这次女神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是的,”伊尔明斯特微笑着,狂热地点点头。
    蒙面者抬起胳膊,低语道:“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他朝伊尔做了个手势,世界消失在旋转的烟雾里。
    当烟雾散去,伊尔明斯特的视线重新清晰,两人一同站在林荫茂密的山谷中。从树木生长的方式,和太阳高悬的角度,这应该是科曼多的某个角落。脚下是一座小山,身后有一口井。水流通过小渠,灌溉着一个小花园。树木参天,掩藏着木头搭成的房屋。
    “快去动手吧,”蒙面法师轻声在伊尔而后说道,说完就消失了。他站的地方,气流还有些震荡和微光。接着他身后出现一个兽人,脖子上套着沉重的铁链。它瞪着他,用眼神祈求着他,它想吐出套在下巴上堵住嘴巴的厚厚嚼子,狂乱地想说什么。不管它如何举动,伊尔看得出来,它试图表达的是呜咽和挣扎。
    它吞吃婴儿,偷袭村民,啊哈?伊尔装作厌恶地别了别嘴巴,毫不迟疑地朝兽人伸出手。蒙面人一定正看着他的表现呢。
    他施展着法术,朝小屋伸出一只手,并把抗魔术布满手掌的每一部分,希望它能掀翻屋里最深的地窖,倾覆这块圣地最尊贵的防护魔法。在他的能量耗尽之前,让这座屋子快快坍塌吧!
    兽人的哀恸渐化为绝望的呜咽,它眼睛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熄灭了,庞大的身躯迟缓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为了躲开就快砸在他身上的链条,伊尔不得不挪动脚步。兽人的尸体横在他脚下,一动不动了。
    身边的空气发出微光,他扭头一看,好些穿着闪光战甲的精灵战士从空中飞了出来,他们全都没戴头盔,手里的剑早就拔出在手,剑刃锋利,冷冷闪着魔法光芒。他们没朝伊尔看一眼,也没观察四周情况,只是直端端扑向那房子,砍着门和窗。利剑破坏了这称不上“防护”的防护,他们立刻冲进去,剑和战甲的光亮都消失了。而门里响起压抑的嘶叫,金属交错的叮当声。
    伊尔突然觉得浑身恶心,重新打量了兽人一眼,恐惧不由得卡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说话,无法呼吸,甚至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充满悲伤的残酷世界。
    他跪下膝盖,用手轻轻抚摸着兽人,整个费伦大路似乎全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陷阱。铁链下锁住的是一具柔软苗条的身躯。
    一具柔软、苗条、分外熟悉的身躯,但已经再没有了生命和动力。
    他轻轻把尸体翻过身——那双眼睛是纳瑟尔的,它们睁得很大,充满哀怨和无助的祈求;它们瞪着他,深邃却又空虚;它们将再也无法转动。
    伊尔用颤抖的手拉开那仍堵着她嘴巴的铁嚼子,再也忍不住眼泪,肆意地痛哭起来,完全不曾留心身后冒出了旋转的烟雾,再次把他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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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35:0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皇庭暴怒

人类自古传说纷纭,科曼多之皇庭,素井然有序,华袍傲慢之精灵朝臣,常于无声无息处来往。此言并不为谬,然时至飞星之年某日,皇庭混乱,朝臣皆奋起如暴民。此事素为史家津津乐道焉。
    安塔恩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
    “诸位莫要惊惶!”蒙面人大叫着,而人们震惊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要将一个罪犯论处!还我人间以公正!”
    “的确如此,”有人严肃地说,“这里有任何人反……”
    “安静,安莉耶薇夫人,”一个伊尔认识的声音深沉而庄重地说,“请允许我们稍后再回到彼此之间的事务上。此人类是我亲自册封的科曼多亚穆瑟,故此,此事亦须由鄙人裁决。”
    伊尔使劲眨着眼睛,模糊地看着王座上的大统领。王座高悬在发光的记忆殿池上,埃尔塔格利姆殿下正从高高的椅背上前倾着身子,感兴趣地往前俯视。穿着华丽朝服的精灵们匆匆往后退却,科曼多统治者和伊尔之间,顿时只剩下如玻璃般光滑的地板。
    “您还认得这个人类吧,尊贵的大统领?”蒙面人问道,他冷酷的声音回荡在宽广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皇庭上顿时一片肃然。
    “是的,”大统领慢慢说,声调中有一丝哀伤。他把视线从伊尔明斯特脸上挪开,望着蒙面者,接着说:“可我并不认识您,先生。”
    蒙面者伸出手,故意分外缓慢地,从脸上摘下面具。那面具没有任何束带,也没有绳子系在脑后,而是如同皮肤一般紧紧贴在脸上的。伊尔瞪大眼睛望着那张冷酷的英俊脸庞,整整二十年他一直渴望见识的这张脸……一张他曾见见过的脸。
    “臣下乃是罗拔阿忒。塞塔琳,也是塞塔琳家族的发言人,”伊尔明斯特曾经的师父如此说道,“臣要控诉此人类,这个伊尔明斯特。艾摩,他曾是我的弟子,也是二十年前,您亲自在此大殿上册封的亚穆瑟。我要控诉他,这个杀人凶手!这个叛国者!”
    “您以何事提起控诉?”
    “君上,过去二十年,我试图教他灭生之法,以便让他有机会为保卫科曼多效劳,成为本地真正的法师。可等他学会之后,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用它残害自己的同门,我的另一个弟子,她是个半人类,此刻正躺在他身边的便是。接着,他还用此法术攻击本地尊贵的法师迷索珊。他破坏了老法师的防护术,让年迈的法师无辜惨死在黑暗侏儒的刀下。我必须指出,黑暗侏儒也是跟此恶人串通好的。故此,伊尔明斯特通敌害国,罪证确凿!”
    “黑暗侏儒?”玻璃般光滑的地板两旁,排得长长的朝臣队伍同声惊叫起来。
    罗拔阿忒。塞塔琳故做悲痛地点点头,“黑暗侏儒害怕迷锁计划,这会妨碍它们以后的入侵。我怀疑,就在这个夏天,它们即将发动对我们的战争。”
    人群皆震惊无语,接着到处都响起兴奋地议论声。伊尔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泪水,从迷蒙的视线里,他看见大统领凝视着大殿下的人群,做了一个手势。
    无数竖琴齐声合奏起来,传令官女士被魔法放大的声音清晰地荡漾在整个大殿上,“诸大臣,请肃静,肃静!让我们回复平静和有序。”
    人们继续喧闹着,直到亚穆瑟们拉开大殿的门,逐一往外驱逐闹得最大声的朝臣,安静才再度降临。
    安静,充满紧张和危机的安静。
    塞塔琳法师重新戴回自己的面具。面具和他的脸孔合而为一,仿佛从来就长在那里。
    大统领从王座上站起来,白袍闪烁在半空中,他严厉地俯视伊尔明斯特,“正义既然已在呼唤,必然是科曼多需要它的时候。然而,诸臣须知,法师之间的冲突总有各种因由,本统领必须知道真相,而后才能做出裁决。这位半人还活着吗?”
    伊尔想张嘴说话,但蒙面者却先他一步道:“不,她已经死了。”
    “那我必须传来撒舍,只有她能与死者对话。” 埃尔塔格利姆沉重地说,“请耐心等她……”
    “万万不可!”蒙面者飞快地反对道,“科曼多的至高之主啊,这个作法大大不妙!您可知道,如果没有科曼多本地人的帮助,这个人类怎么可能和黑暗侏儒联系上?诸位都知道,迷索珊法师在打造迷锁的过程中,受到了多少阻力和压制?为什么呢?一定是有个身居高位的精灵背叛了国家!人们还未曾发现这个叛徒,但确实是她出卖了灵魂,和黑暗势力做了交易!叛徒是谁?就是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
    他充满戏剧化激情地抬高音量道:“若您将她传唤至此,不仅她将做下伪证,她还会攻击您和其他科曼多人,把我城带入黑暗的深渊!”
    大统领的脸色发白,蒙面人无端的指控,令他眼中灼灼地闪耀着怒火。但他的声音仍一如往常般平静和温和,“代言人阁下,那么请问您,您会相信谁?或许您建议,由谁来监测死者的意识,以及大殿上你指控的被告人呢?”
    罗拔阿忒。塞塔琳蹙眉道:“如今我们家族那位敬爱的艾狄黛莱特洛夫人,早已辞别人世,”他放慢语速,小心翼翼地让视线落在大统领的脸庞之外。此刻大统领整张脸孔呈灰白色,似乎被人用水泵抽干了血。罗拔阿忒继续道,“我想此刻在科曼多根本找不出合适的法师能担当此任。您应当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所有人都有可能已经被敌人收买,投敌叛国。”
    他转过身,在半空中若有所思地走到朝臣的边上。很多人见他过来,忙不迭地往后退却,就像他身上沾染着致命的病毒。但蒙面人并没留意他们。
    “那么,代言人阁下,您觉得迷索珊法师的证词是否可信呢?”传令官女士站在大殿的门边,她起伏的音浪传了过来。殿上所有人听了这话,全然震惊。大统领和蒙面人一起抬起头,从长长的大殿之路尽头,望着这位叫做奥波丹麦拉。迪的女精灵。
    “夫人,他已经死了。”蒙面人先一步反应过来,严厉地驳斥道,“我们虽可用魔法召唤死者的回答,可我们无法保证那施法者的忠诚。难道你还未曾明白现在所面临的难题么!”
    “啊,塞塔琳家的小伙子,”一个矮小的身影,把脑袋搁在传令官女士的肩膀上,好利用她的扩音术,“看来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老舍还活着咧。——可并不是因为您。”
    蒙面人全身即刻僵硬,喘了两声气。但片刻之后,他充满愤怒地咆哮道:“这一定是个冒牌货!我亲眼所见那人类使用了灭生之法,也亲眼见到黑暗侏儒持剑闯入了迷索珊的屋子!他怎有可能还活在人世!”
    “如此说来,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老法师迈着大步,走上半空,传令官女士跟在他身侧。“一切都如你期待般进行。不错的计划,环环相扣。只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问题在于,你们都太懒,太缺乏耐性。你忘了检查法术的每一个细节,必然会为此付出代价。你甚至懒得确认你可怜的受害人到底送命没有,虽然他是个又老又胡涂的法师。罗拔阿忒,你这个年轻人,你跟所有的塞塔琳一样,都过于自负,而假定太多,预想太多。”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大殿正中,停在伊尔明斯特身边。接着,他从空中降下,弯腰触摸纳瑟尔的尸身。
    “那你岂非是在指控我,谋杀自己的弟子?”蒙面人呼喝道,双臂之上顿时冒出闪电光环。“你还试图控诉我试图谋杀你?是吗!你竟敢!”
    “是的,”老法师回答,他的手正落在半精灵女孩的铁链之上。
    传令官女士庄严地警告蒙面者道:“塞塔琳阁下,您的行为已违背皇庭之律条。放下您的魔法。大殿之上,我等以言论和思想裁决争端,而非法术与武力。”
    她这么说的时候,大统领也正有开口之意,似乎想再补充些什么。可突然,铁链中的尸身消失了。过了一会,原地显现出另一个身影:一头赤褐色头发的半精灵女孩,活力充沛地站着,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分明有些怒气。
    蒙面者往后退着,脸色渐变苍白。迷索珊冷冰冰地继续说,“你想得很不错,灭生之法是一道很有效的法术,塞塔琳,但不管什么样的抗魔术,也不管它威力有多强大,都无法抗衡法术之剪。在你自称全能术士之前,你还需要多受点教育。年轻人,你白费了脸上的安德森内面具!”
    “安静,各位!”大统领的声音如震雷般响起。众人都抬起头来望着他,大群亚穆瑟围上殿池。
    大统领把头转向纳瑟尔,问道:“孩子,大殿之上,请问你谁是这一切的元凶?”
    纳瑟尔正在拥抱泪眼朦胧的伊尔明斯特,此刻听到传唤,当即用手指着蒙面塞塔琳,“就是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的阴谋!而且他真正想刺杀的人,正是您!尊贵的阁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手!”
    “她说谎!”蒙面者大喝,两团烈焰从他眼睛里咆哮而出,穿过大殿,射向纳瑟尔。她颤抖着往后退,迷索珊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举起手。烈焰就像是碰到冰凉的泉水,立刻熄灭了。
    “塞塔琳,你得拿出点比这强的把戏才行,”他平静地说,“不过我猜你并不懂得还有什么更好的魔法。哪怕它就出现在你眼前,你都无法识别……”
    “是的,我就是塞塔琳!”蒙面人举起双手,暴喝:“那现在你就试试看我的厉害吧!”
    整个大殿爆发出耀眼的魔法,朝臣们尖叫着,慌乱地散开队列,向四下里逃窜。大厅里到处都是奔跑着的精灵,他们手里拔出了剑,惊惶得无以形容。
    “死吧,篡主!” 罗拔阿忒。塞塔琳转向大统领,吼一声:“且让塞塔琳统治科曼多吧!”
    他一挥手,一道白色光矛射向王座前站起身的白袍老人。同时,四面八方射出各种死亡之术,全瞄准着科曼多之王。
    大统领一闪身,人已消失。大团惨白的战斗术撞在一起,发出巨响,空中被撕开一条黑色的,冒着星光的大口子。传令官女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因为她方才为大统领放出的防护甲被蒙面者的法术所湮没。大殿震荡,朝臣尖叫,许多人倒在地上。墙壁上挂的织锦也脱落下来。
    殿池里的清水狠命地摇动,就像在高温下沸腾一般。埃尔塔格利姆殿下重新显形,已拔剑在手,站在悬空王座的顶端。那利剑两侧的铭文闪烁,大统领怒喝:“塞塔琳!凡科曼多之叛国者,皆需受死!汝纳命来!”
    老战士灵敏地跳下王座,站在殿池之中,像农夫用镰刀收割庄稼一般,挥舞着手中之剑,剑身上流淌出烟雾状的魔法力波,劈开射向他的各种法术。闪电和火焰一碰到寒光闪闪的剑刃,立刻消失无踪。
    朝臣中有人大叫起来,一条巨大的青龙腾空而起,它身体中央透明,只有外框边缘隐约可见。慢慢地,它的全身都展现在大殿上,压在众人头顶,双翼张开,巨大的下颚一张一合,咬向殿池中央的大统领。此龙自然是塞塔琳召唤而来,专为破坏皇庭的防卫。伊尔和纳瑟尔抬头一看,青龙的身躯完全出现,身体周围忽明暗。它拱起脖子,想要抓住站在它身下的白袍老精灵。
    大敌当前,迷索珊面色不变,极为镇定地从嘴里吐出两个清晰而奇怪的字眼。大统领剑刃上闪出的烟雾,登时换了方向,涌向他头顶,竟直端端刺中青龙的肚子。
    巨大的爆炸,撕裂大殿的房顶,连沉重的殿梁也慢慢倾倒。尘土飞起,到处都是精灵们的尖叫。伊尔明斯特和纳瑟尔两人,互相搂着,被震荡的气流冲得跌倒在地。大殿上照明的光灯也落下地面,转眼就熄了。
    四周一片漆黑,两人咳嗽着,使劲眨着眼睛。大殿之上唯有一道光源恒定不动,大统领的王座,正安详镇定地悬浮在记忆之殿池上。
    它周围满是交错撕扯的闪电,一位女精灵的身体无助地扑倒在血泊中,就像一团破布木偶,滚进了下面的池塘,翻滚的波涛顿时被染成猩红色。
    又一次巨大的爆炸,掀飞了东墙之上的织锦,又有许多破碎的肢体凌空飞了起来。而整座大殿,也止不住再次晃动。
    “住手!”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科曼多皇庭之上,谁人可如此嚣张!”
    撒舍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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