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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偏僻的古堡,沉睡在宁静之中,连笼罩它的黑暗也永远萦绕不散,犹如一张巨大的黑布帘,又如一只拢合的大手。
: r2 P* W9 m& r; j$ S6 z7 j 但近来,噪音频繁侵袭,似乎力图刺破这隔绝尘世的黑暗与宁静。自从女巫格蕾莎入住古堡后,又为这个小天地添了两名新员;女巫养了两条龙,一公一母,肤色都是如火的赤红。但这并不是古堡骚乱频起的原因,恰恰相反,两条龙可乖了,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静悄悄的,连龙特有的野性也在女巫的驯化下不见萌芽,从来不搞出什么大破坏。) C* E5 o4 J6 i( n; l
可近来怪事奇多。两条龙到了交配的年龄,产下了六颗龙蛋——这不算怪事,格蕾莎盼这事儿盼了可久呢。怪事是,两条龙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如果说它们之前野性已尽失,那么现在算是死而复生了。格蕾莎大概揣摩得出缘由:短短一个月内,蛋接连失踪,她怀疑是什么人偷窃所为——嗨,不是大概,肯定就是这个原因。为此,格蕾莎气极了。连格蕾莎都气得脑袋发昏,你说,龙能不气吗?
, a9 E/ x S# g2 n# v- C( e 这晚,又有一颗蛋失窃了。
/ X6 l3 C0 u7 @3 l# g 格蕾莎跪在壁炉前,双臂像频临倒塌的树根一样撑着地板,双眼圆睁,明镜般的眼珠里映着摇曳的炉火。眼下,那个竹编、盖着软布的窝里,只剩下最后一颗蛋。炉火也把影子投在蛋壳上,将那白而光滑的壳儿照得通红,犹如一枚珍贵的红宝石。一小时以前,当她为龙们送来丰盛的烤兔肉晚餐时,窝里还躺着两颗蛋,这才多久啊,就有一颗蛋凭空消失了。
6 p/ ]8 c8 ~" H, U7 n 是小偷干的,格蕾莎告诉自己,有人心怀不轨,想要打我的龙蛋的主意。可那是谁?她环视周围,这个门厅乱糟糟的,绣着金色纹样的沙发斜摆在桌前,靠垫像摇晃的钟摆一样垂在旁边,近乎贴地;厅里两旁的花纹壁上吊着几个支离破碎的画框,还有一些像残骸碎骨一样堆在地上,至于画呢,也全都和碎框们躺成一块儿了。桌上倒扣这一本书——大部头书,格蕾莎每晚全靠它们来消耗时间——和摆着一支油灯。厅里只点着这盏灯火和壁炉火,并无法将黑暗驱尽——# n K" O5 E" H1 Q
一声撞响,接着是玻璃破碎哗啦啦的声音,比往地上抛出一万枚硬币还要响亮刺耳。“该死的!”格蕾莎叫道,声音格外嘶哑。" p! S* [+ R% Q# J5 H7 g
顶上的枝形灯刚才还好好待着,现在已碎成扎眼的一大片。是龙干的。格蕾莎定睛一看,公龙诺尔还在甩着粗硬的尾巴,低声吼着,长而尖的脸好似一团烈焰,从中睁开一对怒目。母龙海德薇也甩着尾巴,同时扇动双翅,往上伸头,仿佛要将整个古堡穿破,再将之撂倒。两条龙站起来都差点擦到顶,把灯拍下来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8 A) N# V3 v2 k* e) p 格蕾莎在这里住了十年,十年间龙们生长飞快,这才一晃眼它们便下蛋了。她喜欢这里,因为在这个僻静的世界里不会有人蔑视她,叫她女巫。龙们也喜欢这里;她知道,她懂得龙的心思,可以和龙交谈,这大概是她这位女巫的特异点之一吧。龙是她唯一的朋友;龙不懂也不会排斥女巫。她自儿时起就与还是幼崽的诺尔和海德薇相伴,如今相处了二十多年,彼此间的情感早已超过了一切血缘的界限——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她坚信,诺尔和海德薇肯定也把她当成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L, }: u3 J/ A0 @8 S: a3 m/ f
平日,诺尔和海德薇在院子里栖息,日间越过古堡锈透的铁门,游玩于荒郊野岭之间——通常离古堡很远,因为古堡周围总是缠着不散的黑暗。格蕾莎则外出狩猎,为自己填饱个肚,也为两条龙收集足够多的食物——龙的食量大得惊人。有时,他们会一块儿狩猎,这种时候通常都会把森林扰得灾难劫余般杂乱不堪。午后、晚间,他们会一块儿嬉闹;等龙睡了,格蕾莎就看书。这样的生活太美好了。
' c& w0 v' M6 m9 b. j# g 然而现在变了。只剩最后一颗蛋,老天啊!最后一颗!这是诺尔和海德薇下的第一批蛋,竟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到底是谁?在这失落已久的古堡中,有谁会来盗走龙蛋?没有人……很明显,这古堡里除了她和龙之外再无他人……
# A$ {: [; Q( ]9 G# u 好吧,还有一个人。格蕾莎叹了口气,往黝黑的长蛇般蜿蜒而上的楼梯望去。仿佛受了格蕾莎目光的召唤,低沉婉转的乐音从楼上一路传下,犹如一根根无形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耳膜。
+ \2 N; |7 M6 g( G1 \# ` 还有一个人,格蕾莎极力将他忽略,但……唉,她还是不得不怀疑。虽然看似不可能,但格蕾莎也没理由不去怀疑阿拉德伯爵就是偷蛋贼。毕竟这古堡里唯一可能偷蛋的就只有他了,而且打从第一天开始,格蕾莎就对他不抱任何好感,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有过多少接触。" j" t! n( r% L, z
阿拉德伯爵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尽管不愿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格蕾莎害怕这位古堡的主人。
2 @7 \+ s) x9 T( O% O* q 小提琴音还在低吟,犹如升起的海浪一样起伏有致,轻柔而舒缓。
7 y" c/ n" C" O" L8 [; ^6 q" t 他就是偷蛋贼。9 p$ E+ \0 i8 h3 s0 z
格蕾莎不由得心里更加发慌,将最后一颗蛋在布里包好、裹紧,弯起一条臂抱在怀里。
' d1 v1 k" M% j6 {4 L “诺尔,海德薇,宝贝们,你们待着,行吗?”她走过去安抚龙们,用手心抚摸它们日渐丰满的鳞片,“我这就给你们把蛋找回来,行吗?乖,你们待着。很快的。”以往一旦她抚摸它们,无论是诺尔还是海德薇,都会俯下头来让她像个慈母般进一步爱抚。可现在,它们昂着头,横眉怒目,吼声连连,对抚摸不予任何回报。 ?1 `0 ~. [& e7 {2 ~
格蕾莎哀叹一声,把手从尖硬的鳞片上挪开,呆立了一会儿。然后,她顺着乐音的方向望去,仿佛能捕捉到乐音的形体。! |& N1 V; C2 N! D" }$ A
“偷蛋贼,他就是偷蛋贼。肯定是他。”嘀咕着,格蕾莎抱紧包裹,手拿油灯,踏上了楼阶,借着微光踩过一级又一级。. c6 p8 `# U% p M9 u6 g, K; @
乐音继续飘荡,海浪继续波动。这时仿佛风势大作,浪激得更猛了,乐音也行进得越来越急促。格蕾莎揣摩,小提琴快结束了,接下来是大提琴。
4 I, T6 i/ m8 ?/ j) Q* ~ 古堡的黑夜,是阿拉德伯爵的音乐盛宴。" v0 p6 T4 w. x" U7 z
她继续走,乐音越来越近,而龙吼声则逐渐远逝。再过一会儿,她眼里只有微光,耳边只有琴音,再也不见龙影,再也不闻龙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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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所料,阿拉德伯爵甩开小提琴,抓起另一根琴弦,坐到扶手椅上,将大提琴倚在双腿之前。接着,低沉的乐音响起,和清脆舒缓的小提琴音不同,大提琴放出的声音压抑沉重,犹如向四面八方推出无形的巨掌,直压人心。
) N- T2 F" z6 p% N! h 阿拉德伯爵,曾经的贵族,已死的吸血鬼,现正醉心于音乐温柔的抚摸。这个吸血鬼亡魂仍留在古堡里,为的几乎就是每夜将所有乐器都捣弄一番。每当夜幕降临,音乐就会环绕宁静的古堡,一直到深夜才停止。那之后,阿拉德伯爵会做什么无人知晓;格蕾莎从来没有在午夜十二点后见到古堡的主人。而白天,尽管古堡周围是驱不散的黑暗,阿拉德伯爵还是会躺在棺木里,沉入无意识的睡眠。+ G" o' b# d( ^* W1 q
格蕾莎从来不会什么巫术,“女巫”这名号完全是一顶给人随便扣上去的帽子,而且毫无疑问扣错了地方。她自小就能窥见亡魂,而且能与它们交流。在凡人眼里,这是非常荒唐且可怕的事情,对于那些亲眼见过她与亡魂沟通的人来说更是如此。然后,这顶帽子就这么盖在她的头上了,甚至算得上悄无声息,攀爬而上。格蕾莎从来都不是什么女巫;她知道,窥见亡魂和与龙交流一样,不过是她这个特别的女孩的特异能力罢了。然而人人都把她当成女巫,不愿向她接近。她唯一的伴侣只有龙。 C u# z6 k" u E/ ^9 l
甚至,对于这个同住了十年的吸血鬼亡魂,她也倍感陌生。人们都说吸血鬼是受诅咒的生命,死后灵魂也会随之消逝。其实不然,正是由于他们自身的不洁,他们的亡魂才无法像常人那样获得安息,或者说消失。他们注定备受折磨,因而亡魂会永远徘徊在人间,藏在暗处里,继续承受生的煎熬。事实上,所有亡魂都是受诅咒的生命,而如果那些最普通的生命也会化作亡魂的话,那格蕾莎眼里的世界岂不是到处充斥满了死灵?
! w! a! U& S4 B+ G5 d 亡魂为痛苦而存,然而这个吸血鬼却不大一样;他很能自得其乐,举办独人的音乐派对,并彻夜狂欢。
2 w: ^9 J' R5 J8 Z1 Y$ T" L6 c- r 格蕾莎驻足门口,想要开声说话,嘴唇却仿佛缝上了针线;这样做没用的,当阿拉德伯爵沉浸于音乐的洋流中时,再大的骚动都无法将他拉回现实。她只好等着。
, I3 G6 v. o' U+ z+ E* p 这个房间很宽敞,不过乱得糟糕——这也不算什么,毕竟整个古堡都乱得要命。这里是阿拉德伯爵的卧房,也是他的音乐演奏厅,还算得上他的书房——当然,格蕾莎不大确定他是否有翻书的习惯。不过这房里有两个大书架倒是十分肯定的,此外还有一口棺材,镶嵌着金银珠宝的棺材盖上落满了灰;房里最多的东西当属乐器,各式提琴、钢琴、喇叭、笛子,还有口风琴等等,堆得到处都是,几乎占尽了房里的每一个角落。, C- Z" ]3 U U3 T( V. |/ L* q
大提琴推来一波又一波低吟,似乎撼动了古堡的根基,连墙壁也随之而发颤,更别说本来就脆弱的人心了。格蕾莎浑身发抖,心里越来越难受;她讨厌大提琴,这玩意儿似乎生来就是要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但她又不得不承认,低沉的乐音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虽叫人难受,却很容易让人迷恋。5 [6 j/ e; e* i; k" @( s1 k
确实这样。当最后一个音符终于落下时,格蕾莎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忽觉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刹那间给人掏了个便……噢,该死!她连忙抬头,想要发声大叫;如果要叫回阿拉德伯爵,最好的机会莫过于他前后更换乐器的间隔之中。只可惜太晚了。阿拉德伯爵抛开琴弦,起身从大提琴上方越过,未等大提琴倾斜至倒地便跑到一架钢琴面前,指间像跳着舞般落上琴键,旋律顿时随着手指的舞动而奏起,在房间里跳跃、旋转。9 m8 \) h/ ?3 k
格蕾莎一时呆得合不拢嘴。琴音急促无比,仿佛阿拉德伯爵的手指强行挤入她的内心,撩拨着她的心弦,而琴音就是她忐忑心情的完美再现。她注视着钢琴前身披黑袍、皮肤苍白的亡魂,臂膀抱得更紧了。她似乎能感觉到蛋壳里的小生命正在踢腿、闹腾,很是急躁,意图将蛋壳击碎,然后……
- t; j. X/ I! \/ D4 ? 最后一颗蛋,她想,抬起手,掂量着蛋的重量,又将双手合拢,保护得很是小心。
; K9 ]/ R- I- s 然后怎样?远走高飞吗?刚出生的龙崽没有翅膀,但格蕾莎肯定,龙崽会逃离古堡,至少和阿拉德伯爵离得远远的。这样它就安全了。可龙崽怎么会知晓亡魂的存在呢?: d8 h8 C" \+ V" u) l y
阿拉德伯爵身处于两个极端,一方面他怎么看也不可能偷走龙蛋,毕竟他总是待在这房里,格蕾莎甚至有好几个月都没见过他;另一方面,在这空荡荡的古堡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他人,这点尤其明显。. G- }6 B' ]4 R! w1 ^ P
那么,除了他,还能有谁?没有。只有阿拉德伯爵,对,就是他,也只能是他。7 }2 U) b% K$ T1 ~& o" A
格蕾莎再多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好像每分每秒的流逝都会化作双双巧手,窃走她臂弯里的龙蛋。龙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在最后一颗蛋失掉之前,她必须得主动做点什么。于是,格蕾莎闯入房间,扰得壁上的烛火一阵摇曳,差点熄灭。7 {: D# ?- [1 W
阿拉德伯爵仍在弹琴,手指丝毫没有放慢的迹象,甚至愈加快速,将音符串成长而密集的一大段,并让它们跳上跳下,十分欢快。钢琴是阿德拉伯爵最醉心其中的乐器;一旦他碰上琴键,就算古堡塌了也休想让他停止。
, M9 @# ?9 P% a5 Y 如果把他从钢琴前边拽开来,那会怎样?格蕾莎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办的后果,但此刻她来不及细想,只是一味上前,像抓杂草一样发劲攀住亡魂的黑袍,继而向后拉拽。
: z+ K9 ^) }- y$ D$ M6 a 阿拉德伯爵往后倾身,随着那只臂膀的发力而倒地,手指像舞者在舞台上打滑一样擦过琴键,扫出一阵杂音。
7 l! _* F z4 m5 } “你弄疼我了,女巫。”亡魂躺在地上说。厚实的黑袍的将他的身体裹住,好似一大团邋遢的破布。
' g; f3 _! | P* @ 格蕾莎不顾缠得乱遭的卷发在眼前甩来甩去,连连后退,生怕对方突然站起对她发动袭击——天知道吸血鬼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待她站定后,令人近乎窒息的恐惧才稍有缓解,取而代之的是满怀惊愕。* I* G" N% F: u e, z
阿拉德伯爵直起身,理顺了黑袍,再正了正犹如红蝴蝶的领结,然后微笑,向格蕾莎躬身。6 @% w% C( V2 P& l
格蕾莎能不惊愕吗?尽管已成受诅咒的吸血鬼,尽管已死后化作亡魂,但阿拉德伯爵仍旧铭记那套不知遗留在几百年前的贵族礼节,而且做得头头是道,尽显出岁月所侵蚀不了的熟练。
; P) Q/ q: i% V$ B' M$ P1 k “请问女巫,你有何贵干?”他一手置于胸前,一手放于背后,问道。/ A1 Q2 ~! D/ x! U( I' T) q
格蕾莎没有说话。整齐的黑发、苍白的皮肤、毕恭毕敬的举动,处处都显露出吸血鬼的冷艳高贵,很难与先前他倒地的那副狼狈模样相联系,更难以想象他生前曾总是满脸深红,长而尖的獠牙滴着鲜血。
& n3 \, @) R4 ~' Y7 p “噢,”阿拉德伯爵略一欠身,“我想——我得说——女士。”
# b: [, |, S: k6 u, o7 L8 j2 E1 k 坏蛋总是这样,格蕾莎转而又想,他们总是满面笑容,叫人不敢怀疑,其实暗底下藏着最尖、最毒的匕首。& L/ ]/ a+ y$ n6 m! I8 }
“我很荣幸你终于主动找我来了,格蕾莎女士。”阿拉德伯爵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钢琴,动作仍不失风度,“但你也看到了,我正在弹钢琴,而且不大愿意受人打扰。当然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尽可以提出,这一点都不麻烦。事实上,我很荣幸。”8 W3 T B3 ^! B2 h6 R
这个吸血鬼死后不再也无需去吸食鲜血,因而以音乐为享受;据格蕾莎观察,这家伙还是一个乐天派。可这些事儿都掩盖不了阿拉德伯爵血腥的过去;他的生路由人类与动物的鲜血铺就而成。虽然他现在不会喝血,但谁能保证他的本性会转善呢?他是一个杀戮者,残酷、无情,既然无法继续杀生,那么他还有其他办法可取。而蛋也有生命;那五颗蛋孕育着五条龙崽的性命。6 T" \4 C0 K8 M4 ^
“女士?”4 {+ w+ x+ B& J" q% w% z9 {
“你偷了我的龙蛋。”格蕾莎说,把眼睛眯成了缝。* J# l' W$ F, i& p Q9 s7 D
“什么,女士?”阿拉德伯爵的笑容不减,依然风度翩翩。( u6 Y, W, {) w+ j R
“别再辩解了,混账东西,”格蕾莎绷着脸说,“把蛋还我。趁快。”+ G& Z) [" W X: r W" G) {
“格蕾莎女士,”阿拉德伯爵忙摇头,举起双手,说,“我想我不太懂你的——”
8 ]( t) }2 N3 ~ “你偷了龙蛋!”格蕾莎叫道,伸长针管一样的手指。“你,就是你!”$ z# b4 \# N& d7 h7 L
“龙蛋……噢,如果我没有猜错,女士,你养的两条龙总算产子了。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女士。”5 q7 j. d: z2 k( ]/ {
“别装了,行吗,我的好好先生?”格蕾莎翻开软布,将怀里的龙蛋露出个头来,“只剩最后一颗了。龙蛋,六颗,就剩一颗了!拜托,算我求你了,先生,还我吧。”0 p8 i7 H6 z; N
阿拉德伯爵歪斜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苍白的指甲扣住下巴。过后,他皱起了眉,但还是保持微笑。“很不幸,女士,对你我来说都很不幸——还有龙,它们最不幸了。我知道你很伤心,龙也是,蛋丢了对你们来说是不小的打击,这点是我所无法体会的。”他说着伸出手,试图去摸鹅卵石般的龙蛋。格蕾莎连忙收回去,连退几步,将软布重新盖好,好像抱着一整箱金银财宝。6 s7 o6 h3 K3 k( @8 O' X; M
阿拉德伯爵踱着步,继续说:“不过啊,女士,你怪错人了。我有必要发誓没有偷过蛋,你看,我甚至连龙下蛋了还不知道哩。”他按了几下琴键,瞅着格蕾莎,“我很伤心,女士。你把我看成坏蛋了。”+ g# @; r9 X2 l9 p* `, g+ V! z
“除了你还能有谁?”格蕾莎很是谨慎,说,“我劝你尽快把蛋交出来。”
2 L+ ?4 }* e% t( X “我说过不是我干的,女士,冤枉啊。”阿拉德伯爵抖着短须说,一边靠在钢琴侧面,让手指继续跳舞,弹起了一首小曲。“不信吗,女士?你大可以四处找找看,要是搜到了就拿去好了。不过女士啊,我有必要再重申一遍:我没有偷你的蛋。”
( |/ ?) x5 l2 d* A9 v “够了,满口谎言的混账!”格蕾莎的耐性可是极有限的,这会儿终于怒火盛放,再也难收。
: ?" N4 Q8 Z) L$ o 她一手抱蛋,甩出另一手,即刻掀翻了一张矮桌,弄了它个底朝天。她放声咆哮,踢开了那把沉甸甸的大提琴。“你偷的!就是你!吸血鬼!肮脏的家伙!就你这种人渣能干得出什么好事?”
5 E- a9 ]9 {, }9 w3 P “我收留你了,允许你入住我的城堡。这不算好事?”阿拉德伯爵说着,已重又坐在钢琴前,双手抱椅,面对格蕾莎。3 Y1 A& E. e, f! X! \8 o% |/ g
“这就想蒙骗我,让我相信你了?”格蕾莎退到门口,砸着门说,“不可能!你以为你伪装得还挺高明?不,吸血鬼先生,不。你!本性难移,永远都是活在血腥里的杀手!”# n4 p; e, R" S9 R* u1 N) j4 {+ C
她喘着气,门在她的狠力砸击下往墙上一磕一碰,撞击的声音空洞而令人心里发毛。* y0 @2 I: D( Z, R" E* n
没有回答,房里一时陷入寂静。5 U1 d. {) f6 y; d: c
格蕾莎感觉满腔的怒火都在沸腾,跃跃欲试的,想要冲破身体。
, i. k, C3 p7 b! H8 ? 阿拉德伯爵转过身,丢下一句:“我没有偷你的蛋。”寂静过后,钢琴声再度响起,这回则轻柔得多了。
0 B8 m/ E. m+ q 格蕾莎扯开喉咙咆哮,给门送上最后一拳,怦然巨响后便也扭转过身。3 j$ H5 Q: M: k
音乐突然中止,其间夹杂了阿拉德伯爵的声音:“你从来没有了解过谁,女巫。从来没有。”而后音乐延续,如行云流水般轻快流畅。0 V& S7 X1 ]+ v0 U& C
格蕾莎走了,粗重的喘气声沿楼梯而下,在石板地和墙壁间来回反响。0 D# E4 h; I/ I, K4 B! \
琴音接而提速奔腾。阿拉德伯爵的音乐盛宴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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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门厅,格蕾莎的身体还在抖。她气极又疲惫极了;从阿拉德伯爵所在的顶层走下来,实在让人累得够呛。她想起阿拉德伯爵满脸假笑、阴险狡诈的模样,心里那股无名火重新燃起,而且烧得更加炽烈,把脑袋热得晕晕乎乎的。: [4 Q7 d* H: X6 q0 U
龙已回到庭院,仍不停止低吼,甚至把围墙撞得砰砰直响。
8 f* I# v6 A* H+ P, T2 z 格蕾莎叹气,眼里现出了慈爱,怒火终于有所收敛。她明白诺尔和海德薇丢子的悲切,也明白它们挤身于黑暗中的无奈。龙一向渴望自由,在这块无人问津的地域生活确是它们的渴望,但一到黑夜,它们就必须屈身与古堡的黑暗之下,不得涉足周边的区域。它们热爱这里,又惊恐、厌恶古堡的阴影。如今龙蛋接连失窃,它们对古堡的厌恶又提高了一个档次,有朝一日恐怕还会超过它们十年间对自由的热情。
- n5 Y" Y8 n; `. c “真让你们受苦了,诺尔、海德薇……”格蕾莎踏过门廊,哀声说道。
' T) p3 C1 |6 X6 r" v 诺尔突然一吼,腾跃到门廊前的石梯下,双翅扫地,扬起了一片灰尘夹枯叶。
4 m# |7 e* p1 f$ S# P& Y- |; x6 |" z “怎么了?”格蕾莎略微退身,发现公龙两对犄角下边的眼珠正朝四向转动。她又望向庭院侧边,看见海德薇的双爪攀住围墙,在上边驻足良久才振开双翅,跳下墙来。两条龙的举动越来越反常,莫非它们想拆了古堡,就算拼死也要找回龙蛋?
" G( l7 s, N: `( J6 [ 格蕾莎心里一阵哆嗦,感觉手心汗湿,便踏着小步沿石梯往下走。诺尔一直盯着她看,视线石化般定格在她的身上。走近时,格蕾莎才发现龙看着的是那最后一颗蛋;她揣摩龙正为那蛋还在而大松一口气呢。4 Y4 r& ]9 V& X3 O, L$ c; Y
“没事的,诺尔。”她笑着说,“不会再丢蛋了,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它的。” a7 y+ E2 i6 z( v
诺尔报以一声咆哮,那叫声满含爆发力,震破夜的寂静,又差点把格蕾莎整个儿给震倒下来。她站定双腿,臂膀仍抱得紧紧的,连忙抑制公龙进一步发怒。“没事的!”她叫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保证,诺尔,我会把蛋找回来的!”
. _1 z0 y4 C. w6 L$ v7 B 公龙摇着脑袋,从石梯旁退开,抬脚踢跺覆满枯叶的地面,双翅怒嚎般拍击空气,差点将一棵枯木折成两段。海德薇也半跃着凑过来,露出满口龙牙,喷发着阵阵怒意,俨然一股要撕裂一切的气势。
" O) m! p7 I6 F$ e 格蕾莎吓得跌坐在台阶上,腿已颤得撑不起身子。她很想劝两条龙平息怒意,但连声音也颤得串不起话来,只好任由它们肆意发泄,把整个庭院折腾得犹如末世。趁海德薇还在咆哮的当儿,诺尔支起犄角撞向围墙,每一击似乎都直撼墙根,逼裂地基,要将可恶的古堡轰倒。0 d/ W% _7 z4 }# d* r$ n
她看着两条龙宣泄愤怒和痛苦,双眼已热乎异常,心扭绞得犹如一团抹布。两位朋友正在受苦,她怎么能坐在这儿无动于衷呢?她知晓龙的心思,它们肯定为始终的孩子们哀叹、鸣不平。9 \& f3 Q% h' ~; r# o4 h5 z8 H
她又想起阿拉德伯爵,耳边回响起极速的琴音,眼前晃过吸血鬼那口獠牙和不见血色的皮肤。接着,那个声音闯入耳朵,仿佛吸血鬼正站在她的身旁,对她耳语:你从来没有了解过谁,女巫。从来没有。+ N4 w8 B) p4 v' {5 r) Q0 e. A0 g
这话倒还不假;从来没有一个人进入过格蕾莎的内心世界,她也不曾靠近过任何人,因为“女巫”的隔墙注定让她成为一个怪胎。人们生活在墙的一边,而她则关在另一边,犹如禁锢于铁牢之中。5 W4 w1 t' `8 S/ K9 c- F/ K2 G5 _
但龙的出现改变了一切。自从两条龙崽翻入隔墙另一边那时起,她便不再孤单了。那话不假,也不完全正确;至少,她了解龙,而龙也了解她。格蕾莎一直都活在隔墙那注定孤零零的另一边,甚至涉足、隐藏于一个更遥远的所在——那便是这座古堡。不论关在哪里,只要有龙在,她便不会孤单。
k" e9 R6 Q" W 她真正需要的只有龙。然而,从住入古堡那天起,她就忽略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古堡并不是属于她,也不属于龙,它的主人是一个辞世已久的吸血鬼。她一直躲着世人的耳目而生存,却不知道自己十年间都活在一对染血的目光之下。她以为找到了一片乐土,其实不然;她把自己的生活送入了吸血鬼的监视之下。而吸血鬼——阿拉德伯爵——尽管只剩魂魄,嗜血的本性恐怕还未根除。
& t5 ^9 A( m) ~ 明白了,格蕾莎终于明白了。“是我的错,”她说,“我们本不该来的,这里不属于我们。”0 s* i: w! F: K4 p9 @
两条龙气势稍有缓解,终于止声不再叫唤,一同回头注视着格蕾莎——或者说,它们的蛋。
( e0 W, A0 N6 L “我明白了。”格蕾莎像一个幽灵般站起来,表情茫茫然,如同置身于梦境。“我会把蛋抢回来的,诺尔、海德薇。然后,我们是时候该做出了断了。”' z7 A/ v$ v# Z' k C0 _+ v" ^6 k
龙们歪着头,尖嘴上下起伏,频频喷出的鼻息带起一片又一片灰尘枯叶。
) {( O# T. q% Q. V( w 这地方不属于他们,那好,他们完全可以自动退出……但这样可行吗?是阿拉德伯爵先挑起的事端,那么他们没必要多作恭维。何不赶掉那狡诈的吸血鬼呢?古堡不属于他们,除非吸血鬼趁早滚蛋。+ n8 k* k5 C6 n( }) @/ q
但首先,他得先把蛋交出来。
: u! u$ i8 \# k6 s& P “我明白了。”她又说,声音机械了无感情,“没事的,诺尔、海德薇。一切还会恢复如初。”' l1 K. g3 S- i% B R# d" F7 c
诺尔和海德薇静默无声,压低了脑袋,显得疑惑、茫然,又似乎充满了期待。
/ E: c+ ?: ]9 X) |% `7 { T 格蕾莎把视线放到古堡顶层,历经岁月的古窗映着一片昏黄。: f- I7 B j$ O9 d
她抱紧蛋,就像抱紧了自己的孩子,缓步折回、进入古堡。她听见身后顿时响起一片纷乱的龙叫声,却没有回头,只顾往前走;诺尔和海德薇为它们的蛋而担忧,生怕连最后一个孩子也落入贼手。它们想要留下蛋,亲自施以保护,而不幸的是,蛋正是在它们的窝里一个个消失的。
- O: Q( _( H& V/ f" N* B 这回,格蕾莎要把最后一颗蛋当成赌博的筹码,虽然危险,但必须如此。看,诺尔和海德薇多么焦急啊。不过,没办法,这回恐怕由不得它们了。况且龙的孩子也是格蕾莎的孩子啊!正如诺尔和海德薇是她的朋友一样无可厚非。
9 E. P% A4 P F9 l1 o7 | 她讨厌现在的情况,全都乱了套,除非她夺回龙蛋,并作出了断。! P7 x4 f ^( ]
然后,一切都将恢复如初。, P: K: l8 K" O! [/ ^) |2 k- F*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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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这时,最后一个音符悄然落下,阿拉德伯爵的音乐盛宴就此结束。7 d% j& u2 P/ e y: N7 H
格蕾莎咬紧牙根,一路小跑;她手上拿一根柴火,点燃沿途楼梯边上的灯火。一簇簇火焰像跃动的精灵般晃过视线,直把她弄得晕晕乎乎的。城堡漆黑得可怕,要是没有足够的光亮,很容易让阿拉德伯爵有机可乘——如果吸血鬼心怀不轨的话,今晚便是他行动的最佳时机。
4 ?7 H1 ~+ c6 S. b0 Y( \ 或许他已经行动了。吸血鬼从来没有这么早就停止过捣弄乐器;现在还未到深夜呢。( y% ~2 A" M A' e C
不一会儿,原本黑如夜色的古堡便已光照满堂,区区一把柴火就驱散了盘踞于此的黑暗。格蕾莎忙活得满头大汗,单薄的袍子像浸了水一样湿漉漉的。
2 y8 q$ t/ v$ T* U 她好几次回头,将柴火像宝剑一样挡在身前,如临战场,盛气凌人。但每一次,她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昏黄摇曳的火光,地上铺着纹丝不动的投影,除了火之外一切寂然。然后,她会转回头去,告诉自己,阿拉德伯爵还在顶上,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但无论她多少次这样暗示自己,无论她暗示得多么坚决,还是察觉到有某种东西正跟随着自己的脚步,隐匿于她看不见的阴影里。
2 Y0 L0 F. P& A8 B$ A0 A 或许这就是恐惧。她忍住回头的欲望,因为那只是恐惧在作怪,后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只是错觉总喜欢在人陷入紧张境地时玩弄他人于股掌。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一群凶神恶煞的大男孩就曾扬言过要烧死她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巫婆”。那天,她在小树林里躲了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自己陷于男孩们的包围之中,火焰已把她烧得不成人形。结果第二天她还保有小命,一打听才知道男孩们整夜都在池塘里捞鱼,早把老巫婆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X3 ]9 q* S7 h' B# E
只是恐惧在作怪而已,她最后一次告诉自己,下一刻又皱眉,撇起了嘴角。恐惧?不,她可从来都没有怕过阿拉德伯爵,那只是一个丢了小命的吸血鬼而已,老天甚至剥夺了他吸血的本领。那个老油条现在除了偷偷龙蛋,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曾经为世人所畏惧的吸血鬼,现在只配当一个最下流的小偷。. H% R" r6 Y3 s" d+ ~% y% d
或许他想赶掉这三位不速之客,用偷龙蛋来警告他们:我才是这儿的主人。可当初是谁让我们住进来的?想着,格蕾莎终于踏上古堡顶层,刚才还亮堂的房间现在又涂上了一层暗色。
6 V- O/ Z3 {+ P; L) [& t0 t 谁是主人还不一定呢,亲爱的吸血鬼大人。
6 A: a5 ^! ^9 t p( u8 f 她瞥了眼龙蛋,侧身移入房间,柴火一挥,点燃了墙上的油灯,光亮立刻像爬虫般四向散开,覆满了整个房间。
- Q- J7 W& A# F/ t 房里还是老样子,乐器堆了满地,轻薄如纸的窗帘正随风扭动,将外面深沉的夜色暴露无遗。$ i* Y6 f3 ? y6 x- A
吸血鬼呢?
: i6 e# m& c9 U7 m7 A, y 格蕾莎不敢懈怠,攥紧柴棒,环视了房间一圈又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那口棺木上。镶满宝石的棺材盖早已失去光泽,正如一块枯木般躺在棺材上边,露出一道小口。她连连皱眉又撑开眼皮,可还是于事无补——小口里边一片漆黑,恐怕连最明亮的光、最尖锐的眼睛也无法穿透。) E6 {9 @ Q5 d% u
她揣摩,吸血鬼就躺在里面;棺材向来都是吸血鬼的卧床。3 _8 F" l2 E$ A7 w& Q+ n4 Q
机会来了。她看向书架,毫无犹豫,像是受本能驱使。书架中间一层靠着把匕首,握柄和刀刃都是黑的,看上去浑然一体;刀刃上还镶有一排细密的宝石,但都覆满了灰,像碎石土砾一样暗无光彩。
, ]( c$ G' Q: T6 d: Z' z/ ]7 o; H 本能把她推向书架。她把柴火丢入壁炉里,然后端详起了眼前的匕首。她揣摩,刀刃一定锋利无比,而吸血鬼正在沉睡,那么——. g4 B3 l7 u5 I" O+ f: S6 S
刀能杀了他吗?毕竟吸血鬼早已经死了;他是一个亡魂。
' E- w7 o8 o5 o: `7 Y$ r+ n3 D8 e 可以的,至少我能做到。她伸手,攥住握柄,却难以抬起;匕首比她想象中还要重得多。人们管她叫女巫,是因为她能看到亡魂,能与他们交谈,甚至——
9 k5 D' q) k% a2 _ 甚至能杀了它们。( w \- k& F0 _) ]+ i
于是,格蕾莎把蛋搁在书架里的一个空档中,改用双手取下匕首。一开始,她感觉匕首沉甸甸的,不是她这瘦小身板所能掌控的。接着,她尝试朝空气刺了几下,总算多多少少有所适应。她还不太放心龙蛋,回望了好几次那未诞生的小生命,确保它的安全。
; k. N* X/ |, f, X0 b: v/ A u( O& A2 e5 M 放心,很快就会结束的。她下定决心,凑近棺材,倒拿匕首,悬在半空,作好往下刺的准备。3 W2 Z+ r9 p( O1 [' m; `2 q
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格蕾莎就不信,在死亡面前吸血鬼还能不把蛋的下落全端出来?会的,他一定会老老实实的;死亡是最有力的刑具。他会道出实情,然后下地狱,而格蕾莎将成为城堡的新主人。那之后,城堡里只有她和诺尔、海德薇以及它们的众多孩子,继续他们的生活,再也不受他人侵扰。- W, P; r! X# i; [; W" n& X; o& _
她凝神、屏息、呼气,抬起脚搁在小口上,发力将棺材盖往外推。棺材盖很紧、很沉,推它就像推开一扇生锈的大铁门,每移动一寸都是艰难之举。. C* g8 F# d9 t
她的手抖得厉害,便左手握柄,右手包住左手和握柄底端,却还是抑制不住,只等棺材盖移出一个头那般大小的距离直刺而下,又猛然定住——* q, m* L, D% ^7 F
刀尖正在颤抖。即便没有亲眼所见,格蕾莎也能觉察到匕首下面空无一物,只有流动、翻滚的阴冷气息。
. _/ w. e8 V! j 光驱散了黑暗。她往下看,看得那么真切,匕首却早已滑落指尖——棺材里空无一物。
# n. x6 u4 I4 ^% O/ A6 T; f5 J 他在哪?
/ R2 A/ p' m" t$ h' \7 }. r 龙声突然大作,冲破了夜空。格蕾莎吓得从棺材旁跳开,目光飘向窗外,正想要跑过去,身后又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接着是一长串高低不平的“啪嗒啪嗒”。- c7 {- L2 b6 B0 t2 N% A. E
格蕾莎的心立刻坠地,恐惧对她发动前所未有的总攻,差点将她轰倒。* T) s6 i' v. j. d3 L- [* {1 `
如她所想,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前一阵排得整整齐齐的书籍,现在有一大半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活像好大一堆碎尸。书架空荡荡的,就像一片贫瘠的林地,只剩荒败苍凉的废土。
' K5 l( N$ v) @9 p8 w4 Z; x' y 那颗蛋不见了。最后一颗蛋,也终于失窃。4 i& c O! }5 z* L
“不!不!不!”格蕾莎叫着,向房门冲去,踩烂了好大一片书籍。房外的灯火还在晃动,洒下的昏黄中却突然闪过一个黑影。黑影晃得奇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楼梯口处。+ z; ~& S; i' a6 B% u$ w
他跑下去了。, J" B, w* v, K2 U8 E/ B
格蕾莎追上去。“不!回来!不!”她叫得撕心裂肺,双眼赤红如血窝,疾行的步子毫无章法可言,甚至把袍子踩得烂碎。! c' J* d3 ~% y- c: t3 h
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震颤,犹如频临崩溃边缘。沿梯而下的无数灯火像明星般掠过,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有好些火焰熄灭,只剩下孤零零的灯座。
3 D, G! F9 L' [6 Z" G2 s' x7 U6 E 格蕾莎跑过好几段楼梯,没有停止过吼叫。她只一次看到黑影闪现在又一道楼梯口前,兴奋得腾跃而起,却一脚踩到袍子下摆,像轮子那般沿楼阶滚动,转得脑子一片昏天暗地。她尖叫着,没等爬起就继续往下“跑”,一边扯开碍事的袍子,只消一用力就把破旧的袍子撕成碎条,散落一地。
- A& o6 b; y _$ k4 x/ ~( u( q “回来!回来!回来!”3 z- A3 Z! _0 Y% r2 W3 y
终于,她踉跄着下到门厅,拼劲向敞开的大门跑去。她看见那黑影越过门口,速度快得惊人,根本就没法辨清确实的形体。
1 Q7 H. l( S# O5 }2 j8 D 格蕾莎跑得那么拼命,冲过碎裂的枝形吊灯时,脚底突然袭上一阵钻心的剧痛,继而将她整个人推倒。恍惚间,她看见脚下多出了一块鲜红,并向四周扩散,如同一朵鲜艳的玫瑰——那是血。她竟没有意识到鞋子早已脱落,而让吊灯碎片扎破脚底。. ?& h% }5 R1 n Z. T- k. a
“该死!”她忍痛支身,拖着腿往大门移动。“诺尔!”她叫道,“海德薇!抓住他!快!别让他跑了!”. m+ `7 z" j- m [
又出乎他意料的是,庭院里只剩一片狼藉,而不见龙影。也不见吸血鬼。& }0 E4 Y: O, X9 g8 t' O
她立在门前,仿佛脚下钉了两根大铁钉,喉咙塞了一块大石头,硬是把空气挡在肺里,撑得发胀近乎破裂。
1 S. B& H2 A5 H: w/ S9 A 龙呢?吸血鬼呢?接下来该怎么办?, V! y7 I* L/ x6 B
“诺尔?海德薇?”她踏下去,一步一个血印,一步一朵玫瑰,踩出一串红印。她望望四周,又望望夜空,好像期待诺尔或是海德薇会展翅悬于空中,爪子缠着血肉模糊的吸血鬼。8 q4 j ^; B2 t% e% k6 `" x
当然,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龙根本不知晓吸血鬼亡魂的存在。她刚才还干什么来着?叫它们抓住他?嗨,真蠢。
' V0 h1 t2 }8 Z: n “该死!”脚底下又是一阵剧痛,这回她可撑不住了,直接一屁股瘫倒在石阶前。她看着染成鲜红色的左脚掌,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差点将他的胃腾空,一股脑儿往外倒烂浆。3 ?' H/ T. b b; S3 o# [; m
“该死!该死!该死!”9 }6 `. d5 B, o: m( f: m. D" P
她深感无助,只能这样叫着,继续踉跄而行,朝着布满锈迹的大铁门。一时间,她渴望像龙那般插上双翅,乘风飞上高空,俯瞰下边的世界,让视线朝任意方向延伸。这样,吸血鬼便无处可逃。! e- D+ d! q, P% @( @
格蕾莎再次望空,再次屏息,再次品尝到窒息的痛苦。
6 F. h2 B* m9 r: w, J' A 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4 A W8 @" e2 D* } }( g5 F
黑夜里,阿拉德伯爵的身影异常夺目。他站在古堡的石墙上,就在他的房间外,两脚立于窗户上方的窗台,窗里的灯火依然昏黄。他站在那里,挟带着一如往常的神秘,嘴角弯起的弧度那么耐人寻味,黑袍随风而动,如同洒下一片比黑夜更深的黑暗。: Z7 G+ `; D2 F. F* h# z; y$ _ E
他站在那里。他一直站在那里吗?& p; _2 a. H7 Q- a! ~+ W* U) j2 @# ^
不,不是的。他偷了蛋。该死的偷蛋贼。
" S7 \5 H. C* O3 a2 d& O) \5 @: m7 k. G 不用格蕾莎开口,阿拉德伯爵便撒开袍子,腾空而下,轻巧落地,近乎无声。他降落在城堡门前,不偏不倚,就在正中。
0 G b6 M. K- j' K$ p# ? “还我。”6 \7 u* s# `1 y% a
“两个字的命令最可怕,女巫。你最好别这么说话。”阿拉德伯爵仍半蹲着,黑袍和黑发与黑暗融为一体,尸骨特有的苍白肤色则掺杂其间,犹如黑暗里撕出的道道疤痕。尤其那对獠牙,格蕾莎疑心脚底下的伤口正是獠牙所致。
2 f# Q* O8 H: z1 y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信任眼前的吸血鬼,正如她自始至终都不曾相信过任何人。
! o: @2 a# V) l2 R8 J$ b “你不相信我,”阿拉德伯爵说,“你认定是我的偷的龙蛋。对吗?”. y' Z; e! H$ \" t' \) C
“只能是你了。”格蕾莎说,“现在,交出来。”
. [, ~: ~' o. J: @ “唉……只可惜,十年来,我们同居一地,你竟没有试过要了解我。女巫,很可悲。”- e/ h0 c/ Z: r; z% @4 x
“不,我了解。”格蕾莎抓起一把土,朝吸血鬼扔去,“你就是一个大恶人!现在,还给我!”1 c) f6 Q4 O" k7 X3 q( z+ Y; c3 O
吸血鬼耸耸肩,“怎么还?蛋不是我偷的。”& M$ ?8 J5 a8 o0 u, N4 Q; E
“还我!”她手脚并用,攀上石阶,作好了拼死的准备。
" i* ~! W% C) H' J6 t" M9 G f6 V 吸血鬼笑了,“你的?蛋是你的吗?女巫,好好想想。蛋是你的吗?”* O4 z- m9 Z7 E* u& M2 I
“我的!我的!”# j: t" l7 U; {% |. e: B7 D
吸血鬼笑得愈加不能自已,“是吗?那好,你的。龙呢,也是你的?”
" K& ^% [ L: m9 Q! U “我的!都是我的!这城堡也将是我的!都是我的!”格蕾莎近乎狂乱,像恶狼般朝吸血鬼逼近。
4 _% K! V. e) A6 L1 j 吸血鬼仰天尖笑,“我说过!女巫,你从来没有了解过谁。从来没有!”1 F. D4 ?+ W& D3 r( I( _
格蕾莎暴吼一声,挥出带血迹的手掌,尖细的指甲却只是划过空气,什么也没有抓着。
8 J9 X; C0 A' q: `2 R7 g 她转头,盯着闪到石阶下的吸血鬼;她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不知是吸血鬼还是亡魂的缘故,他的身体异常轻盈。6 k* f' i5 j! ]% N# ^; u$ V
“你以为你了解龙,龙是你的朋友,对吗?”吸血鬼坐到第一级石阶上,说道,“也许确实如此。但你真的了解龙的内心,真的把它们当做朋友吗?我想这就不太对了,女巫。”
/ D; X3 E9 L: J! l/ z 格蕾莎没有回答。她眼睛里满是癫狂,好像不撕烂吸血鬼便誓不罢休。
8 j% x8 v8 H! z* n# m( I2 |) J' Y “拜托,你不信吗?我活得比你久,女巫,我也受人歧视、受人排挤。我是吸血鬼。我想你还是相信我为好。”1 x1 i* D! \" R3 p
“你偷了蛋。”格蕾莎嘶哑着嗓子说。
% | Q* H4 l1 p$ T8 s) U “不。”吸血鬼吐出这一个字,沉寂良久,然后望向围墙。
% f0 `0 b3 w9 G6 B6 E 格蕾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跳突然减缓,感觉周身笼上了一层道不出由来的恐惧,正将自己吞噬。% E& r8 L8 \4 H, n
“龙偷的。”吸血鬼说,“我站在上面,什么都看到了。龙偷的。9 r0 ~/ B. k+ i$ [
“或者说,它们只是拿回去而已。”$ z; N- q5 h8 e9 ]! ]6 }0 q5 X" h
深沉的夜空突然现出两扇巨翅,扑腾、拍打,排开气流,诺尔庞大的身躯随之升上。海德薇也继而飞上夜空。两龙并驱,四翅交织,吼声连连,震颤天际。两条龙朝天吼叫几声便归于平静,缩回脖子,望着它们的主人。* q a8 n, k; ? K2 I5 h! ~+ j
格蕾莎与它们对视,肉身和精神都在那一刻陷入停滞。
4 \; s8 N9 l6 k3 m5 b 诺尔和海德薇都不再叫了。然而,龙声还在持续——不止一个声音,而是纷纷杂杂的,和龙吼声相比还显得十分稚嫩与尖锐。8 r6 j& E3 b c: V8 O) J. t
她总算明白了——那是龙崽的声音!' Z6 Z' E, J' `) w* w3 V& k
诺尔和海德薇的脊背上坐了好几条龙崽——诺尔背上三条,海德薇两条。五个蛋,五条龙崽。诺尔的爪子上还攀着一颗白光光的,像鹅卵石的龙蛋。
: U$ o' u: ~* b$ k( [# d 那是最后一颗蛋。9 q6 ]" L2 ^2 V2 y- E
“龙崽破壳,它们便将龙崽拿回去。”吸血鬼说,“然后把它们藏在树林里。最后一颗蛋是龙崽拿走的。这些我都看到了。”
; n5 c( P6 O" E! I8 ]' K 格蕾莎没听到似的,对着天空大喊:“诺尔!海德薇!……
* p" s) C4 l; h H9 E5 q, e( v7 d' L" ? “为什么?”接着,她瘫在壁上,问道。“为什么?”
: W: y% F% J) a: g2 ^ “你从来没有了解过它们。”吸血鬼望着两条龙壮阔的身影,说道,“当你带它们来到这儿时,你有考虑过它们的感受吗?没有。我猜它们不喜欢这儿,尽管这里无人打扰,自由自在,但它们是龙,它们向来追求远大的天地。对龙来说,翱翔于苍茫大海之上与广阔天空之下,才是真正的自由。这点,你想过吗?”
5 B7 h4 ~1 l% A0 F2 R ^ 格蕾莎沉默无言,眼里透出哀伤,仍向她的朋友们呼唤。然而她自己也知道,那呼唤声十分软弱无力,不足以穿透龙坚硬的鳞甲。
. s4 C" t# L" Q, Z' w3 x* ~" T “你从来没有了解过谁,女巫。”吸血鬼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点我明白,因为我也是这样。看看我这可怜的吸血鬼,最终只得在这孤零零的城堡里忍受无尽的痛苦。
) f# S$ P/ N2 q) E' u “你活在自己的围墙里,女巫。你太自我了。你不了解龙,只是一味把它们占为己有——看,你甚至说龙和龙蛋都是你的。事实呢,龙不属于任何人,你也是,你也不属于任何人。你知道吗?它们很痛苦,它们一直活在你的掌控之下,一直受你的囚禁,一直挣扎着要不要离你而去。现在,它们该腾飞了,飞到它们真正期望的那片天地里去。”; U7 K1 h p& i# v& a
格蕾莎没有回头,蠕动着嘴唇,仍不放弃向龙呼唤。她蜷缩在黑暗里,终于褪尽倔强的外衣,敞露出孤独寂寥的心灵。
+ J( G2 ^: w& T5 M 吸血鬼跳上石阶,跃到墙边,一脚踩上墙,一脚仍驻足在地。( P0 B+ k% e4 w- r0 w+ V% ~1 d
“向它们告别吧,它们该走了。它们有自己的生活,而你也一样。该打破围墙了,女巫。你理应拥有更精彩的生活。”末了,他抬起脚,往上窜爬,如同黑影般无声而去。/ X, U; L: `0 O2 v; L
昏光一晃,城堡顶层的窗户重新落回黑暗。* k1 B0 t& Z! d$ [$ c
龙也是时候该走了。龙崽仍在啼叫,一个个可爱动人的小生命趴伏在父母的背上,遥望远方,对那广阔天地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T+ b \# ?* q3 J2 K1 L
诺尔和海德薇不再看向城堡,也抬头望天,高声鸣叫。它们双双展翅,在城堡上方盘旋,成龙与幼龙的叫声互相交织,带着兴奋与期待,久久没有停息。/ {: \5 X' m$ K
霎时间,格蕾莎似乎看到曙光破开黑暗,终于光顾这座孤寂的古堡。看,龙们多么高兴啊!它们在向我告别吗?6 C' I2 I/ y' g" P
它们有自己的生活,那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W1 p; [7 A8 Y
“再见了……”格蕾莎挥着手,连自己都听不清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声调。1 T* D3 m4 n' Q# }7 f" }+ w
它们能听到吗?恐怕听不到。但只要它们明白就够了,格蕾莎正在向它们告别。
. U, O' R1 e5 W; `) c7 i: U! b 只有这一刻,她才真正明了龙的心思。它们确是在向她告别。也只有这一刻,她才向龙们坦诚相待,对它们致予最衷心的祝福。
6 X4 B) Z7 r* @. V& [8 u7 C6 m9 e0 p 飞吧,飞向那片广阔天地。' b' s9 f. o* m& {% R
诺尔飞至城堡顶上,最后一次振翅,远飞而去。海德薇紧随其后。龙们渐渐远逝,沿途洒下一片欢叫。
9 G/ ]& I# K. ~" A 最后从眼帘里退去的,是那颗尚未孵化的龙蛋。9 Y( R0 q; L, @' M
龙已经飞走了,跳出了城堡的围墙,挣脱了格蕾莎的围墙……而她呢?% T& @7 Y6 v- ^5 v
她站起来,忘却了脚下的疼痛,撑住墙体,遥望围墙外的世界,再遥望无边无际的天空……
# v6 k n: v" J" m 是时候了。离开城堡,推倒围墙,插上双翅,飞向天空,放开一切去寻找……
V# X' f' I& \! ]7 ^+ x+ O 寻找那片自由的广阔天地……$ d; n/ r- F* O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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