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琦哈尔 发表于 2010-7-14 15:28:05

在幻想中反思现实——吴岩郭凯对话中国科幻2009[转帖]

一、长篇期待突破
  吴岩:2009年对中国人来讲是一个不平凡的年度。新中国走过了60年的历程,科幻作家刘慈欣接受媒体采访时曾预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20周年国庆之日,中国宇航员就可以在月球上向天安门发来问候……”刘慈欣的这个想法可能过分保守了。下一个60年,对中国来讲,可能踏上的不只是月球。过去的一年中,中国的科幻作家对未来作出了什么样的畅想与预测?

  郭凯:2009年的科幻创作可以说是平稳发展。就长篇而言,影响最大的应该是王晋康的小说《十字》。这部作品延续了作者《生死平衡》等医学伦理小说的主题,集中探索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小说的故事基于一个如何“复活天花病毒”的构思,作家借“十字组织”之口表述了这样的观点:人类之于自然界是渺小的,无权宣判其它物种的死刑,像1979年灭绝天花病毒这样的事情看似进步,实际上造成了人类免疫力的真空,有可能使人类遭受更大灾难,现在要做的,反而是保留这一物种,让低活性的天花病毒刺激人的免疫力,同时也让自然恢复自身的平衡。

  吴岩:听起来是作者提出的“低烈度纵火”理论的延续。这个理论曾经广遭一些人的质疑。不过,科幻小说恰恰就是要提出挑战的观念。王晋康仍然挑战性十足,他的勇敢和执著真是可嘉。

  郭凯:那次大辩论是在SARS流行的时期。当时科幻作家和科普作家分成两派参加了讨论,我记得科学文化学者也跟科幻作家站在了一起,提出了敬畏自然的观点。和那次引起争论的作品相比,《十字》在科学哲学的思考上更深刻,特别是对于“甲流”肆虐的2009年,这部小说更显现出强烈的现实意义。由于作者多次与生物学专家讨论过小说的科学内容,因此该书的科技细节也非常扎实,有很强的现实感。可惜的是,在叙事、情节、语言等方面,小说没有跳出王晋康的原有模式。虽然作者想把迈克尔·克莱顿的风格引入其中,形成一部国际的、声影俱全的、惊险刺激的“科学惊悚小说”,但由于受到作者原有个人风格的限制,小说并没有达到预期目标。

  吴岩:你的这个评价我能够理解。王晋康是中国科幻小说领域中风格性极强的作者,走克莱顿的路,确实有差距。但也不是不可能。从他的创作生涯看,他一直在改进自己的叙事和文字技巧。所以,作为转型作品,《十字》仍然是我们极力向读者推荐的作品。就你的阅读视野而言,还有哪些作品给你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郭凯:潘海天的《24格每秒天堂》和今何在的《十亿光年》是“无视边界”的新一代幻想作家的探索力作。前者将科幻的“赛博朋克”传统和正在日新月异的电影技术结合了起来,让主人公在电影的虚拟现实中游历,给读者带来全新的阅读体验。小说中不断穿插世界电影史和电影理论,这不但没有降低小说的可读性,反而让整个叙事亦真亦幻,既指向电影世界又指向现实世界,把科幻小说“新奇”和“认知”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而后者则是一部“太空歌剧”,在看似简单的星际战争背景下,今何在融进去了太多的东西:从三国到晚清,从历史到现实,从都市青少年的情感体验到产生这种体验的社会生活。小说中充满了贴着作者本人标签的、力图挣脱一切束缚的、孤绝的理想主义。

  吴岩:这几年潘海天已经把大部分经历投入了《九州幻想》杂志的编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还能抓紧时间创作长篇小说,确实令人钦佩。而且,我觉得他已经从早期的尝试中逐渐摸索出自己的道路。今何在也是个非常有特色的作家,看他的小说,能感到作者掌握这种内容和形式时的那种自如,也能感到奇幻作家介入科幻时的那种独到的视角。

  郭凯:遗憾的是,多数老作家没有在这一年推出自己的新作。当然,更多不知名的作者,虽然创作出了很好的作品,但却苦于找不到出版途径。姚海军介绍说,刘慈欣、钱莉芳、江波、何夕、景芳等的小说都已经排入了2010年出版计划。看来,2010年将是中国长篇科幻小说爆发的一年。

  吴岩:的确,培养长篇小说新主力是刻不容缓的任务,长篇小说创作不够繁荣构成了当前中国科幻发展的一个瓶颈。仅仅靠少数名作家不行,要放眼更多的作家群体。我们从事科幻研究的人,也不能把视野缩在小圈子里,要增加“视觉广度”。《科幻世界》这几年也一直在培养新的作者、倡导新的风格。

  二、短篇风采各异

  郭凯:我觉得刚刚庆祝过创刊30周年的《科幻世界》依然是中国原创科幻的最高平台,在保证故事性的基础上,它的很多作品在风格、语言和思想深度上都有新的探索。如获得银河奖首奖的《扶桑之伤》,作者长铗试图把中国古代科学史和通俗、流行文化相互结合,他的更多尝试还体现在今年发表的《屠龙之技》和《若马凯还活着》中。迟卉的《古曼人棉城遗址调查手记》将奇幻文风和科普旨趣相互融合,文章有趣而沉重,对人类文明灭绝的细致考察令人联想起戴瑞德·雷蒙德的《崩溃》。她的《虫巢》《星渊吟游》也同样令人印象深刻。飞氘的一组“故事新编”非常引人注目。《一览众山小》和《荣光年代》探索了古代哲人与英烈如何跟时代搏斗,如何从有限的观察中思索生命的含义、宇宙的未来。陈楸帆的《鼠年》和《双击》更有现实批判的味道,他笔下的当代大学毕业生、工薪族、失意者们相当绝望,这样的作品肯定会获得刚刚步入社会的新一代读者的共鸣。安龙的《火星户口》写的是为了取得行星通行证的未来人参加的“另一次高考”,小说血淋淋地反射了现行中国高考制度的弊端。七月的《擦肩而过》以一种更加个人的视角来探讨宏大话题,从环境问题到人类在地球生命中的地位,应有尽有。

  与新作者不同,“老”作家韩松、星河、王晋康的作品更加成熟,有着更广阔的表现领域和恰当的尺度把握。韩松的《绿岸山庄》里,整整一代人为祖国的荣誉所作的牺牲,在宇宙大尺度变异的背景下失去了意义。他的《星潮·建设者》看起来像是《宇宙墓碑》和《红色海洋》的整合,从中透射着中国现实。星河的《酷热的橡树》以一种巧妙的角度展示了作者对国际政治现实的理解,作品中的教授也突破了作家自己原有的形象画廊,个性更加独特和丰满。王晋康的《决战美杜沙》和发表于《科幻大王》上的《五月花号》,如他的长篇《十字》一样,尽管语言和思想饱受争议,却不能不引发对于科学和人类道德之间关系的思考。

  吴岩:我特别喜欢飞氘的《一览众山小》,它从语言到情节、从思想意义到艺术表达,都达到了一种全新的境界。阅读这样的作品,能让人想到更多生活中永恒的东西。

  至于说到对王晋康作品的争论,我同意星河的看法,即认为他在创作方面更加成熟,而这种成熟,除了在一般的写作手法方面的圆融,就是在期望表达自己意念方面的更加坚持。我觉得,今天的年轻读者也许不应该用原先的眼光看待王晋康,而应该从发展的眼光中寻求他风格变化或不变的答案。例如,他所针砭、反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和姚海军等对王晋康小说的共识是,他所创立的是一种中国式的科幻小说,这些作品对中国文化注重道德伦理阐述的继承,确实使他与那些以西方科幻为模板的作品拉开了距离。

  郭凯:说完《科幻世界》,我们再谈《科幻大王》,这个专业科幻刊物在过去的一年也发表了大量优秀作品。例如,万里秋风的《全金属情感》以爱情喜剧探索硅基生命的情感以及他们的生理发展和演化。北星的小说《黎曼的猫》从黎曼猜想这一数学问题入手,描写了科学家对于真理探求和自身的责任,可惜小说中的术语太多,确实影响阅读。陈茜的《一个人的愿望》和《爱情测试》,故事性很强且人物情感表现细腻。

  吴岩:我听一些作者反映,《科幻世界》用比较同一的风格保持读者的忠诚度,而《科幻大王》因为还在成长阶段,所以喜欢尝试各种新的风格和新的内容。我想,两个说法不一定都准,但两个做法都有道理。科幻迷确实有自己强烈的好恶,而科幻文学也确实是一种尝试创新的文学。

  郭凯:说到尝试,我觉得大幻想杂志在想像力方面尝试更多。《九州幻想》是这样的杂志之一。这个刊物以白领为读者对象,特别注重流行因素,从封面到内容都很新潮。本年度骆灵左的《游戏与男孩》是两篇关于电子游戏的小说。谁都玩过《俄罗斯方块》和《扫雷》,但谁知道两个游戏的核心是什么?谁知道游戏是否也有着活的生命?还有夏笳的《倾城一笑》,其核心是语言学,小说通过语言和真实之间的关系,巧妙地穿过小说,进入了本体论和认识论的哲学。

  吴岩:谈到《九州幻想》,我确实同意你说的,我甚至感到这份杂志有日本化、武侠化、惊险化以及历史化的风格,它是个非常时尚的想像力据点。当然,它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我的年龄,但也许这就是年轻人喜爱它的地方吧?

  郭凯:除了这些专业期刊,今年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是,主流文学、儿童文学、科普甚至电子游戏和IT杂志都开始少量发表科幻小说。例如,《奇幻世界》发表了林十三的《七日》;《萌芽》发表了景芳的《光速飞行》;《新知客》上开设了我的《推想》专栏,用科幻小说的形式来描述科学猜想,表达人类社会在未来的变化。

  三、科幻的疆域在拓展

  吴岩:有关科幻小说的评论,也逐渐进入更多类型的期刊和报纸之中。除了《中华读书报》《文艺报》等一直关注科幻发展之外,各种文学刊物对科幻的关注逐渐升温。我觉得,科幻走出科幻圈,是个好现象。

  2009年科幻研究文章给人印象深刻的不多,但题材却相对集中。第一个大项是科幻电影方面的研究,这类研究的作者多数来自艺术类院校。第二个大项是西方科幻作家研究,受到关注的作家包括莱辛、冯尼格、勒古恩等。第三类则是对科幻作为一种图书产业的研究。此外,为了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金涛、张之路等为新中国科幻作出重要贡献的作家也得到了比较多的关注。

  郭凯:我首先要说明,您所谓的“科普”在今天已经被“科学传播”所取代,当代科学传播理论认为科学普及、公众理解科学和科学传播是三个不同时期,其中读者的选择权力是区分三者最重要的核心。

  吴岩:谢谢你的介绍。我也注意到,中国科普界发生过两次历史性大变动。第一次是科幻文学跟科普创作的分道扬镳,这次变动大约发生在1983—1984年。当时,重要的科幻作者都同意,科幻是文学的一类,当科幻文本中科学规律与文学规律相互冲突的时候,科幻必须符合文学规律。换言之,科幻和科学之间有着某种力矩,科幻作家和作品不可能是科学的仆从,创造力才是科幻的核心。这次变动导致了中国当时最有才华的科普作家离开了科普领地。第二次是90年代以来出现的科学文化运动。这一次,参与者提出的口号是“反对科学主义”。这次大的革新,也使科幻文学跟科学之间建立了一种力矩。可以说没有这种距离,就无法出现对科学的反思。其实,科普也好,理解科学也好,传播科学也好,依我的看法,存在是先决的、第一性的。科幻文学就是追求自己的存在的一种文学,它跟科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它确实是一种独特的、属于自己的存在。科普领域是科幻文学家不应该放弃的阵地。

  和别的文学门类不同的是,谈论科幻文学无法忽视“科幻迷”的介入。过去一年中,国内科幻迷已经逐渐形成了一种繁荣科幻的中坚力量,对这个群体你是怎么看的呢?

  郭凯:中国科幻迷人数众多,文化背景十分复杂。前段时间一位叫芭芭拉的立陶宛人类学家还专门到中国来研究这个问题。据我所知,在成都、上海等地,科幻迷群体都在以十分不同的方式蓬勃发展着。成都是《科幻世界》杂志的大本营,当地的科幻迷与杂志社之间有着更多直接的互动。上海现在有了《九州幻想》杂志,他们的“大幻想”活动更发达,不久前结束的“2009上海高校幻想节”就令人印象很深刻。据说,在一些文化不发达的中小城市和乡镇农村,科幻迷们也在尽自己的努力。

  在一批已经毕业的大学生的参与下,高校科幻迷群体逐渐跨出自己的小圈圈,相互合作并希望有计划地翻译或创作一些作品、举办一些大型活动,惠及更多爱好者。例如,兔子等着瞧在前两年组织翻译的《非卖品》,就选择了很多国外著名的科幻短篇译介给科幻迷欣赏。今年,网络期刊《新幻界》和《少年贩》特别引人瞩目。它们不但发表爱好者的作品,还举办征文比赛。

  科幻迷通过网络相互联合,极大地推进了科幻事业的发展。例如,豆瓣网科幻世界小组也模仿“星云奖”和“雨果奖”举办了“白云杯”、“白果杯”和“星空奖”。由北航发起、北京高校联合举办的“原创之星”科幻征文已经进行到第四届,参加学校已经波及全国其它许多省市高校。科学松鼠会里也有很多科幻迷会员。今年,松鼠会举办的“科学嘉年华”系列活动中还有一场科幻化妆舞会,组织了“科技与未来—科幻专家与科学家、企业家的对话”活动。“集智俱乐部”是个专业科学工作者青年群体,他们每次的小组讨论中,提到最新科学进展常常会从科幻开始。

  北京科幻迷群体中最有活力的,应该算是“42工作组”,这个小组因道格拉斯·亚当斯小说中计算出的宇宙终极答案“42”作为自己群体的名字。他们率先提出了“全民科幻”理念,组织科幻作家、科普工作者、科幻研究者、编辑在北京各高校巡回讲演,用“科幻大讲堂”作为题名,用“你所不知道的科幻”作为口号吸引爱好者。我有一种感觉,当前的科幻迷活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兴趣行为,而是更多地和学术、商业等目的联系在一起。科幻迷的活动非常看重学术界的支持,比如常邀请作家、编辑、研究者去做嘉宾;和北京的各大影城合作组织观看科幻电影,参与科幻电影、书籍等文化产品的商业推广,有些活跃的科幻迷本身就是专业科幻书店的经营者。

  吴岩:能有更多的科幻活动,对作者、读者、编者都是极大的福音,把这么多科幻迷和作家动员起来,让大家相互交流,互动讨论,思想相互冲撞融合,确实给人十分振奋的感觉。我听了其中一些重要的讲座,收获很多。

  郭凯:是的,对科幻迷来讲,科幻就是生活。但对普通人呢?它是否也是一种生活?科普作家黄永明同意这个看法,他最近说:“科学不可能成为一种生活,科幻才是一种生活。”我理解,科学是一种行为过程,它不可能单独地成为一种生活,但是,对科学的思考、理解、幻想和艺术探索确实是一种独特的生活。确切地说,科幻是有关科学的生活方式的一种。

  吴岩:科学在以高速向现实入侵,改变人们的生活,让人们遭受种种精神和心理上的焦虑和紧张。而科幻文学的普及,让更多人知道未来可以千变万化,必须及早做好准备。我曾经在很早前讲过,如果读者阅读科幻小说中看到了100种未来,那么他就不会惧怕现实生活中的第101种未来。所以,希望更多的读者能喜欢科幻。

  郭凯:虽然我们谈了这么多变化,但我觉得作为一个独立文体,科幻的影响力在中国并没有提高,应该将科幻元素广泛地渗入当代生活,渗入电影、电视、动漫、游戏、广告、广播剧、城市建设、商品包装设计和可能想到的所有方面。好在,这个工作已经起步。例如,世博会场馆建设方案、宣传媒体的拍摄、一些省会的中心商业区及功能区的设计等,都已经开始吸纳科幻元素。

  吴岩:再比如今年的国产科幻电影特别多。《机器侠》虽然不尽完美,但也很吸引眼球。《火星没事》《倔强萝卜》以及更多有关穿越的电影都跟科幻有关。在不远的将来,随着中国电影的发展,科幻这个文学空间在读者和社会中的影响可能还会加深。我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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