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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奇幻] 《黄金之乡》 ------- 关于海盗的故事(转载) [复制链接]

sin

冒险者

贝弗提真实之眼 发表于 2013-6-4 00:17:09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去过NGA文学区的话应该会知道那里的版主夜帝王,这篇奇幻中篇也是她的作品,只是年份较早所以其他地方很少见,我收录此文是在07年,转载自停刊十多年之久的[白桦林惊奇]。

       导读:她是柔弱无助的维京女子,为了传说中的美丽岛屿,她被海浪摔打成了无畏的英雄。他是四百年流浪不止的旅人,怀抱冰冷的结晶承受着关于永恒的诅咒。漂浮的海盗船上满载了信念和荣誉,沿着溟迹的冒险,敌人的同舟共济,爱人的生死异变……站在维京人的风帆下面,会看见魔幻大海的另一张脸——

引子  

        正午时分,天空上一片云彩也看不到,太阳显得比平时要大的多。白鹦鹉号进入航行已经一个多月了,居然还是一无所获,水手们都有些气闷。  

        这时候奎因被强壮得像一堵墙般的大副反锁着双手带到甲板上,她已经十四岁了,眉目间的英气和长长的金发让她看起来的确像一个英俊的男孩,但是宽大的夏季水手常服根本掩饰不了她发育健康的身体。  

        “瞧啊,一个女人!”大副操着一副南部口音又兴奋又厌恶地对一群正在冲洗甲板的水手们叫着,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奎因身上,“我可没想到这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小鬼是个该死的女人,你们能想到吗?”  

        即使现在大副放开奎因的双手,她也不知道该用手去遮住自己凸起的胸脯,还是该去挡自己左边湛蓝右边漆黑的双眼。她只能在大副粗大的胳膊里来回踢腾着双腿,跟上大副往前移动的脚步。  

        水手们立刻用最肮脏的词汇大声咒骂起来。  

      “见鬼,带女人上船会被雷劈的!”  

      “我可不想这么早死在海上,是谁带她上的船?”  

      “啊,这小崽子是个女人?”

sin

冒险者

贝弗提真实之眼 发表于 2013-6-4 00:28:57 |显示全部楼层

一、 挣脱梦魇  
      “是谁把她带上船来的?”大副趾高气扬地站在一群水手中间喝问,“是谁?”  

        奎因一边试图挣脱他的手臂,一边声音嘶哑地叫道:“我五岁就在船上干杂役了,我比你来的还早呢!”  
      “是吗?你这在最底舱里数跳蚤的小老鼠——”大副咬着牙说,双手一抬把她举离地面,像扔一口袋面粉似的咚地一声扔到甲板上的大木桶里,所有的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好象是老强尼带她上船的,我老看见他们在一起。”一个三十多岁胡子拉茬的帆手接过话头。  
      “老强尼!”大副高声重复一遍,“他在哪儿?”奎因在半人多高的大桶里狼狈地抬起头想爬出来,大副顺手把她的脑袋重新摁回水里去,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奎因看见几个水手从舵房里把微微驼背的老强尼推搡出来,带到大副面前,不多时船长也来了。  
        实际上奎因出生后两个小时就被老强尼抱上了这条叫做白鹦鹉号的老船。她的母亲是个奴隶,在生她之前的一个小时还在被三个男人蹂躏,生出她之后很快就死于大出血。而她的父亲,是在七海上漂泊的维京男人之一。老强尼当然知道维京人的船上不能有女人出现,否则会招致风神的愤怒,更何况这小姑娘还带着金银妖瞳这个魔鬼的烙印,但是当那个全身都是血迹的垂死女人吃力地把婴儿送到他面前时,他为什么狠不下心去拒绝呢?  
        于是就在他接过婴儿的那一刻,就已经了解到自己最终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老强尼,你是这船上资格最老的水手,你不会不知道规矩!”大副粗野地抓住老强尼脖子上的红巾,“船长命令我立即把你处死。”  
        奎因冒出水面的时候,就看见大副总挂在腰上的那把锋利的水手斧重重地剁进老强尼的咽喉,鲜血飚在奎因的脸上,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大副一撒手,老强尼闷哼着倒进了木桶,手脚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奎因吃力地吞了一口带血的唾液,伸手托起老强尼的头,他下巴底下的那道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木桶里的海水全都被染成了红色。  
        她只觉得一道凉气窜上她的脊梁,脑子里像被闪电打中般的一下子燃烧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让人发毛的凄厉叫声,大副吃惊地转头看着她,她纵身一跳从木桶里弹出来向他扑去,滴着血水的衣服让她看起来象一头疯狂的小兽。大副一时惊讶得反应不过来,竟被她一口咬住脖子。  
       “这孩子疯了!”他一边胡乱拍打着死死咬住他不放的奎因一边嚎叫着,“你们这些混蛋们,还不快来帮忙!”  
        奎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血从牙龈里渗出来,被她吞下去。直到好几个水手一起上前又拉又拽,把她面朝下按倒在地。  
        船长走到她面前蹲下,查看货物似的盯着她的身体。  

      “在处死她之前……”船长鹰鹫般冰冷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种疯狂的光芒。  
        接下来奎因烧红的脑子里对那些水手撕扯她衣服、啮咬她身体的那些动作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任凭那些被欲望扭曲的面孔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噩梦才告结束,甚至到最后一柄利器从她后背捅进去,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把这妖怪扔到海里去!”失去知觉之前她依稀听见有人这样说。  
      “哦,瞧你,总算醒了。”  
        如果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奎因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颤巍巍地睁开眼睛,便看见自己身边有一支昏黄的蜡烛,边上坐着一个渔妇打扮的中年女人。奎因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因为那女人全身散发着一股鱼腥和劣质脂粉混合的怪味,比腐烂的尸体还要难闻。  

      “小美人鱼是被人从船上扔下来的?”那女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奎因褴褛的水手服。  
        她试着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身体里几乎已经没有可以再流动的血。于是她沮丧地闭上眼睛。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看来是这个女人救了她。  
      “不用害怕,你现在是在岸上。”女人尖利地笑着,“你在这里安全极了,就好象鸟巢里的小鸟蛋一样安全。”  
        奎因想对她说声谢谢,但是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那把刀柄上镶着三色铜和猫儿眼的波斯弯刀。

      “你在看这个呀。”那女人拿起刀,用大拇指去试那锋利的刀刃,“这是从你伤口里拔出来的,啧啧,差点就把你单薄的身子刺了个对穿。”  
        是吗。她总算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放下刀,把整整半品脱带有鱼腥味的热水灌进她嘴里,她终于觉得喉咙里的干渴有所缓解,身上也有了一点热乎气。  
      “先休息吧。”那女人尖着嗓子又笑了两声,吹灭蜡烛转身走出了房间。  

        几天之后,她披了件那女人给她的旧衣服,把刀挂在腰上,开始在那女人开的水手酒馆里搬运水果,切大块的奶酪,用巨大的铜壶给客人们倒酸啤酒,被醉醺醺的水手们推来搡去。当她发软的双脚终于停止支撑身体时,腰上那把没鞘的刀差点插进她的肝脏。  
        她象一条死鱼似的扑倒在肮脏的地板上,几个水手围住了她。  
      “老板娘,这小丫头是你新买回来的?”其中一个用鞋尖踢了踢她包着白布的肩膀。  
      “今天卖给我们吧!”另一个从怀里掏出钱袋,倒出两个西班牙金币,丢给在一边媚笑着的老板娘,金属硬币在空中划出光闪闪的弧线,整个酒馆里人们的视线都顺着被它吸引,直到金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老板娘的脚边。  
      “就这两个钱?”老板娘鼻子一翘,连拣都没拣,“你们瞧瞧她的眼睛,这小鬼带到集上去,起码能卖十个金币。”  
        奎因再怎么虚弱迟钝也都听的出这是什么样的交易,她开始努力移动手脚想从那么多双脚之间爬离这个见鬼的地方。  

      “你想去哪儿?”两双巨大的皮靴挡在她面前。她吃力地抬起头,看见两个像食人族一样凶神恶煞的高大男人。这两人弯下腰把奎因抬了起来,穿过人群走上阁楼,把她像货物一样扔进一间小屋,回手把门反锁。  
        奎因费了很大力气爬起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外面的喧闹声听的很真切,光线却一点也透不进来。她双手撑地喘息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大。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顺着墙壁摸索,门扇,储物柜,小而且潮湿的床。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哭出来,完全的黑暗当中她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地腐烂。  
      “奎因,你要勇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强尼经常这样鼓励她。她的名字也是他给起的,奎因是一个被诗人们传唱了很久的名字,意思是阴性的大海。它孕育着,它也吞噬着。这是维京的命运,是天生注定不勇敢就得死的命运。  
        于是她支撑着身体继续摸索,但是黑暗着实可怕。腰上的刀让她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毕竟自己并不是手无寸铁,还能为自己的小命做点什么。终于布满伤痕的手指摸到了类似窗扇的东西。她舔了舔流到嘴唇上的冷汗,开始用翻起的指甲去抠那窗框。  
        几个人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老板娘在门外大声地嚷嚷着:“五个金币还是太便宜了……”  
        铁链子哗啦哗啦地响着,他们要进来了。  

        奎因咬着下嘴唇硬是不让眼泪掉出来。她抽出刀冲那窗框胡劈乱砍,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力气。木板套窗很快被砍出了缺口,透进一股码头夜晚的特有味道,她一刀比一刀迅速地砍着,直到那个缺口大到她能钻的出去。  
        门被呼地一下子拉开,老板娘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大叫道:“你这个小妖精,居然想逃跑?”  
        奎因已经顾不上这里是阁楼,手脚并用赶在那几个人抓住她之前从缺口里跳了出去,落地的刹那她觉得自己全身碎成了好几块。下一秒她顽强地爬起来,血从包着的伤口里流到背上,手一摸湿湿的。  
        现在,跑吧!她不要命地顺着阁楼下的巷子跑了起来。  
        身后传来男人女人的咒骂声和脚步声,她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跑才能甩开跟着她的那些人。巷子里照亮的只有月光,每一个路口都像是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她慌不择路,转弯时猛地看见路边有一张惨白的脸,正用穷凶极恶的眼睛瞪着她。  
        她睁大眼睛愣在原地,但只是那一瞬间。下一瞬间她挥舞着波斯弯刀向那张脸扑去。  
        那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瘦小的女孩子有这么危险的武器,第一刀砍中他胸口的时候,他竟然连挡都来不及挡,等他想挡的时候,第二刀已经到了他的脖子上。

        奎因恨不能用手去堵住这人的嘴不让他发出那么巨大的惨叫声,追赶她的人听见声音会更快找到她。她抹了抹溅满血的脸,亢奋地站在尸体旁边张望了一下左右的路口,握紧刀柄准备向右边跑。  

        几乎就在她做这个决定的同时,她的整个身体突然被人拎到了半空中。她左右挥刀都根本碰不到抓她的人,看来这个人非常高大。而且双腿已经不听她的使唤。——还是被人抓住了。她绝望地想,并准备放弃反抗。  
      “我看见你杀了他。”抓他的人压低声音对她说,那声音浑厚有力,而且一点也不寒冷,“这刀是你自己的?”  
      “是,先生。”她在船上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  
      “你能不能把它给我?”他接着问,并小心地让她双脚着地。  
      “不,先生。”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有人在追我,我得保护自己。”  
        追她的四五条大汉果然说话间就跑到了这个路口,他们打着火把骂骂咧咧地围拢过来,又被地上的新鲜尸体惊的倒退了回去。  
        奎因好不容易才靠着墙壁站好,借着火光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人,金色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他大半个脸,额头宽阔眉毛浓密,鼻梁和嘴唇的形状说明他是个血统纯正的维京人,而且他的左眼如同海般湛蓝,右眼如同夜般漆黑,在火光的映照下这双眼睛反射着奇异的光芒。他眼睛一动,对上她的视线。奎因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就是他们在追你?”他显然发现了她的妖瞳。  
      “是,先生。”她嗫嚅着说。  
        这些打着火把到处抓人的家伙,他根本不用看都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于是他取出钱袋,掏出一大把金币扔在脚边的尸体上,拉起奎因没拿刀的那只手:“我们走。”  
        打着火把的人们默默让开一条路让他们通过,直到他们走出十几步远,才上前去哄抢尸体上的金币。  
        奎因有一步没一步地跟着走,听见身后的人们嚷嚷:“看哪,这死人还戴着金项圈呢!”  
        她的心一抖,拉紧了这男人的手。  
      “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奎因·维京。”她集中精神,回答。  

      “我叫布鲁菲斯。”他注意到奎因在流血,于是弯下腰背起她,这浑身是伤的孩子轻的像一片羽毛,“我们回船上去。”  
        她伏在男人背上惊讶地问:“您带女人上船,不怕被魔鬼诅咒吗?”  
        他大步走着,回过头用妖瞳看着奎因的眼睛:“你认为我会怕魔鬼吗?”  
        在白鹦鹉号上的十四年她听过不少关于妖瞳的传说,也听说过维京族有一个领袖叫布鲁菲斯,他从不在海上掠夺而总是在陆地上神出鬼没执行暗杀。  
        她鼓起勇气问道:“刚才那个人——他是您的朋友吗?”  
     “不是。”他回答的很利索,“我是来杀他的。他逃的很快,没想到遇上了你。”  
        她一阵哆嗦。  
      “别怕,你现在安全了。”  
        现在安全了。听到这句话,她终于放松全身,在他宽厚的背上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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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

冒险者

贝弗提真实之眼 发表于 2013-6-4 00:29:59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奎因把这个问题埋在心里,每天就在鱼龙血浓烈刺鼻的腥甜香气和他身上散发的野兽般的气味中挥刀,背诗,弹琴,掌舵,描绘错综的航道和拗口的地名,夜晚在他收拢的双臂间学习挣脱和装死。  
        直到两个月后她终于被突如其来的梦魇击倒。  
        那天清晨她在全速行进的奎因号上突然晕倒,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脚被布鲁菲斯绑在四个床脚上,嘴里塞着一只银烛台,双腿越是想要夹紧,就被他分的越开。  
      “你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满手鲜血地站在奎因身侧,表情那么凝重,每一次她被疼痛剥去意识,就立刻被他用冰块冻醒,“保持清醒,奎因,痛这一次,就忘记脆弱!”
        直到他终于将一团血肉送到奎因面前,用另一只手抚摸她早已被冷汗湿透的头发。  
      “我还是第一次杀这么小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奎因嘴里的烛台。  
        奎因像被恶魔扼住了脖子似的怪叫起来。  
        布鲁菲斯迅速地把烛台塞回她嘴里,然后背过身去。奎因看着他身后的地图,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那暗红色的圈在渐渐扩大,大到让她觉得那是一只燃烧着的瞳孔。她吃力地深呼深吸以平定身体里毁灭性的疼痛,心里涌起一股不知是愤怒还是松弛的情感。  

        ——白鹦鹉号噩梦终于结束的那年,奎因十六岁。
        布鲁菲斯坐在黑暗的船舱里,妖瞳如星,注视着站在离他只有两步远的奎因,举起剑:“不要总想着用眼睛看,注意听。我要攻过去了。”  
        这里太黑了。根本来不及起刀封架,重剑破空时奎因只听见风声,连剑光都看不见,即使看见,她也动不了。  
        不是不想动不想躲避,而是动不了。
        老船上阴森的禁闭室,甲板下没有灯火的储藏仓,水手酒馆里潮湿的黑屋子,还有被乌云遮盖没有一丝缝隙的漆黑天空。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她厌恶这黑暗,她憎恨,害怕这黑暗。黑暗中她只听见自己的血在慢慢地从胸前的伤口里渗出来,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她终于克制不住浑身颤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今后你可能会面对可怕的敌人。”他走过来,把手伸给奎因,“从今天起,我要你能挡住这一剑。”  
      “能有什么样的敌人呢?”奎因并不是一个喜欢追问的人。但是在这条船上实在有太多她不明白的事情。布鲁菲斯从不把船放到离大陆三天路程之外的海域里去,而且这船上的水手们除了必要的时候,从来不在甲板上出现。  
        布鲁菲斯点起一根蜡烛,套上灯罩,说:“我们纵横七海,为信念而生存。我们是维京兄弟,我们是宿命的敌人。”  
        她并没听懂,也不打算再问,因为布鲁菲斯用嘴唇覆盖住了那道伤口。  
        从那一夜开始,她再也不憎恨自己是个女人。他狂吻着奎因被阳光镀上古铜色的脚踝和后颈,把她的身体在天空和深海中来回摔打,直到潮水退到天边,让海床干涸如同沙漠。  
        于是之后的两年中她没有再问过任何一个问题。她也渐渐习惯了每一个夜晚他炽热的侵犯。他们躺在甲板上晒月亮,吟颂着那些踏碎礁石的英雄们经历的种种,大声背诵每条航道沿途将有哪些港口,尽管那些地方奎因一个都不认识。  
        直到那一天,她蒙着眼睛在甲板上荡开了布鲁菲斯的剑,并且在他的左臂留下了一道刀痕。  
        “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图。”她终于把自己闷了四年的问题说了出来,在那之前她甚至没有解开蒙眼布。
        布鲁菲斯放下剑,舔了一下并不算浅的伤口,走过去斜靠在主桅杆上,抬头望向东南方。他们的船仍然离大陆海岸线只有两天多些的路程,向西北方极目远眺仿佛还能看见陆地的轮廓。  
      “大海真的太大了。”他答非所问,“我们太渺小,太渺小。”说着,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悲哀,“你现在还不能问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那么,什么时候可以说呢?”奎因追上一步,在他身边的四年里她长高了许多,这时候却仍然需要仰视才能对上布鲁菲斯的视线。

      “你想知道?”他认真地问。  
        奎因认真地点点头。  
        他弯下腰,拣起一条绳子,慢慢走到船尾去,把绳子的一头仔细捆在栏杆上,转过头问站在他身后的奎因:“你确定可以?”  
        奎因立刻明白了他要干什么。这是“拖曳”,在白鹦鹉号上船长经常这样惩罚犯错的水手。于是她顺从地让布鲁菲斯把绳子的另一头拴住自己的双手,然后纵身跳进海里。  
        他站在高高的船舷上,大声地喝令在甲板上候命的水手长:“全速前进,方向东南!”  
        她在水中苦不堪言地挣扎着不让自己大口大口地喝海水,海水会令人癫狂。整个下午她都被拴着。后来的三个月,她被拴在了船头。  

        吃水线下的龙骨上有无数尖利的木刺和追海的船牡蛎,而且没有空气。每次看到她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的海水里,承受折磨之后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布鲁菲斯都害怕自己下一次把绳子拖上来的时候那上面拴的会是一具尸体。但是每一次她都血流不止,神志清醒。有时候布鲁菲斯帮她解开绳子拔掉扎在她背上的那些鳞刺时,忍不住要去想这渐渐健壮挺拔起来的身体里面究竟承载着什么样的能量,竟然能让她的灵魂如此坚强。  
      “奎因,今天有新节目。”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把一整桶鱼龙血浇在奎因身上。船头拖曳持续了两个多月,她已经适应了这种连一个健硕的男人都未必能承受的酷刑。  
        她没答腔,只是用手指擦了擦流进眼睛的血,布鲁菲斯横下心一把将她推下船舷。  
        海水非常冷,尽管现在已是初夏。她努力划动手脚,鱼龙的血丝被海浪刷开,转身时突然看见一条食人鲨就在离她不到二十尺的地方,血腥味对这种动物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布鲁菲斯!”她只开口叫了一声,就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救她上去的,因为他把那把刀扔了下来。她反手一接,刀刃划破了手背,但幸好没有沉下去。  
        食人鲨越游越近,露出海面的背鳍仿佛有独特的表情。她握着刀急促地呼吸着,让海水把身体托住,水浸润着新的伤口,痛得揪心。  
        面对食人鲨,你两个选择,一个就是自杀。布鲁菲斯向她描述过被食人鲨吃掉的人。通常是先被咬掉手脚,鲨鱼群闻血赶来,撕开你身体之前有更多的时间享受痛苦,除非自杀。当然这是在手头有工具可以自杀的时候。一个水手被教授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不会在大海中死亡,这个时候如果手无寸铁,自杀根本无从说起。  
        另一个选择就是上前去跟它恶斗。她立刻做出了选择,紧紧握住刀柄,看着鲨鱼越来越接近,直到觉得伸出手说不定就能摸到它的背鳍,直到它开始用光滑的身体试着撞击她在踩水的腿。  
        屏弃了一切无用的念头,她反手握刀向面前一片漆黑的海水直刺。没人会救她,她从来没有真正获救过,一切只能靠自己,还有这把刀。殷红还没飘起之前,她抬脚踩中了它的背并跨坐上去,象布鲁菲斯用舵盘桩教过她的那样。她一手抓住它的背鳍,一刀接一刀地向跨下刺去。  
        这是一条比她身长大一倍的成年鲨鱼,在这片海盗出没的海上,它吃过不少被船长丢下船的水手和交战后的尸体,还从来没有遇到如此顽强而且卓有成效的反抗。它用侧鳍疯狂划水,急速扭转身体想把她甩下去。挣扎了一会儿它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下沉,并全速行进以图甩掉她。  
        她孤注一掷双手持刀发力捅进鲨鱼的身体稳住自己。这是最真实最有效的拖曳。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那是生命离开身体之前的感觉,她能感觉到它正在离开,并无可挽回。  
        也许应该放弃那刀子,她想。但鬼使神差,双手仿佛被焊接在刀柄上,刀刃插在鲨鱼颈子的关节骨里,此刻在冰冷刺骨的深海里纠缠着的它和她一样痛苦。她一次一次扩大刀口,死死抓住它被划开的肌肉,不小心吞进去的海水里血味浓烈。  
        如果她在血液扩散之前不能回到船上去,就会被聚拢过来的鲨鱼群撕碎。  
        奎因,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她默念着用脚顶住鲨鱼的身体,猛地一蹬,终于拔出了刀。在深海中挥刀是吃力得多的事,而且没有空气。  
        然而她终于挥出了这一刀!她不敢去看它是不是已经被杀死,因为她没忘记海水里没有空气她不能存活。她象个疯子般地用不握刀的那只手拼命扒水,浮出海面时一头撞在布鲁菲斯放下来的舢板底上。失去了知觉。  
      “醒一醒。”布鲁菲斯用樟脑把她熏醒,并把她俯放在船舷上,用绳子绑住她的手臂,“你不是很想知道这是什么地图吗。”  
        她立刻从梦魇中挣脱出来。那份关于地图的执着本来只是因为好奇,但越是和布鲁菲斯在一起,越是有更多的时间去看那地图,她就越发觉得自己的生命都将与它联系在一起。当刺痛和清凉一起进入她的背,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疼。  

      “大海选择了你,妖瞳女孩。”他从一袋细小而尖利的工具中挑出一根新的针,把从鱼龙骨中提取的染料绣进她的背,“你也同样要选择大海。记住这地图的名字,它叫做溟迹。”



      “溟迹?那是什么?”针尖并不大,却带来让她吃惊的疼痛。
      “它的意思是……忘川从地狱流出,进入大海时在海底流下的痕迹。它指引了一个梦境。”  
        在七海中心有一个美丽的岛屿叫做黄金之乡,那是所有海盗心底渴望而又无法得到的梦想。岛屿有杀人潮,暗礁和飓风的看守,但在岛上,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财富和无法估价的珍宝。  
        当海盗们得知竟存在这样一个地方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没有放弃要找到它。传说有一个人找到了,但他没有活着回来。他出发的二十年后,被狂风骇浪折磨得摇摇欲坠的五桅船漂流到一个渔港,人们惊叹他带来的珍宝之眩目,也惊骇他全船的人已经变成了白骨。  
        “他叫塞霍森,七海中他是唯一知道黄金之乡具体所在的人。”布鲁菲斯一边纹刻,一边在心里暗暗惊诧,四年来这女孩身上已经积累了这么多伤疤,“他找到岛屿后,把经历的航道画成地图,刺在五个最英勇无畏的水手身上,带着财宝回航,路上遇到了罕见的灾难性风暴,全船上只有一个人没有死。”  
      “怎么可能,所有的人都死了,不可能只有他没有死。”她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刺痛扭曲了她的声音。
      “奎因,这个人和你我一样,是海洋和黑夜孕育的魔鬼之子。”他的手精密而稳定,“也记住这个名字吧,他叫做阿基琉斯,维京永远的异族。”  
        妖瞳从此成了这一族危险而清晰的记号。  
      “黄金之乡可能只是一片透明的海水,只有坚信它存在的人才能找到。在我航船的十几年里一直在找这个岛,也许……也许我就快找到了。”布鲁菲斯将那些熟悉到如同自己身体般的地图刻进奎因的皮肤。她默念着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文字和航道,感觉到这秘密正在她身上扎根,“找到它。在你死之前找个妖瞳的孩子接替你。还有,要提防狂龙维斯特。”  
        太阳从正西偏南方落入大海,他终于完工。  

        溟迹覆盖了她整个背部,所有的伤疤都被它所掩盖。他用大桶的海水为她冲洗,用鱼龙血涂满她的身体。  
“绝不让任何普通人拿走你的地图。”  
“绝不让任何普通人拿走我的地图。”  
“你的责任是保护黄金之乡。”  
“我的责任是保护黄金之乡。”  
“黄金之乡永远不属于人类。”  
“……什么?”  
        它不属于人类。不管是塞霍森或者阿基琉斯,还是布鲁菲斯或者奎因,那不是人类可以据为己有的珍宝。它属于大海。  
      “那为什么不毁掉这溟迹,它会慢慢在人们记忆中消失的。”她喘息着控制住自己麻木的手脚。  
        他的大手滑过奎因伤痕累累的身体,停留在她的腰凹:“不。人们得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要让黄金之乡鼓励他们去探索。”  
      “你没有找到那里。”  
      “对。”  
      “那你凭什么说它存在?”  
        他沉默良久,说:“奎因,我们一起去找到它。证明它存在。”  
        她看着他闪着妖异光芒的双眼,终于开口:“黄金之乡永远不属于人类。”  
        而她的心里却在说,或者塞霍森以前的人们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黄金之乡,可能永远存在于维京海盗的想象中,神秘的溟迹,只是他们鼓励自己的一条鞭子而已。  
        然而那些细小的针痕却在此时带给她一阵甜蜜的痛楚。她闭上眼睛,感觉到布鲁菲斯的面颊贴在她背后的温度。  

        一个月后,他们靠了岸。她走在高大的布鲁菲斯身后,穿着他给她准备的华丽船服,一群商贩带着难闻的鱼腥味围上来向她展示手上的布匹和货物,她紧握着腰上没有鞘的刀,目不斜视地跟他进了一家酒馆。  
      “我们来这里干嘛?船不需要补给。”  
      “不是补给,是赴约会。”  
        她扫视酒馆里红着眼睛赌博的瘦杆子水手,大口喝着酒跟店里的妓女调笑的商贩,哪一个也不象是来跟布鲁菲斯约会的。  
      “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有过一个比我大十岁的朋友,他叫沃斯特。” 布鲁菲斯绝少提起往事,所以他语速很慢,“当时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做见习水手,偶然遇到了上一代黄金之乡的守护者,我被选中,而同样拥有妖瞳的他却被排除在黄金之乡的门外。”  
      “他一定恨你。”



      “你说的对。”  
      “你们约定了决斗?”  
      “是的。但是今天要和他决斗的不是我,而是你。”  
      “为什么?”她其实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于是在心中和着他的回答对自己说了一遍。  

        ——因为你已经从我这里继承了地图。  
        这时有个穿着黑色长袍佩着重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上去跟那些刚下船的水手很不一样,步伐坚实有力,上身稳定,想必有一阵子没出过海,已经习惯了陆地上的生活。  
        他的到来让酒馆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妓女们不再尖着嗓子吵闹,水手们也都放开了抓着对方衣领的手,老板和下手们默而不宣地转回后堂,一个船长模样的人打开了门,大家无声地鱼贯而出。  
        她盯着那男人的眼睛。蓝色久未经受海风的洗礼已经变得浑浊,黑色却更显得浓黑。  
      “看那剑。” 布鲁菲斯简短地提示她。  
        她定睛注视着那男人佩的剑,剑柄上装饰着一个青铜裸女。这剑名叫海曦,是无数的维京传说之一,曾经得到过曙光女神必胜的祝福。奎因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刀,几年来这把刀已经焊接在她的手心里,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最后一个人退出酒馆,那男人缓缓拔剑,向布鲁菲斯行礼。  
        布鲁菲斯凝视着他,拉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奎因:“这位就是你要打败的人。”  
      “沃斯特先生。”奎因持刀向他还礼,却看见这男人的妖瞳里闪过一丝夹杂着不屑的愤怒。  
      “布鲁菲斯,要决斗的是我们俩。让这小姑娘出去吧。”沃斯特的声音有些嘶哑,好象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我的儿子和女儿也在外面,他们可以一起等结果。”  
        布鲁菲斯看了看奎因:“你认为如何?”  

        她皱了一下眉头,刀锋已经亮了出来:“这是我的战斗,我怎么能等别人给我结果?”  
        沃斯特只是冷笑一声,海曦破空劈到面前,她刀锋一错,绑着长发的牛皮绳被剑扫中,布鲁菲斯一手将她拉开:“奎因,你还是出去吧。”  
      “不。”她摇摇头,金黄色的头发披散开来。
        那男人仗剑冲来,奎因迎上一步,转眼之间已跟他对了数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能有人把剑舞的那么快那么毫无破绽,当他们各自退到酒馆的一角准备下一个回合的时候,奎因看见布鲁菲斯正暗暗地捏着拳头。  
        她的心抖动了一下。难道布鲁菲斯在担心她会输掉这场决斗?沃斯特的剑法甚至比布鲁菲斯高出一筹,而且他的剑拥有女神的祝福。  
        不。她在心底对自己说。不会输的。没有什么祝福能比宿命的力量更强。刀锋一正,她又冲了出去,身形相错时血腥味在酒馆里飘散开来。
        她确认自己的刀锋扫中了沃斯特的侧肋,正要再次发动,左侧身体上一下子绽开数道伤口,她感觉到背后一阵剑风向她卷来,脚下猛地没了着落,跌倒在一堆破损的桌椅上。  
        沃斯特回身仗剑抵住她的咽喉:“你输了。”  
        她攥紧刀柄,抹开汗粘在脸上的头发。  
      “不,还没有。”说着她伸出左手,握住停在自己喉咙上的剑锋。
        沃斯特感到一滴冷汗正顺着他的脊梁往下流,持剑的手也开始不听使唤,于是他故做镇定地想把剑撤回来,却发现那剑已经在奎因手上生根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我不会输的。不会输给任何人。”她硬是逆着一股力气把剑锋拉开,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全然不顾鲜血正顺着剑往下流,那骨骼与剑锋摩擦的声音让一边的布鲁菲斯都不禁动容。就在沃斯特错愕的时候,奎因一刀向他胸口挥来,躲闪已来不及。  
        他猛地拼起一口气将剑锋生生从奎因手里拔出来,半点准头都没有地横扫开去!  
        奎因只觉得有鲜血灌进自己嘴里,洒在自己脸上,随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着她整个人向窗口飞扑出去,木制窗格象干羊皮般破裂,她稳不住身体冲出窗子,趔趄着扑到一个年轻人怀里。  
        更准确说,是这年轻人接住了飞出来的她。  
        这是一个金发的雅里安男孩,和布鲁菲斯差不多高,他及时抓住了奎因已露出白骨的左手,显然他是吃了一惊,奎因狼狈地向他道谢,抬眼就看见了他一双蓝如晴空黑如铁母的金银妖瞳。  
      “天哪,你没事吧,”这男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右手里的刀上,“这刀哪来的?”  
        随即奎因看见他腰上挂着一只鱼龙皮和青铜制造的无刀空鞘。  
        这是突如其来的直感,电光石火之间让奎因认定这两样东西绝对配套。而显然他也是这样想的。那男孩的眼睛忽然闪出让人愉快的光芒,显然他也是这样想的。  
      “你相信那预言?”他突然这样问她。  

        她被问的一愣,根本忘记了自己的左手在不停地流血:“什么预言?”  
      “关于刀和刀鞘。”他温和地帮她顺了一下沾着血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我想这个可以送给你。”说着他把刀鞘从腰上解下来,递到她面前,“我叫里奇,你呢?”  
        ——他的手真是温暖。奎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顺着她头发的动作竟然是在抚摸她的心脏。  
        她定定神,用左手接过刀鞘,把刀在衣服上擦干净,努力往鞘里插去。但是那只该死的左手根本不听她的使唤,现在她想把左手抬起一点点都不可能。里奇轻轻握住她的左手,帮助她对上刀鞘的吞口,刀刃顺利地滑进鞘里,发出一声清亮悦耳的簧音。  
      “我终于找到你了。”里奇近乎耳语地说着。奎因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睛看着他,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语调欢快,“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她顿时被这欢快的声调感染,但她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叫奎因。”  
      “哥哥……”



        奎因这才看见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金红色绸裙,生着一头棕发的姑娘,正在轻轻扯他的衣袖。他转身拉住姑娘的手把她介绍给奎因:“这是我妹妹捺落迦。”  
        这时,酒馆的门开了。布鲁菲斯反手持着海曦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三个人同时向门口看去,街道上的人们也顷刻安静。  
      “海神做证。”里奇低声说着,揽住站在一边的妹妹。  
      “奎因!”布鲁菲斯叫了一声,缓步向她走来,“你赢得了这把曙光女神祝福过的剑!”  
        她顿时觉得喉咙干涩,怎么,不是赢了吗,为什么心底却一丝兴奋都没有呢?  
      “不。”里奇仍在低声说话,而那姑娘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泪水,“不。我父亲——他是不会输的,他拥有神的祝福!”里奇双手握拳,低声咆哮。  
      “你就是里奇?”布鲁菲斯走到奎因身边检查她的左手,头也不抬地问他。
      “是的。”里奇也不看他,而是看着奎因。  

        奎因一阵脚软。她的左手就像是被鲨鱼咬住了似的越来越疼,而且她也不敢抬头去看里奇和他的妹妹。  
        布鲁菲斯伸手拉住他怀里的姑娘:“那你一定是捺落迦。”说着他一发力把她拽了出来,推到奎因手里,姑娘尖叫了一声,奎因连忙扶住她,接触姑娘胳膊的一刹那她没来由地觉得愧疚。  
      “你干什么?!”里奇冲过去保护妹妹,却被布鲁菲斯伸出一只手拦在三步之外。  
      “沃斯特刚才死了。胸部中刀。他刚才告诉我,希望你能做他年轻时没做到的事,”他顿了顿才又说下去,“但是你没有资格。”  
        里奇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再看看奎因,奎因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沃斯特死了吗?她并没有那样的把握,但是那一刀的确劈中了,现在她的脸上还沾有沃斯特的血。她不明白布鲁菲斯为什么要那样说,一个健康结实而且英俊的雅里安妖瞳少年,怎么可能没有资格,为什么反而是瘦小单薄曾经孤立无援而且身为女人的自己会更有资格呢?  
      “你的父亲堕落了。他竟然离开了大海。” 布鲁菲斯这样说着,转过身拉着奎因的右手,让她抓紧捺落迦,“我们走。”  
      “不!”里奇在他身后叫道,“你不能把我妹妹带走!”  
      “你父亲把她托付给我了,她会安全的。”布鲁菲斯头也不回。  
        奎因很想再看一眼里奇,可是这实在需要太多勇气,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无畏的她竟然害怕再去看他那双美丽的眼睛。  
        再见,里奇。她只好在自己心里这样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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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

冒险者

贝弗提真实之眼 发表于 2013-6-4 00:31:25 |显示全部楼层
三 遭遇宿命  

        当天晚上他们离开了那个渔港,捺落迦不吃不喝地哭了一夜,奎因坐在她舱外的船舷上,听她的哭声。布鲁菲斯拎来一桶烈酒,坐到她脚边。  
      “哪怕是曙光,”他低声吟咏,“海上的曙光也不一样。勇敢的舵手热爱风浪,剑手也只在剑下死亡。”  
        奎因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抚摩他的金发,心底荡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她以前还从没有真正为什么事情悲伤过。  
      “所谓资格,是因为你经受了如此之多,竟然还活着。” 布鲁菲斯的手环住她的腰,把头枕在她膝盖上,这时他碰到了那刀鞘。  
        顿时他的手象是被火烫到一般弹开,站起来逼视着奎因:“谁给你的?”  
      “是里奇。”她用包着绷带的左手吃力地握着刀柄,“布鲁菲斯,什么是刀和刀鞘的预言?”  
      “里奇。”他好象没听见她的问题,只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里奇。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找这刀鞘,天知道我为它杀了多少人。里奇。”  

        他的眼睛里燃烧起嫉妒的火苗。然后他一口酒也没喝就闷头回了自己的舱室。  
        奎因看着他愤怒的背影,对自己苦笑了一下。  
        东面曙光微吐,捺落迦的哭声几不可闻,大约已经睡去。她从酒桶里舀出一大杯,转身反坐在船舷上面对着波光闪耀的海面。整张甲板上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来祝酒。  
        白天的那场决斗印象已经模糊了,也许她从来没有真正记住过某场战斗,不管它对自己来说是否非常重要。但是那个年轻人英俊的面孔和他充满温柔光芒的妖瞳却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挥之不去。  
        船身轻轻一晃,杯子里的酒泼在她左手上,浓烈的酒性使她的伤口一阵剧痛,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来。这么久以来,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她都不会吭声,没有人会来救她。即使是布鲁菲斯,也并不是为了救她而出现的。  

        她放下酒杯,从腰上解下套在刀鞘里的刀。最适合一把刀的只有它自己的刀鞘。  
      “里奇。”她轻声唤出这个名字,“对不起。还有……谢谢。”  
        就在这时奎因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啜泣,她惊诧地回头,却只看见一只手向自己面前推过来!  
      “捺落迦——”奎因闷声叫出她的名字,身体已经被推的失去重心,如果不是强烈的直感让她立刻反应过来左手抓住船舷,她已经落进海里了,“你——”  
      “奎因,对不起……”捺落迦紧攥着双手哭泣着说,“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亲呢——即使是再如何重要的战斗,也未必非要杀死他不可啊……”  
        奎因的左手包着绷带,根本用不上力,光滑的船身上一个落脚点都没有。对于捺落迦的问题她无话可答,现在她能为自己做的就是用右手的手指推掉刀鞘,用刀来帮助自己爬回船上去。
        ——但是这样做刀鞘势必会掉到海里去,这刀经历了多少战斗,才找到了自己的鞘啊。

        奎因没有叫救命的习惯。她闷声不吭地强迫自己用左手固定住自己的身体,试着把握刀的右手往上伸,这几乎是她所经历过的最难做到的一件事,这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伤口绽裂开来,包扎的绷带直接摩擦着手指的骨头。  
        捺落迦显然也看见抓着船舷的那只手上绷带已经完全湿透了,正在慢慢地往下滴血。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根本不敢去碰那只手。这时候她忍不住怨恨起自己来。不是在船舱里早就想好要为父亲报仇吗?现在只要她上前去碰一下那只手,奎因就会失去着力点掉进海里了啊。于是她颤巍巍地走近了一些,天色渐亮,她已经能够看清楚奎因的表情。这女子已经快要掉下去了,却仍然咬着牙紧握刀鞘用痛极麻木的左手死死抓着船舷。  
        布鲁菲斯。奎因叫不出来,于是她在心里呼唤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支撑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杀死那女孩的父亲这件事情是对是错。这个时候她只知道握着刀鞘,尽管这救不了她的命。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滚滚流下,船顺着波浪起伏着,漂移着,脚下就是大海,左手正在渐渐失去知觉。         
        她能为自己做的实在有限。但是她现在能想到的人却只有里奇。她忘记了自己背上盘踞着溟迹的使命,她也忘记了自己是英勇无畏的奎因,她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被爱情淹没的女人,她不想死。  
      “捺落迦,请……请救救我。”她终于咬着牙用颤抖的声音说了出来,“我……不能就这么死去。我还要……准备某天……与他相见……”  

        虽然奎因的声音几乎比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还要轻,捺落迦还是听见了这句话,连忙用双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上前抓住奎因满是鲜血的手腕,使尽浑身力气向上拉,粘稠的血液粘在她手上,不住地打滑。  
        奎因终于觉得身体有了新的力量,捺落迦把她拖上来一点点,她用右手的刀鞘挂住船舷,拼了命往上爬,总算成功地爬上来,趴在甲板上直喘粗气。捺落迦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放声大哭,接着跌跌撞撞地跑回船舱去。奎因一抬眼,看见布鲁菲斯正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的栏杆上朝这边看。  
        她恨恨地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翻身平躺,等布鲁菲斯自己走过来。  
        看着她手里的刀和血,布鲁菲斯忍不住一阵苦笑。你早晚会为这刀丢掉小命的。他转念觉得这预言未免太过不吉利,所以并没有说出口。他走上前去坐到奎因身边,递给她一卷白布:“你没做错,不用自责。”  
        奎因没回答他,只是坐起身拔出刀把左手上的绷带挑开,一层一层剥掉。布鲁菲斯的目光在她的脸和她的手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毅力实在不可思议。也许这全是他自己教导出来的,但是为什么他自己也会觉得吃惊呢?  
        她好象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眉头动也不动。  

      “你难道不疼吗?”他终于问了出来。  
      “如果有人能够代替我承受这疼痛,我会感激他一辈子的。”奎因面无表情地说,“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上岸杀人,现在我看还是问一问的好。”  
        布鲁菲斯看着她,摇摇头:“奎因,我很久没有劫掠过商船了,也还没有找到宝藏。我得修缮这艘船,得继续航行寻找方向,你觉得我从什么地方弄来金币?你觉得我像是继承过一大笔遗产的人吗?”  
      “你杀死他们的时候难道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奎因仍然不去看他,只是自顾自地问道。  
        布鲁菲斯伸手掰过奎因的肩膀:”我已经足够强了,强到不需要顾及对错。而你总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你还需要力量,你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奎因终于转过头来:“你说的对。我还需要力量。”  
        但是我恐怕有天会后悔的。布鲁菲斯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


        三天之后,他们到达了布鲁菲斯的补给处巴尔岛。这里有他的堡垒,一座洁白的宫殿。水手们把船推进泊港,接受了他的金币到镇上去消磨时间,奎因曾经和布鲁菲斯来过这里几次,捺落迦一直郁郁寡欢,上岸之后她终于病倒了。  
      “无论如何你该吃一点。” 奎因把端来的牛奶和水果放在一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捺落迦,她一言不发,双眼空洞地注视着描绘着节节草和人鱼图案的天花板。  
      “在想你的哥哥?”  
        她翕动了一下嘴唇,轻轻说:“父亲。”  
        奎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你的父亲相信布鲁菲斯会保护你。”  
        她又轻轻地说:“哥哥。”  
        “你哥哥是维京人的儿子,你应该相信他。”  
        她转头看着奎因,温柔的绿眼睛里含着令人心碎的水光。
        “我没有父兄,不理解你的感觉。”奎因顺了一口气,帮她扶着床沿撑起身体,递过温热的牛奶,“但至少活下去,等着和他重逢。”  
        “我父亲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喝了牛奶她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开始轻声跟奎因说起话来,“从我记事时起,就从来没有看到父亲笑过。我们一家住在一个靠海的城市,父亲却从不让我和哥哥接近海岸线。他说大海表面虽然美丽,在它的深处却充满仇恨和悲哀。爸爸痛恨大海。”  

        勇敢的舵手热爱风浪,剑士也只在剑下死亡。奎因默念着这两句诗,感觉到一种维京人特有的骄傲。如果要死,她只希望自己能死在海上。  
        “我只好和哥哥偷偷跑去玩,海是多么温柔可亲啊,我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憎恨它。每一次被父亲发现我们又去了海边,他就要狠狠地揍哥哥一顿。”  
        “那样不对,为什么?”奎因脱口而出。  
        “因为父亲不喜欢哥哥的眼睛,他认为那是个耻辱。”捺落迦的语气里有着一丝沮丧,“哥哥的眼睛——跟父亲一样,跟你和布鲁菲斯一样。”  
        奎因意识到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她迟疑着问:“恩,那你的母亲呢?”  
        “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听到她的回答奎因觉得自己好象又说错了话。但是捺落迦没有停顿地说:“不管父亲怎么告戒哥哥不准到海边去,他都还是那么热爱大海……我十二岁时哥哥在海边捡到一个有着精致弯曲的刀鞘,他觉得这是大海赠送给他的礼物,就一直贴身珍藏,并一直在为它骄傲,而且他一直认为它是传说中‘誓言之刃’失落的封鞘。”  

        “誓言之刃?”奎因反问,“那是什么?”  
        “啊,这是陆地上的传说,奎因一直在海上生活,不知道也是很自然的……”捺落迦换了个姿势,坐起来一点点,继续说下去,“拥有刀鞘的人要努力找到拥有刀的人,以完成宿命的誓言,就像一生只会遇到一个的爱人一样,一把刀也只有唯一的一个刀鞘。”  
        “啊,是吗。”奎因低下头微笑。  
        “刀鞘。”捺落迦目光流转,说了这么多话她好象是疲惫了,“哥哥喜欢,送给你。”  
        奎因拉着她的手点点头。  
        ——为了某天再与他相见。  

        “你们相处的不错?”布鲁菲斯一边喝着皮袋里的苹果酒,一边说,“那丫头还跟你聊天。”  
        “恩。”奎因头也不抬,用丝带包一张弓背。她是个真正的维京人,平静的陆地让她烦躁。她从来没有在陆地上生活超过两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踏上寻找黄金之乡的航行?”  
        他凝视奎因许久,沉默着带她登上宫殿的塔楼。这塔楼的房间只有一扇朝东的窗户,碧海一隅,大陆遥遥可见

“第一道曙光,会从这窗口进来。” 布鲁菲斯把她拉到怀里,用粗糙的下巴磨蹭她的额头,“这里永远只能看见升起的太阳,它不会降落,就没有黑暗。”他若有所思地放慢语速,“有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对你更好。我们在一起快五年了,也许我教给你一切,却没有让你领会真正的大海。暗礁、杀人潮、飓风,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东西,大海的深处,其实充满悲哀和仇恨。”  
        “有一天我会领会的。”奎因坚定地说。  
        “去替我做一件事吧。”他扬起下巴指着那片大陆,“海岸线上最大的金屋顶下,住着一个四十岁的恶魔。去杀了他。”顿了顿他又说,“也为黄金之乡做这件事。”  

        当天晚上奎因带着他给的画像驾一条十五人快船出海,第二天午夜,带着那男人的头盖骨和双手回到岛上。布鲁菲斯给了奎因更多的画像,她则把它们变成头盖骨和双手。为了累积航行必须的金币,她成了水手传闻中穿梭在海面和陆地上的死神,时间缓慢而不能逆返地流逝着,捺落迦也渐渐习惯了和奎因在一起的生活。  
在这些有目的的游猎中奎因也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搜集着关于里奇的消息。这男孩据说已经当了水手,他的天赋很快为他赢得了声誉。奎因经常用这些从酒馆和补给港口听来的只言片语来安慰自己。  
        这样很好,他可以和曾经赠予他礼物的大海在一起,唤醒他身体里沉睡的维京血统。  
        只是奎因也不得不担心,因为听说他跟随的那位船长,正是布鲁菲斯曾经含混提到过要提防的人,狂龙维斯特。      

        “疲惫?”布鲁菲斯一边查看奎因腿上被流矢射中的伤口一边问。她出发时是一个下午,两天后的清晨她才回来,而且浑身都是伤。  
        “不。这是一次成功的截杀。”说完她推开布鲁菲斯,拿起白袍来到宫殿后进的温泉,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浸没在水面以下,粘在身上的血渍飘了起来。  
        这三年来,她终于也明白了布鲁菲斯所说“我已经足够强了,我不需要去顾及对错”的意思。但是每一次任务结束以后她的感觉都很不好。  

        于是她气恼地出拳向温泉边的石头砸去,碎落的石头溅起一大片渗着血的水花,把在石头背后休憩的捺落迦吓了一跳,她慌张地跳出水潭,被一块石头绊倒,奎因抬起头,看见她一脸错愕。  
        捺落迦看见了地图。  
        奎因闭着眼睛,坐回池底,把背靠在岩石砌成的池壁上,氤氲的水气释放了她的紧张。  
        “别告诉任何人。”  
        “奎因……”  
        “就答应我吧。” 她舒展开手脚,隐约听到捺落迦嘤嘤的哭声。

奎因从水池的倒影中欣赏捺落迦的身体,那洁白无暇,仿佛精心雕琢艺术品般的少女身体——线条无不柔和完美,充满阴性的力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它如同险滩上的海蚀石,装饰它的只有伤痕。她抬起腿舔了一下外侧的伤口,温泉水比海水要温和的多。

        “昨天我在大陆上看到两个人。”奎因数着呼吸的节奏,低声说着。她知道捺落迦在听,“我只看见背影,其中一个很象里奇。”  

        “奎因……”  

        “你哥哥,他很安全。”她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呼吸,回忆着当天发生的事情。

        布鲁菲斯给她的任务十分艰巨,好歹杀死目标人物之后那些弓箭手们玩命地往她身上射箭,她像一条敏捷的鳗鱼一样拎着口袋钻进市集附近的一条巷子,一抬头看见了巷子另一头的里奇。他和另一个高大纤瘦的男孩并肩走在一起,两个人都穿着闪光的黑袍,那男孩用一条金线绑着及腰长的乌黑头发,手里托着一个全无杂质的水晶球。

        而且不止他们两个人。里奇和他的同伴跟在一个穿着火红色披风的宽肩膀男人身后,这男人有一双火红色没有眼白的眼睛,那双眼睛的颜色比他的披风还要鲜明。虽然奎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她还是立刻就确定他就是狂龙维斯特。她捂着被流矢划伤的腿跑到前面的路口想看得仔细些,而他路过奎因身边时狠狠瞪了她一眼,与那双红眼睛对视的一秒奎因觉得血液沸腾。


        她很不喜欢这个男人,他的眼睛给她一种感觉,他们是天生的仇敌。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她难受和惊讶的事情。看到里奇的时候,奎因满心都是说不出的快乐混合着悲伤,拎着袋子的手颤抖不已,而他却一脸漠然,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里奇?她在心里面叫他。  

        他们三个沿着那条路越走越远,奎因不甘心地拖着受伤的腿跟在他们后面,一直看到他们在一艘船前督促水手们抓紧时间搬运供给,上船,起锚。  
        奎因站在尽量靠近那船而不被他们发现的地方,仔细又仔细地看了那船。不管他们三个上了哪一条船都不会让她这么惊讶,但这条船奎因太熟悉了,那是白鹦鹉号。  
        狂龙维斯特带着里奇和另一个年轻人,上了老白鹦鹉号。  
        奎因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让自己滑躺到池底,在水里睁开眼睛,捺落迦半跪在池边,美丽的面孔隔着水面探到她眼前,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着。奎因伸出手去够她额前垂落的棕色卷发,感觉心脏受到重压,全身酸痛,双眼肿胀。  
        想到那双仿佛凝结着业火的眼睛,就觉得全身都被灼烤般的难过。奎因猛地浮起身体,裹上袍子跑了出去,她得去问清楚狂龙维斯特到底是谁。  


        “很久以前,上一代守护者对我说起过他。他在不停地寻找地图,很少有人像他这么狂热。狂龙维斯特,黄金之乡的敌人。” 布鲁菲斯念出那个名字,又接着问,“你看见他身边的那个巫师了吗?”  
        那黑发男孩?她没有回答布鲁菲斯,却有一种不安迅速在她意识里弥散开去。她只记得那男孩身上好象带着一股来自东方的奇异香气,美丽绝伦的脸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手上的水晶球缓缓地转动着。  
        “他是不是非常年轻,而且走起路来像在漂浮?”  
        奎因的心一抖:“的确是这样。”  
        布鲁菲斯少见地叹了口气:“就是他。上一代守护者也曾经看见过他,那巫师自从黄金之乡的传说起始时就出现了,而且他的容貌一直没有衰老过。奎因,钱也攒的差不多了,我们得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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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者

贝弗提真实之眼 发表于 2013-6-4 00:32:07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向传说进发  

        于是当天布鲁菲斯亲自召集水手,搬运物品,检查船体,准备出海。捺落迦在奎因的指导下慢慢地学习含着朗姆酒打水手结,在平静的海域掌舵,调整帆来捕捉海上的微风,这季节很适合在海上漂流,奎因认为布鲁菲斯仍然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否则他们早就应该乘风破浪地前行,而不用总是在陆地边上兜转。就这样过了四天,奎因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天上午奎因爬到桅杆上的了望桶里,抬头在西南方向看见了白鹦鹉号那张画有巨大鹦鹉红喙和人头骨的大旗,她顿时觉得膝盖开始抽搐,爬下桅杆后双手还在哆嗦。白鹦鹉号渐渐追了上来,就跟在奎因号后面大约一百节的位置,不多时布鲁菲斯也看见了它,随即下令全速前进。  

        “那就是我的老船。现在那船的船长好象换成了狂龙维斯特,里奇是他的大副。”她站在船头大声对布鲁菲斯说。  

        “这样是甩不掉它的。” 布鲁菲斯没有接奎因的话,“我不想跟它在海上直接碰撞,不过还好仍有一个办法。”  
        奎因很恼火。的确还有办法,那就是立刻换方向,回巴尔岛去。  

        “不行。”她咬着牙,第一次做了跟布鲁菲斯相反的决定,“它早晚有一天还是要追来的。不管躲在哪里。”  

        布鲁菲斯惊讶地看着她,随即冷笑起来:“是因为那小子的刀鞘吧。你当然可以自己拿主意,但是你要想清楚,你身上不仅挂着自己的小命和那把刀,还有一整个黄金之乡!”  

        奎因恨恨地跺了跺脚,跑进舵房推开舵手,用一个很危险的大转弯把船头转向白鹦鹉号的来处,布鲁菲斯站在转动倾斜的甲板上看着那艘来势汹汹的船,无奈地长叹。  

        他何尝不想立刻面对这宿命的对手,何尝不想立刻到达那传说中的岛屿,但是为什么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再向前冲的勇气和力量了呢。他想不出答案,只觉得自己在渐渐变的脆弱,这种情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隐隐觉得好象与奎因有关。  

        两条船这时候已经近在咫尺,布鲁菲斯已经看见了对方船头上那片迎风招展的血红色披风,那片披风后面站着两个黑衣的少年。距离仍在渐渐拉近,奎因回到他身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布鲁菲斯,瞧你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你!”  

        听到这句话,他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这健美的少女一手持刀威风凛凛的样子真像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被什么传说吓倒过,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次继续生存的机会。布鲁菲斯突然发现,自己之所以显得脆弱,恐怕是因为奎因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越了他。  

        这两艘船终于相互平行着开始漂浮,之间的距离甚至只要搭起一条普通长度的跳板就能跨越。对于布鲁菲斯来说跟狂龙维斯特靠的这么近还是第一次,他的样子比传说中的还要凶恶。奎因的视线一直在他身后那两个年轻人身上来回移动,那黑发的少年一直对她的逼视抱以浅而甜美的微笑,而里奇的眼神却有些奇怪,奎因看他不象是没认出她来,而是根本就不认识她。
•


        等船的漂浮终于稳定了下来,狂龙维斯特将手一摆,里奇立刻转身带着几个水手在两船之间搭起跳板,这种情况下奎因号本应该立刻挂起防护网,但是奎因和布鲁菲斯谁也没动。  

        “这是启程去黄金之乡的船吗?”狂龙维斯特带着他的两个随从稳稳地站在跳板中间,右手放在重剑上大声喝问。  

        奎因扶着刀柄正要上跳板去迎对,被布鲁菲斯一手拉住:“你现在还不是船长。”说完他装作没有看见奎因抱怨的目光,仗剑走了上去:“你说的对,我们是要去黄金之乡。”  

        维斯特好象是笑了一下,双眼像是立刻要喷出火来的炭块般发出红光:“这艘船被接管了,请你交出地图。”

        布鲁菲斯也笑了。他一边笑一边举高了剑。但这一剑没有落下去。  

        因为维斯特反手抓住了里奇的喉咙:“请放弃反抗,交出地图。”  

        “布鲁菲斯!”奎因在船上低吼了一声。  

        布鲁菲斯的身体微微一晃。  

        维斯特得意地上前一步,凑到布鲁菲斯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我本来以为纵横七海的布鲁菲斯是个多么了不起的英雄,原来他也会为保护一个奴隶而让自己变的脆弱,真让我失望。”接着他一把将里奇朝布鲁菲斯推去,“这孩子送给你了,好好照顾他吧!”  

        他连忙腾出手来接住已经昏迷的里奇,回到船上看着维斯特的水手将跳板撤开,一直到奎因拉着他的衣袖拍他的脸颊才回过神来。  

        “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奎因大声问他,“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布鲁菲斯没有回答她,扶着里奇向船舱走去。  


        “我哥哥?”正在准备午饭的捺落迦错愕地看着奎因,“他受伤了?”  

        “不。只是窒息。”奎因拉着她的手带她去里奇的船舱,“到傍晚大概就会好的,我们去看看,别打扰他,可以吗?”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半跪在床边抚摩里奇的面颊,然后把小脸贴在里奇的手心上。奎因转过头去,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发酸,  

        如果只是这个人的妹妹,说不定会比现在幸福吧。至少可以心无芥蒂地凝视他熟睡的摸样,不必去猜测他是否怀有与自己同样的情感。想到这里,她用力摇了摇头,在心里斥责自己为什么软弱到竟会对命运不满。

        傍晚时分里奇醒了。他参加了晚餐,布鲁菲斯对他的凝视让晚餐气氛异常绷紧。他心事重重地咀嚼食物,妖瞳一直没离开过里奇。直到里奇尴尬地起身为他倒酒,他才略略转头看了看奎因。






        而奎因也只在这个时候看了看里奇。她看见里奇倒完酒之后,布鲁菲斯的杯子里腾起一丝淡紫色的烟雾。  

        “等等!”奎因站起来想拦住他去拿杯子的手,可是这时他已经端起来喝了下去。  

        “奎因,不管宿命为你安排了什么,你都不要回避。”布鲁菲斯沉沉地说。接着他猛地一伸手,握住了里奇的右手腕,里奇闷哼了一声,手腕松开,一个三寸长的黑色活物从他的袖口里爬了出来。  

        捺落迦失声尖叫,那是一只硕大的蜘蛛,更令人惊愕的是,这蜘蛛背部的花纹赫然是一张人脸——蛊人——从原始森林中找来一百只毒虫,装在坛子里让他们相互吞食,用施过巫术的活人鲜血饲养最后剩下的一只,直到它的背上长出人面的图案,它的毒性能让人彻底陷入比死亡更恐怖的疯狂。  

        “你那么想为你父亲报仇?”布鲁菲斯脸色发青,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  

        “是维斯特派你来的!”奎因一把抽出刀,弯刃划过,他的脸上绽开一道粉红色的口子,接着鲜血涌出。看见血她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里奇挥刀,但是这个时候她竟然是这么不假思索。  

        “不!不!奎因!”捺落迦叫着冲了上来拉住她的手,“不,天啊……”  

        里奇伸手摸了摸伤口,仿佛不相信似的看着手指上的血,接着他看了看奎因的刀,又看了看她的刀鞘。一种莫可名状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他象是痛苦到极点,又象是为什么而陶醉,美丽的妖瞳中腾起一层雾气,年轻的面孔微微抽搐。他抬了抬嘴角,努力向她微笑了一下:“奎因……”  

        海神做证。奎因闭了闭眼睛,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时布鲁菲斯握紧的双手捏碎了栎木桌的镂花边缘,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响声,奎因紧张地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他喘息着抬头,咆哮般地对她吼道:“奎因,你还不够强。你需要力量。”  

        奎因吃力地吞下一口唾液,觉得喉咙里有血的味道:“是啊,我需要力量。”  

        “但是我……已经给不了你更多的力量了……”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落如雨。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渐渐涣散的目光也让她感到害怕。这时就餐室的门被踢开,狂龙维斯特持剑闯进房间,那黑发少年跟在他身后,双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态从黑袍里伸出来,水晶球悬浮在他掌心上空,他的手指轻轻一动,蛊人喀嚓喀嚓地迈动八条长腿爬到他身上钻进他的袖子。  

        狂龙维斯特重剑一挥:“布鲁菲斯,交出地图!”  

        布鲁菲斯猛地挣开奎因的手,一声怒吼,结实的栎木桌被他生生撕开,餐具撒了一地,里奇挡在妹妹前面,血流满面。  

        狂龙维斯特上前几步:“交出地图!”  

        那黑发少年亦步亦趋。  

        奎因注视着狂龙维斯特一片火红的眼睛,根本找不到他的瞳孔。神啊,我劈不中他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我仍然要挥出这一刀!


        火红的披风在她眼前飘坠,维斯特那沉重的身躯轻飘飘地俯了下去,刀口处没有血,没有体液,甚至没有被肌肉和骨骼阻隔的感觉。  

        那黑发少年抬起手,水晶球发出耀目的火红色。  

        “奎因·维京?”他带着异乡口音的话语仿佛音乐般动听,“我从遥远的东方前来,路途中见识过真正的魔鬼。”他弯腰从坠落的红披风中拣出两颗鸡蛋那么大像是燃烧着的红宝石,收进宽大的袖子里,“他可比你要仁慈得多。”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什么地方在流血。  

        “我叫法儿。”他说着,转身走了。  

        奎因机械地跟着他回到就餐室,迈过那红披风的时候,脚下的感觉象是踩在滩涂的湿沙上一般。捺落迦看到奎因的样子,忍不住伏在里奇怀里痛哭。  

        姑娘,你还能哭。奎因这样想着,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四肢。她是一个维京人,她的血不允许自己在敌人面前软弱。  

        法儿坐在一张有些破损的椅子上,黑眼睛里转动着奇妙的图案:“奎因,你不用愁眉苦脸。只有存在的地方才对人们有意义,我们这就动身去找黄金之乡吧,本来这不就是你和布鲁菲斯正要去做的事情吗。”  

        “我们的确正准备去那里。”奎因反复搓着双手,还没有干的血在她手上变成黑色,“但是我有些话想问你。”  

        “很好。”法儿微笑着说,“那么我们到甲板上去。”  

        天还没有完全黑,夕阳染红了大半个海面,法儿站在船头,顶着风和奎因说话,“我怀疑有没有那样的一个地方。所以我创造了狂龙维斯特,收集可能会有地图的妖瞳男孩。”  

        她默默地看着他绝美的面孔,心思慢慢地转动着。  

        “奎因,你也有地图,对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晶球,象抚摩宠物那样轻轻擦拭它表面结起的盐霜,“我疏忽了,以为布鲁菲斯不会选择一个女人。”  

        她抬起刀,刀刃上还沾有布鲁菲斯的血迹。  

        “你杀不了我的。”法儿精致的嘴角上浮起一丝神秘的微笑,“我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  

        “你利用了里奇。”  

        “是的。”他歪着头,笑得更开,“我利用了他。我想得到地图,但是事实上我还没有得到。”  

        奎因不想跟他说当里奇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的时候,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而且你唤醒了他。也许没有能长久有效的巫术,但你能唤醒被我催眠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法儿看着水晶球上反射的夕照,“对了,刚才一直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捺落迦。里奇的妹妹。”  

        “啊。”法儿的表情突然一变,“她叫捺落迦?”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直接问她本人。”  

        “不不。”法儿又微笑起来,“太巧了,捺落迦也是我母亲的名字。”  

        奎因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难以想象这样的家伙会有什么母亲。可是她竟看见了法儿黑眼睛里滑动着的一丝悲哀,虽然他竭力用微笑去掩饰,那眼神却显得更加凄凉。  

        一只滑翔着的游隼发出尖利的叫声,划破蓝得有些发紫的长空俯冲下降落在奎因号弯曲平滑如同天鹅颈般的船头。



        “嘿,瞧那小家伙。”法儿显得颇开心,撮起嘴唇打了个唿哨,游隼展开美丽的翅膀飞过来,在他们头顶上盘旋了几周,落在他架起的右手上。夕照撒落在它流线型金灿灿的身躯,灵活转动的眼睛仿佛有其本身的生命。  

        奎因拔刀的动作太快,快到她自己都没有看清楚。  

        法儿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鲜血飙出,喷湿了他的脸。  

        游隼凄厉的叫声已经被奎因一刀堵在喉咙里面。接着她拣起跌落在甲板上的死鸟,甩手扔进海里。  

        法儿久久地注视着她,看着她收刀回鞘,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开口说道:“奎因,你不会觉得它也是我变出来的吧?”  

        “不。”她转身向主桅走去,“我嫉妒它能飞。”  

        “你去哪儿?”法儿不死心地继续问。  

        “去了望桶,看看明天的天气。”  

        “你其实不用看的。”法儿放轻了声音,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只要有我在,一定会有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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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

冒险者

贝弗提真实之眼 发表于 2013-6-4 00:32:47 |显示全部楼层

五 蛊惑之海  
        之后的每一天果然天气都出奇的好。法儿每天傍晚都在船头默默地祈祷直到天完全黑透,看着太阳划过天空从这头到那头,奎因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随着航行的时间日渐加重。她意识到自己应该跟谁商量商量,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在舵房找到了里奇。  
        “你不觉得最近天气有点奇怪?”里奇看见她就这样问。  
        “是啊。”奎因点点头,“和布鲁菲斯出海的时候,他都尽量避开风暴出没的天气,平时我们都留在平静的海域,所以大海给我的印象有些转好。但是我曾经在一条船上生活过十四年,我知道大海不是布鲁菲斯让我看到的那个样子。”  
        里奇点点头:“你说的对。没有什么地方是能一帆风顺就能到达的。还有——”  
        “怎么?”  
        “我正想和你谈谈捺落迦的事情。”里奇靠在舵盘上认真地说,“我不想带着她出海,船上可不是女人待的地方。”他看见奎因不快地皱起眉头,连忙接下去说,“她和你不一样,她是个需要照顾的女孩,而你是一条骁勇的人鱼。”  
        奎因抬头看看外面正南方天空堆积的浅紫色的云:“这是什么鬼天气,经验再丰富的老水手恐怕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  
        “这样的季节里一旦出现风暴可不是开玩笑的。”里奇伸出一根手指强调着,“我想找个地方把捺落迦放下。”  
        “你们还有别的家人?”奎因丝毫不留恋岸上的生活,但捺落迦肯定是不适合出海的。  
        里奇摇头:“没有。但是我们可以让她在岸上找个活干……”  
        “不。”奎因立刻这样说,“不行。她一个人留在岸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那也比死在海上好,她是个女人,她不该死在海上!”  
        奎因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如果当时没有布鲁菲斯来把她带走,她也许会遭遇和她母亲一样的命运。不,不是也许,这是维京女人注定的命运,她能逃脱全凭运气——而且她也付出了代价。  
        “要么一起死在海上,至少应该把她放在我们能保护她的地方。”奎因听见自己这样说,“捺落迦现在在哪儿?”  
        “大概和法儿在一起。他们最近常在一起。捺落迦很寂寞,法儿陪她说话。”里奇靠在舵盘上有些沮丧地说。
        “他们都说些什么?”  
        “法儿的经历。”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从身后拿出那把叫做海曦的剑:“我想把这个还给你。”
        里奇突然显得很疲惫。“你……来找我就是要和我说这个?”里奇抬头看了看她,转过身去。  
        奎因往后退了一步。她发现里奇的眼神让她觉得寒冷。在里奇被法儿控制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是这么冷酷漠然,让她的心痛如刀割。  
        于是她大步跑到甲板上,扔下剑,抓起锤子往船头上敲打一根木楔。法儿也上了甲板,沉闷地坐在一边看着她。  
        “没有——能——一帆风顺——就——到达的——地方!”她边敲边说,每敲一下,法儿就往后躲一点。  
        “维京人是不是都盼望平静中突然出现的厄运?”他突然这样问。  
        奎因红着眼睛瞪他,无奈地承认他是对的。水手的本能有时很低贱。
        “奎因,命运非常公允,它在某处眷顾你,它也会在另一处向你讨回来。”他把玩着自己漂亮的手指,“谁也改变不了。”  
        她放下木锤,把剑挂在钉好的楔子上,想着今天晚上一定要解决这个巫师的问题。  
        “奎因,半夜了你叫我出来干什么?”  
        “你往前走就知道了。”  
        奎因已经吩咐水手往海里倾倒了大量的鱼龙血。那些嗜血的宝贝儿想必已经集中到奎因号附近。她和法儿并肩走到船舷处,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北极星在头顶闪烁着,颜色有些妖异。  
        “今天捺落迦告诉我,她想象中的大海不是这个样子的。”法儿愉快地说着,好像觉得这是一次船长和水手之间轻松的谈话,“他父亲对她说大海很可怕,风和日丽的背后暗藏杀机。”  
        “她父亲说的对。”  
        “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啊。”  
        奎因看着他年轻的脸,一时有些怀疑自己。  
        “奎因,有没有兴趣猜猜我多大了?”他转过脸来对她微笑,笑容那么纯洁,然而凝结在黑色眸子里深沉无奈的沧桑,在星光下无比鲜明。  
        没有答案的时候,奎因选择沉默。  
        “我足够大了。大到有时候忘记了自己的岁数。”他双手扶住船舷,眯起眼睛,仿佛品味着风的气息。湿咸的海就象残酷的母亲,她孕育着,她也吞噬着。“有种感觉很奇妙。”他接着说下去,“我也坐过不少船,它们让我不舒畅。于是连船带船长都消失了。”说着他笑出声来,“我想你也讨厌某些船长吧,比如说——恩?”  
        奎因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船舷的软木里。她的宿命在刚出生睁开妖瞳的时候就注定了。  
        “我带着狂龙维斯特到处寻找黄金之乡的地图,找了七十年——或者八十年,寻找什么是件有趣的事。”  
        “至少知道不论多久总会有个结果。”她接上他的话。如果不是固执地想得到这个结果,她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者找到,或者没找到,这些都是结果。”他迷梦一般伸开双手,水晶球在他左手上空缓缓转动。
        
        他们一起抬头看着繁星,其中北极星最亮,最美丽。所有的船长都认为它是海盗的守护神,只要还能在船上看见它,那这艘船就还没有被大海抛弃。奎因转念间它忽而一闪,成了淡而美丽的青绿色。  
        “啊,捺落迦的眼睛。”法儿轻声叹息般地说道,“奎因,我爱上了。我竟然还能爱上。” 接着他拎起黑袍跪倒在地,双手托着水晶球祈祷起来。  
        “你究竟在向谁祈祷?”奎因终于忍不住问道。

        “向我的母亲。”他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低声回答,“她是一个非常勇敢,非常爱我的女人。”过了一会他又说,“我没有见过她,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她就死了。那时候我还没有睁开眼睛。”  
        “难产?”奎因听说自己的母亲好象是因为这个死的,虽然她也不知道什么叫难产。  
        “不。”法儿回答的很干脆,语气中却充满悲哀和疑惑,“她是一个吸血鬼。”  
        “瞧你在胡说什么呀!”奎因冷笑起来。  
        法儿仍然在低着头祈祷:“你当然可以不相信,但是我曾经在母亲冰封的子宫里游弋了上百年,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什么别人有资格成为我的信仰。”  
        奎因的心一抖,放弃了这个时候把他从船舷上推下去的念头。她叹息着转身,准备不再打扰他的祈祷,可是就在这时她吃惊地大叫起来:“法儿,你看那是什么?”  
        一条比奎因号大出整整一倍的船正在悄无声息地向这边逼近,再有几十节似乎就要迎头撞上。这么大的船开进时本应该有更巨大的声音才对,但是奎因竖起耳朵仔细听还是没有听到什么,海上一片死寂,它像一片巨大的影子朝着奎因号的方向漂浮移动,船身漆黑,桅杆上没有挂旗。  
        
        法儿也转过了头,脸色一下子变的刷白:“幽灵船。没想到这片海域会出现这个。”他站起身来推推奎因,“去转舵,让它慢慢过去。它会走开的。”  
        奎因答应一声跑去舵房,将船头拨开,那艘影子般的大船与奎因号越逼越近,宽帆鼓起的风似乎将奎因号轻轻掀起一角,风里夹着血腥和腐尸的味道。她的心绷得紧紧的,屏着呼吸看那片影子慢慢从自己的船旁边蹭过去,当两艘船终于平行时,浓黑的影子彻底地笼罩了奎因号的甲板。  
        快点滚开吧。奎因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漆黑的回忆里关着十四年的噩梦。不管是拖曳时被锋利如刀的水流斩剁身体,还是被布鲁菲斯一次一次摔在甲板上头破血流,都不及黑暗给她的痛苦。她不想去看那片影子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船,但是如果闭上眼睛,就只能看见比那还要黑的黑暗。
        于是她不得不继续睁大眼睛看两船之间的距离,在让她心悸的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  
        那腐臭的气味愈加浓烈,奎因号也颠簸得愈加剧烈。这时法儿跑进了舵房大声叫道:“奎因!你在发什么呆,快点转舵朝西啊!”  
        被他这一叫奎因才意识到凝固的不是时间,而是两条船之间的距离。她抹了抹脸上的冷汗,一把将舵盘转到底,整条船吃力地调转头向西偏去。  
        “去把水手们都叫起来去划桨,调几个人拉住帆。”奎因冷静下来,对法儿简洁地说,“叫里奇来舵房,你去照顾捺落迦。”  
        古怪腥臭的气味让奎因有点想要呕吐,她探出头去,看见那条船如影随形跟着她一起调头,始终与她保持着三十节的距离。  
        不一会儿里奇跑进来抢过舵盘往相反方向拉到底:“面向它过去。不然会被它缠住的。”

        船头随着舵的转动微微一震,很快水手们也在船底就位,开始划桨,转头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可是这样面对面的……”奎因还没说完,船身仿佛受到巨大撞击般猛地一震,舵盘突然回打,被里奇一把握住。  
        “你好象很慌张。”他提高声音说,“我从来没有看到你这么慌乱过。第一次遇上?”  
        奎因一扭头,没有回答他。  
        “你怕什么?”他继续问道,“你也有怕的东西吗?”  
        她已经完全看不见周围了。奎因号四周漆黑一片,像是已经被黑夜吞进肚子里。  
        “怕黑的话,可以点个蜡烛。”里奇的语气仍然那么镇定,但是奎因已经听见自己的心脏正一拍快过一拍地跳起来,“不过最好不要点。”  
        “怎么?”她实在也很想点个灯来照亮的,只是手边没有。
        里奇抽了抽鼻子:“你没有闻到味儿吗。这东西烧起来比蜡烛亮的多。”  
        听到这句话,奎因终于分辨出这是腐烂的尸体渗出的油脂味。“你有什么办法吗?”她稳定住自己的呼吸,“离天亮恐怕还……”  
        “你认为天会亮吗?”里奇突然笑了起来,“平时这个时候,天已经泛青了。”  
        海面上仍然一片死寂。  
        奎因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在不停地发抖,她曾经听人说过,曙光是神赐予人类的第一件礼物,此刻的她是多么想念那撒满海面的粼粼金光啊。  
        “里奇。”她突然开口,“我来把着舵,你到船头去。”  
        “什么?”里奇转过头问,他也看不清奎因,这里实在是太黑了,所以他也没看见奎因的手脚都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去船头。那把剑……你父亲的海曦,”奎因摸索着从他手里接过舵盘,“就在船头挂着。”  
        里奇还没来得及回答,又一次剧烈的颠簸把他震了个趔趄。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过好象有人说它是被曙光女神祝福过的……你去吧。奎因号上没人比你更有资格用这把剑了。”她咬着牙说,“你记住,这剑不是我的战利品,也不是船上的装饰,而是应该由英雄拿在手中的武器,请你,保护这条船。”  
        她感觉到里奇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然后他摸索着跑出了舵房。
        里奇。她在心里轻声叫着这个名字。点亮曙光吧。  
        一道淡得接近透明的金光应着她心中的呼叫透夜而起,一瞬间陡然放出的光芒几乎刺伤了她的眼睛。光芒的起点被里奇高举在手,那片阴森的影子立刻崩溃下去,奎因号乘着带来新鲜空气的风全速向前开进,如同撞破混沌的一柄长矛。  
        支撑着她的那些念头全都散乱下来,她觉得有泪划过脸庞。布鲁菲斯,真希望你也看到这一幕啊。  
        她拖着步子回到船舱,关上所有的木板套窗,接着瘫软地倒在舱板上。她太疲惫,太需要睡眠,她甚至没有力气爬到床上去。但是她却睡不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厌恶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了,我却仍然这么软弱?  
        漆黑的船舱里关着十四年地狱般的回忆。布鲁菲斯,不管是拖曳时被锋利如刀的水流斩剁身体,还是被你一次一次摔在甲板上头破血流,都不及黑暗给我的痛苦。我痛恨黑暗,我害怕黑暗。就用这个来惩罚我吧。惩罚我在那幽灵面前的退缩,惩罚我辜负了你希望我更加强大的愿望。  
        布鲁菲斯,你失望吗?这一次的经历之后,我本该比从前更坚强,更快乐才对啊。为什么我会那么生自己的气,会那么恨自己?我是在恨宿命吗?为什么我会杀死他的父亲?为什么又需要他来保护我的船?  
        
        一阵风冲进船舱。仍然漆黑一片。来人关上了门,在黑暗中跌撞着伸手探索,大概是在找奎因。  
        找我?我做错了什么吗?被发现了是女人?  
        脚步声逼近。有什么东西被碰到地上。奎因哆嗦着睁大眼睛。
        “奎因?为什么不点蜡烛?” 是里奇。在封闭的船舱里他的声音有些发闷。  
        不。她没听见自己叫,但嗓子充血。  
        他伸出手,拽住了奎因的衣领:“你在这里呀。”  
        噩梦重演?  
        “不!”奎因终于叫了出来,荡开他的手本能地去拔刀,他却一把拽断了她的熟牛皮腰带,连刀一起扔到某个角落。  
        “奎因,是我。”里奇握着她双手的手腕,急切地低吼。  
        黑暗令她恐惧。她已经听出了里奇的声音,却忍不住要反抗。  
        “你别动。”里奇一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手环着她的腰,“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别动!”  
        她不要命地挣扎起来。不。不要这噩梦!  
        他低头用嘴唇摸索着她的脸,气息中仿佛有布鲁菲斯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奎因愣了一愣,被他猛地扑倒按在地。
        “奎因,别动,会伤着自己的。”  
        她瞬间恢复意识,但仍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手刨脚蹬毫无章法地反抗着他的动作,被舵盘挂破的衣服在挣扎中裂开剥落。她在里奇坚实的手臂中辗转翻滚,她还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象捺落迦那样尖叫,现在她听见自己叫得比捺落迦更凄厉。  
        里奇忍无可忍只好冲她脑后一记硬磕,奎因身子一沉,接着更用力的挣扎起来,他终于被激怒了,使着蛮力把她的双手按在床头,用膝盖顶开她的腿:“奎因!是我!我是里奇!”  
        “布鲁菲斯。”她浑身冒火,目眦尽裂。  
        他俯下身用嘴唇堵住奎因的吼叫,她一张嘴,他温热的舌头趁机滑入,恣意地深深吻她,她不甘愿地挺起身体,却正贴住他的胸膛。  
        “布鲁菲斯。”奎因在心底反复呼喊这个名字。血管里流动的仿佛是正在涨潮的海水,在他双手的挤压下沸腾着。  
        “布鲁菲斯。”在此之前她都能用意志控制自己的思念,平静地航行,她甚至以为失去布鲁菲斯之后,痛苦不会回来找她。  
        她的喉咙里翻腾起布鲁菲斯血肉的味道。她本来以为,从自己吞下他背上的溟迹那一刻,他们便已经是一体,她也不会再为死亡而悲哀。  
        “布鲁菲斯。”思念和欲望撕裂了她。她在里奇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和他绷紧的身体如野兽般纠缠在一起,背后一阵刺痛,是刺青的针孔在渗血。  
        那是布鲁菲斯赐予她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她疯狂地迎合里奇的动作,眼泪在脸上泛滥。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会哭。里奇红热的情感在她体腔里横冲直撞,她疯狂地吼叫着发泄不断从内心深处喷涌出来的恐惧和痛苦。激荡的血液带着成片的泡沫掩没她的身体,她空白的意识中只剩下那个流淌着火和眼泪的名字。  
        “布鲁菲斯。”不失去你,不会感觉到你的存在。

        黑暗中里奇用手掌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很疼?”他问。  
        “不。”  
        不疼。是拥挤的身体盛不下这么多这么烫的血。
        奎因欠身坐起来,他顺势搂住她带伤的肩膀,一手去推开床头的窗,阳光如往常一样耀眼,银光已经铺满了水面。谁会相信就在不久之前,奎因号陷入了接近永恒的黑夜?  
        “别开那窗!” 奎因狼狈地挣脱他的手臂,掀起被单遮住自己。里奇错愕地看着她犹如受伤野兽般戒备的目光,移转视线时看见白色床单上印着一幅模糊而触目惊心的血红地图。  
        “奎因……”  
        她咬着嘴唇,痛恨自己的软弱。那是被血染红的溟迹,那是到老到死都褪不去的骄傲烙印。现在她才感觉到,自己根本配不上它。  
        里奇伸手过来,试探着扯了扯被单,她无力地垂下双手,让曙光照亮一身被大海和太阳,金属和木头雕刻过的图案。她很沮丧。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涌出,滴在反相的地图上,晕开了还未凝固的鲜血。  
        他凑过来,用轻颤的双手抚摸着她身上成片的伤痕,她在里奇的掌心痉挛般地发抖,他抚过溟迹,舔舔手上的血:“海水的味道……奎因,你真美。”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摇头。这是前所未有的自卑,她此刻希望自己拥有捺落迦那样洁白无瑕的身体来承受自己爱人的目光。溟迹——那并不值得一个女人为之骄傲。  
        里奇把窗子掩上一半,把她放在还不强烈的一片光影下,仔细地用舌尖舔着那些伤痕,象盖封印般地一一吻过,她想挣扎,被按住。  
        “奎因,你是个女人。” 接着他继续吻下去。“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保护你。”  
        每一道伤痕都有原因。她疲惫地倒进里奇的臂弯里,仿佛弯刀被放进与它一同制造的刀鞘中一样舒适。
        他花了一个钟头终于清点完毕,执起奎因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胸口。  
        那节奏很熟悉。她迷惑地用另一只手去感觉自己的心跳,两相叠加的跳动声敲打着她的耳鼓。  
        “这是你的。”他的金发挡住了他蓝色的眼睛,黑眼睛里满是要漾出来的温柔。  
        ——布鲁菲斯,在他面前,我愿意自己是个女人。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晚饭时分捺落迦突然这样问道,“早上醒来的时候法儿好象很紧张呢。”  
        奎因微笑着说:“啊,那是很平静的一个晚上。”  
        “恩。再平静不过了。”里奇一边往食物里撒盐一边搭上话,“奇怪,怎么吃都觉得味道很淡啊。”  
        捺落迦低头吃了一口煮得烂熟的土豆:“这味道不是正好吗?”  
        奎因也尝了尝食物,抬头看看已经往菜汤里倒了小半瓶盐的里奇:“这样下去你以后只喝海水也没问题了啊?”  
        这句玩笑话让里奇有些生气:“今天的天气也不怎么好。”  
        捺落迦看看窗外的大太阳,忍不住奇怪:“哥哥……今天天气不好吗?”  
        “是啊!”他把盐放下,“你们不觉得天空的颜色怪怪的?今天下午天气就变了啊。”  
        “天空一个多月前就是这么怪的颜色,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捺落迦不满地回答。  
        奎因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正在心里慢慢散开,她转头看了看法儿,法儿也一脸严肃。于是她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问道:“里奇,天怎么个变法?”  
        
        “暗红发灰吧。快下雨了。”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就餐室里只听见里奇赌气似的沙啦沙啦往碗里撒盐。  
        第二天情况恶化的更加严重,里奇正在渐渐地丧失五感。  
        “你不是巫师吗?你总该有点办法对付吧?”奎因恼火地冲法儿大叫。  
        “那又不是我的错,你应该庆幸幽灵船的诅咒没有降临在你自己身上吧!”法儿也有些恼火,他刚才想了一些办法,但是对里奇丝毫不起作用,“你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黄金之乡那么容易找到,那些黄金早就被人瓜分掉了!”  
        奎因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只好转过头继续照看躺在床上的里奇。命运在某处对你的眷顾,会在别处向你讨回来。这一天的天气照样好的让她想大声咒骂,但是太阳在里奇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红点,到傍晚时分,他连捺落迦和奎因在他耳朵边上齐声喊叫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奎因呢?你在哪儿?”他躺在床上伸出左手徒劳地挥舞着,“太暗了,点个灯吧!”  
        但是他自己已经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了。奎因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听见他的关节处沙沙作响。法儿沉默着看了他们一会儿,揽住捺落迦的肩膀把她带了出去。  
        奎因点了点头。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  
        “我很爱你……你知道吗?”里奇好象感应到她的微笑,也吃力地笑了,皮肤被僵硬的肌肉撕裂,鲜血从裂缝里渗了出来。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声音却越来越嘶哑,“从那一天你突然从窗子里飞出来……”  
        她笑着跪倒在床边,将那只越来越沉重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  
        “之后的我……不知道怎么,就只跟着你的脚步了……黄金之乡究竟是什么……我一直都不清楚……可是它竟然成了我的信念,这就是宿命之刃吗……”  
        奎因仍然微笑着,去吻他的手心。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保护你……”  
        她吻着那渐渐冰冷的手心,什么都说不出来。  
        “奎因……我父亲不怎么爱说话,他只跟我交谈过一次……”他的声音沙哑得象石块互相摩擦,“他说……时光如同闯进黑屋子的小鸟,飞去就不再飞回……但维京的信念,是唯一可以与时间抗衡的东西……奎因,答应我……”  
        
        她把耳朵凑近他满是血痂的嘴唇:“你说。”  
        “我死后……请把我放进大海吧……它曾经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的身体,就作为……回礼……”  
        那天夜里,他彻底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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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

冒险者

贝弗提真实之眼 发表于 2013-6-4 00:33:39 |显示全部楼层

六 金黄色悲剧          极目远眺,看不到陆地。
        法儿站在船头打着旋的风里,怀抱水晶球往四周看,奎因坐在主桅杆上的木桶里了望,他不可能会看的比她更远。
        “奎因,你保证方向没错?”他扯着嗓子冲她喊话,但是奎因没有回答,自从把里齐放进海水那天起她就再没跟任何人开过口。
        再说她也没有答话的必要。黄金之乡可能只是一片透明的海水,只有深信它存在的人才能找到它。那是布鲁菲斯的信仰,他成功地把它也变成了奎因的信仰。那刻在背上的地图已经如同自己的身体一般熟悉,航向绝对没有错误。
        法儿没再多问,开口唱起一首雄壮的歌。  
        奎因听不懂他异乡的语言,却听得出其中铿锵坚定的决心。那歌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航行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陷入过真正的回忆,从她记事时起直到现在,几乎没有什么真正值得回忆的东西。——如果一段回忆只能带给你痛苦,你还不如不要去回忆它。 但是这歌声却让她的脑海异常空灵,所有她自以为已经淡忘的种种,都一一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身处奎因号的最高点,纵情四顾这辽阔的海洋,一种哭泣的冲动在瞬间让她咬紧了牙关。 那些战斗和温柔,那些愤怒和喜悦,那些血和火,那些死去的爱人们。她忍不住也想和着法儿一起唱,当她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海风毫不犹豫地将那眼泪吹干,只有一滴流进了她的嘴角。  
        ——这眼泪和海水的味道一样。
        原来大海就在我们心里。  
        渐渐的她发现这歌不是他一个人在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海面上都在回荡着这旋律悠扬的歌声,一之起,万之应,起伏之间音调不知不觉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海面不再波涛汹涌,一眼望去甚至成了一片死水。天空如同一面水晶罩盖在平静的海面上,而且几乎就在瞬间,一碧万顷的海面闪起了金光。  
        奎因一下子兴奋起来,思绪随着那飞扬的节奏跳跃起伏,烦恼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情不自禁想要手舞足蹈,就连失去里奇的痛苦都已经随着这音乐烟消云散。  
——莫非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黄金之乡。  
——布鲁菲斯,我们终于到达了梦想中的地方。
        她只觉得心中卸下了千斤重担。从她背负了黄金之乡的使命的那天起,就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过。  
        但是她回头时,却看见法儿的面孔异常苍白。 “这是——塞壬!”他抽搐的声音让奎因害怕,“是塞壬的歌声……”  
        奎因愣在原地。
        海面上的金光越来越耀眼,这时候她才看清楚那是塞壬们飞扬的金发。那海藻般柔软的长发将她们赤裸的上身层层包裹,闪着磷光的鱼尾不时扬出水面。奎因用力捂住耳朵,那歌声却仿佛就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唱着,如同灵魂本身那般让人避无可避。她也无法组织自己去看她们那珍珠般美好的面容,一整片海面目及之处聚集了成群的塞壬,无论她把目光转向哪里,都只能看见那些美丽的妖精挺直腰颈引吭高歌。  
        她渐渐地感觉到奎因号行驶的不那么平稳了,在这样勾魂摄魄的歌声中,驾船的水手们又怎么能不受到影响…… “捺落迦!”她忽然听见法儿失控般地大叫,这才回过神来,赶快从桶里顺着桅杆往下爬。  
        捺落迦一个人站在船尾,面对荡漾着金色的水面。她在学着哼唱塞壬的那首歌。那一把清亮婉转的女声仿佛初生的生命一般带着微怯的颤抖和无所畏惧的勇气从她喉咙里唱出,热切的声音简直比塞壬更让人心荡神弛。法儿站在她身边,好象已经被惊呆了。  
        奎因迟疑地走上前去,才发现船尾聚集了五六个塞壬,正伸长手臂趴在船壁上听她的吟唱,她们的头发随着风云朵般飘飞着,捺落迦一面唱,一边伸手去触摸那些飞扬的发丝。  
        “捺……捺落迦?”奎因试探着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几天没说话了,声音有些嘶哑。  
        捺落迦猛地转头挥开奎因的手,眼中的凶光让奎因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奎因有些恼火地将她从船舷上拉开,她还在依依不舍地伸着双手,船尾的塞壬们也向她伸出手,她们的歌声同时改变了旋律,听到这让人入魔的音乐,捺落迦突然奋力挣扎起来。 奎因从来也没有想过捺落迦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竟然可以一把将自己推了个趔趄。她赶紧站稳身子去拉捺落迦的胳膊,却看见她在甲板上轻飘飘地倒进法儿敞开的双臂间。



        “捺落迦……你还是先睡一会儿吧。”法儿先是抬头向奎因苦笑,然后对怀里被催眠的女孩温柔地喃喃道。 当法儿抱着熟睡的捺落迦走过奎因身边的时候,奎因看见了另一件可怕的事——几个塞壬围着一个绑着头巾的小伙子,正在海面上漂浮。这里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奎因号是这里几百海里以内唯一的船,绑头巾的小伙子是奎因号的一个帆手。  
        她们没有一个瞬间停止过歌唱,船上的水手们不可能不受到这歌声的蛊惑。奎因手脚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塞壬们三五成群地带走一个个水手。 “你给我站住!”她终于愤怒地吼叫起来。 法儿像什么都听不到似的继续往船舱走。奎因转头跑到他面前,握着拳头喝问他:“难道你就不能为奎因号做点什么吗?”  
        “你知道的……如果黄金之乡真的存在,那么守护它的不可能只有暗礁、杀人潮和飓风。”他的黑眼睛里满是悲哀,发愁地抬头看了看帆:“去掌舵吧,奎因。现在只能相信我们可以行驶出这片海域……”  

        奎因号突然安静了下来。 因为所有的桨都已经没有人在划,所有的绳子都没有人去拉扯攀爬,所有的酒都放在桶里没有人喝,空荡荡的甲板上连一声人的咳嗽都没有。闪着金光的塞壬们已经带着战利品不知去向,只有法儿怀里的捺落迦不时发出几声梦呓。
        她的梦呓竟也是那可怕而诱人的歌声。
        奎因狠狠地瞪了法儿一眼,向舵房跑去。  

        她刚刚踏上旅程时,凭的完全是对溟迹和布鲁菲斯的信任,而现在她凭的大概是对朗姆酒的信任。 就着酸奶酪和钉着铁钉的木菠萝喝下这味道复杂的芬芳液体,能让她对自己的航线更确定。尽管这几天下来由于酗酒她的手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整天奔跑于舵房和主帆之间的腿也酸肿不堪,而且每天晚上就躺在舵房的毯子里也让她的整副骨头像是快要散架,她的头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开始接近偏执地相信自己每拨正一次舵盘,每调整一次主帆,都是黄金之乡在冥冥中给她的指引。  
        ——我一定在越来越接近它。看着吧,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  
        她毕竟只有一个人。舵盘在她手中越来越重,她不知道自己离终点还有多远,但是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每况愈下。现在的奎因号和她的身体一样缺乏休息和修缮。诚然现在人口少下来,粮食和淡水还能保证一个月。但是仅靠风帆的力量和控制行进方向是现在唯一的办法,这和漫无目的地在海上漂流几乎就是同一码事。  
        法儿从清晨开始,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站在船舱口观察这个女孩在做什么。他发现奎因腰上挂着一个人脑袋那么大的酒囊,随时随地——只要她想起来——就咕嘟咕嘟地往嘴里倒一气,然后在甲板上来回奔波。从洗甲板到检查绳子和帆布,她就像一只勤恳的蚂蚁一般做的井井有条。 看着她这样忙碌而麻木,法儿同样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天终于黑了下来。所有该露面的星星都出来了,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这阵子即使有雨也下的恰到好处。也许我都只能用祈祷来控制这天气,却控制不了这个坚强而且古怪的女孩。法儿一边这样想,一边叹息着走到靠在副桅杆上休息的奎因面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奎因没搭理他,径自从腰上解下酒囊往嘴里倒去,酒囊很快空了。 法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她手里接过空囊,转去储物室灌满酒,回来时看见奎因蹲坐在桅杆下,头埋在膝盖中间。
        “嗨。”他摇一摇奎因的胳膊,把酒递给她。  
        奎因抬头接过来,眼睛盯着囊口:“捺落迦怎么样了。”
        “她说——”法儿深吸了一口气,“她很想念她的父亲和哥哥,很想念海水的味道。”  
        奎因冷笑了一声。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她从昨天开始就睡的很实。”法儿横下心对她这样说。他不知道奎因看到真相之后会怎么反应,但是她迟早都会看到的。  
        “从昨天开始。”奎因麻木地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捺落迦在昏睡。”  
        法儿沉默了。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他一整夜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能叫醒她。  
        她一动不动地又坐了一阵子,才站起来走进捺落迦的舱室。  
        她的确睡的很熟。薄薄的眼睑下眼球在不时转动,不知道正做着什么梦。不过从她不断渗出泪水的眼角来看,想必不是什么开心的梦。泪水顺着美丽的额头流进她的亮色的头发,竟然不会破碎,而是凝固成了一颗颗细小的冰珠。  
        ——捺落迦的头发应该是棕色的吧?  
        奎因一时以为自己最近喝的太多,眼睛出了问题,于是她从台子上拿起一盏蜡烛,摘掉灯罩凑近过去看。
        她棕色的秀发在渐渐变淡变亮,色彩变化的速度甚至能很清晰地看到。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变成金黄色了。
        一滴烛油从奎因颤抖的手中落下去,滴在包裹着捺落迦身体的厚实毯子上。这时奎因才发现毯子上血迹斑斑。这些天法儿一直在照顾她,他怎么可能让心爱的姑娘盖着沾有血迹的毯子?奎因把烛台放在台子上,控制着自己的手去揭那毯子。捺落迦的手臂上浮着一层水草图案的伤疤,那分明是塞壬的头发留下的痕迹。她定了定神,将毯子全揭开。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让奎因呕吐。她用力吞下从胃里翻上来的酒,把毯子推到床边。捺落迦的腰部以下已经能看见隐约成型的鳞片,修长的双腿血肉模糊。鳞片泛着幽幽的紫光,穿透她的皮肤包住她的脚踝,足尖处也已长出可堪辨认的尾鳍。  
        奎因捂住自己的嘴。她害怕一松手自己就会失声大叫出来。之后她慢慢地把毯子盖回去,慢慢地退出船舱。
        在她的生命中不知见识过多少血腥的场面,她流过的血甚至多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无数次的死里逃生都不曾让她有过如此的震撼。  
        ——捺落迦正在变成一条人鱼。  
        法儿正在船尾用小吊桶打上海水装满一个大木桶,那神奇的水晶球就在他头顶悬浮着。  
        “在干什么?”奎因走到他身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极虚弱。  
        “过不多久,捺落迦就只能住在海水里了。”他没有看奎因,只是机械地一桶一桶往上提水。 奎因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她一把推开法儿,野蛮地踢走掉落在地上的小吊桶:“你全都知道吧!你早就知道了!你这肮脏的巫师!” 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起来,那些维京族的方言根本没有人教过她,那根本是和血液一同传承的族徽。她不停地冲法儿拳打脚踢,丝毫不在乎这样的动作对自己的身体伤害更大。法儿一声不吭地任她打骂,直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等到她终于停手,法儿才抹了抹嘴角淌出来的血,勉强地直起身子。
        “你不止一次试图杀死我。”他终于说话了,“但是你每一次都没有下手……为什么?”  
        奎因低头注视着挂在腰上的刀:“是啊,为什么呢?”  
        “是不是在可怜我?”他突然冷笑起来,“是不是你也在可怜我,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人类,独自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上游荡,永远也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奎因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在流泪。 “我给你机会让你杀我!”法儿站了起来,“也让我再试一次我究竟能不能死……”  
        她握着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布鲁菲斯死去的时候,她没有哭。里奇死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至少他们死在了海上,他们死在了属于自己的天空下面。即使死去的是那么重要的人,她也能够用这一点来安慰自己。但是死亡究竟是什么呢?她决定不去思索这个问题。 因为她今天看见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有时候我在想……黄金之乡不去也罢。”她嗫嚅着,“但是我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就立刻训斥自己怎么可以如此无耻,想要推卸属于我的使命。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信念所做的奋斗,难道就这样作罢了么。那些为了黄金之乡牺牲的人,难道就这样白白牺牲了么。”  
        ——如果放弃了支撑着自己一直努力活下去的信念,她还能凭借什么力量继续站在甲板上,面向孕育她的大海?  
        “即使这寻找会搭上我一生的时间……”她已经说不下去。  
        捺落迦,希望你是为了黄金之乡而牺牲的最后一个人。

        当法儿把几乎完全蜕变成人鱼的捺落迦抱上甲板,放进为她准备的木桶中时,她甚至连奎因都不认识了。  
        只要她一开口,就是在唱歌。她不唱歌的时候,就一直在抚弄长得吓人的金发,默默地流泪,那些晶莹的泪水还没有滴落就变成了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掉进水中的时候发出闷闷的响声。法儿一直守护在桶边上,绝望地看着越来越美丽也越来越忧伤的捺落迦,并且小心地避开她飞扬的长发。  
        奎因还在甲板上忙碌,正午休息的时候她走到木桶附近看了看。捺落迦的金发犹如一面闪亮的旗帜般飘扬在船尾。  
        “她就这样不吃不喝,能活多久?”她一边问,一边用一块帆布擦拭刀刃。  
        
        法儿伸手指指船舷外面。奎因伸过头去,发现五六个塞壬在奎因号后紧追不舍,这么多天的漂流根本没有甩掉她们。 “这些家伙要干嘛?”奎因红着眼睛瞪法儿。  
        “她们在等待捺落迦进入族群。”  
        奎因已经感觉不到愤怒。她只觉得无力。
        “总有一天我们会失去她的。”法儿接着说。  
        那一夜捺落迦唱了一整夜的歌,歌声充满了思念和忧愁。船尾的塞壬们也和着她的声音如泣如诉,奎因在舵房里终于听不下去了,这歌声让她痛苦得无法入睡。
        “法儿!想个办法吧!”她跑到木桶边上对巫师大叫,“这样下去我们哪儿也到不了!”  
        木桶里的塞壬突然转头用纤长的手臂扒在桶边,向奎因微笑,那双流转的眸子里满是嘲弄。她胳膊上的伤痕已经消失无遗,完美的身体让奎因想起很久以前她们在温泉中的对视。奎因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四年,她曾经嫉妒捺落迦无瑕的身体,嫉妒她女性的温柔和甜美,她是如此善良,她为奎因的伤口流的泪比奎因自己流的血还要多。  
        她凝视着捺落迦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破碎。捺落迦不笑了,她伸出手,想去抚磨奎因的脸,却停顿在半空中。  
        歌声又起。没有歌词的哼唱在夜空下显得幽怨而无奈,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仿佛生命本身。  
        “她爱我。”法儿突然自己开口,眼泪大滴地砸着水晶球,那结晶内部竟翻起一轮轮的涟漪回应着他,“她爱我。我能听见她在这样对我说。”  
        奎因握住他病态发热的手。 “我们把她放到海里去吧。”
        法儿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看着捺落迦借着木桶翻倒的力量优美地鱼跃进入大海,奎因只觉得一阵松弛。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奎因号终于解决了一个问题,还是因为捺落迦也许得到了最好的结局。她瘫软地蹲下去,蹲下去,最后全身无力地靠在船尾栏杆上。  
        本来以为黄金之乡的诅咒是风暴,是瘟疫,是船队之间的遭遇战。看着湿漉漉的甲板,奎因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无所凭依。即使失去了所有的水手,哪怕没有人去了望,没有人去划桨,没有人去掌舵,没有人放哨戒备,只要大家都在,哪怕是在奎因号这样一个漂流的孤岛上最后断绝给养而陷入无助的疯狂,至少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在一起,还能为生存做点什么。人原来是这么自私的。命运也好,诅咒也好,何苦一个一个夺走我们心爱的人呢。  
        “奎因?”法儿突然叫起她,然后伸手去把她拉起来,让她看船舷下面。  
        她惊呆了。几百个塞壬包围了她的船,她们全都那么美丽,她根本分不出哪个是她的捺落迦。  
        “她们要干什么?”奎因慌乱地问法儿,“她们已经得到捺落迦了,难道一定要船毁人亡吗?”  
        “不……”法儿向船头望去,“她们好象没有恶意……只是在推船。”  
        法儿没有说错,奎因号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方向也绝对符合地图的指引。奎因很不安,但是惊喜很快淹没了这种不安。她和法儿一起走到船头,领航的塞壬正摆动泛着紫光的鱼身唱着一首慷慨激昂的歌,她的长发在徐徐升起的朝阳下如同一面金色的旗帜,她带领着塞壬们的合唱,歌声中海浪的声音都低哑了下去。奎因号在一片金色的云端乘风破浪,在那柔和的晨曦中隐约出现了一片梦幻般的影子,而且这影子正在慢慢变大。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岛屿。



        “那是……那是她!那是黄金之乡!”奎因转过头看着法儿,法儿含着泪向她点点头,她努力让自己笑起来,一行眼泪已经划过她的脸,她上前几步爬上天鹅颈般的船头,抽出刀举到头顶,站在大海上空大声喊道:“黄金之乡!” 她觉得身体轻快得像是要随风飘起:        “布鲁菲斯!里奇!我们就快到达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来自船底的猛烈撞击让她的身体突然悬空,几乎同时她背朝下摔了下去,所幸法儿及时接住了她。  
        奎因号触礁了。


        塞壬们仍然在推着破损的奎因号向那岛屿进发,全然不顾它已经开始下沉。不断地有暗礁接触到船底,但那岛屿——真的近在眼前!
        她在法儿怀里只愣了一秒,就立刻挣脱他的手臂跑进船舱。  
        “奎因你去哪儿,别去船底!”法儿跺了跺脚也追了上去。  
        最底层的储物室里已经灌进了半人高的水,水还在越漫越深,颠簸也越来越剧烈,奎因用力拔掉门闩冲进去,法儿在外面趟着水大叫:“快出来,船很快就要沉了!”  
        她竟然能从漆黑一片的底舱里找到布鲁菲斯的遗体。看着她抱着用帆布包裹着的遗骨跑出来时,法儿只觉得心底一股酸楚翻涌上来。 奎因,从始至终你都只有这样的一个信念,所以你会比任何人都要坚强,都要冷静。 “你别愣着了,船会沉的。”奎因跑过他身边的时候沉着地说,“弃船吧。”  
        法儿的心一动。所有的船长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下令弃船。她尽力稳住脚步从板梯向上走,上了几步发现法儿并没跟上来,她没有回头:“够了法儿,你得先想着要活下去。还记得你为什么来这儿吗?”  
        “啊……”法儿用力甩了甩头,转身跟上她向上爬去。

        奎因号在塞壬们的推动下跌撞着继续前进,直到甲板渐渐开裂,捺落迦引导着的歌声是那么激越,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岛屿就在几里之外。奎因抱着帆布包裹从左舷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转头对还在船上的法儿叫道:“快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水已经浸到了甲板上。几个塞壬的头发被冲了上来。

        这船快碎了,他却完全没有想下去的念头。黄金之乡就在正前方,但是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身 处 此 地,他只记得自己好象曾经在这里爱上了什么人,可是这个人,她又在哪里呢? 平滑精致的船头也渐渐地倾斜了,海水没过了他的脚。




        ——这就是下沉的速度,那么这无边无际的大海,能否收容四百多年来不老不死的他呢?  
        法儿,你在等什么,前面不就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么。  
        他突然抬起头,前一刻他好象听见了捺落迦的声音。  
        ……不,那是母亲的声音。母亲如大海般广博的怀抱,母亲如天空般明朗的目光。他看见了一个塞壬向他伸出修长的手臂,那张面孔如此熟悉,那双美丽的绿眼睛…… 雕刻着怒吼海神像的船头终于就在他身边没入海面,他恍惚着握住那只手,温柔婉转而跌宕起伏的歌声托住了他的身体。  
        “捺落迦,是你吗。”他喃喃地说。 塞壬向他展露出蛊惑的微笑。他也笑了,手一松,水晶球掉落在水中,溅起的水花洒在他的脸上。 不远处那闪着金光的岛屿……好象并不是我的目的地。  
        但是我究竟要去哪里呢?
        “法儿!”奎因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一个窜跃扎进水下将水晶球捞了起来,法儿有些茫然地看着奎因的脸,这张脸怎么突然有些陌生?  
        奎因只看了一眼他无措的眼神,然后举起手里的水晶球用力砸向他头顶。
        法儿顿时晕了过去。 几个围上来的塞壬被她的举动吓得四散,奎因咒骂了一句什么,松开帆布包裹,伸手抓住法儿的领子,把那水晶球塞了进去。
        “至少活下去吧。”她默念了一句,“布鲁菲斯,对不起。” 她现在终于知道,那些英雄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到达了这可诅咒的梦乡。布鲁菲斯,这就是最接近它的海域,你看到了。  
        塞壬们重新围了上来。歌声变得愤怒了,奎因不知道她们想要什么,于是她拔出了刀。 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宿命。没有什么能真的阻止我。奎因这样对自己说着,看看这宿命之刃,这是为了即将达到的终点而挥出的最后一刀!  
        暗蓝色的血洒进大海,受伤的塞壬惊呼着退后,更多的塞壬围了过来,其中几个伸手去抓法儿的袍子。她一转身,刀光闪过,更多的蓝血喷了出来,这时她才看见一些塞壬围住了那个帆布包裹,其中一个掏出里面一块遗骨,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她的头顶。 “布鲁菲斯!”她目眦尽裂,挥刀的动作更快。  
        汹涌的海浪将她向岛屿的方向推去。塞壬们并没有反击,海滩已经很浅,她们大多已经停顿下来,只有一个身中两刀的塞壬一直拉着法儿的黑袍,奎因又准备挥刀的时候,看见了她绿色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捺落迦。  
        法儿,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结果,但是我绝不让你死在海里。奎因一刀将法儿的袍子割断,双脚划动拼命向岛上游去,海浪的力量让她轻松了很多,再回头去看时,那帆布包裹早就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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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岛上遍地堆积的黄金并没有晃花他们的双眼。如画的风景也并没有吸引他们的视线,虽然这里比传说中还要美丽得多。法儿抱着水晶球站在岛前的小山丘上,没有丝毫的兴奋和喜悦。他已经怀抱宿命活了四百多年,和他始终依偎在一起的只是一块冰冷的结晶。  
——这里其实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黄金之乡,你究竟对谁有意义?  
        海浪把几乎已经被拍成碎片的奎因号推到了岸边,奎因半跪在齐腰深的海水里查看着残骸,盘算还有多大的希望能把它拼合起来。她是个水手,当然看的出这船是修不好的。即使造了新船,凭两个人的力量也无法把船行驶到有人烟的地方。  
        奎因,所谓资格,是你承受了这么多之后竟然没有死。  
        布鲁菲斯,也许我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但这里的确就是黄金之乡。这里的阳光那么明媚,空气那么清新,湿润的海风轻轻抚过她挂着盐霜的头发,如同里奇温柔的手。黄金象普通的石头一样堆满大地,而石头上镌刻着令人着迷的画卷,树林里生长着各种奇妙的植物,山背后的清泉永不干涸。  
        这里就是溟迹上的那个红圈,我们付出了那么高昂的代价,才终于来到这里啊!  
        我会一直留在这个地方,终此一生守卫它。  
        白浪一波波冲到她身上,四散开去,洁白的泡沫在她身边湮灭,又被新的波浪重新拍起。她已经没有了眼泪,后背在隐隐作痛,但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相信,溟迹的失传也不能阻止维京人对黄金之乡的幻想和期待,一定会有人找到这里,不管要等五十年或者一百年。  
        ——一定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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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

冒险者

贝弗提真实之眼 发表于 2013-6-4 00:33:50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原话:

        "这是零三年时候写的,最初只是五千字左右的小说,后来蔓延成为这个样子,发表在零四年十月号的《白桦林 惊奇》上面,时隔不久,该杂志停刊,稿费泡汤。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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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特斯拉·科学家

骑士

群星的庇护-天秤座 光之洗礼

科学家1021 发表于 2013-6-4 00:58:17 |显示全部楼层

回帖奖励 +1 铜币

很好的分享啊,新先知大人……

不过萨鲁反抗军不会投降,将一如既往的反对先知教廷的统治,为开创一个自由的新未来而流血战斗,您准备接招吧,哇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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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剑骑士

神选者

 群星的庇护-双鱼座 神选者徽记 守护者徽记 求索者徽记 冒险者徽记 旅行者徽记 光之洗礼

史东 发表于 2013-6-4 21:11:32 |显示全部楼层
全文看完!!楼上的。。。你都被招安了 还得瑟啊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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