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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k7543

《亚尔斯兰战记》 [复制链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13:23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卷 夺回王都 第四章 英雄王的叹息
    (一)

    第二次亚特罗帕提尼会战在西北方的荒野开始了。

    而在王都叶克巴达那,攻城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守城的席尔梅斯王子之间也不断地展开作战。但是,那并不是全面性的作战。十万名的大军包围了王都坚固的城壁,地下水道中一直有小战斗发生,然而,城壁内外还没有全面展开激烈的交战场面。攻城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觉得叶克巴达那是他的城堡,所以想尽可能地不加以破坏。

    在亚特罗帕提尼原野中获得胜利的亚尔斯兰朝着距离主战场一法尔桑(约五公里)之远的南方移动,并在该地宿营。那儿正是靠近密鲁巴兰河的丘陵地带,人马不虞没水喝。这是去年安德拉寇拉斯败战之际,席尔梅斯埋伏的地点附近,不过,亚尔斯兰当然无从知道这件事。

    间谍每天传回王都的情报两次。情报内容说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军队虽然完全包围住了王都,但是却迟迟没有屐全面的攻击。也有人建议倒不如乘着胜利的余威,一口气逼近王都。萨拉邦特就是个中的急先锋,可是军师那尔撒斯并不赞同这个作法。

    “不让士兵们休息一阵子是什么事都做不来的。”

    这就是那尔撒斯的意思。在第二次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帕尔斯军动员了二万五千名的军队,战死者有二千人。而鲁西达尼亚投入了十万名的军队,有二万五千名战死。照道理说,帕尔斯军当然是打了个大胜仗,只是,一件事情总有两面的看法。那尔撒斯使尽了手段,拉着鲁西达尼亚军的首脑部的心理到处转。鲁西达尼亚军虽然有十万名之多,可是,实际参战的只有全军的六成左右,在没有举全军投入战场的机会之下,被帕尔斯军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遭数量显然少得多的帕尔斯军阻隔、分断,而且到最后还是没有发现到对方的实际兵力。

    这场仗可以说有一半是鲁西达尼亚军自取灭亡的。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帕尔斯军的作战方式太高明了,不过,从反面来说,鲁西达尼亚军还是有余力的。在后方待命的两万名士兵几乎是在没有参战的情况下被卷入败势中而仓惶奔逃。如果他们真正投入作战的话,应该可以将帕尔斯军整个包围起来一举歼灭吧?

    另一方面,帕尔斯军的两万五千名士兵是一名也不剩地投入了战场,而且是经过一场又一场的激战,在广大的战场中来回奔驰。最辛苦的是勇将达龙,他驱策着爱马“黑影号”,从战场的一端跑到另一端,而在这段期间,他没有吃进任何东西。

    因此,在战役结束之后,精疲力竭的帕尔斯军根本是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达龙也脱了甲胄,趴在疲惫已极的“黑影号”身旁,咽喉干得有好一阵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如果鲁西达尼亚军现在回过头来攻击的话,我们一定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亚尔佛莉德沉重地说道,那尔撒斯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同志们,笑也不笑地回答“是啊”。

    那尔撒斯释放王弟吉斯卡尔的理由之一就是在这里。如果硬要把吉斯卡尔留下来当俘虏,而抱着一死决心的鲁西达尼亚兵又执意要来救人的话,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如果把吉斯卡尔赶到马尔亚姆王国去,那些忠诚的追随者也一定会随着逃到马尔亚姆吧?提出大主教波坦的名字给吉斯卡尔一些暗示乃是那尔撒斯最后的招数。

    “总之,在这两三年之内,马尔亚姆应该会有一场势力争夺战吧?就算短时间之内就分出胜负,还是会有些后遗症,他们也没有办法马上就再度入侵帕尔斯的。而这个时候,东方的辛德拉国拉杰特拉王也应该开始蠢动了。不过,目前就维持这样的情况吧!”

    天一亮,亚尔斯兰就把从鲁西达尼亚军手中夺回来的财宝中一部分分给部下们。不只是那几个主力将军,所有的士兵都有一份。

    亚尔斯兰对宝石及金币这些东西不怎么关心,也不会在意。当他指示那尔撒斯把财宝分给活下来的士兵和战死的士兵遗族时特别叮嘱,除了王室相传下来的王寇和权杖,以及列王的遗物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分给部下。那不纯粹只是基于一种感伤的心情使然。

    “由于我军禁止掠夺,所以,士兵当中或许会有人感于是不满。不能光要他们严守律法,把财宝分给他们,应该可以使他们更遵守军律吧?”

    “遵命。”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那尔撒斯就会觉得亚尔斯兰是一个“心思很深的王者”。那尔撒斯原本就知道亚尔斯兰身为一个支配者的本质是在于“仁慈的理想家”,可是,能有这么敏锐的现实感却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如果能够了解使现实和理想接近的方法,那么,就等于具备了王者的统治之术了。那尔撒斯发表他的感想之后,达龙愉快地笑着。

    “什么?现在还讲这种话?我老早就了解王太子殿下的资质了。”

    “我认为了解和相信是两码子事。”

    “那是当然的。譬如,我了解你的某种才能和相信你这两件事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达龙。”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达龙之所以有闲情说出这种开玩笑的话来,是发自一种完成某件大事之后的安心感。尽管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不过,至少是完成了一项工作。如果用奇夫的方式来表现,那就是“中餐的着落就等接近中午时再来操心好了”。

    特兰人吉姆沙也分到了财宝。分到了两百枚金币和装在一个如人头般大小的袋子内的砂金及大颗的珍珠一百个。当他满心欢喜地说道“真是一个大方的王太子啊!”时,就有人带着嘲讽的语气挖苦他。这个人就是辛德拉人加斯旺德。

    “你对一个君主的评价基准就在于大不大方吗?”

    “一个大方的君主和一个吝啬的君主对臣下有利得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吉姆沙闻言也不感到胆怯。毕竟他是特兰人。极端地来说,特兰国王最大的任务就是把掠夺来的财物公平地分配给大家。这是吉姆沙的想法。所以,他认同了毫不吝啬的亚尔斯兰的王者资格,同时他下定决心要继续努力建立更多更大的功勋,好获得更多的恩赏。虽然他个人也想对亚尔斯兰竭尽忠诚,可是,一旦把这种心情说出口却变成了这样的说词。

    “呀,王太子也真是一个奇妙的人啊!”

    “可以说是一个伟人。”

    加斯旺德挑起了眉头。他和吉姆沙一样都不是帕尔斯人,但是,他们的性格却完全南辕北辙。加斯旺德也从王太子那边得到了即使没有优于吉姆沙却也绝对不会比他差的报酬。他当然心存感激,却也觉得“王太子未免太见外了”。就算没有任何恩赏,加斯旺德也打定主意要为亚尔斯兰尽忠的。

    女神官法兰吉丝所获得的恩赏不是金币,而是以宝石为主的财物。看到那如彩虹碎片缀成的宝石,奇夫不禁赞道:

    “法兰吉丝小姐的美丽是任何宝石也比不上的。法兰吉丝小姐堪称为彩虹女王啊!”

    “你的舌头也像彩虹啊!而且你那有着各种不同颜色的舌头看来就有七根之多。”

    “啊呀!法兰吉丝小姐有所不知。除此之外我还有十根透明的舌颈哪!”

    法兰吉丝打算把所有的赏赐都捐献给密斯拉神的神殿,所以就接受了王太子的美意。虽然有些东西是用来装饰她自己本身的,不过,既然宝石不会减少也不会腐坏,因此她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奇夫分到的东西除了金币之外,还有一把剑柄上镶有四种宝石、黄金打造的短剑。宝石的颜色分别为蓝、绿、黄、紫色,虽然欠缺了红色,奇夫也却有着他的一套说词。

    “啊,红色是要沾在刀刃上的。”

    达龙和那尔撒斯则很率直地接受了恩赏。他们都是仕于宫廷中的人,所以很了解事实的状况。如果不好好论功行赏的话,秩序和人心都会大乱。不过,达龙担心一件事。日后国王是不是会责备王太子“任意给赏是什么意思”?那尔撒斯回答:

    “什么嘛,有一半的财宝被鲁西达尼亚军带走了呀,在这里的只是幻影罢了,不要去在意这件事。”

    萨拉邦特、耶拉姆、梅鲁连和亚尔佛莉德也都得到了自己的恩赏。

    “这么一来,我就有钱和那尔撒斯结婚了。”亚尔佛莉德高兴地说道。不太以为然的耶拉姆于是接口道:

    “是结婚准备金吗?是赡养费的订金吧?”

    “胡说八道!不要嫉妒别人的幸福。”

    “你幸福我是无所谓啦!我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尔撒斯大人过着不幸的生活。”

    “罗嗦!那么,我就先让你不幸!”

    “认识你就已经够不幸了!”

    姑且不论他们两人这种多如牛毛的争吵,在赏赐的工作完毕之后,亚尔斯兰叫来了达龙和那尔撒斯。

    “达龙,那尔撒斯,我想回王都去。”

    “现在?”

    “我想到王都和父王、席尔梅斯王子谈谈。不,说谈谈是太荒诞了些,就说是去看看状况吧!”

    达龙虽然非常了解王太子的心情,可是,他实在很担心。他认为安德拉寇拉斯王根本就是个敌人。

    “父王那边有奇斯瓦特在。虽然会增加他的困扰,不过我想他应该会处理得很好吧?”

    达龙歪着头,看着那尔撒斯。他用视线告诉那尔撒斯“你也帮帮忙劝阻殿下吧”。原来那尔撒斯也打算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尔梅斯王子一阵残杀之后,再由亚尔斯兰出马收渔翁之利的。所以,现在他应该和达龙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制止亚尔斯兰才对。然而,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那尔撒斯点点头,赞同亚尔斯兰的意思。达龙大吃一惊,不过,在那尔撒斯压低声音把他的理由说明之后,达龙也不得赞成了。

    跟随亚尔斯兰前去的有八个人和一只鹰。那就是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以及告死天使和艾丝特尔。萨拉邦特、吉姆沙及梅鲁连则率军南下,在欧克撒斯河和古拉杰会合。全军在该处休养生息,准备于近日内前往王都。负责引导全军的是梅鲁连。那尔撒斯写了一封说明事情概况的书信给古拉杰,他把信托给梅鲁连。

    “就拜托你了。”

    接受了王太子的请托,梅鲁连似乎很不高兴地点点头。事实上他是有着绝对的忠诚心和责任感的。只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可能把“交际”这样东西遗落在某种,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情。除此之外,王太了子一声“拜托你了”固然令他喜不自胜,但是,他深信一个独立自主的轴德族人即使受托于王者,也不可以有高兴的表情,因此,脸上的表情看来格外地不愉快。

    八月十四日,亚尔斯兰和其他八个人及一只鹰离开了军队前往叶克巴达那了。

    (二)

    “蛇王撒哈克大名荣光照耀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临了,叛逆者凯·霍斯洛的子孙们相互残杀流血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阴郁的声音中带着奇怪的喜悦感。这是潜伏在王都地下深处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声音就包藏在暗灰色衣服里,就像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在地底下盘旋、游移。

    然而,在地上的人们却听不到这个声音。人们只知道在封住黑暗的大地表面,高声地响着甲胄和剑环的声音,昂首阔步,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且战且休。

    追随席尔梅斯的查迪为许多公务缠身。他不只要负责战斗的指挥工作,还得安抚守城的士兵们高涨的不安情绪。士兵们之所以不安并不是缘于战斗本身。

    如果他们战败而成了俘虏,一定会被视为敌人而遭处刑吧?他们的不安就是在这里。

    “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因为席尔梅斯殿下才是帕尔斯的正统国王。近日内,殿下就会举行戴冠仪式,如此一来,我们就会以国王亲卫队的身份而受到重视。”

    查迪热心地安抚同志们的不安,而他自己则在心里面描绘万骑长和诸侯的美梦。他对席尔梅斯的忠诚心是无庸置疑的,一旦主君坐上了王位,他的飞黄腾达将指日可期。

    查迪的激励奏效了,士兵们恢复了士气。查迪知道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地就责骂他们,只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一般而言,守城总是以援军会自某处来援助为前提的。而席尔梅斯的情形却不同,他不含有任何援军来求援,他也不能永远关着城门躲在里面。叶克巴达那是一个大都市,粮食当然得从城外送进来。他必须在市民开始挨饿之前就把事情做个了结。查迪提醒他这件事的时候,席尔梅斯回答道:

    “不要担心。我有方法在短期内就将事情做个了结。”

    “殿下的意思是?”

    查迪虽然了解,但是他还是毕恭毕敬地问道:

    “我会和安德拉寇拉斯一对一单打独斗。用那个独一无二的王位为赌注,他是不能拒绝的,因为他可不愿意被讥为懦夫。”

    席尔梅斯笑了出来。他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因为他看到了查迪欲言又止的表情。席尔梅斯隐藏在布条后面的左眼闪着锐利的光芒。

    “难道你认为我会输吗?查迪。”

    席尔梅斯觉得自己勇者的矜持受到了伤害,他提高了声音质问,查迪恐惧地缩着他那巨大的身躯。

    “如果是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殿下是不会败的,可是……”

    “可是什么?”

    “安德拉寇拉斯那家伙说不定会被权势冲昏了头,然后耍些什么手段。殿下还是小心为妙。”

    查迪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

    “而且,亚尔斯兰王子的事也得注意点。那个王子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会不会在阵中呢?”

    “那小子不足挂齿,不要畏缩。”

    席尔梅斯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把亚尔斯兰摒在一边了。

    席尔梅斯很清楚查迪在担心什么。好不容易夺回的王都立刻成了席尔梅斯一个沉重的负担。他必须一边防御安德拉寇拉斯的攻击,一边供给百万市民足够的食物。目前水源不足的问题已经到了严重的状态,连将城内的血迹清洗掉的水都没有。另一方面,城内也开始因尸毒而造成传染病的蔓延。鲁西达尼亚军的支配体系被毁,而帕尔斯原来的统治体制也还没有被恢复,不能不着手进行但是却又无法进行的事情不断地增加。而这些问题当中也包括对席尔梅斯感到失望的市民越来越多一事。席尔梅斯在支配王都之后,并没有任何改善的措施,所以,市民大感失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席尔梅斯要的是真确的东西: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城壁、部下们牺牲的忠诚,而最重要的就是王位的正统性!

    化装成宰相夫斯拉布的魔道士应该已经把秘密告诉席尔梅斯了。然而,就在安德拉寇拉斯攻向叶克巴达那的同时,魔道士即消失踪影,席尔梅斯因此错失了了解秘密的机会。魔道士的目的是要让席尔梅斯的内心产生不安。席尔梅斯虽然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对方这个企图,却又无法让自己不起意。到底那家伙知道些什么?想说些什么?

    席尔梅斯想到要见马尔亚姆的公主伊得娜。就算他一直知道,只有她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席尔梅斯却一直在逃避和她见面。至少在和安德拉寇拉斯对决之前是绝不跟她见面的,席尔梅斯这么想。

    八月十四日之后,地下水道内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安德拉寇拉斯终于发动攻势了。他一举投入了超过一千名以上的士兵,想要突破席尔梅斯的防御。

    如果此处被突破的话,席尔梅斯的阵营就永远胜利无望了。幸好,地利是站在席尔梅斯这边的。

    沙姆负责防御的总指挥工作。很讽刺的是,去年秋天,沙姆并不知道地下水道的设施,而席尔梅斯就是由此处入侵,攻陷叶克巴达那的。现在,沙姆在地下水道内张起了网子和绳子,把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士兵诱进来,封住他们的行动,然后再灌油进去。

    在油点上火之后,整个地下水道闪着金黄色的火光。安德拉寇拉斯军的士兵在进退不得的情况下被火焰吞噬,发出了惨叫声呻吟着。他们就像网中的鱼一般,化成了火块弹跳着。

    看见火影,听见惨叫声的安德拉寇拉斯军的士兵们想要再往前推进,可是进路却被网子和绳子所阻,被火焰所挡而动弹不得。这时只见飞箭从黑暗中对着扭成一团的来人飞射而来,士兵们纷纷倒在水和血沫当中。沙姆的指挥极其巧妙,安德拉寇拉斯军已经有一百个以上的死者出现了,却是连前进一步都不行。

    “是你吗?在那边的是沙姆大人吗?”

    奇斯瓦特的声音在石制的天花板和墙壁上回响着。知道席尔梅斯军极其巧妙的防御方式之后,奇斯瓦特亲自来到地下水道了。他猜测或许沙姆会亲掌指挥的工作,没想到竟然被他料中了。

    “是奇斯瓦特大人吗?”

    沙姆的回答沉重而简短。每杀死一个前来攻击的士兵,他就会有罪恶的自责之念产生。

    两名万骑长在光暗交错的地下水道中对峙着,奇斯瓦特劝老朋友归顺安德拉寇拉斯王。

    “叙任你当万骑长的是安德拉寇拉斯王啊!放下你的剑,重新宣誓对陛下效忠吧!我这样说或许有点僭越,不过,我一定会请示陛下赦免你的罪的。”

    面对老朋友的劝说,沙姆用他干哑的声音低声回答道:

    “奇斯瓦特大人,我已经换过一次主君了。”

    “那是有特别的理由吧?”

    “或许我可以为自己辩解那是命运的捉弄。可是,如果我再更换主君的话,那就纯粹是一种变节的行为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自己知道。”

    沙姆重新拿好剑,摆出了架势。奇斯瓦特两手拿着剑,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独眼的克巴多所说过的话。克巴多曾说过,沙姆一意求死。克巴多是对的,奇斯瓦特这样想。

    沙姆是一个少见的勇者,交战而被杀的可能会是奇斯瓦特。不管怎么说,奇斯瓦特必须再把话说一次。

    “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活下去。你的正确选择终有获得认同的一天。”

    “如果我再苟活下去,反正只会见到骨肉相残的景象。我好羡慕加尔夏斯夫和夏普尔,他们是死得其所啊。”

    沙姆的剑尖慢慢地划着弧线,瞄准了奇斯瓦特的两眼之间。

    杀气贯穿了黑暗。

    哗地一声,水面起了一阵翻腾。沙姆跳向奇斯瓦特。他的刀刃反射着灯火,落向奇斯瓦特的头上。石头和水使金属的碰撞声四处反射,火花和飞沫在刀刃四周飞散。

    两个万骑长交换了位置。在调整呼吸,拿捏好战机之后,两个人又对战起来。沙姆的剑挥落,奇斯瓦犄在额前承接了这一击。就在刀鸣声尖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奇斯瓦特右手的剑斜向划出一道光迹。刀刃和甲胄互撞。沙姆没有逃避奇斯瓦特的斩击,而奇斯瓦特也没有存心要让对方承受致命的斩击。结果这一击就等于半途而废,沙姆的甲胄上出现了龟裂,奇斯瓦特的剑发出了异样的声音应声折断了。

    这两个勇将到底谁对这种结果比较失望就不得而知了。奇斯瓦特的剑的破片落在水中时,两人再度扬起了水花,然而,突然有一个声音压住了交击的刀刃声。

    “就到这里!两个万骑长的决斗没有人观赏实在太可惜了。”

    “陛下……”

    交战的两个人同时喘了一口气。穿着甲胄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巨体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沙姆啊,让路吧!”

    “这个……”

    “不让路吗?”

    “虽然您是陛下……”

    “哼哼哼,真是忠实的臣子啊!可是,如果我并不是要和席尔梅斯交战,而是有话跟他讲,你怎么说?”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笑声就像一道隐形的锁链一样捆绑着沙姆的身体。安德拉寇拉斯用他那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压住了企图做挣扎的老部下。

    “再怎么愚昧的戏剧也该有落幕的时候,而现在就是时候了。或者,沙姆,你现在的主君是一个连跟对手一对一谈话都不敢的懦夫?”

    国王说完话,地下水道里弥漫着僵硬的沉默,有好一阵子都没有被打破。

    (三)

    气氛有所变动了。不是一种柔和的气氛,而是一个堂堂的人影。即使不是席尔梅斯那么优秀的武人也应该可以感受得到。

    “是谁?谁在那里?”

    席尔梅斯的声音穿透黑暗。他现在在谒见室里。用布遮着右半边脸的王子没有在城头指挥作战的时候,几乎都待在这个宽大的房间里。对宝座那种孩子气的偏执正显示出席尔梅斯内心的不安。他害怕如果离开了宝座,宝座就会被夺走。打从少年时期他就是那么地渴望,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宝座,现在却只让他有那么多的不安和恐惧。

    他的不安形成了一种惊愕而爆发开为是因为他看到了出现在他眼前的宿敌。席尔梅斯从宝座上跳了起来,注视着不请自来的客人。

    “安德拉寇拉斯……”

    国王用充满恶意的声音回答席尔梅斯不知所措的呻吟。

    “好久不见了,席尔梅斯,我的弟弟啊!”

    “我不想跟你这么客气地打招呼!”

    席尔梅斯激动地反驳着。激动之余,他因再度的惊愕而哑然失声。安德拉寇拉斯刚刚称呼他什么?席尔梅斯是安德拉寇拉斯的侄子,而不是弟弟啊!

    安德拉寇拉斯无视于席尔梅斯的惊愕,他迈出了有力的脚步。他看着席尔梅斯把手搭在长剑上,却无意去在意这件事。

    “要交锋我随时可以奉陪。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总可以谈谈吧?因为以前我们只在地牢里见过面。”

    安德拉寇拉斯把他那巨大巨大的身躯靠在直径一加斯(约一公尺)的大理石圆柱上。甲胄的响声刺激着席尔梅斯。

    席尔梅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虽然打从去年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把安德拉寇拉斯抓住以来,席尔梅斯一直想让自己立于优势中的……

    “渊源应该上溯到我的父亲,也就是大王哥达尔塞斯陛下的治世之时。”

    当安德拉寇拉斯开始说话的时候,席尔梅斯并无意加以阻挠。是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他这样决定的。他保持着把手搭上剑上的姿势,化成了一座活生生的雕像,动也不动地站在那边。

    “哥达尔塞斯陛下被称为大王是实至名归的,但是他却有一个缺点。不是我刻意在这个时候批评,他实在是一个迷信过度的人。”

    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哥达尔塞斯大王即位之后,凭着他的能力和聪明成了一个明君,而且也建立了不少业绩。他曾四度摒退敌人的入侵,整备了街道和用水管路,扩建王立学院,保护学艺,提拔优秀的人出任审判官和地方总督。将野心大的诸侯贬职,把无辜的人从牢里放出来,遇有灾害的时候便提供食物和药品给民众们。

    人人称颂的明君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老态。他不听从值得信赖的武将和官吏们的谏言,反而采纳来路不明的预言家和咒术师的意见。因为这些人为他找回了他重要的失物,因为这些人预言原来不利的战事会有胜利的契机,而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不管怎么样,国政和兵事的实权渐渐地从认真做事的人手手中脱离了。一个提出忠告的将军因触怒了国王而被问罪处斩。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更有甚者,从此就离开了王宫。

    “那些魔性者就会乘机进攻人们昏昧的心志当中。”

    安德拉寇拉斯的声音中隐藏着憎恨的情绪。他自己对迷信深恶痛绝,在他即位之后便先后斩杀了不少来路不明的预言家。看见伟大的父王丧失心志,成了一个平庸的迷信者,年轻的安德拉寇拉斯不禁咬牙切齿。虽然后来自己也不听从戴拉姆领主那尔撒斯的忠告而把他赶出了王宫,但是,这个时候,他是真的为国家和父王担忧着。

    安德拉寇拉斯的兄长欧斯洛耶斯比弟弟顺从父王,应该说是比较懂得去讨父王的欢心。只是,这个情形也在某个夜里产生了丕变。因为父王要求欧斯洛耶斯的王妃。据咒术师的说法,欧斯洛耶斯没有生孩子的能力,而为了保住帕尔斯的王统继承,必须有直系的孩子来继承王位。欧斯洛耶斯虽然深恨父王的昏昧,他却无法拒绝父王的要求。颤动着全身,眼睛暴满了血丝,欧斯洛耶斯把自己的妻子交给了父王。

    席尔梅斯沉默地听着。他想激动地怒吼,想大叫“胡说”;他想狂吼“胡说八道”,把剑刺入那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安德拉寇拉斯的嘴里。可是,这些事对席尔梅斯而言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安德拉寇拉斯继续对着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的席尔梅斯说道:

    “我曾和兄长商量过,而且我们也达成了一个结论。与其束手看着那个被称为大王的人的名声归于尘土,不如隐忍着秘密守住他的名声……”

    “……”

    “你了解我的意思吗?席尔梅斯。”

    安德拉寇拉斯掀起了他的嘴唇。强硬的牙齿闪着白光。席尔梅斯微微地张开嘴巴,然而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安德拉寇拉斯仿佛预料到会有这个情况出现,他没有等对方回答就继续说道:

    “如果你还不懂,那我就坦白告诉你。是我和兄长暗地里杀了父王。”

    这个时候,安德拉寇拉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们杀了父王。不过,我要把话说在前头,兄长欧斯洛耶斯比我更热衷于这件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的王妃被自己的父王抢走了。”

    “父、父王……”

    席尔梅斯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丝声音,安德拉寇拉斯却扬起了左边的嘴角看着他。

    “你称为父王的是哪一个?是哥达尔塞斯大王?还是欧斯洛耶斯五世?将来,你打算认谁为父亲来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住、住口!”

    席尔梅斯迸出了声音。他的手搭着剑柄,既不能抽出剑来,也没有办法将手拿开。他觉得如果自己动一步,他的过去就会发生碎裂的声音整个崩坏。他只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的脑袋就像沸腾而即将要爆发一样。

    当安德拉寇拉斯和席尔梅斯王子之间进行着骇人听闻的王室秘辛之时,夜已经深了。不得已从地下水道退出,回到自己帐篷中的双刀奇斯瓦特听到了鸟叫。他掀开帐篷一角,看见一个生物的影子飞了进来,似乎喜不自胜地在主人四周飞舞着。原来是告死天使。

    奇斯瓦特当然大吃一惊。

    “王太子殿下,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有告死天使的地方就有王太子。或者该反过来说呢?钻进帐篷里面的就是王太子亚尔斯兰和他的部下们。原本无人的帐篷内瞬间就挤满了人。

    亚尔斯兰很快地就将事情做了说明:萨拉邦特和吉姆沙投到他的麾下,他们在亚特罗帕提尼大破鲁西达尼亚军,把王弟吉斯卡尔公爵流放到马尔亚姆去了。这次来到此地是为了要面见国王。听完王太子亚尔斯兰的说明,奇斯瓦特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国民而言,这些都是好消息。殿下没有受伤吧?”

    “我只是站在那里观战罢了。为我作战的部下们,我一直受到大家的保护。你放心好了,我一点伤也没有。”

    这个时候,亚尔斯兰一点也不发慌。在那尔撒斯的调教下,王太子很能辨别王者的义务啊!奇斯瓦特这么想着。

    “话又说回来,殿下总算是平安地穿过阵地了。”

    “是特斯带路的。”

    听王太子这么一说,奇斯瓦特才注意到,那个一向沉默的铁锁术专家就无言地站在帐篷入口处。亚尔斯兰继续说道:

    “伊斯方也帮了不少忙。为了引开士兵们的注意力,他跑向另一个方位了。”

    “唉呀呀!我们军队里都是一些背叛者哪!”

    奇斯瓦特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不过,他着实对亚尔斯兰感到不可思议。那就是掌握人心的才能。和亚尔斯兰接触之后,大部分的人都会产生拥立他的想法。或许是亚尔斯兰真的具有成为一个君主的伟大资质吧?

    奇斯瓦特对王太子说明自己这一边的情形。安德拉寇拉斯王声称要和席尔梅斯王子对谈,已经单枪匹马入城。因此王太子是无法和国王见面了。

    “那么,我想见见母后。”

    “殿下……”

    奇斯瓦特顿时噤了声。对亚尔斯兰而言,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要求,可是,任谁都知道,身为母后的王妃泰巴美奈对亚尔斯兰有多冷淡薄情。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了正感到左右为难的奇斯瓦特耳里。

    “不要阻止他,奇斯瓦特大人。王太子想跟我见面,而我也有事想跟王太子说。”

    在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时,奇斯瓦特微微地吓了一跳。出现的人正是王妃泰巴美奈。戴着面纱挡住自己的她就站在帐篷入口。特斯赶忙退出入口的位置,一行人早已下跪,奇夫则微微迟疑了一下才跪下来。

    奇夫带着嘲讽的视线凝视着王妃的脸,而王妃被面纱遮盖着的脸掩去了她的表情。王妃对这些人不发一语,然而,她的要求却已经很明显。奇斯瓦特挥挥手,摒退了其他人,亚尔斯兰的部下们都退了出去。帐篷里面只剩下王妃泰巴美奈和王太子亚尔斯兰了。

    (四)

    奇斯瓦特设想周到,他让亚尔斯兰的部下们暂时栖身在隔壁的帐篷里。特斯回到了自己的阵地,帐篷的四周由奇斯瓦特自己选出来的士兵们固守着。这个措施当然是为了保护王太子一行人的安全,但同时也将他们层层包围。姑且不论奇斯瓦特的人格,事情往往都会有遽变的。他不敢轻视这些以实力突破生死界线的战士们。

    “一旦有变,生死在所不惜。”

    达龙下了决心,若有必要,他要以自己的一把剑把王都的城壁涂成鲜红色。即使是安德拉寇拉斯王,他也不再顾虑什么了。达龙只让自己长剑的剑环响了一声,随即就像雕像一般坐着动也不动。

    和达龙呈现鲜明对比,一直动个不停的也大有人在。那个自称为流浪乐师的奇夫打一开始就没有进帐篷来。他无声无息地从同行的一伙人中溜了开来,钻进亚尔斯兰所在的帐篷内,他隔着一层布,贴上一只耳朵,偷窥着内部的情况。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奇夫不禁全身僵硬起来。他没能发出声音,慌忙转头一看那个“美丽的法兰吉丝小姐”就站在后面。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一种有教养的兴趣吧!来到这种地方你最好放老实一点,学学人家达龙大人吧!”

    “可是,法兰吉丝小姐,那对母子到底是用什么表情谈什么话呢?我那天真无邪的好奇心渴求着吸收知识……好痛啊!”

    奇夫的耳朵被法兰吉丝白皙头手指头捏着,他那高大的身躯吊在半空中。

    “不天真的人不要乱用天真这样的字眼。扰乱人家母子会面是件很不解风情的事。”

    “啊啊……法兰吉丝小姐是不了解那个王妃所以才会这么说。我是为了保护亚尔斯兰殿下的呀!”

    “我知道。”

    法兰吉丝干脆地回答道。

    “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我工作的神殿在亚尔斯兰殿下诞生时就收到了王室的捐奉。”

    法兰吉丝不再说什么,揪着奇夫的耳朵走向他们的帐篷。看见这个景象的士兵们有人窃笑着,有人则带着狐疑的眼光。

    在帐篷中的亚尔斯兰虽然听到了外面有人声,但是,他并没有去注意。和母亲再见面毋宁是重要得多。笨拙、令人不快的沉默被泰巴美奈王妃的声音打破了。

    “亚尔斯兰,你真是英勇啊!我似乎看错你了。”

    “母后平安经什么都重要。”

    母亲和儿子都遵守着礼仪。所谓礼仪应该是自古以来为了缓和人际关系而衍生的智慧。然而,在这个时候,礼仪却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墙,矗立在这对母子之间。

    而这个情形更形强化了亚尔斯兰的沉稳。如果母亲流着眼泪挣抱着亚尔斯兰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可是,这样一来,同时也会使得亚尔斯兰的决定产生动摇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看见母后的态度,亚尔斯兰心想“啊,果然没有错”,他也因此得以做好心理准备。

    “亚尔斯兰,你不是我的孩子。”

    王妃丢过来的这句话并没有击碎亚尔斯兰的心。最坏的想象成了事实,亚尔斯兰没有张惶失惜。然而,心虽然没有被击碎,亚尔斯兰却没有办法抵挡那种魂魄似乎被冰水浸泡般的冷沏感。他重整了自己的呼吸和声高,再度开了口。

    “我早就想过或许这就是事实。那么,我真正的父母亲是谁?您知道吗?”

    “我所知道的是,你的母亲是一个没没无闻的中等骑士的女儿。”

    而这个女人嫁给一个同样是中等骑士的人,并生下了儿子。她原本就体弱多病,在生下孩子十天后就力尽而亡了。临死之际还让孩子含着乳头。束手无策的年轻父亲接受了来自王宫使者的访问,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他拿着收到的金币,顶着百骑长的身份上了战场,从此就没有再回来。这个家门从此断绝,小小的家被毁了,原来的土地上盖起了其它的房子。一切被设计得好像都被遗忘了似的……

    “是这样吗?我想事情清楚了总是比较好。我不喜欢事情悬在半空中。不过,现在我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亚尔斯兰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王妃。在今天之前,亚尔斯兰从来不曾隐藏自己的身份,今后也绝对不会吧?

    “总而言之,我并没有帕尔斯王室的血统,我没有要求继承王位的资格。”

    “嗯,是的。”

    “话是这么说,但为什么要换孩子呢?”

    “因为那个孩子是个女孩。”

    啊,原来是这样啊!亚尔斯兰了解了。在生下一个孩子之后,泰巴美奈的身体受到了伤害,再也不能生产。在帕尔斯,女孩子是没有王位继承权的。安德拉寇拉斯为了保住心爱的王妃的地位,遂想出了换孩子的下策。或者,他想让将来让其他的女性生下男孩子吧?

    “那么,母后的真正孩子在哪里?”

    称呼对方为母后或许已经不正确了,然而,亚尔斯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合宜,所以只好将就着这样称呼。泰巴美奈也无意去纠正他。

    “我不知道孩子在哪里。我曾问过陛下好几次,只是,陛下就是不肯告诉我。”

    亚尔斯兰可以感觉到王妃的声音中有着充满怒气和怨恨和焦躁。泰巴美奈是一个亡国的女人。她的祖国被安德拉寇拉斯所灭,单方面为征服者们所爱恋着,同时也被批评为“不祥的女人”。泰巴美奈一直在等待。巴达夫夏公爵、帕尔斯国王及鲁西达尼亚国王,这些非出她所愿的爱恋之情不断地朝她涌来,可是,她仍然在等待着。她在等待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

    “亚尔斯兰,我不该憎恨你的。我知道不该,但是,我也只能憎恨我所能看到的东西。”

    泰巴美奈的声音中有着动摇。事实上,原本被认为没有感情的她绝对不是无情的人。

    “每次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我自己的孩子到底在哪里?而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受不了。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亚尔斯兰凝视着悲叹着泰巴美奈。我才可怜呢!亚尔斯兰虽然这样想着,他并没有说出口。至少,亚尔斯兰还有几个忠实的朋友。而王妃除了她那失去了的孩子之外,她什么人都没有。泰巴美奈的孩子真的是很可怜。

    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要确认的!那就是抚养亚尔斯兰长大的奶妈夫妇的事。因葡萄酒中毒而死的他们真的是意外而死的吗?

    “一样是被杀死吗?”

    “是的,为了避免日后的纠纷。”

    王妃的话冰冷地直沁亚尔斯兰的心窝。亚尔斯兰的脑海里浮现了过去的种种景象。那些被奶妈抚养的日子……奶妈那双温暖的手。而突然间,这些都被切断了,豪奢但冰冷的命运朝着亚尔斯兰罩过来,只是为了王位,为了王家的安泰。亚尔斯兰感到一股轻微的晕眩。他喃喃说着:

    “那么,如果我不能即王位,那些为我而死的人该怎么办?”

    亚尔斯兰在无意识中握紧了一只手。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然而,现在的他只能感受到一股澎湃的怒潮。他觉得胃部有一种灼烧似的激情,而这种感觉实在让他无法忍受。

    “不要只顾到自己的事!”

    他很想这样怒吼出来。不是针对那原本以为是生母的泰巴美奈。泰巴美奈也只不过是一个牺牲者罢了。不过,反过来说,牺牲者也不只有泰巴美奈一个人。亚尔斯兰又该怎么说?他的亲生父亲又该怎么办?奶妈夫妇又该如何交代?那些相信亚尔斯兰是真正的王太子而战死沙场的士兵们又该如何?

    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就只是因为王家的血统不能不守住吗?为了守住王家的血统,那些多没没无闻的人们被杀了、毁了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亚尔斯兰可没有办法这样认同。

    “亚尔斯兰……?”

    王妃泰巴美奈的表情和声音都变得有些暖昧。亚尔斯兰的反应让她感到意外。亚尔斯兰不是应该更错乱、喧闹、愤怒的吗?她是这么想的,而且她也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你不责怪我吗?亚尔斯兰。”

    亚尔斯兰闻言,把那如晴朗夜宽的瞳孔投向王妃。王妃又说道:

    “我想,就算你再怎么责怪我都是合理的。就算你跳向我,殴打我也无所谓,我会心甘情愿承受的。”

    听到这些话,亚尔斯兰醒悟了。他了解到这个美丽的女性终归是不了解亚尔斯兰这个人的。泰巴美奈所说的事是表现她本身的诚实性吧?只是这也证明了她根本就不了解亚尔斯兰这个人的事实。如果达龙在场的话,他一定会代替王太子对着王妃吼叫“难道您认为王太子殿下是那种会殴打一个他称呼为母后的人吗?”亚尔斯兰控制自己。他闭上了两眼。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他已经没有任何迷惑和犹豫了。

    “母后,儿臣就此告别了。”

    亚尔斯兰微笑着,一点也没有哀怨、悲伤或者埋怨的表情。对这个少年来说,他所能做的就是微笑。

    “今后不知道是不能还能再见面,不过,我不再称呼您为母后了。谢谢在今天之前一直让我称呼您母后。请您保重,也希望您可以再见到您亲生的孩子。”

    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在抬起头的同一时间,亚尔斯兰转过了身子。泰巴美奈连发出声音的时间都没有,只得目送着少年的背影走出帐篷。或许这个时候她才稍稍了解一点亚尔斯兰这个人的一部分。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走出帐篷的亚尔斯兰身上的黄金甲胄反射着拂晓的第一道光芒,他的部下们都迎了过来。

    “您要到哪里去?殿下。”

    飞跳上马的亚尔斯兰回答发问的达龙。

    “到迪马邦特山。”

    听到这个名字,骑在马上的一行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亚尔斯兰继续说道:

    “我要到迪马邦特山去寻找宝剑鲁克那巴德。如果那把剑是继承王位的资格证明,我就要把它拿到手。然后我要成为帕尔斯国的国王!”

    “说得好!就让我奇夫做向导吧!”

    奇夫插嘴说道。除了欣喜之外,他还有一种火上加油的快感。和站在地上的奇斯瓦特告别之后,亚尔斯兰一行人便开始在拂晓的晴空下奔驰。

    在通过阵地之后,达龙在马上和朋友谈了起来。

    “和你想的不谋而合哪,那尔撒斯。殿下下定决心一定要坐上王位了。原本我还有所怀疑,可是,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深思熟虑的确令人佩服。”

    “事实上,我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埋然做这项告白的那尔撒斯的表情就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当亚尔斯兰和他商量想来阵地拜访国王的时候,那尔撒斯不加思索地就赞同了,当时还真让达龙吃了一惊。他们两个现在谈的就是这件事。

    亚尔斯兰会从国王或者王妃的口中知道自己并没有王室的血统一事。然后,他会怎么做呢?是为了拿到王者之证宝剑鲁克那巴德,而毅然决然前往魔山迪马邦特山呢?还是厌倦世俗,丢下黄金甲胄遁入僧院呢?

    如果选择的是后面那一条路,亚尔斯兰个人或许可以获得心理上的平安。但是,其他的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得救。奴隶不可能被解放,更公正、清新的社会也将越离越远。亚尔斯兰会屈服于压逼而来的命运呢?或者会起而反抗命运的安排?对那尔撒斯而言,这是一个很大的试炼。

    策马跑在那尔撒斯身旁的耶拉姆一边听着军师们的对谈,一边想起了前天夜里他和军师的对话。

    “耶拉姆啊!再怎么强大的王朝,能持续三百年就已经很足够了。人老了就会死,树木也会干枯,圆满的人生总会有缺角的时候。不可能只有王朝能永远持续下去的。”

    那尔撒斯曾对耶拉姆这样说道。这是大国的兴亡,是王朝的兴亡。只要有“兴”,就会有“亡”。这是一体的,“兴”不可能单独存在的。万物都会灭亡,即使是这片天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

    “那么,人的所作所为都是虚幻的吗?”

    耶拉姆注意到这件事。那尔撒斯笑了笑说“不是的”。就因为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不管是人或者国家,都应该在可能的范围内经营着最善的一面。圣贤王夏姆席德死了,英雄王凯·霍斯洛也死了。可是,他们的名字和他们所做的事还留存在人心的记忆中,永远在世界上传颂着。而总有一天,遵循他们的意志,想要继承他们事业的人一定会出现的。从这层意义来看,夏姆席德王和凯·霍斯洛王都是不死的。

    “亚尔斯兰殿下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不死之王。我敢这样打赌。”

    那尔撒斯如是断言。

    “或许殿下并没有王家的血统。然而信仰血统是一件很愚昧的事啊,耶拉姆。我们都知道圣贤王夏姆席德的名字,但是,有谁知道夏姆席德父亲的名字?”

    耶拉姆答不出来。

    “英雄王凯·霍斯洛是历史上无与伦比的英雄,而他的父亲又如何?”

    耶拉姆也不知道凯·霍斯洛的父亲的事。那尔撒斯笑了笑,拍拍红着脸的耶拉姆的肩膀。

    “英雄之子一定是英雄,明君之子一定是明君;如果人世间的事情是按照这个定律来运行的话,一定会变得很没趣。可是,事实并不是如此。就因为这样,活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耶拉姆凝视着策马跑在右前方的亚尔斯兰的背影。当他的甲胄在黎明的霞光中闪烁时,耶拉姆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热。背负着某种历史可能性的少年现在正在耶拉姆的身旁。

    “殿下!亚尔斯兰殿下!”

    “什么事?耶拉姆?”

    亚尔斯兰稍稍放慢了马的脚程,耶拉姆便赶上去和王太子并肩而行。

    “我要一直跟在殿下身旁,可以吗?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没无闻的解放奴隶的孩子而已……”

    亚尔斯兰听完,左手放开了缰绳,把手伸向耶拉姆。

    “我也只是一个没没无闻的骑士之子,但我有着超乎身份的志向。如果耶拉姆愿意助我去完成这个志向,我会很高兴的。”

    勇将和智将从后方看着两个少年紧握双手的景象,他们交换着视线,相互点了点头。

    (五)

    在叶克巴达那的王宫中,安德拉寇拉斯和席尔梅斯的会话继续进行着。那是一场没有希望和光明的会谈。

    虽然说是会话,可是,讲话的几乎全是安德拉寇拉斯。他的谈话内容也涉及了即位的事,包括欧斯洛耶斯五世的猝死、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即位,以及席尔梅斯的“烧死”混乱的真相。欧斯洛耶斯是病死的,安德拉寇拉斯并没有弑杀王兄。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兄长因热病而死。不过,他还是答应了王兄临终前的愿望。欧斯洛耶斯握着弟弟的手喃喃说道:

    “我已经不行了。所有的事情都拜托你了。可是,就这一件事请你要依我——杀了席尔梅斯。他不是我的孩子。我只是尽一个国王的义务而把他当成儿子一样来看待。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不要让那个受诅咒的孩子活着……”

    安德拉寇拉斯闭上嘴的时候,席尔梅斯用一只手覆盖在他那如铅色般苍白的脸上。在不断地激烈喘息和呻吟之后,他好不容易松开了手,挤出干涩的声音。

    “安德拉寇拉斯,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仍然是帕尔斯的王族,我仍然是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子孙。”

    “没错。”

    安德拉寇拉斯满含恶意地点点头。他很了解席尔梅斯是抱着什么想法来说话的,而席尔梅斯也知道这一点。

    “你相信吗?”

    席尔梅斯咬着牙道。

    “你所说的话不足信。因为不管怎么说,你的告白中一定掺有掩饰自己过错的企图在内。谁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你?”

    “随便你怎么说。相信月亮比太阳亮、狗比象大都是你的自由,我只不过把事实说出来而已。”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我认为你很想知道,哼哼哼……如果被锁链绑上个半年,多多少少都会有报复的心态,而最有效果的方法就是告诉你事实。所以我才这么做。”

    安德拉寇拉斯并没有要刻意夸示胜利的样子。然而,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铁锤一般重击着席尔梅斯的心房。激烈的败北感和孤独感仿佛把脚边的地板变成沼泽,似乎要把他淹没了。他忍受着这种强烈的压迫感,同时想起了一件事。他努力地伸屈着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头,然后问道:

    “我心中有一件事记挂着!就是巴夫曼那个老糊涂在培沙华尔城上所说的事。”

    去年冬天的某个晚上,在寒风吹拂的培沙华尔城上,席尔梅斯被四个强敌包围,那就是达龙、奇斯瓦特、女神官以及那个笨拙的诗人。当他们四个人所剑的那五把剑形成一道道银色波涛逼近席尔梅斯的时候,老将巴夫曼沉痛的叫声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不可以杀他!否则帕尔斯的王统就会断绝了!”

    那个时候,席尔梅斯光要从这几个强敌的剑下逃命,就已经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在成功逃脱之后,他想起巴夫曼的话时也不甚在意。他认为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巴夫曼会出声阻止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事后再冷静想起来,他的话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就算席尔梅斯死了,只要亚尔斯兰还活着,帕尔斯的王统也不至于会断绝的啊!难道是巴夫曼错乱了吗?不,当时是在极度危急的时候,巴夫曼一定是迫于心理上的压力才有这种真实的呼叫。从这个迹象所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亚尔斯兰并没有王家的血统。

    “亚尔斯兰到底是什么人?”

    席尔梅斯原本打算要不择手段地杀掉亚尔斯兰的,因为他深信亚尔斯兰身上流着仇敌安德拉寇拉斯的血液。不过,如果亚尔斯兰并不是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呢?

    “你真是一个欲望深沉的人啊!我不是已经把你的真正身份告诉你了吗?想知道别人的来历到底有什么企图?”

    安德拉寇拉斯动了动身体,甲胄并没有发出声音。安德拉寇拉斯是那么地小心,就像狮子的动作一样,而这是极度危险的。安德拉寇拉斯的动作和注意到其危险性的席尔梅斯都不是平凡的人。

    谒见室里充满了杀气,无声地爆发开来。

    不知道是谁先拔了剑,两把剑发出闪光交织在一起。凶暴的咬合着的刀刃在残响中分了开来,然后再度交锋。

    两个帕尔斯王族为了宝座而交击着手中的剑。不管到底是兄弟,或者是叔侄,这两个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后裔进行着一场旁人无法插手的激战。胜败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分出来的。安德拉寇拉斯想绕到席尔梅斯的右侧面去,因为席尔梅斯的右半边脸用布挡着,形成了一个死角。当然,席尔梅斯不会让他得逞,他用尖锐的剑尖封住了安德拉寇拉斯的行动。斩击和防御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交替着。这场令人怀疑不会有结束的决斗被一个冷酷的嘲弄声音勉强中断了。

    “好久不见了,安德拉寇拉斯。自从哥达尔塞斯的治世之后,就没见过你了。”

    这个声音化成了一道阴阴的震动,以眼睛看不到的手掌触摸着安德拉寇拉斯的席尔梅斯的颈部。两人出于反射地跳了开来。

    对他们来说,这第三个人完全是一个突然的出现。人影竟然出现在原本没有其他人在的房间里,就在阶梯上方,宝座的旁边。那是一个穿着暗灰色长袍的人。在确认了来人之后,安德拉寇拉斯低声地咒骂道:

    “混蛋家伙……!”

    像巨大的岩盘一样,丝毫不动摇的安德拉寇拉斯第一次表现出犹豫的样子。不过,他也没有给席尔梅斯一点可乘之机。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个魔道士当时已经进入老年,就算还活着,也应该有相当的年龄了吧?”

    安德拉寇拉斯心目中的魔道士顶着一张焕发着光泽的肌肤,嘴唇拉成月形。

    “你很惊讶吧?我是一个人妖,所以和常人不同,岁月不会在我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的。”

    魔道士轻轻地笑着。在他的笑容中又隐藏着多少的邪恶和真正的喜悦?

    “你们是旧识吗?”

    席尔梅斯唐突的问题更招来魔道士的嘲弄。

    “我喜欢帕尔斯的王室。在王室中我也有几个旧识,而现在还活着的就只有你们两人了。哥达尔塞斯王和欧斯洛耶斯王都很听我的话呢!”

    “可恶,你到底站在哪边?”

    站在席尔梅斯的立场,他的诘问当然是很理所当然的,魔道士却完全无视于他的抗议。或许他根本无意回答吧?魔道士的忠诚心不是对着地上世界的任何人的。

    “先别说这个了,席尔梅斯王子呀,我告诉你吧!告诉你亚尔斯兰的真正身份。”

    而魔道士所说的内容和亚尔斯兰和泰巴美奈王妃口中所听到的差不多。

    “这么说来,亚尔斯兰身上根本没有一滴王家的血液了?”

    面对席尔梅斯的质问,魔道士用他暗灰色的冷笑回应。

    “或许是流有那么一两滴吧?自从凯·霍斯洛以来的十八代,其间也出了不少庶子或私生子。可是,至少亚尔斯兰并没有公认的王家正统血脉。”

    很明显的,魔道士做了无情的宣告。在这一瞬间,亚尔斯兰的王位继承权完全被否定了。席尔梅斯低声沉吟着,而安德拉寇拉斯则苍白着表情没有说话。突然,安德拉寇拉斯一语不发地动了。他跃起他的巨体,一道宽广的光芒砍向魔道士。

    魔道士的身影消失了。

    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他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三十步之外的圆柱前面,暗灰色的长袍被安德拉寇拉斯的刀软裂了一个又深又大的裂口。魔道士就站在那里不动。安德拉寇拉斯迈开了大步,挥动他那尖端缠着衣服纤维的大剑。

    “等一等,安德拉寇拉斯。”

    魔道士的声音中有着些许的狼狈。他那充满着异样血色的手抓着暗灰色的衣服。

    “难道你不想见你亲生的孩子吗?只有我知道你亲生孩子的下落。如果我死了,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的孩子了。”

    这个时候,席尔梅斯不能帮助任何一方,他只能一手拿着剑站在那里。安德拉寇拉斯的声音沉重地响起。

    “如果真是我的孩子,那么,不管处于什么一半,她一定都有办法靠自己的实力出头的。如果她是那种被你们左右命运的软弱者,根本就没有资格再活下去,只好没没无闻地死去了。”

    真不愧是一个有豪毅国王之称的男人。安德拉寇拉斯巧妙地将魔道士的胁迫化解开来。即使是憎恨安德拉寇拉斯至极的席尔梅斯也不得不有这样的感慨。

    这个时候,谒见室外面涌来了甲胄和军靴的声音。来人前来探视席尔梅斯是否安然无羔,是察觉事态有变的查迪率领着部下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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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19:45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11-2-20 16:24 编辑

第七卷 夺回王都 第五章 永远的叶克巴达那
    (一)

    亚尔斯兰的命运是被强逼而来的。生在一个无名骑士这家的他在出生后十天失去了母亲,而父亲又从战场上永远消失了,很明显的,那是为了保密而被佯装成战死的杀人灭口伎俩。

    之后,一直到十四岁之前,亚尔斯兰消失了一阵子,一直被寄养在奶妈夫妇家。在他这一生被主宰着的命运中,那对善良的奶妈夫妇的存在可以说拯救了亚尔斯兰。安德拉寇拉斯王也无意置亚尔斯兰于不幸当中。亚尔斯兰的身份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之前很都不稳定,他本人并不知道,可是,有人总有意要废掉他的王太子身份。如果鲁西达尼亚军没有入侵的话,或许亚尔斯兰根本不能随着国王上战场。

    这一切都因他人的行事之便而左右着亚尔斯兰的前途。

    就如许多人所深信的,如果亚尔斯兰是一个脆弱的人,那么,他或许早就被沉重的命运车轭给压断脊骨而死了。但是,亚尔斯兰却有着一颗四周的人都难以想象的强韧的心。

    “殿下的心就像干涸的砂子吸水一样不断地吸收着知识和经验。而且,他还加上自己的思虑,使这些养分变得更浓。他真是一个象征着丰裕大地的人。”

    军师那尔撒斯这样说道,欣喜于自己能成为王者之师,并得到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弟子。在去年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弟子只有耶拉姆一人而已,然而,帕尔斯整体的不幸和灾难却又为那尔撒斯带来了另一个杰出的弟子。就这一点,他衷心地感谢鲁西达尼亚军。

    迪马邦特山的奇怪山容在十法尔桑(约五十公里)之外的东北方就可以看到了。到达该地村庄的亚尔斯兰一行人暂时停下行程让马休息,并且买了食物。这个村庄就是以前奇夫一个人独自前往迪马邦特山时所停留之地。村庄内只有一间旅馆。一行人在馆旅内用餐,旅馆的主人还记得奇夫。当奇夫问他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时,主人告诉他有一个奇怪的男人住进了村庄。

    据说那个男人是丧失了记忆而出现在这个村庄的。他穿着异国风格的脏污衣服,喃喃说着像是外国话的语言。一开始,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超过六十岁的老人,在经过三天的饮食和休息之后,他的皮肤和动作却又恢复了年轻。看来好像不到四十岁,可是,头发和胡须却又白得像老人家。

    事情会这样一定是他曾有过什么令他难忘的经历,只是,村人和男人原本就语言不通,所以也就无法加以确认。现在,那个男人也只懂得粗浅的帕尔斯语,不过,因为他体格壮硕,很能劳动,所以村人们都将他当成一个宝看待,给了他一间小屋子住在里面。现在,他负责村里的一些杂事的劳力工作,人们还给了他一个名字叫“白鬼”。

    “说是外国人,那么究竟是特兰人呢?或者是辛德拉人?”

    亚尔斯兰一秆人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他们决定在餐点准备好之前去看看那个男人。刚好“白鬼”就在院落里砍柴,来到内院的一行人立刻就看到了他。听到声音,白鬼狐疑地转过头来。

    “是鲁西达尼亚人。”

    艾丝特尔眼睛闪出了亮光,那个男人对她的鲁西达尼亚语有着极惊人的反应。于是,“白鬼”被请到了餐桌边,一边喝着葡萄酒和薄面包,一边回答艾丝特尔的问题。

    “他说详细的经过他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是在地面剧烈摇晃的时候,拼了命逃出那座山的。”

    艾丝特尔做了这样的通译。

    “是那次的地震吧?”

    奇夫歪着头追寻着脑中的记忆。当他为了宝剑鲁克那巴德而和席尔梅斯纠缠不清的时候,那场巨大的地震就发生了。在奇夫的人生中,那是他第一次遇上这么强烈的地震。

    “白鬼”对着艾丝特尔装出笨拙的笑脸,大概是因为遇见了一个语言可以相通的同伴之故吧?有时候当艾丝特尔问他事情时,他不是摇摇头,就是低头沉思。

    “或许是个骑士吧?”

    这是达龙的观察。他觉得从“白鬼”砍柴时挥舞斧头的样子看来,不像是一个农夫出身的士兵。那么,或许就是一个逃兵或者无意间和同伴们失散而迷了路的人。这位骑士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白鬼”的回答零零散散,而艾丝特尔的翻译也无法像流水般顺畅,因此,整段问答就没有个要领。这个对答之所以中断是因为一件意外发生:亚尔佛莉德发出了惨叫声。一只老鼠跑过她的脚边,而一条没有毒的绿色草蛇追着这只老鼠在地上快速地蠕动着。这一次扬起的另一惨叫声绝不是亚尔佛莉德所能比拟的。“白鬼”踢翻了椅子,蹲在房间的一角抱着头不敢动。他那充满恐惧之情的声音让一伙人都呆住了。达龙问道:

    “到底怎么了?”

    “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镇定一点!大家都守在你身边,不要怕,你放心……”

    这段话的后半部变成了鲁西达尼亚语,艾丝特尔拼命地安慰着她的同胞。

    或许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苦闷带来极度的疲劳吧?“白鬼”昏了过去。达龙和加斯旺德架起了他的身体送进了小屋内。那尔撒斯把了“白鬼”的脉,叫来了村人给了药,吩咐等他醒来时给他药吃。回到旅馆后,艾丝特尔为难地谈论着这件事。她说,“白鬼”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而使他感到极度的震惊。

    “奇怪的东西?”

    “他说他在地下遇见了一个巨人,那个巨人的两肩上长着两条蛇。这根本就像是小孩子说梦话吧!不要理他。”

    艾丝特尔耸耸肩不把它当一回事,然而,所有的帕尔斯人都笑不出来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懦夫,但是,他们互视的脸上却都充满了骇人的寒气。除了辛德拉人加斯旺德之外,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是什么,知道“白鬼”到底看到了什么。

    “撒、撒哈克……蛇王的……”

    原来精力充沛的亚尔佛莉德苍白着脸色,紧紧地靠着那尔撒斯。耶拉姆见状也无意阻拦,他青着脸颤动着身子。帕尔斯人在出生之后学走路的时候就知道蛇王撒哈克的名字了。对帕尔斯人而言,那是恐惧的泉源,是邪恶之名。

    鲁西达尼亚人“白鬼”当然不知道撒哈克的名字。只是,他所看到的,除了撒哈克还会是谁?就因为他一无所知,所以没有先入为主的看法,而这才是真确的事实。

    如果撒哈克复活了……

    即使是曾经单枪匹马到过魔山的奇夫也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身上的甲胄。连身为外国人的艾丝特尔和加斯旺德也感受到这股不寻常的气氛而沉默了。

    亚尔斯兰的脸上也微微地失了血色。当那尔撒斯问他要不要回头时,他却装出了笑容回答。

    “讨伐蛇王的凯·霍斯洛既不是魔王也不是魔道士,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啊,那尔撒斯。”

    “是的,殿下。”

    “那么,蛇王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我怕的是凯·霍斯洛的灵魂容不下我,我才是我所担心的事。”

    不,事实上,亚尔斯兰连这件事也不放在心上。怕了也无济于事。亚尔斯兰吩咐那尔撒斯将一袋金币交托给村长,要村长好好照顾“白鬼”,让他今后的生活无忧。

    在准备好食物之后,一行人正要离开村庄,这时,亚尔斯兰对部下们表示,他势必得走这一遭,怕蛇王的可以回头。当然,没有一个人会做这种事的。

    亚尔斯兰等人始终不知道“白鬼”的姓名。他就是鲁西达尼亚骑士冬·里加路德,以前曾备受王弟吉斯卡尔的信任。

    (二)

    进入迪马邦特山域时,奇夫走在一行人的前头是理所当然的事。第二个是耶拉姆,达龙殿后守住阵势。一行人在险峻的山道上骑行。在进入山中之后,风越发阴冷了,天空越发地黑暗,根本就不像是夏天。甚至吐出来的气息都是白的。

    “这座山的气象和天候变得还真快哪!简直就像个欺骗善良男人的坏女人。”

    奇夫发表了属于他个人风格的感想。以前,他是单枪匹马踏入魔山的勇者奇夫,而这一次,他的身后有那么多的帕尔斯勇者守着,这使得他觉得更有恃无恐。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女神官夹在耶拉姆和艾丝特尔中间策马前进,紧蹙着形状极佳的眉毛喃喃说道:

    “精灵们逃走了,从刚刚就没了声息。”

    当法兰吉丝仰望阴暗的天空时,水滴就滴在她那如白绢般的脸颊上。才说完“是雨吗”,数万根的雨线就仿佛连接着阴暗的天空和阴暗的地面一般哗然而下。这是亚尔斯兰一行人自从离开港都基兰之后第一次碰上的一场雨。不能说是甘霖。雨立刻形成了强烈的雨势,拍打着他们。

    雷鸣声四处回响,世界被封在一个无色彩的空间中。甲胄在远雷和近雨的交织敲击下闪着银色的光。

    “到这边来!”

    奇夫大叫,把一行人带到岩壁下的凹洞中,里面宽度足以容纳九个人、九匹马和一只鸟。

    雨势越发强大了,他们当天只有放弃再继续前进的念头。

    天亮后,一行人继续在微微减缓了的雨中骑行。他们曾遇到断崖崩落,险些被活埋;也曾差一点连人带马从断崖上滚落,遇不到一次的危险;两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凯·霍斯洛的神域。他们在此处下了马,把马停在淋不到雨的岩石下,一行人徒步前进。每前进一步,风和雨都越发地强烈。泥水从因地震而裂出了的地缝中喷射而出。

    “那就是英雄王的坟墓……!”

    这个叫声也仿佛溶进了风雨当中。亚尔佛莉德等人千辛万苦地移动脚步,却也进不到一加斯(约一公尺),反面还被风雨逼退了。遇上上坡路段,简直就像在攀爬瀑布一样,连膝盖都淹没在泥水里。当亚尔佛莉德脚下一滑,差一点被水冲走的时候,耶拉姆抓住她的手。亚尔佛莉德笑开了她那满是雨水和泥水的脸道谢。

    “耶拉姆,你真是个好孩子。我和那尔撒斯结婚的时候,一定会安排你坐在仅次于王太子殿下的好位置的!”

    耶拉姆闻言突然松了手,轴德族的少女被强风一吹,差一点就被吹到半空去了。达龙伸出了手,抓住了亚尔佛莉德的衣领。

    达龙的豪勇和那尔撒斯的智略在这种风雨之下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他们只有一味地忍耐,继续往前进。连奇夫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说那些轻薄的话了。法兰吉丝黑绢般的头发吸收了雨水,就像穿了甲胄一般重。

    好不容易他们才到达平坦的场所,一行人好一阵子都站不起来。在确认了他们正位于神域的中心附近时,奇夫终于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啊呀呀!不管怎么死,我们是绝不会渴死的。”

    “以你的情况来看,在口水中溺死的可能性会比较高吧?”

    法兰吉丝带着嘲讽的语气回答,用手梳顺她那沉重的头发。而出声安慰亚尔佛莉德和艾丝特尔的亚尔斯兰顺势站了起来。那尔撒斯和达龙也相继想跟着站起来,于是,王太子举起了手制止了他们。

    “剑只不过是一种道具。其所象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们在这里等着。”

    “殿下……”

    “没关系的。拜你们所赐,我已经来到这里了。我会回来的。”

    亚尔斯兰的笑容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毫不犹豫地大步走了出去。那尔撒斯伙同其他众人待在岩荫下。可是,达龙就站在风雨中任凭吹打,一动也不动。

    “达龙。”

    “我没有事。殿下现在也正被雨水拍打着啊!”

    “达龙啊!这件事谁也帮不上忙的。殿下必须靠他自己的力量拿到宝剑才行,那才是帕尔斯王者的证据。”

    “我知道。就因为我知道……”

    达龙低吟着,透过雨幕,一意地守候着王太子。

    “鲁克那巴德!宝剑鲁克那巴德……!”

    在晦暗的天地之间,亚尔斯兰奋力地嘶吼着。他的身影在雷光的映照下,看来就像一座少年神的雕像。亚尔斯兰在如瀑布般的大雨中呼叫着那看不见的东西。

    “如果你的身上真的附有英雄王凯·霍斯洛的灵魂,如果我想要做的事没有拂逆英雄王的心的话,就到我的手上来吧!”

    他所得到的答覆是更为强烈的风雨。亚尔斯兰摇晃了半步,但是并没有倒下来,他再度向着天际呼叫。他把自己在今天以前以一个王太子的身份所做的事做了说明,讯问英雄王的魂自己是不是值得嘉许?他不需要以不输给风雨的力量来喊叫,因为他并不是对着常人讲话。

    “我并没有王家的血统,我只是一个无名骑士的儿子。如果我坐上宝座,或许是一种篡夺的行为。可是,不管形式上怎么样,如何推行政事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您也认同这种说法,就请把您的力量借给我吧!”

    这是亚尔斯兰第一次这样堂堂地宣言要把宝座拿到手。

    “如果英雄王的灵魂不希望让他的子孙以外的人坐上宝座的话,就用雷霆把我打倒吧!我不会有任何怨恨的。一切就照您的意思!”

    风卷了起来。雨滴形成了数亿把银锁包住亚尔斯兰的身体,令他觉得呼吸十分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屹立在风雨当中,拼命地睁大自己的眼睛。他发现到自己脚底下大地的裂缝中充满了白光色的光芒。

    “王太子殿下是不是有危险了?”

    耶拉姆因担心很稀奇地向那尔撒斯发问:

    “那尔撒斯大人,大致上说来,要成为一个国王是需要民众的支持吧?像这样,把事情交给一种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去决定不是很奇怪吗?”

    那尔撒斯并没有生气。

    “是啊,话是这样说没错,耶拉姆。但是,要对民众表现出大义,有时候是需要某些仪式的。”

    如果说英雄王凯·霍斯洛守护亚尔斯兰的话,民众一定会热烈地支持亚尔斯兰吧?要持续这样的支持就必须广施善政,结果,这个王者就必须做个好国王。所以打一开始借助英雄王凯·霍斯洛的灵力也就无所谓了。最不好的情况就是滥用英雄王的权威,一点也不为民众着想。很遗憾的是,帕尔斯历代的国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这样的人。而亚尔斯兰并不是这种人。如果连这件事都不懂,那么,凯·霍斯洛的灵魂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了。

    突然大地整个摇撼起来。先是左右、接着是上下。激烈地晃动起来。连达龙也没有办法站立起来,他跪下了一只膝盖。亚尔佛莉德原想抱紧那尔撒斯,没想到却弄错而抱住了法兰吉丝,女神官发出了低沉的叫声。

    “那是什么……?”

    女神官看见半空中有一个像是巨大影像的东西。其他的人也看见了。那个东西看来像是巨大的人形,也像是纠缠着的大蛇影像。这个影像在阴暗的空中翻滚了一阵子,然后随着一道雷光突然地消失了。

    那到底是什么影子啊?即使在事后,这一行人也不想就这一点做任何说明。不过,再怎么说,那都是以后的事,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情形。

    现在,地缝中充满了白金色的光芒,而且在一瞬间,光芒加强了它的亮度,甚至让人无法直视。雨势反而趋缓了。亚尔斯兰虽然因为强烈的光芒而眯起眼睛,可是,他并没有完全闭上双眼。他感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伸出了手。两手上增加了沉沉的重量,亚尔斯兰知道自己的两手抓着白金色的光芒。

    雨不再拍打着亚尔斯兰的身体了。不知道是经过多久的时间,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但见他的部下们都跪在他在四周,也不怕地上的污泥会弄脏他们的衣服。

    “我们的国王啊……”

    达龙的声音因感动而战栗着。原本他就不觉得以前的战役有多辛苦,但现在,他却觉得一切的劳力都得到了回报。王太子的手上有着那把闪着光芒而长大的宝剑,对帕尔斯人而言,无庸置疑的,那就是“由太阳的碎片煅造而成”的宝剑鲁克那巴德。

    那尔撒斯将两手伸向亚尔斯兰,收藏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剑鞘就在他手上。他从亚尔斯兰手中接过宝剑鲁克那巴德,静静地收入剑鞘之后,再度递给了王子。隔着剑鞘握着宝剑的亚尔斯兰仿佛才从梦中清醒似地环视着部下们。

    “我身上并没有王家的血统。如果就血统而言,我根本没有当国王的权利。可是,我想,就算我不能将正义广施于大地上,至少也能推行一些比较好的政事。你们愿意帮助我吗?”

    “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达龙说道。

    “原尽我不才之力。”那尔撒斯说。

    “愿以我之力为殿下效劳。”奇夫说。

    “愿以密斯拉神之名宣誓效忠。”法兰吉丝说。

    “请让我跟随您。”这是耶拉姆的肺腑之言。

    “我愿和那尔撒斯等人一起行动。”亚尔佛莉德说。

    “衷心追随殿下。”加斯旺德也宣誓效忠。

    艾丝特尔沉默不说话,因为她不是亚尔斯兰的臣下。她只是沉默着,把视线投注在王子的身上。

    (三)

    亚尔斯兰从前往迪马邦特山到回到王都叶克巴达那,来回要十天的时间。而在这十天当中,叶克巴达那的情势又是怎样的变化呢?

    很令人惊讶的是,竟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席尔梅斯、安德拉寇拉斯和魔道士之间奇怪的三面对立因为查迪的忠勤而中途被打断了。当查迪等人闯入的时候,谒见室里只有手上拿着剑站在原地不动的席尔梅斯。

    姑且不谈那个消失在空气中的魔道士,从地下水路逃出的安德拉寇拉斯应该还追得上的。然而,这个时候,席尔梅斯想到的是一种不像是有意称霸的王者该有的消极想法。原先他怕安德拉寇拉斯透露出事实,所以让查迪等人先行退下。于是,再度逃到城外的安德拉寇拉斯以国王的名义下令各地诸侯出兵,继续围攻王都。

    反观席尔梅斯这方面。

    八月二十五日,席尔梅斯在王宫中举行了第十八代国王的加冕仪式。本来,第十八代国王是安德拉寇拉斯,只是,席尔梅斯不愿承认安德拉寇拉斯是正式的国王。他的主张是第十七代国王欧斯洛耶斯五世的后继者只有席尔梅斯一人。

    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的告白属实,那么,席尔梅斯就不是欧斯洛耶斯王的儿子。因此,他只有站在把自己当成欧斯洛耶斯之嫡子的立场了。如果他变成了哥达尔塞斯大王的庶子,成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弟弟的话,他的王位继承顺位就比安德拉寇拉斯还低了。这么一来,他就不能说安德拉寇拉斯是一个篡位者,他就不能从安德拉寇拉斯手中把王位“夺回来”了。现在他只有置安德拉寇拉斯的告白于不顾,继续进行他的野心大业。

    虽然说是加冕典礼,但是,历代国王所戴的黄金宝冠已经被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带走。他只能将从城内收集到的金币熔化所制成一顶应急的小王冠,然后戴在他那满是不平的头上。除此之外,参加这个隆重仪式的当然只有席尔梅斯的部下们了。而这些人中,或许也只有查迪一个人是打从心底感到欢喜的吧?他到现在还深信席尔梅斯是欧斯洛耶斯五世的遗孤。席尔梅斯并没有将安德拉寇拉斯说的话转告给查迪知道。在这之前,席尔梅斯是以一个追求正义的复仇者之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从别人的眼光看来,他虽然是有些偏执,然而,席尔梅斯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的。而现在,席尔梅斯却将事实瞒着他忠实的心腹。

    由于这个缘故,席尔梅斯做出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行为。在仪式的半途,席尔梅斯把一个男人从病床上拖了起来。

    “我要把这个男人,这个从鲁西达尼亚来、厚颜无耻的小丑献给神明们。”

    席尔梅斯的声音既冷酷又残忍。听到这段宣言,伊诺肯迪斯七世不断地颤动着,他那松驰的脸颊上完全没了血色。

    原本显得肥满的国王有砂糖水代酒的习惯,这更加重了心脏的负担。自从被伊莉娜公主刺中了下腹部之后,他就一直卧病在床,没有动到身体,对心脏也是另一种负担。鲁西达尼亚的医师和帕尔斯的医师也都只是应付性地为他治疗。于是,不幸而孤独的伊诺肯迪斯七世俨然是半个死人似地活着,而这一天,他就要当一个完全的死人了。

    伊诺肯迪斯被带到了一个叫“北之塔”的地方。由于某个事件,这个塔日后被改称为“塔亚米奈里”。

    “杀了这家伙,将他的尸骸从搭上投下去,让饿犬们争食!我要让各国的野心家看看,威胁帕尔斯和平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席尔梅斯如此宣言。

    被拖出来的伊诺肯迪斯王并没有上绑。他既没有逃跑的力气,也没有那种体力,根本就不需要上绑。他的两眼无神。当席尔梅斯抓住他那皮肤已松驰的颈子想再把他拉向前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阵激烈的人声。

    “仪式暂停!”这个声音随着一阵刀鸣响起。看来原本隆重的仪式可能要变成一场流血的宴会了。

    “可恶!是何方大胆家伙敢阻挠神圣的加冕仪式?神明是不会饶恕他的!”

    席尔梅斯怒吼着。他的手上已经握住了那把他爱用的长剑。原来他就不是一个温和的男人,自从自己的真正身份被安德拉寇拉斯王揭穿之后,他就深信,最能信赖的只有剑而已了。

    席尔梅斯的部下们纷纷倒地,神明们所不饶恕的妨碍们露脸了。站在中央位置的少年带着一个黑衣骑士,身上穿着黄金甲胄。亚尔斯兰一行人在奇夫的带领下,从地下水道潜进了王宫。如果是沙姆亲自指挥防御工作的话,或许他们的行动就无法成功。只是沙姆刚好也参加了戴冠仪式,待在大厅的一角。

    “安德拉寇拉斯的败家子……”

    席尔梅斯发出了怒吼。在知道亚尔斯兰的出生秘密之后,这个称呼已经不正确了。可是,由于自己的出身也有问题,所以席尔梅斯对亚尔斯兰也有意使用以前的称谓。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小子,你是为了死在我手下才刻意跑到这里来的吗?难道你想用自己的血来洗净宝座吗?”

    席尔梅斯刻意地嘲笑对方。亚尔斯兰动也不动。听到席尔梅斯的嘲讽,黑衣骑士皱了皱眉头,想要往前进。亚尔斯兰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他,他对着席尔梅斯平静地说道:

    “不,宝座是我的。既然不是你的,就请你离开宝座,席尔梅斯王子。”

    “别开玩笑了!”

    席尔梅斯吊起了嘴角嘲笑着,朝着亚尔斯兰踏前一步。他原想至少我可以慈悲地一刀就送你上西天,然而当他看到亚尔斯兰背上所背着的那把长大的剑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席尔梅斯曾经拿过它,那是忘也忘不了的事。

    “……宝剑鲁克那巴德!”

    席尔梅斯一阵晕眩,他甚至怀疑脚边的地是不是碎裂了?勉勉强强地站稳脚步后,席尔梅斯再度看着宝剑。在确认了那个货真价实的宝剑鲁克那巴德之时,他把晕眩的目光停在亚尔斯兰身上。心脏在他的体内如吊钟般鸣响,他怀疑血液是不是还在血管里面奔腾着?

    “为、为什么你有鲁克那巴德?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怎么拿到手?应该没有其他的方法啊!是英雄王凯·斯洛的灵魂将这把剑赐给我的。他要我用这把剑继承英雄王的天命。”

    “胡说!”

    席尔梅斯狂叫,泉涌而上的汗水濡湿了他的背部和颈部。

    “跟我战斗!哪一个人比较适合当国王不是由剑来决定的吗?”

    席尔梅斯想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席尔梅斯不是欧斯洛耶斯五世的嫡子,而亚尔斯兰也不是那个可恨的安德拉寇拉斯的儿子。以前所深信不疑的事情都一件一件被推翻,而结果竟然是亚尔斯兰得到了宝剑鲁克那巴德,这么一来,席尔梅斯根本没有立场可言。鲁克那巴德曾经拒绝为席尔梅斯所有,难道它就能接受像亚尔斯兰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孺子吗?

    对英雄王凯·霍斯洛的愤怒远超过对亚尔斯兰的不满,席尔梅斯抓稳了长剑。看见这个景象,黑衣骑士往前踏出了一步,这个时候,有人从旁大声要求与之一决胜负。是查迪。他的父亲卡兰就是死在达龙的手上。

    “达龙,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总有一个人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不管你在这个世界听哪个地方活着,我都不会介意的。”

    达龙苦笑着,面对查迪,老实说,达龙一点痛痒都没有。姑且不为安德拉寇拉斯王或者席尔梅斯王子,以查迪来说,他根本不足以做达龙的对手。

    “真是罗嗦!拔剑!”

    查迪高声一喝,拔剑出鞘。达龙做出了咋舌的表情。那尔撒斯出声告诉友人,要他不用担心。

    “殿下不会有事的。达龙,宝剑鲁克那巴德会保护殿下的。”

    “知道了。那么,我就来收拾卡兰的不肖子吧!”

    达龙一拔起长剑,查迪就挥舞着大剑攻过来了。于是,就在两组剑士正要将自去年以来即存在的因缘做个了断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隶属于沙姆手下的骑士半跑半滚地冲了进来。

    “民众打开北门了!”

    这又是一个恶讯。

    叶克巴达那的市民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他们原以为好不容易从鲁西达尼亚军的暴政中解脱,没想到出现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指责以前的国王篡位,自称是正统的国王。结果,两路帕尔斯军隔着城门开始打起仗来,城门因此被紧紧地关闭着。食物和其他的物资都送不进来,用水不足的问题也迟迟未能解决。再也忍受不了的市民们于是揭竿而起,偷袭席尔梅斯的士兵们,从内侧打开了城门。以前曾亲手打垮鲁西达尼亚军的市民们,这一次却打击了帕尔斯军。不管是哪一国的军队,都没有义务要去追随让民众受苦的人。

    划破天际的喊叫声在城门内外响起。声浪在夏空中反射,流进了王宫,告诉那些在北塔上的人们,结局就要来临了。

    (四)

    首先从大开的城门闯进来的是一队非常骠悍的骑队。他们身上没有穿甲胄之类沉重的装备,操控马的巧妙性在帕尔斯人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们骑在马上把席尔梅斯军的守备兵一个一个砍倒在地上,然后朝着王宫急驰。黑绢旗在他们队伍前翻飞。

    “那面黑旗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时候,“轴德的黑旗”还未广为人知。可是,任谁也看得出他们绝非普通人。

    跑在黑旗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就是前族长赫鲁达休的儿子梅鲁连。他是这一队人马的指挥者,也是前往王宫的带头人。他一边驱策着马,一边把弓搭在鞍上,一个接一个射倒出现在他眼前的敌人。

    闯入城内的当然不只轴德族。奇斯瓦特和克巴多所率领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军队也争先恐后地闯入了。除此之外,进城的不只是士兵和武器,让叶克巴达那的市民狂喜不已的东西也进了城。那就是行李车上满载着的食物。

    “喂!叶克巴达那的民众!要食物这边有!王太子亚尔斯兰殿下下令从基兰运来的。哪!各位,尽情地吃,解除你们的饥饿吧!”

    这个朗朗的声音是出自基兰的海上商人古拉杰口中。他把上千台牛车和上千头的骆驼所载的小麦、干肉、茶、葡萄酒、米等交到民众的手上,萨拉邦特在古拉杰的身旁大声叫着:

    “不要忘了王太子殿下的大恩!把你们从饥饿当中解救出来的是王太子殿下哦!他被那些只会为争权夺利而战的家伙给赶出了王宫!”

    这样的做法多少会造成伤害,不过,可能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这么有效了吧?这一切都是军师那尔撒斯的指示。把民众拉拢成同志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的胃里刻着亚尔斯兰的名字,除此之外,那尔撒斯还抬出了英雄王凯·霍斯洛和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名字。

    “让人民饥饿的国王没有当王者的资格。”

    那尔撒斯有意将这么沉痛的指责加到安德拉寇拉斯和席尔梅斯的头上。急着要食物的几万名市民一起挤了过来,把街道都堵塞住,使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军队动弹不得。那尔撒斯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

    不可能什么事都顺利进行的。在大混乱中,艾丝特尔飞奔着马跑向一间民房——那就是好不容易才从圣马奴耶尔城来到王都的伤病者们寄宿的房子。来到门口的艾丝特尔闻到了洒在木材和石头上的血腥味。在犹豫了一瞬间之后,她打开了门,呈现在她眼前的是那些被惨杀而死的同胞们的尸体。不分男女老幼,每个人都全身血污地滚倒在地上。当帕尔斯人对鲁西达尼亚军的暴虐产生的愤怒和憎恶爆发的时候,报复的风暴也把鲁西达尼亚人最孱弱的一群人给吞噬了。

    艾丝特尔愣在当场好一阵子。血腥味在她脑海里卷起漩涡,当激动平息之时,她知道自己哭了。

    “在这个人世间,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个人的善意和勇气就可以做得到。所以,权力是必须被正确使用的。”

    艾丝特尔想起了帕尔斯的军师曾说过的话。她一直守护着的伤患全被杀了,那么,艾丝特尔以前所做的事不都白费了吗?不是的。艾丝特尔这样告诉自己。只要活下来的人努力地不使这种不幸再度发生,那么,大家所流的血就是一种宝贵的教训了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席尔梅斯的长剑在地板上停止了旋转。

    在如死灰堆积的沉默中,席尔梅斯站着动也不动。他的剑被宝剑鲁克那巴德震飞了,现在他手上是空无一物。

    不管是在技术或力量方面,席尔梅斯应该都足以压倒亚尔斯兰的。以一个剑士而言,他的实力足以与达龙匹敌。他不应该会败给那个尚未成熟、脆弱的“安德拉寇拉斯的败家子”的。

    可是,只经过了两三回合,他的剑就飞离他的手,响起了败北之乐掉落在地板上。席尔梅斯的手上只剩下那近乎疼痛的麻痹感。他勉勉强强地移动如化石般的双脚,后退了两步,使出他所有的力气睨视着亚尔斯兰。

    “我、我不可能输给你的!小畜牲!我是败在鲁克那巴德之下,我并没有输给你……”

    席尔梅斯的声音打着哆嗦。

    “我是英雄王凯·霍斯洛的正嫡子孙。这样的我没有理由会败给你的。你、你……”

    “太难看了吧!席尔梅斯。”

    一阵嘲笑重击着败者。胜利者也大吃一惊,凝视着声音的主人。以强力而具威压气势的脚步从门口走进来的是安德拉寇拉斯王。他的剑虽然收在剑鞘,但是,染着人血的甲胄却在在地说明了国王来到这里之前的经历。

    “安德拉寇拉斯……!”

    席尔梅斯只是这样呻吟着,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亚尔斯兰沉默着。不管他说什么,一定都会伤到席尔梅斯的吧?因为亚尔斯兰有理由憎恨席尔梅斯,所以,他应该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同情他,然而,他能了解席尔梅斯的心情。事实上,亚尔斯兰是没有打败席尔梅斯,是宝剑摒退了邪剑的。这件事,亚尔斯兰比谁都清楚。

    看来安德拉寇拉斯似乎光是露脸就掌握了现场的主导权。被达龙挑落了剑的查迪、把剑刺在查迪眼前的黑衣骑士,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凝然注视着国王。

    “孝顺的儿子啊,亚尔斯兰。”

    安德拉寇拉斯已经把视线从席尔梅斯身上移向亚尔斯兰。

    “你为父王拿到了英雄王的宝剑了吗?太好了。一把宝剑鲁克那巴德胜过五万名士兵。就凭这个功绩,你的流放令解除了。”

    安德拉寇拉斯强而有力的手伸向亚尔斯兰,四周的人都摒住气息看着王太子。

    “哪,把宝剑交给父王吧!只有唯一的国王才能拥有那把剑的。”

    “我不能交给您。”

    “什么?”

    “这是英雄王凯·霍斯洛所赐给我的,是我获得的赏赐。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你造反啦?你这个畜牲!”

    安德拉寇拉斯大喝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就像要震动墙壁一般。如果是几天前的亚尔斯兰的话,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乖乖地把剑交了出去。可是,现在,亚尔斯兰以他总代表的坚强性忍受着父王的压逼。

    在这个仿佛冻结了的情景一隅,一个人影慢慢地移动着。

    (五)

    首先从大开的城门闯进来的是一队非常骠悍的骑队。他们身上没有穿甲胄之类沉重的装备,操控马的巧妙性在帕尔斯人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们骑在马上把席尔梅斯军的守备兵一个一个砍倒在地上,然后朝着王宫急驰。黑绢旗在他们队伍前翻飞。

    “那面黑旗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时候,“轴德的黑旗”还未广为人知。可是,任谁也看得出他们绝非普通人。

    跑在黑旗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就是前族长赫鲁达休的儿子梅鲁连。他是这一队人马的指挥者,也是前往王宫的带头人。他一边驱策着马,一边把弓搭在鞍上,一个接一个射倒出现在他眼前的敌人。

    闯入城内的当然不只轴德族。奇斯瓦特和克巴多所率领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军队也争先恐后地闯入了。除此之外,进城的不只是士兵和武器,让叶克巴达那的市民狂喜不已的东西也进了城。那就是行李车上满载着的食物。

    “喂!叶克巴达那的民众!要食物这边有!王太子亚尔斯兰殿下下令从基兰运来的。哪!各位,尽情地吃,解除你们的饥饿吧!”

    这个朗朗的声音是出自基兰的海上商人古拉杰口中。他把上千台牛车和上千头的骆驼所载的小麦、干肉、茶、葡萄酒、米等交到民众的手上,萨拉邦特在古拉杰的身旁大声叫着:

    “不要忘了王太子殿下的大恩!把你们从饥饿当中解救出来的是王太子殿下哦!他被那些只会为争权夺利而战的家伙给赶出了王宫!”

    这样的做法多少会造成伤害,不过,可能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这么有效了吧?这一切都是军师那尔撒斯的指示。把民众拉拢成同志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的胃里刻着亚尔斯兰的名字,除此之外,那尔撒斯还抬出了英雄王凯·霍斯洛和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名字。

    “让人民饥饿的国王没有当王者的资格。”

    那尔撒斯有意将这么沉痛的指责加到安德拉寇拉斯和席尔梅斯的头上。急着要食物的几万名市民一起挤了过来,把街道都堵塞住,使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军队动弹不得。那尔撒斯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

    不可能什么事都顺利进行的。在大混乱中,艾丝特尔飞奔着马跑向一间民房——那就是好不容易才从圣马奴耶尔城来到王都的伤病者们寄宿的房子。来到门口的艾丝特尔闻到了洒在木材和石头上的血腥味。在犹豫了一瞬间之后,她打开了门,呈现在她眼前的是那些被惨杀而死的同胞们的尸体。不分男女老幼,每个人都全身血污地滚倒在地上。当帕尔斯人对鲁西达尼亚军的暴虐产生的愤怒和憎恶爆发的时候,报复的风暴也把鲁西达尼亚人最孱弱的一群人给吞噬了。

    艾丝特尔愣在当场好一阵子。血腥味在她脑海里卷起漩涡,当激动平息之时,她知道自己哭了。

    “在这个人世间,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个人的善意和勇气就可以做得到。所以,权力是必须被正确使用的。”

    艾丝特尔想起了帕尔斯的军师曾说过的话。她一直守护着的伤患全被杀了,那么,艾丝特尔以前所做的事不都白费了吗?不是的。艾丝特尔这样告诉自己。只要活下来的人努力地不使这种不幸再度发生,那么,大家所流的血就是一种宝贵的教训了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席尔梅斯的长剑在地板上停止了旋转。

    在如死灰堆积的沉默中,席尔梅斯站着动也不动。他的剑被宝剑鲁克那巴德震飞了,现在他手上是空无一物。

    不管是在技术或力量方面,席尔梅斯应该都足以压倒亚尔斯兰的。以一个剑士而言,他的实力足以与达龙匹敌。他不应该会败给那个尚未成熟、脆弱的“安德拉寇拉斯的败家子”的。

    可是,只经过了两三回合,他的剑就飞离他的手,响起了败北之乐掉落在地板上。席尔梅斯的手上只剩下那近乎疼痛的麻痹感。他勉勉强强地移动如化石般的双脚,后退了两步,使出他所有的力气睨视着亚尔斯兰。

    “我、我不可能输给你的!小畜牲!我是败在鲁克那巴德之下,我并没有输给你……”

    席尔梅斯的声音打着哆嗦。

    “我是英雄王凯·霍斯洛的正嫡子孙。这样的我没有理由会败给你的。你、你……”

    “太难看了吧!席尔梅斯。”

    一阵嘲笑重击着败者。胜利者也大吃一惊,凝视着声音的主人。以强力而具威压气势的脚步从门口走进来的是安德拉寇拉斯王。他的剑虽然收在剑鞘,但是,染着人血的甲胄却在在地说明了国王来到这里之前的经历。

    “安德拉寇拉斯……!”

    席尔梅斯只是这样呻吟着,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亚尔斯兰沉默着。不管他说什么,一定都会伤到席尔梅斯的吧?因为亚尔斯兰有理由憎恨席尔梅斯,所以,他应该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同情他,然而,他能了解席尔梅斯的心情。事实上,亚尔斯兰是没有打败席尔梅斯,是宝剑摒退了邪剑的。这件事,亚尔斯兰比谁都清楚。

    看来安德拉寇拉斯似乎光是露脸就掌握了现场的主导权。被达龙挑落了剑的查迪、把剑刺在查迪眼前的黑衣骑士,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凝然注视着国王。

    “孝顺的儿子啊,亚尔斯兰。”

    安德拉寇拉斯已经把视线从席尔梅斯身上移向亚尔斯兰。

    “你为父王拿到了英雄王的宝剑了吗?太好了。一把宝剑鲁克那巴德胜过五万名士兵。就凭这个功绩,你的流放令解除了。”

    安德拉寇拉斯强而有力的手伸向亚尔斯兰,四周的人都摒住气息看着王太子。

    “哪,把宝剑交给父王吧!只有唯一的国王才能拥有那把剑的。”

    “我不能交给您。”

    “什么?”

    “这是英雄王凯·霍斯洛所赐给我的,是我获得的赏赐。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你造反啦?你这个畜牲!”

    安德拉寇拉斯大喝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就像要震动墙壁一般。如果是几天前的亚尔斯兰的话,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乖乖地把剑交了出去。可是,现在,亚尔斯兰以他总代表的坚强性忍受着父王的压逼。

    在这个仿佛冻结了的情景一隅,一个人影慢慢地移动着。
在鲁西达尼亚人中,真要能和安德拉寇拉斯面对面决斗的,大概只有王弟吉斯卡尔一个人而已。名不符实的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根本不在安德拉寇拉斯的眼中。就算是席尔梅斯以及亚尔斯兰也是一样。
  亚尔斯兰原本就没有低估他人的习惯,他甚至和艾丝特尔谈过,愿意将伊诺肯迪斯七世当成讲和的对象。尽管如此,和最大的实权者吉斯卡尔相较之下,他的王兄仍然欠缺存在感。自从在第二次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打败鲁西达尼亚军之后,亚尔斯兰就忘了伊诺肯迪斯个人了。就连军师那尔撒斯在制定所有的战略和政略的时候都没有将伊诺肯迪斯考虑在内。人们总是不把他的存在当一回 事。记得这个无才无能的国王的,大概只有见习骑士艾特瓦鲁一个人。
  这个被所有人遗忘、忽视了的国王,在他人生的最后数十秒当中,做了一件谁都无法相信的事。
  虽然有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守护,但是,亚尔斯兰为了要对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压迫,他仍然得使出全身的心力。连达龙和那尔撒斯也动都不能动地看着他们父子的对决。谁都没有注意到伊诺肯迪斯王偷偷地、不动声色地靠到安德拉寇拉斯的背后。
  当安德拉寇拉斯像是威逼似地朝着亚尔斯兰前进一步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鸟鸣声。告死天使朝着被打开的门口飞舞着。奇斯瓦特等安德拉寇拉斯的麾下终于来到了王宫。
  大家的注意力都移注往那边了。就在这一瞬间,伊诺肯迪斯王欺身到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背后,把两只手紧紧绕在对方的脖子上。听到安德拉寇拉斯咆哮似的呻吟,一伙人都吃了一惊,回过头一看,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住而发不出声音来。不但是发不出声音,甚至也忘了吞口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国王。有大半的人甚至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到底有什么意思。
  伊诺肯迪斯王以异样的眼光睨视着天花板的一角,蠕动着他那因口水而闪着光的嘴巴。
  “神啊!神啊!身为您的仆人的我将要完成我最后的一项工作。我要把异教徒之王献到神明您面前,请您接受!”
  “可恶,你干什么……!”
  安德拉寇拉斯的声音被分断了。对这个豪勇的国王而言,他大概没有因为这样的意外而感到惊恐过吧?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勇者,安德拉寇拉斯应该都有挥着大剑打倒对方的意志和武勇的。即使是席尔梅斯和达龙,他也有自信终将能以实力将他们打倒。
  可是,现在,制住他生命的人既不是勇者也不是强者,而是一个安德拉寇拉斯不放在眼里的男人!一个懦弱而愚昧的男人。这个男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气控制了安德拉寇拉斯的自由,强行将他拉到窗边去。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人虽然搭起了弓箭,却因为安德拉寇拉斯的身躯挡在前方,所以也无法将箭射出去。
  安德拉寇拉斯挣扎着,而伊诺肯迪斯七世死也不放手。鲁西达尼亚国王就像一只有着人形的巨大水蛭般紧紧地粘附在帕尔斯国王身上。任谁都没有想到,以前没有实现的两国国王之间的决斗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进行。
  “放手!”
  安德拉寇拉斯的手肘勉强地动了动,打到了伊诺肯迪斯的脸上,随即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快的声音。鲁西达尼亚国王的鼻骨和前齿被打断了。伊诺肯迪斯王不在乎那满是鲜血的脸,他笑了笑,与其说是忍耐着痛苦,倒不如说他已经没有了痛觉。
  “神啊!我来了!”
  没有人能了解鲁西达尼亚语的叫喊,鲁西达尼亚国王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往半空中一丢。
  两个国王就从塔窗落下去。回荡在半空中的叫声或许是安德拉寇拉斯憎恨的表示吧?这两个人就像雕像一样,从二十五加斯(约二十五公尺)的高度落下来。他们不断地下坠、下坠,重重地撞击在石板上。沉重的撞击声传送了跑到窗边来观看的人们耳中。重叠在地上的国王们的身影奇妙地扭曲着,看来就像被打坏的人形一般。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那尔撒斯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最懦弱无能的国王竟然成功地杀害了最刚强的国王……”
  这座塔在以前只单纯地被称为“北塔”。而自从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八月二十五日这个骇人听闻的事件之后,就被改称为“二王坠死之塔”(塔亚米奈里)。
  这一天,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件,太多的巨大冲击撞踵而来,所以在事后,事件是以什么样的顺序发生可就累了要整理资料的人们了。
  “话虽然是很难启口,但由于鲁西达尼亚国王的所作所为,将我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奇斯瓦特这样低声地对那尔撒斯说道。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王被亚尔斯兰或者达龙所杀的话,奇斯瓦特等人身为国王的廷臣势必处于身心俱疲的立场。因为,在形式上,安德拉寇拉斯王是如假包换的帕尔斯唯一的国王,他们万不可能将弑杀国王的人推戴为新国王的。
  对整个帕尔斯来说,这实在也是一个意外的恩惠。廷臣们可以不至于分裂为两派相互残杀。除此之外,国王死了,杀害国王的犯人也死了,既然王太子还健在,那么,王太子理所当然就可以坐上那独一无二的宝座。不管就事实或法律来说,这都是唯一的可能性,并且也是唯一的正统性。亚尔斯兰尚未从惊愕的状态中醒过来,不过,很快地他应该就能重新站起来,而且他也不得不立刻再站起来。
  安德拉寇拉斯王之死,对他本人来说一定也是很不甘心的吧?不过,他的死却救了许多人。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使国家分裂,留下一个和自己的孩子争夺王位的不名誉名声。从某方面来说,安德拉寇拉斯也救了他自己。或许他会留下一个杀死身为侵略者的鲁西达尼亚国王而自己也因此而殉国的美名吧?没有人会因此事而受到伤害,这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吗?
  然而,事实上,幕还没有放下,牺牲也还尚未停止。
  天色暗下来之后,叶允巴达那陷入一种奇妙的混乱当中。
  帕尔斯军服从王太子亚尔斯兰的指挥,军事上的混乱暂时稳住了。如果三万名席尔梅斯军在统一的指挥下拿起武器的话,可能还会有一场流血的争斗吧?只是,席尔梅斯处于比亚尔斯兰更虚脱的状态下,查迪也暂被监禁在牢房里,沙姆则命令所有的将兵“放下武器”。在王都分裂为三派的帕尔斯军因此得以避免了一场内斗的悲剧。
  王都的城门相继打开。从基兰来的物资被运送到城里。每送一次,“王太子亚尔斯兰殿下”的名字就被狂热地呼叫着。亚尔斯兰在亚特罗帕提尼原野击灭鲁西达尼亚军的事情也在古拉杰的部下们蓄意渲染下,达到了宣传的最高效果,王太子立刻就成了救国的英雄。
  三个万骑长并肩走在王宫的回廊上。这三个人就是达龙、奇斯瓦特和克巴多。原先如果事情一稍有差池,这三个人早就拿着剑拼得你死我活了。一旦事情有了转机,他们也就避过这件不幸的事。对于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横死,他们各有感概,可是,没有人想先开口。
  远处市民们的欢呼声乘着夜风流进来。
  奇斯瓦特抚摸着他那漂亮的胡子。
  “王太子殿下在一夜之间就掌握了叶克巴达那,真是了不起啊!再也没有人可以强迫殿下让出王位了。”
  “这真是一次巧妙的攻城啊!那尔撒斯大人离开巴休尔山二个月之后就取得了天下。”
  克巴多眯着一只眼睛笑着。他虽然用了“取得”这样的措词,但是并没有什么恶意存在。让最弱小的、原本距离宝座最远的亚尔斯兰取得天下,那尔撒斯的手腕真是令人瞠目,这是克巴多式的褒奖。独眼男人附带说了以下这句话就足以证明他的想法了。
  “结果,我也必须听命于那个男人的指挥了。唉,真是没办法!”
  “因为那尔撒斯是一个把人世当成画布来画图的高手啊!”
  达龙如此回答,奇斯瓦特闻言,他那严谨的脸上不禁浮起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那尔撒斯大人真的会成为宫廷画家吗?事实上,对于王太子殿下的人事案最叫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啊!”
  “那个男人曾经看着我的脸说这是一张好画的脸。因为我千拜托万拜托他不要画我,所以他要找其他的牺牲者。”
  克巴多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一阵惨叫声划破了夜气。
  在确认了方位之后,三个万骑长从回廊跃进了建筑物内,在铺着石板的走廊上奔跑着。他们在王太子的寝室附近遇上了那尔撒斯、耶拉姆、加斯旺德等人。他们在微暗的走廊上看见了一条长约四加斯(约四公尺)的暗灰色大蛇,而且,蛇身上缠卷着一把剑。那把剑就是宝剑鲁克那巴德。
  “宝剑……!”
  三个万骑长往前突进。就连克巴多也是在围攻王都的战役之后第一次这么认真、谨慎。帕尔斯最强的三个战士一边拔出了剑一边往前进,这样的气势恐怕连一万骑长的敌人都不禁要为之怯步吧?
  可是,蛇仿佛在讽刺他们似的,发出了咻咻的声音,卷缠着宝剑,以奇怪的姿势在地板上前行。就在蛇的前方跳出了一个人影,那就是万骑长沙姆。他的剑对着蛇锐利地挥下来,然而,蛇的动作实在是超乎人们的想象之外,它卷着鲁克那巴德,跳向半空中,用一半的身体卷住了沙姆的颈部。沙姆丢下了剑,用两手抓着蛇身。
  “沙姆大人!”
  “赶快!赶快杀了这条怪物!”
  沙姆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看着他的头发从黑色变成灰色,三个万骑长不禁噤了声。第四个勇敢而诚实的万骑长就要被魔力吸走生命力了。
  达龙的长剑一闪。在下一瞬间,万骑长们不禁睁大了眼睛。这致命的一击撞击在蛇的鳞上,发出了高亢的声音反弹回来。克巴多立刻在半空中挥舞着他的大剑,蛇身仍然反弹了他的攻势,毫发无伤地卷着宝剑和沙姆的身体。此事无关勇武,这条奇怪的蛇不是用人世间的剑就可以将之杀死的。
  沙姆的身体倒在地上。蛇间不容发、巧妙地卷起了宝剑,用头部撑住剑柄。就在这个时候,王太子亚尔斯兰无言地跑了过来。已经上床睡觉的他,身上只穿着短衣,没有穿甲胄,手上的武器也只有一把短剑。少年的眼睛和蛇的眼睛相遇。少年企图站到蛇的面前。
  “殿下,危险!”
  达龙大叫。蛇朝着亚尔斯兰袭来,亚尔斯兰快速地刺出了他的左手,用短剑承接了蛇牙的攻击。同时他伸出了右手,握住鲁克那巴德的剑柄。
  下一瞬间,宝剑鲁克那巴德被亚尔斯兰拔了出来。因为蛇身卷住了剑鞘,所以,只要它的头部离开了剑柄,刀身就可以自由抽动了。
  中了亚尔斯兰计略的蛇放掉了宝剑的剑鞘。剑鞘发出了声音在地板上弹跳,蛇了卷曲着身体落在地上。
  暗灰色的大蛇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企图逃命。它爬过的痕迹上有滑溜的毒液闪着光芒,带有酸味的恶臭直扑入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逃命的蛇突然停止了前进。它的面前挡着两个帕尔斯的弓箭名人--法兰吉丝和奇夫已经把箭搭在弓上。
  法兰吉丝射出的箭刺穿了蛇的一只眼睛。当蛇用力地弹跳起来时,奇夫射出了第二箭,箭射穿了蛇的嘴巴,贯穿长着牙的下颚。如果地是木板成的话,蛇的头部一定被死死地钉在地上的。
  痛苦不已的蛇一边在地上跳着,一边发出了咻咻的声音。
  亚尔斯兰挥下了宝剑鲁克那巴德。白金色的光芒将蛇的头部和身体分成了两半,骨头断裂的声音尖锐地敲击着石壁。
  蛇的身体落在地上,在痉挛了两三次之后便不动了。可是,它的头却还活着。带着两枝被射中的箭,蛇的头部朝着亚尔斯兰张开了毒牙,以仿佛被射出的石弹般的态势飞了出去。
  “火!”
  法兰吉丝大叫。了解到她的意思的耶拉姆扑向墙壁,他把插在墙壁上的火炬朝着蛇头丢掷过去。蛇头和火炬在半空中冲撞,蛇头化成了火团落在地上。匐克那巴德发出了第二次的闪光,将蛇头击了个粉碎。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令人胆颤心惊的叫声在人们头上扩散开来。他们看见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景象。眼看着横躺在地上的蛇身不断地缩小、变形,化成了一个穿着暗灰色衣服的人身。那是一具没有头,看起来异样地短小的尸体。
  帕尔斯的勇者们都无法自抑地感到一股恐惧和厌恶感。
  “什么怪物嘛!是撒哈克的同党吗?”
  “真可怕。这具没有头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浇上油烧掉吧,把灰撒光。只有这个方法了。”
  一边听着万骑长的谈话,亚尔斯兰一边把宝剑鲁克那巴德收进了鞘。他把剑交给了耶拉姆,自己则跪到倒在地上的沙姆身旁。他把被魔力吸走了生命力,变成一个频死老人的沙姆的头枕到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呼唤对方的名字。沙姆睁开了眼睛,把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注进了他的声音中。
  “殿下,不,陛下请您成为一个好国王。不肖臣下无法帮上什么忙,可是,臣下希望您能为帕尔斯带来平安……”
  勉勉强强说完这些话,不幸的武将便咽了气。亚尔斯兰闭上了双眼,垂下了头。如果和这个人生前能有机会谈更多的话,有更多的机会彼此认识,那该多好。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然而,亚尔斯兰也了解,对沙姆而言,继续活下去只有痛苦。
  黑夜早就过了,虽然已接近天明,叶克巴达那的城门仍然朝着四方洞开着。唱歌、跳舞的人们的声音在城壁上回响着。即使城门开着,也已经没有会攻进来的敌军了。人们从长期的屈辱和封闭的生活中解放出来,欢喜之情顿时爆发开来,似乎要延续到天亮似的,仿佛百万只夜莺鸣啼。
  明天,辛苦的重建工作就要开始了。今天晚上就尽情狂欢吧!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男人们唱着歌,女人们跳着舞,小孩子们四处奔跑着。连狗和鸡都兴奋地骚动着,永远的叶克巴达那被所有生物祝福着。
  两骑旅人在众人的骚动中,偷偷地离开了南城门。他们把热闹和喜悦抛在脑后,从光亮处策马朝着黑夜前进。对他们来说,或许黑夜才是最安适的。这两骑旅人是一男一女。男人用布将右半边脸盖住,女人的双眼则非出于本意地被永久封闭了。
  他们没有领土也没有臣下。帕尔斯的王子和马尔亚姆的公主只拥有着对方。如果是在以前,人世上还维持着秩序和传统的话,他们应该是一对置身在荣光、财富及权势当中的男女。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国家已经不是他们的了。
  “伊莉娜公主,你的头上应该很适合戴一顶黄金王冠的。”
  “席尔梅斯王子,我不要什么王冠。因为就是没有那个东西,现在的我才会这么幸福。”
  “我却还有些依恋。”
  席尔梅斯带着苦笑喃喃说道,回过头看着城门。灯火和人声的浪潮从大开的城门中缓缓地流泻出来。
  自己到底是谁?当从少年时期即深信不疑的虚构背景崩散之时,席尔梅斯就看不见自己的存在意义了。他所追求的是一顶砂之王冠。席尔梅斯虽然有超群的武勇和权略,却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他凭藉着他人蓄意建造的东西,一心一意努力只为了继承此物,而当他失去时,除了伊莉娜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了。
  伊莉娜问重重地叹着气的席尔梅斯。
  “查迪大人怎么样了?”
  “他说要跟来,我阻止了他。或许明天他就会到哪里去旅行了吧?不能再让他跟着我去浪费只有一次的人生了。”
  沙姆的死也让席尔梅斯彻悟了。为了追求虚幻的王冠,却让一个难得的人才丢了性命。席尔梅斯虽然无悔,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或许哪天他还会再度提起精神,燃起熊熊的野心吧?然而,现在他所需要的却是一张床,一张为了睁开眼睛起身的床……
  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和伊诺肯迪斯王死去,席尔梅斯王子离开之后,只有王妃泰巴美奈留了下来。可是,她毕竟也是要离开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葬礼结束之后,她就要到帕尔斯西南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归隐了。当地曾是巴达夫夏公国的所在地。
  当王太子问该怎么回应王妃的要求时,那尔撒斯回答:
  “就照王妃的希望吧!人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饥饿的。席尔梅斯王子也一样。很抱歉,以殿下的力量是救不了那些人的。就听任他们去吧!”
  “我明白了。就照那尔撒斯所说的做吧!”
  有的人心是连王者也救不了的。更何况,亚尔斯兰是一个还太过于稚嫩的王者。他必须小心每件事,一点一滴去增加自己所能完成的事。
  在正式成为国王之前,亚尔斯兰经历了最后一次和人分离的经验。当天,九月二日,黄昏时分,亚尔斯兰带着达龙、那尔撒斯等十五骑部下来到城外。适合夜间旅行的季节尚未结束。亚尔斯兰把达龙等人留在山脚下,自己则和被送行的那个人策马站在山上。他就来来为要回故国去的见习骑士艾丝特尔送行的。
  艾丝特尔要把死去的伊诺肯迪斯七世的遗骨带回故国鲁西达尼亚去。对饱受每一个人轻视的国王而言,只有艾丝特尔才是他忠实的臣民。
  在知道艾丝特尔的决定时,亚尔斯兰并没有阻止她。他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止的了。他所能做的就只是让艾丝特尔平安地回到她的故国去。
  如果走陆路经过马尔亚姆的话,可能就会被卷进王弟吉斯卡尔和大主教波坦的战争当中。最好还是从领国密斯鲁走海路离开,因此充足的旅费和护卫是必要的。
  亚尔斯兰当然为她出旅费。而同为鲁西达尼亚人的“白鬼”也随着艾丝特尔回故国去,或许在哪里,他可以找回自己的过去吧?
  “多谢你的照顾。”
  艾丝特尔在马上行了一个礼。有一列骑队慢慢地在大陆公路上往西走,那就是包括艾丝特尔在内,往密斯鲁的队伍。亚尔斯兰也还了一个礼。
  “回家加重上请小心!”
  心情上虽然是难分难舍,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地平凡。亚尔斯兰不禁打从心底期望自己有奇夫那样的诗才。他笨拙地说道:
  “如果你能再来帕尔斯,我们会竭诚地欢迎你的。”
  这些话就未免太不实际了。艾丝特尔回到故国之后就必须面临领地、继承、叙任骑士等等的问题,她对劫后余生的家人还有责任在。
  “如果你能来鲁西达尼亚更好。”
  艾丝特尔说道,脸颊仿佛发怒似地涨红了。
  “如果再经过一些时间,你就会长成一个道地的异教徒,到时就会长出角和尾巴了吧?不过,不管你再怎么变,也会被我视破的。”
  艾丝特尔拉着马缰,一边调转马头,一边丢下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这句话和达龙以前对亚尔斯兰所说的话很相似。当话说完时,艾丝特尔已经踢了踢马腹跑了出去。亚尔斯兰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对着渐去的背影挥了挥手,在回过头看的艾丝特尔眼中,亚尔斯兰的身影就像燃烧了起来一般。她和队伍会合,成了线条的一部分,然后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远方。这时候,亚尔斯兰才调转过马头。
  有成堆的事情等亚尔斯兰去做。
  复兴荒废许久的王都叶克巴达那,补修输水管路,给市民们食物,埋葬死者,安德拉寇拉斯王必须举行国葬,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墓所也必须修复。同时,他也得要厚葬沙姆。啊!还有亲生父母、奶妈他们也要予以厚葬。听起来好像所要做的事都是葬礼,可是,对赋予亚尔斯兰生命和未来的人们竭尽礼数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把这些事情料理完之后就要举行即位仪式。他就要成为第十九代的国王,以废止奴隶制度为首要的国内改革也要开始推行了。除此之外,还必须和辛德拉的拉杰特拉王及邻国的诸王修好。该做的事真的是太多了。
  亚尔斯兰快马奔回在山丘下等待着的同伴当中。告死天使展翅在他们的头上翱翔着。
  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奇斯瓦特、克巴多、梅鲁连、古拉杰、伊斯方、特斯、萨拉邦特、吉姆沙,被后世称为“解放亚亚尔斯兰的十六翼将”的战士们已经聚齐了十五个人了。
  “解放王的治世”就要开启新页了。
  有一群人背对着光明和喜悦,潜藏在阴暗而湿冷的自己的城塞中,颂唱着败北和诅咒的呻吟。在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地下深处,四个魔道士们瑟缩着身子。以前师徒合起来总共有八个人的,而现在只剩下半数。有三个弟子被杀了,最后,连“尊师”也走完生命之路。但是,他们并没有绝望,叫古尔干的人开了口。
  “各位,不要悲伤!尊师已早有预感了。他推测凯·霍斯洛的灵力或许会获得一时的胜利,所以,他才会收藏那个狂战士伊尔尔特里休的身体,准备让他复活。”
  “是这样吗?这么一来,蛇王撒哈克大人的依凭将会怎样?”
  一个名叫根迪的人问道,古尔干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现在安德拉寇拉斯的肉体并没有支配其肉体的魂魄。”
  听到众人“啊!”的感吧声,魔道士古尔干带着阴湿的热情对着同志们喃喃说道:
  “让那些不尊敬蛇王撒斯克的人去夸称自己的胜利好了!三年,只要满三年就够了。到时候,他们就会从欢喜的山顶跌落到绝望的谷底。爬得越高,跌得也就越深啊!”
  笑声扬起,这阵笑声从地下深处涌起,在到达地上之前就消失了,地上的人们完全没有听到这些阴湿的笑声。
  这是帕尔斯历三二一年九月二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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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27:5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卷 夺回王都 后记
    《亚尔斯兰战记》的第一部就在这里结束了。多谢各位读者的捧场。感谢为迟交的原稿配上插图,以恩报仇、宽宏大量的天野喜孝先生,以及雪雨无阻、多次前来拿稿的编辑丰先生。另外,感谢今年二月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的笔者的右手。笔者衷心地感谢以上这些人(?)。

    如果有人要问笔者,第一部分结束了是不是觉得比较安心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还有第二部的七本书等著呢!除此之外,下一个作品的负责编辑人早就开始展开电1话攻势了,而笔者还必须做校正。且在这个时节,又要开始申报税金了,还得去看牙医,去理头发,腰也痛,手也疼,又得了感冒……对了,笔者必须亲自过目的读者们的来信也有五○○封之多。笔者一定会看的,请再给笔者一点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真希望一天有三○个小时啊!还有几个问卷调查,提到“请在二月中给我们一个答覆”。这是不可能的事啊!因为笔者是在三月一日才打开来看的。真是对不起啦!毕竟在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的情况下,就算送来问卷调查,笔者也无暇、无意去打开来看。写稿子还是优先的工作。因为这种种缘故,还望各界忍耐。

    对了,考生们可要小心自己的身体,考出个好成绩来。套一句那尔撒斯的话“没有战争是最好的,可是,一旦要战,就非得获胜,否则是一种损失。”

    若要谈到第二部跟第一部有什么不同,最明显的就是亚尔斯兰成为帕尔斯国第十九代国王,敬称从“殿下”变成了“陛下”。作品中的时间是从帕尔斯历三二四年开始。其他的情节就请各位期待了。

    第一部分结束,对作品的感想是,出人意料之外,大家都还活得好好的。啊,打一开始,笔者就不打算杀生的。如果要坦承算计错误的话,就是亚尔斯兰的部下原来预定是“十四翼将”的,结果却又增加两个人成了“十六翼将”。算了,多出来的部分就在后面加以删除就好了。哼哼哼!

    《亚尔斯兰战记》一开始是以很朴素的形态展开的,幸好获得各位读者的青睐,使得卷数越来越多。在不知不觉中也赚进了不少钱,有声书也面市了,最近又推出OVA。同样是由角川书店的制作群负责,笔者有十足的把握会做得尽善尽美的。话是这么说,不过,几万匹军马同时登场的战斗场面及中世纪波斯风格的衣服一定也让卡通画家绞尽了脑汁吧?再此先行谢过了。

    那么,在对亚尔斯兰那些已死去的同伴或者敌人表示哀悼之意之余,暂且就让活著的人们喘一口气吧!

    战士和作家都需要休息的。(非出自帕尔斯的谚语)

   

    一九九○年三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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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31:3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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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33:57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假面兵团 第一章 新旧之敌
    (一)

    拂晓的光芒照耀在微波荡漾的大河上,河面就像并列着百万面镜子似地闪着光辉。这些光芒也反射在河岸边的军队之甲胄上,大地一下子从黑夜的支配中逃脱了出来,变得亮晃晃的。大河的名字叫迪吉列,水势缓和,形成了帕尔斯王国和密斯鲁王国的边境。

    帕尔斯历三二四年九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是国王亚尔斯兰十八岁的生日,也是他即位三周年纪念日。本来应该是在王都叶克巴达那举行祭典,让民众们徹夜饮酒狂欢的。

    可是,年轻的国王却离开了王都,来到西边和密斯鲁王国的国境。

    迪吉列河的东边是帕尔斯领土,西方是密斯鲁领土。隔着大河的这两个国家经常有历史性的交战。迪吉列河虽然是大河,但是水位很浅,水势也很缓,所以要渡河是比较容易的。就因为如此,两国在河岸上筑起了连绵的防壁和城堡,防备对方的侵攻。以前,有"双刀将军"之称的奇斯瓦特大人被称为"帕尔斯的活城壁",让密斯鲁不得不放弃侵略的企图。然而,在这一年的九月下旬,密斯鲁突然发动大军,趁着夜半渡河而来,在帕尔斯领土内摆出了战斗的态势。

    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今年三十九岁,即位已经有八年了。身材肥满,头部光秃,两耳却异常之大。从外表上看来,他不能说是一个出众的人,不过,以一个统治者的角色来说,他却有着杰出的表现。当帕尔斯遭受鲁西达尼亚侵略时,密斯鲁巩固国境,坚守中立,扫除宫廷内的反国王势力,整备道路、运河和港湾,致力于经济活动。荷塞因也极力改革行政组织及审判制度,兴建学校。不参与战争不做远征,被视为一个专心内政型的王者。

    而到了今年,密斯鲁之所以向帕尔斯开启战端当然有其理由。自亚尔斯兰王即位以来,帕尔斯的海上交易日渐繁荣,密斯鲁所拥有的海上权益受到侵害。帕尔斯废止了奴隶制度,国际性的奴隶贸易圈也因而被阻断了。是经济因素促使密斯鲁采取军事行动。

    "客卿啊!就像你所说的,迪吉列河并不难渡;谢谢你了。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吧!"荷塞因三世用帕尔斯语对站在他身旁的男人说道。

    这个男人的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吧?饱受太阳、风、砂侵蚀的脸庞显得有些黝黑,皮肤也极粗糙,可是,眉宇之间却有着贵公子的气质。最令人侧目的是留在他右脸上的大伤疤。那不是枪或剑的伤痕,仿佛是被牙齿或爪子深抓过般呈月牙形的伤。不管是他的容貌或表情,外人一看就知道他的人生一定和平顺这两个字绝缘。

    对密斯鲁国王致谢的语词,男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感动。回话的声音就像砂漠的风一般又干又涩。

    "我的希望就是看到帕尔斯的僭王灭亡。这是我唯一的希望,除此之外无他。""这我知道,不过,论功行赏是一个王者应尽的义务。如果我疏忽了这一点,就会被讥为吝啬。不管什么都好,你就说个希望得到的赏赐吧!""既然陛下这么说……"

    "唔?"

    "我要帕尔斯的宫廷画家那尔撒斯的脑袋。"

    男人的声音显得那么冷淡,但是,话中却隐含着满腔的恶意。荷塞因三世兴味盎然地看着男人,用一只手抓着自己的下半边脸。

    "你好像有相当深的憾恨哪!不过,这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如果你想要那尔撒斯的脑袋,我就给你好了。""在下不胜感激。"

    男人的两眼发出阴郁的光芒。密斯鲁国王将自己的视线拉离了他的眼光。荷塞因三世原本就不是一个有着高贵人格的人,可是,他并不喜欢让自己卷进复仇之心的黑暗旋涡里。他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仿佛要籍此整理自己的心情一样,对着随侍左右的将军中一人说道:

    "马西尼撒!"

    一个有着赤铜色肌肤的高大男子应声来到国王面前。他在密斯鲁宫王国中被誉为第一勇士,头发、眼睛及胡须都黑得发亮。这一年,他二十八岁。

    "卡拉曼迪斯!"

    卡拉曼迪斯是一个头发和胡须都呈灰色、刚迈入老年的将军,从前一代的国王治世起,他就不断地建立许多功绩。荷塞因三世又叫来了三名将军,亲切地对他们说道:

    "今天的会战不只是对我国今后的外交影响深远,对于大陆公路各国间的力量关系也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力。用心作战,为国家的荣光和你们个人的名誉去建立功勋吧!"密斯鲁的将军们恭恭敬敬地对荷塞因三世行了一个礼回答道:

    "属下们一定不负陛下的期望!"

    "就让神明的惩罚报在那个叫做双刀将军的宿敌身上吧!"此时,脸颊上带伤的男人用他冷冷的声音浇熄了将军亢奋的情绪。

    "帕尔斯军兵强马壮,将军们又都有极高的指挥能力——这说法虽然令人不快,但却是事实;自大是万万使不得的。尤其是那个建立全军作战计划的那尔撒斯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你们要特别小心!""知道了,我们会小心。"

    回答的是卡拉曼迪斯,年轻的马西尼撒不快地斜眼睨视着那男人,甚至连头也不点一下。

    不久之后,密斯鲁全军开始向前推进。密斯鲁的军衣是红色、绿色和金黄色的组合,在砂漠单调的灰褐色衬托之下显得十分耀眼。尤其是跟在步兵后面前进的部队所显现出来的威容,光是用眼睛看就够教人惊吓的了。

    "是密斯鲁的骆驼部队吗?"

    脸颊上有伤的男人喃喃说着,凝视着漫天砂尘中串连着的人和兽群。

    若要说在砂漠中作战,连帕尔斯的骑兵部队都要比密斯鲁的骆驼逊一筹。在耐久力方面,骆驼优于马匹,如果把砂漠比喻成海的话,那以,骆驼就等于是轻舟了。再者,若让骆驼身上穿着细锁编成的甲胄,对于弓箭也有很显著的防御效果。

    一万头骆驼部队在男人眼前经过之后,接下来的就是战车部队了。三匹马拉着两轮的战车,上面乘着三名士兵。一名士兵驾驭马车,一名为持枪的士兵,另一名则为弓箭手。战车一共有二千辆,士兵和马匹的全身都涂着香油,这种味道和汗水味、皮革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如果光靠密斯鲁一国无法打胜仗时,就邀约其他国家共同作战.只要联合那些希望继续保持奴隶制度的国家,一定可以把帕尔斯击灭的。"男人的喃喃自语并没有传到密斯鲁国王和将军们的耳朵里。在战斗开始之初,他绝对不能大声收嚷,预料密斯鲁军会败北。他很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

    密斯鲁军井然有序地完成了布阵。中央和左右两翼,再加上国王的亲卫部队,一共有八万名的大军。在这四、五年间,密斯鲁并没有因为无益的战事而使兵力耗损,所以得有今日这样的阵容。

    帕尔斯军在千步之外的距离布阵。在密斯鲁军的眼中,帕尔斯军的兵力可能多达六、七万名,可是,阵形却显得欠缺统一性。感觉上骑兵和步兵好像没有秩序地混在一起,实在叫人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战术。

    自从亚尔斯兰即位之后,帕尔斯就大大地改革了兵制。至于如何改革,密斯鲁军就无从得知了。

    密斯鲁军的乐队击响了大鼓,裹着骆驼皮的大鼓把浑厚的声音传到砂漠中。相对的,角笛声从帕尔斯的阵营中响了起来。当响声结束的时候,弓矢声同时从两军中涌上来。

    "前进!"

    乘坐在战车上的卡拉曼迪斯将军挥舞着月牙型的大刀大声喊着,于是,密斯鲁军便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捲起了漫天的尘砂往前进。刀剑交击声和染血的尘烟在迎战而来的帕尔斯军之间捲起,激烈的交战开始了。

    这场交战为时并不长,马西尼撒将军所率领的骆驼部队挥舞着月牙刀突入敌阵斩杀之后,帕尔斯军就呈现出不堪一击,被迫后退的情势。

    密斯鲁军持续前进;相对的,帕尔斯军则一直向后退却。帕尔斯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不时会试着反击,用枪和弓箭应战;可是在密斯鲁军的锐锋之前,这些反扑的动作也只像是易崩散的土壁罢了。

    把黄金制的鞍安置在骆驼背上,张起了凉爽的白纱帐幕,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盯视着战况,不久之后便对己方的优势发出了满足的声音:

    "帕尔斯军以前是很强,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豪勇甚至让人怀疑他不是这个俗世间的人。不过,看来,似乎是后继无人了。客卿呀,你有什么看法?""请不要掉以轻心。"

    男人的回答极为简洁。荷塞因三世苦笑着动了动他那两片大耳朵。

    "你大可不用这么不愉快,我并没有轻视你的意见。只是这一次事情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啊!今后在征服帕尔斯时也少不了你的力量的。"荷塞因三世想到的是胜利之后的事情。他并不想支配帕尔斯,他还清楚地记得鲁西达尼亚军的惨败。总而言之,只要能强化密斯鲁王国在海上交易和奴隶贸易上的权益就好了。只要密斯鲁王国的权益不受到损害,帕尔斯国内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不,或许该说,如果帕尔斯分裂而使得秩序紊乱的话,对密斯鲁而言反而是一种不利的情况。帕尔斯能有一个对密斯鲁而言最方便行事的安定政权是最好的。

    在今晚之前,密斯鲁军始终在战斗上占优势。帕尔斯军不断被逼退,甚至往东方退了有一法尔桑(约五公里)之远。而等傍晚时刻一到,帕尔斯军重整起了队列,承接密斯鲁军的攻势,同时摆出了开始要总反攻的姿态。

    "背着太阳作战是用兵的常理。现在帕尔斯军却犯了此大忌,朝着落日方向攻过来。请陛下制敌机先,让属下指挥全军攻向帕尔斯军,一举将其歼灭。"卡拉曼迪斯和马西尼撒暂时回到国王面前要求发动总攻击。左颊上有伤的客人对此表示了反对的意见。

    "那尔撒斯是一个善使诡计的人。他们之所以违背用兵常理而行,一定是要把密斯鲁军引入陷阱。陛下,请您慎重考虑,把军队撤回来。"荷塞因三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回答,马西尼撒就先开了口。他自信满满地睨视着异乡人。

    "你说陷阱,在这么平坦的土地上能设什么陷阱?这里根本没有可以埋伏士兵的山谷或隐蔽处。你是不是太过惧怕那尔撒斯之名,所以看到草就以为是帕尔斯军的枪?"男人眼里带着嘲笑的目光看着马西尼撒回答道:"那么就照您的意思去做吧!只是,希望您不要忘了我曾对此事提出忠告了。""唔,我会记住的。"

    不快地点点头之后,卡拉曼迪斯催促年轻的同袍再度回到阵前。国王荷塞因三世带着些许犹豫的表情凝视着战场。他对在战场上发挥武略一事不似统治国内一般有自信,所以,在这种时候,他只有信赖将军们,把一切事情都委托给他们去决定了。可是,脸上有伤的客人话中带着不祥的预感却也是事实。荷塞因三世摇了摇头,挥走心头的不安。结果,将军们的战意取得了优势。

    "突击!"

    "突击!"

    密斯鲁语的号令连续发出,大军就像一道急流似地开始突进。剑和甲胄反射着落日,密斯鲁军背对着斜向地平线的金黄色巨大圆盘往东突进。那种迫力不由得让人起起了迪吉列河的河水。

    帕尔斯军似乎显得极为狼狈。原本不断前进的骑兵部队接二连三地调转了马头,开始把身体隐藏在由步兵所形成的盾壁之后。看到这个景象,密斯鲁军的将兵发出了胜利和威吓的叫声。就在下一瞬间,他们看到的是数十列并排着的盾牌。然后,突然之间,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

    三万个盾牌形成了镜子反射着落日。密斯鲁军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又长又大的光壁,使得全军的眼睛为之一眩。不管是人或马、骆驼,都被那闪烁的光芒灼痛眼睛,一时之间丧失了视力。密斯鲁全军俨然成了一只盲目的军队。

    士兵们发出悲鸣声,用手覆盖起自己的脸。他们的手离开了鞭绳,马儿和骆驼失去控制。对急驰中的马和骆驼而言,丧失视力就等于是失去了平衡。马和马摇摇晃晃地相互冲撞,战车和战车彼此接触。马儿倒了,骆驼翻了,战的车轴碎裂,车轮在半空中飞腾。滚落在地的士兵不是被从后面接踵而来的战车辗毙,就是被骆驼的脚给踩死。鲜血和惨嚎声窜向黑暗的高空。

    这个时候,暴风的怒吼声将密斯鲁军包住了。帕尔斯军一齐发箭,落日的光芒就像一块布般被数万枝箭给撕扯开来。丧失视力的密斯鲁军呆立在形成一阵豪雨直落下来的箭雨之下,纷纷倒地呻吟。

    下降的箭声和扬起的哀叫声相互撞击,砂漠仿佛被禁锢在一个音响的栅栏里。咽喉被射穿的士兵从战车上滚落下来,而浑身是血的骆驼又倒在士兵的上方。战车翻倒了,而其他的战车又压在上方。因为剧烈的闪光而丧失视力的眼睛又飞进了砂尘,密斯鲁军痛苦地在地下翻滚着。

    在短短的时间里内,密斯鲁军失去了一万名士兵。荷塞因三世远望着这个景象,呆然地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客人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所以我早说了嘛!那尔撒斯那家伙的狡猾程度是连百年长生的猫头鹰都不及的。记取这次的教训,先撤离这里吧!"男人毫不客气地批评密斯鲁军的目光短浅。密斯鲁国王和近侧的将军们都无言以对。男人的话虽然无礼,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密斯鲁军在发怒之前,是应该先把不断溃败中的军队重新整顿好才行。

    "总而言之先撤兵再重新编制!"

    命令是传达出去了,可是,原本应该接令的卡拉曼迪斯将军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他和在帕尔斯骑兵部队阵前突进的黑衣骑士单打独斗,不到十个回合的交击之后,他的胸口被敌将的枪给刺穿了。

    卡拉曼迪斯战死的消息传开来之后,密斯鲁军的狼狈和恐惧与日俱更为激烈了,他们趁着落日的余晖争先恐后地逃走。密斯鲁的勇将马西尼撒放弃了已折断的剑,从想逃命的士兵手中强夺来一枝长枪,用力地发出了声音捋着枪,驱策着骆驼逼近黑衣骑士。对手用枪刺杀了另一个密斯鲁骑士,黑衣骑士因为刺得太深,以致于枪身拔不出来,于是便放弃了枪,拔起身边的长剑。

    坐在骆驼背上的马西尼撒的位置比马上的骑士还高。他从上方刺下长枪,银色的枪尖撞击了帕尔斯骑士的黑色甲胄,应声折断。黑衣的帕尔斯骑士用锐利的眼光看着密斯鲁骑士。

    "呵!你居然没有逃,真是令人钦佩啊!"

    "少罗嗦!僭王的走狗!"

    马西尼撒丢下长枪,从绑在骆驼侧腹的刀鞘中抽出月牙刀,大声斥喝着。所谓僭王是指没有成为国王资格的人自称为国王。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虽然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王太子,可是实际上并没有王家的血统,这个事实已经是国内外皆知的事。因此,马西尼撒在侮辱帕尔人的时候都是这样叫骂的。

    马西尼撒的叫骂声引发了黑衣骑士的愤怒,长剑化成一片狂风般的光袭向马西尼撒。密斯鲁的勇将挥着月牙刀弹回了长剑的攻势。刀剑交鸣声刺激着耳膜,手腕的肌肉彼此摩擦着。这样的情势是马西尼撒第一次经验到的。他虽然想反击,但强力的第二击又接踵而来,密斯鲁的勇将被逼得只能勉强防守。

    在经过二十个回合之后,鲜血从马西尼撒的左腕上飞溅而出。到了三十回合的时候,月牙刀从马西尼撒的右手飞出,落在砂尘当中。马西尼撒知道自己是输定了。他拉了拉骆驼的缰绳,踢了一下它的侧腹,想要改变方向。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只有选择退却一途了。

    骆驼的顺从性没有马好。只要它不高兴,甚至不愿听从骑士的意思。在受到一阵粗暴的对待之后,马西尼撒的骆驼显然是非常不愉快。它粗重地从鼻孔呼气,突然伸出前肢往地上一坐。

    马西尼撒发出了短促的叫声,整个身体从骆驼的背上被丢下来。他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爬起身,败北和屈辱的感觉使他头晕目眩。败在强敌手下固然是没办法的事,可是,竟然还在敌人面前现出了这样的丑态。

    然而,剑光并没有落在马西尼撒的头上。剑光水平扫过,在半空中将飞射而来的箭砍成两半。黑衣骑士锐利地转动着视线,寻找新出现的敌手。

    射箭的是那个右颊上有伤的男人。他骑着马,左手上拿着弓。就在黑衣骑士再回过头来的那一小段时间内,马西尼撒在砂尘和汗水当中逃离了现场。正确地说来应该是滚离了现场。

    右颊有伤的男人想朝着黑衣骑士射出第二箭。就在他拉满弓的那一瞬间,风却响起了警告的笛声;男人的弓折断了,箭滑出去刺进地上。一枝从帕尔斯军中发射出来的箭命中了男人的弓。那不是流箭,而是在确实瞄准之后所发射的箭。

    "爱出风头的女神官!"

    右颊有伤的男人带着满腹深深的恨意喃喃说道。他丢下了弓,调转过马头,快速地逃进密斯鲁军的队列中。他认出那个在乱军当中表现神技的弓箭高手。在帕尔斯军的阵前,黑衣骑士赞赏着弓箭高手。

    "你仍然是人间的弓箭女神啊!法兰吉丝小姐。"被赞赏的对方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她是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她在视线中追寻着那个逃走的密斯鲁射手,一种疑惑的表情似乎在她的瞳孔中荡漾着。

    渡过迪吉列河踏上帕尔斯国土的密斯鲁军约有八万名,而再度渡河回国的人只有六万名。丧失全军的四分之一的败北让荷塞因三世皱起了眉头。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好战的国王,出兵总是在充分地计算利害得失之后才决定的。就因为在充分的准备之后还惨遭败北,使得荷塞因三世更感到不痛快,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惨败的将军们一个个跪在国王面前谢罪。荷塞因三世安慰他们,尤其是对那个羞愧至极的马西尼撒。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振作起来吧!"

    荷塞因三世表现了王者的风范,没有叱责马西尼撒。自从帕尔斯废止奴隶制度以来,密斯鲁的奴隶们便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当然也有人希望自己也能像帕尔斯的奴隶们一样被解放,而煽动奴隶们的情绪的人也是大有人在。以前纯粹的不平不满找到了一个叫做"解放"的目标。对仍然采行奴隶制度的国家而言,这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反正早晚都得跟帕尔斯再战,现在已经失去老将卡拉曼迪斯了,如果再惩罚残活下来的将军们的话,只是使得密斯鲁军的阵容更形薄弱罢了。这种现实的计算当然也存在于荷塞因三世的心中。

    跟在马西尼撒之后出现在荷塞因三世面前的是那个右颊有伤的男人。他立下了解救马西尼撒于危急之时的功劳。

    "陛下,现在您应该已经了解那尔撒斯那家伙有多奸诈了吧?不过,帕尔斯国内外有不少他的敌人。在下有一个计划,就是集结这些人一起来对抗那尔撒斯,不知您意下如何?""唔,以你的力量做得到吗?"

    "只要获得陛下的允许。"

    "好吧!不管怎么说,为了削弱帕尔斯的威势,我们必须订定所有的策略;如计划拟定好了就来向我报告,资金可以任你运用。"道了谢之后,右颊有伤的男人便向国王告退。荷塞因三世陷入沉思。侍立在一旁的宫廷书记宫长古立说道:"您不觉得这是一个奇妙的巧合吗?陛下。""巧合?"

    "是的,就是四年前鲁西达尼亚军侵攻帕尔斯时的事。鲁西达尼亚军并不了解帕尔斯的地形和国内情势,但是,当时有一个人告诉他们地形特色,并为之建立作战方针。""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戴着奇怪的银色面具的男人。"荷塞因三世点点头。当时,密斯鲁虽然对帕尔斯采行不干涉政策,不过,在那段期间内,密斯鲁对帕尔斯的情势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外交官、商人和密探所带回来的各种报告都在荷塞因三世手中经过详尽的分析。

    其中也提到了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物。后来证实了这个人物事实上就是帕尔斯的王族席尔梅斯。

    "听说席尔梅斯王子的脸上有伤,面具就是为了掩饰那个伤的。""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右颊上有伤的男人就是席尔梅斯王子罗?""臣下不敢确定,不过是有这种可能……"

    "唔,该怎么说呢?"

    荷塞因三世抚摸着光秃的额头思索着。如果古立的臆测正确,那个右颊有伤的男人真的是席尔梅斯王子的话,事态会有什么变化呢?席尔梅斯曾经为了夺回王位而利用鲁西达尼亚军,结果还是失败了。难道这一次他想利用密斯鲁军,再次进行夺回王位之战吗?

    只是单方面被利用未免太懦弱了吧?如果他真的是席尔梅斯王子的话,我方也该想出可以利用他的方法来才对。荷塞因三世在他那光秃的额头内思索着。目前有两个利用他的方法:一是对外公布席尔梅斯王子的存在,帮助他取得王位.如果幸运的话,在"席尔梅斯王"诞生的时候,密斯鲁应该可以要求得到迪吉列河东岸的领土和恢复奴隶制度的,或许密斯鲁就可以成为大陆公路西部的奴隶贸易中心,占有比以前更大的位置。

    还有一个利用法——那就是不但不帮助席尔梅斯,相反的还要把他当成囚犯.把被抓的席尔梅斯送回帕尔斯,或者在杀害他之后,把脑袋送回去。这样一来就等于帮亚尔斯兰王排除了夺取王位的人而施恩于亚尔斯兰王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命运正等着右颊有伤的男人去面对。

    不管怎么说,那都要是在古立的臆测正确时才能采取的行动。如果他只是一个流浪的旅人,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等等,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可以把那个人当成是席尔梅斯王子,在帕尔斯国内掀起波涛。反正知道席尔梅斯王子真面目的人并不多。能利用的棋子就要将它做最大限度的活用。"荷塞因三世没有说出他心中的结论。国家规模的政略方面有几种选择的余地,只是,他觉得每说出一种,选择就会少掉一种。

    就在这个时候,马西尼撒将军又再度出现在荷塞因三世的面前。他在差一点命丧于帕尔斯的黑衣骑士手上时,为右颊有伤的男人所救。马西尼撒不但没有感激之意,甚至对救命恩人起了很大的反感。

    "轻易地就相信那个来历不明的外国人好吗?请陛下要小心啊!"荷塞因三世盯着来谏言的马西尼撒的脸。

    "我也知道那个人对密斯鲁没有忠诚心。不过,他对帕尔斯的憎恨足以弥补这个不足。只要有亚尔斯兰王和那尔撒斯大人,那个人就会继续憎恨帕尔斯,也因此,他仍将会是我们的同志。""可是,陛下……"

    "我当然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不会让那个人来利用我的。当那个人有任何危害密斯鲁的行为出现时,马西尼撒,就用你的剑去了结他吧!""是!"

    马西尼撒很高兴地行了一个礼。荷塞因三世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装饰得美仑美奂的自己的骆驼走去。"马西尼撒这家伙!器量小得出人意料之外,这样怎么对抗帕尔斯军呢?"他内心不禁感到一阵失望。

    (二)

    这一天,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所检查的密斯鲁军武将的首级,包括卡拉曼迪斯在内一共有四十个之多。才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国王淡然而不骄矜地完成胜利者所该表现的工作之后,下令把败将们的首级腌蜜腊送回密斯鲁去。他的想法是让对方为这些战死的人下葬。亚尔斯兰带着侍臣耶拉姆在阵地内走着。他脱下了黄金甲胄,挟在腋下,头发在微风中翻飞着。

    目前亚尔斯兰的身高几乎和宫延画家那尔撒斯等高,而小一岁的耶拉姆则比亚尔斯兰矮了三根手指头的高度。他们两人都已经不再是少年,而是年轻人了,如果以帕尔斯风格来表现,他们就是"像夜空的月亮盈满般"成长和充实。彼此虽然是国王和臣子的身份,可是却同时也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也同时是受教于那尔撒斯的同学。

    亚尔斯兰停下了脚步,把视线投向黑发友人的肩后。

    "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啊,耶拉姆。或许虽然只送回了首级,对密斯鲁兵的遗族而言只是徒增伤悲而已。""是的,但是,请不要太在意。因为以后的事就完全看密斯鲁人怎么想了。"耶拉姆虽然只有十七岁,却拥有如此敏锐的判断力,这完全是受到老师的影响。

    亚尔斯兰不禁笑开了他年轻的嘴角,因为他觉得:"耶拉姆越来越像那尔撒斯了哦"。就在这个时候,那尔撒斯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他虽然置身阵中,身上却没有穿甲胄,只穿着腰间佩剑的轻装。一只手拿着骑马用的鞭子,这就是他指挥十万大军的军师证明。

    曾经是戴拉姆地方领主的那尔撒斯比亚尔斯兰王大十二岁,今年刚好三十岁。根据以前的约定,他被叙任为新国王的宫廷画家,这件事让他的友人黑衣骑士达龙无言地仰天长叹。

    当他的名字和官职被写在正式文书上时是写着"副宰相兼宫廷画家的那尔撒斯大人",那尔撒斯见状二话不说拿起笔重新写着:"宫廷画家,暂时兼任副宰相的那尔撒斯。"现在,他正经八百地对着国王行了一个礼。

    "虽然是带着些微的血味,不过,臣下仍然要祝贺陛下即位纪念日的胜利。""跟往常一样,这都是拜你所赐。"

    "不,是因为有他们的辛劳。"

    那尔撒斯轻举皮鞭所指的方向有一只老鹰和两骑人影。老鹰是亚尔斯兰有翅的朋友"告死天使"。

    "告死天使"已经不是可以称为幼鸟的年龄了。他跟着解放王亚尔斯兰四处征战,是一个建立了不亚于人类功勋的老练勇士。这个勇士现在栖息在一个穿着黑色战袍的猛将肩上。那就是黑衣的万骑长达龙。今年三十一岁,无双的骁勇增加其圆熟度,尖锐而精悍的脸上增加了沉着感,可以说具备了大路公路最强的战士的风格。

    骑着马与他并列着的是法兰吉丝。

    绢般的头发、绿玉般的瞳孔、白色珍珠般的肌肤、及杉木般直挺的身材,女神官仍然和三年前一样地美丽,仿佛就象美之女神亚希凛然的武装之姿。在亚尔斯兰即位之后,她曾经回到夫夏斯坦的密斯拉神殿去;然而,不久之后又被召了回来,任职宫廷顾问官和巡检使双重官职。这两种官职都不是固定的职务,有事情的时候就成了国王的商谈幕僚,同时还负有特使之责,做为国王的代理人。或许这的确是一个很适合她的职务。

    达龙和法兰吉丝在年轻国王面前下马行了一个礼,"告死天使"优雅地拍着翅膀降落在亚尔斯兰伸出的手上。

    亚尔斯兰以帕尔斯王国统治者的身份完成的第一项功绩就是击退强大的外敌。西边的鲁西达尼亚和东边的特兰——这两个国家都挟着大军之势侵攻帕尔斯,想要劫掠帕尔斯的财富,可是最后都功亏一篑。鲁西达尼亚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和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都已化为异乡的尘土,他们倒下的军旗都再也立不起来了。

    "这是自英雄王凯·霍斯洛之后最伟大的功勋。"吟游诗人们会这样赞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个伟大的功勋和麾下的兵力使帕尔斯全土风行草偃。再加上港都基兰的豪商们都以其庞大的财力支持着亚尔斯兰。帕尔斯历三二一年九月,当亚尔斯兰举行简单的即位仪式时,王都叶克巴达那中聚集了九成以上的贵族,姑且不论内心做何感想,至少表面上他们都对新国王热烈地鼓掌欢迎,恭恭敬敬地宣誓效忠。

    "对为我们破坏旧时代的鲁西达尼亚表示谢意吧!因为他们为我们拂去了堆积在帕尔斯上的尘埃。"那尔撒斯曾经这样说道。虽然话中饱含着嘲讽,另一方面却也道出了真实的一面。

    凶恶暴虐的侵略者往往会破坏被侵略国的旧社会秩序,结果有时候却为该国注入了再生的力量。鲁西达尼亚是为了寻求领土和财富而侵略帕尔斯的,却反而把亚尔斯兰推上了王座,并且为帕尔斯注入了再生的力量。支撑着旧体制的贵族和诸候们丧失了力量,奴隶制被废止了,腐败的神官都被一扫而空。

    这些贵族和神官们虽然想恢复安德拉寇拉斯王时的特权,但亚尔斯兰和那尔撒斯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他们忘了自己没有建立任何功绩,只是一昧地对新体制感到不满。

    不过,也没有人有能力可以联合、指导这些不满分子。没有人可以理论性地批判亚尔斯兰的统治,建立可以对抗的政策,筹建组织,暗地里和各国取得联络、筑起一道有效的包围网。

    "不,有一个人可以。"

    达龙如此说道。他的手指向那尔撒斯。的确,如果拥有那尔撒斯那样的权力和谋略,是可能推翻亚尔斯兰王的。然而,至少那尔撒斯目前并无心将此体制推翻,反而是非常热心地在建立这个体制,使其更加完善。

    "对了,法兰吉丝小姐,先前多蒙你的飞箭相助……不过当时你好像基于某种理由而一直看着敌阵吧!?"达龙问美貌的女神官,法兰吉丝点点头反问道。

    "那么,你心中是不是也猜到了?"

    法兰吉丝是一个在弓箭方面堪称神乎其技的高手,当然,视力也极端敏锐。她在战场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敌人。那个人虽然是密斯鲁军的一员,可是,打扮并不像密斯鲁人,骑马的方式俨然一副帕尔斯风。脸部虽然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但他闪闪发光的两眼和飞快地隐藏自己脸孔的举动却给法兰吉丝留下极坏的印象。

    达龙歪着头。

    "我是心存怀疑,只不过猜不出那会是什么人。"在这四年间,命丧在达龙剑光下的强敌不计其数。他们所隶属的国家包括帕尔斯、鲁西达尼亚、辛德拉、特兰等四国,现在又加上密斯鲁。如果要那么在乎死灵和复仇者的话,那根本就没完没了了。

    "很遗憾的是没能给那个密斯鲁人一点教训。称呼亚尔斯兰陛下为僭王,实在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家伙。如果有机会跟他再战,我一定要他好好地反省一番。"达龙的眼光似乎充分地表达了他如果有机会和马西尼撒再会的话,就要让对方的舌头冻结的意思。法兰吉丝美丽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亚尔斯兰没有旧王室的血统。在公布这个事实的时候,也有反对的论调出现。耶拉姆也是坚决反对的人之一。那尔撒斯并没有因此感到生气。

    "将此事当成一个秘密加以隐藏应该有其相对的利益。耶拉姆,你认为隐藏亚尔斯兰陛下不是先王的亲生儿子一事会有什么样的利益呢?"被老师这么一问,耶拉姆尽可能地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之后做了说明:

    "我想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掉一些无谓的麻烦。不管怎么说,人们总是尊敬那些有着王室血统的人。除此之外,其他的国家也可能以陛下没有旧王家的血统为口实而来干涉我国的内政。""你的话是有道理。可是,耶拉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隐瞒事实所造成的害处反而会更大。"如果新国王的身世有秘密,反对派一定会不计代价去挖出来。他们会以挖出来的秘密做为武器使出狠招,如此一来,新国王的权威就会受到伤害。这个时候,"隐瞒事实"一事就成了新国王的弱点。相对的,从此以后,人们会觉得"血统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这句话欠缺说服力。

    "亚尔斯兰陛下并没有什么让他感到内疚的秘密。他虽然没有旧王室的血统,但其王太子的身份却是经先王安德拉寇拉斯陛下公开承认的。他有什么理由不能继承王位?否定亚尔斯兰陛下就等于否定了先王的意思。你不认为做臣子的不该有种想法吗?如何?"这是那尔撒斯对国内外情势的看法。对有意胁迫的人而言,一开始就公开的秘密并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因为大家只会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又怎样呢?"对民众而言,把广施善政的现任国王赶走,只为了去迎接一个有正式血统的国王,是没什么意义的。那些获得解放的奴隶们更不用说了。获得民众绝对的信赖,强化国力,这是巩固新国王权威的唯一途径。

    "我明白了,那尔撒斯大人。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挂在我心上。"耶拉姆所指的是那尔撒斯所公布——安德拉寇拉斯王有一个遗孤以及让她和母后泰巴美奈再见面,以王族的礼节相待一事。

    "如果不断出现以安德拉寇拉斯王之遗孤的假冒者时该怎么办?这样一来不是徒然招致一些混乱吗?"那尔撒斯听了这话,轻轻地笑了笑:

    "我就是要他们一个一个出现。如此一来,对于真正的遗孤之信赖度就相对地减少了。人们会认为又出现了一个假冒者。对亚尔斯兰陛下是无法造成一点伤害的,不是吗?""啊,果然有道理。"

    耶拉姆红着脸点点头。他虽然明白自己尚远不及师父,可是,每次进行这样的问答时,他还是会有被刺伤的感觉。

    亚尔斯兰没有旧王室血统一事虽已公诸于世,同时却也传出了一个奇怪的说法。

    那就是,事实上亚尔斯兰是古代的圣贤王夏姆席德的嫡传子孙。在经过蛇王撒哈克和凯·霍斯洛的血统支配之后,现在,圣贤王的时代再度复活了。

    那尔撒斯没有禁止这个离谱的传言。因为这等于是认同了亚尔斯兰是新王朝的始祖一事。

    "这个传说是不是那尔撒斯故意流出去的?"

    亚尔斯兰曾经这样问道。那尔撒斯一边用布擦拭着沾在指尖上的颜料,一边坦然地说道:

    "陛下,您真是开玩笑。如果是我那尔撒斯所策谋的,我当然会想出更有力的说辞。说什么圣贤王的子孙,这不是一种很愚蠢的血统崇拜吗?"当然那尔撒斯也正经地说了一些玩笑之外的话:

    "请不要在人世间追求完美的事物。追求完善的政治会造成很多罪人,增加密告,遮蔽人心的。请陛下也不要去追求一些不可能的事物。"继续点着理想的灯火,走向现实的道路——这是那尔撒斯以王者之师的身份经常说的话。亚尔斯兰是统治者,不是宗教家;他必须在地上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家,而不是向往在天上另辟一个新世界。杀人是大罪,但是,如果有外敌来攻,当然得作战将之摒退;欺骗他人是一种罪,可是,有时候为了破敌是必须使一些计谋的。既然要推行政事,就无法满足所有的人和所有的道德。

    在那尔撒斯的熏陶之下,亚尔斯兰的统治工作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错。未发动就结束的叛乱、没有留在正式记录上的阴谋固然有几个,然而,"解放王的治世并不是那么不安定"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当然,这个世上是不可能有完全安定的治世的。推行改革就一定会树敌。以前安坐在特权上、独占财富的人们一定会对改革者深恶痛绝的。

    "如果不想得罪任何人,那么根本就成不了什么事;不,应该说连这样都会因无所作为而遭谴责。既然是这样,就请您放弃王冠。因为这么一来,您就可以只被批评为受不了王权的负荷而临阵脱逃,就会不再有其他的坏话了。""只要不被恶意批评就好了。"这样的人生根本没什么意义,亚尔斯兰已经学到了这一点。当然,他也不需要故意去树立敌人;不过,他也不能妄想把所有的人都拉来当同志。

    亚尔斯兰废止奴隶制度,禁止人口贩卖。不只是帕尔斯国内,对其他各国来说,这都是一项重大的变化;密斯鲁王国就率先以军队来表达他们反对的立场。击退他们固然好,可是,因为只要继续维持奴隶制度的国家和已经废止奴隶制度的国家是相互紧临的;所以,今后一定会留下战争的火种。

    "大多数的奴隶都没有长远的视野。他们一贯的想法就是拘泥于眼前的事物,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好了。这不是他们本身的罪过,而是没有给他们教育的人的错。"国库支出一笔相当大的资金,用在使奴隶们自立的花费上;主要是用在开拓荒野广辟农地,兴建用水管路和屋舍上。被解放的奴隶们分成了集团,选出了指导者,开拓出来的土地在三年后就成了开拓者的私有地。那尔撒斯全力整备这样的制度,另一方面,他也致力于因战乱而消失了的大贵族之庄园的开放。"培育自耕农,增加中产资级,使王权稳定"那尔撒斯的政策正在急速地开花结果中。

    "国王亚尔斯兰陛下在迪吉列河畔大破密斯鲁军。敌方战死者有两万名,扬名四海的勇将卡拉曼迪斯也没有机会再站在阵前了。"当这个消息传回来之后,正笼罩在黑夜当中的王都叶克巴达那充满了欢欣鼓舞的声音。从迪吉列河畔到叶克巴达那有一百二十法尔桑(约六百公里)之遥,靠着那尔撒斯沿大陆公路建筑的烽火台和联络网,好消息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传达了。

    宰相鲁项和大将军奇斯瓦特下令以一万桶的葡萄酒让王都的市民们为此佳音狂欢。广场上点起了数千把火炬,笛子和琵琶演奏着活泼的音乐,人们欢欣地载歌载舞。当宰相告诉市民国王亚尔斯兰将于十日后凯旋回国的消息后,欢呼声响彻云霄。

    宰相鲁项在那尔撒斯那绚烂耀眼的才智谋略之前越发显得黯然失色。在亚尔斯兰即王位之时,他的表现也不怎么引人注目。而在前任国王安德拉寇拉斯的威迫压抑之下,他看来似乎没有任何作为。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无力的老贵族而已。

    尽管如此,亚尔斯兰在即位的同时就任命鲁项为宰相。一方面是因为他对鲁项的稳健和公正的为人抱有好感,一方面也是因为那尔撒斯的极力推荐。

    "鲁项大人是帕尔斯的旧势力,而且他又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让他坐在宰相的宝座,旧势力和其他各个国家也不致于产生不必要的不安,我也可以减少一些工作。"不管是国家制度的变革,或者是和各国的外交、战争,事实上都是那尔撒斯负责企画和指导的。宰相则随侍在国王身边,掌理祭典和仪式、指导和监督宫廷的官员;根据法理和习惯帮助国王审判;接待外国各使节、裁定公平的人事。鲁项很认真地做这些事,而这也就足够了。

    欢祝活动不仅在陆上举行,有近百艘的小船划到接近王都的水路上,坐在船上的人们挥舞着火把,高声叫着"亚尔斯兰王万岁"。夜晚的水面映着火光,美丽得就像几万个宝石重叠般。负责这项演出的是警备王都的将军萨拉邦特。

    指导被鲁西达尼亚军破坏的贮水池和水路修复工程的就是萨拉邦特。从这件事就很明显地凸显了这个年轻的大男人有着不可思议的奇才。他擅长土木工程方面的事。在考虑地形、设计图面上固然有着杰出的表现,但是,在指导工程方面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对民众而言,被分派去从事国家性的土木工程工作本来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可是,如果水路不修复,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所有人都会渴死,工程不早一天完成是不行的。萨拉邦特毛遂自荐接下了工程指导的工作。

    萨拉邦特首先贴出高额报酬的布告,召募了三万名劳工。然后再把这三万人以每两千人为一单位分成十五个集团,每一个集团再以一百人为单位分成二十组。每一组和每一个集团各设有领导人,让他们分担和进行工程。最早完成工程的组别可以获得奖金,让工人们彼此竞争。原本在水利土木的技术方面,帕尔斯就远比鲁西达尼亚进步。因此,鲁西达尼亚的技术人员预估要"花费三年"的水路修复工程,在萨拉邦特带领下,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在工程完成的当天,王室犒赏了一千头的羊和五千桶的葡萄酒,同时发下比原先约定多一成的报酬,叶克巴达那充满了庆典的热闹气氛。

    (三)

    亚尔斯兰王的胜利消息传到王都的当天夜里,在一家酒馆中,在七个男人埋首商量着事情。他们把市民们充满喜悦的歌声置于脑后,沉默地喝着闷酒。这几个人都是身穿高级绢质服饰的壮年男子,然而,在他们美丽的衣服上却沾满了污垢和灰尘,给人一种衰败潦倒的印象。他们就是因为鲁西达尼亚的侵略和亚尔斯兰王即位而落魄的名门贵族。

    "新国王真是做了不少事哪!"

    "这么下去,帕尔斯的财富和荣光都要被这些不学无术的奴隶们给吃光了。""忽视我们这些名门出身的人也总该有个限度吧?"他们的声音中带着阴森而凄惨的情绪。这是一群被夺去了得自祖先们的特权而无法抢回来的人们无奈又悲愤的声音。时代虽然变了,他们却无法认同这样的改变。他们无法面对这个新的时代,然而却也没有恢复旧时代的实力和意志。这些落魄的人们只能聚在一起怒骂年轻的国王和他的廷臣们,缅怀辉煌的过去。他们并没有被新国王刻意地排除。国王曾公布"有意出仕者皆可报名"的消息,可是,这些旧贵族并无意和身分低微的人们一起工作。

    "哎哟,真是无聊啊!没有反抗恶政的力气,光会发牢骚。"这个声音是从邻桌发出来的,一群人不仅听到了,而且在心中都受到重重的一击。

    声音的主人好象是巧妙地选择过自己所坐的位置。他坐在灯影勉强可及的位置上,低低地拉下头巾,隐藏住自己的脸。不过,他并无意隐藏声音中的恶意。明显的嘲讽刺伤了落魄贵族们膨胀的自尊心。一个贵族两眼充血,睨视着这个无礼的男人。

    "你这个卑贱的家伙,有什么好笑的?我们是来路正当的帕尔斯名门,面对不当的侮辱,我们是不会默不作声的。""哦?生气了吗?你们还能生气啊?唉!不能靠战斗来夺回权利,只会籍酒抱怨的你们竟然会生气啊?""可恶!"

    一个气愤地跳了起来的男人把手搭上腰间的短剑。然而,他却拔不出剑。穿着暗灰色衣服的男人将衣袖一翻,一条细长的布滑了出来,仿佛蛇一般捲上对方的脸。对方就以抓着剑柄的姿势站在地上不动,下一瞬间便跌滚在地上。只见他的手脚长长地伸出抽着筋,很快地就一动也不动了。

    "别担心,他只是昏过去罢了。"

    穿着暗灰色衣服的男人带着沉稳的嘲弄,微微地摇晃着。落魄的贵族们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用权威或实力所能制伏的,众人开始感到胆怯而不知所措。

    "现在,该是言归正传的时候了……"

    男人的双眼在头巾的深处散发出骇人的光芒。

    "亚尔斯兰只是个人。"

    "讲这什么鬼话!"

    "先听我说。亚尔斯兰只是个凡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不死之身。不管怎么样,他一定都会死,他的时代也会结束。""话是这么说没错……"

    落魄的贵族们感到害怕,他们猜不出这个男人真正的意思。他们无法逃离现场,另一方面也发现到从其他的桌子旁投过来的怀疑视线,好不容易另一个人发出了声音:

    "可是,国王还很年轻,才十八岁而已啊!在他老死之前还有一大段时间呢!在这之前,有传统性的帕尔斯根基就要被连根拔起了,那些奴隶们一定会享受他们的春天的。"话一说完,一阵笑声便从头巾内部传了出来。那是一种充满阴气而晦暗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是因为你的想法可笑。啊,不要生气。亚尔斯兰是年轻,然而,自古以来,年纪轻轻就丧命的王者亦所在多是啊!"男人的声音让贵族们想起了一些不吉利的记忆。就像他所说的,帕尔斯历代的国王中是有许多人早逝的。第六代的哥达尔塞斯一世的独子瓦鲁夫兰在出生后半年就夭折了,他自己也在儿子死后就死了,因此,王统就由堂弟阿鲁达巴斯继承。第七代的阿鲁达巴斯也早逝,王统便由远亲欧斯洛耶三世继承。许多为争夺王位而引发的阴谋、内乱、暗杀和处刑都被埋葬在帕尔斯的历史中。许多人知道这些事,却不能明言,这些都是沾满了血腥的帕尔斯文字。

    贵族们从醉意中醒来,一股恶寒在他们的背部扩散开来。穿暗灰色衣服的男人说的是用武力或暗杀去打倒亚尔斯兰。落魄的贵族们不禁感到极度的恐惧。打倒亚尔斯兰固然好,可是,他们觉得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他们没有那尔撒斯的智谋,也没有达龙的武勇,而且他们也没有那种勇气。贵族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开口辩解:

    "亚尔斯兰王有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守护,我们根本出不了手。""那么,把宝剑鲁克那巴德抢过来不就得了?"穿暗灰色衣服的男人很自然地说道,语气就像从市场上的店头掠取水果一般自然。一伙人动都不能动,忘了伸手动桌上的料理,就任料理渐渐冷掉。

    宝剑鲁克那巴德是守护国王亚尔斯兰的神器,装饰在宝座后面的墙上。也就是说,开国的始祖凯·霍斯洛的灵魄认同了亚尔斯兰的王权而守护着他。那尔撒斯不认为那是无条件的守护。再怎么说,宝剑都只是一个象征,王权只有在推行王者的善政和民众的支持下才能成立的。只是,对那些不懂道理,只尊重旧权威的人而言,宝剑的存在却是一种必要。

    如果宝剑从亚尔斯兰手中不见了,事情会有什么变化?毒液化成了声音灌进因太恐惧而麻痹了的贵族们耳中:

    "怎么样?有没有人愿意试试看?如果能拿到宝剑鲁克那巴德的话,那个人就可以成为帕尔斯的国王。看吧!现在的国王亚尔斯兰那家伙不是一个没有王家血统的下贱人种吗?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取而代之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哪,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不久,时间已过了半夜,酒馆也到了打烊的时刻了。酒馆的主人半送半赶地料理了那一群在店里一角窃窃私语的客人们,而他对这些事实上并没有喝多少酒却像失去了身体的亡灵般游晃的人们也感到怀疑。店主人怀疑他们有意毁谤国王陛下,想到地方官那边去告状,可是,当最后一个客人对着他的脸吹出冷冷的气之后,店主人便滑躺在地上了。当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店主人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睡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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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37:5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假面兵团 第二章 狩猎祭
    (一)

    国王亚尔斯兰在迪吉列河畔击退密斯鲁军、凯旋回王都叶克巴达那是在十月八日那一天。在宰相鲁项、大将军奇斯瓦特及王都警备队长萨拉邦特的迎接下,亚尔斯兰穿过了王都的城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民众点起了火炬,赞颂着国王的功绩。在第二天十月九日天亮时,亚尔斯兰又率军东前行。这是一项匆忙的行动。

    有一说是当亚尔斯兰一进王宫,宰相鲁项便二度劝他结婚,亚尔斯兰在烦不胜烦的情况下才离宫的。亚尔斯兰已经十八岁了,是该结婚的年龄了。如果不结婚生子,就没有人可以继承王位。鲁项等人期望"亚尔斯兰二世"的诞生是不争的事实,而实际上亚尔斯兰也三番两次地拒绝他们所提出的婚事。

    不过,这一次亚尔斯兰离宫却是因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帕尔斯为迎接邻国辛德拉的国王,预定在夏夫利斯坦原野上举行盛大的狩猎祭。夏夫利斯坦是帕尔斯五大狩猎场之一。帕尔斯三二一年五月,在这片原野和附近的圣马奴耶尔城,帕尔斯军和鲁西达尼亚军起了冲突,穿着甲胄的猛兽们挥舞着武器,鲜血四处飞溅。这里是帕尔斯解放战役中一个重要的战场。

    不只是帕尔斯人,对骑马的民族而言,狩猎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大事。它既是军队的训练,也是宫廷和宗教上的行为,更是外交方面的道具。在哥达尔塞斯大王的治世时,曾经招待了六个国家的国王参加狩猎祭,共同庆祝帕尔斯的繁荣和大陆公路的和平,宣誓彼此的友好关系。

    很遗憾的,和平和友好的誓言并不能永久存续。在狩猎祭之后,帕尔斯与周边各国交战,血流成河。战争也没有永远持续的,这一次招待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就是为了让对方延长以前缔结之和平条约的有效期限。

    因此,亚尔斯兰只在王宫停留了一夜,从露台上接受民众的欢呼后,第二天早上立刻就出发前往夏夫利斯坦原野了。

    以前曾经极尽奢华之能事的王宫,因为鲁西达尼亚军的破坏和劫掠而归于荒废了。但是,后来鲁西达尼亚军也因为将帕尔斯的王宫当成他们的王宫兼总司令部,所以做了大致上的修复,亚尔斯兰即位之后也花了三年的时间从事整修,现在王宫已恢复了威容,至少足堪做为一个大国的王宫。亚尔斯兰不喜欢奢侈,只是为了安定战后的人心,某种程度的华丽是必要的。

    亚尔斯兰行军的公路上每隔二法尔桑(约十公里)就筑有一个烽火台。当有外敌侵攻的时候,设在国境上的城塞可以收容当地的住民,紧闭起城门,专事防御。另一方面,沿着公路设立的烽火台会接连着点起烽火,在半天之内把消息传到王都叶克巴达那,驻留在王都的骑兵部队就可以立刻出发赶往国境了。这是副宰相那尔撒斯想出来的新王朝的军事制度。而在密斯鲁侵攻的时候,这个制度就发挥了强大的作用。

    帕尔斯虽然是个强兵之国,可是,在鲁西达尼亚军侵攻之际却失去了许多士兵和身经百战的指挥官。战后又必须先复兴国土和国内的经济,所以如何有效地使用数量减半的兵力就是最重要的课题了。以目前的兵力而言,根本没有余裕为了预防随时可能发生的战役而把十万、二十万的兵力绑死在东西国境上。因此要尽可能地把士兵送往必要的场所去,机动性是非常重要的。

    "亚尔斯兰王的十六翼将"都是骑兵指挥官。以前帕尔斯的步兵都是奴隶,但在废止奴隶制度之后,他们都成了自由民了。如此一来,就必须支付薪俸给他们,人数自然就因此而受到限制。

    除此之外,"十六翼将"并不是以帕尔斯王国的制度而存在的。当吟游诗人们讴歌"解放王和其战士们"的事迹时,都会特别提起这十六个人的名字。他们会对着听众问道:"有人知道十六翼将的名字吗?"而听众也总是屈指一一答出来:

    "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奇斯瓦特、克巴多……",最后则以"……耶拉姆"做结束。耶拉姆之所以排在最后是因为他是十六翼将中最年少的。然而,在帕尔斯历三二四年十月的时候,臣属于亚尔斯兰的翼将只有十五名,全员还没有聚齐。在这些人当中,加斯旺德是辛德拉人,吉姆沙是特兰人;连外国人也在亚尔斯兰麾下为他作战。

    在所谓的"十六翼将"当中,最年长的是独眼的克巴多。帕尔斯历三二四年的秋天,他三十五岁。本来既然最为年长,他就该负起整合的工作,可是,克巴多本人并无此意。连大将军的宝座他也让给了奇斯瓦特。正确地说来,应该说是强推给奇斯瓦特。他的理由是"没有资格",没有人能反驳这个自我评价。

    从家门来说,奇斯瓦特也是帕尔斯最有价值的军人。他主张"解放战役中建立最大功勋的是达龙大人"而坚辞大将军之职。只是,达龙以自己年纪比奇斯瓦特小,身为万骑长的阅历太浅为由而谢绝了奇斯瓦特的美意。于是,在亚尔斯兰的裁断之下,奇斯瓦特成了大将军,坐上武将们的首席宝座。

    因为三个万骑长并没有为了争夺大将军的宝座而起纷争,人们都因此感到安心,赞赏达龙和克巴多是"无欲之人"。一方面这也是事实,但是,克巴多的想法是:"现在任职大将军要负责兵制改革的工作,太辛苦了,我敬谢不敏";而达龙则还希望能站在野战的前头与敌人作战。不过,不管地位如何变化,结果是——帕尔斯军的最高指导机关是由这三个人构成的。因此,奇斯瓦特之外的两人就被视为等同"大将军"。

    鲁西达尼亚、辛德拉及特兰等各国的军队都深深地了解到达龙的豪勇。而密斯鲁军只听过达龙的武名,还没有真正亲眼见识过。当然,这一次就不同了,杀了勇将卡拉曼迪斯,逼使马西尼撒逃走的黑衣骑士对密斯鲁军而言也成了"黑色的恐惧"。

    "我不会比现在更强了。可是,达龙还可以爬得更高。"克巴多如此说道。实际上,达龙在每一天、每一战中都有不断磨练的机会。

    达龙还没有娶妻,在王宫外有他的宅邸;不过,因为他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王宫内值班,所以雇了一对被解放的奴隶老夫妻为他看守宅邸。有时候他会到妓馆去,可是并没有固定的女人。这一点,那尔撒斯跟他是一样的,只是,那尔撒斯有亚尔佛莉德在。

    亚尔佛莉德打破了自她祖母以来的习惯,她今年二十岁了,却还没有结婚。身体的发育也从少女长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女性了,多多少少也散发出女人的气息,然而在言行举止方面却一点也没有淑女的气质,她总是用与以往一样的语气诉说着和那尔撒斯的关系:

    "无所谓啊!因为那尔撒斯跟我是灵魂的契合,不管世俗的形式如何都没关系。虽然事情没什么变化,可是,这种事情是不用急的。"只要提到和亚尔佛莉德的事,那尔撒斯总是被批评为优柔寡断,而他也无从辩驳。他曾经对亚尔佛莉德说过,未来几年内他将专心于国事,他不能把恋情或家庭摆在国家之前。而亚尔佛莉德也率直地表示谅解,她愿意等将来的到来。

    "耶拉姆,我想早日逃离这个充满了尘埃的俗世,悠游在平实与纯美的世界之中。所以你要早点成材,把我的重责大任挑起来。"那尔撒斯语重心长地说道。耶拉姆则语带嘲讽地回答:

    "我虽然不才,但我会尽全力去做的。不过,那尔撒斯大人,就是那件行李我可不能帮你扛啊!"所谓的那件行李当然是指亚尔佛莉德,那尔撒斯听了之后,无言以对,于是,达龙便装模作样地开了口:

    "恋爱是一瞬间的事,而后悔却是永远的。这就是你的论调吧?宫廷画家大人。"而当被问到关于恋爱的事,女神官法兰吉丝是这样回答的:

    "我是一个侍奉密斯拉神的人。尽管身体在地上,心却不在地上。除此之外,我的耳朵虽然听得到精灵的声音,却听不到油滑男子的戏言。""是啊!法兰吉丝小姐可以听到我的歌唱,俗尘是不能污染你那美丽的耳朵的。"仍然纠缠着女神官不放的奇夫热心地说道。法兰吉丝总也是冷冷地回道:

    "哦!你一穿起衣服来,看来也人模人样的嘛!而且还有三寸不烂之舌。""这是法兰吉丝小姐的误解啊!我是一个从头顶到脚趾都充满了诚意和谦逊之情的人啊!只有心灵清净的少女能看清我的真正价值,这就是证据所在。""心灵清净眼睛却不明,只会成了油滑男子的饵食。真是可怜啊!"他们的对话传到了亚尔斯兰的耳朵时,他绽出了笑容。他希望跟着他一起走过漫长岁月的同伴们都不要改变,一直都能保持这个样子。他总是这样希望着。

    "最近有没有什么珍奇异闻啊,两位?"

    达龙加入了谈话的集团。法兰吉丝回答:

    "是的,听说有奇怪的盗墓者出现。"

    "盗墓?"

    "听说前天奇夫在叶克巴达那的附近碰见了。"事情是这样的——

    (二)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陵墓虽然谈不上豪奢,但也不会太过朴素。他和父王哥达尔塞斯二世、王兄欧斯洛耶斯五世的陵墓并列着,被埋葬在距离叶克巴达那北方五法尔桑,一个叫安希拉克的山丘上。这个山丘曾经因为鲁西达尼亚军的侵略而荒芜,诸王的财宝都被掠夺一空;不过,修复工程在两年前已经完成了。以前那种豪奢的气派虽然是没有了,但是,树林和花坛都重新整理过,有好几种鸟儿被放生在此,这里也成了一个悠闲雅致的地方。各种的安排、设施都是为了不让王者们的永眠受到任何骚扰。

    为了管理这些陵墓,设有专司负责的官员。职称是皇陵管理官,地位和宫廷书记官一样。说起来其实就是看墓人,不过还负责看守收藏在陵墓附近的神殿中的财宝,遇有"亚鲁达巴斯王逝世两百年祭典"之类的大事时,是掌管典礼的大小工作。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务,所以通常都是由有相当身份的贵族任职。为了防止财宝被窃,麾下还配有两百名的武装兵。

    在亚尔斯兰王底下担任皇陵管理官的是一个叫费尔达斯的人。他是宰相鲁项的族人,虽然不是因为才气洋溢而受到任用,却很忠于职务,认为这个地位是一种名誉的象征。如果是那种"建立功绩好出人头地"型的人物的话就不适合做这种工作了。

    费尔达斯现年五十岁,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踩着别人往上爬得比现在更高。他的希望就是平安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悠然地席过残余的岁月。

    事情发生在十月六日晚上。费尔达斯手上拿着灯火离开自己的房子。灯火是用酒精燃烧的,外壳用青铜制成,附有把手。在巡视陵墓一圈之后,回房睡觉是他日常的工作模式。为了不打扰死者们的安眠,他并没有带着士兵同行。不过,他的脖子上挂着笛子,万一有危急之事,只要吹响笛子,士兵们就会赶来的。

    这天快要是满月了。费尔达斯慢慢地在月下走着。沿着线杉林经过安葬着哥达尔塞斯王的陵墓,接近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墓地时,原有的平静被打破了。原先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确实是听到了某些声音。在夜里应该已经深眠了的鸟儿们不安地鼓噪着,黑色的人影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陵墓上晃动。

    "难、难、难道是……"

    费尔达斯的胃底发寒,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他的双膝不停地打颤,根本就无法直立,只好依靠在线杉的树干上,无法决定是逃走呢?还是吹响笛子呼叫士兵前来?

    如果只是单纯的盗墓者,或许他就不会这么恐惧了吧?可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寒气化成了一道隐形的锁链将费尔达斯的身心紧紧地捆绑着。费尔达斯胆怯地隔着黑夜所形成的帐幕看着发生在眼前的冒渎神明和王者们之行为。黑色的人影继续在月光下动着,或许该说就像在深海里游水的怪鱼般蠕动着,仿佛永不知道疲倦似地挖着墓。翻土打石的声音持续地传过来,仿佛将费尔达斯拉进了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去。

    突然,费尔达斯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惊吓地几乎要气绝了。费尔达斯勉强地动了动好像冻结了的头部。站在月光下的是一个斜戴着帽子,带着剑,全身劲装的男子。优美中潜藏着强韧动力般的身形不由得让人想起了雪豹。在黑暗中,这个男子的脸形并不是那么清楚,而经过压抑的声音却是那么年轻。

    "我是受亚尔斯兰陛下知遇之恩,目前任职巡检使的奇夫。如果你能把事情详细地说明,我将不胜感激。"费尔达斯知道巡检使奇夫这个名字,可是,这个名字却不能让他真正安心。一般人对奇夫的批评是这样的:

    "在帮忙灭火之余还会引发洪水。"

    而且不知为何,被这道洪水流走的永远都只是男人。只是,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对费尔达斯而言无异就像神助一样。

    "是,是有人盗墓。宝物是在神殿里,又没有埋在墓里面,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费尔达斯拼了命才勉强凑出这几句话。奇夫没有说话,不过,他好像在黑暗中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他把身体半藏在线杉的树干后,仔细地看着月下的景象。他是帕尔斯屈指可数的神箭手,视力远比费尔达斯好多了。

    事实上,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并不是为了伸张正义。原本他是兴之所至地到处旅行,后来为了参加狩猎祭而踏上返回王都之路,但是,旅费却用光了。在这个时候,巡检使的身分真是好用极了。他为了投宿而来到皇陵管理官的门前,结果让他碰上了这种事。

    "啊呀!觊觎没有财宝的陵墓,真是一群古怪的家伙。我们来看看他们的真面目吧!"奇夫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如果是为了觊觎埋在墓里的财宝而盗墓的话,这倒是个不错的买卖。原本死者就不需要什么财宝的,可是竟然还要把宝物放在棺柩,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这种想法岂不是太无趣了?

    不过,如果目的不在财宝而还要盗墓的话,其意图又何在呢?如果不是食尸鬼,这样的行为未免太奇怪了。

    这三年来,奇夫虽然拥有巡检使的身分,但他也只是偶尔留在王宫里,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周游帕尔斯国土上。即使是亚尔斯兰也不想把这个心绪浮动的乐师关在王宫里,听他远游归来所带回来的趣闻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奇夫在叶克巴达那休息够了,以理所当然的表情领取巡检使的薪俸之后,便又出发旅行了。帕尔斯历二三四年十月,他二十六岁。

    当他踏上月光照耀下的步道时,平坦铺设的大沙粒发出了响声。黑色的人影停止动作,散发出一股邪气和敌意。奇夫仍然悠然地不露出一点恐惧之色。

    "盗墓并不是一件坏事,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让人发现的好。如果被横刀抢夺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的收获不就成了泡影了?"这种话出自专门夺人所好的奇夫口中格外具有说服力。只是,对方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充满敌意的邪气越发地强烈,躲在后方的费尔达斯拼命地压抑住恶心的感觉。奇夫连眉毛动也不动一下。他是那种不管内心有何感想,在表面上绝不让敌人看出任何破绽的男人。

    变化来得急剧。蛇从黑色人影的手中一跃而出,袭向奇夫的脸上。一道闪光从奇夫的手中飞过。仿佛皮鞭鸣响的声音拍打着夜空。蛇被砍成了两段,在地上捲曲着。这个时候,黑色的人影化成了一阵风,朝黑夜的深处遁去。

    奇夫原想追上去的,但是却还是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中的剑,挑起地上的蛇。

    没有生命的细长布条在半空中飞舞,随即又落在地上。

    "哼……是邪魔外道之辈?"

    奇夫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三年半前在培沙华尔城遇见的怪异人影一事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当时,奇夫砍断了对方的一只手,人也沉到护城河底去了,可是,终究没能确定对方的来历。

    "看来,当时我们好像只除了毒草而没有断毒根。他们的根在什么地方蔓延着呢?"奇夫停止了自言自语,回过头看着费尔达斯。

    "对了,管理官大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请问你。""是的,有什么事我能效劳的?"

    "你家里可有女儿?"

    "我有两个女儿,不过,都已经嫁人了。"

    "什么?这样啊!这就没办法了。"

    奇夫感到没趣似地说道。他在费尔达斯的宅邸接受了酒食的款待,在柔软的床上度过了没有女人陪伴的一夜之后,立刻就启程离开了。费尔达斯则急急忙忙地派人修复被破坏的陵墓,一方面派遣使者向宰相报告此事。鲁项也觉得此事非比寻常,不过,他也只能向亚尔斯兰王做简单的报告。再怎么说,这都算是来历不明的事件,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做出结论。

    这就是"奇怪的盗墓"事件……

    (三)

    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刚好比亚尔斯兰大十岁。他在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争夺王位的战斗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而登上王座,时间比亚尔斯兰早了半年。为了获得王位,他向帕尔斯军借了"一点点"的力量;之后,两国缔结和平条约,建立起"可贵"的友情。而拉杰特拉就成了亚尔斯兰最信任、敬爱的密友,今后拉杰特拉也必将会帮助亚尔斯兰的。

    这是拉杰特拉二世口中的两国关系。如果让那些借"一点点"力量给他的帕尔斯武将们听到的话,一定有人会大发雷霆反驳:"九成的力量是一点点吗?"可是,帕尔斯人们的白眼对拉杰特拉而言却是不足挂齿之事。人、马都装饰着耀眼的金银珠宝的他对着亚尔斯兰精神奕奕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对随侍在帕尔斯国王身边的辛德拉人说道:

    "加斯旺德啊,好久不见了。在帕尔斯过得还好吗?""托您之福。"

    加斯旺德郑重地对着母国的王者行了一个礼,不过,话中的意思却饱含了嘲讽之意。如果不是拉杰特拉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卡迪威争夺王位,使国家一分为二的话,加斯旺德也就不用离乡背井了。

    "如果帕尔斯的料理不合你的胃口,随时欢迎你回国。我会给你适合你发挥能力的职位的。""多谢您。不过,现在我已经习惯帕尔斯的料理了。""帕尔斯的女人也比较好吗?"

    拉杰特拉大笑不已。这次的狩猎祭他带来了六千名辛德拉的将兵,十二头大象。另一方面,帕尔斯有二万四千名,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骑兵。拉杰特拉从马背上看着八千名帕尔斯骑兵整然行进的壮观景象。

    "啊!真是壮观至极的场面啊!帕尔斯军的强悍简直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了。"拉杰特拉的感叹隐含着无意识的警戒。拉杰特拉很清楚帕尔斯军的强悍,不管是做敌人或朋友都一样。话是这么说,可是,拉杰特拉并不怕帕尔斯军。如果是同伴,只要善加利用其强悍即可,如果是敌人,只要使其不能发挥其强悍就成了。

    而帕尔斯的宫廷画家也确实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

    "不只强悍,而且华丽程度也天下无双。哦,大陆公路最美丽的勇者走过我眼前了。"拉杰特拉手中拨弄着装饰夸张的绿宝石头巾,另有意图地打着招呼。他招呼的对象是法兰吉丝。她脸上的表情从和绿宝石同色的瞳孔中消失,谨守着完善无缺的礼仪回了礼。

    "唉!还是一样美丽啊!如果要获得你的心,可能就要献上足以遮盖卡威利河底那么多的珠宝了。""美丽的法兰吉丝小姐"漠然地撇开辛德拉国王的调戏,轻快地策马走了。

    "意义虽跟那尔撒斯大人不一样,可是,法兰吉丝小姐也有罪。"奇夫曾经这么说过。想接近法兰吉丝的男人除了奇夫之外还有几个,不过,没有一个人成功。一方面是因为法兰吉丝本身不接受,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奇夫拼命地在扯情敌的后腿。

    法兰吉丝月亮的别名

    冷冷地照耀着男人们

    多少双眼睛望着她

    却无人能触及

    这是当时被颂唱的四行诗,可是,作者是不是奇夫就不得而知了。

    狩猎祭开始了,时间不知经过了多久。亚尔斯兰拿着长枪策马前进,马儿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草丛中一阵骚动,只见一个巨大的狮影跃向半空中。亚尔斯兰反射性地挥起长枪。随着微微地异声响走,几根狮子的鬃毛在半空中飞舞。狮子在半空中缩起身子,巧妙地躲开人类的攻击,落在草地上。亚尔斯兰调转过马首和长枪,和狮子正面相向。威嚇的吼声从狮子那白森森的牙间发出。

    "不要被他的气势压倒!"

    亚尔斯兰这样命令自己。以前他曾经几度和敌人的刀锋相对。有许多次,敌人的力量都胜过亚尔斯兰。这一次,尽管人跟兽有所不同,但还是没有例外。

    "不可以抱有气势可以弥补技巧不足的想法。最重要的是累积经验、提升技术。可是,在具备这些条件之前,沉着应对是最有效的方法。"当跟着奇斯瓦特学剑的时候,亚尔斯兰得到这样的训诲。他盯着狮子闪着黄色光芒的两眼,确定了拿在右手上的长枪的触感,放松手臂的肌肉。要一击就杀死眼前的巨敌。如果做不到,那么就要用左手护住自己的咽喉……

    狮子再次跳跃。亚尔斯兰的右手照着他的意志动了起来。闪光刺进狮子的嘴巴。

    狮子原想咬断亚尔斯兰的长枪的,可是却失败了,长枪刺穿它咽喉的深处。混沌的咆哮声和大量的鲜血喷向半空中,然后落在地上。而狮子巨大的身躯在一瞬间之后也在半空中翻转,重重地落了下来。

    亚尔斯兰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感觉到身体涌出了如雨的汗水。右手有一阵麻痹的感觉。那是狮子在枪尖下挣扎时所造成的冲击。沾满鲜血的枪穗从伏在地上的狮子鬃毛中突出来。

    "伏狮圣王亚尔斯兰!"

    黑衣骑士大叫着,在亚尔斯兰眼前从黑马背上跳下来。他走近狮子,拔出了插在狮子嘴里的长枪柄。尚未凝固的血再次喷溅在草地上。达龙两手捧枪,恭恭敬敬地献给骑在马上的国王。亚尔斯兰接过长枪,聚集过来的将兵们高声欢呼着,并且一起把剑和枪直指向天。亚尔斯兰以十八岁的年纪,获得了"伏狮圣王"这个令誉的称号。

    "太棒了!亚尔斯兰陛下,真是太棒了!"

    拉杰特拉以夸张的音量大声激赏着。对他而言,人生仿佛就是诸神的剧场,而他经常就是主要的角色般,言行都充满了戏剧意味,而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为了政治效果?或者真的只是他率真的表现呢?

    "大概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吧?"

    这是那尔撒斯的评语。以那尔撕斯的看法,如果要对拉杰特拉的每一句戏言都有所反应的话,反而会造成自己的迷惑。既然知道他到底要什么,那么,只要多一点耐心就可以了。

    再度跨上黑马的达龙朝着那尔撒斯走去。那尔撒斯看着和亚尔斯兰并肩前进的拉杰特拉的背影,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

    "我觉得拉杰特拉国王陛下肚子里阴谋之虫又开始蠢动了。""交配的时期来了吗?"

    "喂,再怎么说他都是一国之王啊!"

    "又不是你或我的国王。"

    以前达龙曾在辛德拉的"神前决斗"中扮演拉杰特拉的代理人,在死斗的最后,他为拉杰特拉拿到了王冠。虽然身为拉杰特拉的恩人,可是,从那之后,他常常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狩猎祭继续进行,有三头狮子被杀了。亚尔斯兰在半路上因为坐骑疲累而换了一匹坐骑,然后再度驰骋于原野上。不知不觉中,他和部下们分开了。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老鹰"告死天使"。

    "告死天使"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叫声。就在同时,亚尔斯兰看到朝着他杀过来的骑影——看到狂奔的马、驱策着马的人们被蛊惑的表情及为了发出叫声而张开的口。叫声从他们的口中发了出来,然而,那只是一堆声音的组合,并没有什么意义。

    亚尔斯兰拔出了剑。自十四岁以来,他连日在战场上来来往往,暴露在敌人的刀刃之下。当他觉得情况不对的时候,身体已经有以反应。亚尔斯兰躺过了袭来的闪光,把手上的白刃砍向飞奔过身旁的对方的身体。鲜血在阳光下飞溅。

    (四)

    从马上砍落了一个敌人之后,亚尔斯兰用力地踢了一下马腹,突破了包围网的一角。另外有数把白刃追杀年年轻的国王。亚尔斯兰急穿过树丛,越过了棱线,快速地通知同伴。

    "刺客!"

    对大陆公路各国的人民而言,这是一个共通的名词。在棱线另一端的帕尔斯人和辛德拉人都立刻活动了起来。最靠近亚尔斯兰的部下就是耶拉姆。他视线一转,发现了那一群志不在狩猎而在行刺的人。

    "陛下!"

    耶拉姆大叫,同时拔出腰间的剑,策马急奔。一个发现耶拉姆的刺客在马上回过头看。他充满敌意的眼神投向耶拉姆,搭好了弓箭。就在他发射出弓箭的那一瞬间,耶拉姆让马斜行,把身体伏在马背上。箭呼啸着飞过耶拉姆的头上。

    耶拉姆再度挺起身子突进。在确认了耶拉姆穿着轻装没有穿甲胄之后,暗杀者挥起弓,丢了过来。耶拉姆用剑拨了开来。刺客利用这短短的时间拔出自己的剑。

    只是,这个时候耶拉姆已经贴近了。

    耶拉姆的剑刺进刺客的右手肘,击碎了他的关节。对方的右手腕只留下一条肌腱和皮肤。

    这名刺客被拿着剑的右手拉扯从马上摔落。当在摔撞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同志们已经被亚尔斯兰王的部下们的剑阵包围住了。加斯旺德斩裂了一个人的咽喉,亚尔佛莉德给了其中一个人的颈部重大的致命伤,达龙刺穿另一个的胸部。就在一瞬间,刺客们全都被杀了。

    "陛下,您没事吧?"

    "没有,一点伤也没有。"

    亚尔斯兰精神奕奕地回答道,感谢部下们的辛劳。那尔撒斯和奇夫也策马赶了过来,不过,发出最喧哗的声音跑过来的是拉杰特拉。他的坐骑每跑一步,装饰着的金银珠宝就叮当作响。

    "哎呀!竟敢想杀害帕尔斯的国王,真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家伙。如果对亚尔斯兰陛下有任何不满,就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啊!"拉杰特拉张开两手叹着气,叹完了气随即又精神奕奕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亚尔斯兰陛下。就算帕尔斯有你的敌人,辛德拉也还有你的朋友,一个谁也比不上、可信赖的朋友。""说的到底是谁啊?"

    达龙实在是很想说出这句话,可是,为了谨守对国宾该有的礼仪,他好不容易勉强自己保持沉默。当事人亚尔斯兰则这样回答:

    "拉杰特拉陛下的好意,真是不胜感激。"

    亚尔斯兰满脸微笑,仿佛很自然地领悟了外交手腕。刺客们的出现虽然是不祥的事件,但因为他们的目的并没有达到,狩猎祭仍然继续进行。

    刺客们的尸体被料理完毕之后,拉杰特拉放弃了白马,改坐白象。在辛德拉国也有狩猎祭的仪式。狩猎的对象不是狮子而是老虎,不过,王者规定是要骑象的。

    拉杰特拉所带来的白象是自他即位之后就一直偏爱着的象,个性很温顺。可是,就在拉杰特拉坐上满是宝石的轿子时,白象突然像发狂了般咆哮起来。

    白象载着拉杰特拉二世开始狂奔。大地震动,尘埃和草飞舞得比人还高。在白象面前的帕尔斯及辛德拉两国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让开了路。一个慢了一步的辛德拉步兵不幸被踩死了。

    "谁来救救我啊!救救我啊!救我命的人一定可以得到亚尔斯兰陛下的奖励!"拉杰特拉拼命地尝试着去驾驭白象,同时一边这样大叫。面临这样的危机,拉杰特拉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说要亚尔斯兰提出奖励。帕尔斯的武将们不禁面面相觑。

    "这个人就算丢掉性命我也不会感到惋惜……"那尔撒斯苦笑道。耶拉姆则正经地陈述他的意见:

    "可是,如果国宾陷入危险的局面,亚尔斯兰陛下的声誉会受损的。""没错。哪,还是去帮帮他吧!眼看着他被白象给踩扁也未免太可怜了。"那尔撒斯认为有一个该援助拉杰特拉的理由。如果没有了拉杰特拉,那尔撒斯就必须重新考虑对辛德拉国的外交和战略上的基本方针。拉杰特拉在他们国内并不是一个暴君,他那率直的个性深受人民的喜爱,他的治世也算是相当安定。对亚尔斯兰和帕尔斯国而言,这都不是坏条件。

    有着"被狼养大的人"的绰号,年轻而剽悍的伊斯方将军接到了亚尔斯兰的指示,为救助拉杰特拉而飞奔上马。有二十骑左右的部下跟在他后面。有四骑的人马张开了每边长约十加斯(约十公尺)的大网,用一只手抓着四角。这种网原本是为了绑住发狂的猛兽的,不过,现在则是为了让拉杰特拉从象背上跳下来。伊斯方一边策马在白象旁奔跑,一边对着象上的国王大声呼叫:

    "拉杰特拉陛下!请您朝着大网跳下,我们会牢牢接住您的!"即使是拉杰特拉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从狂奔的象背上安全逃生。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从宝座上探了了身子。伊斯方所指挥的骑兵们大大地张开了网。

    拉杰特拉跳了下来。他切过风面往下落,刚好把身体落在网上。网剧烈地摇晃着,不过,总算在落在之前接住了拉杰特拉国王的身体。白象捲起了蒙蒙的砂尘跑走,辛德拉的士兵们赶忙追了上去。毫发无伤的拉杰特拉松了一口气,从网上跳到地面上来。就在这一瞬间,一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的帕尔斯人突然拔起了短剑架在拉杰特拉的咽喉上,拉杰特拉被紧紧地勒住了脖子。

    "可恶,你干什么?"

    伊斯方把手搭上剑柄,两眼中闪着异样光芒的男人便大叫道:

    "不要乱动!如果想要保住辛德拉国王的性命,就把宝剑鲁克那巴德交出来!""什么?"

    "拿宝剑鲁克那巴德和辛德拉国王的生命交换!去转告亚尔斯兰王!""你有毛病啊?"

    伊斯方不由得做出了反射性的反应。不只是他,对帕尔斯的武将们而言,辛德拉国王的生命连宝剑鲁克那巴德剑鞘上的涂料碎片都不如。他之所以想救拉杰特拉只是因为亚尔斯兰下了这样的命令,绝对不是他自己愿意这样做的。

    "如果不把鲁克那巴德交出来,我就杀了这家伙,连我也一起死!"刺客的短剑刺进了拉杰特拉浅黑色的咽喉。细而尖锐的剑尖微微地吃进了锁骨的上方。

    拉杰特拉大惊失色:

    "喂,帕尔斯人,去和亚尔斯兰陛下交涉啊!告诉他如果想要睡好觉,就该救救他亲密的好友啊!"刚好赶到现场的亚尔斯兰在知道事情的真象之后,二话不说地点点头。

    "拉杰特拉陛下是我们的盟友,他的生命是无可取代的。""啊?陛下!"

    "赶快把鲁克那巴德拿来!"

    亚尔斯兰拔出了系在腰间的剑。那尔撒斯和达龙在一瞬间动容,耶拉姆则无言地制止了想要采取行动的伊斯方。

    亚尔斯兰朝着对方的头上丢出了剑。刺客发出了狂喜的叫声,伸出手抓住了剑。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剑鞘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起了剧烈的变化。他的嘴形张开成大叫"不对"的样子,就在这时候,痛苦和愤怒的惨叫声从他张开的嘴巴中发出来,刺客倒在地上。胸口有一枝箭深深地插着。那是奇夫射出的箭。剑落在倒地不起的刺客身体上。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并不是鲁克那巴德。为了引开暗杀者的注意力,亚尔斯兰突然表现了这样的演技。斜睨着已经不足以造成任何伤害的死者,达龙对那尔撒斯小声说道:

    "这家伙好面熟,好像是贵族的子弟。是对新的政事有所不满吧?""或许吧!可是,我不认为这家伙会有弑杀陛下的勇气。"或者是受某人的唆使吧?有了这样的想法,达龙的眉头皱了起来。

    "呀!亚尔斯兰陛下,多谢你的相助。你的聪明才智真是让人铭感五内。"亚尔斯兰礼貌性地回应了拉杰特拉的赞词,心中却似乎有些不愉快。虽然情非得已,可是,他确实是使用了不像他个人作风的诈术。再加上自己的施政被人用这样的形式否定,对他来说,这是个不小的冲击。

    "仔细地调查背后的原因。这个工作就交给伊斯方大人。"听到那尔撒斯的声音,亚尔斯兰仿佛回过神似地点了点头。那尔撒斯在刺客的尸体旁跪下一只膝盖。耶拉姆也跪下一只脚,帮老师的忙。那尔撒斯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耶拉姆喃喃地说道:

    "就算背后有人在策动,只要亚尔斯兰陛下的施政正确而稳固,他们就无法如愿。害怕有人反对而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这才是最可怕的事。"那尔撒斯再度叫着钟爱的弟子的名字:

    "耶拉姆。"

    "是。"

    "人要治理人的世界当然无法面面俱到。可是,我要郑重地拜托你,千万不要让那些乘乱而起的小人得志。""是,我会尽所有的力量的。"

    那尔撒斯吩咐耶拉姆处理刺客的尸体。不久之后,白象被抓了回来,这才发现在宝座和象背之间被插进了带刺的树枝。一连串不吉利的事情让亚尔斯兰的眉头笼上了一层乌云。

    当狩猎祭接近尾声,众人回到本阵的时候,那尔撒斯问亚尔斯兰一件与刚刚的事情没有直接关系的事。

    "如果密斯鲁国的奴隶逃亡而来,渡过迪吉列河,要求陛下为解放密斯鲁国的所有奴隶而进攻密斯鲁的话,您打算怎么做?"这虽然只是假设,亚尔斯兰仍然带着认真的表情陷入了沉思。以达龙的说法或许这就是"陛下的长处",只是,因场合的不同,有时候,长处也会变成短处。

    "他们虽然可怜,可是,我不能答应他们。我必须避免和密斯鲁展开全面性的战争。""很好。那么,那些逃亡的奴隶们该怎么办?""给他们家和土地。"

    "不行。"

    那尔撒斯冷静但尖锐地否定了。既然选择了和密斯鲁保持和平的态势,事情就必须做得彻底。必须让好些逃亡的奴隶们在没有痛苦的状况下就死,再把他们的脑袋送回密斯鲁。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密斯鲁的信任。

    "解放奴隶可以成为侵略的正当名义,就像鲁西达尼亚人对唯一的神依亚尔达波特的信仰变成了侵略他国的正当名义一样。""我不想侵攻他国。"

    "我知道。但其他各国怎么想?这是两码子事。"帕尔斯已经废止了奴隶制度。其他国家害怕的是废止奴隶制度的大波涛会涌进他们的国家,推翻他们的社会制度。

    "陛下是帕尔斯国的统治者。您有责任先守住帕尔斯的和平与安宁。废止奴隶制度固然是一种正义的表现,可是,如果要把正义强压到他国,就会形成争乱而造成流血事件。"那尔撒斯微微地摇了摇头。

    "正义就像酒。虽然可以让人微醺而通体舒适,然而,一旦饮酒过度,就会毁灭自己,甚至连累他人。""小心哪!连那尔撒斯也不想被捲进去吧?"

    "我只喜欢看别人被捲进是非当中。"

    那尔撒斯回答的时候,一阵辛德拉语的叫声响起。辛德拉兵把一个旅人打扮的男人带到拉杰特拉王的面前。一阵似乎颇为激烈的交谈在辛德拉人们之间进行着,加斯旺德神色紧张地向亚尔斯兰报告:

    "急使从辛德拉的国都来报:好像是邱尔克国突然兴兵攻进卡威利河的上游了。"(五)

    在地理上,邱尔克位于帕尔斯的东方,辛德拉的北方,特兰的南方;是一个为草原和热砂所包挟着的山岳国家,形成帕尔斯和辛德拉国境的大河卡威利河就是源自这个国家。高山环抱着万年雪和冰河,山谷和盆地穿越其间,地形极为复杂。

    原本邱尔克人和特兰人是源于同一祖先,以集团的方式不断地在大陆内地移动,经营畜牧。约在五百年之前,为了争夺族长的地位遂分成了两派,被赶离的一派从草原逃进了山间。山地虽然是不毛之地,但是,山谷和盆地却比较肥沃,山产岩盐和银,邱尔克于是找到了安居之地,国力也充实了不少。和各国缔结外交关系,甚至曾经和辛德拉、特兰联盟侵攻帕尔斯。在这四、五年之间,他们对外偃旗息鼓,巩固国境,呈孤立的状态。帕尔斯虽然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探查邱尔克的国情,不过,大概知道邱尔克国内因为争夺王位之事而引发了一场严重的暗斗。

    结果,现在的国王卡鲁哈纳守住了王位,但是,在那一段时间内,卡鲁哈纳并没有让其他国家知道国内混乱的情形,足见卡鲁哈纳了是一个相当有才干的人。

    在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之后,邱尔克开始蠢动了。而且在动员大军之际,同时在卡威利河的上游下了毒,杀了无数的人和羊只。

    "从上游下毒?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拉杰特拉涨红了他黝黑的脸大叫。他虽然是一个厚颜无耻的狡猾男人,却绝对不是一个残忍的人,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显得义愤填膺。然而,燃起他怒火的燃料大部分是因为他有他的打算。

    "亚尔斯兰陛下,辛德拉和帕尔斯是盟友。所谓盟友就是有共同的敌人,彼此互相帮助的。对邱尔克伸出制裁之手不就是盟友的证明吗?""你说的没错。"

    亚尔斯兰即使注意到部下们或是不断地对他挤眉弄眼,或是不断地摇着头,他仍然这样回答。主要是因为他对邱尔克的作法很不以为然。

    "在卡威利河中下毒也会对我国那些正在开拓土地的农民造成伤害。就算早晚要和邱尔克宫廷交涉,目前也必须把攻入国境的军队赶出去。立刻动员大军吧!""啊,亚尔斯兰陛下,真不愧是我的心灵至交啊!"帕尔斯的名武将们面面相觑。他们的主君就是这样的人。

    从大河卡威利的河口上溯二百四十法尔桑(约一千二百公里),河面渐渐变窄。

    话虽如此,但是,宽度也有五十加斯(约五十公尺)到一百加斯之多,就算射箭也不见得就到得了彼岸。布军在夏夫利斯坦原野的帕尔斯和辛德拉军在两个国王的统率之下,沿着卡威利河西岸北上。

    "上个月在迪吉列河和密斯鲁军作战,难道这个月要在卡威利河和邱尔克军作战吗?下个月又要在哪里跟什么人作战呢?哎呀!真是令人猜不透啊!"达龙说道。他并不是害怕作战,但是对于主君亚尔斯兰和拉杰特拉一起行动的事,却多少有些话想说。

    "陛下太善良了。"

    就算他这么想,他也知道,这一点正是亚尔斯兰的优点所在。达龙不想去分析亚尔斯兰是不是有点小小地偏狭了。只要那尔撒斯和达龙好好辅佐他就可以了。这是黑衣骑士的结论。

    十月十五日,帕尔斯军和辛德拉军遭遇了邱尔克军。由于负责侦察的耶拉姆所带回来的消息,他们知道了有将近一万人的邱尔克军正渡河而来,所以,他们才急急忙忙赶到该地去。

    "是铁门。"

    达龙对亚尔斯兰说明。因为以前有过旅游绢之国的经验,达龙对帕尔斯东部国境一带的地理很熟悉。所谓的铁门是人们取的名字,含有大量铁质的黑色巨岩像壁面一样耸立在河的两侧。岩石形成了高达一百加斯(约一百公尺)的断崖,落进河面,河流流速比全力奔驰的马还要快,而且气势更雄壮。

    铁门位于帕尔斯、辛德拉及邱尔克三国国境交接的地点,帕尔斯一方并没有特别置兵守备。

    铁门没有桥梁,在断崖和激流这两种天然障壁的阻绝下,侵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现在邱尔克军却选择了这个地方,开始进行渡河攻击。

    邱尔克的投石器把有马头那么大的大石头一个一个不断地抛到半空中。石头上绑着粗粗的皮绳。石头发出了重重的声响落在对岸的地面上。于是,邱尔克兵便靠着张拉在河面上的皮绳渡河而来。他们用小车轮在皮绳上滑行,一只手挂在从车轮垂吊下来的钩子上,一个接一个渡河。这虽然是一种可笑的技法,却也认人不得不佩服。邱尔克兵以比在平地上奔跑还快的速度渡河,眼看着他们的兵力愈来愈多。

    另一方面,数不胜数的小船聚集在河面上,邱尔克兵以第二种方式渡河而来。用船渡铁门的急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们却把锁链穿过山谷,从船上在锁链上挂上绳子,沿着锁链划船。

    "想得真是周到。看来是很早以前就开始构想思的。"拉杰特拉不禁咋舌道。他下令士兵向着邱尔克军射箭,"铁门之战"于是开始了。

    当然,邱尔克兵也回射了箭。他们使用把细的山羊皮捲在白杨上,浸过山羊油再晒干的短弓。而且,他们还在箭上涂了毒,可说是危险至极。帕尔斯军和辛德拉军只得并排着盾牌挡住邱尔克军的箭雨。那尔撒斯对年轻的国王进言:

    "不能跟他们做拉锯战。姑且不论以后,我们必须尽快打赢这场仗。"国王不在王都而在国境上和敌人长期交战对整个国政会有不良的影响。更何况打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征战计划,是由狩猎变成战斗状态的。供给两万多名士兵的食粮也不够。那尔撒斯绝对不能让这种准备不足的战役延长。

    "那尔撒斯,很抱歉,不过还是得拜托你了。"亚尔斯兰说道,那尔撒斯微微苦笑着行了一个礼,召集了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及伊斯方等人下了一些指示。

    成功渡过河面的邱尔克军在穿着格外耀眼的甲胄的指挥官指示下快速地整备了队形,举着长枪攻了过来。亚尔斯兰不知道对方指挥官的名字。他叫葛拉布,是邱尔克军中享有盛名的将军之一。帕尔斯军和辛德拉军并排着盾牌形成了障壁,一边防守一边后退。当中央部队从正面引诱敌人作战的当儿,耶拉姆等四人率领着三百名弓箭兵绕到上游去。他们先从高高的岩场上朝着山谷撒下油,把邱尔克军的皮绳浇湿,然后再瞄准绳子射出火箭。

    火在油上窜烧,快速地蔓延到皮绳上。邱尔克兵的手上着了火。烟雾从皮肤上冒起。痛苦和恐惧的惨叫声在岩石间回响着,邱尔克兵一个接一个摔落了。当皮绳本身伴随着一股异臭燃烧殆尽的时候,几十个邱尔克兵就抓着绳子掉落了。下面是拍打着岩石的激流。邱尔克兵落在水面上激起了水花,然后被河水给冲走了。

    当上百根皮绳所筑成的桥都燃烧尽之后,已经到达卡威利河西岸的三千名邱尔克兵就被孤立了。同伴既过不来,他们自己也没有了退路。亚尔斯兰要他们投降,却反被对方拒绝,于是,达龙便下令攻击。

    达龙的斩击化成了钢铁雷光击倒了邱尔克士兵。加斯旺德和伊斯方跟在他后面,策马跃进敌阵当中,朝着左右方挥下白刃。邱尔克军的甲胄是用山羊皮制成的,刀刃不易刺穿,因此,帕尔斯军只好瞄准他们的颜面和颈部挥斩,喷射而出的人血将岩场染成了一片黑红。

    "看来没有出头的份了。"

    奇夫一边观战一边梳着他的前发。这个吟游诗人的想法是:既然要战就要有杰出的表现,否则就是一种损失了。而这场仗看来似乎并不适合他出头。法兰吉丝也策马站在亚尔斯兰的身旁,默然地俯视着血腥的战场。不过,她突然拿起弓箭,朝着邱尔克军的一角射出去。

    站在岩石上指挥着士兵的邱尔克军的将军葛拉布摇晃了起来。隔了百步之远,法兰吉丝的箭把他的大刀从他的右手中弹飞出去。

    接着伊斯方丢出了枪。只听得长枪撕扯着风,发出了吼声飞射而出,命中葛拉布将军的胸甲。枪发出了钝重的声音弹回。重叠着山羊皮,细缝中编着锁链的邱尔克甲胄挡住了枪尖,可是却无法完全将冲击吸收。葛拉布觉得肋骨一阵疼痛,在岩石上摇晃着。达龙策马跑近他,抓起了葛拉布的衣领往后方一丢。

    葛拉布被摔到地上,帕尔斯兵蜂涌而上将他捆绑了起来。葛拉布虽然是在极狼狈的情况下被抓的,但是,他没有死在达龙的斩击之下应该说是他的运气。

    在确定葛拉布成了俘虏之后,剩下的邱尔克兵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有半数丢下了武器投降,其他的半数沿着卡威利河四散逃逸。帕尔斯军和辛德拉军取下了一千多个邱尔克兵的首级,高奏凯歌。

    成了俘虏的葛拉布被带到亚尔斯兰和拉杰特拉面前。亚尔斯兰问满脸不高兴的邱尔克人:

    "你们为什么要侵入我国国境,残害无辜的人民?邱尔克国王的意图何在?你说!""不知道。"

    这是他的回答。穿着山羊皮甲的邱尔克将军只是接下国王的命令发动奇袭,至于战争的目的何在,他并没有被告知。

    "如果想知道,就去问我们的国王!"

    葛拉布傲然地丢下这句话,挺着胸膛,一副觉悟赴死的样子。拉杰特拉提议把葛拉布的脑袋盐渍之后送回去邱尔克王那边去。亚尔斯兰制止了他。就算非杀不可,那尔撒斯应该会有最好的方法吧?

    这其中大有问题。在今天之前,位于帕尔斯东西两方向的国家从来没有结盟侵攻帕尔斯的例子。要结同盟,使者就必须在帕尔斯国内通行,而这是极为困难的事。但是,这一次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西方的密斯鲁和东方的邱尔克几乎同时兴兵只是偶发事件吗?

    "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女神官法兰吉丝一边凝视着铁门巍巍的岩壁,一边喃喃地说道。

    "是啊!或许是午睡的时间已经过了吧?"

    奇夫回答道,同时心中想着,邱尔克的女人中有没有美人?或者会不会有那种因为荷包太重而伤透脑筋的美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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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39:59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假面兵团 第三章 野心家们
    在和帕尔斯王国西北边境交界的马尔亚姆王国,这个时候,不幸和灾厄展开了它漆黑的翅膀覆盖了整个国土。

    马尔亚姆不像帕尔斯那么富强,却有其安定的历史和实力。和周边各国的外交关系极为良好,和帕尔斯也一直维持着友好的关系。马尔亚姆虽然信仰伊亚尔达波特教,却是由稳健的东方教会在指导着。异教徒在这里了有居住的权利,各宗教之间处于共存的状态。

    而这样的和平之所以被破坏是因为鲁西达尼亚的侵攻。同样信仰伊亚尔达波特神的鲁西达尼亚攻灭了兄弟国,杀死了以尼可拉欧斯王为首的王族和圣职者。当亲王吉斯卡尔在的时候,并没有进行一些无谓的杀戮,可是,自从大主教波坦从帕尔斯回来之后,就在马尔亚姆境内捲起了杀戮的暴风。异教徒被杀了,和他们交际或做生意的人们也以背教者的身份被杀。密告获得了奖励——只要一句"和异教徒来往密切"之类的流言,任何人都可能被抓。被抓之后还施以拷问,在耐不住痛苦而做了瞎编的供词之后就被处以火刑。如果不招供,结果还是会被拷问至死。当约有十万多人被杀害的时候,吉斯卡尔从帕尔斯回来了。

    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亲王在帕尔斯历三二四年为三十九岁。虽说是王弟,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在三年前就死了,现在宝座尚属虚悬。吉斯卡尔应该继任为新国王的,可是却有不能继任的原因。伊诺肯迪斯七世的死虽然由帕尔斯的新王亚尔斯兰公告了,可是波坦以"异教徒的谎言"为由而不加承认,于是,根据教会法,伊诺肯迪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以前,吉斯卡尔以王弟的身份一手掌握了鲁西达尼亚的政权和军权,事实上他就等于是国王。但是,在十个月之后却又失去了一切。帕尔斯军将他完全击败,他也被流放到马尔亚姆去了。他之所以没有被杀是因为帕尔斯的宫廷画家那尔撒斯看出吉斯卡尔的利用价值。那尔撒斯的计划是让他回马尔亚姆,牵制波坦的势力。

    只要吉斯卡尔不照帕尔斯人们的想法去做,他就没有前途可言了。于是,他便决定回马尔亚姆,和波坦对决,取回自己的权力。

    他回到马尔亚姆是帕尔斯历二二一年秋天的事。因为他失去了麾下的大军,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只好偷偷地越过国境。在旅途中,他一直在思索着如何使波坦垮台;然而,在没有想好计策之前,他就被巡察的鲁西达尼亚士兵给抓住了。下级的士兵们不认识吉斯卡尔,只把他当成可疑的旅人而粗暴地对待,可是,那些身份较高的骑士看见亲王殿下时,不禁大吃一惊。"亲王殿下归国"的消息传到了马尔亚姆的王都伊拉克里恩。目前不是大主教而自称为"教皇"的波坦,想到了一个歼灭强力政敌的方法。

    波坦想出的办法极其邪恶狡猾。他召集了主要的圣职者和贵族们,带着严肃的表情做了以下的告示:

    "王弟吉斯卡尔公爵和帕尔斯的异教徒们作战而殉国了。他壮烈地战死,不,应该说是为了维护神的荣光而崇高地殉死了。现在自称为吉斯卡尔公爵,出现在马尔亚姆的流浪者只是一个面貌酷似王弟的冒牌货。这个人是奉了异教徒之命前来我国,在我们依亚尔达波特教徒之间撒下分裂和抗争的种子。这种人绝对不可饶恕,应该处以重罪。"于是,吉斯卡尔并没有被送到伊拉克里恩,就以犯人的身份被送进特莱卡拉城塞,关进了地牢。特莱卡拉城塞位于湿气极重的荒凉山谷间,夏天湿热得就像在蒸笼里,冬天则寒气刺骨,是一个极为糟糕的地方。被送到这里来的囚犯通常都熬不过一两年。

    "这样就没事了。"波坦在心里窃笑着。他在马尔亚姆的势力和权威是无人可比的。然而也不全然如此。不但有人对波坦抱着反感,更有人怀疑吉斯卡尔是真的王弟。这些人虽然只是少数派,但如果吉斯卡尔能成为他们的领导者的话,以他的权威和实力,一定可以推翻波坦的恐怖政治的吧?这是这些人的期望。

    有一个骑士叫朗伽罗。大致上说来,他还是出身于伯爵家。他虽然是家中的长男,却因为母亲的身份低,因此便由弟弟继承家产和爵位。以朗伽罗的立场来看,原本理所当然属于自己的东西竟然被人横刀夺取了,他无法释怀。曾经要求至少要把一半的家产分给他,可是却得不到回应。再加上朗伽罗的弟弟捐献了许多金钱给教会,所以,尽管朗伽罗勉强保住了他骑士的身份,身上却几乎是没半文钱。

    "如果让教皇这样继续支配下去,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干脆就把我的人生赌在那个自称为吉斯卡尔公爵的男人身上吧!如果事情进行顺利,他就会成为马尔亚姆和鲁西达尼亚的新国王。而我,就是宰相了!"尽管宗教的权威和恐怖再怎么压迫,人的野心和气概是不会消失的。骑士朗伽罗下定了决心,开始策划营救吉斯卡尔的计划,召集同志。

    应召而来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原来到处都有觉得只要在波坦的支配之下就永远无法出头的人潜藏着。他们怀着在吉斯卡尔手下出人头地的美梦,热心地着手准备。有人出钱,有人提供武器,计划看似顺利地进行着。然而……

    朗伽罗虽然同时具备了勇气和谨慎,然而似乎还欠缺了一点东西。有一个叫威斯卡的骑士是他所信赖而无事不与之商谈的人。这个人能言善道而且又有才气,但事实上他和波坦是一气相通的。即使他和朗伽罗一样,有着"这样下去永远无法出头"的想法,朗伽罗却是想籍着抗拒波坦而出头,而威斯卡则想籍着背叛朗伽罗来挣得一片天。

    由于威斯卡的密告,朗伽罗被波坦的部下所抓,遭受极残酷的拷问。指间被刺进烧红了的铁针,牙齿被拔掉了。朗伽罗虽然极力忍耐,可是,当第三颗牙被拔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屈服了,含着满嘴的血沫招认了。他招出了计划,招出了同志。

    波坦的部下偷袭朗伽罗的同志们。有半数被杀,半数被抓了。被杀的人当中也包括朗伽罗的弟弟。他大叫冤枉,想夺门而逃的时候,背部被刺进一枝枪,当场毙命。

    朗伽罗没有受到处刑。他那因为严刑拷打而显得衰弱不堪的身体耐不住没有丝毫热气的地牢里的严寒,感染了肺炎而在预定被行刑的前一天夜里死了。他的遗体没有被埋葬,就丢在城外的荒野上成了野狗和乌鸦们的饵食。

    朗伽罗虽然还没有结婚,却有一个爱人。她是鲁西达尼亚和马尔亚姆的混血儿,容貌堪称为美人,善于舞蹈,个性极为刚烈。她策划了一个为朗伽罗复仇的计划。由于她还没有和朗伽罗正式结婚,所以没有遭到连坐的处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原本她以自己的一头金色长发为傲,不过,为了复仇,她剪短了头发,染成黑色,以舞女的身份接近威斯卡。威斯卡被她的舞蹈和因勤于舞蹈所锻炼出来的一身匀称肢体所吸引,把她叫到了自己家中的寝室。

    舌头被咬断的威斯卡之尸体是在第二天早上被侍从们发现的。窗户洞开着,被撕裂的床单绑在床柱上,一直延伸到窗户外面。很明显地是发生了什么事。威斯卡的部下们拼命地寻找犯人的下落,然而始终没能发现。有人说她复仇的目的达成之后便自杀了,有人说她躲进了尼姑庵,也有人说她乘着小船逃离马尔亚姆了。

    众说纷纭。只是,事实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朗伽罗死了,威斯卡被杀,很多关系者都遭到处刑,这个事件看似已经落幕了。波坦放下了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开始准备杀害"不怕神的假王弟"的工作。他不想公然地将之处刑,而是在牢内将之毒杀。

    但就在那之前,吉斯卡尔从牢里逃脱了。

    特莱卡拉的城主是亚里甘迪伯爵,他是一个只会遵守波坦的命令行事的平庸男子。他和夫人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就由夫人的外甥卡斯特罗继承。可是,亚里甘迪伯爵又和马尔亚姆贵族的女儿相恋,生下了一个男孩。亚里甘迪伯爵狂喜不已,把继承权从卡斯特罗身上拿了回来。卡斯特罗当然愤怒难平。结果,卡斯特罗便成了第二个朗伽罗。

    原本卡斯特罗就很同情吉斯卡尔的遭遇,他暗地里和在牢内的王弟取得了联系,终于让吉斯卡尔成功地逃走。这是帕尔斯历三二二年四月时的事情。

    获知吉斯卡尔逃狱的亚里甘迪伯爵脸色发白。他因害怕波坦的愤怒,便假传消息,说吉斯卡尔病死在狱中。波坦闻讯大喜,然而,他的喜悦在六月的时候转为狂怒。位于马尔亚姆西部海岸的凯发鲁尼斯城塞被吉斯卡尔占领,当地集结了三千名反波坦的人。

    波坦把亚里甘迪伯爵叫回王都处以死刑,消了怒气之后,不禁感到一股战栗。他竟然把最大的对手放到野外去了。吉斯卡尔以王族的身份诞生,长久以来即显示了他的政治和军事力量,获得了凌驾其王兄的人望。而现在,他以复仇者的姿态阻挡在波坦的面前。

    "那个自称吉斯卡尔的人是冒牌货。不要被他骗了。"波坦再度宣言。可是,接到来自吉斯卡尔"打倒波坦"檄文的人开始产生了动摇。因为那确实是亲王殿下的笔迹。

    对吉斯卡尔来说,和波坦这样的人争夺权力实在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以前他是一个统率四十万大军的鲁西达尼亚军总帅,而现在竟然落魄至此。他一边从凯发鲁尼斯城壁上眺望着大海,一边这样自嘲着。

    然而,一昧地沉浸在过去的荣光中是一件无意义的事。他必须打倒波坦,把马尔亚姆全土纳入他的手中;一切都要从那儿开始。他的前半人生似乎都白费了;也因此,他必须达成后半生的目的。当一切疲劳、伤害都恢复之后,吉斯卡尔显得比以前更精悍,他先展开了外交攻势。他在一天之内写了十几封书信送到有力量的人手中,挑唆他们"打倒波坦"。

    原本波坦就没有统治地上王国的构想。旧马尔亚姆王国的法律被废止了之后,取而代之的法律尚未制定出来。被派遣到各地的司教们兼任执事和审判官,根据依亚尔达波特教的圣典和自己的判断来进行行政和审判。军队会被派遣去对付犯罪和叛乱行动,但圣职者也会同行,指挥东指挥西的,让骑士们烦不胜烦。

    吉斯卡尔希望和波坦决一死战。如果吉斯卡尔一战而胜,波坦的权威就会像被雨水拍打的砂城一样,背叛者相继出现,而他的整个权力结构在一瞬间就会崩溃。

    吉斯卡尔从对他宣誓效忠的人当中选出十二名来,让他们带着书简前往故国鲁西达尼亚去。他把事情做了详细的说明,要求派遣救援的兵力。他们准备了船只,从马尔亚姆的海岸出发。

    然而,救援的士兵并没有从鲁西达尼亚本国前来。事情在一年之后才好不容易明朗化了。

    使者们受到暴风雨、海盗和坏血病所阻,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抵达鲁西达尼亚港口。使命到这里应该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可是,鲁西达尼亚本国的状态远比想像中更为恶化。自从王族和四十万的军队离开本国之后,暂且就由十个贵族和圣职者组成摄政会议统治国家,可是,一年之后,这个紧箍咒就松了,两年后就弹开来了。由领地之争而引发起情绪上的对立,派系因而产生,形成了抗争。两派分岐为四派,四派又分裂成八派,各派在考量自己的打算之外相互联合,以千人为单位的军队相互征战。领地之争、继承顺位之争、其他各种的争斗和党派结了不解之缘。

    从马尔亚姆来的使者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欢迎,还饱受怀疑、攻击,于是,最后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狼狈地回到吉斯卡尔身边。而平安回来的人只有出发时的一半人数。

    "本国不派援军前来。倒是有一些有心人期望吉斯卡尔殿下回国。没有殿下,鲁西达尼亚的混乱是无法弭平的。干脆就把马尔亚姆交给波坦那家伙,殿下先行回国吧!"这是等了一年之后所得到的报告。吉斯卡尔不禁失望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想过,或许该听使者们的劝告,回鲁西达尼亚去吧?但他不能率领着四十万大军离开祖国,却两手空空地回国。最低限度他得拿下马尔亚姆,否则无法对留在鲁西达尼亚的人们交代,他自己本身的自尊也不容许他这样。他不能忍受丧家之犬的身份。吉斯卡尔下定了决心。

    下定决心之后,吉斯卡尔便开始精力充沛地展开活动。他要打倒波坦,正式以马尔亚姆国王的身份举行加冕仪式,然后再度进军帕尔斯。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等待派到鲁西达尼亚的使者归国。在这期间,他并不是一天到晚躲在城里睡大头觉的。他认真地思考着如何打赢波坦?胜了之后又该如何?除此之外,他还每天写信,送到那些相当有地位和影响力的鲁西达尼亚人那边去。

    他对那些对波坦的专制支配和偏颇的审判有所不满的人提出保证"如果我统治马尔亚姆的话,一定重新审判,给你们一个有利的条件"。

    不只是这样。吉斯卡尔还送密函给波坦的忠实支持者。有的内容是"如果你追随我,我将重重酬谢";不过,有时候也耍些计谋。他把"某人已经愿意追随我"或"某人预定于某月某日叛乱"等内容的密函送到特定人物的手中,甚至刻意让信函落入波坦的手中。这种计策仍有其危险性存在,不过,吉斯卡尔还真的是绞尽脑汁在策划着。结果,有两个波坦派的有力人士被认为与吉斯卡尔私通而相继被暗杀。看到波坦派彼此猜疑、产生动摇之后,吉斯卡尔接着发出了这样的布告:

    "教会所拥有的领地的一半归于王室,另一半是分赠给有功者。除此之外,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取得者就拥有所有权。以上诸事以鲁西达尼亚王室的名义约定。"吉斯卡尔无异是在挑唆大家对教会进行侵夺。这可说是严重的不敬神行为,不过,以清贫为主旨的教会堆积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原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侍奉神明的圣职者们过着比骑士和农民还奢侈的生活当然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吉斯卡尔巧妙地利用了人们长期下来累积在心中的对圣职者们的不满。

    于是,在两个月之内,超过一百个的教会被吉斯卡尔派偷袭了。镶着大小宝石的祭坛、黄金铸成的烛台、金币、绢、小麦及马等教会所拥有的许多财产全遭掠夺,建筑物也被放火烧了。没有被偷袭的教会也忐忑不安,有一部分的教会甚至就加入了吉斯卡尔的阵营。

    吉斯卡尔从圣职者当中选出了适当的人选,赐以大司教的称号。波坦独占了圣职者的任免权,而吉斯卡尔公然地加以反抗。他试着向全国人民宣言,波坦的权威并不是绝对不可侵犯的。

    鲁西达尼亚人不断地产生动摇,而在他们支配下的马尔亚姆人们则屏住气息静观其变。那些惨遭掠夺的教会则跑去向教皇波坦哭诉求救,波坦对此恨得咬牙切齿。他虽然执着于权威和权力,可是,对金银财富却没有那么严重的占有欲。他并不赞成教会积存财产。

    "神明会处罚那些被逐出教庭的叛教者的!另外,圣职者们也要注意。地上的财富对身为神明仆人的我们而言并不是必要的。不要再为财产被夺哀叹了。"说教完毕之后,他再度宣布"假冒的吉斯卡尔"被逐出教庭。吉斯卡尔当然不在乎。

    "'我还健在'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证明。被波坦那种籍着神之名行骗的人逐出教庭,神是不会处罚我的。不但如此,从那些欲望深重、堕落的圣职者们手中取回不义之财,正顺了神明的心。连波坦都认同了这件事。"吉斯卡尔派继续袭击教会。不只是他们,对鲁西达尼亚人的支配反感的马尔亚姆人的集团,甚至盗贼们也都以吉斯卡尔派之名袭击教会。波坦当然派出军队想要去讨伐那些"叛教者们",只是,士气已经一蹶不振了。形式上的出兵,结果演变成士兵们夺走教会的财产,烧了村庄,杀了农民,然后拿着他们的首级向上级报告:"已经杀了叛教者了"的情形。在波坦身边的圣职者们没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态,只是一味地互相推卸责任。

    如果再这么袖手旁观下去的话,波坦的权势就会像蚕吞食桑叶一样分崩离析了。

    原本不想一决雌雄的波坦终于也下定决心召集军队。"讨伐背叛神明和教皇的背教者"之檄文向马尔亚姆全境的鲁西达尼亚人发出。

    "应该会召集到十万人吧?"

    波坦这样预测,然而,十天之内所召集到的将兵只有四万人。这也不是就表示其他的人都投到吉斯卡尔的旗下了。有人是以生病为由,有人是以服丧为籍口,找出了适当的理由紧闭着城门。他们是想先观望之后再投到胜利的一方去。

    "这些观望形势的人真是狡猾啊!难道他们想背弃神吗?"波坦恨得咬牙切齿。他原本想讨伐一个不出兵的贵族以儆效尤的,结果被身旁的骑士们阻止了。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只会引起反感而不会让人因为畏惧而臣服。

    攻陷一座城堡,拿下一个信心不足的人的脑袋只会把剩余的中立派逼向吉斯卡尔的阵营。

    "总而言之,万恶的根源就是在于那个自称为吉斯卡尔的冒牌货身上。只要堂堂正正地作战,拿下他的脑袋就没事了。""你说得是豪气干云,可是,你们有没有把握可以获胜?""教皇陛下,真正的吉斯卡尔殿下是个武艺高手,或许我们会败在他的手下;但一个冒牌货没什么好怕的了。我们一定会把他的脑袋送到教皇陛下的面前。"听到骑士们的豪语,波坦脸上现出了极复杂的表情,但嘴里并没有说些什么。他不能说。

    于是,帕尔斯历三二三年秋天,鲁西达尼亚人之间引发了"萨卡利亚之战"。

    教皇波坦的军队有四万人,而吉斯卡尔的军队有一万八千名。从数目上来说,吉斯卡尔并没有胜算。尽管如此,吉斯卡尔还是有决定正面作战的充分理由。

    虽然号称四万,可是,打心底愿意为波坦作战的人大概只有一万五千到两万名吧。其余的人就像苇草一样随风起伏。没有什么好怕的。"吉斯卡尔很有自信地对着募集而来的骑士们说道。

    几年下来的辛劳,吉斯卡尔较为瘦削了,一半的头发也灰白了。不过,看来却一点也不显老。他的两眼锐利地燃着炙热的火光,看来似乎更显精明骠悍。齐聚而来的骑士们被他的威仪所折服,再次确认了这个王弟是货真价实的。

    在帕尔斯境内的战役中,吉斯卡尔失去了蒙菲拉特和波德旺这两个有力的将军。

    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更有自信和胜算来打赢这场仗的。只是,现在吉斯卡尔得自己站在最前线负起指挥的工作。虽然也有人以危险为由制止他,但是,他下定决心,如果在此地败给了波坦的话,他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

    另一方面,波坦为了提高士兵们的士气,自己也来到战场上。他让十二名彪形大汉扛着轿子,旁边插着依亚尔达波特教的神旗,离开了马尔亚姆的首都。马尔亚姆的民众微微地开启了窗户,用冷淡的眼神目送着教皇离去。

    萨卡利亚平原是一块四周尽是远眺高山的石块荒地,据说连伺机捕羊的狼都不见踪影。水分也极缺乏,或许是气流的缘故吧?天候恶劣的日子非常多。将来可能也不会有人想要开拓而只能继续保持目前这种不毛的状态吧!

    在吉斯卡尔和波坦交战的前一天夜里,冰冷的雨仍然继续下着,道路一片泥泞。

    士兵们吐着白色的气息,咒骂天候的恶劣。

    之所以选择这种令人不快的地方当战场是有理由的。萨卡利亚原野位于马尔亚姆国土的中央位置,三条主要的道路通至附近,不管是谁如何调动军队,至少都能处在确保地位的位置。以前,马尔亚姆军曾建立监视塔,只是在鲁西达尼亚军侵攻的时候被烧毁了,只留下被薰黑了的石堆化成的废墟。

    出现在战场上的波坦显现出他一贯精神百倍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他听说敌军的数目不及己方的一半之故吧!当两军完成布阵时,波坦把轿子和神旗推向阵前,大声地对吉斯卡尔军呼叫:

    "现在悔悟放下武器,跪在神旗面前求饶的话,神会赦免你们的罪的。否则,你们将以背教者的身份被地狱之火烧死!"吉斯卡尔连回话的意愿都没有。他无语地举起一只手,用力地往下一挥,士兵们便一起朝着波坦军射出箭雨。波坦的轿子也被两枝箭给射中了,他在轿上怒吼道:

    "这些遭天谴的家伙!让神去惩罚他们吧!"

    于是,战争便开始了。一阵飞箭交锋之后,接着便是枪和剑的战斗了。两军在泥泞在奋力前进,正面起了激烈的冲突。

    "神啊,请守护我们!"

    "依亚尔达波特神啊!请您睁亮眼睛吧!"

    信奉唯一绝对神明的信徒们挥舞着武器相互残杀。剑砍断了脑袋,枪刺穿了咽喉,棍棒打断了脊椎骨。萨卡利亚的天空被一层不知是云还是雾的寒冷气息所笼罩着,太阳就像一枚长着徽菌的小铜币一般挂在天上。士兵们吐出来的气息化成了一道道白色的烟雾,同时掺杂着殷红的鲜血。

    鲁西达尼亚的甲胄比帕尔斯的还沉重。从马上摔落的骑士根本没有办法起身逃亡,只有任马蹄践踏,任棍棒欧打。也有人拼命地想脱掉甲胄,可是,在好不容易脱了一半的时候就被枪给刺死了,情况极为悲惨。

    波坦军的几个骑士注意到一件事。吉斯卡尔军的每个人都身着轻装,不穿甲胄而用盾牌抵挡箭或枪的攻击,而且大部分都是徒步。这是吉斯卡尔在考量天候的因素之后决定重新调整全军的服装,好让士兵们在泥泞中比较易于行动。远望着这个景象的波坦军不禁嘲笑着:"看来冒牌王弟的军队连甲胄的资金都凑不出来。"然而,随着战事的推演,重装备的波坦军之动作开始显得笨重而迟钝了。

    重装备的骑兵队的马脚被泥泞所困,根本没有办法顺利前进。对马儿来说,光是载着穿甲胄的人就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了。再加上泥泞的牵扯,行动更是难上加难。最后只有悲哀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动啊!还不动吗?这个没有用的畜牧!"

    人们也焦躁起来了。不能行动的骑兵队根本就只是肉和铁所形成的废物罢了。吉斯卡尔军朝着这些人射出了箭。目标不是人,而是马。这种战法虽然残忍了些,却相当有效果。马一匹接一匹地倒了,骑士们被甩到泥泞当中。原本应该受到神的祝福的甲胄沾满了泥水,要起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被倒下来的马脚和马体夹住之后,泥水从甲胄的一点空隙中渗入。骑士们在忍受不了的状况下脱下甲胄,这时候,箭飞射了过来。尽管如此,也有数百骑的骑士早就从泥泞的死地当中脱逃而出,朝着吉斯卡尔的本阵逼近,挑起一场肉搏战。

    吉斯卡尔自己挥舞着战斧,把四个骑士从马上击落。第五个敌人就不是易与之辈了。他伸出了沉重的长枪,把战斧从微微显得疲劳的吉斯卡尔手中击落。他丢下了沉重的长枪,挥舞着剑砍向吉斯卡尔的颈部。吉斯卡尔勉强地用盾牌挡住。骑士用剑重击了吉斯卡尔的盾牌三次,盾牌产生了龟裂。这时候,吉斯卡尔军的步兵跑上前来,用枪刺向骑士的侧腹。枪尖虽未能刺穿甲胄,但是,骑士失去了平衡,一阵摇晃。吉斯卡尔见状掌握了时机,投出了剑,瞄准对方的咽喉一刺而进。沉重的回应让吉斯卡尔知道了自己给了对方致命的一击。红黑色的血从甲胄的接合处涌出,骑士倒栽葱地从马上滚落,撞击着大地。

    最高指挥官挥舞着剑加入了血战,吉斯卡尔军的士气极为高亢。他们举着枪尖刺向波坦军,确实地削减了敌军的数目。

    波坦军的兵力虽然有敌人数量的两倍之多,但是却没有好好加以活用。他们无法随着轻装的吉斯卡尔军快速而巧妙地进退,只能左往右来地任人宰割而不断减少数量。看着己方士兵的窝囊像,波坦不由得仰天长叹:

    "可恶!吉斯卡尔,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如果伊诺肯迪斯王早日将他解决了的话,就不需要我今天这样的苦战了!"波坦想都没有想到,这个怒骂决定了整个战役的趋势。随侍在波坦本阵的柯利安迪伯爵听到怒骂声后,不禁吃了一惊。原本他深信波坦的宣告,认为那个吉斯卡尔公爵是冒牌货。

    "什么?吉斯卡尔公爵是真的?果真如此,那么一切都不对了。我们不是被教皇给骗了吗?"原本柯利安迪伯爵就不是心甘情愿地追随波坦的。只是因为没有自行其道的势力,所以只有跟着强者走。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心中吹过了一阵风,他觉得赌上自己一生的时机到来了。

    柯利安迪伯爵的士兵有二千人。他突然叫道"投靠吉斯卡尔殿下",从波坦军的左侧背袭杀了过来。如果波坦军是团结一致而战的话,应该不会有这种背叛的情况发生的。可是,柯利安迪伯爵的动摇和叛变却以万马奔腾之势传染了整个军队。应该是因为大家对波坦的不满和不信任已经到了极点,就像满水位的池子,只消一滴水就可以使之完全溃泛了。

    波坦军一下子陷入了溃乱的状态。

    "可恶,这些叛教者!该遭天谴啊!"

    波坦对着灰色的天空咒骂着。前方那些无法挡住吉斯卡尔军攻势的武将们相继要求波坦下指示。然而,波坦原本就不是战场上的英雄,他无法下正确的指示,只能手足无措的坐在轿子上。就在这段期间,乘势追击的吉斯卡尔军投入了最后的预备兵力,斩断了波坦军的阵列,逼近教皇的身边。飞箭发出冰雹般的声音从天而降,轿子上插了五、六枝箭,击垮了波坦的虚张声势。

    叱骂过抬轿的士兵们之后,波坦开始逃了。

    "教皇逃走了!"

    近似哀叫的声音响起,波坦军的战意全飞向神明所在的天空的另一端去了。这个时候,波坦军的兵力因为相继倒戈而锐减到一万五千名。减少的数目就成了吉斯卡尔军增加的数目,兵力优劣的情况逆转了过来。

    当掺杂着血和泥水的战事结束的时候,萨卡利亚原野上横躺着一万五千具的尸体。其中有一万二千名是波坦军的将兵。吉斯卡尔军虽然追杀了教皇,然而,就差那么一点点竟让他给逃了。波坦跳下轿子,徒步逃命去了。空轿被当成战利品送到吉斯卡尔面前。

    "这家伙总是逃得比别人快。在下一场仗中,我要用枪把这家伙的两脚钉死在地上。"吉斯卡尔的脸上沾满了水和雾雨,他开怀地大笑着。他以这个豪迈的笑声将被赶出帕尔斯以来所受的苦难和屈辱都一扫而空了。

    有一个人跪在他脚边祝贺作战胜利,那就是柯利安迪伯爵。吉斯卡尔见状从马上跳下,拉起了恐惧不已的伯爵的手。这个时候正是上演一出政治好戏的场面。

    "你回到正道来正是时候,我那死去的王兄一定也会因你对王室的忠诚而感到欣慰的。当我们打倒假教皇波坦的那一天,我会重重地酬谢你的。"同时,吉斯卡尔还拜托柯利安迪伯爵说服他的朋友们投到自己的麾下来。柯利安迪伯爵大喜,立即写了十封密函分送给各地的朋友。

    马尔亚姆国内的态势因为"萨卡利亚之战"而起了很大的变化。屏息观望的诸侯蜂拥而来,加入了吉斯卡尔的阵营。尽管如此,吉斯卡尔之所以没有一举消灭波坦是因为他必须防备好国都,再把依亚尔达波特的神旗插在城头之故。

    于是,在帕尔斯历三二四年,马尔亚姆处于分裂为二的状态。北方为教皇波坦所支配的神圣马尔亚姆教国,南方则为临时国王吉斯卡尔所统治的领域,后者占了国土的七成左右。

    波坦经由海路送给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的亲笔信函是在帕尔斯历三二四年的秋天,也就是荷塞因三世在迪吉列河败给帕尔斯军之后到达的。荷塞因王在王宫中从宰相手上接过信函看过之后,用力地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哼,波坦打算把密斯鲁当成自己的傭兵吗?把自己的麻烦丢给别人,他想得可真美!""陛下,您有何打算?"

    "就算拿到一半的马尔亚姆也没有用。更何况,开出这样的条件,以我的武力打不倒吉斯卡尔公爵的话,不是连一片土地也拿不到吗?"荷塞因三世把波坦的来信丢到地上。信的内容是说,如果荷塞因三世帮助波坦把吉斯卡尔打倒的话,就把其占领领地交给密斯鲁国管理。

    从海路而来的援军直戳吉斯卡尔军的腹背,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战术;只是,对刻意建立船队前往马尔亚姆的密斯鲁军而言却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经由海路到马尔亚姆要花八到十天的时间,如果派遣一万人前往,就必须准备三十万人份的粮食。上岸之后也需要粮食,而且冬季已来临,还需要准备御寒衣物。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动员兵力。

    "马尔亚姆的领土没有出兵占领的价值,只是徒然浪费军费和人命罢了。可是……"荷塞因三世陷入沉思。如此一来,他是可以对支配马尔亚姆的鲁西达尼亚人建立其政治上的优越地位。这是一个不坏的选择。既然马尔亚姆分裂为两派,那么,最重要的课题就是该以哪一边做为自己的同志。如果选择了波坦而让他把马尔亚姆的南半部割让给密斯鲁的话,密斯鲁的领土就会大幅度扩张,西方和北方的海路也可以尽落到密斯鲁手中了。问题是,和吉斯卡尔作战未必会获胜;就算打赢了仗,一定也会受到损伤。到时候,波坦是不是会遵守了当初的约定呢?波坦是从不把异教徒当人看的。或许他不但会破坏和已经弱体化了的密斯鲁的约定,说不定还会率军进攻密斯鲁,把密斯鲁军逼落海中。

    "总而言之,不能助波坦一臂之力。这么说来,该和吉斯卡尔联合阵线了。不过,由我方提出这个要求的话,只是让自己被抓住把柄罢了。不,等等,我有一个求都求不来的礼物哪!"荷塞因三世在自己的膝盖上重重地拍了一拍。

    波坦派来的使者被抓了起来,关进铁栏里。荷塞因三世派出一艘军船,把被抓起来的使者送回吉斯卡尔所统治的马尔亚姆。波坦所派遣的使者被迫当成外交人质。

    就像帕尔斯国有基兰海港一样,辛德拉国也有一个有名的港都。这个港都叫做马拉巴鲁,从海外来的旅人和货物都在这里上岸,籍着运河和道路,在两天后就可以到达国都乌莱优鲁。

    从密斯鲁国来的船是在十一月的某一天入港的。港都的总督接到报告,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的使者来访。使者进呈了五百枚密斯鲁金币给总督,希望谒见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陛下。总督满怀诚意地处理了一切事务,把使者们送进了国都乌莱优鲁。

    "哦,来自密斯鲁的使者?"

    拉杰特拉的眼睛闪着亮光。他刚从和邱克尔军的战役中回来,正在罂粟花盛开的中庭一角进餐。南方国家辛德拉在进入十一月份之后,早晚也透着凉意。不过,白天则因为冷气笼罩,而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拉杰特拉的额头和颈部因为喝了加了辛香料的汤水而渗出汗水。拉杰特拉一边要侍女为他拭去汗珠,一边问王宫护卫队长普拉嘉将军。

    "身份没有问题吗?"

    "他们确实有黄金铸成的身份证明。要求面见陛下,把他们国王的亲笔信函呈上来。""好,带他们上来。我就听听看他们要说些什么。"被带领经过中庭的只有一个使者。而在使者面见国王之前,呈献给辛德拉国王陛下的物品已经送了上来——包括由八十个工人花了四年时间所织成的绒毯、密斯鲁特产的香油、龙涎香、黄金艺品等。接受别人的馈赠之后,拉杰特拉是会就这一件事对人表示谢意。这是他的个性。

    "呀!真是周到啊!请代我向密斯鲁国荷塞因陛下表示谢意。"拉杰特拉一边愉快地说道,一边观察着使者。他看得出来对方不是道地的密斯鲁人。这个密斯鲁人没有擦他们一向喜欢的香油,衣服的色彩也显得极为雅致。最显眼的地方就是他的右颊上有一个又大又深的伤口。

    辛德拉国王和来自密斯鲁的使者开始对话,只是,使用的语言却是帕尔斯语。因为那是大陆公用的。相对的,只要懂得帕尔斯语,便可以和任何一个国家进行外交和贸易。而现在,使者把话题切入主题。主旨是希望辛德拉国和密斯鲁国缔结攻守同盟,从东西方挟击帕尔斯国。对辛德拉国而言,这是一个外交方针的大转变。拉杰特拉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假使我国和密斯鲁国联手的话,我国到底能获得什么利益呢?""可以帕尔斯国的手中将大陆公路的支配权夺过来。""哼?"

    拉杰特拉微微笑了笑。

    "只有这样吗?真是胡来。"

    "大陆公路为帕尔斯带来巨额的财富。陛下说'只有这样吗'似乎有些低估其中的价值了。""我还是要说,只有这样嘛!"

    这一次拉杰特拉的话语中明显地带有嘲讽的意思。

    "这的确是巨额的财富,可是,那也要能让帕尔斯吐出来。难道,密斯鲁一点也不觉得心痛吗?我认为你们没有道理这样施恩于我们,是不是,使者大人?"使者没有立刻回答,拉杰特拉什么话也不说,私底下盘算着。

    从东西方挟击帕尔斯的效果固然好,可是,现实性却是很薄弱的。要横越帕尔斯广大的国土相互联系是一件很困难的工作。以帕尔斯的立场来看,他们的国土本身就是一个障壁,可以阻断东西两方的敌人。

    密斯鲁是在挑唆辛德拉和帕尔斯作战。然后,密斯鲁本身也和帕尔斯作战。如果真是这样那倒还好。如果帕尔斯对密斯鲁提出有利的条件要求讲和,而密斯鲁又接受了的话,那又如何?帕尔斯在了却后顾之忧之后,必当尽全力攻进辛德拉吧?获利的只有密斯鲁而已,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辛德拉则陷入了存亡的危机当中。在这样的顾虑之下,辛德拉绝对不能轻易地就答应密斯鲁的要求。最低限度也要以密斯鲁国真正出兵和帕尔斯作战,把帕尔斯的大部分兵力牵制在西方为首要条件。密斯鲁起码得表现出这种程度的诚意。

    辛德拉的北方也有一个不可轻视的敌人觊觎着。邱克尔国王卡鲁哈纳有什么企图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是,假使他们对辛德拉发动了全面攻击的话,辛德拉就需要帕尔斯的武力做后盾了。不能轻易地就加入包围帕尔斯的阵线当中。先是帕尔斯被击灭,接下来就是辛德拉,如果事情真的演变至此,那可就不好玩了。

    "使者大人,你知道吗?我拉杰特拉和帕尔斯国的亚尔斯兰王有着兄弟情谊的交情。""在下知道。"

    "唔,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要劝我讨伐帕尔斯呢?这种作法无异是要兄弟反目啊!""那么,恕在下提出一个疑问,拉杰特拉陛下,您真正的兄弟现在又在哪里呢?""真是讨厌的家伙啊!"拉杰特拉心中忖道。

    使者嘲讽的是他在即位之前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卡迪威争王位,将之处刑的事情。

    "哪,怎么样?你的话虽然甜如蜜,可是,吃过了之后却会因为牙痛而欲哭而泪,这会让人后悔莫及的。"拉杰特拉无视于卡迪威的事情,装出了满脸的笑容。那是卡迪威生前最痛恨的笑脸。卡迪威总是批评他:"他那张看来充满稚气的笑容底下藏着算计他人的心思"。话是没错,这样又怎样?拉杰特拉是这么想的。他欺骗的都是一些王侯贵族,却从来没有欺骗过民众。

    使者微微地探出了身子。

    "请陛下想想,大义名分是在我们这一边的。自称为帕尔斯国王的亚尔斯兰是一个僭王,是个僭称为王的篡位者。讨伐他们不就是正义的代表吗?"拉杰特拉扮出一个无趣的表情。

    "说僭王、僭王的是你们。王太子只不过是在安德拉寇拉斯王死去之后即位罢了。于法而言,他有什么问题吗?""亚尔斯兰没有王家的血统。"

    "那又怎么样?亚尔斯兰自己已经把这件事公诸于世了,这不是什么弱点。"拉杰特拉满怀恶意地笑了。在知道亚尔斯兰并不是安德拉寇拉斯的亲生儿子的时候,拉杰特拉也吓了一大跳。不过,仔细想来,这种事还是公开来的好。秘密如果被隐藏起来,总会变成一种武器,假如让大家知道的话,那就不再具有任何杀伤力了。第一,帕尔斯周边各国的王家血统方面也存有不少疑点,所以,亚尔斯兰这种事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拉杰特拉又对着沉默不语的使者说道:

    "帕尔斯的枪尖应该是对着密斯鲁的,如果我国也开始觊觎,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因为帕尔斯太强了。最了解这一点的大概要算是鲁西达尼亚那个遥远的国家吧?"拉杰特拉把手伸向了侍女。银盘里盛着木瓜,上面还浇了蜂蜜和乳酷,侍女恭恭敬敬地呈上去。接过水果之后,拉杰特拉暗地用视线下了命令。一个会意的侍女若无其事的站了进来,朝建筑物内部走去。拉杰特拉一边用银匙舀着水果,一边刻意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说道:

    "刚刚我已经听过你那些有趣的话题了,然而,作为一国之主,我不能做不负责任的约定。我已经了解了密斯鲁国王的想法了,今后再看着办吧!"拉杰特拉的意思是,对方的赠礼固然可贵,可是,对方的要求却让他无法接受。

    拉杰特拉现在的态度大概就是所谓的满不在乎吧?

    "那么,就容在下就此告辞了。"

    "离开这里之后,你要前往何处?"

    使命失败之后哪能这样厚着脸皮回去?拉杰特拉就是基于这种心理问使者的。

    "到帕尔斯国王那边去。"

    男人说完,刻意压抑着自己的表情看着拉杰特拉的脸。拉杰特拉不说话,把已经空了的水果盘放在桌上。

    "我要这样告诉帕尔斯国王: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陛下破坏了和帕尔斯的和平条约,和密斯鲁缔结了同盟。赶快出兵讨伐辛德拉吧!您觉得如何?"男人的两眼似乎闪着光芒。

    "好象有趣得太过分了。"

    拉杰特拉眯起了眼睛。声音也相对地降低了。他是喜欢骗人,却不喜欢被人所骗,被人威胁更是令他无法忍受。这个右颊有伤,来自密斯鲁的使者竟然跑进辛德拉国王的宫殿,意图胁迫这里的主人。拉杰特拉立刻下了一个决定。既然这个不受人欢迎的家伙还在眼前,就应该将他解决掉。如果留他活口事后再后悔,神明是不能原谅的。

    "我就在这里把你杀了吧!这么一来,你就不能任意鼓动你的舌头到处煽惑人了。""您做得到吗?"

    右颊有伤的男人一点也不惊慌。或者,他只是装出镇静的样子。二十个左右的辛德拉兵拿着弯刀或棍棒将他包围起来。当然,这是那个照着拉杰特拉的眼神行事的侍女对侍卫所下的指示。

    "如果我在两天后的天亮之前没有回到马拉巴鲁港的话,船立刻就会出航,逃进帕尔斯国的基兰港。然后告诉帕尔斯人,拉杰特拉王和密斯鲁国王联手和帕尔斯作对。这样是不是很有趣?"拉杰特拉闻言笑了开来:

    "这样的威迫谁会就范啊?我把你的尸体送到帕尔斯的王都,再把事实做个说明,亚尔斯兰一定会相信我的。第一,与其让你活着跑到帕尔斯国王那边去,不如把你杀了还比较能消我的气。对不对?""……"

    "我已经受够了。既然不能说服我,而竟然还想对帕尔斯动手动脚,简直是痴人说梦话。对密斯鲁国王来说,这是一个好教训。"拉杰特拉搓响手指头。士兵们闻声开始行动。他们朝着来自密斯鲁的使者杀过来。可是,有两个人的行动比他们更迅速。

    来自密斯鲁的使者拔下了腰带,用力地挥甩。拉杰特拉意识到危险,就着椅子往后倒,避开了攻击。腰带挥甩到盘上的水果,水果应声切断,在半空中飞舞。腰带上绑着细刃。来自密斯鲁的使者志不在斩杀国王而在逃命。他不追杀逃离刀刃范围的拉杰特拉,翻过身把腰带往横向一甩。腰带连续发出尖锐和钝重的声音,一个士兵的颈部被砍成了两段。而他拿着棍棒的右手腕也飞向半空中,中庭里响起了惨叫和怒吼声。这些声音被建筑物和树木挡住而减低了音量。拉杰特拉恢复镇定,再度坐回椅子上。不久之后,王宫警卫队长普拉嘉将军缩着他巨大的身躯回到国王面前。

    "逃了吗?"

    "真是愧对陛下。属下立刻发动骑兵追赶。"

    "不,不用了。"

    拉杰特拉挥了挥手。赶走奇怪的使者就已经对亚尔斯兰仁至义尽了。好不容易撒了种,有时候也该显露一下的。拉杰特拉这么认为。帕尔斯、密斯鲁、再加上邱尔克。和哪个国家联手?和哪个国家作战?这可是需要各种技巧的运用的。今天看来似乎和密斯鲁已经产生了闲隙,不过,密斯鲁应该不会突然就发动大船队,从海上进攻辛德拉的,双方的关系还有修复的余地。今天就暂且先收下密斯鲁的礼物吧!

    "啊,对了,普拉嘉将军。"

    "是,陛下,有何差遣?"

    "因为你让人逃了,就罚你交出五百枚金币做为惩戒吧!""多谢陛下宽大的处分!"

    普拉嘉将军深深地低下了头。如果因此而下狱或降职,他也无话可说。如果光是罚金就可以摆平的话,那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拉杰特拉又郑重地埋葬了被来自密斯鲁的使者所杀的士兵们,并下令致送慰问金给其遗族。在这方面,他可不能吝啬。对一个王者而言,士兵们的人望是最大的宝藏,这是他从亚尔斯兰身上学到的。

    邱尔克王国的首都赫拉特位于国内最肥沃的山谷间,四周为万年积雪和冰河山所包围,靠着六条山路和一条水路和外界相通。只要以些许的兵力固守这七条通路,外敌就无法侵攻,山谷整体就形成了一个难攻不落的要塞,守个十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晴朗的日子里传来远雷般的声响是因为某处的山里发生了雪崩之故。早晨,西方的群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散发出蔷薇色的光芒,傍晚,东边的山脉则承受着夕阳而泛着紫色,当地的居民都自豪这里"就像天上的仙都"。

    王宫位于俯视赫拉特街道的偏北方的高台上,是沿着斜面建造的建筑物。

    这就是被称为"赫拉特的阶梯宫殿"的建筑。最上层是空中花园,种满了灌木、草坪和花。羽毛被切掉一部分的孔雀在里面活动,池子里有色彩鲜艳的淡水鱼悠游自在地游着。在一角,有一栋有着巨大水晶玻璃窗的建筑物。那是国王的书斋。

    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已有五十几岁了,黑瘦的脸上有着尖挺的鼻子和细细的两眼,还有着漆黑的胡须,除此之外,他也有一副突出的身材。其实可以说是长得有些怪异。他原本是个武将,由于娶了前前代国王的长女,便由宰相做到摄政王,然后即位为王。

    现在有一位客人站在卡鲁哈纳的面前。年龄看来为三十左右,均匀而欣长的身材中散发出身经百战之战士所具有的迫力和风格。他的长相虽然堪称端整,然而,脸的右半边却有薄布覆盖着。这个男人对卡鲁哈纳行了一个礼。

    "蒙陛下相助,在下得以顺利办完妻子的丧事。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对陛下的感激之情。"卡鲁哈纳微微笑着,轻轻地举起一只手道:

    "哪里的话,我今天也因为你的武勇和机智而捡回了一条命。尊夫人之事虽然遗憾,但希望你节哀顺变,不要因此一蹶不振。"这一次,男人默默地行了一个礼做为答复。那只没有被布遮盖着的左眼遥望着堆满万年雪的山岭。时刻已近黄昏,西斜的太阳把紫色的光影投射在山岭上头。男人把他那年轻病死的妻子遗体葬在山岭的一角,连同在他妻子肚子里面的孩子也一起葬掉了。卡鲁哈纳王知道这些事情。他让客人坐了下来,待男人坐定之后,卡鲁哈纳另起了话题。

    "你虽然在这个国家里安静地过日子,但在胸口内熊熊烧着的烈火却是无法熄灭的,对不对,席尔梅斯大人?"男人只是以"是的"做了最简短的答复,他不想在卡鲁哈纳王的话中加上自己意见。卡鲁哈纳满怀热忱继续说道:

    "你才三十几岁,要离群索居未免言之过早。尊夫人也不会希望你从此就隐遁起来。等你心情好了之后,我将以客卿的身份重用你,你意下如何?"席尔梅斯再度行了一个礼。

    "不胜感激。承蒙陛下的厚意,让在下得以在这片土地上暂时停下了翅膀休息一阵。在下虽然不才,但愿尽一己之力为陛下效劳。"席尔梅斯微笑着,然而,他的笑容中却隐着不知该说是自嘲或是叹息的表情。

    "如果在下的妻子还健在的话,就可以有收复马尔亚姆王国故土的大义名分。只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是啊!马尔亚姆距离遥远,详细的情形虽然不得而知,可是听说支配者鲁西达尼亚人之间起了内讧,现在正陷入一片血腥当中。如果现在插手,也只是沾得满身腥。"卡鲁哈纳冷笑着批评着。席尔梅斯提起了另一件事。

    "听说前几天陛下曾出兵至铁门。依在下之见,试探帕尔斯、辛德拉两国的兵势固然好,陛下的用意到底何在呢?""帕尔斯实在相当强悍,偷袭和劫掠都行不通。所以我在想到底是该往北偷袭已经衰疲的特兰呢?还是往南进讨伐辛德拉?可是……"在接触到席尔梅斯冷静的视线之后,他好不容易才开了口:

    "总而言之,禁闭在这个山间之地将会赶不上大陆全土的趋势,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展望。我希望能在我这一代打好邱尔克百年大计的基础。"夕阳隔着水晶射了进来,把主人和客人的影子长长地映照在地上。由于地处高地,夜晚的冷气似乎也提早窜了进来,然而,卡鲁哈纳王的声音中却饱含着热气。

    "我国距离海岸极远,如果能朝辛德拉国南下,拿到卡威利河的自由航行权的话,就可以打开直通路线了。""难道不能和辛德拉国王进行谈判吗?"

    "你了解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的为人吗?他是一个会在铜币上涂上黄漆当成金币来欺人耳目的骗子。如果我开口要求航行权,到时也不知道他会狐假虎威提出什么要求。""那为什么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会相信这种人,并且和他缔结盟约呢?""因为帕尔斯国王对人太好了。"

    在如此下了断言之后,卡鲁哈纳马上变了表情,否定了自己前面说的话。

    "……这是世人的评断。但是,一个只会对人好的人是无法建立一个新王朝的。他稳定地控制了部下,掌握士兵们的信望;如果轻视了就会被飞窜的火烧伤的,就像鲁西达尼亚一样。""是的。"

    卡鲁哈纳很注意地倾听席尔梅斯回答的声音。他觉得对方的声音中似乎隐含着苦涩之情,可是又叫人无法确定。

    "我很信任你,席尔梅斯大人。"

    卡鲁哈纳充满了热情:

    "当大事底定之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会以王族的礼遇相待,如果你有自立之意,我也会倾全力相助的。""……不胜感激。"

    从卡鲁哈纳王面前退下来的席尔梅斯默默然地在空中庭园走着,天空急速地为暮色所覆盖,在王宫中工作的奴隶们开始在庭园的各处点起灯火。席尔梅斯也已经习惯了在山羊油中掺上香料的灯火味。

    "看来,我也只有以敌将的身份才能回到帕尔斯了。虽然我不屑被命运当成小道具来耍,不过,暂且就这样走下去吧!"心中这样喃喃说着,帕尔斯旧王家的最后残存者慢慢走向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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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40:36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假面兵团 第四章 王都之秋
    (一)

    "解放王的审判"在后世就成了代表"公正的审判"的意思。审判大致上总是在总督的阶段就结束了,不过,有时候,一些比较麻烦的诉讼就会被带到国王的法庭上去。在王太子时代,亚尔斯兰在基兰港多多少少也累积了些审判的经验。亚尔斯兰为了更了解民情,将之活用到政事上,付出了相当的努力。他把那些被认为身份较低的人们的代表召到宫里来问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把用特殊织法织成的垂帘隔在中间,不让人们看到自己的脸。这不是为了摆架子,而是因为亚尔斯兰经常带着耶拉姆或加斯旺德到王宫外微服出巡,他想亲自探访民情;所以,如果让人家认出他来就很伤脑筋了。

    从宰相鲁项等人的立场来说,他们并不喜欢亚尔斯兰微服出巡。如果国王的尊贵之身受到任何伤害,任谁都担待不起。他们的担心固然无可厚非,可是,副宰相那尔撒斯却不像他们那么操心。

    "啊,那是陛下唯一的消遣嘛!而且还有耶拉姆及加斯旺德在,不会有什么事的。""是啊!陛下的消遣和那尔撒斯不一样,陛下不会加害到任何人的。""达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呀!我说的话有那么难理解吗?"

    "不是难理解,我只是觉得这些话似乎别有用心。""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啊!"

    总而言之,亚尔斯兰王的微服出巡仍然继续进行着。民众也总是不知所以然地喜爱这种"隐瞒身份的国王或者王子"之类的事。帕尔斯的吟游诗人们亦传述着圣贤王夏姆席德和英雄王凯·霍斯洛在位时隐藏身份微服出巡的事。夏姆席德王是一个如神明般明察秋毫的审判官,人们说"看看夏姆席德的镜子吧!",意思就是"正义和真实是一定会被洞察分明的"。在帕尔斯,当进行审判时,这句话一定会被拿出来使用。

    而亚尔斯兰的"解放王"这个称号在他即位之后就不知由何人开始使用了。然而,因为这个称号太伟大了,亚尔斯兰实在无法处之泰然。

    "陛下从鲁西达尼亚军手中解放了国土,废止了奴隶制度,光是这两件事就当得起解放王这个称号了。"达龙等人虽然极力劝解,可是,亚尔斯兰就是感到难为情。他觉得,就算是圣贤王及英雄王,如果被人这样称呼也一定会感到不自在的。尽管这两个国王都有着值得接受这个称号的实力的功绩,和他们并列而被歌颂着,实在令亚尔斯兰无法释怀。

    总而言之,尽管在这个秋天里击败了西方的密斯鲁和东方的邱尔克,但是,拿到的东西也只是一些对方的遗弃物资罢了,既没有得到一块领土,也没有拿到一枚金币。光是说胜利、胜利,实在也不值得欣喜。

    "邱尔克的侵攻虽然规模不大,根基却很深。我们得多加注意。"那尔撒斯这样对达龙和奇斯瓦特说道,建议做深入的调查。

    那尔撒斯不认为密斯鲁和邱尔克是共谋而几乎在同时举兵来攻的。这两个国家相距太遥远了,要彼此密切联络实在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如果帕尔斯衰弱下去的话,这两国都可以得到利益,不过,如果要以此做为共同的目的,那又未免太抽象了。

    或许应该把这件事看成是两国在偶然的情况下各自采取的行动吧?关于"偶然"这一点,那尔撒斯实在心有所感。

    辛德拉是帕尔斯国唯一的同盟国;只是,再怎么说,这根线完全系在拉杰特拉王的身上。如果帕尔斯情况不对,他照样会神色自若地反目相向的。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做。至少在帕尔斯这边还没有调整好到"你要翻脸随你便"的态势之前是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在铁门之战中,帕尔斯军俘虏了邱尔克的葛拉布将军。虽然把他带到王都叶克巴达那监禁,同时进行一连串的审问,却得不到什么成果。除了一点之外。而这一点让那尔撒斯思索良久。

    与帕尔斯有战争或外交关系的国家有五个:辛德拉、邱尔克、特兰、密斯鲁及马尔亚姆。其中特兰还没有从三年前的溃灭状态中重新站起来,有"狂战士"之称的国王伊尔特里休的生死至今仍然不明。而在马尔亚姆,正如那尔撒斯所期望的,吉斯卡尔和波坦正持续抗争当中。辛德拉的情况就前所述。剩余的两国邱尔克和密斯鲁是绝对不能轻忽的。因为这两个国家没有参加从帕尔斯历三二○年到第二年的列国争霸战,完全保存了他们的国力。

    在听了那尔撒斯的教诲之后,亚尔斯兰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命运。

    "席尔梅斯大人现在在哪里?"

    亚尔斯兰既不是预言家,也不是千里眼。他当然不知道和马尔亚姆公主伊莉娜一起离开帕尔斯的席尔梅斯现在正在邱尔克国,以客卿的身份重新拟定侵略帕尔斯周边的韬略。亚尔斯兰一直想着,如果席尔梅斯回帕尔斯的话,将要以王族的礼遇待之。只是,席尔梅斯是不可能忘掉过去的一切,厚颜地回帕尔斯的;即使是善良如亚尔斯兰也了解这个道理。光恁善意和好意是不能治理国家、保卫国家的。

    尽管如此,亚尔斯兰本身却从来没有放弃自己圆融的姿态。他继安德拉寇拉斯之后成了帕尔斯的统治者。他想用一种不同于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方法来统治帕尔斯。

    安德拉寇拉斯王并不是不好。三百年来旧王家的统治累积了许多矛盾和不公正,正当整个国家陷入瓶颈的时候,鲁西达尼亚军来袭了。鲁西达尼亚就像暴风吹倒老弱的树木一般破坏了帕尔斯的旧有秩序,而破坏的重建就是亚尔斯兰的工作。

    某一天,那尔撒斯一边整理调查所得的报告书,一边对达龙说:

    "你听说了没?席尔梅斯王子成了密斯鲁国王的幕僚,主导着和帕尔斯的战争。""这是真的吗?"

    "这是传闻。可是,这些话不光是出自一个人口中。从去年开始就听说有一个外国人待在密斯鲁国王的身边了。""那个人应该已经对帕尔斯的王位死了心远去国外了的。""不见得是永远的死心啊!"

    那尔撒斯微微地皱着眉头,仿佛在追寻着自己的思绪一般:

    "就算是他本人死了心,四周的人或许还会加以煸动。总而言之,他身上流着旧王家血统是不争的事实,应该有不少人想将这个事实做政治上的利用。""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传闻中的席尔梅斯王子又是怎么来的呢?""脸颊上的伤。"

    那尔撒斯用手指作伤势在右颊上划了一道线。席尔梅斯王子、那尔撒斯、达龙三人各有各的因缘际会。对达龙而言,席尔梅斯王子是杀死伯父巴夫利斯的仇人。

    黑衣骑士交抱着手臂陷入沉思。

    (二)

    "对了,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报告。"

    那尔撒斯拿起了桌上的文件。封面是羊皮纸,里面则是绢之国的纸。

    "得自邱尔克的客人。"

    那尔撒斯所指的是在铁门被俘虏的葛拉布将军。由于将军口风紧得像是上了一道隐形的锁一样,那尔撒斯便采用了古老的方式。美女和醇酒使得葛拉布将军的敌意像阳光下的薄冰一样溶化了。

    "他说在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的身边有一个右半边脸用布遮盖着的外国人。在拜访他们国家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个女人。"这个客人颇富骁勇和军事才能,似乎很得卡鲁哈纳王的信赖。那尔撒斯这样告诉达龙。

    "看来他已经不再戴银色面具了。戴面具实在是不怎么通风。""这件事和密斯鲁的传闻不是矛盾了吗?"

    "席尔梅斯王子固然是个人才,可是,没听过他还有翅膀的。他不可能同时在密斯鲁和邱尔克出现的。""哪一个是假冒的呢?"

    "或许两个都是呢!"

    那尔撒斯似乎很愉快似的。不只是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快乐,好象也已经把敌对势力掌握在手中而思考着策略一样。达龙是这样推测的。

    "要让两个席尔梅斯王子自相残杀吗?那尔撒斯。""啊!我的损友啊!"

    宫廷画家愉悦地笑着:

    "你真是个能洞悉事态的人啊!既然有那么好的眼光,为什么对于艺术方面的事情就是分不出好坏呢?""这是已过世的伯父巴夫利斯的教育。他告诉过我,接触难吃的食物和低级的绘画会使人的感受性变迟钝,所以尽可能不要去接近。""那么,关于席尔梅斯王子的事情……"

    那尔撒斯微微勉强地中断了这场对他不利的舌战:

    "找到葛拉布将军的用途了。我们把那个客人送回邱尔克去。""送回去固然好,但……这个工作要交由谁来负责呢?""和我那尔撒斯一样,背负着帕尔斯艺术之重责大任的那个人。""……我想听听他本人的意见。"

    "很适合吧?"

    "没有异议。"

    于是,巡检使奇夫就被选为送葛布拉将军回到邱尔克的使者。在铁门和邱尔克军作战时,他还很在意邱尔克是不是也有美女,所以,或许他会很高兴负起这个使命吧?奇夫率领三百名士兵,而加斯旺德和耶拉姆则被委任为副使,做为正使奇夫的辅佐人员。之所以选择耶拉姆,那尔撒斯的用意是要他去观察异国的地理环境。而加斯旺德所代表的意义是要籍着他的存在让邱尔克知道辛德拉和帕尔斯的同盟关系。当然,如果奇夫忙于他的一夜露水之情的话,统率三百名士兵的实务就落在加斯旺德的肩上了。

    "期盼各位平安归来,好告诉我邱尔克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亚尔斯兰虽然喜欢旅行,但是,因为人在高位而无法随心所欲。他打从内心羡慕耶拉姆。年轻的国王在送了临别赠言给三个使者之后,奇夫意味深长地回答:

    "就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在那个国家四处看看,为陛下寻找一个适合的女性。"一部分的廷臣掀起了低语的声浪。在国王面前开这种玩笑实在是不怎么适合,可是,经过无数次战役和玩笑淬炼的年轻国王却只是豁达地笑着回答:

    "我就愉快地等着吧!反正邱尔克的第一美女一定是奇夫自己占用了,我只要第二美女就可以了。"以独眼克巴多为首的武将们闻言掀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帕尔斯第一风流男子喃喃说着"不胜惶恐",从御前退下了。

    一行人出发的日期订在十一月二十日,亚尔斯兰从谒见室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间书房兼谈话室的房间是他从王太子时代就使用的,在厚厚的绒毯上放着几个刺绣的椅垫,此外还放有绢之国的黑檀桌、地球仪、细致画作及食盘等。感觉上是一个令人身心舒畅的房间,还可以俯视中庭的喷泉。亚尔斯兰靠着一个椅垫坐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不久之后,门被打开了,耶拉姆探出了头。

    "陛下要不要喝一点东西?"

    "谢谢你,不过,你现在不适合插手这些事吧?旅行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吗?""请不用担心。为陛下送饮料的时间还是有的。"耶拉姆的手中已经拿着一个银制的水瓶了。亚尔斯兰点点头,要了一杯温热的绿茶。年轻的国王以下巴承接着绿茶的热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开口道:

    "廷臣们是怎么看待奇夫大人的玩笑的?"

    "宰相鲁项大人的表情好像是有些困惑。"

    "鲁项是可能会有这样的反应的。他每天都要我赶快娶个妻子,只是如果我匆匆忙忙结婚的话,不就没有生命的意义了吗?""您就安心地退出,所有的事情交给那尔撒斯大人好了。不是应该这样的吗?"耶拉姆曾听那尔撒斯说过,国王的婚姻是政治上的事,不光是看个人的喜恶。而既然是政略上的婚姻,或许可以选择先王的遗孤吧?

    和安德拉寇拉斯与泰巴美奈王妃所生下的女儿结婚生子,如果生的是男孩的话,就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了。而如果亚尔斯兰是这个孩子的父亲的话,新旧两个王朝就可以因为血缘而确实结合。那尔撒斯想到的是"正统的血脉"一事,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在政治上并不是全然无意义的。在其他各国也有原本两个彼此憎恨、抗争的王家因为婚姻而融合在一起的例子。

    这个时候,那尔撒斯和达龙正在王宫的走廊上走着,就这件事低声地交谈着。他们也看出了奇夫的玩笑中所隐含的意义。达龙说道:

    "那尔撒斯,依我的想法啊,亚尔斯兰陛下的心中已经有人了。""你是指鲁西达尼亚的见习骑士吗?"

    那尔撒斯毫不做作地回答,达龙苦笑着:

    "什么?你也注意到了?"

    鲁西达尼亚的见习骑士爱特瓦鲁,也就是和亚尔斯兰同龄的少女艾丝特尔,在圣马耶尔城的攻防战中,还是王太子的亚尔斯兰和她相遇,同时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艾丝特尔护送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的遗体回到故国去了。之后的三年,亚尔斯兰从来没有提过艾丝特尔的事情。达龙担心的是,亚尔斯兰把这件事藏在心里面了,然而,那尔撒斯的意见却有些不一样。

    "那就像麻疹一样,还不算是恋情。"

    "是吗?"

    "如果这样的感情就可以让两个人结婚的话,奇夫一年都可以结五百次以上的婚了。""你举的例子未免太极端了吧?"

    "因为举的例子越极端越容易让人明白啊!"

    (三)

    "那尔撒斯,你有什么对策?"

    "现在还没有办法下定论。"

    "难道要等对方有所行动吗?"

    "唔,我们没有必要要先采取行动,而让对方洞悉我们的缺点。"越是骚动,对方越是在心里窃笑。因为,引起骚动就是对方的目的所在。只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让对方在等得不耐烦的情况下先行出手,这个时候,就可以逮个正着了。

    "不管怎么说,陵墓受到破坏总是让人心里不好受。没有必要去责怪管理官费尔达斯,不过,要他今后严格警戒。这样就可以了。""是的,陛下。"

    亚尔斯兰的判断力没有丝毫的偏颇,而且又显得极为稳健,那尔撒斯不禁在心中感到高兴。

    那尔撒斯不厌其烦地提醒年轻国王的就是"不要沉醉于正义当中,不可以让正义冲昏了头,不可以将自己的正义强压到他人身上"。当然,那尔撒斯并不是否定对受到不公平待遇或受虐待的弱者表现出正义感。他要强调的是权力者必须随时自我反省和自制。国王和军师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认为正义一定会获胜的想法比认为力量强者一定会获胜的想法更危险。""可是,如果不相信正义会获胜的话,人们不就会为了寻求正义而去行动了吗?""这是个人的心理问题。我们来看看现实的情况:以前,圣贤王夏姆席德和蛇王撒哈克作战而失败了。这就是正义或者善者未必会获胜的一个例子。"那尔撒斯进一步将冷酷的现实告诉亚尔斯兰:

    "请您要认清楚一点,没有一个人民会为国王的理想殉死的。人民不是圣者,就像国王不是神明一样。首先要给他们利益,接着要让他们明白,如果他们的利益被夺走了,那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如果亚尔斯兰的存在与民众的利益相符的话,就可以得到民众的支持,帕尔斯就可以获得安定。当然,这种事情也是有一定的程度的,如果一味地给他们太多利益的话,往往会使人民堕落。治世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这也就是王者的乐趣所在。

    "大致来说,帕尔斯目前成功地废止了奴隶制度。理由何在?是因为废止奴隶制度是一种正义,而正义一定会获胜的缘故吗?很遗憾的,其实并不是这样。"鲁西达尼亚军破坏了帕尔斯的支配体制,打垮了贵族和神官的势力。密斯鲁和邱尔克等四周各国需要巩固国内的基础,所以没有来干涉的余裕。对身为改革者的亚尔斯兰和那尔撒斯而言,这是一种令人嘲讽的幸运。如果不是鲁西达尼亚的侵攻,帕尔斯国内仍然是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治世,神官、特权和奴隶制度也一定会持续下去的。

    运气太好了。

    当然也不只是靠运气。要活用运气就需要很多因素配合:新的政事构想、实行此新构想的技巧及守住此新构想的力量。

    亚尔斯兰的王权急速确立的理由之一是军队的强力支持。奇斯瓦特、克巴多,还有达龙都全心追随他。在先王的治世中,骁勇之名远播大陆公路的十二名万骑长中,存活下来的三人都宣誓对新国王效忠。

    亚尔斯兰以这个强大的武力为后盾,推行国政改革。解放奴隶是早就引起一阵喧然大波的,而亚尔斯兰还致力于使贵族和诸侯的庄园解体、把土地分给农民、几乎全面废止神官的特权、减少国内的通行税、促进商业发展等等。许多人因为亚尔斯兰的改革而获益。只要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亚尔斯兰就会获得支持。

    废止了奴隶制度之后的帕尔斯呈现安定的状况,这对其他的国家而言自然不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而现在,密斯鲁和邱尔克出兵了。今后,为了压制帕尔斯,也有可能会有几个国家结成大同盟来加以抗衡。

    "嗯,反帕尔斯大同盟国啊?这个想法虽好,要实现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需要我们去费心。""不……"

    那尔撒斯闻言摇了摇头。一个不像智者,倒象是淘气小鬼的表情浮在宫廷画家的脸上。

    "我倒希望反帕尔斯大同盟能组织起来。只要他们组织起来,我们就可以将之一网打尽。可是,一开始就这样零零散散地,要一劳永逸是不可能的事。"破坏敌人的团结,促使其内部崩解,是军师那尔撒斯最擅长的伎俩。以前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时代,那尔撒斯就靠着他那根舌头粉碎了辛德拉、邱尔克及特兰的三国联军。

    "那么,我们就期待那个时候的到来吧!"

    亚尔斯兰说道。达龙遂把话题转开了:

    "三年过去了,王太后殿下的女儿还没有找到哪!"王太后指的就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的王妃泰巴美奈。在丈夫死后,她就归隐到出身之地巴达夫夏,不见世人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再见到失踪的女儿一面。亚尔斯兰为母后选了气候和风光极佳的地方建了别馆,把从前就服侍她的女官们送到那边去,同时还送了充足的生活费用。每一次有庆典就送上礼物,仍然把泰巴美奈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全心地侍奉着。

    另一方面,亚尔斯兰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是,似乎没什么进展。亚尔斯兰不禁觉得自己和双亲无缘而打算放弃了。他告诉自己,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要得到的。倒不如说,他是想籍着寻找泰巴美奈的女儿来忘却自己和至亲无缘一事。

    那尔撒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亚尔斯兰说道:

    "如果找到王太后的女儿,陛下有何打算?"

    "当然是让她和母后见面了。"

    "然后呢?"

    "照道理说,她是我的妹妹。我该待以王族之礼,同时为她找到一个理想的归宿。""结婚对象是谁?"

    "那尔撒斯,太多管闲事了吧!"

    连亚尔斯兰都不禁感到厌烦,达龙只好苦笑着将事情说明清楚。他告诉亚尔斯兰关于那尔撒斯的构想:让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生下的女儿和亚尔斯兰成婚,使新旧两王家的血统相结合。

    "这件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亚尔斯兰真的是吓了一跳。本来他对泰巴美奈的女儿是一无所知,所以有这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事。那尔撒斯也不会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就强制亚尔斯兰要这么做。就算亚尔斯兰有这个意思,但是,只要对方不答应;或者对方的容貌……这姑且不谈,如果对方的性格恶劣的话,就很伤脑筋了。一来亚尔斯兰也不会喜欢,二来国民恐怕也难以接受这种女性为王妃。

    "现在我们所提出来的事情都是从政策的观点来说的。尽管在政略上来说是正确的,但是从人权的观点来说却未必。""你所谓的人权?"

    "陛下本身的心意是一个问题。如果有喜欢的女性,就和那个人结婚,这就是我所谓的人权。""没有这个人。"

    "臣下知道,可是,以后又将如何呢?陛下不是那种在完成政治婚姻之后还能把自己所喜欢的女性纳成爱妾的人。"在当事人面前争议主君,那尔撒斯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有意思的。

    "当然,陛下目前维持单身的身份或许在外交上说来会比较吃香一点。因为我们可以以陛下的婚姻来吊各国的胃口。"帕尔斯以后会更为富强,而如果这样一个国家的国王是单身的话,周边各国会有什么想法?既然屡战不胜的话,他们或许就会想到干脆就谈和了吧?而婚姻政策就是一条最好的途径。各国诸王想必会争先恐后地对亚尔斯兰提出婚事吧?如此一来,帕尔斯这一方就可以好整以暇地选择任何一国的公主了。

    "果然是个抢手货。"

    亚尔斯兰不得不露出了苦笑。

    "不过,这样一来可就难选择了。不管怎么说就一定非选择其中一个。那么,其他的国家当然就会心生怨恨,外交不就越发艰辛了吗?"那尔撒斯闻言好象突然发现了什么似地搔了搔头:

    "陛下,我们好像在议论一朵还没有开放的花的颜色哪!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亚尔斯兰专心地点了点头。

    "是啊!等达龙和那尔撒斯娶妻之后,我再认真地考虑看看!这就是所谓的顺序吧?你们都比我大十岁以上呢!"一直保持沉默的耶拉姆闻言吃吃地笑了起来。达龙和那尔撒斯被抓到了痛处,只好乖乖地认输。

    "啊,陛下比王太子时代可恶哪!一定都是达龙所吐出来的毒气的关系。一个王者果真要慎重选择身边的人啊!""你这个毒气团在讲什么话?任何一朵花被你画过之后都会枯萎的。这可是专家的评论哦!""下评论的人是你吧?你这个艺术白痴!"

    "非也非也,这可是老天爷的旨意呀!你敢不听吗?"这段对话实在叫人难以想像是出自支撑着整个帕尔斯的智将和勇将之口。亚尔斯兰和耶拉姆笑得前翻后仰,连声叫苦。

    ……在这段交谈之后,大家又过了几天平稳的日子,然后奇夫、耶拉姆及加斯旺德三人就率领着葛拉布将军和三百名士兵前往邱尔克了。亚尔斯兰送他们到了城外,心中不断祈祷着他们平安归来。又过了三天,就到了叶克巴达那城外的水库举行湖上祭典的夜晚了。

    (四)

    水库的宽度为东西一法尔桑(约五公里),南北半法尔桑。现在,水库的水面上漂著三百艘船,每一艘船上都点著灯火。灯是玻璃制的,表面上涂著颜色。有些船上的灯火全是红的,另一些船上的灯火都是蓝的。黄、绿、紫等各种颜色在水面上闪烁著,彷佛有无数颗宝石镶嵌在黑色水面上。

    湖畔也并列著这样的灯火,把摊贩群照得亮晃晃的。摊贩数量多达三百多个,对著三万多个客人推销他们的酒、料理、果子、玩具和装饰品。街头艺人、舞者、占卜师、乐师等人也群聚在这里,叶克巴达那广场的喧闹似乎彼带到水边来了。

    这个祭典有著纪念水库的修复和迎接冬季庆祝丰收的双重意义,是从三年前开始举行的。一手承担整个祭典筹备工作的就是对祭典有偏好的萨拉邦特。

    现在是十一月下旬,水是冰冷的。在学会走路之前就已经会骑马的帕尔斯人一直对水这种东西感到棘手。而对水有著与帕尔斯人相反情结的就是南方港都基兰的人们。有超过一千个从基兰来的人接受了国王的邀请参加了这个湖上祭典之夜。

    他们划著船,在大竹筏上载歌载舞,表演特披,博得了叶克巴达那市民们的喝采。

    亚尔斯兰政权在经济上特别重视的是连接帕尔斯南北交通路线的整备工作。就是位于大陆公路中心位置的叶克巴达那和南方海路要地的基兰。紧密地连结这两个地方,使人和物资的往来密切,使商业更加以展。在以前稍显疏远的叶克巴达那和基兰的市民便得以因此在同一个地方同乐。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真是热闹啊!好像大家都很快乐嘛!”

    亚尔斯兰坐在俯视露台的座位上说道。喝著葡萄酒正微醺的那尔撒斯又露出了他说教的本性。

    “没有人会庆祝暴君的治世的。今天是因为陛下施行善政才会有这样的庆典。”

    “我会谨记在心的,以免那尔撒斯和达龙弃我於不顾。”

    亚尔斯兰认真地回答道。这时候,堵住那尔撒斯的是达龙:

    “是啊!当哪天陛下的政事像那尔撒斯的画一样的时候,我达龙就要退隐到山里去了。我要把低级艺术毁灭一个国家的悲剧写成书,让後世的人引以为戒。”

    正当那尔撒斯想要说什麽话来反驳的时候,亚尔斯兰又说话了:

    “今天晚上应该是奇夫恣意跳舞狂歌的时候哪!早知道就该在这个祭典结束之後再把他们送住邱尔克的。”

    想像著在冬天的山路上满腹牢骚地旅行著的奇夫的样子,一夥人不禁哈哈大笑。

    那尔撒斯好不容易想出了反击的台词想要对达龙发动反攻时,亚尔斯兰举起了手制止了他们两人的舌战。他的眼睛投向距离自己三十步远的座位一角。

    笛声乘著月光舞动著。

    那是女神官法兰吉丝演奏的水晶之笛。凡人可能没办法理解,其实应该有一群精灵正在她的四周随著笛声飞舞著吧?四周的人们不想阻碍女神官,纷纷屏息凝神听著。

    过了一会儿,笛声停歇了,法兰吉丝来到国王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後进言:

    “精灵们说,有一些嫉妒今晚欢乐的人们会利用黑夜进行阴谋,请陛下小心。”

    “阴谋?”

    “其中一项是把几艘船沈到水中以引起骚动,另一项是把毒药掺进水中,使人们受苦。”

    “阻止得了吗?”

    “请不要担心。”

    亚尔斯兰为小心起见,下令把士兵召来。他眺望著湖上和湖畔的灯火,对美貌的女神官低声说道:

    “尽可能不要引起民众的不安。”

    “是的。”

    法兰吉丝行了一个礼,从年轻国王的面前退下去之後,立刻就跨上了马。一连串的动作就像跳舞般优雅。她之所以引人注目、感叹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

    “这辈子永远也没有办法做出那样的动作。”亚尔佛莉德不禁这样叹息道。

    达龙和那尔撒斯寸步不离国王的左右。一来是他们必须守护国王的安全,二来,如果他们慌慌张张地离开国王身边的话,人们会怎麽想呢?

    不久之後,骚动开始了。正在湖上对月高歌的一艘船突然翻船了。惨叫声响起,歌声中断了。这时有另一艘船也开始剧烈地摇晃而後翻船了。“水中有东西啊!”的叫声响起,湖畔的人们慌忙离开了水边。万骑长克巴多也坐在湖畔的位子上饮酒作乐,在发生那个骚动之後,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有一个祭典的,哪里来的混蛋这麽扫兴!”

    克巴多放下了银杯站了起来。他还没有喝到醉酒的程度,最多也只喝了足以让他人泥醉,但只及他酒量的一半而已。他是个酒豪,有人说在亚尔斯兰的宫廷中唯一能胜过他的大概只有法兰吉丝小姐了。

    而法兰吉丝现在正轻装策马急驰,因此,克巴多也跨上了自己的马。除了腰间的大剑之外,他没有任何武装。酒精在他体内奔腾著,因此他也不觉得寒冷。如果他不是那麽爱吹牛的话,他就像胜利之神乌尔斯拉克纳一样威风凛凛。

    “女神官小姐,为什麽会出现怪物呢?前几天我听说了陵墓被盗的事情,难道今天的事也是他们的阴谋吗?”

    “有可能。”

    法兰吉丝仍然保持著前进的速度回答道:

    “盗陵墓的事是出自奇夫之口,所以听起来要打些折扣。因为对他而言,有趣的虚构故事比无聊的事实要重要得多。”

    “这种态度也不能说是错的。”

    从先王的冶世开始就有著“吹王大王”绰号的克巴多假正经地为奇夫辩解。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在宫廷里面,大家都知道奇夫和克巴夫是情敌。甚至有人为此事打赌。打赌的内容不是“哪一个会射中法兰吉丝小姐的心”,而是“哪一个会先被法兰吉丝小姐甩掉”。

    现在奇夫不在王都,对克巴多而言应该是一个好机会;可是,法兰吉丝似乎无意配合男人们的方便,她在四周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壁,让男人们接近不得。

    法兰吉丝和克巴多并骑著马奔驰在夜晚的湖畔,有二十骑左右的人马跟在他们後面。云层流动著,旦见把白银色的纱投射在地上。湖上,其他的船只围在翻覆的船四周,人们骚动的声音乘著水波和风势传了过来。

    突然,法兰吉丝在马上拿起了弓,以流畅的动作搭起了箭,发射出去。看在克巴多的眼中,这枝箭只像朝著黑暗飞射而去,然而,在一瞬阎之後,克巴多的耳朵听到了极细微的坚硬物发出的声音。随著就出现了一阵惊愕和狼狈的气息。躲在黑暗中的某人被法兰吉丝的神箭把衣服给钉在树干上了。

    克巴多拔起了大剑,策马前进。撕裂布衣的声音和马蹄声重叠在一起。躲在黑暗中的人牺牲了一部分的衣服,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自由。就在这个时候,克巴多的骑影已经挡在他眼前了。站著的人赶忙用一只衣袖挡往了脸。

    “你为了夸示自己的魔性而来扰乱世间的平静吗?”

    “………”

    “唔~太平静了也许欠缺活力。有时候来点骚动固然好,可是,总该光明正大地来啊,你们的作法未免太阴险了吧!”

    克巴多口中喃喃说著,他的架势一点也找不出空隙。看来行迹可疑的人们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也没有大意地袭杀过来。充满憎恶和敌意的气息在克巴多的前方和左右方扰乱著夜晚的氛围。

    然而,这段时间并不长。黑影无声无息地跳出来。克巴多的大剑在半空中呼啸而过,看起来像是将黑影斩成了两段。但是,事实上,黑影是站在大剑的平面上。

    半瞬的空白之後,正当黑影朝著克巴多睁开的右眼刺出小刀的时候,箭声撕裂了夜风;黑影在一个翻滚之後跳到地上。法兰古丝的第二箭射穿了来人的左手腕。

    来人迅速地站了起来,头巾却松开来,一个年轻而苍白的脸孔暴露在月光下。

    法兰吉丝护出了惊呼:

    “古尔干!”

    这个声音让克巴多大感意外。如果说美丽而骄傲的女神官有举止失措的时候,那一定就是指这个情形了。因为法兰吉丝没有再射出第三箭,对方因此保往了一命。如果对方立刻反击的话,一定可以伤害到法兰吉丝的。然而,对方显得比法兰吉丝更为惊讶。他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连逃跑都忘了。突然,克巴多翻转过手腕。用大剑的平面重击他。在颈部受了重重的一击之後,古尔干失去平衡而剧烈摇晃著。他无法稳住身子,滚倒在地上。当从马上跳下来的克巴多想要制伏奸细的时候,数条像蛇般的影子在半空中飞窜。克巴多的大剑斩断了三条。第四条卷住克巴多的右手腕,第五条则卷住了他的脸。一把细刃在月光下闪过,弯曲的布条像蛇一般落在地上。是被法兰吉丝的剑给砍断的。

    粗重的气息在黑暗中飞窜,突然间就消失了。夜风发出了声音吹拂而过,只留下法兰吉丝和克巴多。奸细们逃了,追也是徒劳。

    “女神官小姐认识那个可疑的家伙吗?”

    克巴多无意追问,如果法兰吉丝否定的话,他也只能点点头不说话。可是,法兰吉丝却很老实地表白:

    “我认识他的哥哥。”

    法兰吉丝的声音虽然冷静,但是,或许是克巴多的疑虑吧?他感觉到法兰吉丝的声音中有著微妙的动摇。

    “啊,幸好没有发生什麽大事。”

    克巴多收起大剑,调转了马头。法兰吉丝则沈默地跟在他後面。

    就像克巴多所说的,没有发生什麽大事。虽然有三艘船翻覆,有六十个人落水,但是幸好都被救了上来,没有人溺死;国王也送给他们慰问的银币和葡萄酒。民众对年轻国王的慷慨大声喝采,立刻就把这个不祥的事件忘掉了。

    祭典一直持续到半夜,在民众心满意足的赞叹声中落幕了。国王的近臣们之间低声交换著情报,而这些谈话并没有流传出去。法兰吉丝的样子也没有特别的不同。王都叶克巴达那静静地准备迎接冬季的到来,亚尔斯兰等人照常进行日常的政事,同时一边静待奇夫等人回国。

    (五)

    帕尔斯的王都叶克巴达那正举行著湖上祭典而显得热闹非凡,在西方密斯鲁国的首都,国王荷塞因三世带著和热闹的祭典全然无关的漠然表情坐在王宫里的一个房间里。

    “哦?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并没有上你的当?”

    迎接从海路回国的使者,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撇了撇嘴角。他的表情充满了失望。荷塞因三世原本非常期待右颊有伤的男人所提出的策略会奏效的。

    他觉得这个男人的实力没有嘴巴上说得好听,马西尼撒的度量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小;原应该成为他左右手的人都这麽不能信赖,看来,密斯鲁的百年大计实在值得担心。照这麽说,可能他这个当国王的,必须一个人挑起制定策略的重任,然後再像使用道具一样地照自己的意思去驱使部下;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法了。

    “真是没面子呀!,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弥补这次不名誉的事件固然好;但是,就算被陛下惩罚也不会心怀怨恨的。”

    这样就能招人怨恨吗?荷塞因三世这麽想著。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人才实在有限,所以不能再减少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备感困惑。

    不只是荷塞因三世这样觉得。帕尔斯周边各国所惧怕的是“废除奴隶制度”的波涛会冲击、吞噬每一个国家,给社会带来巨大的混乱。因此,他们要打倒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使奴隶制度复活。基於这个共同的目的,各国应该可以团结起来了吧?不过,要在这当中握有主导权就必须要有王牌。如果没有王牌,就只有靠自己去制造了。再这麽袖手旁观的话,是万万无法推翻帕尔斯国的。光是一味寻求自身的安全也是没办法的事,是不是该下定决心采取行动呢?荷塞因三世开了日。

    “你的真正身份是不是帕尔斯旧王家幸存的席尔梅斯王子?”

    荷塞因三世的问题太过于唐突,所以,男人不光是表情,连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甚至连发问的荷塞因三世都不禁在内心自我问道: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然而,一旦说出了口,荷塞因三世的头脑就开始急速地活动了起来。再怎麽想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了。既然如此,不妨先下手掌握住事态的主导权吧!想到这里,荷塞因三世继续说道:

    “怎麽样?愿不愿意相信我,坦白地说给我听?.我绝对不会对你不利的。我认为说出来对你本身也比较好。”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可是,答案似乎已经被决定了一样。

    “假如我说是的话会怎麽样?”

    荷塞因三世很快地回答:

    “果然就是你啊,但是,席尔梅斯王子脸上的伤是火伤啊!你的伤看来不像是烧伤的痕迹。你真的是席尔梅斯王子吗?”

    荷塞因三世的演技极为巧妙。他营造出来的气氛让右颊上有伤的男人除了回答“是的”之外别无其他的选择了。而在这样回答之後,会有什麽样的命运在等著自己呢、这个男人也不得不在心中思索著。只是,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理上的馀褚可以多让他思考一下。最後,他回答:

    “我真的是席尔梅斯王子。”

    “很好。听你这麽说,我就放心了。”

    荷塞因三世点点头,左右手掌拍了拍,叫来了在御前等候著的侍从,低声下了命令。侍从带著惊愕的表情退了出去。

    不久之後出现的是马西尼撒将军和八名强壮的士兵,以及三个戴著医师帽子的男人。马西尼撒对著荷塞因三世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之後,便以奇妙的眼光注视著脸颊上有伤的男人。男人感觉到仿佛有一只隐形的不祥之鸟用它冰冷的翅膀前端抚摸著他的背部一样。荷塞因三世说道:

    “如果你真是席尔梅斯王子,脸上的伤必须是火伤。既然你的伤看来不像,我们就必须让它看来像。是不是?席尔梅斯王子?.”

    右颊上有伤的男人脸色苍白了起来,荷塞因三世是强迫他在脸上制造火伤的痕迹。

    “是你说的,现在就觉悟吧!我想过了。我要把席尔梅斯王子推上帕尔斯的王座,让奴隶制度愎活,然後再让他娶我王室的女儿,让两国永远结合在一起。”

    “帕尔斯的王座……”

    男人低声呢喃著,两眼中点燃了野心的欲火。荷塞因观察著男人的表情,在内心里不住地点头。他的阴谋已经走向成功之路了。

    “皓,你就坐在那边好了。因为我要敞开胸襟和你说话。”

    荷塞因三世让男人喝下去的是勾魂摄魄的毒酒。荷塞因三世对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说道:

    “现在的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宣告自己没有旧王家的血统。如果把血统摆在一边不谈,那麽,任何人都应该可以坐上帕尔斯的宝座。更何况如果你真的是席尔梅斯王子的话,你就有正统的资格了。而我只不过是趋向正义而已。”

    荷塞因三世的眼底映照出男人额头上的汗珠。

    “那麽,这是你的想法罗。你有打倒篡位者亚尔斯兰,拿到宝座的决心吗?”

    “……”

    “如果没有就没办法了。我也不能把密斯鲁的国运赌在一个犹疑不定的人身上。

    我会给你一百枚金币,明天你就离开这个国家吧!”

    荷塞因三世朝著马西尼撒伸出了手,马西尼撒把金币袋放在他厚实的手掌中。然後,荷塞因三世把钱袋丢到男人的脚边。

    苦闷而沈重的沈默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男人张开了口,从咽喉里挤出了沙哑的声音。

    “我决定了。”

    “不後悔吗?”

    “不後悔。我要拿到帕尔斯的王座。”

    “很好。”荷塞因三世点点头,这才笑颜逐开。

    “那麽,就把这杯酒喝下去吧!里面放有鸦片,可以减轻你的痛苦。”

    国王对著医师搓响指头,一个陶制的杯子被送到男人面前。男人几乎一口气喝光了盛得满满的黑色液体。

    把杯子放到桌上之後,男人在马西尼撒的催促之下,横著仰躺在铺於地上的绒毯上。四名士兵各抓著他左右的手脚,第五个人则跨在他的肚子上。第六个人压住他的头。剩下的两名士兵在医师的指示下开始准备油药和绷带。接著马西尼撒拿来了点著火的火把,跪在男人的身旁。

    “席尔梅斯殿下,请原谅。这是主君的命令。”

    “请赶快结束。”

    “那麽,我就失礼了。请把你的愤怒和憎恨对著帕尔斯的篡位者发泄吧!”

    点燃著的火把向下一伸,凄厉的惨叫声在房间里里回荡著。肉烧焦的臭味刺激著荷塞因三世的鼻子,密斯鲁国王皱著眉头,把装著香油的小瓶子凑近鼻子。

    ……不久之後,舞台移向另一间房间,正在进行治疗的医师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之後便退到候客室。脸上包著绷带的男人在睡床上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一个负责看护的女奴静静地在一旁伺候著。马西尼撒仿佛要挥掉沈重的气息般对荷塞因三世说道:

    “这样子就算下定决心了吗?陛下。”

    “也不是全然如此。反正是别人的脸。如果是我自己的脸,我才不要这样烧呢。”

    荷塞因三世冷淡地说完便走近睡床,用乾涩的眼神俯视著包著绷带的男人。他把脸凑上去,叫了一声“席尔梅斯大人”,呻吟声便嘎然而止。一个仿佛被鬼魅附身的声音回应著国王:

    “帕尔斯的宝座……”

    “我知道。我会信守承诺的。不久的将来,我将会让你以席尔梅斯的身份坐上帕尔斯国王的宝座。”

    荷塞因三世微微地改变了语气,低声问道:

    “对了,基于参考起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麽?”

    “夏……”

    “哦?夏……”

    “夏……加……不是,我的名字叫席尔梅斯!”

    “嗯,很好。”

    荷塞因三世苦芙著起了身。或许这个男人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坚持。一旦决定用席尔梅斯王子的名字,他就要用到底。

    马西尼撒的两眼闪著光:

    “要让他说实话吗?陛下。”

    “实话就如你刚刚听到的。这个人就是帕尔斯的王族席尔梅斯殿下。”

    荷塞因三世的声音含著威压:

    “马西尼撒,你要秉持著这个心态去对待这这个人。我不许你对将来的帕尔斯国王有任何无礼的举动。你好好记著!”

    “是、是的。”

    让行过礼的马西尼撒退下去之後,荷塞因三世陷入沈恩当中。一定要立刻让密斯鲁王室中的某个女儿嫁给这个为了野心而宁愿烧毁自己半边脸的男人。如果生下男孩子,将来应该就是帕尔斯的国王。

    “如此一来,从席尔梅斯二世以後,帕尔斯王室就掺有我密斯鲁王室的血缘了。这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吗?”

    荷塞因三世低声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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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42:2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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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假面兵团 第五章 假面兵团
    (一)

    奇夫和耶拉姆、加斯旺德三人带著三百名士兵和俘虏在十二月一日到达了邱尔克的国都赫拉特。时序已经进入冬季,山国的寒气严酷,道路都冻结成冰,使旅人们备觉艰辛。在山崖上,雾和雪不断地卷起漩涡,一行人也曾遭遇过雪崩。幸好没有造成伤亡。

    “在这样的日子里多希望能用年轻女人的肌肤来温暖我冰冷的身体啊!这比上百张的毛皮或者千杯的葡萄酒都要来得有用。”

    加斯旺德则躲在奇夫的身旁不停地打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个在南国出生长大的男人对抗署热是一把罩,可是对寒冷却是束手无策。就这一点来说,加斯旺德并不是当使者的最佳人选,不过,就外交技巧上来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邱尔克的国土整体标高极高,阳光极为强烈,因此人们的肌肤都晒成了浅黑色。

    奇夫对邱尔克女性的外表评分极为严格:

    “还有她们身上的味道。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山羊的油味,还是帕尔斯的女人最好。”

    “听说绢之国的女性也很美啊!”

    那拉姆原本是有意揶榆,奇夫却很认真地回忆起以前的经验。

    “我在基兰港时曾和绢之国的女性好过,但我觉得并不能给她们最高的评价,还是得亲自到绢之国去一趟看看。让达龙大人那样的人去也只是落得入宝山空手而回的结局。”

    奇夫的话那麽多,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不让寒气冻钝了他的舌头。加斯旺德似乎早就冻坏了,变得跟精通铁锁术的特斯一样沈默。就算偶尔开了日,也只是用帕尔斯语和辛德拉语重覆地说著:

    “好冷!,好冷!”

    天空呈现一片灰色,虽然看不到赫拉特市民所引以为做的夕阳,然而,阶梯宫殿的雄伟壮丽却也让帕尔斯人们瞪大了眼睛。即使他们已经习惯了王都叶克巴达那的繁华,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高耸入天的巨大建筑物。叶克巴达那虽然也有高塔,阶梯宫殿却显得更高更宽。数千扇窗户在阳光下闪烁著,耶拉姆觉得像是有一个千眼的巨魔正俯视着这些骄傲的帕尔斯人们似的。

    “如果每一扇窗都有一个女人的话,邱尔克王也是一个相当懂得情调的人哪!”

    随时随地总是以自己为基准的奇夫说道。但是,一等到带路的邱尔克士兵把他们领进宫殿之后,他就俨然是个帕尔斯国王的使者一般,换上了最正经的表情。只要有心,奇夫就可以表现出高品味、最优雅的举止。

    在谒见室的大厅中,奇夫等三人见到了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石板是温的,这是因为地下绕了许多管子,用火炉温热的烟四处流窜之故。宝座是木制的椅子,上面铺着雪豹的皮毛。在打过形式上的招呼,送了上等的葡萄酒和珍珠之后,卡鲁哈纳国王立刻把话题带入正题:

    “那么,就让我问你们一个必要的问题。如果和帕尔斯维持和平的关系,我国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利益?”

    “这还用说吗?和平本身就是一种利益。我想贤明的陛下应该早就了然于心的。”

    奇夫巧妙地回答之後,卡鲁哈纳王嘲讽地歪了歪嘴角:

    “是对谁有利的和平?这不是很重要的关键问题吗?我们邱尔克并不像帕尔斯那样渴求和平啊!”

    “陛下真是豪情壮志哪!可是……”

    卡鲁哈纳不让奇夫有护挥他辩才的时间,立刻激动地反驳:

    “如果帕尔斯真的希望和我们邱尔克保持和平的关系,至少也该派一个会讲邱尔克语的使者来啊!我这样跟你讲帕尔斯语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不过,我还是先收下帕尔斯国王所送的礼物。”

    卡鲁哈纳王看著“礼物”。不是葡萄酒,也不是珍珠;而是伏在他面前,不断地打颤的邱尔克的将军。

    “葛拉布啊!回来得真好啊!”

    “是、是……”

    “真是回来得好啊!你认为回来会有什麽好事呢?”

    卡鲁啥纳王的声音化成了冰片落在大厅上,连来自帕尔斯的使者们也觉得背脊发凉。他们之间的会话虽然是用邱尔克语进行的,可是并不妨碍帕尔斯人的领会能力。

    卡鲁哈纳王对侍从下了某些命令,于是,帕尔斯人们便看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

    大门一开,一群少年进到大厅;一共有八个人,年龄大概从十岁到十五岁左右。

    他们的腰间系著剑,穿著用山羊皮编成的轻巧甲胄。其中的一人对著帕尔斯人们射出了充满敌意的眼光,然后把拿在两手上的棍棒丢到葛拉布将军脚边。

    “由于你的无能,这些孩子们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父亲被帕尔斯士兵杀死。我叫他们来是为了消除他们父亲的怨恨,问罪于败军之将,让他们再度确认对帕尔斯的憎恨之情。”

    卡鲁哈纳王强烈地叱责著败北的将军。

    “葛拉布,拿起棒子!”

    将军葛拉布好像受到鞭打似地,依言捡起了摆在地上的棍棒。他原本是邱尔克数一数二的武将,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全浸了血色,全身战栗著,拿著棍棒的手也抓不牢。

    八个少年手上拿着剑将葛拉布包围了起来。他们的剑比帕尔斯的短剑还长,却还不算是长剑。他们翻转剑刃,挥着剑,在沉默当中缩小最包围网。

    一个少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刺向葛拉布。葛拉布挥舞着棍棒,把剑挡开。强烈的力道让少年站不住脚,身体剧烈地摇晃着。葛拉布立刻用棍棒扫向少年的脚,少年便跌躺在地上。另一个少年以更快的速度扑向葛拉布的背部。葛拉布一个翻转,用棒子把少年的剑打落在地上。大厅里充满了奇怪的喊声和刀刃声,十八双鞋踏响了石板,在大厅内反射着。

    或许人们都会认为,凭葛拉布哪会输给这些少年,可是,一个被棒子打倒在地上的少年一边在地上翻滚着,一边横向扫出了剑。刀刃刺进葛拉布的右脚裸。葛拉布一个踉跄,以棍棒抵着地板支撑住身体。少年们从前后涌向葛拉布,将剑刺出,刺穿了之后再刺。惨叫声和鲜血飞溅,渐渐地,声音低了下来,最后,葛拉布化成了人形的血块滚倒在地上。

    八个少年用沾满鲜血的剑抵著地向国王跪了下来,卡鲁哈纳满足似地点了点头。

    “帕尔斯的使者们啊!这就是邱尔克的作法。虽然严格不一定就是好的,但一个无能而无法胜任任务的人理所当然就要受到处罚。是不是呢?”

    听到国王这麽说,奇夫装著若无其事地回答:

    “对我们这种无才之人来说,帕尔斯是比较容易居住的国度。”

    “哦?帕尔斯的新王对无能者很仁慈吗?”

    “没有必要的严格是不需要的。譬如,我们国王是不会忘记葛拉布将军也有孩子的。”

    卡鲁哈纳王的作法虽然严苛,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有其道理在。他让战死士兵的遗族执行败车之将的处刑工作,对那些无辜的战死者而言,这种作法或许是很得体的。可是,耶拉姆并不赞同:

    “或许在某方面来说是很合理,但是,我并不喜欢。因为这样的国王等于是以恐惧来支配臣下的。这和亚尔斯兰陛下是不一样的。”

    卡鲁哈纳王冷笑著接受了帕尔斯人们的反应。他让少年们退了出去,命人把葛拉布将军的遗体运走之後,再度面向帕尔斯使臣。仍然是一脸的冷笑:

    “如果早晚总是要和帕尔斯作战的话,我可以把你们杀了做为宣战的证明。你们意下如何?”

    “这是小人的作为。我不认为一国的国王应该这样做。”

    奇夫淡然地回答。至少看在邱尔克人的眼中,那是一种令人憎恨的淡然。这也是那尔撒斯选他做为使者的理由之一。

    “卡鲁哈纳陛下,如果陛下是一个英雄的话,就不会杀了无力抵抗的使者们然後抚手称快。我觉得您应该好好款侍我们,然後送我们出城,这才是王者的度量。”

    “你简直就是在和著轻快曲调唱葬歌。算了,你就说说看吧!”

    “我们帕尔斯和辛德拉是缔结了密切关系的团盟。就如您所看到的,在我们的使者当中也有辛德拉人在。”

    “我知道。在寒冬之中,这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奇夫无视于卡鲁哈纳王的嘲讽:

    “您想以邱尔克一国同时和两个国家作战吗?”

    “也不一定打不起来啊,我自有计策。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们。”

    卡鲁哈纳王淡淡一笑。就因为样子怪异,在做出这样的表情之後,便闪过了一种奇夫都不禁要为之胆怯的邪恶阴影。卡鲁哈纳王不只是一个邪恶的人物,在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是一个既邪恶又冷酷的人。

    “如果这个国王和席尔梅斯王子真的联手的话就相当危险了。”

    耶拉姆不禁这么麽想。他不认为问得出席尔梅斯王子是不是在这个国内;他们必须相当谨慎,找出必须找到的情报。在下了这个决定之後,耶拉姆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表情。

    (二)

    来自帕尔斯的使者们被带进了行馆。

    行馆四周并没有配置多少兵力。不过,这也并不表示邱尔克国王友好的证明。如果把山崖上的城塞门关起来,阻断道路的话,帕尔斯的使节团就出不了山谷了。

    行馆是石制的建筑,窗户很小,墙壁很厚,感觉阴森森的。只是,由于此地寒气逼人,这样的建筑方式是因应环境需要,所以别无选择。

    “陛下之所以选我们当使者,是因为他相信我们不会轻易地就落入敌人的手中吧?我们得想办法达到目的,然後逃离这里,让邱尔克国王恨得咬牙切齿。”

    加斯旺德很难得地开了口,看来他也不怎麽喜欢邱尔克国王。耶拉姆很能了解他的感受。至于奇夫,他把行李放进房间之後,就立刻准备要出门了。

    “奇夫大人,您去哪里?”

    “不知道啊?去视察邱尔克的风俗吧!你们也一道去吧?”

    奇夫所关心的风俗究竟是指什麽,那拉姆和加斯旺德都很清楚。如果放著他不管,这个视察的结果可想而知;于是,他们两人便决定和奇夫同行。加斯旺德命令士兵们早早休息之後,便穿上了毛皮大衣。

    行馆在高台上,要往市街去就得下坡道。由于空气乾冷,咽喉和鼻子都感到疼痛。道路是由突出的土块形成的,每走一步就尘埃飞扬。“一点也不好玩的城市啊!”奇夫抱怨著,把视线扫向天空。黑压压的鸟群在灰色的天空中飞舞著,下方则是高耸的石塔。看著奇夫疑惑的表情,加斯旺德回答:

    “那就是死者之塔。因为邱尔克有鸟葬的风俗。”

    “那麽,葛拉布将军的遗体也在那里了?”

    “这个嘛,就不得而知了。”

    加斯旺德歪歪头,做出不解状。虽然从外国人的眼中看来是一个奇怪的风俗习惯,可是,鸟葬应该是一个神圣的仪式才对。葛拉布将军因败战之罪而遭处刑,名义上来说是个罪人,他是不是能行鸟葬就是个未知数了。把眼光从在寒空中飞舞著的鸟群中收回来之後,三个人便在尘埃飞扬的坡道上朝著市街前进。

    当帕尔斯的使者们外出视察邱尔克的风俗时,卡鲁哈纳王把客卿席尔梅斯叫到自己的房间来商谈。和密斯鲁国的荷塞因王相较之下,卡鲁哈纳土可以说是一个较重视策士的人。

    他们把帕尔斯使者们的事情暂且搁置一边,席尔梅斯巡察北方国境,刚刚探查了特兰国的情势回来。

    三年前侵略帕尔斯失败的特兰丧失了他们的精锐。包括猛将达鲁汉在内,战死的老将不计其数,连当时的国王特克特米休也列入死者的行列。虽然他是被王族伊尔特里休所弑杀,然而,伊尔特里休也往败军当中行踪不明,特兰就形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席尔梅斯的建议是先把特兰拿到手再说。

    卡鲁哈纳王微微歪著头。

    “特兰是一块贫瘠之地,就算攻下它也没什麽意义嘛!”

    “事实正好相反。”

    席尔梅斯说道。他的用意不在攻占特兰本土,而是雇用特兰残存的战士们做为邱尔克的佣兵。尽管他们丧失了许多精锐部队,但是,如果把残存下来的人和没有参加侵略行动,负责防卫本土的人们聚集起来的话,少说也会有一万到二万的兵力。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将来仍然要过活,但是,在特兰本土中,除了游牧之外没有其他的产业。一方面他们很穷困,一方面他们也没有足以发动大规模侵攻的力量,所以只有不断地进行小小的掠夺。如果邱尔克国王给他们报酬,让他们袭击帕尔斯或辛德拉的话,对他国而言,都会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吧?

    “果然是个良策。可是,特兰的老将都在与帕尔斯的战役中败亡了。还有人可以指挥统率一万名以上的骑兵吗?”

    卡鲁哈纳很担心这一点,席尔梅斯立刻回答道:

    “如果陛下愿意委任的话,在下希望能够承担这项任务。”

    “你愿意负责?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就交给你全权负责,随你怎麽做都可以。”

    卡鲁哈纳对无能者虽然严酷,不过,一旦能获得他的信赖,他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度量的人。

    席尔梅斯希望这种信赖关系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然而,到了必要的时候,彼此都还是会以自己的立场为优先考虑条件吧?

    “需要花费的资金你就不要客气。有没有特别要我支援的地方?”

    “那麽,我就不客气了。陛下是不是可以准备一百个银色的面具给我?”

    “面具?”

    “是的。我要每一百骑兵就设一个指挥者,并且让他们戴上那个东西。帕尔斯的人一看到面具,一定会又惊又疑,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席尔梅斯。”

    “有趣极了!我马上命人做好。这可是邱尔克开国以来的第一支假面兵团哪!”

    卡鲁哈纳王高兴地拍著手。席尔梅斯再向卡鲁哈纳报告。他已经在和特兰交界的国境上把一千枚金币交给了特兰的长老们,要他们挑选战士送到邱尔克的王都赫拉特来。

    “哦,你的动作真是迅速啊!”

    卡鲁哈纳士佩服地点点头,然而,在半瞬之间,他的两眼放射出如针般的光芒。

    席尔梅斯隐藏住自己的表情,承接了这个眼光。如果太显现出本领的话,或许会让对方起了不必要的警戒心。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明年初,就可以立刻编成一万名的骑兵团,攻进辛德拉国了。”

    “可是,就要进入漫长的冬季了,翻山越岭去征服辛德拉是不是太困难了些?”

    “就是因为进入冬季了。”

    这是席尔梅斯的回答。辛德拉万万想不到邱尔克会在寒冬里顶著大雪、寒冰和冷风出击的。此时正可以趁虚而入。

    在劫掠过温暖的辛德拉之後,再像风一般地撤回邱尔克。怕冷的辛德拉士兵是不可能越过雪山追到邱尔克国内的。充其量他们只能巩固国境,阻止今後邱尔雨克军的南下。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为了避免自军耗损过甚,一定会要求帕尔斯出援兵的。到时候,就可以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了。

    “我们就热切地等待吧!对了……”

    卡鲁哈纳王把话题一转,提到了来自帕尔斯的使者们。当他们进入宫殿的时候,席尔梅斯就已经在隐秘处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国王问他可认识那些人?

    “我记得曾经看过那个人。人称旅行乐师或吟游诗人,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就跟随在亚尔斯兰的身旁了。”

    “唔,是个小丑啊!”

    卡鲁哈纳王著皱鼻头,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席尔梅斯静静地摇了摇头,否定卡鲁哈纳王的决断:

    “他辩才无碍,剑术和弓术或许更在它之上。会选他做为使者的恐怕是军师那尔撒斯的主意吧?亚尔斯兰的宫廷中有许多像是小丑而有特殊才华的人。”

    席尔梅斯的声音有著不单纯的感情存在。卡鲁哈纳推断他可能是担心自己连一个部下都没有吧?卡鲁哈纳给了席尔梅斯馆邸,也派了侍从给他,可是没有借给他幕僚人员。他认为这样做反而难以行事。

    以前,席尔梅斯有一个叫查迪的幕僚,他是万骑长卡兰的儿子。虽然曾经帮了他许多忙,然而,几年来完全没了音讯。或许席尔梅斯可以从特兰人当中选出有才能的人当自己的幕僚。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向卡鲁哈纳王要求设置邱尔克人的监军。这是一种政治上的考虑。

    (三)

    从特兰来的一千个战士是在十二月十九日前来拜访席尔梅斯的。他们反应之迅速让席尔梅斯也不禁大吃一惊。北方严寒的冬天乘著风而来,正笼罩著特兰本土。

    如果要和家人继续存活下去,他们就没有多馀的时间去讨论这个、顾虑那个了。

    所以他们只有马上响应席尔梅斯的提案。

    席尔梅斯立刻就接见了他们。

    来人很少是二十几岁到四十岁这个年龄。从这个现象看来就知道侵略帕尔斯失败带给特兰多大的影响。正值活力充沛年龄的青年和壮年人全成了白骨,堆积在帕尔斯的原野。

    “你们来得好,其他的人呢?”

    席尔梅斯发问,一个通晓帕尔斯语,刚进入老年阶段的男人代表一夥人回答。现在,传令正在全国各地流通,招募志愿者。只要募集了一千骑的人马就组队朝邱尔克前来。在一年之内应该会超过一万骑的。

    “我明白了。当一万骑都到齐的时候,我们会把食粮和衣服送到邱尔克去。每一个士兵都可以拿到五十枚邱尔克银币。而且今後所掠夺到的物资,一半献给邱尔克国王陛下,另一半则分配给你们大家。”

    刚进入老年的男人把席尔梅斯的话通译成特兰语之後,引发了一阵欢呼声。

    “不过,依我之见,你们的父亲或兄弟之所以败给帕尔斯军,是因为你们比帕尔斯军弱。你们承认吗?”

    席尔梅斯改变语气再提出问题时,特兰人们马上换上了不满的表情。他们的表情明白地写著:若论善战,我们绝对不比帕尔斯人差,败就败在他们的奸计上。

    “不对。我再说一次,你们的父兄之所以战败是因为你们比帕尔斯军弱。”

    席尔梅斯冷冷地断言道。

    “只要你们坚持自己的实力并不输人而是输於诈略,或者说是运气不好;那麽,你们永远没有获胜的机会。胜者为王,这不就是特兰人的信条吗?”

    战士们无法反驳,只是沈著脸陷入了沈默。

    邱尔克和特兰有共同的远祖。然而,随著时间的飞逝,在文化和风俗习惯上都产生了许多的差异。保持游牧生活的特兰人往往有瞧不起定居在山中的邱尔克人的倾向,而邱尔克则鄙视特兰人为“没有根的野草”。而现在在穷困的情况下,特兰人不得不接受邱尔克国王的俸给以维续生命,这件事对特兰人来说,一定也是很不得已的吧?

    “我从没有要你们为邱尔克而战的意思。你们只要忠实地遵从我的命令,自然就等于为特兰效命;而最重要的,也是为你们自己。”

    “我们知道了。我们会照您的意思行动,不过,我们该怎麽称呼您才好呢?”

    “这个嘛,就称我为银假面大人好了。”

    席尔梅斯想起自己以前曾经和查迪有过同样的对话。特兰人凝视著席尔梅斯的脸,脸上浮现有些不解的表情。然而,代表者提出的问题却是另一件事。

    “我们要先和哪个国家作战呢?”

    “南下讨伐辛德拉。”

    席尔梅斯说完,一夥特兰人面面相观。

    “如果辛德拉受苦受难,帕尔斯就一定会出面打抱不平的。就像雷击一定会反扑大地一样,这个预测准错不了的。”

    “能报复帕尔斯人吗?”

    一个看来像是少年的年轻特兰人用不流利的帕尔斯语问道。

    “因为也常常有复仇不成反被杀的情形出现,所以如果想要报复帕尔斯,一万骑就要完全照我的指示去行动。光是聚集一万个勇者也只会变成帕尔斯军的猎物。”

    当天,一百个银色面具从卡鲁哈纳王那儿送到席尔梅斯手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万个棉制的头巾。银色面具和席尔梅斯以前戴的一模一样,是由军官戴著的。头巾则只在两眼和嘴巴的部分开口,这是让士兵们戴的。

    于是,假面兵团的编制便完成了。由特兰人组成,帕尔斯人指挥,薪水则由邱尔克国王来付,真是一支诡异的军队。

    另一方面,帕尔斯人们在行馆里呈半软禁状态。因为顾虑到他们到大街上有可能会看到特兰人,所以,卡鲁哈纳王禁止他们外出。只出去一次而未能遇到理想中的美女的奇夫在大厅上苦苦地凝视著火炉里的火焰。

    “好像找不出什麽好计策了。很明显的,他们是在争取时间,可是,我们也无法就这样飞出去啊!”

    耶拉姆一边把柴火丢进火炉里,一边回答道:

    “为什麽要争取时间呢?我倒想知道呢!”

    “反正一定是企图做一些让人们哭泣的坏事。”

    奇夫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自己是个大善人一样。接著他更是把矛头指向卡鲁哈纳王。

    “第一,看看国王的脸吧!那张脸就像和极恶非道手牵著手生出来的双胞胎一样。如果放任那个家伙恣意横行的话,世界上的女人都会陷入不幸的境地。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就算男人们有什麽不幸,奇夫也是无关痛痒。可是,神明可能会下咒罚的。不久之後,卡鲁哈纳王的使者来访,奇夫便陷入了不幸之中。

    进到大厅之後,使者立刻把事情对他们说明白。

    “国王陛下的旨意:希望帕尔斯使节团在明天天亮之前离开,踏上归国之途。”

    突然被要求离开此地,那拉姆不禁感到震惊和愤怒。

    “如果有御旨要我们回国,我们定当照办,可以让我们看看卡鲁哈纳王的国书吗?”

    “陛下不喜欢做白费力气的事。”

    “那麽,如果我们要求谒见国王一面也是不可以的罗?”

    这是奇夫说的话。然而,嘲讽的荆棘也伤不了使者厚重的脸皮。

    “您说的没错。国王陛下已经前往离宫去避寒了。在下已经把旨意确实传到了。”

    使者离去之後,奇夫等三人在大厅中失望地对望着。

    “看来邱尔克国王打算非常宽宏大量地把我们赶出王都,,好让我们冻死在半路上。”

    “难道他真的想和帕尔斯作战吗?”

    加斯旺德扬起了眉头,那拉姆回答他:

    “他似乎很有自信,就算帕尔斯军攻进来的话,他也可以利用天险把帕尔斯军击退的样子。”

    不管怎麽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赶快回国。这一阵子,寒气是一大冷过一天,雪量也多了起来。在山道上行走将会更形艰苦。既然已经知道邱尔克国王的恶意,就无需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好,这一次就乖乖听话吧!”

    奇夫下了结论。

    “虽然我们无法做出判断,不过,宫廷画家一定了解的。我们要活著回去,尽可能正确地把来龙去脉报告给大家知道。”

    奇夫的话是对的,耶拉姆和加斯旺德也都深受感动。然而,乐师立刻又现出了私心:

    “总而言之,在没有再见到帕尔斯的美女们之前,我是不想死的。如果我在这个充满山羊油味的国家结束一生,那就太对不起法兰吉丝小姐了。”

    耶拉姆和加斯旺德并不是那麽喜欢山羊油的昧道;相较之下,奇夫就是一个闻遍女性体香的男人了。一旦心中有事,赞美女性的心情也就跟著萎靡。

    一行人立刻开始著手出发的准备工作,接到加斯旺德指示的士兵们快速地动作起来。他们把行李整理好,拉出马匹并排著。奇夫和耶拉姆在火炉前商量对策。

    从帕尔斯带来的士兵们都是特别强健而机敏的人。如果战略得当,甚至可以抵过一千个敌人,只是,地形和气候却成了一个很大的障碍。

    “而且我们也需要粮食。到外面的店里去买吧!”

    “或许商店都接到不准卖东西给我们的命令了。”

    奇夫虽然害怕有这样的遭遇,不过,耶拉姆总算是平安地买到了大量的大麦粉和乾肉了。但是,购物成功却反而引起了耶拉姆的疑虑。对方会不会是有意让帕尔斯人松懈下来,然後再回程中发动奇袭?因为这样一来,邱尔克人照样可以拿回卖给帕尔斯人的粮食。

    耶拉姆的疑惑是正确的。同一时刻,席尔梅斯命令一千骑假面兵团出动,在山间袭击帕尔斯使节团。这是奉了卡鲁哈纳王的命令。

    “要全部杀死吗?银假面大人?”

    “没有这个必要。”

    在回答了特兰兵的问题之後,席尔梅斯立刻又做了订正。

    “不,还是全部杀了吧!”

    帕尔斯兵原本就强悍,而指挥者虽然是个爱戏谴的人,却也是个难得的剑士。让骑士们有置敌於死之心来作战,或许可以有更好的战果出现。而最重要的是让年轻的士兵们有实战的经验。

    特兰兵在平原上的骑马技术虽然天下无双,但他们并不习惯在堆满了雪的山路上骑马。席尔梅斯想趁机确认一下假面兵团的实战能力。

    (四)

    一直在邱尔克的山路上骑行,奇夫感到很不痛快。虽然不致于让心情跌到谷底,然而就是叫他心情好不起来。他怀疑自己为什麽要从满是佳丽而且又风光明媚的国家来到这麽令人不快,一无可取的国家来?

    雪片从阴暗的天空飘落下来,就好像卡鲁哈纳王的恶意一般。奇夫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阴郁起来。头顶著灰色的天空,他说出了一个很夸张的比喻:

    “真叫人受不了。简直就像被可恶的女人卷光了钱之後还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你有这种经验吗?”

    耶拉姆略带恶意地问道。就算奇夫曾经从女人身上卷走财物,也不可能会让人这样对他的。

    “不要想抓住我的话柄。我只是打个比喻罢了。如果我是个女人,当然就会倒过来说了。”

    加斯旺德从前方调转过马头。他比耶拉姆及奇夫多穿了一件毛皮,看来整个人圆滚滚的。他那褐色的脸上显得僵硬,不只是因为寒冷的缘故。

    “你们注意到了吗?从刚刚就一直有一支奇怪的队伍在那边前进,跟我们同样的方向、一样的速度。”

    道路的右侧是山谷,对面也有路。透过飘落的雪花,隐约可以看到一队骑马的队列。而策马走在前头的骑士好像在头上戴著面具似的。

    “银假面!”

    耶拉姆不禁吞了一口气。

    他的老师那尔撒斯先前已经详细地对他说过席尔梅靳王子可能成为邱尔克的客卿一事。耶拉姆心里是已经有了准备。然而,在看到席尔梅斯的身影时,他仍不免感到一阵冲击。双方的距离大约有二百加斯(约二百公尺)左右。如果没有山谷隔著,这样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双方驱策著马展开一场肉搏战了。

    “呀!终于出来了啊?”

    奇夫一边嘲讽地说道,一边把雪花从衣服上抖落。

    “可是,我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躲到最後呢!没想到现在却这样缩头缩脑地现身了。到底有什麽企图?”

    奇夫住了嘴,以刻意夸大的动作回头看著耶位姆:

    “喂,耶拉姆,这个可恨的国家似乎把我的眼睛弄糟了。银假面一共有几个人?”

    耶拉姆惊讶地再度把视线投向山谷的对面。寒风吹过,雪花就像翻飞的布幕一样。当雪花停止飘落的时候,耶拉姆看到了一个他一点都不想看到的景象。骑马的队列中,到处可见到反射著光芒的银色面具。在算到第五个之後,耶拉姆已经不想算了。

    “哪一个才是真的?”

    “或者全都是假的?”

    奇夫的声音显得很开朗。对奇夫来说,他宁愿和眼前见到的强敌作战也不愿和阴森的寒气交手。这个男人一旦处于斗志高涨的状态,纵然有百万大军也不足以让他感到退缩。

    耶拉姆也不怕敌人。只是,眼前的敌人实在教人由衷感到不舒服。没有戴银色面具的人也都用黑色的头巾把脸蒙了起来。看来好像不是邱尔克的正规军,那麽,到底是哪里来的不知名军队呢?实在叫人猜不透。

    “把盾牌举向右侧,对方可能会射箭过来。”

    加斯旺德下了指示,帕尔斯兵们便把盾牌并排在队列的右侧。雪势越来越强,分别在山谷两暹行进的两军相距大约有两千步远。

    这个对峙的情形结束的原因是因为山谷的宽度明显地缩小了。假面兵团把木材搭在巨石上,架起了一座不美观但是结实的桥。整支军队就开始过桥了。桥板轰然作响,假面兵团在马上拔起了剑,充满敌意地杀了过来。

    帕尔斯这边的人马也有了准备。加斯旺德一声令下,帕尔斯兵把身体藏在盾牌後面,然後对著桥上的敌人射箭。十匹左右的马倒下来,从桥上滚落,士兵夹著血和雪滚倒。可是,强劲的山风从左方吹向右方,箭势便偏斜了,没有对敌方造成多大的损伤。双方于是演出了一场肉博战。

    一个银假面骑士跳到奇夫眼前。

    “……席雨梅斯王子!”

    对方闻声有了回应,不是用声音,而是用剑。随著刀出鞘的声音,刀身放出了银色的闪光。

    金属发出尖锐的响声冲突起来。银假面的斩击被奇夫的剑弹了开来。在五、六回台的交锋之後,奇夫收起了刀,拉退了马匹。“这家伙不是席尔梅斯王子!”

    奇夫这样判断。他不需要听对方的声音。银假面的剑势虽然强烈,但是技术却不够洗练。如果是席尔梅斯王子,应该更圆熟地显露出他那毫无破绽的剑技的。

    银假面猛然斩杀过来。他握住了被缠住的武器,手腕一翻,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银假面的剑脱离了剑主的手飞向卡空中。银假面也失去了平衡,身体一晃,从马上倒栽葱地滚落雪道上。

    奇夫原想给对方猛烈的一击,这时,失去驾驭的那匹马和奇夫的坐骑撞个土著,银假面便趁这个空档逃进同伴的行列去了。

    这个时候,奇夫的视线抓住了半空中的一点。黑烟从雪山的一角朝着深灰色的天空直升。在奇夫来不及思索那是什麽东西的时候,强风就把黑烟吹散了,在卷起的雪和风的漩涡当中,双方继续厮杀。

    耶拉姆把马停在桥的附近,搭起了弓,将桥上的敌人一个一个射落。加斯旺德的剑也左右挥闪,把敌人从马上斩落。敌我双方持续挤在桥和路之间的狭窄空间中混战了一阵子。就在奇夫想挥落剑上的血渍之时——又有一个银假面出现了。对方的马蹄踢散了雪花,朝奇夫逼近,看来自信满满的样子。斩杀过来的帕尔斯兵在不到一回合的时间内就被一刀斩落在雪上了。第二个士兵的下巴喷出了鲜血,从鞍上滚了下来。银假面来不及喘息就和第三个对手交锋了。那就是奇夫。

    刀身交锋而过,火花随著刀呜声迸散。银假面翻转过手腕,以勇猛的突刺瞄准了奇夫的咽喉。奇夫同时翻转了手腕和身体,承接这一击。火花再度迸散,银色面具的表面反射著火花,闪过彩虹般的色彩。

    “难道这家伙就是真正的……?”

    令人战栗的冰刃在大胆的乐师的背上滑过。然而,奇夫的特色就是不会为任何情势所压倒。

    “真令人痛心啊,席尔梅斯殿下。在辛苦的流浪之後竟然沦落到这种边境当土匪。只要你恳求亚尔斯兰陛下大发慈悲,或许还可以当个王宫的守卫兵哪!”

    只要银假面发出愤怒的声音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正牌货了。奇夫就是抱著这种心理故意加以挑拨的。然而,银假面不发一语,只是一昧地斩击。当双方你来我往将近二十回合的时候,角笛声压过了风声响彻山谷,在山谷间卷起了漩涡,同时响起了踏踏的马蹄声。是一群急驰中的马队。队伍前头有一面黑旗在风中翻飞著。

    “是轴德族的黑旗!”

    耶拉姆大叫。他把本身的惊讶和喜悦一并丢给自己的同伴:

    “看吧!轴德族来救我们了!援军来了!”

    欢喜声响起,乘著风在山谷间回响。

    在由白色和灰色所支配著的这个风雪世界中,在雪风中翻飞的黑旗看在帕尔斯兵的眼里就等于看见了神明神圣的衣服一般。

    假面兵团显得有些畏缩了。他们是特兰人,当然不知道轴德族。然而,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群受过训练的骠悍战士。

    奇夫明白了,刚刚看见窜升在半空中的黑烟就是轴德族放火烧了邱尔克军的城塞所产生的。

    这不可能是偶发事件,一定是亚尔斯兰王及那尔撒斯大人事先就布署好了的。

    掌著轴德族黑旗的一骑策马急驰,并驾齐驱的另一骑在马上搭起了弓,和假面兵团一交错,便以近箭射荡对方。技术不亚于奇夫,脸上带著不怎麽愉快的表情,耶拉姆对这张脸有印象。他就是率领轴德族的梅鲁连。

    这个年轻人相当顽固,到现在还在坚持:“我只是暂时的族长”。他的意思是,妹妹亚尔佛莉德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她才应该是族长的继位人,尽管她现在住在王都,也不管她是不是要和宫廷画家成婚,事情都不会有什麽改变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待在族里,统率著轴德一族。

    梅鲁连不理会想出声跟他打招呼的耶拉姆,迳自策马跳进混战的漩涡当中。和奇夫没有分出胜负的情况下,银假面被人马的波涛给分开了。梅鲁连射出了箭。

    箭撕裂了寒风,命中银假面的坐骑颈部。马儿发出悲痛的叫声,溅起了一阵雪烟,横倒下来。梅鲁连心中大声叫好。他放下了弓,拔起了剑,驱策著自己的坐骑。马蹄踢散了积雪,逼近落马的敌人。银假面是四年前杀死梅鲁连的父亲赫鲁达休的仇敌。不管他是不是王子,也不管他是哪一国人,都跟梅鲁连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就在梅鲁连的剑尖要触上银假面之前,一道斩击从侧面袭过来。在激烈的交锋一回合之後,梅鲁连不由得发出了声音;因为守护银假面的对方也一样戴著银假面。

    “这是什麽闹剧?”

    就在梅鲁连怒吼声中,混战就像潮水退潮一样结束了。假面兵团骑在马上顺势抄起战死的同伴的尸体,渡桥撤退了。帕尔斯军当然没有穷追不舍。

    奇夫把剑收进剑鞘,对梅鲁连道了谢,後者顶著一副无趣的表情回答:

    “这是宫廷画家拜托我做的。他要我们比你们晚十天越过国境,因为这一次他不想动用正规军。”

    “果然是这样没错。”

    奇夫很了解。如果让正规军侵入邱尔克国内的话,一定会引起某些问题。但是若换成轴德族任意穿越国境的话,在外交上尚有辩解的馀地。就算事实被看透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捏造说词也比较方便些。

    帕尔斯人调查了己方的损伤情形。三百名士兵中战死了二十一名,重伤者十三名,轻伤者八十名。在这麽激烈的缠斗中只造成这麽少的牺牲,说来很讽刺的竟然是拜寒冷所赐。穿在甲胄上的皮衣挡住了敌人的刀刃。加斯旺德因为怕冷,穿得圆滚滚的,使得行动受到了限制,身也有十四个地方被砍到,却只受了一处轻伤。加加减减之後,似乎没有任何损失。他们把死者埋在雪堆中,只把头发带回祖国。包括轴德族在内一共有五百人,实力大为增强的帕尔斯军护卫著重伤者快速地彻退。

    假面兵团也在半法尔桑(约二.五公里)之外的山中调查损伤情形,重整队伍。

    没有必要再追杀帕尔斯军了。回国後,他们一定会谈到假面兵团的事,而帕尔斯军一定会对这支队伍感到纳闷吧?

    “刚才承蒙你的帮助,多谢了。”

    席尔梅斯道谢的对象是一个年轻的特兰骑士。他把银色面具夹在腋下,一张脸暴露在寒气中,一只脚跪在雪地上。看来似乎还不到二十岁。甲胄上的红色斑点是回溅的血迹,证明他的骁勇善战。

    “你叫什麽名字?”

    “布鲁汉。”

    席尔梅斯注意到包围著布鲁汉的特兰人们脸上冷淡的表情。可能是对受到褒奖的人表现出来的嫉妒之情吧?席尔梅斯再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年轻人这才坦白说出来。他的兄长叫吉姆沙,以前是特兰数一数二的勇将之一。

    “我的兄长失败了。他中了帕尔斯人的奸计,把同伴引至大败的下场,然後就行踪不明。听说他现在厚颜无耻地在帕尔斯的王宫任职,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虽然不才,但是,我希望能在银假面大人身旁建立功勋,讨伐帕尔斯国王,洗刷兄长的污名。”

    不流利的帕尔斯语让席尔梅斯回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邱尔克的王都赫拉特问“可以报复帕尔斯军吗?”的声音。本来他不相信声音的主人会是那麽能言善道的年轻人,不过看来他是有许多事情已经憋了好久了。席尔梅斯用力地点点头,激励这个年轻人:

    “我明白了。今後就看你的表现了。”

    然後,席尔梅斯又转向特兰兵,告诫他们不可以将兄长的罪过怪到弟弟的头上。

    布鲁汉或许是深受感动吧?他再度深深地低下头,直至雪堆就要碰触到他的头发。

    (五)

    密斯鲁国的冬天看在邱尔克人的眼里根本不值得称为冬天。风从北方的海洋吹来,可能是因为经过暖流上方,所以没有刺骨的冷冽感。天空晴朗得呈现硫璃色,原野为常绿树的叶子所覆盖,到处是一片绿。能不羡慕密斯鲁人的大概只有辛德拉人吧?尽管如此,人们服装的袖子还是变长了,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火炉。

    在王宫内部一个房间里,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正对一个人讲话。

    “怎麽样,席尔梅斯大人?”

    被如此称呼的男人仰躺在宽广豪奢的睡床上。整个脸上都包著绷带,只有两眼、鼻孔和嘴巴的部分露在外面。他把视线朝向荷塞因三世,嘴也动了动,不过,没有发出声音。荷塞因三世似乎也没有刻意要得到答案,他把带来的木盒放在睡床的一端,打开了盖子。

    “我为你准备了这个东西。在拿到帕尔斯的王冠之前,这个东西就是你的一切。”

    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将整个头部都覆盖起来的面具。用黄金打造而成的面具在荷塞因三世的手掌中灿烂地散发出光芒。

    “听说,以前席尔梅斯大人总是戴著银色的面具驰骋在战场上,让帕尔斯兵和鲁西达尼亚兵闻风丧胆。这一次你可以用黄金面具显示你王者的威容,让那个僭王亚尔斯兰浑身发抖。”

    黄金比银更值钱。在这一方面,荷塞因三世的美感显得相当庸俗。如果让那尔撒斯或奇夫听到的话,想必会嗤之以鼻的吧?然而,荷塞因三世有他的想法。反正他也没有必要做出和真正的席尔梅斯所戴的银色面具一模一样的东西。因为没有密斯鲁人看过实物。既然如此,就乾脆彻底地上演一出戏好了。反正这只是一出把帕尔斯王位给这个冒牌货,让密斯鲁王家的血统取代帕尔斯的大戏罢了。

    “席尔梅斯王子”从绷带的隙缝中凝视著黄金面具,两眼就像野心和没有地方发泄的愤怒在煮沸的洪炉内沸腾般。他发出了短促的呻吟声,伸出两手接下了黄金面具。

    荷塞因三世走出病房。他已经确认了“席尔梅斯王子”已完全在他的支配之下了。他感到很满足。可是,“席尔梅斯王子”要能健康地活动可能还要花上个十天的时间吧?在这期间,荷塞因必须以国王的身份处理各种政务。他有八个妃子,公平地对待她们也是一个国王的义务。

    在看过十张左右的诏书之後,荷塞因在谒见室见了六十名左右的男女,接受赠礼,并且听取他们的陈情。其中有一个很奇怪的客人。他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虽然蓄著胡须,但是看来来还很年轻的样子。这个男人自称是帕尔斯人,开始说著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

    “我叫查迪,父子两代都追随席尔梅斯殿下。殿下在离开帕尔斯国之後,我也在各国流浪。这一次我听说席尔梅斯殿下以客卿的身份待在密斯鲁国,特地赶来这里,希望得见殿下一面。”

    查迪表明自己虽然力量微薄,但是希望能助席尔梅斯殿下一臂之力。这个自称为查迪的帕尔斯青年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从他的表情和言语看来,他对席尔梅斯王子的忠诚是无庸置疑的。

    塞因三世如此判断,不过他并没有任何感动。荷塞因三世勉强地咋了咋舌。如果出现这样的忠臣的话,“在密斯鲁国的席尔梅斯王子”是冒牌货之事就会被一眼看穿的。好不容易计画的谋略也就无法成立了。

    “杀了他吗?”

    这个决定涌上荷塞因三世的心头。然而,就在他呼叫御前的士兵之前,一个更狡猾的想法闪过他脑际。荷塞因三世咳了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叫查迪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的忠诚心。席尔梅斯大人也一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吧?不,应该说,我也希望像席尔梅斯大人一样有这麽好的部下。”

    “那麽,可以让我见席尔梅斯殿下吗?”

    查迪眼中闪著光芒,荷塞因三世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他沈重地告诉帕尔斯人,席尔梅斯王子前几天遭逢不幸事故~脸上受了伤。伤口刚好就在以前火伤的地方,脸上的伤并无大碍。可是,伤势波及声带,只能发出呻吟的声音而已。目前需要一段时间治疗和静养,因此不能见任何人。再过十天就可以见客,在这之前就请客人在客房里等候消息。

    “真令人痛心啊~,请陛下尽全力为殿下治疗,此恩此情绝不敢忘。”

    查迪流著泪恳求著。荷塞因三世表示同情并答应好好照顾席尔梅斯之後,便命侍从把查迪带到客房去。

    在国王身旁沈默著的马西尼撒压低了声音进言。

    “不能让那个人活著。今天晚上我就带兵去烧了客房吧!”

    “没有人下这种命令。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是。但……”

    “那个帕尔斯人有用处。你就安安静静地看著吧!不许你轻举妄动!”

    马西尼撒微微有些不满地退了下去。荷塞因三世又接见了几个人,然後,当天的政务就算结束了。

    荷塞因三世打算利用查迪的忠诚心。他要让查迪深信那个开不了口的假面人就是席尔梅斯王子,同时让他竭尽他的忠诚。除此之外,有以前随侍在旁的忠臣跟随著,假面人是真正的席尔梅斯土子的可信度就更加提高了。对荷塞因三世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那个叫查迪的男人或许会发现事实,到时候再杀了他就可以了。因为如果现在杀了席尔梅斯王子的忠臣,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疑惑。”

    荷塞因三世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开始走向他自己的房间。今天晚上预定要和第二个妃子共进晚餐,然後再进卧房休息。第二个妃子以前不但美丽而且颇富才气,然而,最近不断地肥胖起来,而且嫉妒心也加重了,越来越难以应付。老实说,荷塞因三世实在不怎麽喜欢她,可是,他还是得像疼爱其他的妃子一样地宠爱她才行。国王的私生活确实也相当辛苦啊!

    (六)

    帕尔斯王国的宫廷画家兼副宰相那尔撒斯大人似乎在想著什麽事情似的。王宫里正忙著新年祭的准备工作。因为典礼的事务不是那尔撒斯的责任,所以他反而得以空闲。于是,他在王宫内自己的房间里摆好了绘画的用具,对著画布画起来了,只是,看来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样无事一身轻的亚尔佛莉德为他送来了早餐。达龙对亚尔佛莉德手艺的评价是至少要比那尔撒斯的绘画好太多了。在罗嗦的耶拉姆到外国去的这段时间,亚尔佛莉德有意待在那尔撒斯身边照料他。

    “那尔撒斯,你在想什麽?如果是想著耶拉姆的话,那你尽可放心啦!他那种人不被杀个五、六回是死不了的。”

    “不,如果我会担心他就不会让他出去了。我是在想其他的事。”

    那尔撒斯担心的是那许久以前早该处理好的皇陵遭盗之事。

    “最近我老是有这种感觉,我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了?”

    “可是,我听说只是土被挖起了一小块而已,灵柩没有被破坏啊!”

    “是啊!灵柩的表面是没有任何异状,但灵柩的内部又如何呢?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遗体真的没事吗?”

    亚尔佛莉德的脸上现出了不安的表情,那尔撒斯看著她苦芙道:

    “胡说八道,我到底在担心些什麽啊?”

    “是啊!这不像是那尔撒斯的作风啊!”

    这时候,同样也没事做的达龙来了。他瞄了一眼那尔撒斯的画:

    “哦?新画的?要不要我猜猜名字?是叫‘混’沌吧?”

    “还没有决定。”

    “我觉得除了这个名字之外不作他想。”

    就在这一瞬间,那尔撒斯的笔掉落到地上,他呆呆地凝视著半空中。莫明所以的达龙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笔,问道:“怎麽了?”

    他知道那尔撒斯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画受到不好的评价就有这麽反常的表现的。在相当漫长的沈默之後,那尔撒斯嘴里发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或许我被耍了。”

    “你被耍了?怎麽回事?”

    “难怪总是觉得有事情藏在我头脑的某个角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是地行术。”

    “地行术?那是什麽玩意儿?”

    那尔撒斯做了说明,那是亚尔斯兰王太子一行六人朝著培沙华尔城进行危险的旅程时的事。

    在离开卡歇城塞之後,和同伴分散的那尔撒斯继续单独行动,途中遇到了轴德族的少女亚尔佛莉德。在他们两人同行的旅途当中,曾经在一个无一生存者的村子里过了一夜。他们在那个村子里和使用奇怪魔道术的人物作战,并将之击毙。那个人物就是使用可以在地下自由行动的魔术“地行术”杀了每一个村人。

    “我想起来了。那真是种教人不舒服的魔道法术。”

    原本充满活力的亚尔佛莉德闻言不禁直打冷颤,缩起了脖子。达龙皱起了眉头,那尔撒斯站了起来,拿起了上衣。

    “如果还有其他会使用地行术的人的话,就可以从地下打破棺木,没有必要从地上去挖。皇陵管理官也因为棺木平安地埋在地下,所以就没有再详细调查。”

    那尔撒斯赶忙到年轻国王面前参奏。他虽然尽可能地用平稳的语气和态度来说明事情,然而,他要求的内容竟然是要挖开陵墓。亚尔斯兰吓了一跳,当然也就没有立刻回答。不过,就算他有所犹豫,总还是抵不过他对那尔撒斯的信赖。亚尔斯兰自己拿起了笔,写了一张给皇陵管理官费尔达斯的文件。于是,那尔撒斯、达龙、亚尔佛莉德立刻就策马驰向王墓。

    当听到要挖掘王墓时,费尔达斯不禁吓了一大跳,然而,王命就是王命。他立刻动员了五十名士兵,在神官颂唱了安抚死者之灵的诵文之後就开始作业。

    于是,达龙、那尔撒斯、亚尔佛莉德及费尔达斯这四名高官就在一旁观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墓就被挖开了。

    “如果有诅咒,就由我来承担,不要怕。”

    达龙激励士兵们,他自己也拿起了工具挖土。

    或许是士兵们希望赶快结束这个工作的关系吧?灵柩出乎意外地很快就被挖了出来。在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後,那尔撒斯把手搭在灵柩上,打开了盖子。

    灵柩里面是空的,而灵柩的底部开了一个大洞。洞穴延伸向黑暗的士中,松软的泥土覆盖在洞口上,没有办法确认是朝哪个方向延伸?延伸有多长?皇陵管理官费尔达斯半失了神,差一点就要落进洞里去,那尔撒斯赶紧把他抱紧。

    “啧!”达龙用力地咋了咋舌。

    “也许是冬天的风的关系,我总觉得有一股寒意。”

    达龙微微地缩了缩脖子。云快速地流动,光和影映照在地上,北风吹拂过墓地,现场弥漫著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即使是活力充沛的亚尔佛莉德也因为左右方有那尔撒斯和达龙护卫著,才使得她较为心安些。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在场,想必会落荒而逃!

    “在陵墓上引起骚动只是为了掩饰地下的行动吧?只是,如果一开始就不引起骚动的话,我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达龙怀疑地说道,那尔撒斯半嘲讽似地回答:

    “或许他们认为早晚总会被发现吧?姑且先争取时间是他们的目的。事实上,就因为我一时疏忽,也的确让他们赚到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他们到底是谁?”

    亚尔佛莉德的问题是理所当然的,那尔撒斯却无能回答。如果是地上的事,不管什麽难题那尔撒斯都可以回答出来的,而天上的事情就该由神官来负责。可是,如果是地下的事,有些事情实在是猜不著的。

    “不管怎麽说,必须先向陛下报告。”

    达龙为了避免思路陷入迷乱的危险而这样提议,催促那尔撒斯和亚尔佛莉德赶快离开。他们把善後工作委托给费尔达斯大人,严厉禁止士兵们走漏消息;然後,三人再度骑上马,朝王都叶克巴达那奔回。半路上,“漆黑而巨大的翅膀”,也就是黑夜降临到大地上来,亚尔佛莉德在穿过王都大门之前一直无法挥走那毫无缘由的不安。

    在那尔撒斯等三人不在的那一段时间内,亚尔斯兰也没有偷懒。他和文官代表宰相鲁项、武官代表大将军奇斯瓦特等人一起处理国政。不管王者如何用心善政,总还是会有麻烦的事情发生。这一天让亚尔斯兰感到头痛的是贫穷的平民和解放奴隶获生了激烈的斗争。就法律的处理方面而言是很简单,可是,事情发生的背景却是不容忽视的。

    对一部分的贫穷平民而言,奴隶制度的废止并不是一件好事。她们的心情是:“因为一想到还有人比我们还凄惨就感到安心了,然而,现在大家都成了平民了,一点都不好玩”。这虽然是个错误的想法,但这种想法是根植于人心最黑暗的部分。所以,想要斩除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平民只要一想起:“只不过是解放的奴隶,有什麽了不起的!”就想揍人。当然,另一方面的人也没有沈默地让人揍的义务。

    “再也没有其他事情比人心更难测的了。而社会制度就助长了这个趋势。那尔撒斯曾经说过:不要和人心牵扯上关系。”

    亚尔斯兰的师傅那尔撒斯曾教导过他“国王是一种为民众服务的存在”,可是,也不能将民众神圣化。

    “民众以利益为依归。如果陛下不断给他们利益,民众就会支持陛下的。”

    那尔撒斯的话有双重意义。一味地逢迎民众的自私是无法推行政事的。虽然说不能太执著於人心,却可以使他们的生活安定,健全教育制度,兴建学校,教导他们人口贩卖和奴隶制度的坏处,这些都是必须做到的事。亚尔斯兰突然想起了以前读过的文章:

    “王者的野心如一艘船。如果逆历史的洪流而行,一定会惨遭灭顶,坐在上面的人们都会落到水里面去权力越强,祸害也越大。”

    “野心……”

    亚尔斯兰的野心又是什麽?他没有王家的血统而坐上了王位。在各国的历史上,那些被称为枭雄的人物都是在用尽了武勇和权谋,引起大量的死亡和憎恨,花了几十年的心血才达成目标的;而亚尔斯兰却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拿到了这项荣耀。

    因此,亚尔斯兰必须从别人的终点处出发,朝遥远的高峰攀升。

    “启禀陛下,古拉杰的使者求见。”

    奇斯瓦特前来报告。古拉杰是港都基兰的海上商人,是一个智勇胆略兼备的男人,说话技巧更是不作第二人想。他把自己及部下经海路所经历过或听过的事情记录下来,然後说给亚尔斯兰听;亚尔斯兰很喜欢听他说故事。

    事实上,古拉杰是帕尔斯的海军司令官,是海上情报的负责人。基兰港、各国的情势、气候及气象的变化、海盗的动静等情报都汇集到古拉杰的手上。由于帕尔斯语可以通行国内外,因此帕尔斯人都有倦学外国语言的坏习惯;不过,古拉杰和他的部下们都能流利地说几种外国语言来从事买卖、收集情报。

    而现在古拉杰派他的心腹鲁哈姆带来了一份报告。鲁哈姆把辛德拉的珊瑚艺品连同古拉杰的报告书呈给年轻的国王。报告书的内容是前些日子,来自密斯鲁国的使者经海路拜访辛德拉,好像是有意要求缔结同盟。可是,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只收下了礼物,把密斯鲁的使者赶回去了。

    “拉杰特拉陛下没有特别交代些什麽……”

    “那个人好像还打算揉搓著计谋的粘土,塑造出欲念之像。”

    亚尔斯兰闻言不禁笑出来,回头一看,达龙回到王宫来了。还有那尔撒斯和亚尔佛莉德跟在他後面。

    达龙他们也带回了报告。第一件是关于王墓之事。有人挖开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棺柩,盗走了遗体。这个消息让亚尔斯兰倒吸了一口气。宰相鲁项和大将军奇斯瓦特也沈默地听著报告。

    听完了报告,亚尔斯兰先对大家说道:

    “皇陵管理官费尔达斯没有罪,不要责怪他。”

    “臣下立刻传达陛下旨意让其安心。”

    达龙为年轻国王的善体人意大受感动回答道。亚尔斯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如果事情牵扯上魔道,那麽,我们的知识就太欠缺了。近日里就找时间和法兰吉丝小姐谈谈吧!应该可以想出好对策的。这件事就先搁置一边吧!”

    亚尔斯兰也接到了关于湖上祭时出事的报告。他没有询问法兰吉丝。亚尔斯兰对他所信赖的部下绝对不会有不必要的怀疑。达龙和那尔撒斯都知道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优点,是一种无关才气和军事能力的长处。

    奇斯瓦特一边抚摸著他漂亮的胡须,一边叹著气:

    “明年可能会是个多事的一年哪!”

    “什麽话?每一年都多事啊!”

    亚尔斯兰笑著说。

    亚尔斯兰绝对不是轻视这些事态的演变,只是,王太子时代的体验已经让这个年轻的国王有充分的馀褚去面对这些问题了。他到底经历过几次生命的危险,算起来还真是叫人头昏眼花呢!

    如果将生命和王位置之度外的话,希望之火总是凌驾恐惧和不安的。

    “还有一项报告。奇夫等人已经平安地越过国境了。虽然赶不上新年祭,不过,请陛下静候他们的归来吧!”

    那尔撒斯报告了好消息,亚尔斯兰高兴地点了点头。

    (七)

    四个黑影在幽暗当中蹲踞著。这是一个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地下狭窄而怪异的世界。微细的灯光微微地晃动著,显示通风孔的存在。这道风夹杂著瘴气在地下飘荡,四处充满了恐惧和毒气。

    四年前,这里一共有八个影子蹲踞著。之後的一年间,人数灭了一半。死去的四个人都是被亚尔斯兰和他的部下们所杀害的。在解放王的冶世里,残存的人只好潜藏在地下,啃噬著憎恶的粮食,静候时机的到来。而时机也正好来临了。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裂痕在四个人当中产生了。其中一人出声询问:

    “古尔干啊!你没有注意到那个女神官吗?”

    “那个女人以前短头发啊!而且,那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古尔干这样回答,可是,声音中欠缺使自己的辩驳听起来合理的力量。他的同伴们交换了一个阴郁的视线。其中一个人以不知是质问或者抱怨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你那去世的兄长是曾经侍奉过邪神密斯拉的神官……”

    密斯拉是在帕尔斯神话中最受尊敬的神明。是契约和信义之神,也是一个守护神。但是,对于信仰蛇王撒啥克的魔道士们而言,密斯拉、美之女神亚希和其他所有的神都是邪神。

    古尔干痛苦地点点头:

    “我的兄长确实曾经侍奉过邪神;不但如此,他还很尊敬夏姆席德、凯·霍斯洛那些邪教徒们。可是我不一样啊!在兄长得到报应去世之後,我就巳到正道上,和你们一起追随尊师了啊!”

    “是啊!我们是一起归依了正道啊!”

    同伴们的声音中有著若有似无的敌意,至少听在古尔干的耳里是有这样的感觉。

    古尔干那原本就显得苍白的脸上渗出了冰冷的汗珠,他极力地忍耐孤独的审问。

    “古尔干啊!我们可以相信你吗?”

    同伴再度严厉地质问,古尔干沙哑著声音:

    “如果我有背弃蛇王撒哈克大人和同志们的行为的话,愿活生生破火烧、脑袋被虫咬、被诅咒到骨髓里。请大家相信我。”

    “……好吧!”

    同伴们点了点头。他们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同伴了。如果古尔干背叛或心志改变的话,蛇王或者“尊师”的愤怒就会立刻显现,把他打进痛苦和污辱的深渊,给他最残酷的死亡。

    色括古尔干在内,四个魔道士无声地站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他们必须负起一项重责大任。

    他们必须在蛇王撒哈克再临之前,把他们的“尊师”从冥界召回来。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享受三年的风光已经够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和他的臣民们饱受千年严冬的折磨了。”

    在他们眼里,亚尔斯兰永远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讨伐蛇王撒啥克的是英雄王凯·霍斯洛,而他的子孙就是帕尔斯的旧王家。如果亚尔斯兰不是旧王家的一员,他就不会成为撒哈克的信徒们报复的对象了。魔道士们扭曲了的憎恶需要一个合理的复仇动机。因此,亚尔斯兰到现在还彼称为“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

    一个魔道士从另一个房间推进来一个东西,那是一座有车轮的睡床,一个男人就躺在上面。

    那是三年前行踪不明的特兰国王伊尔特里休的身体。不知是生是死,表情和肌肉都僵硬地冻结著,仿佛一个蜜腊制成的人形。魔道士们把他留在睡床上,一起抬进另一个房间中,然後门就关了起来,留下的只有黑暗和静默。

    女神官法兰吉丝站在王宫内自己房间的露台上。她一边玩弄著手上的水晶笛,一边默然地把视线飘向黑夜的深处。

    帕尔斯历三二四年十二月底。蓝银色的半月映照著女神官优美的姿态,一边朝著中天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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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6:47:3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假面兵团 后记
    好不容易才把原稿写完,稍微感到安心了些,可是又想到这写后序不行。到底是谁开始有这种罗嗦的习惯的?唉!

    现在《亚尔斯兰战记II》第八卷就拿在笔者手上。第八卷是第二部的开始,从作品的世界观来看,时间是第一部开始这后的第四年,也就是距离第一部结束之后的三年后。亚尔斯兰和耶拉姆都长高了,不过,奇夫的性格和那尔撒斯绘画的能力又如何了呢?看得到成长的迹象吗?

    在第一部中只出现国名的邱尔克和密斯鲁都从这一卷开始露脸了。邱尔克是以中亚细亚山岳地带的各国,而密斯鲁则是以中世纪的埃及为原型的,设定了地理风俗和人名;然而,终究都是虚构的。这些国家和帕尔斯、亚尔斯兰的命运有何关连呢?敬请期待第九卷以后的故事发展。

    事实上,在写完第七卷之后,笔者就想配合作品世界的时间经过停笔不写这个故事了。只是,诸神们不让笔者安逸度日,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要笔者再动笔。既然如此,笔者也想尽快把第九卷完成,可是,习题堆积如山,笔者得一个一个加以整理才行。但是无论如何,决不会象第七卷和第八卷之间一样隔那么久,请读者们再等一阵子。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当《亚尔斯兰战记》的有声书一个接一个发售,眼看着已经追上原作的时候,一向比懒散的笔者还认真的编辑大爷们似乎有了危机意识。

    "田中先生,因为你拖拖拉拉的,眼看着就被有声书追上了。""啊,被追上了啊?"

    "再这么下去,可能也会被动画追上的。"

    "啊,既然这样,干脆让有声书的第八卷先出好了,我再模拟着写小说。""不行!"

    就在这种情况下,笔者的野心很脆弱地就崩溃了。小说还是得先出,今后什么时候会再被追上就不得而知了。不地,事到如今,笔者只有尽可能地将距离拉开,敬请读者们多多支持。

    作者拜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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