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的城堡

作者：利亚特铜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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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A月度命题短篇故事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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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您的款待，伯爵大人。”我放下手中的餐具，由衷地说。
      “很高兴你能喜欢，尊敬的客人，”坐在长桌对面的老人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洛丹伦口音，“我的厨娘总是把山鸡弄得太老。”
      “我觉得它们烤得刚刚好。”
      “她打理烤兔肉才是一把好手，配上她的秘方佐料，那香味能把整个洛丹伦的老饕都引来我的城堡。可惜当下的野兔恐怕比史密斯还瘦，哈！”老人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大笑，眼角浮现出刀刻般的皱纹。我看了一眼桌旁肃立的史密斯，中年管家削瘦的脸上丝毫没有不快的表情。
      “看来我选错了出行的季节。”我说。
      “任何季节都适合出行，就像任何季节都有适合狩猎的猎物，”老人望着我，但目光的焦点在我身后不可知的远方，“你经常打猎么，我的客人？”
      “偶尔为之。”见鬼，我在心里说，我摸猎枪的次数比牛头人的脚趾还少。
      “年轻人应该热衷于打猎，这是最好的战斗演习，也能让男孩们同自己的马互相了解，没错，马，”老人将双手支在桌上，优雅地搭在一起，过去几小时的的经验告诉我，这是长篇大论的信号。“相信我，没有什么比一匹纯种洛丹伦马更值得信赖的了，只要你也值得它信赖。骑着一匹这样的骏马，无论是花一天时间在山岭间追逐山狮，还是抢在所有人前面踩碎一个扑上来的肮脏兽人，它都会让你如愿以偿的。”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腰板挺得笔直，双手轻轻拢起，仿佛掌心里正托着他所描绘的美妙感觉。
      “正如人们常说的，”我趁机插话，“战马是骑士的另一半生命。”
      “无论什么时候，骑士和战马都共用一个生命！”老人语调严肃地大声纠正我，然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啊，人们都说夸耀过去的岁月并非美德，但你应该会谅解一个老骑兵的小小虚荣的，不是么？”
      “当然，”我连忙回答，“您这里的一切令我，嗯，印象深刻。”
      “是么？”老人露出开心的神色，“从这里你可以看到墙角那副盔甲，它就在您左手那边。”他替我指明方向。
      我顺着老人的手指望去：“虽说我对盔甲没什么研究，可我得说那真是一副漂亮的盔甲。”
      “北方最好的师傅花了整整一年打造它，每一个银币都物有所值。注意它肩甲上的衬边，是当年最流行的款式。我就是穿着它参加了我的首次战役，还砍下了第一个敌人的脑袋，那是个臭得要死的兽人，骑着一头同样臭得要死的狼，到现在我的胸甲上还留着那个狼崽子的牙印。那些兽人居然会骑着狼来作战，哈！”老人发出低沉的笑声，微微侧过脸，“在它旁边就是我的长剑，我的老伙计们管她叫‘嗜血蕾莎’，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可总比连队长那把‘羞涩娜娜’要好点。”
      “是好很多。”我忍住笑说。
      老人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标准的洛丹伦长剑，最好的北地钢，剑刃和剑柄配重得当，你用一根手指就能平托起她，挥起来就像一阵秋风，用她来削下那些食人魔的首级你都几乎感觉不到阻碍，当然他们的脖子也的确太多油了。”他往后靠向椅背，“史密斯，她还好么？”
      “就像几十年来的每一天那样好，”中年管家微微欠身，“一月一次擦拭，用野猪油脂，您的盔甲也是。”
      “现在我恐怕已经没有力气挥动她了，我的好姑娘。史密斯负责替我照料她，”老人呼出一口气，“城堡里湿气很重，所有东西都需要小心保存。”
      “时间不早了，我的大人，”史密斯不紧不慢地提醒道，“您今天坐了很久。”
      “我的管家史密斯其实是个魔鬼！”老人朝我挤挤眼睛，眼角却带着宽容的笑，“哦我的好客人，年老真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岁月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不动声色一样样拿走。当你还年轻时，你可以身被数箭仍旧冲锋陷阵，不知疲倦地冲杀上几十里格，你也可以在宴会上彻夜狂欢，无歌不唱，无酒不饮，你还可以拉紧城堡窗户的窗帘，在铺满熊皮的大床上与你的至爱……”
      “咳，”管家史密斯用咳声打断了老人，“您应该休息了。”
      “……而现在你看，只要太阳稍微偏西，忠诚的管家史密斯先生就会提醒你：您应该休息了。”老人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
      “刚过去的几小时是我最美好的时光，伯爵大人。”我再次由衷地说。
      “对你们年轻人来说时间还早，你可以让史密斯带你去城堡顶层，从那里你可以眺望到整个大陆最壮观的日落，相信我。”
      “我会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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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男仆推着老人的轮椅消失在木门后，我默不作声地看着管家收拾餐桌，他正在将那些吃剩下的土豆烩菜小心倒进瓦罐。
      “谢谢您。”过了一会儿，史密斯说。他没有抬头，但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愿意效劳。”我犹豫片刻，回答道，“我没有说错话吧？”
      “您做得很好。之前时间有点紧，我没能来得及向您解释。”中年人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粗糙的木椅发出吱嘎的呻吟，“来到南边后不久，伯爵大人就逐渐变成这样了。”
      我望着这间仓房仓促改建的大屋，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霉烂味道：“所谓‘这样’是指……”
      “牧师们的说法是‘扭曲记忆’，他们甚至怀疑这是一种诅咒。病人把自己锁定在一段回忆，甚至是一段幻想中，一般都是他们最辉煌的过去，病人会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而对身边的事情不闻不问，毫无知觉。”史密斯停顿了一下，“也许是过去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总之现在的他……完全生活在自己的过去里。”
      “你刚才说……幻想？”
      “你在怀疑什么？”史密斯显出愤怒的表情，“我的主人是一位真正的洛丹伦贵族，他的剑曾为王国出生入死，他的两个孩子死在与兽人作战的前线！即使在垂暮之年，当亡灵出现在我们家乡时，伯爵大人还是毫不犹豫举起长剑，带领我们抵抗那些该死的天灾！你没有权力质疑这样一位英雄！”
      “请不要误解，史密斯先生，我丝毫没有怀疑伯爵大人的意思。”我平举起双手，“那么……这种诅咒有办法消除么？”
      史密斯的眼光黯然下来：“他们说也许某天早上就会自愈，但也有可能……会伴随他一辈子，”他望着老人离开的那扇门，“不知道这算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不幸。”
      “你刚才提到亡灵，伯爵大人就是在那时候失去双腿和眼睛的么？”
      “……是的，当我们在尸体堆中找到大人的时候，就是如此了。赞美圣光，他还活着……” 史密斯的手用力攥紧，我能看见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我和其他仆人花了点功夫把他送出战场，一路辗转，最后在这里住下来。”
      “你们的家乡……”
      “回不去了。”史密斯简短地打断我，“伯爵大人的城堡和我们的田地，都被毁掉了。”
      我点点头：“那你们现在靠什么生活呢？”
      “我和特纳，就是刚才那个大个子，帮这儿的农户们打些短工。”
      “伯爵大人还有其他亲人么？”
      “伯爵夫人很早就过世了，主人最小的儿子正在遥远的前线服役，断断续续还有些消息。”
      “原来如此。”我犹豫了一下，“也许你们可以向暴风城寻求帮助，至少在生活上……”
      我没有说下去，史密斯也没有回答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史密斯打破了沉默：“其实我和特纳很感谢您。”
      我在等他说下去。
      “很少有人来这里，除了那些债主，”史密斯眼望着别处，“伯爵大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和人交谈了。”
      “举手之劳而已。”
      “说实话之前我们有些担心……”看得出史密斯犹豫了一下，“结果只是普通的旅行者，真是太好了。”
      “哦？”
      “自言自语罢了，”中年男子笑笑，“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
      “时局……艰难。”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在自言自语，“那么，我该告辞了。”
      “您不在这过夜么？”史密斯有些吃惊，“虽然没什么准备……”
      “请替我再次感谢伯爵大人的招待，”我挎起背包，“路程要紧。”

      我回过头，这里离开那间谷仓已经有些距离，高大的仓房在落日的绯红中勾出一个剪影，颇像是一座老旧的城堡。
      那座城堡里，生活着一位伯爵大人。
      我把手探进背包，在一叠信封里摸出最上边的那封，借着天边最后一点余晖小心拆开。
      “阵亡通知书”，旁边盖着银色黎明的印章。
      确认上边的姓名无误后，我把信封重新叠好，仔细揣进大衣的内袋，然后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Edit by 利亚特铜须 at 2009-05-01 00:37

我顶  哈哈哈

胡子大人的信史系列又添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