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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尔斯兰战记》 [复制链接]

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37:03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11-2-20 14:40 编辑

作者:田中芳树
强盛的帕尔斯王国,因为链接东西方的大陆公路贯穿王国,故其文化和经济都非常繁盛,王都──叶克巴达那更是可以媲美东方「绢之国」首都的繁荣。但在帕尔斯历320年,帕尔斯被西方蛮族「鲁西达尼亚」入侵,本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获胜的帕尔斯,却因为其中一名万骑长的叛变,在平原「亚特罗帕提尼」的会战中惨败,大陆强国竟在一日之间陷入亡国的边缘。败走的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在逃亡之际被一名戴著银假面的骑士所捕。而第一次出征的王太子亚尔斯兰,在忠臣达龙的协助下从混乱的战场中死里逃生,最后到了巴休尔山找寻不被国王所重用的那尔撒斯。王太子亚尔斯兰在一智一勇的二人,以及其他投奔麾下的忠臣辅助下,踏上了艰苦的复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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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39:1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王都烈焰 第一章 亚特罗帕提尼会战
    (一)

    太阳老早就应该升上来了,然而,阳光却穿不透笼罩在平原上的雾纱。时节正当十月中旬,秋天的阳光显得薄弱了些,一点风都没有。帕尔斯的气候中难得一见的厚雾完全没有要散开的样子。

    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的儿子亚尔斯兰,用手掌轻轻地拍着稍显不安的坐骑。由于这是他第一次参战,所以,亚尔斯兰自己也显得有些不安,但是,如果没有办法让马安定下来,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是什么样的雾啊?缓缓起伏而连绵不断的平原,和耸立在遥远北方常年积雪的山脉,也都因为这场浓雾的阴隔而看不到了。

    马蹄声从右方传来,一个全身武装的老骑士出现了。他是帕尔斯王国的大将军巴夫利斯。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了,然而,长年在外征战、狩猎的骑马的身体却仍然十分健壮。

    “太子殿下,您在这里啊?不要离开国王陛下的本阵太远了。这么浓的雾,一旦迷了路可就不好玩了。”

    “巴夫利斯,这样的雾对我方不是很不利吗?”

    亚尔斯兰闪着藏着头盔下,像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问老骑士。

    “不管是雾还夜晚的黑暗……”

    巴夫利斯笑开了嘴。

    “或者是下大雪,都不能阻挠帕尔斯骑兵的前进。请不要担心。殿下应该也知道,自从殿下的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王位即位之后,我们帕尔斯军就是不败的常胜军啊!”

    十四岁的王子无法接受老人这样的自信。老人刚刚不是才说迷了路就不得了了吗?如果因为浓雾的关系而使得速度慢下来的话,骑兵队的长处不就无从发挥了吗?

    “哟,殿下可比我这个老人还会瞎操心哪!帕尔斯八万五千名骑兵对亚特罗帕提尼的地形都了若指掌。相对的,鲁西达尼亚那些蛮族越过四百法尔桑(约二千公里)的距离,对此地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那些蛮族简直是千里迢迢地跑到异国来自掘坟墓。”

    亚尔斯兰抚摸着悬挂在腰间的短剑剑把,然后他停下了这个动作问道:

    “不久之前,马尔亚姆王国被鲁西达尼亚人给灭掉了。对鲁西达尼亚人来说,马尔亚姆不就是遥远的异国吗?”

    当老人正想答覆这个有着一大堆道理的王子时,又一位骑士出现在浓雾中,并且对着老人大叫:

    “大将军巴夫利斯大人,请赶快到本阵去!”

    “就要出动了吗,卡兰大人?”

    中年骑士用力摇着他那结了红色穗子的头盔。

    “不是的。是您的外甥有了麻烦了。”

    “达龙?”

    “是的,国王陛下非常愤怒,说要免除达龙万骑长的职务。达龙大人可是我们国内数一数二的勇者……”

    “是战士中的战士。我知道。”

    “在出征之前发生这种事会影响全军的士气。大将军,请您前往本阵去安抚陛下吧!”

    “真是伤脑筋啊!达龙这家伙。”

    老人虽然感到愤怒,但是,话中却隐含着对外甥无限的怜爱之情。在卡兰的带领之下,亚尔斯兰和巴夫利斯策马奔驰在笼罩于浓雾中的平原上。

    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今年四十四岁。蓄着黑色的胡须,眼光犀利,充满了足以夸称即位十六年以来从未战败过的武将风格。长得高头大马,虎背熊腰。十叁岁时打倒了狮子,获得“狮子猎人”的称号;十四岁时上战场,获得战士之名的资格,是一个很适合指挥帕尔斯全军十二万五千名骑兵和叁十万步兵的人。

    而这个国王现在正在本阵中豪华的绢制帐篷里,气得全身发抖。一个武装的青年跪在国王面前。他就是大将军巴夫利斯的外甥,帕尔斯全军中仅有的十二名万骑长中最年少,今年只有二十七岁的达龙。

    所谓万骑长,顾名思义就是率领一万名骑兵的将军。传统上,帕尔斯是尊敬骑士而轻视步兵的。骑兵中的军官是骑士,而士兵是庶民;但是,步兵中的军官却只是庶民,而士兵则是奴隶。如果做到万骑长,在军队的组织上就相当于继王族之后的阶级了。达龙以二十七岁的年纪僦成了万骑长,光是这一点就可以想象出他有多勇猛了。

    “达龙,我真是看错你了!”

    国王愤怒地咆哮着,同时用手上的马鞭抽打着帐篷的柱子。

    “威名远震至特兰和密斯鲁的你,什么时候被懦夫的幽灵附身了?我竟然从你的口中听到退却这样的字眼。何况战争都还没有开始呢!”

    “陛下,臣不是因为懦弱才提出这样的建议的。”

    达龙这时才第一次开口说话。他一身黑色的头盔、盔甲和军靴,犹一个黑色的战神。

    “战士逃避打仗,这不是懦弱是什么?”

    “陛下,请您仔细想想,我们帕尔斯军的骑兵有多强悍,这是各国都知道的事。然而,为什么鲁西达尼亚军还故意在对骑兵战有利的平原上,布阵等待我军呢?”

    “……”

    “臣认为一定是有什么陷阱。更何况这么浓的雾中,连我军同僚的行动都没有办法完全清楚掌握。臣的意思是请陛下暂且将我军撤退至后方,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前面重新布阵,并不是请陛下撤出战地,为什么说这是懦弱的行动呢?”

    安德拉寇拉斯以十分伤人的嘲讽笑容说道:

    “达龙,什么时候你的嘴巴变得比你的弓和剑还利啊?对地理不熟的鲁西达尼亚蛮人们会有什么陷阱?”

    “这一点臣就不知道了。可是,如果鲁西达尼亚军中有我国的人,那么,就不能断言他们对此地的地理形势一无所知了。”

    国王睨视着年轻的战士。

    “你是说我国的人帮助鲁西达尼亚的蛮人?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陛下虽然不愿相信,可是,这是很可能的事。那些被虐待的奴隶如果逃走了,为了报复,他们是很可能为鲁西达尼亚军效力的。”

    国王的马鞭突然扬起在半空中,抽打达龙的胸甲。

    “你说奴隶怎样?难不成你的脑袋瓜子已经被那尔撒斯的无聊思想所控制了?你难道忘了他已经被逐出王宫,禁止和宫里的文武百官来任何来往了吗?”

    “臣没有忘记。陛下,这叁年来,臣从没有和那尔撒斯见过面。虽然他是我的朋友……”

    “你说那个冒失鬼是朋友?说得好!”

    国王咬牙切齿地说道。愤怒似乎从一国之主的身上爆发开来。国王丢下了马鞭,拨起他佩在腰际镶有宝石的剑。陪侍在一旁的人中,胆量较小的都发出了低声的惨叫。旁人都以为达龙就要被杀了,然而,国王也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国王伸出了他的剑,用剑尖挑起了饰在达龙胸甲左边的黄金小徽章。这个徽章是一个狮头形状,只有大将军和万骑长才能佩戴,是一种荣誉的徽章。

    “我解除你万骑长的职位!虽然还保留你战士和狮子猎人的称号,但是我要你记取这次的教训!”

    达龙什么话都没说,他把视线落在帐篷中的地毯上,然而,裹在锁甲里的肩膀却微微摇晃着,足见他因为武将的名誉受到不当的伤害而感到愤怒。安德拉寇拉斯王把剑入了鞘,愤愤地指着帐篷的出入口。

    “你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达龙还没有离开原地,帐篷的出入口就出现晃动的人影。在国王指头前方的正是亚尔斯兰王子等叁人。

    (二)

    看见进到帐篷内的王子和大将军,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表情愈发显得险恶。因为他立即联想到自己的儿子和重臣匆匆前来的理由。

    “父亲大人……”

    亚尔斯兰的声音被大于自己十倍的音量给反弹回来了。

    “我没有叫你,你来干什么?现在不是你出锋头的时候。给我退下,好好去为自己的武勋想想!”

    面对父亲这种不像“责难”反倒像“绝交”的说法,亚尔斯兰不由得起了反感。父王说的话是没错,但是,他却难以想象父王为什么非得用这样的态度?父王对母后泰巴美奈是那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几近宠爱的。

    帕尔斯军中,在国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和大将军巴夫利斯底下有十二名万骑长。这十二名万骑长就是沙姆、克巴多、夏普尔、加尔夏斯夫、卡兰、奇斯瓦特、马奴契尔夫、巴夫曼、克夏耶达、克尔普、梅雨以及达龙。其中,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守备着东方的国境,沙姆和加尔夏斯夫守卫着王都叶克巴达那,其他的八名万骑长则跟随国王和大将军参加亚特罗帕提尼会战。这八名万骑长各指挥一万名骑兵,和号称“不死队”的国王新卫队五千骑兵合计八万五千名的骑兵,再加上步兵,在璁平原上布起了战阵。

    亚尔斯兰是太子,不久之后,他将会以国王的身份凌驾众人之上。然而,身份和职权是不能混为一谈的,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分配了一百个骑兵的下级军官而已。当然,由于这是他第一次上阵,光是率领部下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正确地说来,那些人与其说是部下,倒不如说是监督人员。尽管如此,父王至少也该让我表达一下意见……亚尔斯兰内心想着。

    巴夫利斯看到亚尔斯兰无话可说,便站了出来。然而,他却先采取了一个行动。他走到外甥身旁,突然举起了手,不轻不重地在达龙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你这个不懂礼貌的家伙!也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竟敢跟陛下回嘴?”

    “伯父大人,我没有……”

    达龙话才说到嘴边,脸颊又被甩了一记耳光。他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言地对着国王深深地低下了头。大将军巴夫利斯也屈膝跪了下来,对着国王敬了一个礼。

    “陛下,臣这把老骨头就代替我那不懂事的外甥向您请罪。请您大发慈悲,原谅老臣外甥的罪责吧!”

    “够了,巴夫利斯。”

    国王这样回答老人,然而,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明显地表现出他的不快。国王看破了老人名为叱责实为巧妙地加以保护的伎俩。当然,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名誉也被保住了。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如果两人不满的情绪起了磨擦,可能就会导致一场无法挽回的破裂局面了。

    “达龙!”

    安德拉寇拉斯王以充满怒意的声音对着低头跪在面前的年轻骑士说道:

    “解除你万骑长职位之事不变,不过,我给你一个复职的机会!你就以本阵骑兵的身份在这次的战役中好好表现!到时我会根据你所建立的武勋来决定如何处置你!”

    “陛下厚恩,臣无以回报。”

    国王看也不看努力做出适度回答的达龙,他以冷漠的眼神看着站在一旁的亚尔斯兰。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请父王放心,儿臣这就离开。”

    亚尔斯兰说完立刻就离开了帐篷。父王是不高兴,可是他也觉得不痛快。很明显的,安德拉寇拉斯王是顾虑到巴夫利斯的立场了,但是,对身为太子的他不也应该稍假辞色吗?

    从后面追上来的达龙畏缩着身体。

    “请原谅属下为殿下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无所谓,因为你说的话并没有错。是这样吧?”

    “是的,卡兰大人也在这样的想法。不是属下有意要他人来分担罪过,不过,主张对国王提出忠告的正是卡兰大人。”

    亚尔斯兰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兴趣转向了不在这个战场上的另一个人。

    “达龙,那尔撒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就我所知,没有一个人有他那样的智慧。”

    “什么话!他是一个性情乖僻的人。”

    老将军以一句话驳回了外甥的话。达龙用着抗议的眼神对着伯父说道:

    “伯父不是也曾说过,那尔撒斯的智谋冠绝本国。难道那是您胡说的吗?”

    “我指的是他性格方面的问题,不是他脑筋的问题。”

    望着那对争论不休的伯父和外甥,亚尔斯兰心中不禁掠过微微的羡慕之情。他突然有一个想法,如果父王和自己能这么率直而温馨地交谈,那将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亚尔斯兰觉得自己不好在这个时候插进他们当中,于是便调转了马头。

    大将军对着离开的王子背影行了一个礼,然后又继续责骂外甥。

    “达龙,上谏言也该看时机吧?陛下好不容易才认同了你的功绩和才能,让你荣任万骑长,而你却自己一手毁了一切,这样未免太不值得了吧?”

    “是的,谏言是有其时机的。但是如果在战败之后才为之就太晚了。”

    达龙对国王和王子不得不有所保留,但是,他觉得对自己的伯父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伯父大人,这场战事结束的时候,我未必还会活着啊!我还没有厉害到在成为幽灵之后还可以来上谏言……”

    老而弥坚的大将军不禁冷哼了一声。

    “不说这种招人怨的话”那尔撒斯也一样。一旦认为自己想的没错,说出来的话就更口无遮拦。”

    达龙原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想到不论说什么话总会被伯父驳回,他也就保持沉默不再说话了。

    老人很快地改变了话题。

    “达龙,我被任命为大将军已经有十六年了。”

    “我生下来时,您已经是万骑长了。”

    “是啊!也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你看,我的胡须都白了。”

    “可是,您的嗓门还是很大呀!”

    “真是不会说话的家伙!算了,反正我也觉得该把位子让给年轻人了。”

    达龙眨了眨眼,老人看着外甥迷惑的脸,不急不徐地说道:

    “帕尔斯王国的下一任大将军将是你。我在出征之前就把这个意思告诉守卫王都的王妃了。”

    达龙吃惊地凝视着伯父。

    “多谢您的用心,可是,这件事完全要看国王陛下的决定。更何况又发生了刚刚那件事,不管伯父再怎么说,陛下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什么话!陛下应该会听的。因为他很了解你的才能的。”

    老人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对了,达龙。”

    “嗯?”

    “我观察了亚尔斯兰王子许久了,你觉得殿下的容貌如何?”

    “长得很好啊!再过二、叁年,王都的王孙贵族小姐们一定会争得头破血流。可是,伯父大人……”

    “你觉得王子殿下的容貌像谁?国王还是王妃?”

    被伯父这么一问,达龙不禁微微地感到困惑。容貌的美丑应该不是身为一个王者所不可欠缺的要素,然而,为什么伯父会在乎这一点呢?

    “若要认真说来,应该比较像王妃吧!”

    达龙觉得正确地说来应该是比较不像其父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但是,身为臣下的意识使得他避免做这么明确的说法。

    “果然是不像国王陛下。”

    大将军察觉了外甥的心情,他点了点头回答。如果像他父王,容貌应该更粗线条些,更让人感觉得到结实的勇猛及精悍的。大将军又继续说道:

    “你能不能宣誓对亚尔斯兰殿下效忠,达龙?”

    到刚刚为止还是个万骑长的年轻战士惊讶地回视伯父。

    “我原本就决定要对帕尔斯王效忠的。现在您却又要我宣誓……”

    “是对殿下个人哪,达龙。”

    “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伯父您的意思……”

    “对你的剑宣誓?”

    “对我的剑!”

    明确保证之后,达龙结实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他觉得伯父的执拗程度有些太过了。

    “难道还要我写誓约书给您吗,伯父大人?”

    “不,只要你宣誓就够了。”

    巴夫利斯连一丝丝苦笑也没有,只用着十分认真的表情郑重地说道,达龙见状不由得拂去了嘲讽的心思。

    “我只要你当亚尔斯兰殿下的同伴就好了。因为我觉得一个你就胜过千个骑兵了。”

    “伯父大人……”

    达龙忍不住提高了音调。既然是自己所敬爱的伯父的愿望,他理所当然要接受,但是,他应该也有提出疑问的权利的。

    这个时候,号角声透过浓雾传送到他们的耳里。战争开始了。巴夫利斯以让人看不出老态的姿势策马朝本阵疾驰,而达龙也因此终究无法问出伯父真正的意图了。

    (叁)

    安德拉寇拉斯王走出帐篷,骑着马走进了本阵的阵头。异国中一定找不出这么具有威严和风格的王者吧?围绕在他身旁的臣下们都忍不住有这种夸矜的想法。他是大国帕尔斯之王,是不败的猛将,为近邻诸国的王侯们所敬畏的王者。

    巴夫利斯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对国王进行报告。

    “骑兵八万五千名,步兵十叁万八千名,全军已做好作战准备!”

    “敌人的兵力如何?”

    年老的大将军催促着卡兰做报告,身负所有侦察权的万骑长,恭恭敬敬地回答国王的问题。

    “经过彻底的推断,对方的骑兵大约有二万五千到叁万名,步兵有八万到九万名。当他们在马尔亚姆王国登陆时的兵力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经过一连串的战役之后,数目应该会减少一些吧?”

    “从他们本国而来的增援也可能反而使数目增加。”

    国王闻言点了点头,但是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似的。他原本期望会有比较正确而具实效性的报告的。当初毛遂自荐担任头阵侦察工作的就是卡兰,而在这之前,他也确实能胜任此项任务。就因为这样,所以这次的侦察才全权委交给他,但是,平常比达龙及巴夫利斯更慎重的卡兰这一次却在国王面前表现出极为积极的态度。

    “话是这么说,不过,在这种浓雾之下,我方也看不到敌军的布阵。”

    “请不用担心,陛下。理所当然的,敌方也看不到我方的布阵。只要条件在五成上下,我军就一定可以获胜的。”

    卡兰的声音强而有力,安德拉寇拉斯王点头称是。在二十加斯(约二十公尺)外停下马的巴夫利斯投过稍带担心的视线,然而,这些低声的会话却传不到老人的耳里。

    “前面有敌人!”

    远方发出的叫声一波一波传了过来,送到了国王的本阵。传令的骑兵策马前来报告。前方八阿马吉(约二千公尺)之处有敌人的先锋部队蠢动。

    “前方就是延续巴休尔山的方位。那儿有英雄王凯·霍斯洛守护着,而且该处既无断层也无洼地,就算有再大的浓雾,只要策马奔驰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卡兰斩钉截铁地说道,安德拉寇拉斯王立刻露出了踌躇满志的表情。原本他就是一个积极进攻型的猛将,根本不甩达龙那套慎重论调。直线猛攻才是他的希望。然而,如果达龙在场的话,他可能就会怀疑卡兰是否有煽动国王的嫌疑。

    雾气仍然深重,只随风轻轻摇,并没有从平原上散开之意。在白茫茫的雾中,独自站在本阵末端,四周没有任何一名部下的的达龙,身穿甲色甲衣,这印象深深地烙在王子的脑海中。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声音朗朗地穿破了雾纱。

    “帕尔斯历代的诸王啊!圣贤王夏姆席德、英雄王凯·霍斯洛以及其他王者的灵魂啊!请保佑我军吧!”

    “请保佑我军!“

    本阵的骑兵们应和着国王的呼声,他们的声音泛着波纹扩散到更远处的帕尔斯军中。国王举起他那健壮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挥,喊声随即震天价响,帕尔斯军开始突击了。

    八万名骑兵往前挺进。马蹄的轰然响声仿佛震撼着地轴般四处回响。

    雾气在奔驰着的人马左右方流动着;甲胄发出了碰撞的响声,佩在骑兵们腰际的剑和枪被附着的雾水濡湿了,闪闪发着耀眼的光芒。

    看到这个骑兵团的突击,帕尔斯的敌国在作战前就被恐惧和败北感所攫获,面对迎面杀到的帕尔斯军的剑和枪,敌军就如草木般迎风而倒了。就连雾气也敌不过轰轰的马蹄声,就因为看不到明确的身影,反而更让人有一种难以掌握的恐惧感。

    原本事实应该是这样的,帕尔斯军在雾的对面看到了即将到手的胜利。然而,这个幻想突然急速消逝。位于大军前头的骑兵们发现到坐骑脚底下的大地突然消失了。狼狈的叫声瞬间响起,骑兵们纷纷拉紧绳,然而为时已晚。他们从断崖上被抛至半空中,然后落下来了。

    第一列的骑兵被第二列推下去,第二列的骑兵则又被第叁列推下去。人和马犹如竞赛着音量似地,大声发出悲惨的惨叫。

    巨大的断层在他们前面张大了嘴。那是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中最大的断层。长度超过一法尔桑(约五公里),宽度有叁十加斯(约叁十公尺),深度则深达五加斯。帕尔斯军精悍的人马一股脑地落到这个天然的壕沟中,溅起了泥水。刚赐跌下去的人正因为骨折而在底下痛苦呻吟着,而紧接其后跌下去的新的牺牲者则从上面再压下去,把在下面的人压个正着。惊恐包围着帕尔斯军。勉强站起来的人就在这个时候闻到了一股异味,他们从味道分辩出了那些深达膝盖的半液体是油。颤栗攫住了他们的心房。

    “小心!是油!他们想用火攻来消灭我们!”

    叫声未歇,一道火墙便朝着半空中窜升。敌人放出了火箭。事先被撒在平原各处的油同时起火,把帕尔斯军吞进了火焰当中。

    数百个火轮在雾气中串连。每一个火轮都包围着数百个帕尔斯骑兵。超过八万名的骑兵队被剥夺了行动的自由和统一,同时也被分隔开来了。火轮透厚重的雾气,把帕尔斯骑兵的位置清清楚楚地暴露在鲁西达尼亚军眼前。就在这一瞬间。

    “停!停!”

    帕尔斯的骑兵们拼命想移住被火势惊吓而不停踢跳的坐骑。在马的嘶鸣声和紊乱的马蹄声、骑士们的怒吼声中,一种新的嘈杂声响了起来。

    那是无数的弓箭不断从空中落下的声音。

    帕尔斯军的指挥官们大声命令部下们回避。然而,要实行这项命令实在是不可能的。前方有一道长度超过一法尔桑的火壁阻挡了他们前进的方向。剩下的叁方也因为那似乎无限延伸的火轮而使得他们失去了行动的自由。活生生被烧死的人和马的惨叫声从火壁当中传了出来。

    鲁西达尼亚军也准备了数百台高达一般人身高五倍之多的塔车。他们从塔上瞄准了地上的火轮,射出了如雨般的箭。从高处对着行动失去自由的敌方射箭,这对鲁西达尼亚兵来说是一种很有趣的射箭活动。单方面的杀戮持续扩大进行着,被火和血染红了的帕尔斯军依覆盖在草原上。

    然而,不久之后,一部分的帕尔斯骑兵突破了火和烟构成的厚幕,出现在鲁西达尼亚军面前,反正终归是一死……有这种觉悟想法的骑兵们把他们的念头化成了实际行动,仗着熟练高超的马术,跃过了火壁。失败的人便翻落在火中,活生生地化成了火夫。而成功地跳过火壁的人也大部份被火灼伤了。虽然有许多是连人带马化成了火块,然而,也有许多是因为筋疲力竭而倒下来的。

    原本在近邻各国号称无敌的帕尔斯骑兵队一波又一波地倒在地上。就像一群被雷雨打散的泥人一样。数万条的生命和无数的夸矜,以及一国的历史似乎就要在箭雨和白茫茫的雾中归于尘土了。亚尔斯兰用手拍打着附在袖子和斗篷上的火焰,因为浓浓的烟雾而不停地咳嗽,同时一边大声地叫着:

    “父王!达龙!巴夫利斯!”

    没有人回答他。

    突破火焰包围网的帕尔斯骑兵再度挥舞着剑,一边任斗蓬上的火焰燃烧着,一边往前冲,鲁西达尼亚的骑兵迎了上来。

    正面的激烈冲突产生了一种必然的结果,不管是在马术或是在马上剑技,鲁西达尼亚军都不是帕尔斯军的对手。鲁西达尼亚兵的血被帕尔斯骑兵的剑刃吸走了,后者就像秋风扫落叶般将敌人一一斩杀。鲁西达尼亚兵的尸体一个接一个重叠在帕尔斯兵上面。

    “帕尔斯军真是强悍得惊人啊!如果真要跟他们正面冲突,根本就没有赢的机会。”

    鲁西达尼亚的将军蒙菲拉特在被叁层栅栏和壕沟防护着的已方军阵中喃喃地说道。而站在他旁边的将军波德旺闻言也不住地点头。虽然眼看着胜利就要来临了,然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好像罩着一层寒霜似的。

    帕尔斯骑兵在他们眼前不断地推起了尸体,帕尔斯骑兵即使砍倒鲁西达尼亚骑兵,斩杀了阻挡在眼前的敌人而杀到敌阵来,却仍然无法突破叁层的栅栏和壕沟。而鲁西达尼亚军则从塔车上面射下了如雨的箭,帕尔斯骑兵连人带马倒了下来,随即断了气。

    正当众人怀疑不断堆积的尸体是不是就要和栅栏一样高时,鲁西达尼亚军的喇叭声高高地响了起来了。那是总反攻的信号。栅门被打开了,毫发无伤的鲁西达尼亚军主力形成了一道甲胄的洪水,朝着平原流泻出去。

    “卡兰在哪里!”

    怒吼着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脸因为愤怒和不安而痉挛着。在战场上,安德拉寇拉斯一向都很有自信和勇气的,而这种特质应该从他在先王时代担任大将军,讨伐巴达夫夏以来就没有任何改变。然而,他的豪迈在今天却狠狠地被伤了一道。就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失败为何物,所以他才如此地恐惧。

    卡兰麾下的千骑长听到国王的怒号不禁缩起了脖子。

    “万、万骑长刚刚就看不到人影了。臣下等人也一直在找他……”

    “把他找到带来见我!没有找到他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是!”

    承受着国王的愤怒而全身打着哆嗦的千骑长立刻驱策着爱马跑了。看着千骑长的背影,安德拉寇拉斯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是卡兰报告前方没有断层,主张展开全面攻势的。国王听从了他的建议,结果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卡兰这畜牲,难道背叛了吗?”

    巴夫利斯听到国王疑惑的喃喃低语,然而,他没有回答国王,驱策着坐骑朝本阵的另一端走去。达龙回过头来,他的长枪横在马鞍前,按在长枪上的手微微地颤动着。

    “该你上阵了,达龙。”

    大将军轻轻地压了压外甥的手腕。

    “我会守护着国王陛下。你去找亚尔斯兰王子。”

    “王子他……?”

    “他在突击的先头部队中。我很担心他。或许事情已经来不及了,但是你还是去守着殿下。我留在这里承受国王的愤怒。”

    “知道了,伯父大人。我们在叶克巴达那再见吧!”

    敬了一个礼之后,达龙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黑马的脖子,改变了方向。年老的大将军目不转睛地看着外甥消失在深重的雾幕彼方。

    (四)

    刀枪的闪光在浓雾中奔窜,仿佛雷光贯穿云层一般,各处卷起了鲜红、混浊的火焰,掀起了一股焦臭的热。

    黑衣的年轻骑兵不禁极度地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无谋?竟然想在这混乱已极的广大战场上寻找一个人。

    “亚尔斯兰殿下!您在哪里?”

    当叫喊了几次之后,达龙的黑色甲胄已经斑斑驳驳地染上了鲁西达尼亚兵飞溅过来的血了。他记不得自从离开国王的本阵之后,已经杀掉几个鲁西达尼亚的士兵了。他只知道在一平方公尺方圆之内已经没有人站在他面前了。

    他把视线朝左右方扫视,然后停留在一点上。距离一百加斯(约一百公尺)之外的地方有一张他熟识的脸孔。那是万骑长卡兰。然而,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却有着他不熟悉的表情。

    看见达龙靠近,卡兰无言地举起了只手,周围的骑兵们便把枪头朝向达龙。达龙知道他们不是帕尔斯的骑兵,而是鲁西达尼亚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卡兰大人?”

    达龙虽然这样问,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从卡兰的脸上读到了答案。卡兰并不是误认了敌我双方,也不是疯了。达龙知道,卡兰是在驱策着鲁西达尼亚的骑兵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

    “你叛国?卡兰!”

    “不是背叛。如果你真的为帕尔斯王国着想,就应该参加我们把安德拉寇拉斯拉下王座的行动。”

    他没有用陛下这个敬称,而是直呼国王的名字。达龙的眼中闪过完全了解事实真相的光芒,他低哼着:

    “是吗?我懂了。原来在作战之前你要我劝陛下撤退,就是为了让我惹陛下不高兴,好被解除万骑长的职位,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卡兰用高声的狂笑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错,达龙,你并不是一个光有蛮力的勇将。所以,我决不能让你去指挥骑兵。因为,就算你再怎么勇猛,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左右战况的。”夸称着胜利的卡兰停止卖弄他的利舌。拿着枪的达龙策着马往前突进。

    一个围绕在卡兰四周的鲁西达尼亚骑兵跃起菊花青色的马应战。他把形状和帕尔斯不太一样中央部分有护手的长枪,朝着达龙刺过来。

    仿佛两条雷光交错一样。鲁西达尼亚骑兵的枪掠过达龙的甲胄,刺了个空,达龙的枪则穿过对方的咽喉,枪尖从后头部飞出。骑士连着那枝穿过自己的枪滚落地上。

    这个时候,达龙已经拨出了长剑。长剑就像冬天朝阳的第一道光芒似地闪着耀眼的光,把接踵而来的骑兵们的首级连着盔甲,拉出一条条的血光飞溅在半空中。

    “不要动,卡兰!”

    达龙把第叁个骑兵斩落马下,再以一记回击,把第四个人连着飞溅的血沫从鞍上扫落。把马尔亚姆王国毁灭在劫火之下的鲁西达尼亚骑兵们,在面对达龙的剑术时,就像一群无助的幼儿一样。失去骑手的马儿疯狂似地朝着浓雾的深处急奔而去。

    “背叛了国王陛下,欺骗了我。现在要你为这双重罪名赎罪!”

    黑马犹如应和着骑兵的愤怒一般高声嘶鸣,朝着卡兰冲撞过去。

    这个时候还残存的鲁西达尼亚骑兵犹想阻止达龙的突进,或许这种行为是值得赞赏的,然而,他们的勇气却要以他们的生命作为代价。达龙突进的程度丝毫没有减缓的态势。剑光在卡兰的前方交错着,凄厉的刀刃发出与空气磨擦的尖锐声响,又有大量的鲜血将被大地吸食殆尽。而现在,卡兰就出现在达龙面前。他和达龙之前已经没有其他人影了。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对着卡兰高高地挥舞着。

    卡兰原本应该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勇士,但是,达龙超乎他想像之外的骁勇,以及他自己本身所背负的内疚感或许使他产生了动摇吧?他突然调转了马头逃走,使达龙的长剑挥了个空。

    两匹马在卷起旋涡的雾中奔驰着。背叛国王,却仍然稳坐万骑长宝座的人,和对国王效忠却被剥夺了万骑长宝座的人,形成了纠缠的态势奔过平原的一角。卡兰一边逃命一边应战,双方大概进行了十回合的短促交锋。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达龙这样的斩击。突然,卡兰的马脚一曲,把骑手甩到地上去了。剑从卡兰的手上飞脱,从地上跳起来的卡兰一边用两手护着头部,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对着达龙叫着:

    “等一下,达龙,你听我说!”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等等,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就不会谴责我的行为了。请你听我说……”

    达龙挥动手中的剑。不是为了要杀卡兰,而是为了把朝着他发射过来的数枝箭挡开。当短而急骤的箭雨停止时,达龙看到了卡兰朝鲁西达尼亚弓箭队奔逃而去的背影。大约有五十人之多的骑兵重新把箭搭上了弓弦,盯视着前进而来的敌人。达龙放弃了追杀的念头,调转过马头。

    “要杀那个家伙的机会多得很。”

    达龙这样对自己说道。他身上背负着伯父交付给他的重大责任。他必须在混战当中把亚尔斯兰王子救出来,把他带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现在,他不能因一时的激动而葬身此地。

    有数十枝箭瞄准正欲离去的达龙的背部发射,然而都没有命中。鲁西达尼亚弓箭队的任务在于把卡兰从复仇者的手中救回来,而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五)

    大将军巴夫利斯和国王不一样,他有过败战的经验。年老的武将对着形态已呈僵硬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娓娓说道。

    “国王陛下,这场仗我们已经赢不了了。请您赶快撤退!”

    国王睨视着大将军怒吼起来。帕尔斯的国王,身为大陆公路的保护者,岂能毫不在乎地就逃走呢?

    “陛下,您忘了吗?去年密斯鲁的大军入侵时,我们也是利用叶克巴达那的城墙才将他们击退的。为了明日的胜利,您就忍下今天的耻辱吧!”

    王都叶克巴达那还有两万名骑兵和四万五千名的步兵,而且王国内各地还有留守有两万名的骑兵和十二万多名的步兵。如果把这些兵力再加上目前战场上残兵败将重新编组起来的话,应该还有充分的力量可以对抗鲁西达尼亚军。

    这样的计算是身为用兵家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知道的事情。然而,他不只是一国之君,同时还有着身为大陆公路保护者的荣衔。

    大陆公路是一条以帕尔斯王国为中心,向东西方各延伸八百法尔桑(约四千公里),连接广大大陆两端的交易之路。这条交易道路和通过此路的商队都接受帕尔斯王的保护,纳通行税给帕尔斯王,它巩固了帕尔斯的繁荣。而这不也是拜不败强兵之赐吗?

    老将军仍然企图继续说服国王。而当王妃泰巴美奈的名字传进国王的耳中时,国王的抵抗意志方才整个崩溃了。守护着王都的王妃该怎么办?难道要把她交给敌人吗?老将军此话说出口之后,国王便决定撤退,并且立刻付诸行动。

    “国王逃了!安德拉寇拉斯叁世逃了!”

    在一片混乱和血战当中,这个消息以相当于骤风的速度穿过整个战场。卡兰的麾下随时盯着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动静。持续苦战着的帕尔斯军的战意遂呈现出明显的低落。

    “我们拼了命在打仗,而统率我军的国王竟然逃了!帕尔斯的军旗被玷污了,再也翻不了身了!”

    万骑长之一的夏普尔脱掉了被血和泥水沾污了的斗篷,愤愤地掷在地上。然而,他对国王仍然还持有一份敬意,在场的还有比他更激动地表现出失望情绪的人。

    “算了!算了!我们到底在为谁而战哪?我们没有必要为那种丢下部下不管,只顾自己逃命的君主拼命!”

    单眼的克巴多一边挥着长剑,把附着在刀刃上的人血甩落,一边对着部下们咆哮。部下们彼此对望着狼狈和不安的脸。

    “克巴多,你在说什么?”

    夏普尔驱马靠上来叫道:

    “身为万骑长的乐竟然怂勇士兵们停止作战!国王有国王的责任,我们也有我们的任务。”

    “国王的首要义务就是守护国家。只有这样,国王才具有身为一国之主的权威。现在国王已经不够资格做国王了,即使我们也一样。你不也是在怒骂吗?”

    “不,那是我太轻浮的举动。说起来,国王并不是逃跑。他一定是先返回王都叶克巴达那,为下一次的作战做准备。你既然身为臣下,就不该以国王为耻,否则连同袍都无法原谅你!”

    “哦?这可好玩了。如何个无法原谅法啊?”

    克巴多眯起了他的单眼。

    在万骑长当中,克巴多是继达龙还有奇斯瓦特之后最年轻的。今年叁十一岁。线条分明的容貌上,那呈一字形而失去功能的左眼让人印象极为深刻。无庸置疑地,他是一个勇猛而且善于用兵的战士,但是,宫廷内有一部分的人却无视于他所建立的功勋而给予不具善意的评语。一方面是因为他有说大话的坏习惯,而他之所以失去左眼,是因为和住在遥远边境的卡夫山中的叁头龙作战所致,这是他自己的说法。他还说,相对的他也在叁个龙头上各挖下了一只眼睛。所以,“现在叁头龙已经变成叁眼龙了”。然而,把这个当作笑话来看的人当中,也有人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骂一声太鲁莽了。

    夏普尔今年叁十六岁,和克巴多相反,他是一个极为严厉而且正经的人。或许是这两个当事人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吧?当十二个万骑长整齐地列队站好时,这两个人总是各站在行列的头尾两端。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两个夸称有着他人无可比似的武勇的万骑长,正各自拿着剑对峙着。帕尔斯骑兵们不禁感到极度惊愕,然而,正当杀气就要达到临界点时,“敌袭”的叫声响了起来。看到一团鲁西达尼亚骑兵逼近过来的克巴多调转了马头。

    “想逃了吗?克巴多!”

    被对方这么一质问,单眼的万骑长咋了咋舌。

    “我是这么想,可是,如果不把那些敌军击垮,就没有退路了。等我收拾了那些家伙之后,再跟你好好谈谈关于臣下应尽的责任。”

    “好,日后可不要说你忘了这档子事!”

    夏普尔用尖锐的眼光斜睨了一下对方,离开克巴多身旁去指挥部下了。

    “不会忘的,如果还有日后的话!”

    听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克巴多喃喃说完便转过头对着自己的部下们。

    企图逃离战场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一行人受到阻挠,是当他们来到密尔巴兰河沿岸的小路上时。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把剑和枪的交击声远远丢在脑后,成功逃离战场的时候,一枝飞射而来的箭射穿了一个骑兵的颜面,从马上翻着筋斗滚落到地面上的骑兵的惨叫声就像一声讯号,一场箭雨随着一阵像是蜂拥而来的蝗虫迎面袭来的声音落了下来,是敌人的埋伏。

    在国王和大将军左右的人马仿佛脆弱的石柱一样倒了下来。国王和大将军的身上也被箭射中了,弓箭贯穿了甲胄,挖起了他们的肉。

    当箭雨停止时,国王和大将军四周已经没有生还的人了。一个骑兵策马来到国王和大将军面前,骑兵身上的军服并不是鲁西达尼亚的,而是帕尔斯的军服,然而,国王和大将军的视线却被某样东西攫住了。

    那是一个银色的面具。只有在两眼和嘴巴的部分开了一道细长的洞。而从两眼的洞中露出了勇猛而冷漠的光芒。

    如果是在平时的太阳下看到这副景象,国王和大将军一定哈哈大笑起来,那个银色的面具给人一种极戏剧性的印象,不像是现实世界里的东西。

    然而,灰白色的雾阻断了阳光,所有的景物都沉浸在像绢之国的水墨画一样暗沉的气氛当中,那个面具在这样诡异环境下,看来就像把这个世间的所有不祥都集中在一起似的。

    “想丢下部下逃走吗?恬不知耻的安德拉寇拉斯。这真像是你做出得来的事情。”

    帕尔斯语从嘴巴开口的部分流泄出来,说话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心寒的语调。

    “国王啊,请快逃吧!这里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挡了。”

    身中五箭的巴夫利斯拔剑出鞘,策马挡在国王和银面具之间。

    银面具的两眼放射猛烈的光芒。那是揉合着愤怒和憎恶的光辉。

    “惨败的老糊涂虫!不要不自量力!”

    男人发出落雷似地怒吼声,同时挥起闪闪发光的长剑。虽然是面对一个负伤而且年纪又大的老人,男人却仍然不让帕尔斯的大将军巴夫利斯有反击的机会,他一剑斫下去随即退了开来。剑技之高令人屏息。

    安德拉寇拉斯用失神似的眼神,看着衰老忠臣的肉体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上。他拿着剑的手动也不动。贯穿了他手腕的箭似乎已伤到了筋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国王只能像泥人一样无力地坐在马鞍上。

    “不要杀他!”

    银面具颤声说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使得他的声音产生了波动。和面对巴夫利斯时的情况真是不能相提并论。

    “不要杀他!十六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哪能那么简单就让他解脱?”

    男人做出了手势,五、六个骑兵把安德拉寇拉斯国王从马上拖下来。箭伤引发了剧烈的疼痛,然而,国王忍了下来。

    “你是谁?”

    被用粗皮绳捆绑得紧紧的安德拉寇拉斯低声呻吟。

    “很快就会让你知道的。或者,安德拉寇拉斯呀!你造了太多的孽,以至于现在受到这样的对待,还不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

    男人的字字句句里都隐含着像金属磨擦般令人感到不快的声音。那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银面具似乎长久以来即一直咀嚼着雌伏于他人之下的痛苦日子。

    当注意到部下们因为他的模样而流露出畏怯的表情时,银面具无言地调转了马头。围绕着已在为俘虏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这一行人并没有露出胜利的欢愉,在一片凝重的沉默当中沿着河岸走在小路上。

    (六)

    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离去之后,战场上仍然持续着血战。平原各处熊熊地燃烧着猛烈的火焰,火在产生烟雾的同时形成了风,浓雾则无秩序地卷起了旋涡。原本帕尔斯是一片阳光普照、空气澄净的乐土,而现在,似乎连天候都背弃了这个国家。

    乘胜追击的鲁西达尼亚军不断地攻击和和杀戮,帕尔斯军已经不再为国王而战了,现在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和名誉而持续抵抗了。尽管这是一种空泛的勇武,然而,帕尔斯军骑兵毕竟是强悍的。鲁西达尼亚军虽然占了优势,却也不得不付出相当的代价。自从离开坚固的防壁转守为攻之后,鲁西达尼亚军阵亡者超过了帕尔斯军的死占人数。或许可以说达龙一个人就必须承受鲁西达尼亚军一半以上的憎恶之情。在一片刀光血影之中,他和万骑长克巴多所率领的一队骑兵相遇了,在庆幸彼此无恙之后,双方有了一段简短的对话。

    “有没有看到亚尔斯兰王子,克巴多大人?”

    “王子?没有!”

    克巴多凝视着年轻的骑兵,带着狐疑的眼神问道:

    “你的部队怎么了?一万骑兵全都战死了?”

    “现在我已经不是万骑长了。”

    达龙的心情有些苦涩。克巴多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劝达龙和他们同行好杀出战场。

    “很抱歉,我和伯父有约定。我必须去找亚尔斯兰殿下。”

    “那么,带一百骑我的部下走吧!”

    谢绝了克巴多的好意,达龙又单枪匹马狂奔起来。不要说一万骑了,光是一百骑就会招惹敌人注意,这样一来反而更危险,只是徒然造成士兵们的伤亡。

    当强风开始吹散浓雾时,战场上的景象就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了。在尸体和尸体之间丛生着杂草,而这些杂草也都沾满了鲜血。发觉到自己的嗅觉已经对血和烟、汗的味道麻痹了,然而,达龙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继续找下去。

    前面出现了五个鲁西达尼亚骑兵,不过,这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最好是能无视于彼此的存在各走各的。可是,对方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因为目前的情况是五对一。也许对方认为是一个玩弄敌人的好机会。

    “帕尔斯的残兵败将在这里傍徨啊?好象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样子,就让我们来为你带路吧!”

    达龙原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的,然而,对方在用鲁西达尼亚语嘲讽地交谈过后,便一起举起了枪朝着达龙跃马而来。

    以鲁西达尼亚的骑兵们而言,那是他们一生之中最后一次的噩运了。达龙的剑为他们挥开了通往天国的捷径。

    当把第四个人打倒在飞溅的血沫下时,达龙用他眼睛的余光看到最后一人丢下剑仓徨逃跑的身影,然而,他无意追杀。那群失去骑手而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徘徊的马当中,有一匹马的马鞍上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负伤者。原来是一个帕尔斯骑兵成了敌人的俘虏了。

    靠上前去从马背上跳下来之后,达龙用剑砍断了绑着那个骑兵的绳子。

    达龙不知道骑兵的名字,但是,对他的脸还有一些记忆。他是在万骑长之一的夏普尔手下担任千骑长的男人。达龙从马鞍上拿下水壶,把水送到男人被血和泥弄脏了的脸上,男人低声呻吟了一下,张开了眼睛。

    达龙从重伤者的口中探听到了亚尔斯兰王子的行踪。王子突破了火和烟形成的包围网,在寥寥几个骑兵的守护下往东方逃了。男人一边痛苦地挣扎一边继续说道:

    “万骑长当中,马奴契尔夫和海尔大人已经战死了。我队的主将夏普尔大人也因弓箭和烈火而受了重伤,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僚友们的死讯,达龙内心一阵伤痛,然而,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达龙把男人重新送上马背,让他抓着绳。

    “我是想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是,我奉了大将军的命令,必须去寻找王子殿下。你就尽量靠自己的力量逃命吧!”

    负伤者骑马会消耗相当多的体力。然而,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他丢在战场上不理。鲁西达尼亚军往往会残杀受伤的敌军,达龙听说那是他们对神明的一种信仰证明。

    和男人分手之后,达龙跑了大约一百加斯的距离,突然有个冲动让他不由得回头看。男人的马并没有载着它的主人,只见马儿长了脖子,悲哀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达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往东方奔驰而去。

    亚尔斯兰的四周没有一兵一卒守护着。原本父王就没有给他多少士兵。虽然至少他获准独自行动,但是,父亲初次上阵时是一个率兵五千的千骑长,相对的,亚尔斯兰却只获得了一百骑人马。所以,亚尔斯兰认为自己必须建立功勋,靠自己的实力获得率领大军的权力。只是,在现实的骤变下,他在混战和漫天火焰当中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他的部下。有一半的部下战死,而另一半则是被冲散了。他的斗篷烧焦了,长枪折断了,马儿也累了。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感到疼痛。他能保有性命到现在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亚尔斯兰叹了一口气,丢下了长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鲁西达尼亚骑兵挥着长枪策马奔过来了。亚尔斯兰身穿黄金甲胄,俨然一国王子的打扮。或许对方就是看到他这一身装扮,满心以为自己找到了上等猎物了。亚尔斯兰全身紧绷,拨出了剑迎向敌人。

    经过最先的激战之后,亚尔斯兰的坐骑因为精疲力竭而滚倒在地上。亚尔斯兰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立刻跳了起来,手中的剑一挥,刚好斩断了敌人从马上刺出的长枪的枪尖。亚尔斯兰自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做出这种事,然而事实上,他刚刚救了自己一命。

    骑兵丢下手中的长枪,拨起了剑。

    骑兵的口中迸出了一连串粗鲁的帕尔斯语。帕尔斯语是大陆公路的公用语,其他国家有教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说帕尔斯语。

    “真值得夸赞,小子。或许再过个五年,你就会是整个帕尔斯国内有名的剑士了。可是,很可惜的是,你和帕尔斯都将在今天结束了。剩下的修业就到你们这些异的地狱去做吧!”

    一番口舌上的嘲弄之后便是强烈的斩击。亚尔斯兰勉勉强强地逃过了从斜向刺过来的剑,但是,从手掌延向肩膀的一股冲击却非同小可。而敌人的第二击在这个感觉消失之前又杀过来了。右、左、右、左,剑光不断地闪烁着,亚尔斯兰几乎只能用本能的反射来防御对方的攻势。

    如果说徒步和骑在马上的敌人作战是很不利的话,那么,亚尔斯兰的善战无疑是一项奇迹。或许是因为鲁西达尼亚骑兵对自己的神明抱着不信任感吧?在发出了一声明显表现出焦躁情绪的怒吼之后,鲁西达尼亚骑兵突然把马的前蹄高高扬起。他似乎是想用马蹄踏死亚尔斯兰。正当此时,亚尔斯兰摇晃着倒在地上,骑兵遂确信自己就要成功了。就在下一瞬间,马蹄重重地踢在地上,骑兵的咽喉被亚尔斯兰丢出来的剑贯穿了。

    亚尔斯兰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慢慢地坐在地上。急速接近的马蹄声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把视线转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清来人之后,他跳了起来,拼命地挥着双手。

    “达龙!达龙!我在这里!”

    “啊,殿下,您没事吧?”

    从黑马上跳下来跪在地上的年轻骑士的黑色身影,对现在的亚尔斯兰来说,无异是从天而降的神兵。达龙的甲胄沾满了干涸的人血。到底他是费了多少苦心在找王子殿下啊?

    “下官奉了大将军的命令出来寻找殿下。”

    “多谢了。不过,父亲大人没事吧?”

    “依下官之见,有伯父和不死队跟随的话,应该可以平安地逃离战场的。”

    达龙强压着本身的不安回答。

    “下官将带领殿下到国王陛下身旁。”

    达龙扯了谎,为了让王子离开这里,他只得这样说。瞬间,面对殿下那像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达龙内心不禁有些畏缩。

    “目前再留在战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为体念陛下的用心,请殿下先考虑自己本身的安全。”

    “我知道了。可是,要回王都还是得再穿过战场。尽管你勇不可当,这样做也太勉强了吧?”

    关于这一点,达龙心中已经有了腹案。

    “我们去找我的朋友那尔撒斯吧!他现在隐居在巴休尔山中。依下官之见,就先到他那儿停留一下,策划日后找机会回王都的方法。”

    王子歪着头问道:

    “可是,据我所知,那尔撒斯和父王之间不是有嫌隙吗?”

    “是的。如果说我军今日一战获胜了,殿下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见他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见殿下。但是,或许是运气吧?我们现在是凄惨的战败者。”

    “战败者……唔,说得也是。”

    也难怪亚尔斯兰的声音中带着阴郁。

    “所以,他应该不会拒绝我们的。因为就像伯父所说的,他是一个性情乖僻的人。我们这就去找他吧!”

    “可是,达龙……“

    少年的声音和眼光第一次露出激动的感情。

    “战场上还有我军的士兵,我们要丢下他们吗?”

    达龙的表情变得极为沉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请殿下放远眼光,把重点放在日后的复仇吧!”

    因为只有先保住性命才能报仇啊!

    “……”

    亚尔斯兰默然地点了点头。

    尚未完全消退的雾气和急速降临的暮色,竞争着地上的支配权。也因为这种自然条件的庇护,亚尔斯兰和达龙方才得以逃过鲁西达尼亚军的追捕,消失在巴休尔山系的浓密森林和溪谷当中。就算有敌人执拗地追到此地,但是,只要一想到堆积在达龙身前那些如山的尸体,相信没有人会不感到战栗的。这一天,斩杀无数鲁西达尼亚军极富盛名的黑衣骑士的存在,对鲁西达尼亚军而言无疑是一场噩梦。

    当半边月亮升起,照耀着残留在漆黑平原上的雾气时,战事完全结束了。

    鲁西达尼亚兵仍然在月光照耀下的战场上徘徊着,他们一看到负伤的帕尔斯兵便毫不留情地击杀这些既不能抵抗也不能逃走的“异教徒”。他们的神和他们的圣职者这样命令他们。异教徒背叛“唯一绝对的神”的罪只能用最残酷的死法来赎罪。同情异教徒的人也被视为背叛神意,死后将被打下地狱。或许是被血腥味所迷醉了吧?鲁西达尼亚兵一边赞颂着他们的神明依亚尔达波特,一边切断负伤者的咽喉,挖出他们的心脏。

    帕尔斯历叁二零年十月十六日,这一天,在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上,有五万叁各名帕尔斯骑兵和七万四千名帕尔斯步兵战死,帕尔斯失去了全国总兵力的一半。胜利的一方鲁西达尼亚军也损失了五万名以上的骑兵和步兵,在那么有利的状况和完美的陷阱辅助之下,竟然还遭受这么巨大的打击,这件事不禁让他们不寒而栗。

    “拜神灵附体的国王和身为圣职者却嗜杀成性的人这赐,竟然有这么多的人暴尸在异国的土地上。”

    “算了吧!死去的人可以到天国去,而活下来的我们则可以支配丰饶的帕尔斯。支配大陆公路和银山、广大的谷仓。”

    波德旺沾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而,蒙菲拉特却带着不甚愉快的表情策马朝他们的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的帐篷前去。被挖去心脏的帕尔斯兵临死前的哀号回荡在夜风中,蒙菲拉特不禁吓了一跳。在先前被他们灭掉的马尔亚姆王国中,小孩子和婴儿都被都被丢到火堆中活活烧死。马尔亚姆王国并不是异教徒之国,他们和鲁西达尼亚一样是信奉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但是,只因为他们不承认鲁西达尼亚王的教会首长权,因此就被视为“神明之敌”。

    “当时的哀号声到现在都还让人无法忘怀。难道神明会祝福那些就因为对方是异教徒便连婴儿也不放过的人吗?”

    然而,波德旺没有听到。蒙菲拉特那充满阴气的声音被前言传来的响声给盖过去了。

    “抓到帕尔斯的国王了!”

    数百个鲁西达尼亚兵仿佛唱颂着同一首歌似地高声叫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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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43:2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王都烈焰 第二章 巴休尔山
    时间回溯到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五年前,也就是帕尔斯历三一五年。这一年,特兰、辛德拉、邱尔克三国缔结同盟,以合计五十万的大军攻破帕尔斯东方国境,开始入侵。特兰过去曾几度和帕尔斯交战,互有胜负,是历史上的宿敌。辛德拉则自从巴达夫夏公国灭亡之后便和帕尔斯直接相连,两国之间在小纷争一直不曾间断。邱尔克则是觊觎位于“大陆公路”上的帕尔斯的交易权和征税权。

    尽管各有各的目的,然而,在攻击帕尔斯这一点上却是利害一致的。于是,特兰从东北、邱尔克从东方、辛德拉则从东南方同时向帕尔斯开战。素有豪勇之称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为此惊人阵仗而大惊失色,除了动员全部的军队之外,同时还命令国内各地的诸侯率领自己的军队集结到王都叶克巴达那。

    在诸侯当中,面对着北方的达尔邦内海的戴拉姆地方的领主特欧斯是国王的老朋友,他和国王约好将率五千骑兵和三万步兵赶来助阵,这让国王龙心大悦。

    然而,就在出兵之前,特欧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头部撞到石阶的一角而身亡了。接到这个通知时,国王吓了一大跳,然而,他仍然尽快先让特欧斯的儿子那尔撒斯继承领主权。特欧斯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兵力对国王而言却是一项贵重的资源。

    不久之后,那尔撒斯率领着士兵出现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国王先是欣喜,继而愕然,最后变成了愤怒。因为那尔撒斯率领的兵力只有二千名骑兵和三千名步兵而已,这简直与原先的预计差了一大截。

    “为什么不多带一些军队来?我和你的父亲已经有所约定了。”

    “对不起。”

    当时只有二十一岁的年轻领主淡淡地行了一个礼。国王勉勉强强地压抑住自己的怒气。

    “对不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要听理由。”

    “事情是这样的,我把我们家的奴隶全都解放了。”

    “什么?”

    “陛下您也知道,步兵原本是奴隶,所以步兵就没有了。后来我告诉他们,如果愿意跟来就付薪水,这才好不容易凑齐了五千人带到陛下面前。”

    “那么,骑兵的数目又为什么减少了?”

    “他们因为太过惊讶,所以就离开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尔撒斯虽然说得客气,然而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显得毫不在乎的样子。

    原本安德拉寇拉斯王就是一个性急而刚愎自负的男人。失望和不满涨满了他勇壮的身躯,他把自己的情绪贯注在两眼中,睨视着那尔撒斯。然而,眼前的年轻人却漠然地承接了国王那连身经百战的勇者们都不禁要为之动容的眼光。不但如此,他还大言不惭地说出他自认为正确的想法。

    “陛下认为如何?如果陛下愿意,就按照我的策略让三个敌国撤退。”

    “听起来真是太夸张了。你总不会要我拨十万大军给你吧?”

    “不需要一兵一卒。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

    “时间?”

    “是的。只要给我五天的时间,我就可以把他们都赶出国境之外。但是,最终还是要用到陛下的武力。”

    安德拉寇拉斯答应了年轻人的要求。与其说是相信他,不如说是国王想看看他失败时拿什么脸出现在大家面前。

    年轻人带着十个左右的部下消失在王都外。大多数的人都猜测他大概逃了。安德拉寇拉斯也这样认为,他更坚定了信念要把戴拉姆并吞过来,成为王室的领地。然而,三天之后,那尔撒斯突然出现了,他向国王提出了要求,他要求国王把三国同盟军中的辛德拉的俘虏交由他来处置。安德拉寇拉斯也答应了他这项要求。因为大将军巴夫利斯说“一不做二不休”。

    那尔撒斯接收了二千名的辛德拉国的俘虏之后,便把他们全都放了。经过苦战好不容易才抓回俘虏的武将们群情激愤,逼问那尔撒斯为什么要那么做?连达龙也无法理解。

    由于那尔撒斯表现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一个气坏了的千骑长遂拔剑要跟那尔撒斯决斗。胜负立刻就见分晓了,原本被认为是一个文弱贵公子的那尔撒斯在不到五个回合时就把对方的剑给打落了。那尔撒斯对着那些气焰被压下来的武将叫道:

    “有没有人要加入?今天晚上,邱尔克军就会攻击辛德拉军,而特兰军将要袭击邱尔克军。如果不赶快做好总攻击的准备,就立不了功哦!”

    只有巴夫利斯和当时才刚刚升为千骑长的达龙相信他说的话。

    他的预言果然说中了,当天晚上,三个同盟国发生了激烈的内哄。帕尔斯军趁机击溃敌人,达龙一刀把邱尔克王的弟弟从马上给砍了下来,立下了最大的武勋。

    面对着达龙的赞赏,那尔撒斯笑了笑回答说:

    “哪里,这只是一件小事。有时候,一句流言胜过了十万大军。”

    那尔撒斯在三天当中派遣了他的士兵,连同他自己到处撒播流言。于是,三个同盟军都疑心生暗鬼,内部开始瓦解了。

    总而言之,那尔撒斯的奇略成功了,三个同盟国自乱阵脚而使得帕尔斯逃过这一动,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实,所以,安德拉寇拉斯也不得奖赏他。重新承认他的领地继承权,赏他金币一万枚,另外还任命他做宫廷的书记官。人们不免竞相猜测,或许他将来会升到宰相的地位。

    那尔撒斯不喜欢宫廷僵硬刻板的工作,他宁愿在自己的领地内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只是,国王却不允许他这么做。至少在这个时候,安德拉寇拉斯认为那尔撒斯的谋略和见识是一项贵重的宝物。那尔撒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只好留在王都。

    之后的两年间,生活大致平稳,达龙以武官的身份,那尔撒斯则以文官的身份各自享有盛名。帕尔斯历三一七年,帕尔斯王派遣使者前往位于东方尽头的绢之国进行修好工作,达龙被任命为一行人的护卫队长。从那个时候开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冶世开始松懈,官吏和神官、贵族们不法的行为越来越嚣张。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尔撒斯对宫廷的生活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查出了神官利用地位和特权从事各种非法的勾当。神官们不但加收税款,即使犯了法也没有被刑官定罪。神官更以违法的高利贷借钱给农民,如果还不了钱,就没收其土地。独占了地下用水路及蓄水池,向人们敛收水费。如果有人反抗,就派遣其私人兵团烧杀掳掠,夺取财产中饱私囊。他们还在贩卖出去的盐中掺了砂子好侵吞差额。如果农民自己挖井就在井中下毒。在调查过这些坏事并收集了证据之后,那尔撒斯要求国王严惩神官们。

    愤怒的神官们感到害怕,遂想利用那尔撒斯自宫廷返回私宅的半路上加以狙杀,然而,并没有成功。八个意图行刺的刺客中有四个人被那尔撒斯杀了,两个人受了伤,剩下的两个人逃了。神官们便改变了策略,向国王提出控诉说那尔撒斯违法害人。或许是那尔撒斯认为时机来临了,便逃离宫廷回到自己的领地。

    从绢之国回来的达龙,知道了朋友在自己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被赶出宫廷一事之后,深表震惊,也觉得遗憾。在他还没有机会再见到那尔撒斯的时候,亚特罗帕提尼会战就开始了。

    Ⅱ

    一头夜鹰的鸣叫声响起,划破了宁静,微微扰乱了冷冷的气流。

    “从那时起,你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尔撒斯了?”

    达龙点点头回答了亚尔斯兰的问题。

    “不过,如果事情就只是这样的话,父王不应该就将他从宫廷中永久流放啊!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

    当那尔撒斯逃离宫廷的时候,还留了一封信给安德拉寇拉斯王。据达龙的伯父巴夫利斯的说法,那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不过,那尔撒斯在信中批评让不法行为横行的政治现况,并在信的最后提出禁止神官放贷、把地下用水路的管理工作委交给农民代表、不分身份高低要公正地执行法律等等的提案。

    “国王啊!请您睁大眼睛看看国政的实际状况吧!若陛下能不光着眼于那些表面功夫,而能直视那些弊端的所在,那实在是国家之大幸啊!”

    “哼!那尔撒斯这家伙竟然忘了我擢用他的大恩,还厚着脸皮做这种谏言!”

    愤怒的安德拉寇拉斯撕掉信,下令追捕那尔撒斯,但为巴夫利斯劝阻,再加上那尔撒斯归还了戴拉姆的领地,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国王的怒气。但是,流放的处置却依然没有解除,而那尔撒斯自己反倒乐观其成,遂隐居山庄,开始过着画画、读书的悠闲岁月……

    “那尔撒斯喜欢画画?”

    亚尔斯兰原本是随口一问,但是,达龙的回答却似乎不那么简单。

    “哎,每个人都会有缺点的。”

    看到王子困惑的眼光,达龙便附带说明:

    “说起来,这家伙的爱好真是不值得一提。那个人不论对天体的运行、异国的地理、历史的变化等等可以说是无所不知,但是,就只有那么一点,他对自己绘画的技术似乎并不怎么了解。”

    突然,“咻”的一声划破了夜空。一道银白色的细光掠过他们眼前,插进针叶树的树干。马儿发出了紧张和不安的鼻息声。他们两人一边安抚着马和,一边把眼光停留在那枝箭上。只见箭深深地刺进了针叶树的树干中,反射着月光。

    “如果再往前一步,下一枝箭就射在你们脸上!”

    一个听起来和亚尔斯兰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的声音从漆黑的森林深处响了起来。

    “从此地开始就是戴拉姆的旧领主那尔撒斯大人的居处。不准不速之客擅自闯入。趁还没有受伤之前赶快离开!”

    达龙大叫道:

    “耶拉姆吗?我是达龙!我来看你那三年不见的主人。能不能让我过去?”

    数秒钟的沉默之后,黑暗中传来沙沙的响声,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达龙大人,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是您,很抱歉!”

    背上背着箭筒,后上拿着短弓的少年对着达龙行了一个礼。他那未加修饰的头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你长高了。你的主人可平安?”

    “是的,他很好。”

    “那么,那家伙还是每天画着不成样子的画过日子吗?”

    少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画的好坏我是不懂。我只是遵照双亲的遗言照顾那尔撒斯大人罢了。因为是那尔撒斯大人让我的父母从奴隶变成自由民的。”

    少年带着两人走在山路上,或许是他夜间的视力极佳的缘故吧?他的脚程不但快,而且又稳重又踏实。

    一栋用石块和木材堆积而成的有三角屋顶的山庄,建在森林和草地的分界处。溪流的流水声从草地下传上来,满天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当他们三个人一靠近,门就打开了,屋内的光落在地面上。少年跑上前去对主人敬了礼,达龙也从黑马上跳下来对着来人说话。

    “那尔撒斯,是我,达龙。”

    “不需要报名字了,你这个吵闹的家伙。一法尔桑之外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山庄主人虽然不似达龙那么魁梧,但是,身材也很高,比例匀称。有一张感觉很好、充满书卷气的脸,虽然口出恶言,但是,两眼却温暖地笑着。看来年龄应该比达龙小。他身上穿着蓝色短上衣,配上同色的长裤,给人年轻而不修边幅的印象。

    “那尔撒斯,这位是……”

    “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子,亚尔斯兰,我从达龙口中听说过你。”

    “哟哟,真是有损您的尊耳啊!”

    那尔撒斯笑着行了一个礼,转过头去对着少年说道:

    “耶拉姆,麻烦你去帮我们的客人准备点吃的。”

    勤快的少年把两人的马牵到山庄后面去之后,便到厨房里忙了起来。很快送来了大餐盘。葡萄酒、炖鸟肉、涂着蜂蜜色的薄面包、羊肉和洋葱串烧、乳酪、、苹果、无花果干、杏仁干等食物的香味顿时四溢,刺激着亚尔斯兰和达龙的食欲。回想起来,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消耗了那么多体力,而且自从早餐之后就不曾再进过什么食物了。

    两人坐在低矮的木桌前,专心地吃了起来。耶拉姆在一旁侍候着,那尔撒斯则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叹服地看着两人狼吞虎咽。

    当客人把摆在桌上的食物都填到肚子里面之后,耶拉姆收拾了餐具,送上了饭后的绿茶,然后对着那尔撒斯行了一个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多谢你的招待,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用客气,亚尔斯兰殿下,我曾从殿下的父王那儿获赠了一万枚金币。今天的所有花费花不到一枚银币呢!”

    那尔撒斯笑着看着老朋友达龙的脸。

    “对了,事情我大致已经知道了,我想听更详细的情形。”

    那尔撒斯一边听着达龙叙述亚特罗帕提尼的败战经过,一边喝着绿茶。当他听到卡兰背叛的事情时,眉头皱了一下,然而,他对鲁西达尼亚军的战法却似乎不感到惊讶。

    “使用骑兵的优点就在于其具有机动力。要想克制骑兵,唯一的方法就是限制住他们的行动。四周围起壕沟和栅栏,使用火攻,利用浓雾,甚至驱使背叛者。鲁西达尼亚蛮族中也有相当智慧的人哪!”

    “是啊,有聪明人。所以,为了亚尔斯兰殿下,我想借用你的智慧。”

    “达龙,虽然你是远道而来,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和俗世沾上关系上了。”

    “可是,那总比你躲在深山里画那些拙劣的画好啊!”

    “我可以想像你这个达龙想说什么。可是,我信不过你。殿下,这家伙是我国无人可比的勇者,而且常常会有一大堆道理,但是,他却完全不懂艺术。”

    达龙正想抗议,那尔撒斯却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

    “艺术是永恒的,兴亡却在瞬间。”

    王子插口说道:

    “如果那个一瞬间就是指现在的话,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那尔撒斯,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唔,说想法嘛……。鲁西达尼亚人信仰唯一绝对的神明依亚尔达波特。这个神明承认她所有的信徒都是平等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却又命令信徒把其他宗教的异教徒完全消灭。”

    “我决不让他们得逞。你认为该怎么做才好呢?”

    “亚尔斯兰殿下,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不过,您的父王陛下应该废除奴隶制才对。被国家虐待的人有什么理由要为国家卖命作战呢?”

    那尔撒斯的声音中充满了热忱。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一个遁世的隐者了。

    “今后将会有什么情况产生,现在都可以预见了。鲁西达尼亚军一定会劝奴隶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答应改教者还其自由之身。如果他们起武器蜂拥而起和鲁西达尼亚军呼应的话,帕尔斯就绝望了。因为奴隶的数目远比贵族和神官都要多得多。”

    那尔撒斯带着嘲讽的语气做了不祥的预测,亚尔斯兰闻言不禁充满了不安的感觉,然而他仍然提出反驳。

    “可是,叶克巴达那是不会被攻陷的。去年,王城被密斯鲁的大军包围时也没有产生丝毫的动摇啊!”

    那尔撒斯怜悯地看着王子。

    “殿下,叶克巴达那的命运也不长了。没错,王城的城门是用火箭、破城槌也无法轻易攻破的,但是,作战的方法并不只限于从城外进攻的啊!”

    “如果城内的奴隶们和鲁西达尼亚军相呼应的话……”

    “是的,达龙,鲁西达尼亚军王室会从城外做心战呼叫的。奴隶们啊!起来打败暴政吧!依亚尔达波特神会让你们获得自由和平等的。土地和财宝也都是你们的。你们说,这样的效果绝佳吧?”

    瞄了不出声陷入沉思的亚尔斯兰一眼之后,达龙向那尔撒斯问有无可资对抗的策略。

    “有是有,那就是和他们约定,为国家作战而建立武勋的奴隶兵可以成为自由民,当然也会获得恩赏。或许这样一来会有些许的效果吧?不过,这个办法持续不了多久。”

    “在这之前我要回叶克巴达那去。那尔撒斯,请你务必要用你的智慧帮帮忙。”

    那尔撒斯把视线从王子认真的眼神中移开。

    “殿下,您远道而来探访是我的荣幸,但是,我打算住在山中,把余生奉献在艺术的创伤上。我对山外的已经不再关心了。请您不要见怪,不,应该说就算您不能谅解也没有办法。”

    达龙把桌上的茶杯往旁边一推。

    “那尔撒斯呀!有一句很有意义的话说‘不关心是罪恶的温床,不是为善的同伴’。”

    “说有意义倒不如说是狡猾。是谁说的?”

    “是你说的呀!那尔撒斯。就是那一次我出差前往绢之国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说的呀!”

    “你干嘛把这种无聊话记得这么清楚?”

    达龙趁机追击。

    “鲁西达尼亚人虐杀不信奉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人。以神明的名义将人分等级的人难道会真心地想解放奴隶吗?”

    “但是,奴隶们会选择可以消除目前不满的一方,而不去考虑将来的恐惧。”

    那尔撒斯如此断言,转过头对王子说道:

    “亚尔斯兰殿下,我不得您父王的欢心。如果您以我这种人为幕僚,一定会让陛下感失望的。这样不太好。”

    王子那太年轻而不像父王的纤细容貌上闪过一丝苦笑。

    “这不是问题。原本我就不得父王欢心了。而达龙也惹父王不高兴。反正大家都一样不讨人喜欢。”

    这个王子到底是率直呢?还是个性乖僻呢?瞬间,那尔撒斯不禁狐疑地审视着他。亚尔斯兰以无所惧而且认真的表情回视着那尔撒斯,后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战争或政治,反正到最后都会化成一把灰消失不见。能留存于后世的只有伟大的艺术品而已。实在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答应您下山去。不过您停留这里的期间,我会尽我所能招待您。”

    “我明白了,很抱歉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

    亚尔斯兰微微地笑了笑,突然以疲劳的表情打了个小呵欠。

    Ⅲ

    当王子在邻室的床上睡了之后,达龙和那尔撒斯低声交谈了一会儿。达龙就是在这个时候把伯父巴夫利斯奇怪的问话告诉友人的。

    “陛下对泰巴美奈王妃是那么宠爱,但是,对亚尔斯兰殿下却总有一种奇妙的隔阂感。我实在是搞不懂。”

    “王妃吗?”

    那尔撒斯交抱着双手喃喃说道:

    “小时候我看过几次泰巴美奈王妃,她的美的是一种魔性美。总之,在她成为卡优马尔斯公的妃子之前,是宰相的未婚妻。”

    “主君夺走了臣下的未婚妻?这是一个国家紊乱的根由。那个可怜的宰相后来怎么了?”

    “听说自杀了。虽然可怜,可是,就算他活着也不见得会比较好。”

    两人看着杯中的葡萄酒沉默了下来,沉思着亚尔斯兰出生以前的历史。

    帕尔斯历三零一年,在位三十年,被书为“大陆公路的伟大守护者”的国王哥达尔塞斯二世崩逝。六十一岁的国王有出众个儿子,二十七岁的长男欧斯洛耶斯和二十五岁的次男安德拉寇拉斯。国王生前已经正式册立欧斯洛耶斯为皇太子了,弟弟安德拉寇拉斯也支持兄长即位,因此,欧斯洛耶斯便顺利地继承了王位。

    新国王任命弟弟为大将军,将全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他。之后的两年间,兄弟合作无间,守住了先王的基业,但是,不久,破裂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帕尔斯历三零三年,在这之前一直和帕尔斯有着盟邦关系,位于东南方的巴达夫夏公国起了内乱。

    原本这个国家位于帕尔斯和辛德拉国中间,时与左边的国家交好,时与右边的国家来往,但是,自从哥达尔塞斯二世即位之后即一直和帕尔斯维持着盟邦的关系。然而,等哥达尔塞斯二世一死,原本势力已日渐萎缩的巴达夫夏国内的亲辛德拉派便开始蠢动了。

    “就因为有哥达尔塞斯国王,帕尔斯王国才能安定。没有了大王,支持帕尔斯的依靠就没有了。我国应该和辛德拉王国订立盟约,维持我们国家的和平。”

    这种论调甚嚣尘上,促使巴达夫夏公国驱逐了帕尔斯的大使,和辛德拉王国订定了修好条约。

    安德拉寇拉斯以巴夫利斯为副将,率领十万骑兵攻入巴达夫夏公国领地。巴达夫夏公卡优马尔斯发出悲鸣向辛德拉国求援。辛德拉国虽然立刻派出了援军,但是,安德拉寇拉斯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阻止断了巴达夫夏领地,把架在辛德拉军必经路线上的几条河川上的桥都破坏掉了。

    因此,在辛德拉军前进不得的这段时间内,安德拉寇拉斯调转军队攻下了巴达夫夏的首都赫尔曼德斯城。

    巴达夫夏公卡优马尔斯从城内的塔上投身而亡,而唆使他的亲辛德拉派的大臣和将军近二千人都被杀了。

    安德拉寇拉斯宣告巴达夫夏公国并入帕尔斯,辛德拉军于是死了心调军回国了。

    对帕尔斯王国而言,事情至此尚未出现任何不吉的阴影。

    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在城内找到了一个女人却改变了他们兄弟的整个人生。那个女人就是已经自杀的卡优马尔斯公的年轻妃子泰巴美奈。

    欧斯洛耶斯欢欢喜喜地迎接凯旋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弟弟。他准备把旧巴达夫夏公国的所有领土和“副王“的称号赐给弟弟为奖赏。然而,安德拉寇拉斯摇摇头回答道:

    “哥哥,我不要领土也不要副王的宝座,我只要卡优马尔斯的妃子。”

    他会这么这么说是因为根据帕尔斯的国法,战利品全归国王所有,然后再由国王重新分配给将兵。

    “什么?你说你宁愿不要领土和地位,只为了一个女人?好吧,那么,我就把新的宅第和装饰的宝石连同那个女人赐给你吧!”

    安德拉寇拉斯道过谢退出之后,欧斯洛耶斯突然对令弟弟动心的女人起了好奇心。安德拉寇拉斯一向对战争和狩猎、酒宴极为热心,但是却从来不曾和女人有过关连。

    欧斯洛耶斯悄悄地前往泰巴美奈被软禁着的宅邸,看到了在庭院里漫步于月光下的她。而当他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他已经决定要和泰巴美奈结婚了。国王的立场和兄长的立场对他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欧斯洛耶斯任皇太子的时候,十八岁时就娶了妻子,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妻子因病去世,他还没有正式册立王妃,仍然过着单身生活,而现在,他决定要结束这样的日子了。第二天,当安德拉寇拉斯去探望泰巴美奈时,她已经在王史的命令下移居宫廷内了。

    安德拉寇拉斯愤怒不已。他逼问王兄“为何违背约定”,然而,欧斯洛耶斯以既无人证亦无物证为藉口,驳回了弟弟的抗议。另一方面,欧斯洛耶斯把旧巴夫夏公国的所有领地和副王的地位,再加上一百万枚金币和几名美女赐给安德拉寇拉斯,企图以这些赏赐来安抚弟弟。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却一头躲回自己的宅邸,从此不再出现于王宫。

    欧斯洛耶斯原本想强迫泰巴美奈举行婚礼,但是,为巴夫利斯等重臣们所劝阻,于是他只好暂时打消此念头。因为,尽管他再怎么为自己辩护,他破坏和弟弟的约定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兄弟之间的感情就愈形恶化了,宫廷内部的对立情况也越来越严重。若要分出个上下,地么宫廷里的大臣们似乎比较偏向于身为武将而具有勇名的的安德拉寇拉斯,而背弃体弱多病的欧斯洛耶斯。站在弟弟那一边的人们当然引发欧斯洛耶斯的不快,许多人因此从宫廷被流放到地方或边境地带。

    巴夫利斯也左迁到和西方的密斯鲁交接的国境城塞去了。

    安德拉寇拉斯越来越不高兴。他丢下了大将军的职务,整日躲在自己的家中喝闷酒。对欧斯洛耶斯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藉口。他把弟弟的大将军地位解除,降格为万骑长,配属到东方国境去。

    “如果把安德拉寇拉斯和巴夫利斯放得太近,恐有串连起来叛乱之虞。不如让他们各分东西,相距三百法尔桑,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商量怎么反叛了。”

    欧斯洛耶斯心中是这么盘算的,然而,就在他公布新人事之前,欧斯洛耶斯却病倒了。当他带着泰巴美奈前往猎园时,坐骑不知受到什么惊吓而跳踢起来,欧斯洛耶斯从马上跌落下来伤了肩膀,结果这个肩伤却引起了高烧。

    高烧持续了几天都降不下来,国王的身体急速地虚弱下来。御医团的费心诊治也没有什么效果,神官的祈愿一一落空,国王终于陷入危急状态了。

    如果国王驾崩,必须要有一个继位的国王。本来应该是由国王的长男继承王位的,但是,欧斯洛耶斯的儿子当时才十一岁,还没有正式举行册立为王太子的仪式。而欧斯洛耶斯则挂心王弟安德拉寇拉斯和支持他的那些臣子。只因为帕尔斯的东西方都有强敌存在,如果让只有十一岁的少年即帝位的话,或许会引发邻国的野心。

    五月十九日,一个明朗而充满月光和花香的初夏的夜晚,王弟安德拉寇拉斯被召进了王宫。一个小时之后,欧斯洛耶斯崩逝和安德拉寇拉斯即位的消息就正式公布了。

    “欧斯洛耶斯原打算在自己死后由王子即位,然后委请安德拉寇拉斯担任摄政王。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却用枕头蒙住躺在病床上的国王的脸,让他窒息而死,自己就成了国王。”

    “不,欧斯洛耶斯因嫉妒弟弟和泰巴美奈之间的关系而致发狂,原想召弟弟入宫趁机杀掉他,没想到反被弟弟杀了。”

    各式各样的流言四处乱窜,然而,等安德拉寇拉斯在军队压倒性的支持下登基为王之后,人们都闭上了嘴巴。

    不久之后,王宫的一角发生了火灾,先王欧斯洛耶斯的王子被烧死了。被认为是失火责任者的宫廷厨师被处了死刑。接着,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任命巴夫利斯为大将军。

    长久以来即为王宫里具有奇妙身份的客人泰巴美奈在第二年就和安德拉寇拉斯结婚,接受了王妃的称号。过了一年,王子亚尔斯兰就诞生了。

    而到今年之前,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治世似乎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动摇之处。

    Ⅳ

    第二天早上,当亚尔斯兰从深沉无梦的睡眠中醒过来时,秋天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他赶快换好衣服来到邻室,达龙和那尔撒斯好像也才刚醒来。当三人正彼此打着招呼时,外面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屋内的人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

    达龙从开了一点缝的窗户往外窥视。他虽然没有足够的时间穿上甲胄,但是,一只手上已经拿着一把出了鞘的长剑。

    “人我见过。是卡兰的部下。”

    “哦……”

    那尔撒斯用指尖戮着下巴。

    “他们会来这里找你们还真是有眼光哪!真不愧是卡兰,训练出这么好的部下。”

    突然,那尔撒斯闭上了嘴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达龙。达龙原想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但是,那尔撒斯的追问却让他没有回避的机会。

    “我一直忘了问你,达龙,你是走哪一条路到这里来的?”

    达龙可以感觉到亚尔斯兰惊异的视线凝视着他,他耸了耸宽阔的肩膀,举出了几个地名。

    “……就是这些地方吧!”

    “竟然绕过卡兰的城堡!”

    那尔撒斯低哼着,把视线投向达龙的脸上。

    “你这个家伙!明明知道还有其他的路可走,竟然还故意选择会引起卡兰部下注意的道路走!你一开始就企图把我卷进事端,好让我不得不跟你们走!”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达龙干脆就摆明态度。

    “对不起,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完全是为了要借重你的智慧。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放弃隐者的生活,跟在殿下身边吧!那尔撒斯。”

    那尔撒斯又低哼了一声,猛踢地板。目前他没有时间和达龙这边耗了。他要亚尔斯兰和达龙从邻室爬上天花板里面,然后把梯子收起来。这时候耶拉姆的声音从玄关处响了起来。

    “那尔撒斯大人还在睡觉。请出去啊!不可无礼!”

    门被粗暴地打开了,耶拉姆被士兵推撞,滚进了室内。当那尔撒斯把耶拉姆从地上扶起来时,已经有六个身穿甲胄的骑兵进到室内了。他们都把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或许是他们都听过那尔撒斯的剑名吧?六人中最年长的人开口说话了。

    “以前是戴拉姆领主的那尔撒斯大人,没错吧?”

    “现在只不过是一介隐者罢了。”

    “是那尔撒斯大人?”

    “是的,我就是那尔撒斯,不过,既然我已经报上了名,你们也应该表明你们的身份吧?”

    那尔撒斯的声音是那么低沉,几乎让人听不到。骑兵们在一时间似乎有了惧色,然而,他们注意到了那尔撒斯并没有带剑,遂放下了一颗心,郑重地打了招呼。

    “真抱歉。我们是帕尔斯大将军卡兰大人的部下。”

    达龙欣长的身躯在天花板上微微地动了一下。亚尔斯兰也觉得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

    自从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之后,提起大将军,应该就是指巴夫利斯才对。

    “耶兰·卡兰这个名字押了韵,是个很好的名字。不过,世事真是多变哪!当我离开宫廷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大将军是巴夫利斯大人,大人已经退休了吗?”

    那尔撒斯把声音提高是为了让躲在暗处的达龙他们也能清楚地听见事情的来龙去脉。

    “或者,他已经去世了……”

    “巴夫利斯老人确实已经死了。但是,并不是病死的。现在,他那老而皱的头就挂在叶克巴达那的城门前,张着他的嘴巴劝城里的人投降呢!”

    达龙的身体因震惊而晃动,声音透过厚重的天花板传了出来,骑兵们不禁起了疑心。

    “是什么声音?”

    “是野鼠。它们老是打我谷物的主意,真伤脑筋。对了,你们一大早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

    事实上,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问的,但是,那尔撒斯还是故意装着不知情。骑兵们不高兴地抿了抿嘴。

    “有几个证人作证说败军之将亚尔斯兰和达龙两人逃进了这座山里。那尔撒斯大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吗?”

    “我一点都不晓得。”

    “真的?”

    “你们说他们是败军之将,据我所知,达龙应该是不会败的。只要不是有卑劣的背叛者出现的话。”

    骑兵们的脸上布满了怒气,年长的代表者制止了同僚。

    “那么,现在我有一件事要转达给您听。我们大将军卡兰公的意思是希望那尔撒斯大人能在他手下工作。您不但有智慧,而且剑术也是一流的……”

    那尔撒斯摸了摸下巴。

    “唔,如果我做了卡兰的部下,他可以给我什么保障?”

    “所有依亚尔达波特教信徒的一切权利。”

    “……”

    “而且您还可以恢复先前您所归还的戴拉姆地方的领主权。您的答覆是?”

    “我非得现在答覆吗?”

    “是的。”

    那尔撒斯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容。

    “那么,你们就回去告诉卡兰那只狗。腐肉就留着他一个人食用吧!对那尔撒斯来说,那块肉太难吃了!”

    说完,那尔撒斯便飞快地往后跳。六把怒气冲天的剑冲着他刺过来。骑兵们似乎确信以六对一的比例他们应该有绝对的胜算。然而,就在一瞬间,一块三加斯(约三公尺)见方的地板打了开来。

    骑兵们发出了愤怒的惨叫声落到深深的地底下去了。激窜的水声和甲胄的响声传了上来。原来那个地方挖了一个蓄着水的地洞。

    “笨蛋,难道你们以为我不会有准备招待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吗?”

    一阵猛烈的咒骂从黑暗的地底下传上来,然而那尔撒斯没有再去理会这些人,他出声要藏在天花板里的亚尔斯兰和达龙赶快下来。达龙走上前窥视着地下黑暗的洞穴。

    “他们不会爬上来吗?”

    “不要担心。水面距上面的地板有七加斯高。只要他们不是蝾螈,就绝对上不来。不过,该拿他们怎么办?”

    “如果伯父真的被杀了,他们就是仇人的同伙。我要让他们得相同的报应。”

    达龙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危险的颤动,那尔撒斯做出了沉思模样。

    “哎,等一下,杀了人怎么吃东西?先想个有用的办法吧!”

    “他们不会淹死吗?”

    “殿下,请不要担心。水只有一加斯的深度。只要他们不想溺死自己,就绝对不会有溺死的顾虑。”

    这时候,耶拉姆少年插嘴进来。

    “那尔撒斯大人,早餐早就准备好了。”

    “啊,都把这事给忘了。”

    那尔撒斯好象觉得很好玩似地笑开了嘴。

    “先去填饱肚子吧!要处理那些不懂礼貌的家伙随时可以动手,但是,食物却必须在最适合的时候享用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决定先吃早餐,亚尔斯兰想帮准备进餐的各项工作。他觉得让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忙得团团转,而自己就只坐在那边等着吃让他感到不自在。然而,对于亚尔斯兰的要求,耶拉姆却用农科所的言辞拒绝了。

    最主要的是,亚尔斯兰可能只会帮倒忙。

    结果,亚尔斯兰一边专心地吃着早餐一边对自己多多少少感到厌烦。他觉得自昨天以来,自己都只是接受别人的帮助和侍奉,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助益。

    突然,那尔撒斯拿起了已经空了的餐盘,手腕一翻,盘子飞旋了出去,刚好命中正想从地洞爬上地面的骑兵的脸。在一片怒骂声和惨叫声之后,便是甲胄碰撞的声音和飞溅的水声。那些骑兵采用叠罗汉的方式,好不容易才从地洞到达了地面,现在却又一下子被打回原来的地方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不过就劳烦你们再爬一次吧!”

    “那尔撒斯大人,请不要这样糟蹋餐盘。”

    “对不起,对不起!耶拉姆。”

    被耶拉姆这么一数落,那尔撒斯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歉。这个看来像是为所欲为的人似乎也有对他人低头的时候。

    “达龙大人,您似乎没吃什么东西,需不需我再为您做一些其他的东西?”

    “不,耶拉姆,不用了,已经够了。”

    那尔撒斯突然变得很不高兴地说:

    “不需要为这家伙做什么事。因为拜这个人所赐,我们现在得再重新找一个隐居处了。”

    “所以,那尔撒斯,放弃遗世独立的念头吧!”

    “住口!我的生活方式不要你插嘴!”

    看着那尔撒斯不要听解释只一味骂人的表情,达龙只好耸了耸他宽广的肩膀不说话了。他之所以就这样沉默下来,或许是因为在想怎么逼问在地洞中的士兵们关于伯父死亡的事情吧?

    亚尔斯兰搁下了汤匙。

    “那尔撒斯,怎么样?我也恳切地请你帮忙。请你和达龙一直帮我复仇。”

    “您说得太客气了!”

    “那么,这样吧!我要求你的忠诚,相对的,我也付你相当的报酬。”

    “您所说的报酬价是像您的父王那样给我金币吗?”

    “不,我不认为金钱可以收买你的忠诚。”

    “那么,是地位吗?宰相什么的……”

    那尔撒斯似乎没什么兴趣。脸上写着“我岂是那种可以用财富和地位来收买的人”的表情。

    “不是的。当我把鲁西达尼亚蛮族赶走,当上帕尔斯国王的时候,我就聘你,那尔撒斯,为宫廷的画家。怎么样?”

    那尔撒斯张着嘴巴回视着王子。这邱尔克是出他意料之外的答案。数秒钟的沉默之后,那尔撒斯发出了愉快的低笑声,似乎真的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因这个而烟消云散了。

    “我喜欢,真是不错。”

    小声地自言自语之后,那尔撒斯以夸耀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朋友。

    “怎么样?听到了吧?达龙,殿下的这一番话就代表了他身为一个君主的器量了。他心性这丰厚和你这个与艺术无缘,只能过着严肃而短暂的一生的人有着天壤之别呢!”

    “你就饶了我吧!既然终归要过严肃的一生,至少我希望不要和你的艺术扯上任何关系。”

    一段你来我往的毒言毒语之后,达龙回过头看着王子。

    “殿下,如果那尔撒斯成为宫廷画家,帕尔斯的文化史上就会留下一个污点的。让这个男人当书记或宰相或许是一个君主的见识,但是您今要让他做宫廷画家……”

    “好了吧!达龙。与其让鲁西达尼亚的有名画家为我画死亡之画,我宁愿让那尔撒斯为我画生存之姿,你也有同感吧?”

    达龙再度陷入沉默。那尔撒斯高兴地拍着手。

    “殿下,看来达龙虽然不喜欢死亡,但似乎也不愿让我画肖像画呢!就这一点,我就答应您的要求。”

    他收起了开玩笑的表情,认真地思考着。

    “我确实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土被鲁西达尼亚军蹂躏。或许我是应该出一点力量的,但是,就如我昨天晚上所说的,我的名字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忌讳,我也可能会引起殿下的不悦,这些也无所谓吗?”

    “当然。”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跟随在殿下身边吗,虽然是不情不愿地中了达龙这家伙的诡计……”

    那尔撒斯放了心地笑了笑,耶拉姆把身体探向主人。

    “您也会带我一起走吧?那尔撒斯大人?”

    “唔。”

    大概是无法立刻就下定论吧?那尔撒斯的回答稍欠明快。

    “我在基兰港有熟人。我打算把你送到那边去。”

    那个朋友是一个拥有十艘帆船的商船主,如果鲁西达尼亚军侵攻了过来,也照样可以乘着船逃到海上去,更可以前往异国。在这之前当然会写信给他,同时付旅费和生活费给他,所以随时都可以去。

    那尔撒斯这样解释着,然而,耶拉姆拒绝了,他坚决要跟在那尔撒斯的身边。

    结果,那尔撒斯让步了,他决定带着的耶拉姆一直走。因为亚尔斯兰和达龙也希望这个少年成为伙伴。

    一来耶拉姆是一个机灵的少年,应该派得上用场;二来,他在弓箭和短剑方面的技术也有相当的水准。对同年龄的亚尔斯兰来说,他可以说是获得了一个在宫廷中交不到的朋友。综合了这些考量之后,耶拉姆终于成了大家的新伙伴。

    Ⅴ

    全身被水、血和屈辱所浸湿、污脏的卡兰麾下的骑兵们,是在当天太阳高挂天空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全部从地洞中爬了上来。亚尔斯兰等四人早就不见踪影,骑兵所乘的马也都不见了。他们累倒在地上好一阵子。

    “可恶,竟然被他们逃了!”

    被那尔撒斯丢出去的盘子划破脸的骑兵恨恨地从黏着血渍的嘴角骂出了声。

    “从山里面前往平原的道路上都有卡兰大人的部下严密地守卫着。连这种事都没有想到,还算什么军师、万骑长啊?看着吧!今天之内一定要在他们的尸体上吐满口水!”

    “他们应该有可以突破包围网的自信吧?因为他们是达龙和那尔撒斯啊!”

    一个阴郁的同伴回答道。因为他们已经着了对方一次巧妙安排的陷阱了,万事似乎往坏的一方面去想比较实际些。

    在砸烂了室内所有的东西泄了恨之后,这几个骑兵们以徒步方式走下山去。亚尔斯兰等人在山上的洞窟中从耶拉姆口中获得了这个消息。

    “真是辛苦他们了。穿着甲胄走下山,今天大概会到达山脚下。我们为他们祈祷不要遇上熊或狼什么的吧!”

    那尔撒斯对亚尔斯兰的达龙说明。就算现在立刻下山,也一定会被包围网捉住。不如先在这个洞窟里待一阵子好引起敌人的怀疑。然后便是那尔撒斯施展策略的高潮戏了。

    “原本我是想说拜达龙的多事,卡兰一党把山都包围起来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避不了包围网的。现在就让我们想想如何利用他们的包围网吧!”

    那尔撒斯看来反而像是乐在其中的样子。亚尔斯兰问他到底该怎么办,却得不到具体的答覆。

    “我们让敌人集中到我们希望他们去的地方。那是战法的第一步。”

    那尔撒斯说,再怎么勇武,在还没有用尽自己的勇武之前就收到胜利的果实,同时不做自己能力所不能之事,这就是兵法的价值。

    亚尔斯兰试着提出一些反论。

    “可是,达龙为了救我,一个人突破大军重围。”

    “那是匹夫之勇。”

    那尔撒斯如此断言之后,对着达龙眨了眨一只眼睛,达龙只是微微地苦笑。

    “像达龙这样的勇者,一千个人中找一个,所以才有其价值存在。然而,一个军队的指挥者除了必须具备这样的素质之外,还得以最弱的士兵为基准,建立周全的战法。而如果成了一国之君,就算是有最无能的指挥者,也要动脑筋想出不吃败仗的方法,或者想出一个可以不战的妙计。”

    那尔撒斯的语气中充满了热忱。亚尔斯兰不禁思索着,毕竟他还是应该放弃隐者的生活的。

    “说出来实在令人难过,不过,如果沉迷于已军的强势,轻视敌人,并据此建立战法时,一旦事态有所改变时又该怎么办呢?亚特罗帕提尼的悲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亚尔斯兰不得不点点头。在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上,帕尔斯的骑兵是如何地骁勇善战,又是如何地走向毁灭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亲眼目睹的。

    “安德拉寇拉斯国王在即位为国王之前就不曾尝过败绩。于是在他自负已极的情况下,不论遇到什么问题都想用战争来解决,反之战争无法解决的事情就逃避。他热衷于在战场上取敌将的首级,但是,却从不花一些心思去消弭国内的矛盾和不平等。”

    那尔撒斯以认真的眼神说道:

    “殿下,如果在这方面您没有比安德拉寇拉斯王有更好的表现,我随时都会放弃宫廷画家的地位。”

    那尔撒斯说的是臣下有放弃君主的权利,而在三年前,他已经做过这种事了。他可不是光吓唬人而已。亚尔斯兰打从心底了解这一点。对于父王的施政,王子本来就不是完全没有意见的。那尔撒斯微微地笑了笑,对着一旁默默擦拭着长剑的朋友说道:

    “达龙,就算卡兰出现在你眼前也不要杀他哟!因为他一定知道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我们必须从他口中探听出来。”

    “不寻常的事?”

    耳力敏锐的亚尔斯兰如此盘问,那尔撒斯不得不装出笑脸。

    “是的,没什么道理。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实在看不出来。”

    亚尔斯兰点点头,四处张望洞窟内部。洞里面宽得足以让四个人和十一匹马生活于其中,出入口曲曲折折,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原以为是自然形成的绝佳地势,没想到是那尔撒斯他们挖出来的。

    “因为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拥有好几个隐密的栖身之处。”

    那尔撒斯如此说明。当有人问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出入口时,他也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包括山庄的地洞在内,每件事都说明了那尔撒斯是一个思虑周到的人。

    亚尔斯兰不禁觉得自己得到了与自己的年龄和力量不相符的优秀同伴。

    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让人觉得可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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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44:26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王都烈焰 第三章 王都烈焰
    太阳将西方的地平线染上了金黄色的彩边,慢慢地落到山后去了。

    原本呈高透明度的天空每一瞬间都加深其蓝色深度,鸟群划着弧线掠过天际,回到自己的巢穴去。

    平原则因小麦色的稻穗和橘色的果实而呈现一片金褐色,东方和北方连绵不断的山岭上的万年积雪反映着落日的余辉,把彩色的光波投射在往来的行人的视线当中。

    一队旅人或骑马或徒步来到被榆树、丝杉和白杨所围绕的路上。他们为了能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关城门前到达目的地而急急地赶着路。

    王都叶克巴达那不只是帕尔斯一国的首都而已,他还是贯穿广袤大陆东西的“大陆公路”中最重要的中继站。

    来自东西诸国的商队聚集此地,绢之国的绢和陶瓷器、纸、茶、法尔哈尔公国的翡翠和红玉、特兰王国的马、辛德拉的象牙、皮革制品和青铜器、马尔亚姆王国的橄榄油和葡萄酒、密斯鲁王国的绒毯等等,各种商品无奇不有,交易气氛极其热络。

    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东西有一·六法尔桑(约八公里),南北有一·二法尔桑(约六公里),高度达十二加斯(约十二公尺),上半部的厚度达七加斯(约七公尺)。

    九个城门由双层的铁门守护着。去年被密斯鲁王国的大军包围时,此城也不见有任何动摇。

    除了大陆公路的公用语帕尔斯语外,还掺杂着数十种国语,人、马、骆驼、驴在石板道上来来往往。

    酒馆里面,金发的马尔亚姆女人、黑发的辛德拉女人、各国的美女争妍斗丽,来来往往在客人的洒杯中倒入来自各国的名酒。

    绢之国的幻术师、辛德拉的驯马师、密斯鲁的魔术师靠他们精彩的技艺吸引了大批的人群,法尔哈尔的乐师吹奏着手上的笛子。叶克巴达那的繁荣就这样延续了三百年之久。

    然而现在,不见旅人足迹,宝座上也看不到国王安德拉寇拉斯的英姿,不安的乌云笼罩着整个王都。

    虽然说城内有沙姆、加尔夏斯夫两个万骑长,但是,国王行踪不明,自王妃泰巴美奈以下,城内的人们越来越感到不安。

    突然,一辆无项马车往前驶来。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两个人坐在上面。当好不容易看清那个在车上的高个子的身影时,帕尔斯军的内心受到剧烈的震撼。

    那个人是帕尔斯的万骑长夏普尔,脖子上被粗硬的皮绳绑绕了两圈,两只手臂也被捆绕在背后。全身沾满了血渍和污泥,尤其是额头和右下腹的伤更是严重,从绷带下渗出的血每分每秒都在往外扩散着。

    帕尔斯的士兵们屏住气息,定睛注视具有勇名的万骑长的模样。

    “听着!城里面那些不怕神的异教徒们!”

    有人以很不标准的帕尔斯语大声地叫喊着,城壁上的士兵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站在夏普尔旁边瘦小的黑衣男人身上。

    “我是服侍唯一绝对的神--依亚尔达波特的圣职者。任大主教和异教审判官的波坦。我来这里是要把神的意旨转告给你们这些异教徒知道,透过这个异教徒的肉体让你们了解。”

    波坦用着的眼神看着已经受了重伤的帕尔斯勇将。

    “首先,我要砍下这家伙左脚的小指头。”

    他发出了舔舌头的声音。

    “接下来是无名指,再下来是中指;左脚砍完了,接下来砍右脚,然后是手。我要让城内的异教徒知道背叛神明的后果是怎样的。”

    站在城壁上的帕尔斯士兵都高声叱骂主教的残忍,但是让波坦感到生气的是从已方阵营中发出来的责难声音。音量虽小,但是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天杀的家伙!”

    大主教恨恨地睨神过已方的家伙之后,仿佛要挡住责难似地挺起了胸,用鲁西达尼亚语大吼。

    “这家伙是异教徒。是不崇拜唯一绝对的真神依亚尔达波特的恶魔使徒,把脸背着光明,生存在黑暗中受诅咒的畜牲!对异教徒慈悲就是背叛神明!”

    这个时候,被血污和污泥弄脏的万骑长的两眼闪着光芒,张开了嘴。

    “你们没有资格数落我的信仰!”

    夏普尔说出了这一句话。

    “立刻杀了我吧!如果你们的神会拯救人,那么,就让我到地狱或任何一个地方去吧!然后我会在那边看着你们的神和国家被自己的残忍所杀!”

    大主教闻言一跃而起,用拿在手上的手杖狠狠地往夏普尔嘴殴打。只听到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后者的嘴唇破裂了,前齿碎裂,血水飞溅。

    “异教徒!天杀的!”

    波坦一边谩骂,一边再度殴打夏普尔的脸,手杖被波坦打断了。颧骨大概也被打碎了吧?然而,夏普尔又张开了满是血水的嘴巴大叫:

    “叶克巴达那的子民哪!如果你们为我着想,就用箭射杀我吧!反正我是活不了了。与其让鲁西达尼亚的蛮人折磨死,我宁愿死在同胞的箭下!”

    他无法把最后的话说完。大主教跳起来大叫,立刻就有两名鲁西达尼亚士兵跑过来,一个人把剑刺向夏普尔的腿,另一个人挥着皮鞭殴打着他的胸。愤怒和同情的叫声从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上响起,但是,这都无法救助那个不幸的勇者。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听到了尖锐的箭声。一枝从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上飞来的箭射进了夏普尔的两眼之间,把他从痛苦当中永远地解脱出来了。

    这时,四周响起了喧哗声。以城壁和夏普尔之间的距离来看,能够一箭就让夏普尔死亡的弓箭气势有多强啊?鲁西达尼亚军阵地中有十几根的箭朝着站在城壁一角的人影射了过去,然而,不但没有命中,连城壁都没碰到。

    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同时响起了赞赏和好奇的嘈杂声。从城壁上射箭的是一个年轻人,不是穿着甲胄的士兵。他虽然手上拿着弓,腰上佩着剑,却戴着有刺绣图案的帽子,穿着一样有刺绣图案的上衣,一看就像个四处旅行的年轻人。他的脚边还放着琵琶。两个士兵快步跑近年轻人,对他说道:

    “王妃有令。有赏给把勇者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

    “哦!王妃不问我杀人之罪吗?”

    年轻男人的声音中隐含着微微的嘲讽之意。

    Ⅱ

    王妃泰巴美奈在谒见室里等着无名弓箭手。

    宝座的左右方站着留在王都的重臣们,宰相夫斯拉布、万骑长加尔夏斯夫和沙姆。

    与其说三十六岁的王妃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倒不如说她有一种看不出年龄的美。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象牙色的肌肤,在宝石和绢丝的装饰下尤其显得艳光照人。

    年轻人跪在距宝座十加斯远的绒毯上,王妃兴昧盎然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叫奇夫,王妃陛下。是一个旅行音乐师。”

    年轻人抬起头,用歌唱般的声音回答王妃的问题。

    这个叫奇夫的年轻人来来大概二十二、三岁,有着深红紫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欣长的身材配上强硕的体格和纤细的美貌,让宫女们不禁发出了赞叹的声音,然而,他回视王妃的表情却是那么露骨而大胆。

    光从他刚才所展现的惊人弓术就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只靠音乐来维生的普通人。

    王妃不地歪着她的头,灯火就像应和着他的动作似地也微微地晃了一下。

    “你说你是一个乐师,那么,你会什么乐器?”

    “我会弹琵琶,王妃陛下。除此之外,我还会吹笛子、唱歌、还会作诗、跳舞。竖琴也是我的专长。”

    年轻人面无惭色地说道。

    “顺便提一下,我的弓、剑、枪的技术也都使得比一般人好。”

    万骑长沙姆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加尔夏斯夫嘲笑似地低声笑了起来。在两个勇猛的战士之前说这种话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已经从西塔上看到了你惊人的弓箭技术了。你把忠实的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我要好好谢你。”

    “愧不敢当。”

    这个年轻人嘴上虽然这么说道,却又以明显地希望除了致谢之外,能有什么具体行动的眼神回视着王妃。

    那种眼神看来像是崇拜,又像是憧憬。是一种年轻男人最容易对王妃泰巴美奈难以言喻的冶艳怀抱着的感情,而泰巴美奈也已经习惯这种被瞪视的情况了。然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年轻人毫无顾忌的眼神分明是把王妃当成一个女人来评断,而且是一种光用言语褒奖尚不能满足,还有着等待对方用某种形式来回报的明显意图。

    就在这个时候,服侍在王妃左右的宫女群中有一个站了出来,提高了声音发出异议。

    “王妃陛下。请恕婢女插嘴,婢女认得这个人。他是一个可疑的人。”

    宫女举起手指头“弹劾”那个流浪的乐师。

    “这个男人信不得。他是一个骗过我的骗子。”

    “骗过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婢女和这个男人当面对质就可以知道了。”

    在获得了王妃的许可之后,宫女斜睨着奇夫诘问道:

    “你是西斯坦侯国的王子,为了战士的修行而打扮成乐师到各国旅行,就在前天夜里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吗?”

    “是的。”

    “而现在,你却又跟王妃说你是乐师。这不是谎言是什么?”

    宫女咬牙切齿地厉声责问,奇夫只是漠然地抚摸着下巴。

    “我也不是无凭无据地说这些话的呀!那是我的梦想,而你跟我共有了一夜的美梦。当夜晚的黑暗随晨光消逝时,梦就像映照于叶尖的露水一样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是美丽的回忆了。”

    所谓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大概就是这种调调吗?然而,让奇夫用音乐般的声音说出来之后,听起来却又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用令人难过的现实之剑斩断好不容易编织出来的美梦,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吗?如果你能了解到这一点,梦想就会成为一种回忆,增加甜美度,你的人生也就更加丰富有趣了。凡事都用现实的法规和得失来加以衡量的话,未免太俗气了。不要一味地追寻不毛之路嘛!”

    奇夫让这个宫女无话可说。然后,他转过头面对王妃。

    “就因为西斯坦是一个古国,不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东西,所以不会造成任何人的不便。反倒是从这件事让我发觉到,世间的女子是多么难以抗拒王子这个字眼啊!就算有了多少诚实的恋人,女人却可以弃如敝屐,委身给一个自称为王子的流浪汉。总归一句话,轻薄的女人还只是适合轻薄的梦。

    奇夫厚颜无耻地故意把话题扯开,不过,若果真被奇夫这样的年轻人欺骗的话,那也只能说是他那通常只有王族所具有的优美和典雅气质所惑吧!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那正是年轻女人的一种憧憬。

    “你的雄辩能力我已经领教过了。弓箭的技术也看过了。现在该表现一下你本来的职业技能了。”

    泰巴美奈王妃举起了一只手,宫女便搬来了黄金做的竖琴。奇夫接过竖琴充满自信地弹了起来。

    就算奇夫的竖琴的技术并不是很完美,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对宫廷里凝神倾听的人们而言,他弹出来的竖琴不但音色优美而且流畅,尤其对女人们而言,那甚至是一种官能上的享受。

    一曲弹罢,女人们对着美貌的乐师送上热情的掌声,男人们则在半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举起手拍起来。

    泰巴美奈王妃命令侍从赐给奇夫二百枚金币。一百枚是对他弓箭技术的奖赏,一百枚则是对他音乐方面造诣的嘉赏。奇夫一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接受奖赏,一边对王妃的奖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少而感到不满。原本他以为自己至少会获得五百枚金币的。这时候王妃说话了:

    “只给你这些,是因为我惩罚你欺骗我的侍女。”

    奇夫只能低头不语。

    Ⅲ

    在奇夫的竖琴声达不到的城壁四周,火和剑继续奏着杀戮的乐章。人质被杀死,曾经露出怯懦表情的鲁西达尼亚军再度开始攻城,帕尔斯军迎向敌人的攻势,双方在城壁上展开了厮杀。看到鲁西达尼亚军的塔车靠近城壁时,一个士兵赶快跑去向万骑长沙姆报告。

    “就是那个。由于对方从塔车上射出火箭,我军才会陷入苦战。”

    “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观战的沙姆命令士兵们准备装满油的羊皮袋。用盾排列成墙挡住塔车上飞射而来的箭,等箭暂停攻击的那一瞬间,就把袋子放在投石机上射出去。一旦袋子命中塔车时,油就从袋子的裂缝中流出来,把塔车和乘坐在上面的士兵都弄湿了。

    “发射火箭!”

    一声令下,数百枝火箭在半空中画出红色的轨迹。从城壁上来看,塔车是位于水平的位置,没有什么掩护。

    鲁西达尼亚军的塔车就这样化成了火焰之塔。全身被火焰裹住的鲁西达尼亚士兵发出了惨叫滚落到地上,接着,塔车本身也崩塌了。

    失去塔车的鲁西达尼亚军把攻城用的长梯一个接一个地靠上城壁,开始向上攀爬。

    相对的,城壁上的帕尔斯军从敌人的上方射出大量的弓箭,把煮沸的油倒下来,然后射出火箭,有时候还用投石机把巨大的石头投出,打倒鲁西达尼亚军。

    少数一些好不容易才爬到城壁上的鲁西达尼亚兵也一个个被守备着的帕尔斯兵包围斩杀了。

    叶克巴达那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十天,鲁西达尼亚军却连一步都进不了城内。

    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已经失去五万大军的鲁西达尼亚军,或许在这个时候了解到了光用武力做正面攻击的愚蠢,于是,他们采用了心理战。

    十一月五日,超过一百个头颅并列在鲁西达尼亚军的阵前。

    “投降吧!否则就像这些人一样!”

    这种胁迫虽然是很单纯的,但是,看到那些生前自己所熟悉的脸时,帕尔斯士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万骑长沙姆赶往王宫报告,王妃闻言铁青着脸。

    “难道、难道陛下他……”

    “不,王妃陛下,那些首级中没有看到陛下的。只有大将军巴夫利斯大人、万骑长马奴契尔夫、梅雨……”

    沙姆的声音被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所取代了。看见以前一起策马奔驰在战场上,一起畅饮美酒的同伴们的首级,任谁也无法再心平气和了。

    “沙姆啊,我们应该打开城门去杀敌啊!骑兵是干什么用的?不能再让鲁西达尼亚蛮族为所欲为了。”

    万骑长加尔夏斯夫如此主张。

    “不要急。城内有十万大军,粮食和武器也都很充足。我们就撑到援军从东方的国境赶回来之后,再里应外合夹击鲁西达尼亚军,如此一来,一天之内就可以击溃他们了。目前还没有急着出击的必要。”

    身为城内军事方面最高负责人的加尔夏斯夫和沙姆经常有对立的意见产生。加尔夏斯夫主张速战速决,而沙姆则主张采取持久战。

    除此之外,当鲁西达尼亚军从城外呼吁城内的奴隶们群起要求解放和行动的声音响起时,加尔夏斯夫想尽全力压制住奴隶们,然而,沙姆反对他的意见,他认为这样一来会引起奴隶们的反抗,反而会增加大家的不安。

    “我说过好几次了,不要紧,还有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啊!他们一定会率兵前来援助的。”

    “什么时候?”

    加尔夏斯夫的反诘虽然简短,却充满了敌意。沙姆也不想回答。

    守着东方国境的奇斯瓦特一行人就算在接获亚特罗帕提尼的战报后立刻就回头往王都驰援,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此外,除了军事方面,沙姆他们还得面对其他更严重的问题。

    “国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安危也无从得知。我们到底该奉谁为主为持续这场苦战呢?”

    加尔夏斯夫这样说道:

    “如果他们两人都有个什么不测,帕尔斯王国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只有让王妃泰巴美奈戴上王冠,以女王的身份来统治这个国家了。”

    “啊……”

    加尔夏斯夫不禁咋了咋舌。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巴达夫夏的遗民们一定很高兴吧?以前的巴达夫夏公妃当了帕尔斯的女王!结果,获得最后胜利的不就是巴达夫夏了吗?”

    “不要拘泥于这种久远以前的事了。先不说以前,现在,她确实是我国的王妃啊!除她之外,还有什么更适合的人选吗?”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鲁西达尼亚军的攻势仍然持续不断。尤其是对城内的奴隶们的呼叫更是一波胜过一波。

    “城内被虐待的人们啊!人世间不该有奴隶的。在依亚尔达波特神底下,众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国王或骑士、农民,在神的面前都一样是个信徒。你们要在暴政之下呻吟到什么时候?为了你们自己的尊严,打开枷锁吧!”

    “胡扯些什么?虐待我们的不正是你们吗?”

    加尔夏斯夫不愉快地喃喃说道,此时,一道急报传了进来。

    “大神殿的奴隶们放火了!他们杀了神官们,打算打开西城门让鲁西达尼亚军进城!”

    加尔夏斯夫当时正在北门上指挥作战,听到报告立即把指挥工作交给部下,一个人骑着马朝西门跑去。

    在火焰和黑烟窜生当中,奴隶和士兵们起了内讧,彼此挤成一团。

    “守住城门!不要让他们开门!”

    当加尔夏斯夫策马奔到城门时,拿着火炬和棒子的奴隶们原本作势要逃了。可是,当他们看到只有加尔夏斯夫一人来时,便一涌而上,想要把加尔夏斯夫从马背上拖下来。

    加尔夏斯夫的剑从马上左挥右砍,形成一道道白光落下来。奴隶们的尸体滚落在石板上,鲜血便从地上喷溅起来。惨叫声四处响起,当奴隶们这次真的想要逃离现场时,沙姆和他所率领的士兵们把四周都围了起来。

    城门勉勉强强地被守住了。

    “加尔夏斯夫哟,你觉得杀奴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沙姆不高兴地丢下这句话之后,加尔夏斯夫愤怒地大叫:

    “他们不是奴隶,是一群谋反的人。”

    “他们不是只拿着短木棒吗?”

    “心中可拿着利剑哪!”

    被对方这么犀利地反驳,沙姆便闭上了嘴,然而,他看着那些一边被鞭子抽打,一边被拖走的奴隶,又说了一句话:

    “你看他们的眼睛!加尔夏斯夫,你虽然杀了十个谋反的人,但是,却制造了另外一千个叛徒。”

    沙姆的预言不幸言中了。

    第二天,在北城门附近,被关在小房间里的奴隶们群起叛变了。

    禁不起奴隶们接二连三的暴动,万骑长要求面见王妃泰巴美奈,他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提出改善事态的方案。

    “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王妃陛下,请您将城内所有的奴隶解放,让他们成为自由民,并给他们报酬和武器。如果不是这样,王都即使不被攻陷也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王妃纤细的眉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了解沙姆大人的意思,可是,王族、贵族、骑士、庶民、奴隶所形成的身份制度是帕尔斯社会的根基,如果为了一时的安泰而使国家的基础产生动摇,等国王陛下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对他交代呢?”

    面对王妃的固执,沙姆不禁叹了一口气。

    “王妃说得对,但是,王妃陛下,这个国家的根基现在正危害到王都。谁会在被绑着的情况下为国家而战呢?包围王都的敌人立下约定,答应给那些奴隶们我们所不能给的东西。他们的约定虽然不足以信,但是,站在奴隶们的立场来看,既然对目前的状况已失去了希望,转而相信他们的约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了,先让我想想。”

    王妃没有再多做口头上的承诺,沙姆只好退了出来。

    于是状况更形恶化了。

    被允许住在王宫中的乐师奇夫似乎把外面的战火和混乱视为其他世界的事情一样,每天锦衣玉食,过悠然自得的舒适生活,然而,一天晚上,他被叫到宰相夫斯拉布的办公室去了。

    因为胃肠不好而瘦弱得像个贫民的宰相对着年轻的乐师扮出了谄媚的笑容。

    “在我看来,你不仅在弓箭方面有高人一等的技术,在才智方面也不同于一般人,对吧?”

    “从小就有这样说我啊!”

    奇夫厚着脸皮接受了对方的称赞,宰相夫斯拉布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只好让视线在墙壁上的图画中游移着。然后仿佛发现到什么似地请奇夫坐下来。知道自己立于优势,年轻的乐师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对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你的才智是众人皆知的,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奇夫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视线凝聚在宰相的脸上,用他全身的神经去感受四周散发出来紧张气氛。他可以感受到剑和甲胄的金属气势。如果他拒绝了宰相的请示,势必得和不只一个的士兵战斗吧?而且,现在他是空着手的。

    他是可以把宰相当成盾牌来抵挡对方的攻势,然而,这个瘦弱的高级官员看来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明快。

    “怎么样,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这个嘛……如果有正当的理由和报酬,而且有成功的可能性的话,我当然是会答应的。”

    “理由就只有一个,为了帕尔斯王国的存续。至于报酬,当然会让你满意。”

    “如果宰相阁下这么说,那我定当尽力而为。”

    夫斯拉布满足似地点了点头。

    “是吗?听到你这个答覆,相信王妃陛下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王妃陛下?”

    “把你叫到这里来并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王妃吩咐的。因为王妃陛下相信你。”

    “身为一个流浪的乐师能获得王妃陛下的信赖,这实在令我感到惶恐。”

    很明显的,双方都欠缺诚意。只有像猪一样的低能儿才会相信权力者的客套话。

    “总而言之,奇夫,我们需要借你的力量利用秘密通路把王妃陛下送到城外安全的地方去。”

    “王妃陛下要离开王都?”

    “是的。”

    “所谓王都是因为有国王和王妃在才有其存在意义的。只要其中任何一人不见了,叶克巴达那也就名存实亡了。”

    嘲讽之意被奇夫那优美的声音糖衣包裹着,所以,宰相并没有注意到。

    “让王妃逃出王都,和国王陛下一起在安全的地方证明帕尔斯的王权仍在的话,忠诚的将兵和民众们就会集结在那儿,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王权根据地。不需要一味地死守叶克巴达那。”

    这倒是个好理由。

    “叶克巴达那的城内有百万市民,他们又该怎么办?”

    奇夫以指责的眼神看着宰相,引起了宰相的不快。由于这些话已经不光是嘲讽,而是一种弹劾了,宰相不得不有所反弹。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守护王室,没有办法顾虑到每一个平民。”

    “就是这样。就因为这样,所以人民必须自求多福了。就像我一样。”

    宰相没有神通,所以他没有办法透视奇夫内心的喃喃低语。他之所以能在帕尔斯王国任职十六年的宰相而且平安无事,完全是因为他能巧妙地洞悉身为绝对权力者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意思,在不招惹其不快的情况下判断宫廷内外大小事宜之故。

    一切事务都由安德拉寇拉斯裁决。夫斯拉布只要照着他的决断加以实行就行了。

    他也常常会藉着执行公务的时候中饱私囊,然而,和其他许多贵族、神官们比较起来,他做得还不算太过份,而高官利用地位谋利、人民侍奉权力者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没有理由要对像奇夫这样身份卑贱的流浪乐师说什么理由。

    Ⅳ

    奇夫走在通往城外的又长又大的地下水路中。用石块和砖块砌成的水路的每一个地方都点着火炬,川流不息的水深达奇夫小腿肚。奇夫和跟在他后面,戴着黑色面纱的女人已经在黑暗的通路中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奇夫从宰相那儿知道了这条地下水路是王室在危急时用来逃命的。每一个朝代,每一个地方都一样,都有一条逃命路线是专供王室和高官使用的,一般的平民是不能使用的。

    人民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条逃生路线。

    当民众被敌兵所杀,筑成一道尸体之墙的时候,国王和王室就逃到安全的地方去。这种作法不是反其道而行了吗?毕竟没有了国家时,该烦恼的是国王,而不是一般民众。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太小看我了。”

    奇夫嘲笑着自己和宰相。王妃是不可能在不带任何一个家臣、一个宫女的情况下,把命运交给一个四处旅行的乐师的。这种事情只存在于吟游诗人的妄想世界中。

    “累了吧?休息一下吧!”

    戴黑纱的女人不说话,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声音不似体形那么有把握吧?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因为光要扮成王妃就已是一个很累人的工作了。”

    一个像是放弃了希望的声音打破了漫长的沉默。果然不是王妃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的?”

    “是因为香味不同。”

    奇夫用手指头指着他那形状极佳的鼻头笑了笑。

    “你和王妃的体香不一样。即使你们用了同样的香水。”

    “……”

    “你装扮成王妃,而这期间,说谎的王妃就逃了,是这样安排的吧?”

    宫女不说话。

    “身份高的人就是这样。总认为别人服侍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别人为他们牺牲也是天经地义的,从严不知道要感恩。自以为是的家伙。”

    “不可以随便诽谤王妃陛下。”

    “哟哟!”

    “不管王妃陛下或宰相大人怎么想,我只要忠实地听从命令,完成我的任务就对了。”

    “这就叫做奴隶根性。”

    奇夫毫不留情地批评。

    “像你这样只知道一昧献身的人的存在,正是让身份高的人横行霸道的主因。让他们那些人为所欲为,结果,受苦的总是像你们的人。这种工作!哼!我是敬谢不敏的。”

    “那么,你是说你不再带我继续往前走罗?”

    “我答应要护卫的是王妃,不是装扮成王妃的宫女。我已经带你走到这里来了,你没有道理挑剔我了。”

    突然,奇夫闪动他的身体,避过了宫女猛然刺过来的短剑。接下来的第二击也让他避过了,奇夫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苦笑。

    “喂,逃了吧?我虽然是一个不忠的人,但是,我可不想拿剑对着美人哦!”

    他脸上的苦笑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用短剑做第二次攻击的同时,宫女用膝盖使劲踢奇夫的股间。

    “……”

    就在奇夫满嘴歪理的时候,宫女溅起水声跑走了。她打算跑回王宫,把事情说给上面的人听。奇夫原想告诉她方向搞错了,但是,他发不出声音。

    跑了一阵子之后,宫女迷失了方位,只好站在微弱的火炬下。突然她发出了惨叫声,因为她看到了就在不远的附近有异样的人影。

    “哟哟!集荣光于一身的帕尔斯王妃陛下忘记了民众的苦难,想一个人逃出吗?”

    火炬的光芒反射着银色的面具,使光芒微微地迸射开来。

    “跟安德拉寇拉斯真是一对很匹配的夫妻哪!一个丢下士兵逃离战场,一个丢下王都和人民钻到地底下来了。你们把坐在宝座上所必须担负的责任放到哪里去了?”

    令人不快的银假面的背后还晃动着数十道人影。宫女的极度的恐惧中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你是谁?”

    平凡但一针见血的质问被隔着银面面具的冷笑弹回来了。

    “立定志向要在帕尔斯执行正义的人。”

    声音在壁面和水中回响着,消失在黑暗中。

    那是一种冷笑,但是并没有揶揄的成份。至少银假面本身对自己即为正义的代表一事并没有任何疑惑。

    虽然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使得身体瑟缩了起来,然而宫女仍然不忘要脱逃,她溅起了水狂奔了起来。当她的视线掠过那张曾见过的脸时,随即发出了惨叫声。

    “万骑长卡兰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卡兰大人?”

    听到她的叫声,银假面在一瞬间确定了自己的疑惑是对的。

    “不是王妃!”

    男人的手扯下面纱,一张端整但无不及泰巴美奈王妃美艳的年轻女人的脸露了出来。他睨视着女人那张因恐惧而变得惨白的脸,立刻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跟那个巴夫利斯老糊涂虫一样,你们这些愚忠愚义的家伙老是阻扰我的工作!”

    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银面面具上的细洞流泄出来时,周围的骑兵们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宫女的脸因恐惧而痉挛着,接着又被痛苦所支配着。银假面毫不留情地把力道注入紧勒宫女脖子的手上。比两眼的细洞中射出了令人难以正视的红光。

    当宫女在半空中猛抓的两手无力地垂下来之后,银假面继续在两手上加注力道。在颈骨发出一声钝重的折断声之后,男人终于放开了不幸的宫女。

    宫女的身体像棒子一样倒在浅浅的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喷在银色面具上。

    银假面无言地迈开脚步正待离开。看起来他像是把自己的愤怒、憎恶和失望随着宫女一起水葬了。

    “等一下!”

    一个尖锐的声音叫住了银假面。一行人回头一看,一个有着堪称优美容姿的年轻人就在眼前,全身浸浴在火炬的光芒中,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

    “她虽然算不上绝世美女,但你杀一个女人又算什么?如果让她活下去,说不定她会幡然悔悟,赚钱养活我哪!”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除了“流浪的乐师“奇夫之外别无他人了。

    在众人不友好的沉默中,他从容地走上前,把自己的斗蓬盖在宫女有一半以上被水淹没的遗体上。

    “让我看看你的脸吧,帅哥。”

    “……”

    “或者因为你的血管中流着的不是血,而是水银才会使你变成这副德性?”

    “你们留在这里料理这只讨厌的蚊子。我去追真正的王妃。”

    说完,银假面转过身走了。卡兰跟在他后面,五个骑兵挡在奇夫前面。

    一连串剑身出鞘的声音,五道剑光在奇夫前面形成的剑网。或许看来不怎么好应付,奇夫把背贴上水路的墙壁,避免让自己从四方受到包围。当他拨出自己的剑时,对方第一次的斩击破空而来。

    地下水路的墙壁和天花板回响着剑击声。飞溅的水末不断地四处喷散,火炬的光芒啬了不吉利的颜色。

    “一个!”

    随着数数的声音,一阵四溅的水沫掺杂着红色飞散开来。

    每当奇夫的剑反射着火炬的光芒时,血和水就形成了一道倒来的瀑布。如果银假面在场的话,他断不能对奇夫的剑术视若无睹吧?尽管如此,在把第五个骑兵打倒在剑下之时,奇夫也消耗了相当多的时间和体力。

    他们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唔,现在是该去救说谎的王妃呢?或者只要做到相当于所领到的金币量的工作就好了呢?”

    奇夫一边抚摸着下马,一边思索着,结果,他决定选第三条路。他想回过头到王宫,趁着混乱之际拿一些财宝。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有自信可以做到自保。

    正要开步走时,奇夫突然停了下来。他在刚刚死在他手下的鲁西达尼亚骑士们的身上搜寻着,拿到了几个羊皮小袋子。打开袋口,确认里面有鲁西达尼亚金币之后,奇夫毫不农科所地弯身答谢:

    “死人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我会有效地使用它们的,谢谢罗!”

    死者们当然没有做任何答覆,不过,奇夫也丝毫不介意。他跨过尸体,开始漫步在地下水路中,往回朝着叶克巴达那城走去。

    Ⅴ

    当宫殿发生变异的时候,万骑长们正在城门上指挥防御的工作。这天晚上,鲁西达尼亚军的攻击非常激烈,他们把梯子靠着城壁爬上来,帕尔斯军射下箭雨,一波又一波地攻击也无法遏止他们的攻势,鲁西达尼亚不断地重新编组队形猛攻。

    当然,这都是为了呼应银假面从地下水路进行的入侵行动。他们不让帕尔斯军有稍微喘息的机会。

    鲁西达尼亚兵的尸体堆积在城壁下方,攻城的梯子又架在尸体之上,鲁西达尼亚军以惊人的态势往城上进攻。

    王宫窜生出火势时已经过了半夜了。

    从城壁上看到这个景象的沙姆命令部下继续守护,自己下了城壁,策马往王宫奔去。

    王宫被烟雾所笼罩,到处都有剑与剑相撞击的声音。从马上跳下来斩杀了两个袭杀过来的敌人的沙姆在遇到第三个敌人时不禁面露惊异之色。

    “你、你,卡兰!”

    一手拿着被血沾污了的剑,沙姆愕然地凝视着老战友,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从亚特罗帕提尼战场上拖着半条命回到王都的士兵不是说过了吗?

    就因为卡兰倒戈,所以我方才会大败的。当时他并不相信,然而,报告这件事的人和被打小报告的人哪一方才是正确的,答案就在眼前了!

    沙姆的手腕掀起了一阵风。

    刀身激烈地碰撞,火花在微微的黑暗中闪跳。下一瞬间,两人的位置交换了过来。

    卡兰的第二击极其快速。然而,沙姆的剑挡下了破风而来的斩击,卡兰的剑终究无法攻到沙姆的脖子处。

    猛烈的交战在薄烟和宫廷人们的惨叫声中持续进行着。卡兰的甲胄弹开来,沙姆的甲胄则产生了龟裂。刀刃和刀刃以奇妙的角度交缠着,两人在极近的距离相互瞪视。这个时候他们到底交战了几回合了?当事人已经没有概念了。

    “卡兰,你为什么要出卖国家?”

    “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会懂的。”

    “哦,那是当然的,我哪会懂呢?”

    刀刃错开,两人也各自跳开。沙姆一阵愕然,因为他发现四周已经被卡兰的同党所包围了。

    他没有注意到拿着长枪的银假面正站在他背后。相对的,卡兰现在有充分的余裕了。

    “投降吧!沙姆。如果你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你的生命和地位都可以获得保障!”

    “走狗!竟然还会说地位什么的,太可笑了!”

    骂出这些话之后,沙姆朝着卡兰的脸刺过去。卡兰转过半身避开了这一击。就在这一瞬间,沙姆没有放过出现的空隙,他穿过了空档,在不到一回合的时间里击杀了站在他面前的骑兵,此时,前方已经没有任何敌人了。看来沙姆似乎已经成功地突破重围了。

    而银假面就是在这一瞬间投出了拿在手上的长枪。又重又长的枪刺穿了甲胄,从沙姆的背后贯穿过胸部。两个追上来的骑兵又把剑往沙姆身上插了进去。

    在身上被插了了枝枪和两把剑之后,沙姆仍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身上的甲胄发出了沉重的响声,整个人随即倒在石板上。

    “真是可惜啊!”

    银假面的喃喃低语回荡在夜风中,应该是没有人听得到的,然而,卡兰却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有同感吧!他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老战友,表情微微地变了,跪了下来探探沙姆的脉搏。

    “在这种情形下,他竟然还活着。”

    鲁西达尼亚军从卡兰打开的城门中一拥而入。他们用马蹄践踏着发出惨叫声想要逃命的叶克巴达那市民,在越过市民的那一瞬间狠狠地重击他们的头,把长枪从背部一穿而过。就连女人和小孩子也逃不过如此悲惨的命运。

    对鲁西达尼亚的士兵而言,每杀一个异教徒,就越靠近天国一步。

    万骑长加尔夏斯夫仍然努力地想阻止这股奔窜的人马。他一边叱喝着畏缩的部下,一边挥着剑,把马挡在入侵者面前。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鲁西达尼亚兵所刺出的长枪贯穿了加尔夏斯夫坐骑的前肢根部,马儿发出了高声的惨叫,把骑手从鞍上甩了下来,自己也倒了下来。

    被摔落到地面上的加尔夏斯夫勉勉强强地撑起上半身时,鲁西达尼亚兵的剑从上、左、右、前、后五个方向一起刺了过来。万骑长加尔夏斯夫随即化成了血块。

    黎明的微风带着血腥气吹过叶克巴达那的市街。

    被血腥和烈酒薰醉了的鲁西达尼亚军一手拖着女人的身体,践踏着市民的尸体四处横行。

    银假面从王宫的一角俯视着被血和丑行玷污了的街道。

    “你们就尽情地享受今天的胜利吧!鲁西达尼亚蛮人!”

    银假面丝毫不加掩饰地侮蔑应该是自己的同袍的鲁西达尼亚军,低声谩骂着:

    “你们越是沉醉于愚劣和流血的狂宴,帕尔斯的人民越是渴求救世主的出现,渴求赶走你们这些畜牲。到时候,你们就要为今天的罪孽付出双倍的代价。”

    又是一群鲁西达尼亚军跑过他的脚下。

    这些人是为了去掠夺大神殿的。不怕帕尔斯王权的他们也无惧于帕尔斯的神权了,而且他们又有着在神明的名义之下捣毁偶像崇拜根据地的大义名份。在一番强力突破下,他们破坏了大神殿的门,侵入神殿内部。

    在帕尔斯神话中出现的诸神塑像就排列在他们左右方。

    戴着皇冠,穿着海狸皮衣的水之女神亚娜希达,她同时也是生产女神。

    有着黄金鬃毛的白马是雨神迪休特略的化身。

    手上拿着巨大乌鸦羽毛的是胜利之神乌尔斯拉克纳。

    象征美和幸运同时也是处女守护神的亚希。

    据说有千耳和万目,上知天上界下知人间界所有事务的,是象征契约和信义之神的密斯拉。也有人当它当成战神来崇拜。

    鲁西达尼亚兵们发出震天响声,一拥而上,合力把这些神像由台座上拉下来。像的制造材质不尽相同,有的是用大理石制成的,也有的是在铜上贴上金箔而成的。

    大理石制成的像倒在地上随即粉碎了。铜像则被蜂拥而上的士兵用剑尖或手撕起了金箔。“异教的神!”“邪恶的魔神!”士兵们一边喊着信仰上的口号,一边把剥下来的金箔揣入自己怀中,然后在神像上吐口水。

    “猪就是猪,老是做出像猪一样的行为。”

    一阵冷冷的嘲笑声使得他们停止了手边的动作。一个年轻的帕尔斯人就站在倒塌的神像当中。

    “这些残忍地破坏如此美丽的女神像,难道你们一点都没有爱惜美丽事物的涵养吗?这样一来不就证明自己是蛮族了吗?”

    鲁西达尼亚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当中有人听得懂大陆公路的公用语帕尔斯语,不禁破口大骂。

    “你胡扯些什么?崇拜偶像的魔道之徒!当世界终结,唯一真神依亚尔达波特降临的时候,你们这些异教徒们就要被打落到永不翻身的地狱去了,到时候要后悔都来不及了。”

    “谁想要到那个到处都是你们这种巨大的鲁西达尼亚猪的天国去?”

    年轻人奇夫一边放出毒箭般的冷言冷语,一边摆出了随时都可以拔剑的态势。鲁西达尼亚兵们开始在他四周布起了相当他们人数那么多的剑阵。

    “美丽的幸运女神亚希,守护着泉水、滋润大地的女神啊!”

    奇夫像是对着美女诵唱着一篇诗文似地抬头望着天。

    “你的信徒中具有最端丽容姿的美男子就要被这些低贱的鲁西达尼亚猪杀害了。如果你有心就请保护我吧!”

    听得懂帕尔斯语的人不禁勃然大怒,而听不懂的人也觉得异常不快。一个像是队长的士兵挥起了他那刃面极宽的剑攻击过来。

    奇夫的剑画着连月光都不禁要感到羞惭的银色弧线,把跃过来的鲁西达尼亚兵队长手上的剑高高地挑到半空去了。不到三两下就败下阵来的队长还没有从惊愕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奇夫早就欺身到他身边去了。

    用左手扭住队长右手腕的奇夫把右手上的长剑水平伸出,一边威吓着鲁西达尼亚兵一边开始一阶一阶地走下楼梯。

    鲁西达尼亚士兵们交换着狼狈和不安的视线,畏缩地不敢向前。他们已经知道这个集优美容姿和轻佻言行于一身的年轻人是一个堪称勇猛的卓越剑士。或许干脆让队长被他杀了还比较不会有那么严重的挫败感。

    “不要动哟!你们这些该遭天谴的蛮族!”

    奇夫像是唱着歌似地恐吓着鲁西达尼亚兵。

    “如果你们再往前一步,你们队长的身高就只需量到肩膀了。听得懂人话的家伙就把这些话翻译给其他的猪听!”

    “美丽的女神亚希啊!我已经为你洗刷了一点点的悔恨之情了。现在,我要让这些猪做一些赎罪的工作。请您愉快接受他们奉献从帕尔斯的良民和王宫中掠夺来的东西吧!”

    五分钟之后,奇夫让队长背着包着掠夺品的斗蓬,进入地下水道。鲁西达尼亚士兵们在厚重的门外喧闹着,然而奇夫却不理不睬。

    奇夫在适当的场所用剑柄击昏的队长,让他靠在墙壁上,然后自己背起了刚刚的那一大包掠夺品,来到城外的森林当中时便从地底下爬上来。

    在王城的反方向处又有烟雾冒起来。

    大概又是鲁西达尼亚军在哪个地方焚烧村落,进行掠夺和虐杀吧?到明天早上,一定又有数百个被枪尖刺穿的“异教徒”的首级被挂在城壁下了。

    “真是悲惨的结局啊!”

    背上背着一大包财产,奇夫一边思索着该到哪里去弄一匹马来,一边往前走着。

    “于是,英雄凯.霍斯洛坐上了黄金宝座,列王跪在大地上,宣誓效忠,帕尔斯国于焉统一。”

    奇夫低声地吟唱着建国传说的一章。他的两眼中收起了近乎轻薄、充满阴柔之气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反射着星光的长剑一般坚毅而敏锐的光芒。

    帕尔斯的灭亡已是无可避免的事实了。

    这个国家是在其他国家的灰烬中堆积而成的,从灰烬中产生的东西也只有归于灰烬了。然而,也不能因为这些就任凭鲁西达尼亚的蛮人们肆无忌惮地策马狂奔于帕尔斯的大地上,任他们四处掠夺和虐杀。至于他本身利用这场混乱所获得一点点利益那又另当别论了。

    在天还没完全亮之前,奇夫把王都抛到脑后,在最后的一片夜色当中消失了踪影。

    Ⅵ

    现在,王宫内俨然成了一群穿着甲胄的肉食兽的狩猎场了。

    “找出王妃!抓住王妃!”

    闯入王宫的鲁西达尼亚兵的怒号和脚步声在马赛克花纹的地砖上粗暴地来回冲撞着。

    抓住王妃泰巴美奈一方面是鲁西达尼亚兵的任务,另一方面显了满足他们个人的私欲。

    他们强暴四处逃窜的宫女,杀掉她们之后再夺下项链及戒指,一次行动就可以满足他们三种欲望。

    不管对异教徒施以什么样的蛮行,依亚尔达波特神都会原谅他们,主教们都对教徒做这样的保证。

    越是迫害异教徒,越是表示遵循神的旨意,越可以尽到做信徒的义务。他们没有理由犹豫的。更何况,最终还可以一逞自己的兽欲。

    于是,王宫中充满了胜利者的狂笑和战败者的惨叫声。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出兵之前尚充满荣华和豪奢的大理石建筑物,化成了血腥和污辱的沼泽。

    银假面在王宫内漫步着,但是,他的目的和鲁西达尼亚兵不同。皮革制的长靴沾满了鲜血、脚下踏着被砍断的人体,他仍然没有丝毫的激动。

    没有人听得到藏在他面具下的喃喃低语。

    “那个女人不可能会预料到叶克巴达那陷落得如此之快。她一定是计划利用顶替者引开鲁西达尼亚军的眼目,等到警戒松懈下来的时候再逃出去。如果是这样,一定有秘室及其他的通路。”

    银假面停下了脚步。一块被切成一半的厚重布帘像毛毛虫一样地蠕动着。银假面确定了四周没有一意抢功的鲁西达尼亚兵之后,跨着大步走上前去,一手掀起布帘,一个人影立刻映入眼帘。

    是一个穿着大神官服装的男人。身上那件金黄和紫色搭配而成的华丽法衣,不仅没有衬托出这个肥胖男人的圣性,反而更强调了他的庸俗。

    “我会改教!我会改教!”

    在银假面还没有开口之前,大神官早就趴在地上求饶了。

    “我也会让我的弟子们改教。不,我会让全国的神官们都对依亚尔达波特神宣誓效忠。请您救救我,饶了我一命。”

    当银假面以无视于猪叫声的不屑态度正要走开时,大神官以混杂着卑屈和狡猾的声音大场说道:

    “事实上,我知道泰巴美奈王妃藏身之处。”

    大神官畏缩地看着银假面投过来的威猛视线,恬不知耻地说道:

    “我告诉您这个秘密,请您帮我改教并饶我一命。”

    “我知道了。说吧!”

    于是,泰巴美奈王妃就被享有各种特权和恩宠的大神官出卖了。

    当王妃连同几名宫女被人从酒窖底下的秘密房间拉出来时,她不失王妃本色,豪不畏缩地打正面看着银假面,男人也回瞪着她。

    “没错,就是这个女人。安德拉寇拉斯所执着的泰巴美奈王妃。”

    这个声音就像是从一口深深的记忆古井中汲起沉淀已久的记忆之水一样。泰巴美奈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她的脸颊却明显地泛着铁青。

    “跟那个时候没什么改变嘛!以几个男人的生命和命运做粮食当然可以维持这样的美貌,人妖!”

    辱骂声中所隐含着的深恶痛绝的憎恶感令在场的人都不禁毛骨耸然。

    叶克巴达那的城头上有两面旗子飘扬着,那就是鲁西达尼亚的国旗和依亚尔达波特的神旗。两面旗都充满了当地的色彩,图样几乎一模一样。中央部分有一个由两条短横线和一条长直线组合而成的银色徽章,边缘也护着银色。国旗的底色是红的,而神旗则是黑的。红色代表地上的权势,黑色则象征着天上的荣光。

    一边抬着看着旗帜,鲁西达尼亚的武将们交换着意见。

    “听说那个银假面抓到了王妃泰巴美奈。”

    “哦?他一个人就抓到了国王夫妻!好大的功绩啊!”

    “那个男人真的打从心底对鲁西达尼亚尽忠吗?”

    “哼!那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把抓到帕尔斯国王的事情向帕尔斯的人民公开呢?”

    综合着不信任和疑惑、憎恶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叫嚷了起来。

    “如果知道自己的国王被抓了,帕尔斯的异教徒们一定会完全没了抵抗的意志。而这座城也就可以轻而易举攻下来了,可是他为什么就是不这么做?那条地下水道的事也一样,只知道自己轻轻松松钻进去找人,却让我们在上面费尽力气猛攻。”

    “大概是要自己独占大功吧?虽然令人不敢苟同,不过,他的心情倒是可以理解的。”

    “或许是这样吧?可是,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银假面听不到这些话,就算听到了,他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吧?银假面把抓到的泰巴美奈王妃带到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的面前。场所是在被使用来谒见国王的大厅,大量的血迹和尸体才刚刚被清理完毕。

    鲁西达尼亚王国伊诺肯迪斯七世看来既不像强大的征服者,也不像暴虐的侵略者。他的个子虽然很高,筋肉也够结实,但是,脸色欠佳,皮肤也缺乏生气。双眼散发着热力,然而,那股热力却似乎不是针对地上的事物而发的。

    据说他是个模范依亚尔达波特教的信徒。他不喝酒、不吃肉、一天做三次礼拜,三十年如一日。十岁时罹患重病时他曾发过誓,在灭掉异教徒大国,于敌人的首都建立依亚尔达波特教的神殿之前绝不结婚,一直保持独身直到今天已经四十岁了。

    “把违背圣典教谕的一切淫乱书籍都烧掉,把异教徒消灭殆尽!”

    这是他奉献出自己一生的理由。他在位已达十五年了,在这期间,他杀了三百万个异教徒,包括婴儿;烧毁了魔术和无神论、异国文化的书籍多达百万本。主张“神是不存在的”的学都都被割下了舌头,怠慢了寺院的礼拜工作而跑去幽会的男女被烧成赤红色、用巨大的铁串“把两人的身体合而为一”。

    这种属于狂信家的国王如果遇到了异教徒的王妃一定会处以最残酷的刑责的。然而,他的家臣们都评估错误。

    看到泰巴美奈王妃的鲁西达尼亚国王沉默了一阵子。巨大的冲击慢慢地扩散在他的整张脸上,接着,他全身起了微微的战栗。

    几个家臣面面相觑。不吉利的影子顿时落在他们的心头上,他们一语不发地凝视着自己的国王和已经亡了国的敌国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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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45:43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王都烈焰 第四章 美女与野兽
    当虐杀和掠夺的暴风告一段落,鲁西达尼亚军的主将们就必须着手进行永久征服大国帕尔斯的工作了。此时,一项通知送了进来,这个自他们离开鲁西达尼亚之后的巨大震撼让他们的心志产生了动摇。

    他们的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要和帕尔斯的王妃泰巴美奈成亲。

    “对了,帕尔斯王妃到底几岁啊?”

    “唔,应该是三十几岁吧?和国王陛下的年龄倒是蛮相称的。”

    “问题不在这里啊!他是一国的正式王妃,而且又是异教徒。根本不适合跟这样的女人结婚。”

    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显得惊慌失惜的将军一起面谒国王,企图说服他放弃这个想法。

    “泰巴美奈王妃是一个不吉利的女人,凡是跟她有关系的男人都遭到天谴。”

    “就算她不是异教徒,也不是别人的妻子,以陛下所具备的荣光,要多少妃子还怕找不到吗?就让臣下们从鲁西达尼亚本国为国王精心挑选美女吧!”

    国王呕气似地不说话。这原本就是一个太不合情理的希望。看到他的态度,一个将军不由得大声地逼问国王:

    “请陛下看看巴达夫夏公卡优马尔斯、他的宰相、帕尔斯王欧斯洛耶斯五世,还有安德拉寇拉斯三世。这些人都因为泰巴美奈的美貌而步上不幸的末路。难道陛下想成为那第五个男人吗?”

    伊诺肯迪斯王像是受到冲击似地沉默着。迷信的恐惧和远远凌驾其上的执着似乎在钝重而脆弱的国王体内起了争执。过了好一会儿,国王说道:

    “可是,那些不幸的男人不都是没有受到依亚尔达波特神恩宠的人吗?或许这是神给她的试炼。或许她的命运就是要成为一个虔诚的依亚尔达波特教徒的妻子啊!”

    事情就这样了。将军们已经无能为力。他们只好一边为国王的执着和诡辩无奈,一边先行告退,好等待下一次进谏的机会。

    以迎娶王妃一事为导火线,对国王有着极度不满的武将们,对王弟吉斯卡尔公爵的期望似乎越来越高了。

    吉斯卡尔是国王的弟弟,拥有公爵、骑士团长、将军、领主等多项职衔,身高和王兄差不多,但是,肌肉远比他哥哥年轻结实,眼神、动作也充满了活力。他和只着眼于神明和圣职者的王兄不同,对于地上和人间的万事万物,他有着更多的关心。他认为如果能够支配这些事物,把财富据为已有,人生才有意义。

    原本在弟弟口中“神灵附体”的伊诺肯迪斯王并没有进行横越大陆向西远征的能力。当时吉斯卡尔曾问哥哥“补给怎么办?”

    “神明会降下天界的慈悲给它的信徒。”

    国王这样回答。结果,编制了四十万大军,建立补给计划,准备船团,确定战线,在实战中率领将军们获得胜利的是吉斯卡尔公爵。而王兄只是对神祈求着胜利,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指挥到。他甚至连马都没有骑,他所做的是便是利用马车和轿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而已。

    “事实上鲁西达尼亚的国王是我,实际上征服帕尔斯的也是我……”吉斯卡尔这样想着,这和来到他这边的抱怨的将军们的不满情绪不谋而合。

    “我很了解你们的心情,很早以前我就这样想了。王兄太礼遇光有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巴的圣职者,而忽视了你们这些有功绩的武将们。”

    王弟吉斯卡尔的声音低沉但充满了热力。纵然他是为了达到自己的野心而煽动将军们的不满情绪,但是,他所说的话也是事实。尤其对那个藉着国王的名义而恣意妄为的大主教波坦,将军们更有着极度的不满。

    “殿下,请您看看那个波坦。他号称是一个异教徒征伐者、击退异端者和魔道士狩猎者,然而,他只会拷问和虐杀那些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从来没有站到战场上去和敌人剑锋相对过。为什么这样的人却拥有比我们这些赌命作战的人更多的财富和权力?”

    “不久之前的那件事也是一样。那个夏普尔虽然是异教徒,但却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勇者。如果当时他的两手可以自由行动的话,一定可以像捏死一只小鸡一样地杀掉波坦那个小人。波坦当时挥着鞭子大声叫嚣的梯子简直丢脸死人了,就像一只发了狂的猿猴一样。”

    将军们的愤怒和不平不满的情绪对吉斯卡尔来说,是一项贵重的资源。虽然是唠唠叨叨一大堆,他却不能视若无睹。

    当听说王兄对帕尔斯的王妃产生迷恋时,吉斯卡尔最先的反应是揶揄地冷笑。

    “王兄竟然也会迷恋女人?看来人类毕竟是不能光靠对神的信仰来过活的。不过,为什么不找一个年纪比较轻的女人呢?”

    被好奇心驱使偷偷前往窥视码头王妃的吉斯卡尔再也笑不出来了。姑且不说美貌了,泰巴美奈似乎有着一种蛊惑位在权力中心及周边的人的魔力。

    而这一次就有人对暗自懊恼着的吉斯卡尔提出忠告了。那就是吉斯卡尔非正式的参谋、远征军的地形指导者,吉斯卡尔也不知道其真面目的男人。在他人面前绝对不拿掉银假面的男人劝诱地对公爵说道:

    “当殿下的大志得以实现时,不要说一个妻子,一万个美女都可以任您予取予求。您又何必对一个记仇而且又属于别人的女人那么执着呢?”

    “唔,你说得的确没错。”

    吉斯卡尔仿佛要挥去自己的迷恋似地用力点了点头,大口灌了一杯葡萄酒之后,便朝着王兄的地方去了。不管怎么说,他可以对不可行之事断念就是和他王兄最大的不同之处了。

    Ⅱ

    即使连可以用神和命运论来使自己的意图正当化的伊诺肯迪斯七世,也无法直接了当地把这个问题诉之于神明吧?他一个人在血迹尚未完全干涸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寝宫中闷闷不乐着。

    他一点都不想喝酒,只是对放在由绢之国进口的紫檀桌上的银杯里猛添糖水。这是吉斯卡尔对哥哥感到厌烦的理由之一。尽管如此,吉斯卡尔仍然勉强压抑下不快的心情,表明他赞成哥哥和泰巴美奈婚事的态度。

    “哦?是吗?你赞成吗?”

    伊诺肯迪斯七世没有血色的脸上顿时充满了喜气。

    “当然赞成。可是,这不光是为了哥哥您一人。如果帕尔斯的王妃和鲁西达尼亚的国王结婚的话,那就等于加强了两国的关系。”

    “是啊!你说得没错。”

    伊诺肯迪斯用他肥胖而松驰的手紧紧地握住小自己五岁的弟弟强而有力的双手。

    “虽然有过不幸的流血事件,但是,过去的事必须要忘掉。鲁西达尼亚人和帕尔斯人必须在唯一绝对的神明之下,携手在这块土地上建立王道的乐土。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我的确必须和泰巴美奈结婚。”

    吉斯卡尔惊愕地看着立刻就成功地将自己正当化的兄长。对目前遭到如此惨痛境遇的帕尔斯人来说,他们岂能三言两语就“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呢?

    吉斯卡尔心中虽然这么想着,可是,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哥哥,哥哥要结婚还有两三个困难。”

    听到弟弟这么说,鲁西达尼亚王不安地快速转动着他的眼球。

    “到底是什么事,我亲爱的弟弟啊?”

    “先是大主教强·波坦啊!那个有点罗嗦的大主教一定知道泰巴美奈王妃是异教徒。这件事怎么办?”

    “你说得没错。不过,这件事只要命令大主教让泰巴美奈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就可以解决了。如果大主教有意的话,我可以把帕尔斯王室的财宝给他,甚至连我们王室的财产。”

    吉斯卡尔不禁在内心大吼着“太没有分寸了”。为了取得“帕尔斯王室的财宝”,鲁西达尼亚军付出了多少的代价,这件事兄长似乎完全不知情。

    吉斯卡尔在适当的时机把谈话做了个结束,然后退了出来。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银假面出现在他面前,吉斯卡尔把刚才那段谈话说给他听。

    “这样好啊!”

    银假面对王弟大加赞赏,在王弟耳边献了毒言毒语。

    “如果国王陛下对波坦做了过分的捐献,武将们的不平不满就会更形高涨。而如果波坦还墨守愚蠢的教义,反对陛下结婚的话,陛下一定会对他感到不悦。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殿下都没有损失。”

    “你说得对,这样最好。可是,哥哥什么都不知道,在帕尔斯国内还有很多敌人。密斯鲁、辛德拉、特兰的动静都颇可疑。不要说结婚的事,万一那些人联合起来攻击的话……”

    吉斯卡尔闭上嘴巴,稍微变了一下表情看着银假面。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似的。

    “对了,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的时候,你出了不少力。”

    “在下惶恐。”

    “有人说当时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上之所以会产生不应该有的雾是魔道士作法引起的。”

    “……”

    “那场雾来得确实太巧了。不管我们有多好的策略,如果没有雾,我们根本不可能胜过帕尔斯军的。”

    “在依亚尔达波特教中不是说魔道最终仍无法胜过神吗?这是神的庇护。”

    “唔……”

    虽然似乎还有些不然释然,然而,或许是酒精的威力使得心智变迟钝了吧?

    吉斯卡尔也没有再追问了,银假面便退了下去。

    银假面毫不犹豫地以极快的速度在王宫内复杂的长廊上走着。他无视于半路上擦身而过的两个鲁西达尼亚兵对他投以厌恶的眼光,习惯性似地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巴达夫夏公国灭亡的时候,那个女人活下来了。而在帕尔斯王国灭亡的时候,她仍然安然无事。可是,当鲁西达尼亚王国要灭亡的时候,就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如果到冥府去,那个女人不知道要怎么和那些因她而死的男人们打招呼啊!”

    银假面站在面对着那个在短时间内被破坏殆尽的宽广中庭的回廊上。

    卡兰在确定四周没有人影了之后走了上来,对银假面行了一个礼。

    “卡兰,安德拉寇拉斯的儿子还没有找到吗?”

    “对不起。我虽然命令了所有的部下倾全力去找了,但是,还是不见他的行踪。”

    “是不是你太宽大了?”

    尽管男人的语气并不是那么强硬,然而,让卡兰感到肃然的却是他的声音。这个声音是那么自然,和他面对王弟吉斯卡尔公爵时刻意装出来的郑重其事的声音呈现极明显的对照。

    卡兰再度低低地弯下了他的腰,看在他人眼里就像是诚惶诚恐地请罪一般。

    “您这么说让属下感到惶恐。属下实在没用……”

    卡兰那原本魁梧的身体缩得根本不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万骑长。

    “不,你做得可以了。你不应该会有任何疏忽的。说起来,帕尔斯幅员宽广,只有他一个小孩子,连橘树叶子底下都可以做为藏身之处的。一个小孩子……”

    银假面住了嘴,在短暂的阴笑之后便是沉默。

    第二天,一个苍白着脸的骑兵从卡兰的领地骑着快马朝向叶克巴达那的主君处狂奔。

    Ⅲ

    “属下真是无脸见将军,亚尔斯兰王太子和他的同伙突破了我们的包围,目前去向不明。”

    俯视着跪伏在地下惶恐地作着报告的部下,卡兰的眼中闪着一种近似杀意的愤怒。原本他对部下总是既宽大又公正的,那就是为什么部下们一直跟着他到现在。然而,这个时候,卡兰却必须拼命控制自己想一脚踢碎跪伏在地上的部下头部的冲动。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你仔细说来我听听!”

    在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卡兰好不容易才装出平静的表情下了命令。

    部下知道如果现在再罗罗嗦嗦地辩解的话,卡兰好不容易才压抑下来的怒气一定会立刻爆发开来,所以,他尽可能简单扼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篇。

    潜藏在巴休尔山的亚尔斯兰一起没有下山来,所以,卡兰的部下们便打算上山去抓人。

    这个时候,一个樵夫出现在他们眼前,根据他的说法,前几天在一个不应该有人的洞窟里传来了人的谈话声。躲在里面的男人们把信绑在鹞子的脚上和山外面的同伴联络,打算在当月十四日晚上里应外合,突破封锁线。

    卡兰的部下们闻言不禁雀跃不已,就等着十四日夜晚的来临。而就在他们安心地熟睡着的十三日晚上,封锁线被突破了。他们从梦中惊醒,跳起来防御。可是,达龙的骁勇是无人能匹敌的。指挥系统便陷入极充的混乱,最后终于被他们逃脱了。

    在整个行动的最后,那个被认为是那尔撒斯所差遣的男人对卡兰的一个属下说道,山中无甲子,弄错了时日,所以行动提前了。

    “总而言之,你们完全任人摆布了。那个樵夫一定被他们收买了吧?”

    “是……”

    “不管是达龙或是那尔撒斯,都不是平庸之辈。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真是一群没用的家伙!”

    卡兰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他的不快,愤怒地叱责着那些靠不住的部下。这分明是伊诺肯迪斯和不安的反弹表现。

    如果和那尔撒斯跟着亚尔斯兰,然后率领着配置在东方国境的奇斯瓦特的大军杀到叶克巴达那的话,该怎么办?姑且不论鲁西达尼亚军的败亡,那个人的重要愿望不就无法实现了吗?

    看来卡兰必须亲自出马了。

    为了获得吉斯卡尔公爵允许出兵,卡兰急急忙忙地走在回廊上,然而,他却听到了擦身而过的鲁西达尼亚人们交谈的声音。

    “哼!背叛者还装出那副了不起的样子。”

    “甚至连改教的仪式都没有做的被征服者,竟然参与重要的国务计划。”

    “生为异教徒而出卖同伴的人似乎比拼了命和异教徒作战的人更容易出头哪!哎,我们真是生错地方了。”

    对方分明是刻意说给卡兰听的。帕尔斯的万骑长没有抗辩。屈辱感使得他的双颊变得僵硬。

    王弟吉斯卡尔公爵为了鲁西达尼亚王国和他自己本身,正在订定将来的土地分配和维持治安的计划。

    当卡兰造访吉斯卡尔公爵被分配到宰相的旧办公室时,他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了公爵,或许是因为公爵正想转换一下情绪和气氛之故。

    进到室内的卡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要求王弟允许他讨伐亚尔斯兰和其同党。

    “亚尔斯兰只不过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小孩子,可是,达龙和那尔撒斯这两个人却不能加以轻视。”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那尔撒斯以前是王室的书记。安德拉寇拉斯王对他的智慧赞赏有加。”

    “唔……”

    “至于达龙,或许殿下也知道。他就是前些日子在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上单枪匹马突破鲁西达尼亚大军的那个男人。”

    吉斯卡尔第一次有了反应。把饰有孔雀羽毛的笔丢到了桌上。

    “就是那个黑衣骑士?”

    “是的。”

    “因为他,我的几个知已葬身异乡。我恨不得活剥他的皮。”

    “……”

    “不过,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勇者。你是有胜算才提出出兵要求的吧?”

    “这是一件小事。”

    “是吗?那么你就试试看吧!当帕尔斯人压不下来的时候,再出动鲁西达尼亚的正规兵来收拾善后。”

    吉斯卡尔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如果帕尔斯人彼此残杀,鲁西达尼亚的立场不至于不利。若由帕尔斯人下手杀掉帕尔斯的王子,鲁西达尼亚就不用为此玷污双手了。况且,如果对王子下了手,卡兰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不知道王兄和波坦大主教怎么想的,但是,原本就没有道理将帕尔斯人的一切从地上一扫而光的。把一成的帕尔斯人拉到自己这边来,再由他们去支配剩下的九成帕尔斯人。分层支配才是征服者聪明的做法。

    像卡兰这样的男人必须做最大限度的利用。至少他远比波坦那样的人有用得多。如果他想建立功绩,就尽量给他机会去立功吧!

    夺取帕尔斯人的土地和奴隶,再把这些战利品分配给帕尔斯人。这是吉斯卡尔计划的根本,但是,他不能把像卡兰这样积极的协助者和其他的帕尔斯人同等看待。吉斯卡尔打算让帕尔斯人各自去安抚领地内的人民,不过,或许鲁西达尼亚人中会有反对者出现吧?

    “不要开玩笑。为什么征服者得向被征服者献媚?败者的财富不就该归于胜?我们已经用我们自己的血付出代价了,难道还需要顾忌什么吗?”

    重欲短视的人这样说道。而且,这种人经常占了大多数,且拥有庞大的势力。如果不加以整合,吉斯卡尔真正的野心不无法达成了。

    “总之,亚尔斯兰王子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了。好好办吧!”

    “是!”

    “对了,卡兰。”

    吉斯卡尔突然想知道。

    如果鲁西达尼亚王娶帕尔斯的王妃为妻的话,帕尔斯的贵族和武将们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卡兰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个女人原本就不是帕尔斯人,她是巴达夫夏公的王妃。大家应该会记得这件事的。”

    “唔,你也有这种想法吗?”

    吉斯卡尔歪着头想了想,或许他认为没有必要再将卡兰留在那里了,于是,他挥了挥手,让卡兰退了下去。

    Ⅳ

    落城后第一次再开市的市场,因为大量的人潮和商品交易而显得极为热络。如果再不这样,帕尔斯人的生活就无以为继了。

    群众当中有一个少女。

    这个少女有着小麦色的肌肤,黑绢般的秀发和乌溜溜的眼珠。身材修长,相当的美丽。再加上她那充满生气和聪明的气质,让人无法无视于她的存在。

    一个负责市场警卫的卡兰麾下的帕尔斯士兵对着她大叫。

    少女显得有些迷惑,她看着经过市场旁边的骑着马的军列,问士兵那是谁的部队。

    “那是万骑长,不,现在已成为大将军的卡兰公的直属部队。”

    “他们到哪里去啊?”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天真,士兵告诉少女他可以让少女知道更多的事,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

    说着,士兵若无其事,但是强迫地拉着少女的手腕离开了市场,钻进了一条没有人来往的小路上。在之之前,帕尔斯的士兵都只能咬着手指头看着鲁西达尼亚兵的暴行。原本帕尔斯的女人应该属于帕尔斯的男人的。少女反抗着挣扎,兴奋已极的士兵便压着少女的头部想把她按倒在地上。

    士兵突然高声叫了起来。包着头部的头巾竟然连着少女的头发全部被剥下来了。原来是假发!就在士兵的惊讶转变愤怒的那一瞬间,短剑闪着短而尖锐的光芒刺进了他的胸口。当士兵倒卧在尘土当中时,加害者像一只轻盈的小鸟般跳进了另一条小路。

    “啊!真让人恶心!”

    美丽的少女?不是,做美丽少女装扮的少年很不愉快地吐着口水。原来是耶拉姆。

    他受那尔撒斯之托潜入王都叶克巴达那,打探城内的鲁西达尼亚军的动静。耶拉姆转了两三次弯,进了一户人家的内院。他脱掉了少女的衣服,换了洗好晒干的男人衣服。他放了五枚铜板,做为包括少女衣服在内的费用,在脸上和衣服上涂上泥巴。

    再度穿过市场的耶拉姆听到,发现同伴尸体的士兵喧叫声。

    “卡兰率领了千骑以上的士兵离开城里?”

    听完从王都蛔的耶拉姆的报告,那尔撒斯不禁感到不解。亚尔斯兰一行在因鲁西达尼亚军入侵,而变成废墟的各个村庄中来来去去。

    亚尔斯兰交抱着双手。

    “为了抓我而出动这样的大军未免太夸张了吧?”

    “那是当然的。殿下,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哪!而且您有着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大义名分。如果把您放在帕尔斯阵前,就可以纠集对抗鲁西达尼亚的势力了。鲁西达尼亚军固然不安心,就是卡兰也不能高枕无忧啊!”

    亚尔斯兰闻言觉得话是有理,可是,他仍然有疑问。卡兰应该不知道他到底躲在哪里的,那么,卡兰打算用什么方法找到他呢?

    “如果我是卡兰,而又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抓到殿下的话,我一定会袭击某个适当的村落并将其烧毁。

    “烧毁村庄?”

    亚尔斯兰瞪大了眼睛,那尔撒斯叫耶拉姆去洗把脸,一边对亚尔斯兰说明。

    “其实是有几个方法。第一,他可以烧毁村庄,残杀村民,张贴布告以胁迫殿下。只要殿下不出面,他就继续烧村庄,滥杀无辜的平民百姓。其他还有各种方法,如果依照顺序,他应该会先从这一招下手。”

    亚尔斯兰屏住气息。

    “卡兰会做到这种地步吗?这样还算武将吗?”

    “他是一个出卖国王和国家的模范武将。”

    那尔撒斯嘲讽的指责使亚尔斯兰沉默了下来。卡兰已经过了河到达对岸了,现在已经不需要刻意避免无益的杀戮了吧?思索了一阵子之后,亚尔斯兰打破了沉默。

    “那尔撒斯,你知道卡兰会袭击哪个村子吗?”

    “知道啊!”

    “怎么知道?”

    “他们会引导我们,只要我们跟在后面就可以了。要这样做吗?”

    亚尔斯兰用力地点点头。

    当王子为了给爱马上鞍而出门去之后,一起沉默地听着刚才对话在的达龙开了口。

    “卡兰不是一个单纯的人。他大白天率领大军离开王都,是不是打一开始就设好了陷阱引诱殿下露脸?”

    “有可能。”

    “如果你也有同感,为什么不阻止殿下?”

    “达龙哟!这件事完全要看王子的器量,我衷心期待着。”

    那尔撒斯对着不解地眨着眼的达龙笑了起来。

    “反正我们也必须从卡兰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时候也是不得已的。”

    达龙微微地动了动眉毛。

    “如果王子不出面救村子,你是不是就认为他没有当君主的资格而打算放弃他?”

    那尔撒斯没有回答,他只是恶意地笑了笑。可是,他的表情却明确地肯定了朋友的明察秋毫。

    Ⅴ

    那个人和奇夫擦身而过实在不能说是偶然的。如果在旅程中要避开和鲁西达尼亚兵相遇的话,能选的道路和时刻也就有限了。

    当马和马交错的时候,双方都保持了距离以备随时可以拔剑,这是理所当然的谨慎。由于在这个夜里天上只有半月,双方又保持着七、八加斯的距离,所以,一开始奇夫并没有注意到。而他之所以发现对方是一个男装打扮的女人是因为风向突然改变了,夜风把女人的体香传过来之故。

    对方的头部虽然用绢布包着,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那像染着夜色般漆黑的长发及腰部。瞳孔像映着初夏的万绿般,有着又深远又闪闪发光的绿意。奇夫之所以可以看到她瞳孔的颜色是因为女人也隔着肩膀回过头来看,而她回头的理由一定和奇夫的理由完全不一样。当她的奇夫的视线相交之后,便加快马程,快速地离开他。

    奇夫呆了一阵子,凝视着在月光下渐去渐远的女人的背影,随即用手掌拍了拍膝盖。

    “嗯,真是罕见的美女。论年纪也比那个说谎的王妃年轻许多哪!”

    奇夫匆匆地在脑海里盘算着。现在,他暂且有了行动的目标了。

    “那个美女一定会被恶党袭击。如果我帮了她的忙,她一定会对我抱着感谢和敬爱之意,然后以某种形式来答谢我。一定是这样吧?最好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在自以为是的决定之后,奇夫便保持了适度的距离策马跟在女人的后面。

    不久机会就来了。自从王都陷落以后,鲁西达尼亚军当然更是跋扈,常常数骑人马组队四处杀人掠夺。吉斯卡尔公爵虽然贴出了不可伤害良民的布告,但是却常常无法彻底执行。

    七、八个骑兵的黑影从线杉林中跳出来,阻挡了女人的去路。从鲁西达尼亚士兵口中说出来的话极其下流没品。

    女人不胜其烦似地踢了马腹一脚。马也像经过良好训练一样,马上了解了骑手的意图,在鲁西达尼亚兵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始撒脚急奔了。当瞬间就被丢在三十加斯之外的鲁西达尼亚兵们开始追上去时,女人坐在马上拉开了满月般的弓。

    下一瞬间,月光形成了箭形,眼看就要射穿骑兵了。

    惨叫声和血从被射穿了咽喉喷射而出,骑兵从马上翻滚到地上。

    其他的骑兵从瞬间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之后,便怒吼着挥舞着剑朝女人逼近。他们虽然想这么做,然而,弓弦的响声穿过了夜气,又有一个骑兵在半空中翻滚,从鞍上滚落到尘土当中。接着又是一枝箭射过来,第三匹马也失去了它的骑手。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奇夫比预定时间早了一些策马奔向街道。如果再袖手旁观,他就没有机会施恩于那女子了。

    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来的鲁西达尼亚兵成了第一个牺牲者。

    鲁西达尼亚兵从左肩到胸口被奇夫给砍了一刀。惨叫声和血沫朝着空中的半月高高地喷起,鲁西达尼亚兵从马上跌了下来。

    这个新露面的,而且不能轻视的敌人突然出现,让鲁西达尼亚兵们吓了一跳。鲁西达尼亚兵交换着奇夫所不能理解的外国话,各自拿着剑骑着马朝左右方散开。

    他们原想从三个方位将奇夫包围起来,然而,他们的意图被奇夫的迅速行动给破坏了。其中一个人的颈动脉像飞箭般喷出了鲜血,另一个人的鼻梁则被击断了。

    剩下的两名骑兵再也顾不得名誉了。他们转过了马头,使尽全力策马朝街道的另一方逃去。带着冷笑目送他们离去的奇夫回过头来时吃了一惊,因为那个女人正要离开现场。这和他的预期是完全不同的。

    “等一下,前面那位小姐!”

    奇夫大声地叫着。

    然而,不知道女人是没有听到呢?还是有意无视于奇夫的存在?她并没有放慢马的脚步。

    “前面的美女!”

    奇夫以更大的声音叫着,可是女人仍然没有反应。

    “前面那个绝世美女!”

    女人闻言这才停下了脚步。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奇夫。侧面承接着月影的端整脸庞带着极平静的表情。

    “你在叫我吗?”

    即使是奇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女人的话,女人便继续说道:

    “姑且不论一般的美女,若要说绝世的美女,这种人并不多。”

    很奇妙的,她这种若无其事地肯定自己的美貌的态度却不会给人任何不快感。

    奇夫显得很愉快,好不容易终于可以说出属于他个人风格的话了。

    “啊,不只是你的美貌,连你的武艺也让在下佩服之至。我叫奇夫,是一个四处为家的旅行乐师,但是,我爱好美好事物的心却一点也不输王侯贵族。现在,我将要发挥我贫瘠的诗心,做一首赞美你的诗。”

    “……”

    “你的身影如同丝杉纤细窈窕,黑发仿佛来自夜空的一部分,瞳孔胜过绿玉,娇嫩的嘴唇犹如玫瑰花瓣沾着朝露……”

    “你缺少做为一个吟游诗人该有的独创性。”

    女人冷淡地说道,奇夫不由得搔搔头。

    “啊,或许我还不够成熟当个诗人,不过,热爱美和正义的心却不输给古时代的大诗人。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赶来救你啊!”

    “我觉得你似乎太多事了,你不是事先就看好时机了吗?”

    “你太多疑了。我的守护神亚希女神保护了你和我,结果让那些该杀的鲁西达尼亚蛮族受到了报应。我们可以说这是上天对正义的嘉许。”

    女人似乎在苦笑着。

    奇夫问她的名字,她倒是很干脆地回答。

    “我叫法兰吉丝,在夫塞斯坦地方的密斯拉神的神殿中工作,被女神官长派遣为使者到王都叶克巴达那去。”

    “哦?密斯拉神!请让我对密斯拉神献上我对亚希女神同样的尊敬。我和法兰吉丝小姐一定有非比寻常的因缘。”

    美丽的女神官根本不理会奇夫那稍显轻浮的声音。

    “可是,我听说王都已经沦陷了。我也不能就这样回去,正在想今晚该到哪里去住宿,没想到鲁西达尼亚的走狗们就出现了。”

    “你到王都有什么事?”

    “我要去找太子亚尔斯兰殿下。我有个问题,你这个值得尊敬的乐师可知道王太子殿下的下落?”

    “不,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法兰吉丝小姐想找他的话,我可以帮忙。对了,你为什么要找亚尔斯兰殿下?”

    “亚尔斯兰殿下诞生的时候,曾以殿下之名捐献给我们神殿。因此,今年春上去世的上一代女神有遗言交代,如果殿下有什么困难,就要从任职于神殿的人当中选一个武艺最好的人前往救助。”

    法兰吉丝摇了摇她的黑发。

    “留下遗言的人都没有想到会为后人造成麻烦。对了,我之所以从众多符合条件的人当中被选出来,不只因为我的武艺最好。”

    “怎么说?”

    “像我这么美丽,学问和武艺方面都又极为出众的才女,总是会遭同僚们嫉妒的。”

    “你说得对。”

    “她们就利用这一次完成故人遗愿的名目把我从神殿中赶出来了。你明白吧?乐师先生。”

    奇夫虽然不怀疑法兰吉丝的话,但是,却多多少少让他有发挥想象的空间。或许她是被好色的神官所逼,在严厉拒绝对方之后被赶出神殿的。尽管她再怎么精于武艺,派遣一个女人来执行任务实在太危险了。

    “干脆,法兰吉丝小姐,你就把那个非出于本意接受的任务丢到一边去吧。”

    “不,不管怎么说,我也看不惯鲁西达尼亚人的作风。虽然我是服侍密斯拉神的人,但是我不赞成强迫别人去从事某种信仰。我要把他们从帕尔斯赶出去!”

    奇夫用力地点了点头。

    “法兰吉丝小姐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有同感。”

    “只是口头上说说的吧?”

    黑发绿眼的美女口气极为辛辣,然而,奇夫却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不,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我也不喜欢鲁西达尼亚人把自己的神硬塞给其他宗派的作法。他们这种作法就像只认为金黄头发、蓝色眼珠、雪白肌肤的女人才是美女,其他的女人都不是美女一样。什么是美丽的、贵重的,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不应该加以强制的。”

    奇夫的辩解倏地中断了。

    因为他注意到法兰吉丝闭上了眼睛,把一枝小小的水晶笛子放在嘴边。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是,法兰吉丝在半月光芒照耀之下像绢之国的陶器般白晰的脸庞却让奇夫看呆了。法兰吉丝张开了眼睛,把笛子移开嘴边之后,再次像打量着东西似地看着奇夫。

    “是吗?好吧!”

    她好像是应和着某人的声音似地说道:

    “据精灵们的说法,你讨厌鲁西达尼亚的心至少不是骗人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或许吧!”

    法兰吉丝的声音中没有半点亲切感。

    “婴儿虽然听得到人们说话的声音,可是,他们却听不懂话中的意义。你就跟婴儿一样。你虽然听到了风声,但是,你却不懂乘风而来的精灵的低语。”

    “我真的像个婴儿吗?”

    “你不明白,或许是这比喻太差了。把你拿来跟婴儿比,你的邪气未免太重了。

    小小的水昌笛就夹在法兰吉丝白晰的手指尖。那是呼叫精灵的用具吧?

    “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认同我的诚意。怎么样?法兰吉丝小姐,一般而言,人和人之所以会相遇是由于因缘之线的牵引。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行动。”

    “随你了。但是,如果你能跟我一样宣誓对亚尔斯兰殿下效忠的话……”

    “我的忠诚心不怎么够,不过,目前对法兰吉丝小姐来说是够用的。”

    “我不需要你的忠诚心。”

    “这样说太冷漠了吧?就法兰吉丝小姐和我的交情来说的话。”

    “什么交情?“

    正待要提高声音反驳的法兰吉丝突然安静了下来。奇夫也闭上了嘴巴,侧耳倾听。有马蹄声从某个方向奔进街道旁边的白杨树林里。在夜晚街道上疾驰的双队骑兵从王都那个方向出现,持续占据了他们视线达数分钟之久。

    “那是万骑长卡兰的军队。”

    除了卡兰的军队之外,没有帕尔斯的军团会在阵头悬挂鲁西达尼亚的旗帜。目送着马蹄轰响和砂尘在月光下渐去渐远,美丽的女神官勇敢地喃喃说着:

    “或许他们当中有人知道亚尔斯兰殿下的行踪。我该去试试看。”

    Ⅵ

    那一天,在大白天下,卡兰所率领的一队人马烧毁了一个村落,把五十个村人(虽然只有男人)丢进火堆里。“如果今后再藏匿亚尔斯兰王子和其同党的话,连女人、小孩都要赔上一条命!”这句话和灰尘、憎恶、悲哀一起留给了村民。

    对卡兰来说,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重复这样的杀戮,将亚尔斯兰和其党羽逼到尽头,以获得鲁西达尼亚军的深度信赖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当太阳下山,士兵们准备搭营的时候,一个报告传了进来。一个紧紧抱在马背上,半生半死的男人在荒野中徘徊。那个男人招认自己被亚尔斯兰王子和其同党雇去运行李,原本他想要偷行李的,结果被发现了,遭人用鞭子痛打了一顿。由于对方扬言要在第二天杀了他,所以他便拼了命逃了出来。

    卡兰仔细地检查了男人的伤口。他是怕那个男人会不会是为引诱他进陷阱而故意弄伤的。然而,男人身上无数条的鞭伤却是不争的事实。卡兰亲自审问男人。

    “亚尔斯兰王子一行有多少人?”

    “只有四个人。”

    “不要说谎!有百倍之多吧?”

    “是真的!而且其中有两个是小孩子,就因为这样,他们才需要雇我运运行李啊!”

    “那么,王子他们朝哪个方向去?”

    “南方。”

    审问告一段落之后,男人要求密告的报酬。

    “好吧!”卡兰点了点头,突然拔剑出鞘,把男人的脑袋给砍下来。

    “畜牲,我哪会中你的计!”

    然后,卡兰便命令大军朝男人所说的相反的方向进军。他认为这个男人是奉了那尔撒斯的命令来这边做间谍的,身上的伤也是为了博取卡兰的信任而故意造成的。

    卡兰有所不知。

    前往某个村庄的亚尔斯兰一行人故意选了一个看来最不可靠的男人来帮他们运行李。然后,当被鞭打的男人消失在卡兰部队的方向之后,他们也转变了路线,由南朝北前进。然后,他们又故意把自己朝北前进的行踪暴露在他人眼中。

    这一切都是那尔撒斯的安排。

    卡兰的部队自寻麻烦朝北方森林和山岳错综交错的地区前去,而且天色又已黑了,对骑兵部队来说,这些都是极为不利的。

    过了半夜。

    做好了一切工作的那尔撒斯从森林中眺望着排成一列走在山路中的卡兰的部队,脸上微微地笑着。越是想耍精明的人越是被他握在手中摆布。

    当敌军通过之后,他正想回到系马的地方去。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压低了腰,因为他感到一股不平常的气氛。

    那尔撒斯往后一跳。水平闪过的剑光刚好掠过他的上衣,几根丝线飞散在半空中。

    当那尔撒斯再度往后跳时,他拔起了剑,接住来者银色的斩击。火花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声飞散开来。第二回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因为双方都发现对方不是自己预期中的敌人而把刀刃撤开了。

    “你不是鲁西达尼亚军吗?”

    年轻女人的声音伴随着微微的香水味,连那尔撒斯都不禁为之一惊。

    “你是什么人?”

    女人问道,那尔撒斯立刻报上名“我是亚尔斯兰殿下座前的那尔撒斯。”他很快地做了回应。

    “对不起,我是法兰吉丝,服侍密斯拉神的人。我来是为了帮助亚尔斯兰殿下的。刚才我一直跟着卡兰的部队。”

    “哦……”

    那尔撒斯没有精力的助力,他之所以信任法兰吉丝完全是凭他的理发判断。如果她是卡兰的党羽,只要大声叫喊,通知大家亚尔斯兰的所在就可以了。

    “你是说你要当亚尔斯兰殿下的同伴?”

    “是的。”

    她的谈话虽然没有什么情趣可言,但是,声音却像音乐一般悦耳。

    “那么,你就帮帮忙吧!今后的主要工作是要抓住背叛者卡兰,把他带到殿下跟前去。”

    “我明白了。我有一个问题,现在亚尔斯兰殿下身边共有几个人?”

    那尔撒斯漠然地回答美女的问题。

    “加上你们,一共是五个人。”

    那尔撒斯注意到了站在法兰吉丝背后的奇夫。

    不知道谁发出了叫声,卡兰的部队掀起了一阵嘈杂。最初是一根手指头,接着是十根之多的手指头指向了悬崖上空。只见亚尔斯兰全身笼罩在蓝色的半月光芒当中,一个人骑在马上俯视着山下的队伍。

    “是亚尔斯兰王子!杀了他!他的脑袋值十万枚金币!”

    亚尔斯兰无法判断这个赏金算不算,但是,对于卡兰麾下的骑兵们而言,这却是一笔比生命更有价值的数目。

    在发出了欲望和兴奋的叫声之后,骑兵们开始鞭策着马,跑上急斜坡。就算是精悍的帕尔斯马易持续这样的突进,队伍于是立刻就崩散了。

    当前头的马奋力抵达崖上的那一瞬间,亚尔斯兰的剑就刺穿了骑兵的胸口。剑尖从背部穿出,护手碰到了甲衣的钮扣发出了撞击声。

    亚尔斯兰的剑拨了出来,死者的身体便因自己的重量向后仰倾滚向斜坡,跟随其后的兵马见状想要逃避,随即失去了平衡而滚落下去。

    夜晚的黑暗和立足点的不稳使他们陷入混乱中。亚尔斯兰已经完成他做为一个诱饵的工作了。他拿起了弓,接连地射出了箭。

    卡兰的军队配置得极为密集,根本无以回避攻击。亚尔斯兰射了六枝箭,四枝命中,两枝虽然瞄准了以惊人之势冲上斜坡的骑兵士,但是却被如水车般挥舞着的长枪给打掉了。

    “王子!”这个叫声是发自卡兰口中。王子吸了一口气,丢下了弓,和背叛的万骑长面对面。

    “卡兰,我有话要问你!”

    亚尔斯兰自觉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紧张的情绪。

    “做为一个万骑长,不,做为一个帕尔斯资深的战士,从来没有被人指责过错误的你,为什么要屈服于侵略者鲁西达尼亚之下?”

    “……”

    “我不相信你会为了私欲做出这种事。如果你有理由,为什么不说给我听?”

    “无知的是你,安德拉寇拉斯受诅咒的儿子啊!”

    卡兰的声音中有着一种似是单纯的嘲笑却又显得太过阴惨的情感。睨视着亚尔斯兰的两眼中仿佛也燃着鬼火似的光芒。

    “你不妨就相信我卡兰是个丑陋的背叛者吧!死于忠臣之手或者死于背叛者的刀下终归是一死,没有什么不同。”

    战栗的风吹散了包裹着亚尔斯兰身心疑惑的葛藤。卡兰的身体看来像是鼓胀起来了一样。亚尔斯兰用他的视觉就可以感受到具压倒性的战士所具有的力量。

    马儿仿佛承受了骑手的心情变化,亚尔斯兰的坐骑发出了畏惧般的鼻息。

    卡兰发出了低喝声之后便策马狂奔而来,巨大的长枪朝着王子的心脏刺过来。

    半出于本能的,亚尔斯兰强力反击。枪尖虽然被弹开,但是,王子挥着剑的手却连手肘都感到一阵麻庳。

    “狡猾!”

    随着一声怒吼,第二击又逼近来了。

    如果说承接了第一击是近乎奇迹的话,那么,亚尔斯兰避过了第二击无疑的就是奇迹。然而,上天的庇佑也只有到这里了。第三击弹开了微弱的抵抗,应该就要刺穿亚尔斯兰的身体了。而让卡兰停下这一击的便是达龙的声音。

    “卡兰,你的对手应该是我!”

    达龙比预定的时间晚到是因为当他在森林中穿行时,因两天前的一场雨形成的泥沼的地形耽搁了他。

    卡兰的脸上现出了失意的神情。很明显的,他想起了在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中屈服于达龙锐锋下的记忆。卡兰放弃了眼前贵重的猎物,马头一转,原本逼近到亚尔斯兰眼前的死亡之神急速地远离了。

    “殿下,您没事吧?”

    丢出这句话后,人马一体的黑影便在亚尔斯兰的四周堆起了敌兵的尸体。

    想从背后拿枪刺向达龙背部的骑兵发出了惨叫声,从马上翻落下来。他的脸被法兰吉丝的箭射穿了。

    这时有两骑黑影跳进了狼狈不堪的骑兵们当中。

    那尔撒斯和奇夫彼此都亲眼确认了刚刚诞生的同伴的剑技。

    刀刃声和血沫仿佛产生连锁反应一般。

    有数匹马的背上没有了骑士,惊惶失措地逃向黑暗中。有一半的马在慌乱中乱了脚步,随着一声声的悲鸣掉落到山崖下面去了。

    对卡兰的部下们来说,今天晚上可能是他们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一夜吧?他们的敌人不仅骁勇善战,而且极其狡猾。

    他们利用混乱和黑暗及地形之利,跃进卡兰的军队当中,在造成了大量的死亡之后,又从人马旋涡中一跃而出,在黑夜当中消失了踪影。这样的情形重复了两三次,卡兰军的秩序受到了致命的破坏。军队再怎么样也重组不起来了。

    “达龙,你去追卡兰!”

    那尔撒斯在血沫飞溅中制造了更多的牺牲者,同时一边对达龙叫喊着。达龙对那尔撒斯点点头,用力踢了一下马腹,马蹄扬起了小石块和土堆,朝着正想逃命的卡兰追了上去。

    卡兰的部下拉起缰绳袭击过来,然而,达龙的长枪刺穿了一个骑兵,挑开第二个挡路的敌人,头也不回地紧追着卡兰,口中大声地叱喝着。

    “只会找未成年的少年当对手,你这样还像个武将吗?你服侍鲁西达尼亚人之前的勇名都到哪里去了?这种恬不知耻的逃命方法难道是卡兰应有的作风吗?”

    达龙的挑衅产生了效果。受伤的矜持使卡兰激动了起来。

    “黄口小子,不要得意忘形!”

    卡兰怒吼着,挥舞着自己的长枪挡开了达龙的长枪。这个冲击极其猛烈,达龙的身体和枪都在半空中摇晃着,产生了风,连黑马的脚步都乱掉而有些不稳。达龙费了好大的劲才稳下了态势。

    卡兰的枪立刻就朝着达龙的脸部刺了过来。达龙一边重新整顿坐骑的体势,一边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了卡兰的猛击。

    卡兰的部下们吃惊地呆在一旁,他们原想插进两人当中助卡兰一臂之力,然而,这场人和人、马和马、枪和枪的激烈冲突已经发展到了不容他人插手的地步了。刺击、殴打、挡阻、击杀、反击,火花在半月的光芒下散发着蓝白色的光。

    卡兰不愧是身为万骑长的武将,如果不是心虚,他一定可以发挥出不逊于达龙的威力。

    然而,卡兰的部下们无法像他们的主人一样持续高昂的斗志。有很多人被斩杀、射杀了,残存的人则逃向保护战败者的黑夜的怀抱里。一方面是他们根本没有料到其实敌人的数目只有个位数之多。

    亚尔斯兰策马奔至决斗场,他担心地守在一旁,那尔撒斯手持血刃骑着马来到他身旁。

    “没有问题的。殿下。达龙一定会胜的,不过,照这个情形看来,要活捉卡兰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那尔撒斯的观察是正确的。就在卡兰的枪和身体的动作看来比达龙钝重的那一瞬间,第一滴血从卡兰的左颊飞散开来。

    达龙的枪尖从敌手的脸颊上削下了一块肉。虽然不是很重的伤,但是,喷出来的血跑进了卡兰的眼睛里,遮蔽了他的视力。

    达龙的枪以电光般的速度刺了出去。亚尔斯兰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然而,达龙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用枪的穗尖划过卡兰的腹侧,失去平衡的卡兰从马上一滚,便翻落到地上了。

    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都如达龙的计算和那尔撒斯的期待。唯一出人意料的是险峻的地形的卡兰的枪。

    握在卡兰手上的枪撞击了斜坡上的石头,“啪!”的一声应声折断了,而且并没有完全断成两截,反而以奇怪的角度反折,从侧面刺穿了枪的所有人--卡兰。

    当达龙从马上跳下来将卡兰扶起来时,卡兰已经奄奄一息了。枪贯穿了脖子的左右方,然而,卡兰的两眼仍然泛着微光睁开着。

    “国王在哪里?”

    达龙在濒临死亡的人耳边追问着。

    “安德拉寇拉斯还活着……”

    这段话已经像是喘息声了。

    “可是,王位已经不是他的了。正统的国王……”

    红黑色的血块塞住了他的咽喉,在一阵短暂但激烈的痉挛之后,万骑长卡兰断了气。

    “正统的国王?”

    达龙和刚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的那尔撒斯闻言相视不解。

    他们不得不想起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时的事情。弑兄夺位,当时就已经有人暗地里批评安德拉寇拉斯是篡位者。

    但是,获得强大军队支持的安德拉寇拉斯不断地在和近邻诸国的抗争中获得胜利,国内百姓也因此受惠良多,所以安德拉寇拉斯可以说是藉由实效的支配,来证明了他王权的正统性。

    在马术的练达度上远不如他们两人的亚尔斯兰也在这个时候来到旁边,用眼光询问在场的两个人。

    “安德拉寇拉斯王还活着。至于其他的事,很遗憾地并没有问出来。”

    那尔撒斯说完,亚尔斯兰看着把卡兰的尸体横放在地上的达龙。年轻的黑衣骑士沉默不语。那尔撒斯并没有把卡兰留下的那后半段话转告给王子知道,而达龙也赞成那尔撒斯的作法。这种事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大概很难理解吧?

    达龙好不容易才出了声。

    “殿下,如果人还活着,一定可以再见面的。而且,如果鲁西达尼亚军会让国王活到今天,必定有他们的道理,相信日后他们也不会随便就加害国王的。”

    亚尔斯兰点点头,与其说是打从心里了解达龙的意思,不如说是为了不愿让达龙为他担心。

    那尔撒斯就在这个时候把那两个年轻的男女介绍给王子认识。长发及腰的美丽女子先对着王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您是亚尔斯兰殿下吗?我的名字叫法兰吉丝,是夫塞斯坦密斯拉神殿中的人,遵照已故女神官长的遗言来帮助王子殿下。”

    年轻男人接着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奇夫,为了跟随殿下,从王都叶克巴达那逃了出来。”

    这全是一派胡言,但是,奇夫在被怀疑之前便说出一段事实好博取王子的信赖。

    “殿下,您的母后泰巴美奈王妃在我离开的时候还很安好。我曾经有幸和王妃面对面谈过话。”

    将来的事就将来再说了。原本奇夫就喜欢纷争。目前,他既可以待在法兰吉丝身旁,又可以在大义名份之下把鲁西达尼亚兵杀掉。如果将来觉得不想待了,他只要脚底抹油就可以逃了。奇夫是这么盘算的。

    站在稍远距离之外的达龙对着朋友苦笑说道:

    “四个人变成六个人。战力是增加了一半之多,但是,究竟是不是值得信赖呢?”

    “鲁西达尼亚军有三十万人,平均起来一个人要负责五万个人。这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那尔撒斯可不是在说风凉话。他知道目前的立场有多艰辛,他也知道今后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善,说这话只不过是属于他个人风格的一种嘲讽罢了。

    不管怎么说,为了确认国王和王妃的所在,他们似乎有必要潜进叶克巴达那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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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46:5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王都烈焰 第五章 王位继承人
    冷飕飕的湿气附着在石壁上。

    在一间承受不到温暖的阳光的地下室中,足足有成人的两手合抱起来那么粗的巨灯照亮了十加斯(约十公尺)见方的房间的中央部分。

    几个棚架上列着书籍、药剂及法术所使用的各种物品。有老鼠的胎儿、毒草粉、固体硫黄做成的蜡烛,也有被切断的浸在酒精中的人手。

    银假面站在石板上。他虽然是客人,但是却没有受到多好的礼遇。房间的主人是一个穿着暗灰色长袍的老人,他坐在橡木做成的椅子上,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是长了铁锈的车轮磨擦的刺耳声。

    “请恕我坐着跟您答话,你知道在平原上起雾,是多么耗费精力的法术。”

    “不过你好像还有足够的力量说话。”

    银假面冷冷地批评。

    “不说这个了,你特地把我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哦,这个嘛!”

    老人干涸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音律。

    “对你可能不是个好消息,卡兰死了。”

    银假面在一瞬间僵硬了身子,两眼散发出来的光芒愈发咄咄逼人。他没有提出反问。

    “如果他为安德拉寇拉斯王竭尽忠义的话,就可以集荣誉于一身,好好地当一个帕尔斯的武将活下去,结果就因为加入了你的行列而毙命,真是悲哀啊!”

    银假面对老人虚情假意的同情一点都不在意,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卡兰对我是尽忠尽义了。我有责任要照顾他的遗族。”

    然后他吸了一口气。

    “是谁杀了卡兰?我要为他报仇。”

    “这我就不知道了。告诉你吧,我的力量要完全恢复可要花上一整年的时间哪!”

    “好吧!反正一定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儿子和其同党的杰作。这样一来,安德拉寇拉斯的儿子就把自己的生路给缩小了。”

    银假面对着看不到的某个人做出了这样的警告,干瘦的老人用奇怪的声音笑着说道:

    “哟哟!真是不吉利啊!不知道对谁来说是最不吉利的哪!”

    如果银色面具可以做出表情的话,这个时候,它的所有人一定感到不愉快。

    可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和老人相对时的不快感了,所以他仍然保持着平静的态度。

    “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一点了。与你敌对的人来到附近了。”

    “跟我敌对的人?”

    警戒的神色从银色面具中投射出来,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迸开来。

    “安德拉寇拉斯的儿子吗?”

    “不,不是。不过,是他身边的人,或许就是下手杀卡兰的人。”

    老人用迷茫的眼神睨视着无言地站在面前的银假面。

    “如果你想复仇也可以,只是对手不只一个人。”

    “不管几个人都是一样的。”

    “如果是一对一的决斗还好,但是要尽量避免一对二,就算你的剑术再怎么高超,要同时对付两个高手还是太勉强了。”

    “……”

    “世界上的强者不只你一人。帕尔斯的太阳不是专为你一个人大放光芒的。”

    银假面虽然点了点头,但是看来半像是形式上的,半像是反射动作似的。

    不久,银假面站了起来离开地下室,老人打开了男人放在桌上的牛皮小袋子,数着金币的数目。或许是不怎么在意吧?老人漫不经心地把露出来的金币放进抽屉里的,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词。

    “就把那小鬼当成金币好了。要让蛇王撒哈克复苏是需要足以覆盖整个帕尔斯大地的鲜血的。反正是撒哈克大王的饵食,那么,帕尔斯的国王是谁也就无所谓了。”

    老人举起一只手,拉下了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绳子。一张画在古旧羊皮上的画就卷挂在壁面上了。

    一个戴着王冠,有着浅黑色脸庞和红色眼睛的男人的肖像出现在老人面前。老人以不同于对银假面时的谦恭态度对着画像行了一个礼。

    “我主撒哈克啊!请您再等一下吧!您的仆人为了让主人您再度降临这个世界正日夜不停地努力……”

    这个国家中,大概没有人不知道蛇王撒哈克名字的。撒哈克就是古时候支配整个世上,极尽凌虐能事的魔王的名字。他用锯子把贤王加姆希德杀掉,把其尸体切成肉片撒到海上,夺取了所有的财富和权势。

    撒哈克的两个肩膀上长出了两条黑色的蛇,这就是“蛇王”之名的由来。这两条蛇以人类的脑为食。

    在撒哈克在位期间,每天都有两个人被杀害,不分贵族或奴隶,然后把他们的脑子拿来喂蛇。

    这种恐怖的治世持续了千年之久,世间一片荒凉,人们被铐着恐惧的枷锁出生,然后又带着绝望的颈圈走向死亡。经过四十个世代的交替,蛇王支配的时代终于结束了,帕尔斯王朝于焉开始。

    老人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肖像画中的那两条蛇从撒哈克的肩膀抬起镰刀形脖子的梯子好一会儿。然后他摆动着他那枯瘦的身体,仿佛深海中奇怪的针似地在冷冷的空气中回游着。不久,他张开了像岩石的裂痕似地嘴唇。

    “古尔干!”

    “古尔干!”

    老人焦急地呼叫着某个人。

    “是,尊师,我就在这里。”

    回答的声音从房间阴暗的一个角落传过来,然而却看不到答话人的身影。老人却一点也不在意,略带性急地下令道:

    “立刻去把他们六个人叫来!自从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之后,已经有十万个士兵和人民死亡了。可是,这还不够!帕尔斯的人民有两千万,至少要有一半的人要把血献给大地,否则我们的主人撒哈克大王是不能再重生的。”

    “立刻吗?”

    “尽可能地快!”

    “遵命!弟子会遵照尊师的吩咐。”

    声音急速地消逝,仿佛溶进了构成空气的微粒子中。老人无言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睛和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吉的微笑。

    “我要对那些阻挠蛇王撒哈克荣光的人们下诅咒……”

    Ⅱ

    就像市场再度开张一样,王都叶克巴达那在被鲁西达尼亚军占领之后虽然开始恢复了原有的秩序,但是,杀戮之后所流的血却看不出干涸蛛丝马迹。

    城内因暴动而陷入一片混乱当中。呼应鲁西达尼亚军入侵的奴隶们认为理所当然地可以拿到他们应得的报偿,然而,鲁西达尼亚军却巧妙地推翻了自己的承诺。

    “这些财富都归于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哪有可能落入你们这些人手中?”

    在某一段时期得以闯入贵族和富豪的宅邸,贪婪发享受复仇快感的奴隶们又被鲁西达尼亚军赶回以前他们被禁锢着的奴隶小屋去,并且被上了锁。而他们的抗议只招来了毒打和怒骂声。

    “蠢材!身为集荣光于一身的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信徒的我们,岂有道理和你们这些下游又是奴隶的异教徒分离成功?别傻了!”

    “约定不是这样的!当初不是说当鲁西达尼亚人进入王都的时候就会解放奴隶吗?”

    “我们没有必要遵守和异教徒的约定。难道你们会和猪和牛约定事情吗?”

    于是,奴隶们的未来和他们的过去一样完全被剥夺了。

    富人不再当道,这一场从大陆西北端的鲁西达尼亚横扫到帕尔斯的暴风雨是非常公平的。

    愈是拥有应该失去的东西的人愈是被剥夺得一干二净,贵族、神官、地主、富商们被毫无慈悲可言的暴力,强行夺走了以前他们用毫不慈悲的法律和权力强夺豪取来的财富。对他们而言,黑夜才刚刚开始。

    “杀呀!杀呀!把邪恶的异教徒都杀光吧!”

    大主教强·波坦像干涸的砂地一样渴求着人们的鲜血。他的狂热一天高过一天,一日深似一日。

    “神的荣光因异教徒们的血益发增加其光辉。不要对他们慈悲!因为让一个异教徒活着分食物,拥有正确信仰的依亚尔达波特的信徒们所应该拥有的食物就会被多分掉一份。”

    但是,当然不是所有鲁西达尼亚军的三十万大兵都有着和波坦大主教一样“扑灭异教徒”的热情。

    参与国政的武将和文官们都知道的目的是从征服和破坏中重新建设和支配。

    王弟吉斯卡尔也曾这样唤起大家的注意。一般的士兵们都已厌恶了流血的尸臭了,甚至还有人接受贿赂帮帕尔斯人要求饶命。

    “这个人和他的家人们都说要改教。那么不如饶他们一命,让他们也服侍我们的神吧!”

    “这是欺骗的改教!”

    面对这样的要求,波坦只会跳起来大叫。

    “不经由拷问而要求改教的人都不能信任!”

    由于波坦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看到帕尔斯王妃泰巴美奈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屑。

    “帕尔斯王安德拉寇拉斯的王妃当然也得不到依亚尔达波特神的恩宠。她只是个被诅咒的异教徒。为什么不赶快把她处以火刑?”

    波坦对着国王这样逼问,伊诺肯迪斯七世顾左右而言他,拼命地躲避他的矛头,总是无法将他想和泰巴美奈结婚的事情说出口。

    “或许神也会因此感到愤怒,但是在这之前,您得先说服波坦主教啊,哥哥。”

    王弟吉斯卡尔说的是有道理,然而,面对王兄那双依赖的眼神,吉斯卡尔却佯装不知,他并不想代替哥哥去说服波坦。

    原本他就对哥哥那种一遇到困难就推给他去解决的懦弱个性感到厌烦了。是他自己要结婚的,有困难不是应该由他本人去解决的吗?

    吉斯卡尔会这么想当然不是为了哥哥好。他是在等待哥哥对波坦的憎恶感凌驾信仰心的那一天的到来。

    一个王宫中的广大中庭铺着装饰用的瓷砖,到处都有狮子喷泉、橘树和白花岗岩建的亭谢。

    这里虽然曾经被帕尔斯的贵族和宫廷奴隶们的血所污染,但是,血迹已经被抹净。即使无法恢复到昔日的华丽光彩,但是也没有肮脏的感觉了。

    这是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瞒着大主教私颁命令的结果,因为在面对这个中庭的一个区域里软禁着一个妇人。

    形式上虽说是软禁,事实上这个妇人际有连鲁西达尼亚的名门女人们也可望不可及的豪奢生活,这个异教徒妇人就是帕尔斯王妃泰巴美奈。

    伊诺肯迪斯七世每天一定造访这个面对中庭的区域一次,主要是为了求见泰巴美奈。

    泰巴美奈总是蒙着黑纱不发一语,原应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征服者的鲁西达尼亚国王,每次也只是问些“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之类言不及意的话,然后为了不被波坦发现又匆匆地离开。然而,在进入十二月的某一天,伊诺肯迪斯七世却像等着对方赞赏地挺着胸膛高兴地说道。

    “过了年,我就不是国王,而该称为皇帝了。”

    合并旧鲁西达尼亚、马尔亚姆、帕尔斯三国建立起新鲁西达尼亚帝国的皇帝伊诺肯迪斯,他就再也不是单单一个国家的国王“七世”了。

    “所以,泰巴美奈王妃,世人一定觉得皇帝需要一个皇妃。而我也这么觉得。”

    “……”

    鲁西达尼亚国王不知道泰巴美奈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到底是否定呢?还是肯定?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伊诺肯迪斯七世不明白。在这之前,他是一个生存在单纯世界的单纯男子。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就像善和恶、夏昼和冬夜一样地明显区分而已。这个已经不年轻的国王现在蓦然感受到有很多事情是人们所无法测度和掌握的。

    Ⅲ

    这一天,在王都的南门前广场举行固的焚书仪式。被视为应该烧毁的“邪恶的异教书”高达一千两百万卷,皇家图书馆完全被淘空了。大主教波坦在成堆的书籍和旁观的人群前大声叫嚷着。一个对学术有兴趣的骑士勇敢地或者该说是无谋地,对焚书提出了异议。

    “纵然是异教的书籍,但是在不经过研究的情况下就将这么贵重的书籍都丢到火中去未免太可惜了吧?就算要烧,也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判断其价值之后再动手也不迟啊!”

    “冒渎者!”

    波坦践踏着地面。

    “如果这些书籍所记载的事情和依亚尔达波特的圣典是一样的话,光是圣典就足够世人享用的。如果记载的是反圣典的文字,那么一定是根据恶魔的好智所写出来的,我们就必须加以销毁。不管怎么说都应该烧掉!”

    “可是,连医学书都丢到火里……”

    嘴边被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骑士不禁脚下一个踉跄。

    “打从心底尊敬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人不会受到病魔的侵扰。会患病的人一定是心中包藏着邪恶的种子而受到神的惩罚!即使是一国的国王。”

    波坦把狠毒的眼光射向坐在远处宝座上的国王,然后以更大的音量叫喊着:

    “即使是一国的国王,如果产生了想娶异教徒的女人为妻的邪念时,病毒就会形成一根神仗鞭打骄矜的人!有邪心的人,赶快反悔吧!”

    伊诺肯迪斯七世铁青着脸,颤动着他那松驰的身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剧烈的不快感使然。站在一旁的王弟吉斯卡尔对事情的进展感到极度的满意。对他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值得庆幸的征候。

    波坦举起了一只手,堆积如山的书籍被浇上了油,丢下了火把。

    火焰立刻猛烈地窜生起来,把一千两百万卷书籍都吞进火吞当中。从帕尔斯建国以前到建国之后的一千年所蓄只起来的人类思维和感性的记录,完全被入侵者的神所埋葬了。

    历史、诗歌、地理、医学、药学、哲学、农事、工艺……。一本书在完成之前所必须投注的无数人力和热情都在火焰当中化成灰了。

    虽然被鲁西达尼亚兵的铁甲军队所挡,在一旁观看焚书整个过程的帕尔斯人仍然发出了经过压抑的愤怒和悲哀的声音。

    两个戴着深深地盖住眼眉的头巾的高个子男人混在群众当中目睹这一切景象。身高微微矮些的男人带着痛苦的愤怒声音低声说道:

    “姑且不论财物都被他们掠夺一空,连一个国家的文化也被烧毁殆尽。这种行径已经不是用蛮人这个字眼就可以形容的。简直是无知的猿猴!”

    “看看那个指挥焚书行动的大主教!竟然快乐地手舞足蹈。”

    “让我杀了那个叫波坦的男人!国王和王弟就交给你了,听好,达龙,那个家伙就交给我了。”

    “好吧!”

    这两个人正是达龙和那尔撒斯。

    两人没有看完整个焚书的过程就离开了了城门前的广场,走向半像是迷宫的低洼地区。

    姑且不谈对焚书行动的愤怒,他们必须尽快搜集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的情报。

    “所谓的依亚尔达波特,在古代的鲁西达尼亚语中是‘神圣的无知’之意。”

    一边走着,那尔撒斯一边说明着。

    根据他们的神话记载,人间原本是个常春的乐园,人们在没有苦恼和疑惑之下过着幸福的日子,但是,就在人们咬了一口神明所严禁偷食的智慧之果之后,人类就被赶出了乐园。对那尔撒斯而言,这是个令人不快的神话。

    他认为这是一种把人贬低为猪的思想。一个对矛盾不抱着疑惑的人,一个对不正的现象不感到愤怒的人,根本连一只猪都不如。然而,为什么许多宗教,包括依亚尔达波特教都说服人们不要疑惑不要愤怒?

    “你知道吗?达龙,他们之所以灭掉马尔亚姆,入侵帕尔斯,都可以说是根据他们的圣典中所记载的内容所行动的。”

    “你是说他们的神把帕尔斯给了他们?”

    圣典上没有明说是帕尔斯。可是,根据圣典的说法,他们的神答应把世界上最美丽、最丰饶的土地赐给信徒们。所以,以他们的立场来看,像帕尔斯这么美丽而丰饶的土地当然就是他们的,而我们就成了不法的占领者了。”

    “真是一派胡言!”

    达龙重新戴上头巾,自然地把覆在额头上的头发往后拢。

    “那么,鲁西达尼亚人是衷心地相信他们的神了?”

    “这个嘛,到底是信仰呢?还是以信仰为口实,把自己的侵略正当化了呢?”

    如果是后者,或许还可以站在和鲁西达尼亚相同的立场,以外交的方式来解决。如果是前者,那么,除非竭尽全力把鲁西达尼亚人打倒,否则帕尔斯人本身是无法生存的。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想出一个打败他们的方法。

    “有几个方法可以摆布帕尔斯人。”

    为了帮助答应让他做宫廷画家的王子,那尔撒斯竭尽所能在想办法。

    “譬如,以王子名义解放帕尔斯所有领土内的奴隶,如果跟他们约定废除奴隶制度,而其中一成的人有武器,就可以编成五十万的大军。而在这种情况下,自给自足就是一个大前提了。”

    有道理。达龙点点头。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期待现在拥有奴隶的领主和贵族们的支持了。因为不会有那种明明知道我们会造成他们的损失,却还愿意站在我们这边的大好人。”

    “你不是身为戴拉姆的领主却也解放了奴隶,归还了领地吗?”

    “因为我是一个怪胎哪!”

    倒不如说那尔撒斯是有些自夸。突然,他的表情又变得极不愉快。

    “而且,就算解放了奴隶,也不是什么事都没了,后面的事情才难搞呢!我们可不能坐在桌子前空想啊!”

    大概是那尔撒斯亲身的体验让他有这样的顾虑。达龙也没有再多问。那尔撒斯摇了摇头,仿佛要重新整顿自己的情绪一样,开始伸出手指头数着打倒鲁西达尼亚军的几个策略。

    “可以用旧巴达夫夏公国的土地为饵引辛德拉上钩。也可以潜入马尔亚姆王国,鼓动企图再兴的王党派起来活动,断绝鲁西达尼亚军和本国之间的联系。或者干脆就在鲁西达尼亚本国工作,让留在鲁西达尼亚的王族及贵族觊觎王位。当然也可以煽动鲁西达尼亚的近邻诸国让他们进攻本国。”

    达龙不禁佩服地看着友人。

    “你竟然想出这么多奇怪的计策来。你果真和我这样单纯的武人大不相同啊。”

    “能获得帕尔斯第一勇士的称赞实在让人感到惶恐,不过,想出来的计策是有一百个,能实行的只有十个,而能成功的只有一个。如果所有在脑海中想的事情都能成功的话,就不会有所谓的亡国君了。”

    他们两人正要走进酒馆。在乱世中仍然会有一些不会过时的买卖--妓院、屠场、收购战利品和掠夺品的赃品店,还有出入其间可以一边喝酒一边谈生意的商店。当然,在这种地方一定充满了不负责任的流言,以及远比在场人数还多的情报。

    一个帕尔斯的士兵蹒跚着脚步从酒馆里走出来。他应该是隶属于卡兰的一党,宣誓对鲁西达尼亚忠诚的人吧?大概有六成醉意的士兵撞上了原本要避过身的达龙的肩膀,士兵一边高声叱喝着,一边窥视藏在头巾下的脸。结果,他马上变了表情。

    “哇!达龙!”

    士兵发出恐惧的惨叫声,跳了起来,奋力推开周围的人,没命地奔逃。体内的酒精成份似乎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尔撒斯摸摸下巴感叹地说道:

    “他不战而逃,可见是很了解你的力量哪!”

    然后,他们两人跟在逃兵的后面。但是并没有加快脚步紧追不舍,因为事先已经有了算计。

    他们刻意拉开一段距离,走进了像迷宫一般的街道内部。串串的私语仿佛沿着建筑物的墙壁四处流窜,监视的眼线毫不遗漏地追踪着他们的身影。

    那尔撒斯还没来得及数到一千,就被四个士兵挡住了去路。

    达龙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获得了战士、狮子猎从的称号,同时也是最年轻的万骑长,甚至有人叫他“战士中的战士”。相较之下,那尔撒斯会被视为比较好应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这个选择并没有为这些士兵带来任何的幸运。他们同时拔起了剑,不过,这也是他们的主导权的界限了。

    那尔撒斯一口气朝着右侧的敌人跳过去,从斜侧砍下他的长剑。敌人连闪避的时间都没有,只好用自己的剑把那尔撒斯的剑弹开。就在刀身激突的那一瞬间,那尔撒斯的剑在半空中画出白而短的弧线,狠狠地划过对方的颈部。

    为了要躲过对方喷出足以遮蔽视线的大量鲜血,那尔撒斯轻轻地跪下了一只膝盖,然后以间不容发的速度挑起剑尖。逼近到眼前的敌人的右手臂就握着剑拉出一道血光飞向半空中。惨叫声才发出一半,第三个士兵就被跑过来的达龙的长剑一戮,刺穿了胸甲倒在地上。

    第四个士兵就站在原地不出声。然而,他回过头,看着达龙走上前来的身影,再回头一看,只见那尔撒斯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干脆就丢下了剑坐了下来。一边毫无意义地把嘴巴开开闭,丢出了一个牛皮袋子。

    袋口打了开来,大约十枚的金币和更多的银币撒了一地,然而,达龙和那尔撒斯一点都不关心。

    “我们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所在地。”

    “不知道。”一开始,士兵的声音几近悲鸣。“如果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们。我也爱惜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就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也无妨。为了你自己着想。”

    那尔撒斯温温地胁迫。士兵为了保住生命,把所知道的一切事情都说了出来。安德拉寇拉斯王似乎还活着,可能被幽禁在某个地方。可是,卡兰公只让几个心腹知道。连鲁西达尼亚军的将军也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也因此而感到不满。对了,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谣言……

    “听说泰巴美奈王妃将跟鲁西达尼亚王结婚,我听鲁西达尼亚兵们这样说。他们说他们的国王一看到王妃就神魂颠倒了。”

    两人把绑起来的士兵丢到垃圾桶中,开始又在街道上走着。泰巴美奈王妃的事让他们提不起精神来。人若死了也就算了,但是,一旦活着到底要面对多少困难的问题啊?

    “巴达夫夏、帕尔斯、还有鲁西达尼亚。一连蛊惑三个国君,王妃的美貌也真是罪孽啊!”

    “不管怎么说,王妃如果再婚,我们就要为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安全担心了。不管哪个国家都不承认重婚。即使活着,或许也会因为挡了他人的婚姻之路而遭杀害。”

    “或许是鲁西达尼亚国王以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生命为要胁,逼泰巴美奈王妃结婚。”

    两个人在交谈了一阵子之后,却仍然得不到明确的结论。不管效果如何,他们决定再用一次先前的那个计策。

    如果无效,那也只有到时再说了。一来,他们需要更多的材料好补充刚才那个士兵的告白,二来,连那尔撒斯也觉得这个时候要再想出新方法来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他们约好了在先前的那个酒馆碰面,然后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变换了前进的路线。当达龙转过几个弯之后,危险就横阻在他眼前。

    那个可怕的银假面出现在达龙的眼前。

    Ⅳ

    如果达龙有像法兰吉丝那样可以听懂非人类语言的能力的话,或许就可以感受到伯父巴夫利斯从冥界向他发出警告的声音了。

    然而,就算他没有这种,他也很容易从第一次见面的对手身上嗅到一股危险的味道。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恶意像横扫过沙漠的疾风一般袭向达龙。

    达龙承受着对方的杀气,拔出自己的长剑,这应该说是战士的本能吧?

    “小花招,辛苦你了,傻瓜!”

    隔着面具传过来低沉的笑声和发出笑声的人的外表一样,令人有不祥之感。无用的会话已是多余的了。

    彼此都很明白对方是个劲敌。

    撞击的刀刃声非常激烈。在经过最初的刀刃交击之后,达龙不断地采取攻势,然而却连对方的身体都无法欺近。

    达龙感到一股战栗自背脊升起。对方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让连众人公认勇猛无比的他也有了战栗感。他改变战法,停止攻击,后退半步,转采守势。

    攻守在一瞬间逆转过来。

    银假面猛烈地持续攻击,但是,和刚才的达龙一样,他也面对了对方无懈可击的防御。

    左右上下的斩击,剑光的残影在半空中飞掠,两个人都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敌手。

    白刃和白刃强烈的气势对峙在停在半空中。两人的脸部接近至极近的距离,彼此的呼吸声重叠着,传进彼此的耳中。

    “报上名来!”

    银假面说道。冷冷的声音中含着一种感叹的情感。回瞪着从面具的细缝中流泄出来的眼光,达龙简短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达龙!”

    “你是达龙?”

    探索着记忆的声音在一瞬间之后化为充满恶意嘲笑的声音。对方这个意外的反应让达龙不得不感到惊异。

    “你就是万骑长的外甥吗?难怪……”

    银假面咽下了后半的话,从两眼中放射出恶意的光芒,发出了足以令达龙之外的人寒毛直竖的狂笑,笑声的波动震动着他脸上戴着的面具。

    停止了笑声之后,他对着达龙说出了傲然的告白。

    “告诉你吧!把你伯父巴夫利斯的白发头颅从身体上砍下来的就是我!”

    “什么?”

    “安德拉寇拉斯的走狗就该得到那样的报应。你是不是也想跟你伯父一样的死法?”

    交错着的白刃在分开的那一瞬间,达龙的长剑在半空中呼啸着,其迅速和猛烈出乎银假面意料之外。采取防卫态势的剑茫然地在半空中钻营着,男人的脸部受到了达龙的斩击。

    “啊!”

    银假面发出了一声惨叫,面具裂成两半。男人一向严密保护着的脸暴露出来来,他的口中喷出了激动的气息。

    于是达龙看到了--两个脸。在被切开的银色面具下是一个和达龙差不多年龄的年轻男人的脸。左半边是白晰秀丽的脸,而右半边却是被烧得呈现红黑色的凄惨脸庞。一张脸的轮廓内竟然同时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钟时间,然而,这张脸却深深地烙印在达龙的眼中。

    男人举起左腕遮住自己的脸,只是,绽放着血光的两眼却睨视着达龙。反击的一刀发出了一道闪光。

    达龙虽然快速地往后跳,然而,凝聚着愤怒和憎恶的剑端的犀利度却不是刚才的剑势所能相比的。白刃向前直伸,就像蛇的镰形脖子一样跃动,紧逼着达龙。剑势之猛连达龙都为这乱了步调,脚底下开始有些踉跄。

    失去银色面具的男人使出了必杀的一击,此时却微微地改变了方向,勉勉强强地弹开了从侧面横杀过来的刀身。那尔撒斯就站在男人犀利视线的前方。

    “喂喂!你不问我的名字吗?你不问,我就不好报出我的名字了。”

    那尔撒斯似乎无视于那从掩着脸的手臂和斗蓬的阴暗处化成一道充满杀意和箭射过来的眼光--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你是谁?小丑!”

    “你这种说话的方式令我很不舒服,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只好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叫那尔撒斯,下一任帕尔斯国王的宫廷画家。”

    “宫廷画家。”

    “和艺术无缘的你大概不知道,不过有心人都叫我画圣马尼再世。”

    “谁这样叫?”

    低声喃喃说出这句话的是重新整顿好态势的达龙,看到达龙完全控制了呼吸和脚步,银假面知道自己已失去了胜机。

    一对二,而且他又必须一边用一只手挡着脸一边和劲敌格斗。或许他想起了在地下室中穿着灰暗色衣服的老人所说的预言。

    “日后再比个高下,现在就到此为止了。”

    “真是看场合说台词的家伙。今天可以做的事何必留到明天呢?”

    失去银色面具的男人并没有被那尔撒斯所挑拔。他一边用一只手掩着脸,一边巧妙地退后,避邢被夹击的危险。

    “再会了,笨画家。在下次见面之前好好琢磨你的画技吧!”

    未来的宫廷画家一言不发,倏地往前一跳,挥出了破风的一击。

    失去银色面具的男人一边巧妙地承接了这一击,一边反转过身体。他这个堪称巧妙之上的流利动作,不但那尔撒斯无可乘之机,连达龙也没有办法抓住任何空隙。

    银假面跳进了狭窄的小路,把壁边的木桶和筒子踢倒阻断了追路。当他的斗蓬消失在第一个转角的时候,随侍在亚尔斯兰身旁的两个骑士便放弃了追逐。达龙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那个家伙不知道是谁,不过,倒是很有一手。如果不是你赶来帮忙,我可能已经着他一击了。”

    “这算不了什么。”

    达龙没有说话,那尔撒斯接着说道。

    “对了,那个男人好象对你伯父的事很清楚,是熟人吗?”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原以为他的面具只是用来吓人的,没想到竟然不是。遭受那么严重的火伤,难怪他得用面具来遮掩。”

    那尔撒斯虽然同意达龙的说法,可是脸上却是尚未完全释然的表情。

    他觉得事情似乎不只是这么简单。戴面具的理由是为了不让他人看到原来的面貌,但是,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和不认识的人相对时,这个理由应该就不成立了。如果不是那个火伤,或许那尔撒斯本身也很容易就会想起来的……

    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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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鲁西达尼亚军的暴行而呈现荒废景象的一个农村的农家,聚集了微小但却颇为坚强的反鲁西达尼亚势力。亚尔斯兰、达龙、那尔撒斯、法兰吉丝、奇夫,还有耶拉姆。每个成员都很年轻——耶拉姆只有十三岁。然而,面对强大的鲁西达尼亚军犹如螳臂挡车的他们却不见得有丰收的未来。

    母后泰巴美奈王妃被迫要和鲁西达尼亚国王结婚,这件事对亚尔斯兰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那尔撒斯和达龙原本想隐瞒这个情报,可是,一旦结婚大典举行的话,就算不肯接受,亚尔斯兰还是会听到这个消息的,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秘密。

    骑士们无言地看着在房内踱着方步的王子。

    “我必须立刻去救母后。”

    停下了脚步,亚尔斯兰咬牙切齿地喃喃说道。他那美丽但是对儿子有些冷漠的母后,在他第一次骑马时、第一次出去狩猎时,母后都对他加以赞赏,只是却总嫌缺乏温情。

    “对王妃陛下而言,只有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听过宫女们私底下的窃窃私语。或许她们的评论是正确的,然而,泰巴美奈毕竟是他的母亲,做为人子不能不救自己的母亲。

    “在母后还没有和鲁西达尼亚国王结婚之前,我必须去救她。”

    亚尔斯兰重复说道。

    达龙和那尔撒斯悄悄地交换了视线。他们当然了解王子的心情。但是,目前居于极弱势的他们,如果把救出王妃当成最优先的课题的话,今后在战术上的选择范围就明显地缩小了。

    “搞不好是那个说谎的王妃,利用美色蛊惑鲁西达尼亚国王,以求自身的安泰哪!她可是那种能做得出这类事情的女人。”

    奇夫有这种不逊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

    有着绿色瞳孔的法兰吉丝以同情的眼神看着王子。

    “殿下,请不要焦急,鲁西达尼亚国王虽然很想跟王妃陛下结婚,可是在鲁西达尼亚人眼中,王妃陛下是个异教徒。他们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承认这件事情的。我想最近应该还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那尔撒斯点点头:

    “法兰吉丝说得没错。如果强行结婚,一定会引起圣职者们的反对。而且如果那些有野心的王族和贵族强硬一点的话,搞不好还会发生内乱。他们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冒险的举动。”

    达龙也跟着说道:

    “或许这些话会让殿下感到不快。不过,如果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的话,或许王妃本身因而可以逃过一劫。至于国王陛下,目前似乎还活着,我们还有机会救他的。”

    他们都知道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但是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是否能接受却是一个问题。即使知道事情是有些残酷,但是,他们希望亚尔斯兰能把做为一国王者的肚量和责任放在个人的义务之上。

    终于,亚尔斯兰放松了肩膀。

    “总而言之,我们人数太少了。该怎么做才能增加同志呢,那尔撒斯?”

    那尔撒斯回答:

    “要把完全的正义广施于天下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以前帕尔斯的国政应该比鲁西达尼亚的暴虐好太多了。即使我们不能把不合理的事情都铲除,但至少可以使它减少。要增加同志就要让帕尔斯人民相信殿下,在将来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王位的正统不是靠血缘,而是只有施政的正确性才能加以保障的。”

    这是一个本质上的意见,但是,亚尔斯兰期望听到的是更直接的策略。那尔撒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继续说道:

    “很抱歉,身为一个王者不该光是夸耀策略和武勇,那是臣下的任务。”

    凝视着红着脸的亚尔斯兰,那尔撒斯啜了一口葡萄酒。

    “首先请殿下明示您的目标。这样我们才能帮助您完成任务。”

    “……”

    “等征服告一段落了,鲁西达尼亚人一定会着手灭绝帕尔斯文化。他们会禁止使用帕尔斯语,帕尔斯人的名字也会被改成鲁西达尼亚的姓氏,他们还会破坏帕尔斯诸神的殿堂,在每个地方建起依亚尔达波特神的殿堂。”

    “一定会这样吗?”

    “蛮人就是这样,他们不了解别人也有很重要的东西。”

    那尔撒斯把酒杯放回桌上。

    “在依亚尔达波特教中,他们对异教徒有三种处置方式。积极地改教者,财产暂时可以获得保障,也可以成为自由民。被强制改教者财产会被没收,成为奴隶。自始至终都不改教者……”

    奇夫把手指头放到咽喉上往横向一划。那尔撒斯点点头表示赞同,凝视着陷入沉思的亚尔斯兰。

    “我不能让帕尔斯人民受到这种待遇。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包括耶拉姆在内的五个人都注视着王子。达龙随即代表一伙人回答:

    “我们的力量虽然微薄,但是,我们很乐意帮助殿下排除鲁西达尼亚人的侵略,让帕尔斯恢复和平。”

    “谢谢,就拜托你们了。”

    亚尔斯兰还没有超乎漠然之上的预感。他还没有洞悉今后自己必须踏上寻找自我的漫长旅途。十四岁的他还不成熟,对围绕在他四周的战士们而言,对众多的敌人而言,他都是一个不具任何力量的存在。他要在所背负的众多责任当中更加茁壮,或许这可以让他本身真正成长。

    Ⅵ

    在牢房下层还有牢房,用厚厚的墙壁和门、长长的阶梯与地上的房间分隔开来。此外,在每个地方都有武装的士兵,大概是为了在距离目的地之外很远地方就阻断入侵者的前进吧?

    这间牢房的唯一的一个囚犯是一个有着强健筋骨的男人,他的头发和胡须虽然杂乱不堪,但是却仍然比拷问他的那些人们还有威严。

    他就是从地面上消失的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

    尽管身上有多处的伤口,但是安德拉寇拉斯仍然活着。正确地说,应该是故意让他活着吧?当负责拷问的人刑罚告一段落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看来似乎只有他们一半体形大小的瘦弱医师出现对犯人施行治疗。

    医师用酒精洗皮鞭和烧红的铁棒所造成的伤,涂上药酒,盖上药草湿布,打开犯人的嘴巴,强行灌下药酒让犯人睡着。等男人强健的肉体看来似乎恢复抵抗力了,拷问人员就再开始执行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天几夜。曾有一次,男人施展他的臂力把锁链给扯断了,从此以后便改用系狮子用的锁链。

    而就在这种单调而残酷的日子里,有一天变化产生了。在深深的地牢里来了一个客人。

    凝聚了憎恶和怨念,熊熊地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客人所戴着的全新的银色面具上弥漫着这样的气氛。

    拷问人员们恭恭敬敬地迎接银假面。这些售货员每天执行拷问的单调工作,这种工作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不管是什么样的变化应该都很受欢迎的。

    “怎么样,他的情况?”

    代表者回答说,囚犯虽然很虚弱,但不致有生命的危险。

    “这样就好,不要杀他。”

    银假面的声音中有着像歌一般的抑扬顿挫。

    “我再叮嘱你们,绝对不可以杀他。要杀他必须在让他看到了他儿子的首级之后才行。”

    承接了安德拉寇拉斯王迟钝的视线时,银假面低声地笑出来。

    “安德拉寇拉斯啊!就如传言所说,你的儿子还活着哪!可是,也活不久了。他活着只是为了让我找到他,好亲手杀了他。”

    银假面把脸凑近囚犯。

    “你知道我是谁吗?”

    “……”

    “还不知道吗?那么我告诉你吧!你应该不会不知道的。我的名字叫席尔梅斯,我的父亲是欧斯洛耶斯。”

    “席尔梅斯……”

    “是啊!席尔梅斯。先王欧斯洛耶斯的嫡子,你的侄子。我才是帕尔斯真正的国王。”

    安德拉寇拉斯没有说话,但是,铐着他双手的铁环却微微地发出了吱吱的响声。银假面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吓了一跳吧?或者连惊吓的力气都没有了?真是不幸,你违法登基的时候,我并没有被杀掉。当守护你的恶神一不留神的空隙,我便得以从那场火灾中逃出来了。”

    男人卸下了面具,整个脸便暴露地安德拉寇拉斯眼前。

    “这是被你烧掉的脸。你仔细地看着!不要把脸转开!你仔细地看着十六年前你所犯下大罪的证据。”

    达龙曾经亲眼看过那张银色面具下的脸。保持原本秀丽的一半容貌和成为供奉火神的牺牲品的另一半脸同时在一张脸部的轮廓里。安德拉寇拉斯从散乱的头发间送出他那迟钝的眼神,但是立刻又像疲倦已极似地把脸垂了下来。

    “我才是帕尔斯的正统国王。”

    重新戴好银色面具,席尔梅斯这次平静地重复着他自以为是的主张。

    “为了索回这个正统的地位,在这十六年间我是怎么苦撑过来的,你知道吗?不要再回想过去了,你只要好好想想今后你的妻子和儿子,还有你自己本身将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就好了。”

    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

    囚犯的视线中映出了戴着银色面具的席尔梅斯走向拷问人员恭恭敬敬排列而成的队伍中。叔侄睽违十六年后的第一次会面结束了。

    目送着席尔梅斯远走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两眼中燃着光芒。像针尖一般细小的光芒急速地扩大,充满了整个瞳孔,当光芒整个迸裂的时候,仿佛冰冻的毒酒一般的冷笑弥漫在安德拉寇拉斯的脸上。

    国王发出了狂笑。王座被夺、国土被占、现在甚至连王位的正统性都被否定的男人,激烈地撞击着绑在身上的铁链疯狂地笑着。

    由于除了他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的理由,安德拉寇拉斯让自己的狂笑声在地下牢房的墙壁上回响着。

    帕尔斯历三二零年,国王安德拉寇拉斯行踪不明,王都叶克巴达那陷落。帕尔斯王国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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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47:48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k7543 于 2011-2-20 14:49 编辑

第一卷 王都烈焰 后记
    十二世纪时英国有一本书叫《不列颠列王记》,听说作者是牛津大学的教授,它早在沙·汤玛斯·马洛利的《亚瑟王之死》之前就写成了,描写的是有名的亚瑟王和圆桌武士们的事迹。

    根据那本书的说法,亚瑟王在统一不列颠全岛之后,以全欧洲的支配权为赌注,和暴虐的罗马皇帝对决,结果他连战连胜,最后终于使罗马陷落,打倒皇帝,以全欧洲的王者自居,自己戴上了罗马皇帝的王冠。可是,后来他的庶子默得列得造反,他只好回到英国本土,在一场生死斗后被刺身亡──故事就是这样。

    当然这是和历史事实相反的故事,然而作者蒙默斯却理直气壮地以历史书之名加以发表。他为了完成这部架空的“历史书”可能也花费了不少的心血和心力。

    笔者很喜欢这个故事。我喜欢虚构的故事,也喜欢投注热情在创作无益的虚构故事的人。不过笔者却不喜欢与政治目的有所纠缠,为对权力者献媚而捏造的故事。

    就因为笔者喜欢虚构的故事,所以笔者想成为一个故事作家。前文所提到的《不列颠列王记》中融和了《三剑客》、《铁面人》、《南总里见八犬传》及《水浒后传》等的要素之后,是不是能做成一道味道鲜美的汤,这就要先衡量自己力量的多寡了。由于笔者已写过以未来的宇宙为舞台的历史故事,所以,这次就以过去的地球或异世界为舞台,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或许这样会比较简单一些。

    总而言之,笔者虽然没有伟大的先人蒙默斯那么澎湃的热情,但是却想试著做出自己的汤头,于是便开始著手作业了。从唐朝的长安、鄂图曼帝国、伊儿汗国到拜占庭帝国,经过一转再转,甚至三转之后,舞台便决定设在中世纪的波斯了。当然不是真正的中世纪波斯,只是和其很相似的异世界的一个国家。所谓“帕尔斯”是中世纪波斯王朝的勃兴地法尔斯的当地称呼法。

    人名和地名都是从征服伊斯兰以前的波斯之历史和传说中撷取出来的。严格说来,古代波斯和中世纪波斯在人名的感觉上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就请读者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过去吧!

    之所以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书中出现很多波斯风格的名词,而且都适当地加以使用,所以,或许会引起一些很认真地研究波斯历史和文学的人们的反感。笔者为了尽量减少这种比例,所以才决定以异世界的国家为舞台,关于这一点还望各位见谅。因为这是一本虚构的故事,所以就请手下留情吧!

    另一方面,侵略帕尔斯的敌国军是根据十字军和征服美洲大陆的西班牙军的形象拟创出来的,所以他们看来穷凶极恶的行为只是在故事目前的阶段才有的。如果读者看过阿敏马尔法所写的《阿拉伯人眼中的十字军》的话,应该就很了解十字军在神的名义下做了多少倒行逆施的行为。因为《罗宾汉传说》和《劫后英雄传》而广受日本人欢迎的“狮心王”理查一世,在攻下阿卡城掳获二千七百个俘虏的时候,向阿拉伯要求二十万枚的金币做赎金,在被拒之后,把所有的俘虏都杀了。另一方面,阿拉伯的首将撤拉丁在占领耶路撒冷的时候,却允许所有的俘虏带著自己的财产安全地离开。要说这两个人都是好敌手的话,至少对撒拉丁是一种失礼的表现。

    姑且先不说这个世界的事,在帕尔斯所存在的世界中,当然也有其他几个国家,而在第一卷中就面临国家被夺、王都被焚、父母被抓的亚尔斯兰将来或许要走遍这些国家。但是,在这之前,身为统治者和战士而尚未成熟的他需要有大幅度的成长才行。至少他要能完全掌握现在所拥有的四个半部下。如若不然,书名提为《亚尔斯兰战记》就没什么意义了。

    对部下们来说,目前亚尔斯兰只不过是个负担。他必须要快速成长,安全通过心怀不轨的作者所设下的危险、战乱、阴谋、灾难、死亡等等的陷阱。而读者们若能为尚不足以承接大任的主角和跟随在他四周的人们加油的话,那将会让料理汤头的厨师信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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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54:0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真假王子 第一章 卡歇城
    (一)

    阴暗的湿气环罩着房子四周。

    此屋位于地下极深处,虽非地牢,不过环境与地牢相差无几。地面上是帕尔斯国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所在,目前为入侵者鲁西达尼亚国大军所占领支配。虽说如此,在微灯如豆下,身着暗灰色外衣的老人,对于地面上的动乱,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老人屈坐一旁,将上半身整个埋在旧椅子中,两眼紧闭,若有所思。顷间,睁开双眼,转动眼球微弱地反射着灯光。

    “来了吗?……”

    老人口唇微动,声音沙哑低沉,像蛞蝓似地。

    “古尔干,来了吗?”

    阴暗,就如鼓满风帆似地来回摇晃。接着,另一个声音回应了过来。

    “古尔干参见尊师。”

    “其他六人是不是一起来了?”

    “遵您所嘱,六人皆在此听候差遣。”

    黑暗中,隐约可见六名裹着深色长衣的男子轮廓。

    “根迪参见尊师。”

    “普蓝德参见尊师。”

    “亚尔常格参见尊师。”

    “彼得参见尊师。”

    “山裘参见尊师。”

    “格治达哈姆参见尊师。”

    老人眯着双眼,检视跪在面前毕恭毕敬的六名男子的身影。虽在黑暗中,老人似乎可以看得清楚;但或许另有理由,老人并没有下令要六人趋前。

    “汝等合力而为,足可胜过万军。是否愿意将此力量用于协助蛇王撒哈克之仆的为师呢?”

    代表六人的根迪答道:

    “吾等的力量,完全遵照尊师教诲,乃为实现吾主蛇王撒哈克再次君临人世,岂有不协助尊师的道理?有何差遣恳请尊师指示。”

    “也许得要你们付出生命。”

    “为恢复蛇王撒哈克昔日光荣,吾等并不贪图在世间的短暂生命。请尊师下令。”

    “说得好!”

    老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满意足似地说:

    “凡一心恢复蛇王撒哈克光荣者,必得庇护。汝等为了蛇王,必须歼灭执迷不悟的异教徒或邪教徒。”

    老人于黑暗中探寻,将眼光集中于一点。

    “亚尔常格!”

    “是,尊师。”

    “你拿手的是何种奇术?”

    “是地行术,尊师。”

    “喔,潜藏于地中行进吗?……”

    老人深思一会,但时间并不长。

    “好,命你以奇术潜入鲁西达尼亚阵营,刺杀一名大将。”

    三十万鲁西达尼亚军现正紧探住老人所栖息刻意的地面一切。不过,老人下令的口吻,就如在森林中捡取果实一般,好似并非什么难事。接到命令的亚尔常格也神态自若。

    “遵命。备好器物,弟子即刻行事。是否得把将军的首级带回?”

    “不必了。你可知为何要你刺杀鲁西达尼亚大将?”

    “我想必须使强者变弱、弱者转强,加深彼此间的混乱,让流血增加。这可是尊师的意旨?”

    “正是如此。流血冲突愈多,流血量愈多,则蛇王撒哈克再临的日子必将提早实现。去做吧!其他人侍命行事。”

    黑暗无声地摇动着,男子们的气息也悄然隐没了。

    只留下古尔干一人,他内心似有犹豫,迟疑片刻后说道:

    “尊师,请恕我冒昧,弟子想询问一件事。”

    “我知道……”

    老人像咳嗽过度岔了气般,吟吟笑着。

    “你是想问,要使流血增多,只需让鲁西达尼亚军更加残暴就行了,为何非要如此做的原因,是吗?”

    “正是,址是任何事都瞒不过尊师。”

    “理由有二。一来,由于受害者增加,将使得鲁西达尼亚军更为凶暴,企图报仇之心亦更加像将长年的瘴气吐出一般强烈;另外,目前在叶克巴达那的鲁西达尼亚人,也未免过得太好了,如果不让他们吃点苦头,那就有欠公平了,不是吗?”

    “弟子惶恐,另有一事。应是要被鲁西达尼亚的刀刃抵在胸口的帕尔斯王子,如今身居何处呢?”

    “你是说太子亚尔斯兰?那可怜虫他现在可能在南方吧!”

    “尊师要放过他吗?”

    对于这个问题,老人以笑作答。干透的笑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

    “不必管他,对付他还用不着我们的法术。想要亚尔斯兰首级的大有人在。那帮人正瞪红了眼,在四处找寻着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哪!”

    “席尔梅斯王子,也是其中之一吧!”

    古尔干的话,再次引发怪异老人嗤嗤地笑。

    “那小子,也算是悲剧性的角色。在我看来,他会将怨恨安德拉寇拉斯之气,出在其子亚尔斯兰身上。嗯!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那尚未被火伤到的半边脸,必会为之发青!”

    说罢,老人挥一挥手,要古尔干也退下。

    (二)

    尼姆尔斯山、东西绵延二百海哩(约一千公里),横贯帕尔斯王国国土中央偏南的地域。

    这座山虽非高山,但由于地势所趋,将帕尔斯的气候及风土,一分为二。尼姆尔斯山之北,拜天之赐,雨量适中,冬季有雪,遍地针叶森及摹,谷物果实丰盛,无匮乏之虞。

    另一方面,越过分水岭,尼姆尔斯山以南,天气炎热,大地及空气干燥,仅有极少的绿洲点缀其间,沙漠、岩场、草原遍布,没有森林。

    不过源自山南向海注入的奥克撒斯河,因汇集了溶雪及地下水,而水源充沛。使得人们可以利用此河水,开凿水渠灌溉附近农田及牧草地。而在奥克撒斯河口,有一著名的海港基兰,可沿作海路通往远方的绢之国。

    山中有雪豹栖息,山南常见狮子聚集,偶而还可发现象群出没。山北则可见熊或狼的行踪。

    另外,山中铺有几条栈道,可供联系帕尔斯广大国土南北通商之用,在没有商旅车队的铃声时,则完全是一片死寂。

    原本应是一片寂静的山中栈道,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中穿过。

    帕尔斯历三二零年秋末某天。

    身着帕尔斯装的五名骑士,飞快奔过栈道,约在距离他们一百加斯(约一百公尺)处,正有鲁西达尼亚装束的数百骑兵队,杀气腾腾,在后面追赶着。

    五名骑者当中,二名少年、一名长发女子。另外二人中,有着紫红色头发的年轻骑士,对着另一人大声嚷着:

    “后面有多少追兵?”

    “大约五百吧?”

    “似乎多了一些,若是四百以内,我一人就能应付得了。”

    男子默不作声,长发女子插嘴道:

    “那尔撒斯,不必理会奇夫的梦呓。”

    接着,女子奔驰到少年旁边说着:

    “殿下,达龙的军队很快就会赶到,请忍耐。”

    穿戴耀眼眩目黄金甲胄的少年,猛力点头示意。他正是帕尔斯王国太子亚尔斯兰。另一名少年名为耶拉姆,是那尔撒斯的侍童。

    亚特罗帕提尼会战败给鲁西达尼亚军队之后,亚尔斯兰王子就与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离散,而由包括黑衣骑士达龙在内的五名部下守护着。达龙目前正单枪匹马前往尼姆尔斯山中的卡歇城,请求卡歇城主荷迪尔的求援。

    在山中栈道奔驰大半天的亚尔斯兰一伙人,被一支潜伏在附近专以掠夺侦察为目的的鲁西达尼亚部队发现。

    回头望着追兵的法兰吉丝,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确认自己所在位置的前方正对夕阳,于是举弓搭箭,在马上扭身回首,向后发箭。

    法兰吉丝的箭,飞进了鲁西达尼亚军前锋张开的大嘴。

    “啊!”一声异样的惨叫,士兵的身子自马鞍上摔了下来,隐没在同伴骑兵扬起的沙尘中。

    “好身手!”

    为她赞赏的奇夫,自己也拿起以白杨木打造的弓箭,把箭搭在弦上,对立于前头的鲁西达尼亚士兵放射出去。

    细条状的银色光芒,划过虚空,落在鲁西达尼亚士兵的胸部。士兵虽然穿着胸甲,箭却穿过中央接缝,刺进士兵的肉体,士兵无声地在马鞍上后仰,随着马匹狂奔数十加斯(数十公尺)之后,才力尽落马。

    眼见如此绝妙的射箭术,鲁西达尼亚军禁不住面有惧色,只得勒住马缰,放慢追赶速度,而后则从鲁西达尼亚这方放箭,射向亚尔斯兰一行人。

    数十枝箭飞了过来,一枝也没有命中。鲁西达尼亚的弓材质较弱,射程较短,原本就无法和帕尔斯相比;加上逆风之故,更加减弱去势。

    在鲁西达尼亚军无效的反击下,亚尔斯兰等人与追兵的距离已经拉远,相差一阿马距(约二百五十公尺)之多,亚尔斯兰与耶拉姆虽不能独当一面,但他们毕竟是骑马民族帕尔斯人,能以鲁西达尼亚人所不能及的速度疾驰。

    神气甫定的鲁西达尼亚军,整顿好队伍后,继续追击至悬崖边。

    突然,一阵令鲁西达尼亚军无法意会的帕尔斯风的角笛声传来,在周围山岭回荡。崖上,夕阳余晖笼罩下隐约可见黑衣骑士立于马上的英姿。顷刻间,伴着山谷的强风,弓箭如大雨般射出。

    在无法向左右闪躲的山路,鲁西达尼亚军人马一阵悲鸣后,相继倒下,而这些都只在瞬眼的功夫。事出突然,鲁西达尼亚军眼见苗头不对,于是打消追击的念头,调转马头做鸟兽散。他们若知道所放过的是帕尔斯的王太子,想必事后会很后悔吧!

    前来的是达龙自卡歇城引调而来的援军。善于用兵布阵的达龙,将弓箭手配置在山道左右的崖上,采制敌机先的攻击,一举击溃追击到来的鲁西达尼亚军。

    为再度相逢而欢喜的他们,在不久之后即看到卡歇城。城门前,站着一位身格壮硕、身着绢服的男子,他即是帕尔斯诸候之一卡歇城城主--荷迪尔。

    贵族中,凡持有自己领土及私有军队者,皆称为“诸侯”。在帕尔斯全境,此种诸侯仅有数百人。其他贵族,有的从王畿处支领高薪,位居宫廷文武要职,直接听命于国王。其中当然不乏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者。

    那尔撒斯已逝世的父亲特欧斯,即是诸侯之一,领有戴拉姆之地。那尔撒斯虽是大贵族家少爷的身份,不过,他母亲并非特欧斯的正妃,而仅是出身低微的庶民,列属特欧斯第二、三十名的爱妾罢了。她生下一名男婴,即那尔撒斯后,即被特欧斯正妃驱逐出宫。但是因为有供给他们足够的生活费,于是那尔撒斯母子迁往叶克巴达那住了下来。

    那尔撒斯在民间长大,与寻常百姓的幼童们一起成长。十岁那年,由父亲派来的特使带回故土。因特欧斯除那尔撒斯外,虽另有十名子女,可是都是女孩。当初心狠手辣的正妃,因吃了羊肉料理中毒暴毙,特欧斯乃决定迎回唯一的儿子,立为继承人……

    巧的是,领有卡歇城及附近一带领土的荷迪尔,据说亦无子嗣。

    “再怎么样的大贵族,仍是无法随心所欲的。”奇夫语中带刺地说。

    荷迪尔将亚尔斯兰迎入城内。

    “属下知道亚特罗帕提尼会战失利之事,非常关心国王陛下及王子殿下的安危。然而,以我个人微薄之力,无法与鲁西达尼亚大军挑起复仇战,只有内心愧疚痛楚。正着急自己的无能为力时,幸好今日达龙兄光临本城,赐予我为殿下效忠的机会。”

    眼见面前这位心情激动、口中念念有词的荷迪尔,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奇夫以怀疑的眼光,向站于一边的女神官轻声说道:

    “法兰吉丝,你认为这个人如何?”

    “油腔滑调。舌头都涂满油似地,只是看来不是上等的好油。”

    貌美女神官的批评相当中肯。因为她本身并不像荷迪尔,她未有一兵一卒,就单枪匹马奋不顾身参与亚尔斯兰逃亡之战。荷迪尔冠冕堂皇的说记号,仅是自我推诿罢了。而露出会心微笑的奇夫不断点头,深表赞同。

    “的确是。油嘴滑舌的男人,反而把不实真相抖露出来。”

    “就跟某个人一样。”

    遭法兰吉丝指桑骂槐的奇夫,丝毫不动火气说道:

    “嗯,不过,好人也好,坏人也罢,葡萄酒的美味是不会变的。”

    晚宴摆设极其豪华丰富。各种肉类美酒,不断地送上桌来,可惜酒水对亚尔斯兰而言毫无用武之地。他以果糖水、红茶等润喉,当然也品尝了不少佳肴。

    亚尔斯兰执起银匙,正打算将由巴旦杏、蜜糖加石榴制成的冰果露送往口中时,突然荷迪尔开口道:

    “殿下,属下有一女,年方十三,在这个父亲的眼光来看,长得是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如果能够永远伴随在殿下身旁,将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听了此话,亚尔斯兰差点儿把冰果露吐了出来,而坐在一旁他的部下们,有的以奇异的眼光,有的以关怀的眼神,注视着被噎住而说不出话来的王子。

    (三)

    晚宴过后,亚尔斯兰、法兰吉丝及其它四个人,各自被安排回房休息。共挤一室的达龙、那尔撒斯、奇夫、耶拉姆,于是就晚宴的点点滴滴聊起天来。

    “荷迪尔的目的,是想藉亲生女儿立为王妃之后,以外戚身份扩张自己的权势。”

    那尔撒斯带点讽刺微笑地说。在帕尔斯历史上不乏此例。

    “嗯,既然了解他的野心,放任不管,总是不妥。”

    达龙心有怨言。他对荷迪尔将他与王子拆开分房睡不能释怀。原本,达龙铺好了毛毯,打算睡在王子卧房门外,却被荷迪尔拦阻下来。

    荷迪尔有能力动员三千骑兵及三万五千名步兵,若是拥护亚尔斯兰,其他诸侯亦会群起效尤。基于此,亚尔斯兰一行人才决定走访荷迪尔的领地,所以也要尽可能避免与他为敌。

    一手撑住下巴,若有所思的那尔撒斯说道:

    “……不过,对方若转而与我们为敌时,我们亦别无选择……”

    话才说了一半,房门响起轻叩声。一手握着剑的奇夫叫道:“谁?”来者是亚尔斯兰王子。

    亚尔斯兰自晚宴后,一起与在此的部将隔离,若无机会与他们商量。

    “荷迪尔向我开出了二个条件。”

    其一是将来立他的女儿为王妃,其二是镇压解放奴隶等欲打破帕尔斯传统的激进改革。

    “这不是言之过早了吗?我们要先集结军队,与鲁西达尼亚军一战,收复了王都,救出父王及母后之后,才业决定此事才对。”

    “那么,殿下您如何回答?”

    “我说我无法立即回答,只告之明天再回复,妥当吗?”

    “这样说算可以了。”

    “真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尚未见过他女儿呢!”

    眼见王子心中确实不快,那尔撒斯喃喃道:

    “我也无法完全了解荷迪尔心里盘算些什么。不,也许他自己本身也搞不清楚。是要控制住王子、解放帕尔斯,或是……

    或者,以亚尔斯兰的首级作为信物,向鲁西达尼亚军投诚,以求恩赏。无论如何,卡歇城主对于自己送上门来的王子,想必打算作最大限度的利用,以求取自身利益。基于此,在他心中自然希望事先拔掉达龙或那尔撒斯等眼中钉。

    “或许,荷迪尔今天晚上就会下手。殿下,虽然知道您很疲惫,为了大局,请随时准备逃离。其他后事,交由我们来处理。”

    说完此话,那尔撒斯请亚尔斯兰回房。他则在耶拉姆耳边轻声交代。耶拉姆点了点头,随即打开窗子,在守卫不注意下潜逃而出。

    约莫过了一小时,耶拉姆再次潜回,并将手中之物交给那尔撒斯。那尔撒斯拿近鼻处闻了几回,低声暗笑,随后再将此物倒入瓶中,锁住瓶盖。此乃黑运茎煎熬成汁,加入香油、罂栗叶混合提炼而成,会发出具有催眠作用的无色无臭烟状气体。耶拉姆发现此物就放在天花板上。

    “荷迪尔就会用这般小技俩。看来我们也不用跟他客气了。”

    “是嘛,不用客气了。好吧!我想好好养精蓄锐。”

    看见准备在事情尚未发生前休息片刻的奇夫用毛毯裹住身子后,达龙转身对友人说道:

    “那尔撒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单凭想象,就令人心寒。亚尔斯兰殿下不是先王欧斯洛耶斯五世的遗子吧?”

    战场上英姿风发,从无惧色的勇者,内心却难隐不安之情。此时提起这敏感话题,可想而知,此问题必在他中困扰良久,百思不解。

    那尔撒斯抱着胳膊。

    “以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欧斯洛耶斯五世去世那年,是三零四年五月。亚尔斯兰殿下,乃于三零六年九月出生,前后相差二年零四个月,照理说,殿下不可能为欧斯洛耶斯国王的遗子。”

    “是呀……”

    好似从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似地,达龙点头赞同。反倒那尔撒斯自己心有不安模样。他从旅行用原木棉纸袋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摊放在毛毯上。此为自第一代凯·霍斯洛至第十八代的安德拉寇拉斯三切,整个帕尔斯王国的皇室家系图。

    “看看这张家系图,达龙。在帕尔斯王家历史中,以安德拉寇拉斯为名的国王有三人,三人当中,皆有一共通点,你看出来了吗?”

    达龙皱着眉头,视线自那尔撒斯的脸移向家系图。此时,背对他们全身裹着毛毯的奇夫,也开始对此事感到兴趣,聚精会神凝听着。那尔撒斯知道,但也没有揭穿。不多时,达龙发现一疑点说道:

    “是安德拉寇拉斯与欧斯洛耶斯的关系吗?”

    “嗯,就是这个,安德拉寇拉斯一世是继欧斯洛耶斯三世之后即位。安德拉寇拉斯二世继欧斯洛耶斯四世之后即位,而……”

    现今,行踪不明的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是在欧斯洛耶斯五世死后登基。以安德拉寇拉斯为名的国王有三人,三人都是继欧斯洛耶斯为名的国王之后即位的。最初立的先例,并无任何疑问;第二次的例子,也许是巧合,而第三次是否还可说是偶然呢?

    然而,在那尔撒斯推算下,事情并非出于突然。前前任大王哥达尔塞斯二世,并立欧斯洛耶斯、安德拉寇拉斯二位王子时,事实上朝臣或贵族即有不少人皱眉摇头,推测必定引来兄弟互斗、王位之争。

    哥达尔塞斯是位英明的君主,人民尊称为贤王,若勉强举其缺点,过于迷信为其最大短处。不仅是正统神官,来路不明的预言者或魔道士他也相信,使得进行重臣为此忧虑不已。

    “达龙,你相信预言吗?”

    达龙经那尔撒斯冷不防一问,略显震惊。

    “这个嘛,我不相信。或者说,不想去相信。若说我的想法作法被太古的预言者之流看透的话,心中会很不愉快。”

    达龙微微苦笑回答。

    “我是全凭自己意愿行事及过活,不论成功失败,责任都由我自己负担。”

    “真不愧为勇者。只是,世上不同于你的人很多。甚且连哥达尔塞斯大王都为预言所困扰。”

    “那尔撒斯,你想说什么?”

    “抱歉,达龙,请再等待一些时日。我思绪尚未整理好,所得的证据也不多。不过,也不会再等太久了。”

    达龙无言地点点头。

    那尔撒斯独自陷入沉思。

    预言若能实现,只有二种可能。众发现遵守自然的规律法则,此其一。但这成为知识而普遍之后,若称之为预言,未免太胡扯了。例如:“冬去春来”、“明天中午涨潮”之类。其二,深信预言的人,为实现预言而付诸行动。那尔撒斯的指的,正是第二种。

    就在此时,不论日夜,整个国家如沦陷魔域般,百鬼横行。那尔撒斯并不认为,安德拉寇拉斯为理想君主。不过,他尚不失为支撑帕尔斯王国的有力支柱。

    此支柱似将隐没。年仅十四岁的太子亚尔斯兰,能否成为新的帕尔斯王国的支柱?

    (四)

    入夜,好似天使在夜空中撒下宝石般星光满天。

    星光之下,地面之上,幢幢黑影迅速移动着,约百人身着重装甲胄,正向铺满石子的中庭齐聚过来。列于队伍最前头,有一穿着与众不同,饰金带钢盔甲胄的男子,正是城主荷迪尔。言行举止、外表服装,都修饰得太过头的大汉。

    荷迪尔深信达龙一伙,必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着。不久,荷迪尔带领一团士兵,来到亚尔斯兰寝室门前,敲着木门,唤叫王子。

    “什么事?荷迪尔。”

    应声开门的王子并非着睡袍,荷迪尔心觉意外,但立即加以掩饰。

    “我想为殿下除去达龙、那尔撒斯这帮人,他们在殿下左右,将会危及殿下,恳请殿下成全。”

    “他们跟随在我身旁,尽忠于我,为何要除去他们?”

    “这帮人都是奸佞之徒,日后将会危害殿下及我国,已是很明白的。”

    “一派胡言!”

    遭王子指责的荷迪尔,说话声比先前更为大些。

    “我完全是为殿下着想。您可曾想到,那尔撒斯足知多谋,但为何又让安德拉寇拉斯王不悦?全然是他提出废止奴隶制度,没收神殿资产,使贵族与庶民适用同法,危及帕尔斯命脉的激进主张所致。即使赶走了鲁西达尼亚军,但国家由那尔撒斯那种人掌政,终究会走上灭亡之路。也许他不知轻重,有什么非份之想吧?”

    说话像长串的连珠炮,几乎要让王子窒息。

    “那尔撒斯并无任何要求。只是我基于个人意思,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官位而已。”

    亚尔斯兰不悦的情绪迅速扩大。为何荷迪尔要如此贬低他人?而且只是基于“将来也许会发生”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

    “荷迪尔,如果你想一展抱负,等我登基之后,必拔擢你为相。因此,你能否和达龙、那尔撒斯合作,共同辅佐我?”

    “很可惜,没有办法。”

    荷迪尔叫道。接着,又是长串的连珠炮轰。

    “达龙与那尔撒斯本是旧识,政治理念可能一致。而法兰吉丝、奇夫二人,心中有何盘算,实难捉摸,不可采信重用。最终,这群在安德拉寇拉斯国王翼下,扶不起的‘栋梁’,只好转而利用王子。无论如何,恳请王子远离他们,将保护殿下的重责大任交给我……”

    亚尔斯兰举手示意,这才中断了荷迪尔的长篇大论。

    “如果,一切如你所言,那么我就得放弃那尔撒斯和达龙罗?”

    “的确是要如此。”

    “我完全不明白你现在想些什么?”

    亚尔斯兰几乎要大叫出来。

    “现在要我放弃达龙和那尔撒斯而选择你,你能断定将来我就不会舍弃你吗?”

    听了此话,荷迪尔非常惊讶,瞠目无言以对。

    “你无的放夭,说了一堆那尔撒斯的坏话。那尔撒斯曾让我借宿一晚,从未算计过我。”

    荷迪尔感受到亚尔斯兰极度的忿怒与轻蔑,他的表情也险恶起来。

    “承蒙关照,谢谢今晚盛情款待。不过,自此我不再视你为同路人。”

    留下此话,亚尔斯兰背向多话的城主,快步地走在石板走廊,喊着部属的名字。

    “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耶拉姆!快起来,我们立即离开这里!”

    冲开房门出现在庭廊的五人,全如王子一样,衣装端整,随时待命的模样。达龙身上的黑色甲胄,在火炬映照下闪闪发亮。

    “臣等在此待命,只候殿下指示,我们立即备马。此处非久留之地。”

    “加上又无美女。”

    奇夫快活地说道。

    六人步出庭廊,配好马鞍,一到铺满石子路的中庭时,拖着豪华而笨重的甲胄,踉踉跄跄、狼狈不堪的荷迪尔,快步趋近。

    “请留步,殿下,请留步。这帮人装成一副忠义之士的样子,正打算将殿下引往歧途,是罪不可赦的恶徒。”

    黑衣骑士面向来者,眼光炯炯有神。

    “恐怕是说你自己吧?荷迪尔。没能成功地以亚尔斯兰殿下为傀儡,可也别嫁祸他人!”

    荷迪尔恼羞成怒,手脚颤动,神情为之一变,足证达龙的指谪无误。荷迪尔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勉强露出僵硬的微笑道:

    “会招致你们多余的怀疑,是我个人德行不足,我也就不勉强。殿下,至少留下你座骑的马蹄铁当作给我部下的赏赐,如何?”

    说罢,城主做了一个手势。二名士兵快步走向亚尔斯兰座骑前。

    流血,就发生在下一瞬间。

    一名士兵,被奇夫的剑削破喉咙;另一个士兵,被法兰吉丝的剑切下一只耳朵。

    惨叫声划破寂静的黑夜。一人滚落地面,另一人掩住血涔涔的半边脸,踉跄倒地,暗藏在腰间的二把短剑,掉落在马脚边。法兰吉丝瞪视着城主,眼神咄咄逼人。

    “身怀利刃,趋近王子殿下,所为何来?难道这也是你的待客之道?”

    此时,荷迪尔对于企图捉拿王子的阴谋,已无意掩饰。顿时,数十把剑在王子身旁飞来晃去,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为了你好,还是乖乖让我们离开,荷迪尔。”

    达龙的长剑在星光下闪闪发光,吓得荷迪尔属下心惊胆跳。

    “战士中的战士”之威名,他们早已目睹耳闻。三年前,将号称大陆公路一带最豪勇的战士--特兰的王弟,自马上一刀砍下来的正是达龙。

    “弓箭手--”

    对于荷迪尔的叫喊,只回应过来一阵狼狈的声音。弓箭队的弓,早已遭到破坏,无法派上用场。

    “干得好,耶拉姆。”

    受主人褒奖,小侍童欣喜地笑了。原来,耶拉姆受那尔撒斯之托,潜入荷迪尔弓箭队本营,将弓弦全部截断。

    荷迪尔只有面冒热气。憎恨地瞧着那尔撒斯,大声嚷叫:

    “你,你这狡猾的狐狸!”

    “那里,还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那尔撒斯此话,自不是谦逊之词,而是对其讽刺。

    “我说啊,卡歇的大城主,我方虽人数单薄,不过既备弓箭又有射手。贤明如你,我想会造成打开城门送我们出去吧?”

    荷迪尔两眼血丝地瞪视着奇夫及法兰吉丝。两人搭好弓箭坐于马上,正对着荷迪尔的胸膛。

    荷迪尔即使逃过这一劫,达龙或那尔撒斯的快剑尚随侍在后。

    荷迪尔虽不甘心,也只有命令侍卫打开城门,但此时中庭的火炬突然熄灭。

    “拿下太子!”

    瞬间,杀声四起,士兵们团团围住亚尔斯兰一行人。显然,荷迪尔的部下想帮助城主达成他的野心。事情演变出乎亚尔斯兰等人的意料,同时,也是荷迪尔始料未及的。但是,在阴暗及混乱中,反倒对亚尔斯兰一伙人有利。

    达龙的长剑在半空中飞舞,沾满血腥。层层围住荷迪尔的兵士,就像黏土做成的泥人一般,一一倒下。

    怒号、悲鸣、刀剑交击声中,眼见士兵节节败退,有感于神剑快利,荷迪尔开始逃跑。为找寻安全处所,连滚带爬冲向层层阶梯的城楼上。当他回首往下望时,恰巧撞见最不想见的人--达龙的快剑,逼在眼前。荷迪尔汗如雨下,急忙转身拔剑反击黑衣骑士。

    死到临头仍不愿求饶,倒是个重名誉的诸侯。然而毕竟勇气和武艺并非同义。

    荷迪尔奋力一击,达龙连姿势也未改变,就将其挡了回去。

    “到审判天使面前,俯首认罪吧!”

    一阵破风声,达龙的长剑挥来,削掉荷迪尔的头颅。没能当成“亚尔斯兰首相”的城主,无声地坠落在城壁之下。

    (五)

    “你们的城主已经死了。你们还想为死者奋战吗?”

    那尔撒斯高声呼叫,眼见城主的首级被达龙的剑高高挑起,士兵们纷纷丢下武器,束手就擒。失去主君、元气尽失的士兵们,此时,或许想快点送出瘟神。他们听从了那尔撒斯的话,乖乖地将城门打开。

    是否就此取下卡歇城,做为复国的根据地呢?那尔撒斯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眼见亚尔斯兰眉头微蹙,马头转向城内一隅。

    “您想做什么呢?殿下。”

    “既来此地,我想解放荷迪尔的奴隶。去问问奴隶的小屋在哪里?”

    王子策马前进,其他五人亦跟随在后。只是,并非无条件地赞同王子的神情。

    来到奴隶小屋前,王子下了马,用剑砍断挂在门口的铁锁。铁门打开,惊醒了擦肩挤在一室而眠的奴隶们。

    “去吧!你们已经自由了!”

    奴隶们以怀疑的眼光,定睛望着年少的王子。一时间,没有人有任何的行动。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材与达龙相仿的黑奴,粗声粗声地问道:

    “我们的主人荷迪尔,可知这件事?”

    “荷迪尔已死。所以,现在你们自由了。”

    “主人死了?”

    惊慌、叱喝声四起。对亚尔斯兰而言,奴隶们的反应大出意料之外。

    “是你这家伙杀死他的吧!”

    “不可饶恕的恶徒,我们要为主人报仇,别让他们逃了!”

    奴隶们手持铁锹锄具,蜂挟群起。

    达龙立即策马向前救起王子,同时奇夫牵住王子坐骑前来,让亚尔斯兰登上自己的马匹。这些动作稍一迟疑,亚尔斯兰定将在奴隶手中,被活活打死。

    六骑集结冲出城门。列于马队最后的耶拉姆回头看时,叫骂鼓噪不断的大批奴隶,正从城门蜂拥而出。但他们仅是徒步追赶,自不必担心会被追上。

    原本一番好意,被彻底否定,亚尔斯兰自此一路沉默不语。眼见王子闷闷不乐,那尔撒斯开口道:

    “荷迪尔在奴隶心中,想必是个和善的主人。就奴隶们的眼光来看,将殿下和我们视为他们的敌人是当然的。”

    亚尔斯兰回头看看那尔撒斯,如晴朗夜空般的瞳眸闪烁着。

    “为何不事先告诉我事情可能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事先告诉你,未必会接受吧!世上有许多事情是必须亲自体验才能得知的。”

    “你也经验过类似的事吗?那尔撒斯。”

    亚尔斯兰的问题,正中要点。那尔撒斯面带苦涩,喃喃说道:

    “我在五年前,继承父亲的领地。当时解放奴隶的事,您也知道吧?殿下。”

    此事亚尔斯兰从达龙口中辗转得知,不过只是片断。

    五年前,使用绝妙的策略,斥退辛德拉、邱尔克、特兰三国联军,那尔撒斯返回自己的领地发现,原本全部释放的奴隶,约八成左右的人,又再度返回自己岗位工作。

    事实上,已拥有平民身份的奴隶,并无具备平民生活的技能或目的。那尔撒斯解放他们时,皆发给一年的生活费,然而,他们并无计划性使用金钱的习惯。短时间内,用尽了所有花费,结果,只好重回那尔撒斯身边。

    “前任主人待人和善,不像现今的主人,会赶我们出去。”

    奴隶们对年少主人的批评,给那尔撒斯极大冲击。和五年后的今天,亚尔斯兰的情况相同……

    “再也没有比在宽大为怀的主人之下做事,更为轻松的日子了。因为,不用自己去伤透脑筋,只要听从命令,便可不愁吃、不愁住。五年前,我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耶拉姆对敬爱的主人投以关注的眼光。亚尔斯兰接着问起:

    “话虽如此,你也是基于正义信念才这么做,不是吗?”

    那尔撒斯轻叹道。

    “殿下,正义也许并不像太阳而像星星。天上星星无数,彼此之间互争光辉。达龙的伯父有句话经常挂在口边,他常说:‘你们总认为只有自己才是对的。’”

    听了此话的达龙脸上表情复杂。

    “那么,那尔撒斯,人们真的不需要自由吗?”

    “殿下,人类本应生而自由。奴隶之所以舍弃自由,甘愿扣上枷倘,实因腐败的社会制度所致。”

    话才出口,那尔撒斯连忙摇头。

    “啊,殿下,不要被我所说的话左右才好。殿下正往大道迈进,务请坚定地走下去。”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达龙,开口说道:

    “殿下,接下来,该往哪一方向走?”

    往南走,通过广大的干燥地区,将到达奇兰港。若马首往东,则到达遥远的东方国境。或可与辛德拉、邱尔克军,形成对峙状态的奇斯瓦特及巴夫曼的部队会合。向西的话,有戍守西方国境,以步兵为中心的部队……

    往何处走?

    亚尔斯兰勒住马缰,其他五人亦停住马。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之子,应为第十九代国王的十四岁少年,转头回望一行人。

    瞬间,心中一阵奇想。这五人,会跟随他到何时呢?在被他们厌弃之前,自己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君主吗?

    “往东走。”

    王子说了。他们必须夺回王都,找寻行踪不明的父王,救出尚落在鲁西达尼亚军的母后才行。是故,需要大量的兵力,现今帕尔斯最大兵力,乃在东方国境。

    瞬间,黑夜将逝,黎明接踵到来。

    (六)

    一只飞鹰,划过蓝天,不停地飞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此地是帕尔斯东方国境。昔日,曾是巴达夫夏公国领土,岩山、沙漠、半沙漠遍布。幸赖零星散布的绿洲及丰富的矿产资源,才得以立国于这片不毛之地上。

    再往东走,经过卡威利大河,即达辛德拉王国疆域。眼前,重山峻岭一隅,可看见帕尔斯军据点所在,以赤砂岩堆砌而成的培沙华尔城堡。

    飞鹰找到地面上的主人,在空中作个大盘旋,随即俯冲而下。

    培沙华尔城堡最高台垒上,伫立一名男子。身穿甲胄,高举起左腕,飞鹰停驻在主人腕上,轻声一鸣,状似娇喙。

    “乖、乖、告死天使,旅途劳累了。”

    男子名为奇斯瓦特,为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手下,身负盛名的十二名万骑长之一,年仅二十九岁,是除了达龙之外,最年轻的万骑长。身材匀整修长,不逊于达龙。轮廓分明的五官之下,留着端整的络腮胡,两眼炯炯有神。

    人称“双刀将军”,乃因精通双剑齐使的变幻剑技之故。在担任千骑长之时,戍守西文国境,与密斯鲁军对敌,用兵及剑术早已远近驰名。因而,帕尔斯及密斯鲁边境一带,人们口诵着一段佳话。

    “只要有双刀将军奇斯瓦特在,殿翅亦难飞越迪吉雷河。”

    二年前,帕尔斯与密斯鲁两国间,成立休战协定,密斯鲁国同意转让五座城堡给帕尔斯王国,之后,奇斯瓦特转驻东方国境。

    奇斯瓦特拆开绑在鹰爪上的羊皮纸,略为过目后,眼见传令兵爬上城垒来传话。奇斯瓦特同僚好友,同是万骑长的巴夫曼唤他前去。

    巴夫曼以老练著名。年六十二岁,为万骑长中最年长者。同时他亦是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战败身亡的大将军巴夫利斯四十五年来的深交战友。身材微胖,但毫无老态,眼神亦像年轻人般锐利有神,发鬓虽已灰白,除去这一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奇斯瓦特去到他的房间。

    “老将军,打扰了。”

    “你引以为傲的飞鹰,从王都叶克巴达那带回了什么消息?”

    “您的耳朵真利呀!”

    奇斯瓦特浅笑着,听从老人的邀坐,盘腿坐在地毯上。黑人奴隶的女儿,端来麦酒壶及银杯后退下。

    “喂,王都有什么好消息吗?”

    “谈不上什么好消息。看来这只鹰是取错名字了。”

    奇斯瓦特苦笑。告死天使--亚兹来尔,于帕尔斯神话中,是美丽天使,受神之旨意,通告人们死期的天使。确实,怎么说都是不祥之名。

    王都叶克巴达那,潜藏着奇斯瓦特信赖的部下,每月三次,利用飞鹰往返,带回王都各类情报。不论军事上或奇斯瓦特私人方面,皆极其宝贵。

    “是吗?国王陛下、太子殿下至今仍下落不明吗?”

    “可以确知的,只有泰巴美奈王妃还活着,办禁于鲁西达尼亚军中;除此之外,其他可就……”

    奇斯瓦特急躁似地摇了一下头。

    羊皮纸上记载,王都叶克巴达那一带,配置的鲁西达尼亚军约三十万。要豢养这批大军,所费不赀,因此,叶克巴达那市民每天生活在抢劫掠夺阴影中。

    “无论如何,粮食若不足,鲁西达尼亚军必得分散部份兵力……”

    “就算我们,手边也没有多少军队。”

    “是呀,从最基层动员的话,还不到十万吧!”

    现今,他们可以动员的兵力,大致是骑兵二万,步兵六万。而其先决条件,是整个东方国境地带可以无人戍守。

    “关于辛德拉边境,大可安心吧!国王病危。为争夺王位继承权,拉杰特拉、卡迪威两王子间,看来是避免不了一场流血纷争了。想必无跨越边境侵略我国之余暇。”

    不过,邱尔克、特兰两国,并无特别内部纷争。若边境空虚,二军入侵,则即使收回王都,大半国土恐已拱手让与敌国。

    结果,仍是欲动而不能动,只有伺机而为。

    得到一个无趣结论,奇斯瓦特步出营房。留下巴夫曼,手抚着脸,神态疲惫模样。

    巴夫曼有一未曾向年轻同僚透露的秘密。或者说,是除他本人外,无人知晓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前,大将军巴夫利斯寄来了一封信,如今尚置放于巴夫曼桌内。展阅此信时,巴夫曼本人亦感觉到自己脸色大变。纵横战场四十五年,从不知畏惧胆怯的老将,不愿再次打开此信。

    “唉!巴夫利斯大人,你可真是交给了我这无能之人太过沉重的遗物了。”

    老人自言自语,神色凝重。

    “我除了指挥军队外,别无长处。没有能力承担事关一国命运的秘密。巴夫利斯大人,如果你侄儿还在,至少还能由他分担些责任……”

    老巴夫曼,既非魔术师,亦非千里眼,并不知巴夫利斯的侄儿达龙,正护送太子往培沙华尔城赶来。

    “不过,自英雄王凯·霍斯洛以来,传承至今的帕尔斯王家,稍一不慎可能就此断绝了。早知会目睹这般惨状,不如死在哥达尔塞斯盛世时代的好。”

    另一方面,站在城垒上的奇斯瓦特,把玩着飞鹰,对它说道:

    “巴夫曼对我似乎有所隐瞒。在他老人家眼睛看来,我像是尚不足信任的年轻小伙子,我想我还不至于那么不可信赖吧……”

    飞鹰无声,好似能够停驻在主人手腕这种安全地带就心满意足似地,翘首望着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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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54:40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真假王子 第二章 魔都群像
    (一)

    帕尔斯历三二零年入秋以后,帕尔斯王都叶克巴达那,已在入侵者鲁西达尼亚军控制之下。

    不久之前,叶克巴达那还是座美丽的城市。大理石砌成的王宫或神殿,在艳阳照耀下闪闪发亮;石砖道两旁有着白杨树和水渠;春天一到,郁金香盛开,花团锦簇,香气扑鼻。

    美与丑之间的转变,只在瞬间。鲁西达尼亚军入侵之后,叶克巴达那市街上满上血迹、尸体及污物。在帕尔斯人民眼光看来,确实无法相信鲁西达尼亚人,特别是下级士兵的肮脏、无知及下流。尤甚者,征服者意识极强,稍不顺心,就拔剑砍杀民众。

    而令高傲的暴政者鲁西达尼亚将兵陷入惊惶的事件,是发生在这年的初冬。

    既是伯爵、骑士团长、将军,兼具主教地位的权威者配迪拉斯离奇死亡。

    十二月五日夜晚,配迪拉斯喝了过多的帕尔斯葡萄酒,后头跟着几位骑士,摇摇晃晃地走回部队配置予他的寓所时,狂妄地叫嚣着自己是如何去处置邪恶的异教徒的--将异教徒的婴儿活生生地丢进大锅内,加油烹煮,再用剑将他挑起,放在他父母面前,命令他们吃下去。结果,婴儿的母亲发狂,父亲赤手空拳欲与配迪拉斯拼命,最后身子被一节节砍断。

    同行的骑士们,对于配迪拉斯如此残暴的手段,也为之惊讶、叹息。但在配迪拉斯的瞪视下,只得强作欢笑,因为曾有随从因招致配迪拉斯不悦,以至于遭到细针刺瞎以眼的酷刑。

    不多时,配迪拉斯与随从分道扬镳,走进郁金香花坛站立小解。同样皆是贵族身份,帕尔斯贵族绝不会有此行为。

    事出突然。

    “哇!”

    混浊的长嚎声从配迪拉斯口中传出来。惊骇回首的骑兵及卫兵们,一时之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爵身体往后倒,踉跄几,剑握于手上不支倒地。骑兵及卫兵立即趋前,想救助伯爵,但发现伯爵下腹部被利器深深刺入,血及部分内脏喷冲出来。

    无人为配迪拉斯的惨死伤悲。但既是杀人事件,总要找出元凶。一伙人在黑暗中搜寻一回后,发现距离五步远的地上,伸出一只握着剑的手。在他们讶然的注视下,剑及手迅速地消失。

    一名骑兵从鞘中拔出大剑,在地面上戮着。剑刃上只沾满小石及泥土。

    就在下一瞬间,出现一幕令人窒息的光景。骑兵两膝位置,闪过一道白光。骑兵两膝被切斩断,整个身体滑落下来,倒卧在地。地面上还留着膝盖以下并排而立的两条腿。

    “妖怪呀!邪恶的恶魔就潜藏在我们脚下!”

    恐怖及狼狈紧紧包围他们。对他们而言,在依亚尔达波特教义及本身经验以外无法理解的事物,皆称为恶魔。他们无法理解的异国语言就是恶魔的语言,异教徒独自创造出来的文明,就是恶魔的文明。而现今他们所经验到的,正是恶魔或妖怪实际存在的证明。

    夜风转向,一阵阵血腥味扑向他们,一阵哀嚷声,一名卫兵带着逃跑,其他人跟着一哄而散。

    “依亚尔达波特神救命!”

    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之中,最虔诚的一次祈祷吧!

    一伙人逃散之后,只留下暗夜及二具尸体。另一只持剑的手,在黑暗中亮着白晃晃的剑刃,也随后消失于地面中……”。

    离奇事件传入鲁西达尼亚军实际上的总指挥吉斯卡尔耳中,他立即驱车赴王宫报告。

    来到王宫,立于国王身旁的是身兼大主教及异端审问官两职的波坦,他以恶毒的眼光,注视着吉斯卡尔的侧脸。至少吉斯卡尔是如此认为。

    他已经到了?手脚可真快。吉斯卡尔在心中诅咒。

    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吮着装满糖水的银杯,眼神闪烁不定。这位欠缺现实意识的国王,知道王弟与大主教间互相反感,彼此仇视。

    当天,首先挑衅的是吉斯卡尔。

    “大主教阁下,此为地上人间鸡毛蒜皮小事,与天神的荣光无关,何足劳动阁下操心。”

    语气虽客套,但是在吉斯卡尔眼中地写着:少来多管闲事,你这个假冒圣人的和尚。

    波坦可不是谦逊之人。就算对于伊诺肯迪斯七世,亦常大声指责,是集依亚尔达波特教之排他性及独善性于一身的代表,就像是强大的教会权力穿上了僧侣服,化为人形,大摇大摆穿梭于教会、皇室之间。

    “这真不像是王弟殿下所会说的话。遭邪教妖魔所杀的配迪拉斯伯爵,非但是皇室重臣,亦是教会干部。在神的圣名之下,自当向信奉邪教的此国人民报复,讨回公道。所以,此事亦关系着天神的光荣。”

    “报复?”

    “正是。依亚尔达波特教徒一人生命,可抵异教徒千人之命,更遑论是圣职者之生命……”

    波坦大主教主张,应以异教徒万人生命来偿还。

    “大主教所言,王弟可有任何意见?”

    伊诺肯迪斯七世手持糖水杯询问吉斯卡尔。

    波坦这家伙,说是宗教狂热份子,不如称作狂人更为恰当。吉斯卡尔心中暗忖。内心尚有些善念的吉斯卡尔,认为应该找出元凶。

    “光是准备火刑万人的场所及柴薪,恐怕都有问题。”

    不明王弟心中之意,伊诺肯迪斯七世换另一角度着想。此时,吉斯卡尔不禁想对他怒吼。

    “我特别说明一下,我是要在不起烟的状况下,一点一滴慢慢地将其烧死。”

    听完波坦此话,吉斯卡尔更是瞠目结舌。

    事实上,火刑已极残酷,除火刑外,另有其他酷刑。一般所谓“火刑”,是引薪生火,而后就会冒出浓烟,受刑罪犯会因浓烟呛鼻窒息、失神或昏迷致死。之所以处以火刑,并非要将其烧死,而是有着以火净化罪恶的宗教意味。

    相对的,不起浓烟,而慢慢烧死的处刑方式--则完全不同。如文字所述,乃于罪犯仍有意识状态下烧死,其痛苦可想而知。

    “万人罪犯的组成份子,不可偏袒任何一方。应用帕尔斯全体人民来赎罪。男女各半,婴儿、小孩、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各占五分之一。”

    “那么大主教意思是,婴儿得杀二千人,小孩也得杀二千人?”

    吉斯卡尔并非同情异教徒,亦非特别仁慈的人。只是,吉斯卡尔有政治方面的考虑,亦有着其他二人所欠缺的常识。

    “本人希望大主教了解我们目前的处境。我军仅占领帕尔斯王都,确保往马尔亚姆的交通,可还有平定帕尔斯全境啊!”

    “我晓得。所以才必须让异教徒彻底明了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光荣,及鲁西达尼亚国王的权威。因此,无可避免的流血,我们顺而就之,正可应验神的旨意。”

    “此并非仅是帕尔斯的问题。另外,密斯鲁、特兰、邱尔克、辛德拉--帕尔斯周边诸国,何时张爪来袭,尚不得知。这些国家军力合计不下百万,我军仅三十万,显然很难对抗。基于此,本人殊不愿于此国内激起对抗……”

    吉斯卡尔所言虽然夸张,但绝非空穴来风。因为,特兰等国若以挽救帕尔斯危机名义,向鲁西达尼亚宣战,鲁西达尼亚并无反驳来国的说词及资格。

    虽说如此,大主教波坦却一语驳回。

    “百万异教徒何足畏惧。受神保护的圣战士,一人可击垮百名的异教徒。”

    听了此话,吉斯卡尔不想接腔,只是默然。但对于接下来大主教的话,则差点翻脸相向。

    “倘若吉斯卡尔公爵应付不了,本人可以传唤驻在马尔亚姆的神仆--圣堂骑士团,来参加圣战……”

    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回头望着不所措模样的王弟,将银杯放置于绢之国引进来的檀木桌上,糖水摇晃,弄湿了桌面。

    “大主教是说,从马尔亚姆召来圣堂骑士团?”

    吉斯卡尔重述大主教所说的话,像是遭到巨大冲击似地。圣堂骑士团的武力,与波坦宗教领导力结合的话,必将威胁到王权。因此,吉斯卡尔先前才大费周章,将圣堂骑士团留在马尔亚姆,不带到帕尔斯境内。倘若波坦的话被批准,那么如今所做的种种努力,势必毁于一旦。

    波坦面露奸笑,瞪视着吉斯卡尔。

    “听说他们在马尔亚姆,也杀了异教徒及异议者近一百五十万人。其中大半是老弱妇孺,照理说功绩不凡。”

    吉斯卡尔斜睨着伊诺肯迪斯。想必是他的王兄准许了如此残酷的命令。

    “不处以极刑,无法洗清异教徒的罪实,此也是依亚尔达波特神的旨意。”

    波坦语气坚定。他像是一株扎根于偏见、狂信的大地上,徒具人形自以为是的大树,这就是波坦。再次体会此事的吉斯卡尔心寒不已,虽然他决非胆小气短的弱者。

    “不过,难道不能不杀妇孺……”

    “女人生子,孩子长大后,将为异教的战士;老弱者,曾是异教的战士,有杀害依亚尔达波特教徒之嫌。”

    波坦提高声调,气势凌人。

    “此乃顺应天神旨意,并非个人之意而为。吉斯卡尔亲王,可有任何异议?”

    吉斯卡尔心想,对方假借神意,他提出异议又有何用?

    为了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任何事情皆假借神意,波坦所显现出来的卑劣无耻,吉斯卡尔此时打从内心地感到憎恶,瞬间,反击之道掠过他心头。

    “不过,我对今晚这件事仍有一疑点,心中无法抚平。想请教大主教。”

    “是什么疑问呢?王弟殿下。”

    “只是极其单纯的事。依亚尔达波特神为何无法从邪教徒的魔鬼手中,救出他虔诚的信徒?”

    这句话像是在大主教的耳中射入一枝毒箭似地。吉斯卡尔在今晚的舌战当中初尝胜利滋味。

    “真是渎亵天神,你真是--”

    波坦声音转而粗暴,但毕竟不能无视于对方身份,或者,是他另有所谋,突然掩饰了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天神睿智,广大无边,并非本人推测可及。”

    最后说了这句圣职者惯用的话之后,波坦告退。吉斯卡尔于大理石地板边,吐了一口口水。

    此种举动,亦是帕尔斯的贵族决不会做的。不过,吉斯卡尔也是积压了许久。

    伊诺肯迪斯国王,以如小猫鸣叫般极其谄媚的声音,靠近生气的亲王身边说:

    “吉斯卡尔,我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事想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哦,什么事?”

    亲王的回答并不热络。

    “那就是!泰巴美奈要我将囚禁在地牢里的安德拉寇拉斯……”

    “要求释放他?”

    “不!不!要他的首级,否则她说不与我结婚。”

    半晌,吉斯卡尔毫不作声。

    泰巴美奈要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首级?

    “她说的极有道理。只要那男人还在人间,泰巴美奈便犯了重婚罪,因而下此决心。”

    国王天真地为之欣喜,相信此为泰巴美奈欲与他结婚而作此要求,但在吉斯卡尔眼中,想法全与王兄不同。

    “那美艳的王妃,看来可真是一只可怕的狐狸精……”

    吉斯卡尔会有此想法,是因为他认为王妃可能看出了在现今鲁西达尼亚军最高阶层间,正明争暗斗,互相对立吧?

    (二)

    长夜过去,黎明乍现。

    戴着银假面的男子--第十七代帕尔斯国王欧斯洛耶斯五世之子席尔梅斯,正以万年寒霜似的冷彻,观察目前占领王都的鲁西达尼亚军内部发生的种种事情。而对于从地底下伸出手杀人的妖怪,以及狼狈而逃的鲁西达尼亚将兵,只有冷笑。

    他面前一张大椅,靠背及座椅两旁,皆铺盖着高贵丝缎。当中坐着一位客人,鲁西达尼亚国王之弟,席尔梅斯形式上的官长吉斯卡尔。他用丝质手绢擦着额头,并非擦拭汗水,而是为了掩饰他不安的神情。

    “您是要命令我交出安德拉寇拉斯?”

    遭银假面斜睨的吉斯卡尔有些心虚。他相信戴此银假面男子的能力,但却未必会放手让他去做事。

    “并不是命令,只是要你考虑看看。”

    “以前,我们曾经约定过,安德拉寇拉斯全权交由我处理,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在回了对方的话后,席尔梅斯改变了语气来询问事情原委。吉斯卡尔之所以违背先前的诺言,其中必有原因。

    然而,吉斯卡尔所说的原因,却令席尔梅斯感到意外。

    “也就是说泰巴美奈表示,若不见安德拉寇拉斯首级,则无法与伊诺肯迪斯七世结婚。”

    银假面两眼露出险恶的神色。自始,席尔梅斯就认为泰巴美奈是个妖女。他心想这位使生父及叔父都迷眩不已的魔女,到底又有何诡计?

    “你或许也明了,安德拉寇拉斯国王不能在此世上存活的这一点,王兄及波坦大主教的利害是一致的。就王兄而言,为了与泰巴美奈王妃成婚,安德拉寇拉斯自是个障碍物。”

    “大主教这方面呢?”

    “这家伙早已饥渴于异教徒的血。说来说去,总之是要杀了安德拉寇拉斯。”

    银假面微微摇头。

    “杀掉安德拉寇拉斯的话,也就只是杀了他而已,不过,不杀他的话,可就有许多用途。”

    吉斯卡尔点点头,但却像是故意表态。

    “我也如此认为,才将安德拉寇拉斯交给你,这一点,至今都未改变。”

    “既然如此……”

    “请不要误会,你该说服的不是我,而是王兄及波坦。”

    第一次,在吉斯卡尔精悍的脸上,显现出脆弱的一面。

    席尔梅斯默然。此刻的他--银假面及甲胄里面欣长的雄姿,看来就像神殿中供奉的胜利之神乌尔斯拉克约。自幼武艺学问皆优,逝去的父王经常如此说:

    “这孩子,将来势必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国王。”

    的确应是如此的。如果安德拉寇拉斯没有犯下弑兄大罪的话!

    “那么,王弟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此次,轮不到我上场了吧!得看王兄及波坦的决定。”

    “话说得是……”

    银假面下,席尔梅斯双唇微动,语中带刺。吉斯卡尔目前的想法,非常容易猜测。杀死安德拉寇拉斯,伊诺肯迪斯国王与波坦大主教之间的对立,必将更为激烈。伊诺肯迪斯国王希望与泰巴美奈结婚,波坦大主教当然会持反对态度,加以阻挠。

    结果又会如何?

    伊诺肯迪斯王受泰巴美奈王妃怂勇,因而下令放逐波坦,或处以极刑。果真如此,则由波坦所率的圣职者,又会有何反应?惊讶战栗,敢怒不敢言?或许反之,将会煽动信徒与国王对决?

    另一方面,波坦又会有何对应?眼睁睁地静待放逐或处死?或视伊诺肯迪斯国王为破戒者、叛教徒,而发动政变推翻其王位。之后,总也不能自立为王,看来他必须另立傀儡国王。

    总之,伊诺肯迪斯七世的命运,不是大好就是大坏,吉斯卡尔静观其变。

    不多时,吉斯卡尔步出席尔梅斯房门。因为原本就无期待立即回应。此时,一名他手下的骑士,状似紧张,趋上前来。在吉斯卡尔耳旁吱喳一番后,吉斯卡尔脸色为之一变。

    “什么?圣堂骑士团已经来了--?”

    吉斯卡尔后悔低估了波坦的狡猾。

    在为了泰巴美奈王妃的处置,而开始与伊诺肯迪斯七世对立后,波坦已派遣使者,传唤为教会而战的圣堂骑士团。

    圣堂骑士团总人数二万四千骑,与鲁西达尼亚正规军比较,人数虽少,然而,因其具有了教会权威,前者自然较占优势。当圣堂骑士团在阵前,立起黑底银色的教旗时,鲁西达尼亚军可能就立即收剑下马吧!

    城门大敞,看见形成庞大队伍入城的圣堂骑士团的身影,波坦频频露出胜利的笑容,吉斯卡尔则咬牙切齿,一旁的骑兵惊慌战栗,高声鼓噪。

    近午,站在波坦及希尔迪格面前,伊诺肯迪斯七世直冒冷汗。

    “我将与泰巴美奈结婚,并立她为新鲁西达尼亚帝国皇后,她所生之子即为我的继承人。”

    声音微颤,但伊诺肯迪斯七世仍一口气说完,可想而知是鼓足了最大勇气。立于一旁的吉斯卡尔,一时之间也佩服王兄对泰巴美奈的执着。

    “真是不像话,身为依亚尔达波特神及信徒的守护者,也是鲁西达尼亚国王陛下,竟然说出这种傻话……”

    面露惊讶之情,圣堂骑士团团长希尔迪格嘲讽道:

    “您以为我们专程自马尔亚姆远地赶来,就为了听您这番蠢话?”

    “蠢话”,对万人之上的国王说出如此粗鲁用语,竟然面不改色,只因骄妄自大地认为自己替天行道而无视于君臣礼仪。

    此话既出,希尔迪格又是一阵嘲笑,然后闭口不语,只有赤黑腮胡随着呼吸跳动着。

    “无论如何,请陛下抉择。您是想成为将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光荣,具体实现于世上的圣者圣王,留芳百世?或者是变为万劫不复的叛教徒,熔于地狱之火中?”

    波坦两眼如炭火熊熊升起般,瞪视着国王。

    “地狱”这名词,伊诺肯迪斯七世自幼闻之即畏惧不已。国王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像在求救似地紧抓坐椅扶手,望望身旁的王弟,欲言又止。

    吉斯卡尔无动于衷,并非他心怀恶意,而是有了圣堂骑士团做靠山,波坦必定气势大振。若非有所对策,对吉斯卡尔反而不利。

    (三)

    正当吉斯卡尔面对王兄、大主教、骑士团长间的孤军奋战,进退两难之际,席尔梅斯悄悄地溜出鲁西达尼亚军分配予他的帕尔斯贵族宾馆,走进深居陋巷的一户人家中,探访一名负伤者。

    此负伤者,乃是帕尔斯军的万骑长沙姆。

    若无他的作战指挥,叶克巴达那恐怕更早沦陷。而且,泰巴美奈王妃若能采用他的计策--解放奴隶,参加防御战,则王都的沦陷大概会是更以后的事了。

    安德拉寇拉斯国王,将守护王都的重责大任委任于他,不无道理。

    伫立在病房门口,席尔梅斯透过面具看着沙姆。

    沙姆的身体大半紧裹着纱布,但气力丝毫不减。两人稍稍交过眼光后,席尔梅斯开口道:

    “你还不跪下问候吗?”

    “本人是帕尔斯的万骑长。堂堂帕尔斯万骑长,下跪行礼的对象,仅只天上之神,及地上一人--帕尔斯国王。”

    沙姆两眼中,火光熊熊。

    “我为何要向你这鲁西达尼亚蛮族俯首下跪!若要我下跪,除非杀了我,把尸体的膝盖扭曲!”

    沙姆因绷带下伤口疼痛抽搐着双眉。

    “这份刚直,我很欣赏。”

    席尔梅斯语气认真地喃喃说道,环视屋内一周后,长靴停在画有不死鸟的地毯上。

    “我,有命令你跪拜的资格。”

    “资格?”

    “没错,我有资格,沙姆。因为,我才是帕尔斯真正的国王。”

    “你不是疯了吧?”

    “我很正常,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的生父,是帕尔斯国王欧斯洛耶斯五世,叔父正是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

    沙姆屏住气息,抬头望着泛银光的面具。那副武将的严峻脸孔中,错综复杂的表情交替着。

    “如何,应当知道我是谁了吧?”

    “席尔梅斯王子?不可能,不可能!王子十六年前不是葬身火窟之中?不可能还活着……”

    沙姆声音中断。席尔梅斯面对沙姆,取下银色面具,露出左半部白皙秀丽的脸,右半部却是烧焦、惨不忍睹的模样。万骑长的视线,集中于席尔梅斯的左半脸,想找出一些先王欧斯洛耶斯五世的面貌。

    “那么,王子您还活着?”

    沙姆低声呻吟。帕尔斯最强硬的勇者之一的他,颤抖着负伤的身体。在此之前,他总认为银假面这名男子,也只是鲁西达尼亚的爪牙。

    “不过,证据在哪里?”

    “证据?这张烧焦的脸,及对安德拉寇拉斯的憎恨之外,还要有什么证据?”

    席尔梅斯的声音并不大,却如雷鸣般震撼了整个室内的空气。沙姆的最后挣扎终被打破,顿时,两肩并垂,低头不语。

    些许,抬上头来已不见银假面踪影。沙姆看看紧闭的门,呆若木鸡。

    “沙姆,今后你该跟随谁呢?”

    叶克巴达那城门,一队骑兵长驱直入。

    若是鲁西达尼亚军,用不着如此紧张才是。然而,马尔亚姆制的甲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身披绢之国的丝绢斗蓬,驱马前进者极其明显的,又是帕尔斯人。

    鲁西达尼亚士兵大嚷,所来何人,并持枪荷剑,欲截断骑兵队的去路。

    骑兵队最前头的年轻骑士,强劲手腕一转,丢给士兵一枚薄铜板。慌忙接住铜板的士兵,确认此为吉斯卡尔亲王所发的通行证时,只见骑兵队奔驰于石砖道上,继续前进着。

    他们抵达之处,并非吉斯卡尔本营。

    刚从沙姆居处回来的席尔梅斯,对于集结于自家门前的骑兵队视若无睹,表情木然。下马的青年,毕恭毕敬地向前俯首跪拜。

    “殿下,我叫查迪,初次向您请安。家父是帕尔斯万骑长卡兰。此次,代替亡父,愿追随您左右,特别从领地赶来,为您效力。”

    席尔梅斯在面具下,瞠目而视。

    “是吗?你是卡兰之子?”

    青年年约十九岁,或初过二十岁。虽无遗传其父的厚重外表,却有一股虎虎雄威之风。或者,从刚强一面看来,可能比起他的亡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精力旺盛,气势逼人。

    席尔梅斯想起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对于卡兰的遗眷负有照顾的责任。席尔梅斯示意要面前下跪的青年站起来,并招呼他入内。又让三十骑左右的部下到广场休息。席尔梅斯盘坐于地毯上,并要年轻客人也盘坐一旁。

    “我以放逐帕尔斯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扫除鲁西达尼亚蛮军,并恢复正统王位为目标。等到亲国建立之后,本打算任命你父亲为大将军,指挥帕尔斯全军。可惜他不幸阵亡,如今,你正好可以代替此职位。”

    面对眼前的席尔梅斯,这名叫查迪的年轻人感激不已。更加深信席尔梅斯才是正统国王。

    “不胜感激,家父在天之灵必定亦欣喜万分。为了回报殿下的厚望及为父报仇,必在冬未溶雪之前,将亚尔斯兰、达龙、那尔撒斯三名叛贼首级,并列于殿下跟前!”

    “很好!”

    席尔梅斯在银假面下开怀大笑。然而,卡兰之子,若是如其父般身经百战,必定察觉出席尔梅斯笑声中带着些许嘲讽。席尔梅斯深知达龙非泛泛之辈。达龙既是大将军巴夫利斯之侄,亦是第一个能与席尔梅斯比剑较劲、势均力敌的对手。

    但对于与达龙同行的那尔撒斯,席尔梅斯则一无所知。

    “方才你所说的那尔撒斯,到底是何等人物?”

    就这样,席尔梅斯开始对那尔撒斯此人,有了初步了解。约在十日之前,他与达龙一起行动,自称“宫廷画家”的人的身份,他这才明白。

    “是吗?他仅凭一张嘴,便逐退了三国军队?”

    透过银假面传来的声音,咕咕噜噜,模糊不清。

    “真不公平。”

    席尔梅斯心想。

    令人憎恶的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年方十四岁,尚未成年的亚尔斯兰,得天独厚,手边即拥有各诸侯王者竞相欲网罗于自己旗下的人才,如达龙、那尔撒斯等。反观自己,理应是帕尔斯正统国王的席尔梅斯,却仅有一位比自己经验还不足的年轻部下。

    席尔梅斯很想将沙姆收为部下。如果他肯尽忠于席尔梅斯,则以其勇武及思虑,必能成为席尔梅斯的心腹。不过目前仍只有年纪尚轻的查迪是他唯一的部下。

    “我曾经命令你逝去的父亲,去调查篡位者之子的下落。不过卡兰在一阵忙碌之后,终是未能找出这小子,且还死于非命。你可知道那狡猾的亚尔斯兰,目前藏匿于何处?”

    “很高兴能向席尔梅斯殿下报告这件事。”

    查迪眼睛一亮。

    “亚尔斯兰一帮人,听说向南方逃去。”

    接着,查迪一五一十,详细说明亚尔斯兰等人的行踪。

    席尔梅斯像似在确认记忆般,口中嘟嘟哝哝念着:

    “确实,在那山地,有一诸侯荷迪尔,建有城池。那城主投效亚尔斯兰了?”

    “事实恰好相反。他好像死在亚尔斯兰一伙人手里。”

    “为何演变为此结果?”

    “详情尚未得知,据说是荷迪尔打算自己独自成为亚尔斯兰后台支柱,欲加害达龙及那尔撒斯等人,反遭回击……”

    席尔梅斯点头,冷笑声使得银假面微微震动。

    “这想法真天真,不知自己斤两、野心勃勃的男子,真是死得其所。”

    “殿下说得是。家父对荷迪尔的风评亦不好。对了,殿下……”

    “不要称殿下。”

    “是,是,那么,该怎么称呼殿下您才好?”

    “就称我银假面卿。虽不好听,但没有比这个更恰当的称呼方式。”

    话题又改变。于王都地下活动,杀害鲁西达尼亚军的妖怪传闻,亦传到查迪耳中。军方虽发布箝制言论令,但毫无作用。

    “真是骇人听闻,此即‘魔道’之类的人干的?”

    “听说魔道中,有所谓的‘地行术’,也许是吧!”

    席尔梅斯漫不经心答道。随即,查迪胆颤心惊地查看地毯及四周的地板。

    “放心,不会加害我们的。”

    是谁所为,席尔梅斯早已知晓。潜藏在鲁西达尼亚军不知道的地下密室中,暗中行动,身着暗灰色外衣的老人,正是他的杰作。

    “那魔道士到底为何蠢动?地上并无他可栖身之所。”

    席尔梅斯轻声说着。轻蔑嘲讽中,带着少许的迷惑及不安。然而,查迪察觉不出。

    (四)

    回到自己房间,席尔梅斯取下银假面,迳自盥洗脸部。

    虽居处密室,但不带面具的脸,接触到外面空气,也足以感心情舒畅。席尔梅斯慢慢地、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墙上挂着一面可照及上半身的镜子。席尔梅斯立于前,为负伤的右半脸上药。突然他的视线转发移,房门开敞,出现端水而来的少女,两人眼光在镜中交会。

    少女惊慌尖叫。水盆铿锵落地,水果酒壶、酒杯及装无花果的果盘,一并洒落地上。

    席尔梅斯反射性动作,立即以左腕遮住脸部。此为他悲剧性的习惯动作。自十六年前,从熊熊火窟及烟雾中逃脱出来之后,虽保住性命,脸的大半却沦为火神的贡祭品。

    片刻席尔梅斯眼神为之一变,他放下手腕,慢慢地走向侍女身旁。“真的那么难看?”

    席尔梅斯故作平静状。

    “怎么了?果真那么可怕?”

    除了对对方生气,也是对自己的嘲弄,因而语气带些苛刻。

    惊慌失惜的侍女,片晌才省悟过来,开始弯腰收拾水盆及果盘。

    “啊!主人,真对不起。我马上收拾,请您饶恕。”

    “我马上就会出动,稍后再来收拾。”

    “是,是,遵命。”

    侍女行过礼,快步地走了出去。席尔梅斯心想,她必是想忙逃离此地。

    席尔梅斯无言地目送侍女离去的身影。被火烧焦的右半脸,早已无法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过,白皙清秀的左半边脸,却反映出起伏的情绪。也许在侍女尖叫时,就想一刀斩杀她,但已失去时机。也不知为何自己并没有去追杀侍女的想法。

    他再次回头,举起拳头,面对镜中的自己,“砰”一声,镜面破碎成蛛网状,随即他的影子消失不见。

    “安德拉寇拉斯,你这篡位的老贼。”

    对于幽禁在地牢底下的叔父,他心中充满了更深的憎恨。

    十六年前,他是欧斯洛耶斯五世宠爱的王子,某个初夏日,在以栅栏围住的的宽广猎苑中,生平第一次射中熊及狮各一头,满怀喜悦快步跑去向父王报告。卧病在床的父王,以微弱却和蔼的口吻,赞许他的武勇。就在那一夜,父王驾崩--。安德拉寇拉斯篡夺王位并立其子为太子,窃夺原本不属于他的王权。这岂能容许?即使天神容许,我亦不容。

    席尔梅斯呢喃着,心中想到了新的报复方法。

    假若逮到了亚尔斯兰,也不能立刻让他死。在他赴黄泉之前,先烧毁他大半颜面。十六年前,席尔梅斯所尝到的恐怖及痛苦必须让安德拉寇拉斯之子经验一番。之后,再杀他不迟。或者父子两人并列上断头台,或者让两人比剑刺死对方,或者……

    席尔梅斯再戴上银假面,锁上金属损,全副武装,步出房门。

    查迪在外等候,见到席尔梅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而后大叫一声:

    “走,一起去猎捕亚尔斯兰那批狐群狗党!”

    席尔梅斯不搭腔,银假面微微发亮,步向坐骑处。

    “……席尔梅斯已为捉拿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出城。”

    地下密室传来报告声。着暗灰色外衣的老人颔首示意。

    “我教友亚尔常格现今在王都外,又为造成流血事件而出城,等到杀了十名村人之后,再回头向尊师报告。”

    “就随他去做吧!”

    “另外,波坦那老狐狸,杀人无数,还要让他继续活在这世上吗?尊师。”

    “让他活着吧!因为他会在我们未下手的地方,让一些无罪的人流血。”

    老人大笑。手中紧握着圣堂骑士团的波坦,这狂教徒今后将会如何猖狂,倒是令人期待。

    “总有一天,那男子会被他所用过的最残酷之刑宰掉。能够为神殉教,再怎么痉,也都能心悦诚服吧!”

    ……之后,他要弟子退去,独自留下他一人。魔道士取下遮及睫毛处的斗蓬,抬起头来。在昏暗灯光下,面对小镜子中的自己。

    “嗯,体力渐渐开始恢复,还差一点点。”

    透过镜面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已不是一张老人的脸,而是约四十岁或五十岁,敏锐、精力旺盛男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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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洗礼

ck7543 发表于 2011-2-20 14:55:3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真假王子 第三章 培沙华尔途中
    (一)

    大群夜啼鸟,高高扬起如水晶笛子般的叫声,一轰从月下飞过。

    明月当空的山道中,六骑旅人,以与日间同样的速度前进。正是亚尔斯兰一行人。

    “哈迪德!哈迪德!”

    声音很低,但却尖锐,从女神官法兰吉丝俏丽的唇边溜了出来。

    精灵们在夜气中大声鼓噪着。普通人眼睛无法看见,耳朵亦无法听见她们的声音,但对修练多年的法兰吉丝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因此,想让她们安静,可以念些咒文,但让奇夫这种不信邪的人念,并不会有任何效果。得由法兰吉丝念来,才有意义。

    “精灵们心情不佳。她们也不回应水晶笛声。想必是中心渴求噬血的人就在附近,此种险恶的灵波,使得精灵们焦躁不安。”

    美丽的女神官向王子解释。

    距培沙华尔城尚有六十法尔桑(约三百公里)。自卡歇城讨平荷迪尔以来连赶二天三夜,才到此地。途中,亦遭遇过追击,也曾与已故的荷迪尔部下交战过。但这些对此豪气壮阔的一行人而言,并不构成威胁。为了尽量避开敌人而大绕远路,长途骑马跋渺,两位少年已显得疲乏。但是,为了不让大人操心,他们还是硬打起精神来。

    听了法兰吉丝一番话之后,耶拉姆向那尔撒斯报告过,便迳自驱马四处探询侦察。

    不多时,耶拉姆返回,证明精灵们喧嚣不安确实有其缘由。后头果真有人追赶过来。

    “为数不少,而且……”

    “而且?”

    “银假面也在队伍里头。”

    达龙、那尔撒斯、奇夫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对这个名字总有不祥之感,此乃经验得来。

    “快赶路吧!”

    达龙一说,一行人全赞同。但跑了不及一法尔桑(约五公里)之远,精灵们的聒噪声,已让法兰吉丝受不了。她回过头来探个究竟。只见背后数百枝火把,涌近过来,夜深人静,达达的马蹄声如远雷般,自两旁传来,分外刺耳。

    “停!”

    那尔撒斯随即下令。追兵故意点燃火把,把自己所在位置明显暴露出来,其中必有缘由。那尔撒斯心想,必然是对方想把亚尔斯兰等人赶进没有火把的方位一网打尽。因此,山道前方必有埋伏。

    那尔撒斯回已所在位置的地形,再前进三阿马距(约七百五十公尺),到了一条三岔路。此时,所有前进的山道部传来骑兵及刀剑的杀气。那尔撒斯旋即下了决定。

    “大家在培沙华尔会合吧!”

    就这样,六人分为三组,朝东、南、北三方向各自前进,并约定在培沙华尔相会。

    达龙发现左边与自己并肩驱马前行的是法兰吉丝时,心时有些许失望。当然,并不是他想回避她,而是达龙希望不要离开亚尔斯兰身旁。也许法兰吉丝有同他一样的想法。

    结果,达龙与法兰吉丝遭遇到层层的包围网。发生最大灾难--当然是对包围他们的士兵而言。

    最先出来阻挡达龙的骑兵,在一记刀光之后,脑袋开花,从马上摔落下来。接着另一骑兵,被剑砍下的刹那间永远失去了右手腕。

    达龙的快剑,如旋风般,于敌兵之间挥砍;而法兰吉丝的刀剑,则化成细细的雷光闪电般,游走于敌兵之中,在甲胄未掩盖之处,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达龙的黑马一跃而上时,只见敌军人仰马翻,鲜血淋漓。

    此时,恐惧超越了勇气,敌兵前翻后仰,让出一条通道给达龙。随后虽有几枝箭射来,都被一一斩落,唯一命中的一枝则未能穿透甲胄。战况如此,士兵深知继续交战也徒劳无益,只好丢弃无用的弓箭,策马奔逃。

    对于落荒而逃的敌手,达龙及法兰吉丝未加理会,继续往培沙华尔赶路。如果一路如此顺遂,突围并不是件难事。

    就在此时,黑暗中一阵叱喝声,止住了逃兵们的脚步。

    “真不像话!逃跑之人,格杀勿论!回头再战!”

    此时数十个黑影,伴着马蹄声,向二人四周包围过来。

    “达龙就是你吗?”

    如轰天雷般大声喝问的,是一位身穿马尔亚姆制的甲胄,绢之国引进来的刺绣斗蓬在夜风中飘动的骑士,脚胯骏马,挡在达龙眼前。年轻的脸庞散发出一股悍气。

    他正是卡兰之子查迪。紧踢着马腹的查迪,怒吼声加上大刀霍霍声。

    “我是万骑长卡兰之子查迪。为报父仇以慰亡父在天之灵而来。识相的过来受我一剑!”

    进击态势极其猛烈。连达龙这般的名剑手,也无法完全避开。此时马对马、鞍对鞍,已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满是杀气及报仇之火的两眼,直瞪着达龙。查迪高举孔武有力的手臂,如暴风似地飞舞斩击对方。

    交击一剑后,两人马匹相错。查迪跑离三十加斯远(约三十公尺),正准备调转马头,突然飞快地刺来一把细长的剑,正逼着查迪双眼。

    “啊!”

    查迪侧脸闪过一旁,剑鞘撞上甲胄,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女人!”查迪大吼。持剑而来的正是法兰吉丝。

    这次,查迪的大剑挥向法兰吉丝。

    躲过这猛烈的一击,法兰吉丝使劲敌挥空,但查迪的大剑却重重地、锋利地斩向法兰吉丝坐骑的长颈。此时,美丽的女神官眼前出现自己的爱马颈部被砍成两半的凄惨情景。

    马发出最后的嘶鸣,已被切割一半的马颈,因过重而垂下,之后倒进沙尘中。事实上,马在未着地之前,颈骨已断,早已死去。

    乌溜溜的长发在风中飘着,像是翦自夜空的一部份。法兰吉丝不等到爱马倒地之前,就已离开马鞍。踢去马蹬带,纵身一跃,姣好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圈,接着跳落在月光如洗泊白沙上,以无暇的落地姿势着地。

    查迪挥起沾满马血的大剑,迳自对着失去爱马的女神官袭击。每一招都针对法兰吉丝的头部斩杀。

    如果被击中,法兰吉丝美丽的头颅,必定嫩西瓜被切成两半。幸好,在距离一加斯(约一公尺)之远时,另一把剑拔去了查迪的大剑,交错出尖锐强劲的交刃撞击声。

    “达龙!”

    查迪大吼,声音中夹杂着憎恨与敌意。查迪再次调转马头,第二次与达龙交战。

    刀刃来回穿梭,激起的火花掠过二人脸旁。第二次交击,双方的护手触撞;第三次交击,两匹马皆一跃而上,彼此挥空;第二次交击,剑与剑又再次碰撞厮杀,火花四散。

    到了第十次交击、第二十次交击、三十次交击,双方还是激烈交战,你来我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达龙不得不承认,查迪的豪勇更胜于他死去的父亲卡兰。虽说如此,但他也毫无怯意。他乃是“战士中的战士”,论剑的技巧或经验,都远超过查迪。

    可怕的是查迪的斗志。达龙丝毫未伤,而相对的,查迪魁梧的身体上,已经有五、六处挂彩,但挥剑的气势及速度,丝毫未损。甚且,勇猛之气有增无减,直逼达龙,厚重的大剑屡屡掠过达龙的甲胄。

    正当黑衣勇士与查迪单打独斗时,美丽的女神官亦和一位骑兵交剑,士兵被斩落坠地。转眼间,她如长了翅膀的鸟儿般,轻盈地一跃而上,跳到夺来的马背上,同时,迅速地拿起挂在鞍前的弓箭,仅用双腿巧妙地操纵马匹,立起身来,瞄准目标,准备放出快箭。

    “礼尚往来,看箭!”

    法兰吉丝放出的箭,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引导般,正中查迪坐马右眼。

    随即,骏马如遇上狂风暴雨般狂奔,不久之后即踉跄倒卧在地。

    查迪硕大的身躯,亦顺势跌落,手上还紧抓住大剑。落势不佳的查迪,忍不住背脊摔伤的疼痛,发出呻吟声。

    就在这瞬间,达龙踌躇不前。有无数次机会,达龙可以下手击杀查迪,但他从不做乘虚而入的事,遂给落马的对手再次站起来的机会。

    由于达龙的迟疑,救了查迪一命。达龙的剑虽挥出,却只撞上查迪头盔后弹回。假期达龙不犹豫,恐怕查迪头盖骨早已在达龙快剑下开花迸裂。

    然而,这猛烈的打击,已使得查迪两眼昏花,葡匐在地,大声呻吟。

    达龙想再挥一剑,但查迪的部下,已如铜墙铁壁般,围绕在年轻主人四周。

    法兰吉丝大叫“走吧”,达龙应声点头,调转马头,离开战场。

    他们的背影在月光洒照下远去后,查迪才从白沙中立起身来。

    “给我追!不要宰掉他。达龙的首级和心脏是我的。”

    查迪头盔丢在地上,像头猛狮般,一头乱发飞舞着。

    “那个长发女人就送给你们当中最有功劳的。要美女的话,就靠你们自己的力量!”

    士兵们欢呼高叫。查迪捡起头盔,跨上已无骑手的一匹马,用舌尖舔去从额头伤口滴下来的血水。

    达龙与法兰吉丝,以令人惊叹的精湛马术,攀上满是岩块的山道。

    查迪及其部下,虽是执意追赶,但时间越长,距离越远,始终追赶不及。

    顷间,前方山尖清晨曙光乍现。当中有几座大山,达龙记忆犹存。以前,他前往绢之国,及与三国联军交战时,都曾遥望那些山中栈道,那是大陆公路东进之道。

    黑衣骑士接过法兰吉丝递来的水壶,往口中倾倒时,女神官开口道:

    “你最后向查迪挥剑时,有些犹豫,是吗?”

    “嗯……”

    “你也太天真了。”

    法兰吉丝话中虽带指责口吻,脸上却露出笑容。达龙也只有回以苦笑。

    “我也是这么认为……”

    达龙心里非常清楚,那个名叫查迪的年轻人,是个比野生狮子还危险,穿戴甲胄的一头猛兽。实不应在他落马时,下剑还有所犹豫。

    “银假面及查迪,对亚尔斯兰殿下怀有极深的敌意。”

    达龙心中细想着。他曾向逝去的伯父巴夫利斯承诺过,必得保护王子到底。然而,伯父到底知道哪些有关王子身世的秘密?

    法兰吉丝以深沉的眼光,望着侧面轮廓极深的达龙,欲言又止。

    (二)

    亚尔斯兰、耶拉姆、奇夫三人,突破东边包围,继续连夜赶路。死在奇夫剑下计三人,而亚尔斯兰及耶拉姆亦各击落一名骑兵。三人正想渡河时,奇夫又以弓箭射下二名骑兵,同时,就在追兵畏缩不前时,三人以最快速度奔驰,以至于双方距离拉开了半法尔桑,暂且成功地逃过一劫。

    “分配给我这种不适合我的工作。”

    奇夫在心中唠叨着。既是六人分为三组,他本打算与法兰吉丝一起行动。然而,事与愿违,在他右边,并肩骑马的却是亚尔斯兰及耶拉姆。对奇夫而言,总觉得与其说自己是护卫使者,倒不如说是他二人的保姆。

    如果仅是单枪匹马,行动必定较快,与追兵的距离也拉大。此时后头达达的马蹄声又逼挥。听来此次追击者,骑手也是一时之选,编成搜索队齐聚而来。

    “如果,我是坏人的话……”

    奇夫完全以自己就是好人的假定去想。

    “将这位王子交给鲁西达尼亚军,至少可以拿到奖金金币十万枚吧!不过,我这人生来就不做狡猾残酷的缺德事。”

    两位少年可并不知道,他们所依靠的护卫者,此时心中的念头。

    山道狭窄,高高的草丛遮住前方的去路。

    “亚尔斯兰殿下,往这边!”

    耶拉姆大喊。原本由他带头走在前辈,拔开又高又密的草丛,突然间,耶拉姆却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对面草丛,藏着大片的“金属”,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回来--!”

    像似等待耶拉姆声音似地,这大片金属群起鼓噪,全部立起来。随即,飞来无数枝箭,划破了月光。飞来的箭,目标不是对人,而是对马。

    箭是冲着人来,骑马者还可能用剑砍去抵挡,但是冲着马来,骑士则束手无策了。

    三匹马先后倒在草丛中,三人一一成了徒步。此时,敌兵欢呼声响起,并向三个逼近。

    “一颗头奖金十万金币,若是一只手臂也值不少吧?”

    奇夫快剑低平飞过,使得敌兵的一只脚,自膝盖处迸出大量鲜血,哀叫不已。

    “快逃!”

    奇夫大叫二位少年逃命。他的第二击,击中一名敌兵的颈部,眼见自己同伙身首分离,其他士兵惊谎不敢前进。

    “叫你们快逃,还在干什么?”

    二位少年踌躇不前,奇夫跑到他们旁边,想再次提醒他们往前逃,但声音却止住了。原来过了这片草丛,底下就是断崖深谷。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只隐约听见水流很急的声音。至此,即使想逃,亦无处可逃。

    另一方面,敌兵筑成一面剑墙,步步向三个逼近。奇夫前看后看,前无进路,后有追兵。

    “流浪的乐师”脑中灵机一动。

    “对,就这样!”

    奇夫将剑收入剑鞘,突然两手臂大张,二位少年尚来不及大叫时,在左腋窝的耶拉姆,在右腋窝的亚尔斯兰,已被奇夫手臂夹住往下拉。接着……

    奇夫蹬崖一纵。

    “啊……””

    就在追兵屏住气息定晴注视的同时,亚尔斯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崖下。

    士兵们慌慌张张跑到崖边,探头往下看,只见突出的崖石及茂密的草丛,遮住视线,不见三人踪影。再往下看,也只是月光无法照及的深谷。

    “下去找他们!”

    队长下命令。看见士兵们犹豫不前,队长接着大嚷。

    “那些家伙,是自己跳下去的,也许已经死了,或受了重伤,不会有危险。你们不想要金币吗?”

    被奇夫剑法吓着的士兵,听了队长这番话,又鼓足了勇气。骑兵下马,为寻找下断崖的山路,而向左右散去。

    煽动成功的队长,满意地站在断崖边。他并非是无欲望的人,而是打算在士兵们把王子一伙人尸体抬上来时再上前抢功。另一方面,他害怕万一那个危险的剑客还活着,非得与他较量不可,那就不是金币上的问题了。

    他再次往深不见底处探查。

    说时迟那时快,反射着月光的一把长剑,正中队长的下巴,而后从颈后伸出来。

    不声不响,队长气绝身亡,剑抽出之后,身体往前倾,从断崖边缘滚落谷底。

    “哼,岂有非得掉落谷底的道理?”

    刚从窄岩缝中爬上来的奇夫,口中喃喃念着。

    三人于是从一旁的众多马匹挑选了几匹合适的马匹,而其余的则统统用剑砍死了。随即,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奇夫,为了答谢你的功劳,你想要什么?”

    约奔跑了一个小时,王子在马上开口问道。

    “不,我并不羡慕高官厚禄。那,让我好好想想吧!”

    “耶拉姆,你呢?”

    经王子一问,耶拉姆冷淡地答道:

    “我没有特别的希望,从来不曾想过。”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由那尔撒斯大人来决定。总之,希望在未成年之前,能在那尔撒斯大人身边学习。”

    耶拉姆的忠心,是对那尔撒斯的,对亚尔斯兰只是间接的,他虽对王子尽其义务及责任,但这也是因为那尔撒斯的希望。

    亚尔斯兰想表示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三人默然无语,静静地驱马前进。

    过了一阵子之后,已经月过中天。

    “也许,我们会先到达培沙华尔吧!”

    亚尔斯兰、奇夫、耶拉姆三人所走路线,等于向正东方直行。其他二组,则须略绕过山南或山北,再往正东直行,才可抵达目的地。

    另外,其他三人如何编成二组?在一时安全了之后,奇夫倒操起心来。

    法兰吉丝若是一人独行,他不放心,若是与达龙或那尔撒斯任何一人同行,他更不放心。对奇夫而言,两人中那个比较顺眼,他自有不同看法。

    “如此一来,只有赶快到培沙华尔了!”

    奇夫心想此事时,耶拉姆小声叫道,左边极宽的栈道上,乘着夜风,一边叫嚷“抓住王子”的大批人马,正向此追来。

    “真是难缠……”

    奇夫叹道。

    敌兵人数,超过百人。但骑兵只有十人,其他都是步兵,看来像是大批奴隶。

    “既是敌人,则必砍杀之。当然,不是没有避免流血的方法,而是有没有使用的价值?”

    “到培沙华尔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啊!”

    王子接着奇夫的话答道:

    “不过,这就更值得走这一趟了。因为他们如此穷追不舍,也就表示,培沙华尔还没落入敌人手中。”

    “嗯,说得也是。”

    奇夫不禁对亚尔斯兰重新评价时,一阵箭雨,穿裂了黎明前的寒气,自斜后方飞射而来。

    一夜之中,耶拉姆二次落马。马头及马腹中箭,耶拉姆随着马匹横卧在地。

    “耶拉姆!”

    惊叫之前,亚尔斯兰已经调转马头,为了保护失去马匹的,再次冲向敌阵前。

    “嘿!你要做什么……?”

    看到此幕情景,奇夫深蓝色眼珠里,半是感动,半是惊讶,交替闪烁着。因为,奇夫一直对王侯或贵族这类谷物,有彻底的反感,他打从内心认为“居高位者不知恩义”。就亚尔斯兰而言,耶拉姆只不过是部下的随从,而亚尔斯兰竟然能不顾自己生命,营救耶拉姆,看在奇夫眼里,竟然不可思议。

    “不能见死不救。”

    奇夫喃喃自语,随即顺势调转马头。

    亚尔斯兰跳下马,上前救起耶拉姆。此时,一句骑兵举起剑,正想往亚尔斯兰头上砍去时,侧眼看到奇夫上前,瞬间,只见骑兵的右手臂整个往月亮的方向飞去,手中还握着剑,骑兵一声哀鸣,身体在半空中画个圈后滚落马下。

    马匹就此从奇夫身旁跑过去。士兵们看见奇夫如此可怕的剑术,全部呆若木鸡,不敢向前。坐在马上的队长,乃趋近手持枪枝的步兵旁,大声斥喝着奇夫。事出突然,只见排排长枪,筑成一道墙,目标向着奇夫三人。奇夫急中生智,掏出了羊皮袋,顺势向天空洒去。

    刹那间,袋中飞出如星星般的东西,此乃是一路上奇夫向恶徒、富豪或士兵们所征募而来的。所有的金币银币一股脑儿抛上天,在月亮反射下闪闪发光,随即,掉落地上。士兵们大声鼓噪纷纷丢下长枪跑上前,群聚在地面上,捡拾这批飞来横财。这么大数目的金钱,是奴隶们必须用一生辛苦工作才能换得的。

    “蠢货!不去作战呢?见钱开眼的蠢奴隶,看到这么点钱就头昏了!”

    队长气得血脉贲张,大声嚷嚷,奇夫随之驱马一跃,砍向队长,队长赶紧提起剑,但是为时已晚。

    经奇夫横砍的这一刀,队长的头颅,约在半空中平飞而过三加斯(约三公尺)之远。正忙着捡拾钱货的士兵,目击此一情景“哇”声大作,接踵而逃。

    擦去刀上沾满的血迹,收起快剑,奇夫手拉队长坐马的绳索,奔向二位少年旁。王子看见奇夫,又是深深地行了一礼。

    “不客气。”奇夫应答,心不在焉似地。

    三人再度坐上马,向东方奔去。东边天空,渐被曙光占去大半。不久,亚尔斯兰开口道:

    “耶拉姆。”

    “……什么事,殿下。”

    “你讨厌我吗?”

    略感惊讶的耶拉姆,不知所措地望着与自己并辔而骑,比自己年长一岁的王子。

    “为什么说……”

    之后,耶拉姆默然无言。

    “我想和你交朋友。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我们就做个朋友,好吗?”

    “……我的解放奴隶之子。做朋友的话,殿下及我的身份相差悬殊呀!”

    “若要论身份,恐怕我一个朋友也交不到。”

    耶拉姆似乎也有所坚持,不愿对亚尔斯兰提出的要求正面作答。另一方面,亚尔斯兰心中似乎亦颇闷闷不乐的模样。

    “不要放在心上,你也曾帮过我。”王子笑道。

    “真是奇怪的王子。”

    奇夫心中想。先前对王族或贵族先入为主的观念,都被面前这位王子一一打破。半晌,奇夫像心有所悟似地问道:

    “殿下,你小时候是不是在宫外住过?”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没什么……错了吗?”

    “不,你猜对了。我在宫廷的生活反倒较长。”

    亚尔斯兰开始完全在宫廷生活是在二年前。除刚被正式立为太子之后的半年外,前前后后,一直寄养在奶妈家中。奶妈夫妇属骑士阶级,家住王都一角,亚尔斯兰就在街上私塾里受教育。经常与平民的小孩,或吉普赛儿童游玩。比起宫内,他还是较喜欢小街上的生活。

    “那奶妈夫妇还健在吗?”

    亚尔斯兰皱眉,答案就写在他脸上。

    “二年前死了,因为旧葡萄酒中毒而死。差不多就是我进宫的时候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

    奇夫点头,但是否真是中毒而死,令人质疑。因而,他不得不想起,在卡歇城时,那尔撒斯与卡兰交谈的那段话。表面上荣华高贵,权势地位集于一身的帕尔斯王室,长年累月,隐约中似乎潜藏着不祥的诅咒在。也许亚尔斯兰的奶妈夫妇,在抚育王子那段期间,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因而……

    奇夫拢上紫红色的头发,暗中苦笑。罢了,还是先不要想的太多。目前可供思索的情报线索尚称不足。

    唯一一点可以确知的是,事情演变势必愈来愈精彩。奇夫不屑于忠于主君此种生活方式,然而,与亚尔斯兰在一起,除了做一位单纯的乐师兼强盗之外,每天尚在惊涛骇浪之中度过。如果,一国果真非立王不可,再怎么说,仁君总比昏君来得妥当。

    也许这小孩,具有仁君的素质,年方十四,设若能够稳稳地在位十年,亦仅年二十四岁的年轻国王。而如那尔撒斯之流,会把这王子培养成何种王者,倒是颇值得留下来看个究竟。

    (三)

    那尔撒斯单独一人,绕过山南分水岭,驱马行进。天未破晓之前,亦曾遭遇追兵,突破几层包围,如今应算是雨过天晴。

    自己单独成行,亦非那尔撒斯所愿,不过,与奇夫想法出发点大不相同。亚尔斯兰应委托英雄达龙照料,而自己则应与耶拉姆同行,较为适切。另一组,自然是奇夫与法兰吉丝。如此分配应算是最自然的组合,然而当时一片昏暗混乱,加之事出突然,做出的决定,竟大违初衷。还自称是足智多谋的军师,那尔撒斯不禁苦笑。

    事实上,那尔撒斯本身有自信足以保护自己,他所不放心的是二位少年。和其他各个都是武功高强的相较,显然相形见拙了……

    他拉起马缰,继续前行。山道左前方,有一片岩场,清晨曙光下,隐约可见站在岩场上的人影。那尔撒斯停住马匹,随即,那个影亦消失不见。

    “喂,在这里也有埋伏吗?真是滴水不漏。”

    那尔撒斯正想调转回头时,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从岩场那方,激烈交剑声清晰可闻,像是发生纠纷似的,此事自然与他无关,正打算趁他们打得火热时伺机前行,但好奇心趋使他停住脚步,选一块近岩场的沙地伏下。

    那尔撒斯亦非千里眼。他并不知应该回避的银假面--席尔梅斯,正率领百骑部队,走过此难行山路,静待他们一行人出现。

    另一方面,席尔梅斯事前亦未料到在此遭逢不速之客,等到他发现时,岩场周围已被层层围住。

    “轴德族!”

    带有畏惧念头的尖叫声,在席尔梅斯四周响起。而此叫声就在方才那尔撒斯所听到的交剑声几分钟之前。

    轴德族是经常出没在沙漠或岩山的剽悍游牧民主,时而被雇用做各国的佣兵,时而沦为盗贼,到处结伙抢劫。而席尔梅斯这行人,对轴德族而言,与其说是天外飞来的猎物,勿宁说是侵犯他们势力范围的敌人。为了他们的名声及实力,是不能放过入侵者的。

    一位骑着大马的男子高声喊道:

    “我是轴德族族长哈尔达修。”

    声音恰与与他体格相符。年龄大约在四十上下。席尔梅斯身材瘦高,但哈尔达修身高亦不比他逊色,且虎臂熊腰,更加地壮硕。

    从四周沙地或山岩冲出的轴德族,为数约席尔梅斯部队人数之半,然而却仍然出来对敌。或许是他们自认比较强悍的吧!

    银假面眼露毒光,哈尔达修似未察觉,单骑奔向他面前。其武勇与自信,应与其硕大体格,相差无几。手中大刺刺地握着长剑,剑尖指向席尔梅斯,评鉴对方似地眯眼望着。

    “戴这种奇怪的面具的家伙,听过哈尔达修的大名吧!想求饶的话,跳下马来,丢下剑及财物吧!”

    席尔梅斯透过银假面发出冷笑。

    “我出身王侯,体内决不流一滴卑贱人种的血。如你之辈,人不像人,猿不像猿,蛮人的名字,我自是从没听过!”

    哈尔达修是个单纯的人,眼见对方态度傲慢无礼,一怒之下,大剑挥向席尔梅斯。

    剑势虎虎生风,足以将一头猛狮头首分离。然而席尔梅斯反应更快。

    哈尔达修砍向席尔梅斯的剑,在巨大声响中被挡开。随即,在轴德族长惊骇的眼神中,闪过另一道剑光。

    “你是死在王侯手里,引以为荣吧!”

    此正是哈尔达修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着发出阴沉迟钝的声音,轴德族长的头颅就此落地,和着血,随着风沙滚去。

    轴德族的战士们,目睹族长遭一击丧生,一时间呆立两旁,按兵不动。但不多时,冲出一名骑士,打破沉寂。头上包着水蓝色布巾,似乎是个少年。

    “你杀了我父亲!”

    是少女的声音。假若席尔梅斯不戴面具,恐怕亦难隐其惊讶的表情。

    “我父亲虽然不识字、爱喝酒、爱女人,但仍是我的生身之父。偿命来!”

    话才说完,回头大叫父亲的部下。

    “上!”

    少女手一挥,所有轴德族拔剑,一齐冲出席尔梅斯这伙人。此时,少女逼近准备下令士兵迎击的席尔梅斯。

    “你往哪儿逃?你的对手就是我!”

    说话声音与剑同时到达,席尔梅斯躲过了少女这一击,一半以上是认真地躲过的。少女的剑法已达到不可轻忽的境界。当然,到底还是比不上席尔梅斯。

    斩击者与闪躲者,同时重整态势。

    “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亚尔佛莉德,轴德族长哈尔达修之女。”

    年约十六、七岁。五官分明、纤细。

    “亚尔佛莉德原本是王族或贵族之女所用的名字,不是强盗的女儿所该有的,该让你吃吃冒犯上名的苦头。”

    “你尽管过来吧!戴面具的人妖!”

    亚尔佛莉德再次举起剑,核桃色肌肤上黑眼珠炯炯发光。

    少女顺势踢着马腹,剑尖刺向席尔梅斯。

    才仅一交锋,亚尔佛莉德的剑就因重击而脱手,剑身在半空中回旋,闪闪发光。

    接着席尔梅斯一击,但被躲过。亚尔佛莉德身轻如燕,就算是杂耍艺人也自叹不如。第二击仍是斫空,只是却使亚尔佛莉德丢了马匹。

    席尔梅斯又挥来一剑,亚尔佛莉德在千钧一发间躲过。

    “好身手。可惜,就在你逃窜的这段时间中,你的手下都一命呜呼了!”

    亚尔佛莉德往四处张望,只见站着、动着的人全都是敌人。激烈而短暂的交战已经结束。轴德族人各人气绝在地。不过,席尔梅斯的部下也有不少倒卧于地。

    “不过是乱贼强盗,竟杀了我不少部下!”

    银假面两眼冒着毒火。

    原本用来围捕亚尔斯兰一伙人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却被“下贱的盗贼”破坏得零零碎碎。银假面愤怒异常,不把现今手无寸铁的轴德族少女一剑砍杀,实难消心中之气。

    就在此时,山岩间,席尔梅斯一名部下一边痛声哀叫,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出,倒卧在地。

    强烈的阳光下,沉默似乎冻结了所有的空气。

    一名骑士,以悠闲自在的模样,从山岩间走出,手上的剑沾满血迹。

    “哦!这可真有趣。是戴银假面的你呀!”

    语气愉快,来者正是自称“宫廷画家”的年轻男子。席尔梅斯已知,他就是戴拉姆原领主那尔撒斯。

    “好久不见。差劲的画家。在王都混不下去,流落到边境地带来了吗?”

    “每次和你见面,好像都是渐渐靠近人烟稀少的边境吧!真伤脑筋。”

    “……听说你曾经冒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忌讳,被逐出宫外?”

    “你知道得还满清楚的吧。”

    那尔撒斯大笑,一边揣测银假面心中真正的想法。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鬼在什么地方?”

    “这个嘛!等你死了,再告诉你吧!”

    “你行吗?”

    “嗯!只有全力以赴罗。”

    彼此都清楚对方是劲敌。挥手阻止部下出手的席尔梅斯跃马前进。那尔撒斯也随之策马向前。

    突然,有一如雪豹般敏捷的身影,跳进他与银假面之间,那尔撒斯急忙勒住马缰,马匹因此前脚高举。那尔撒斯看出是头包水蓝色头巾的少女。

    “不要出手!这家伙是杀死我父亲的仇人,由我来打倒他!”

    喊话者是亚尔佛莉德,望着那尔撒斯的眼光相当认真。那尔撒斯边安抚马匹,边回视少女。

    “既是仇人,这男子交给你也可以,不过,你不是没剑了吗?”

    “所以,你的剑借给我呀!”

    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非常大方地朝那尔撒斯伸出手来,戴拉姆原领主眨眨眼,发出了不符场合的笑声。

    “借给你可以,如何保证你会还?”

    不顾银假面这名劲,却和少女抖嘴,这大概是那尔撒斯的怪癖吧!

    “借剑给为父报仇,勇气可嘉的少女,也需要保证吗?”

    “终究是初次见面吧,总得求安全第一。”

    “真是小气。会不得女孩子缘的!”

    “你们两人可真会唱双簧!”

    从银假面里传来不屑的声音。

    “差劲画家,你真的认为这小妮子会赢我?”

    “可能的话,我真的希望她赢。”

    事实上,这邱尔克是那尔撒斯的真心话,不过,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即使那尔撒斯本身亦难操胜算。毕竟,原本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搭救少女,才来和银假面一决雌雄的。因此,从得知此事到他现身之前,早已做了妥善的准备了。

    席尔梅斯不再多逞口舌,当他满怀杀意地要执剑砍倒对方时,一名部下发出了哀叫声。席尔梅斯回头张望。正前言岩场,几块岩石滚到沙地。

    狼狈、惊惧的叫声响起来。只有那尔撒斯还面不改色。他利用几块岩石、木片及皮带做成了千斤顶,时间一到,一个接一个连锁的岩石自然掉落。连席尔梅斯也一时顾不得那尔撒斯,急忙躲避倾注而下的大岩石。

    等到石雨停住,尘埃落定时,那尔撒斯与亚尔佛莉德早已消失,不见踪影。

    载着二人的马匹,将席尔梅斯等弃之在后,往东边满是山岩的山路奔驰。

    “那个假面男子……”

    紧紧抱住那尔撒斯腰身的亚尔佛莉德,精神饱满地大声喊道;“下次再遇上,一定要把他的心肠掏出来!你可别再妨碍我!”

    “好啊,下次我也希望能在旁边好好地欣赏。”

    “不过,总之今天是蒙你搭救了,得回报你才行。”

    少女沉思之后,立即又叫道:

    “对了!把那家伙打倒之后,就将他那丑陋的银面具送给你。”

    “面具?”

    “拆下固定器,再用铁槌敲成一块银板,大概可换成百枚银币,到时,可以逍遥自在的,过个大半年呢!”

    “这倒挺不错的!”

    姑且不论将来,可能的话,那尔撒斯倒真想弄清楚,那不祥假面背后的真相。方才双对立时,是否发现些任何蹊跷的地方呢?于是他问少女。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是王侯出身,世界上,那有戴面具的国王?那家伙脑袋有问题。”

    亚尔佛莉德疑惑地一笑。那尔撒斯笑不出来,因为他比亚尔佛莉德知道更多事情,他看过银假面下被烧焦的右脸。

    那尔撒斯脑海中,有一个名字浮现,那是列在帕尔斯王家世系图中的名字。

    “……可是,不可能吧!”

    自言自语后,他发现也不能一直就这么带着这少女前行。

    “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在适当的地点,我就让你下马。”

    听了此话,亚尔佛莉德状似不平地望着那尔撒斯的颈子。

    “没有这种事吧!既然帮助人家,就得帮到底。你把我丢在这里,万一我被那银假面杀了,你一定会后悔的哦!”

    那尔撒斯对少女的主张无从反驳。只是,继续这样走下去,必须思索眼前这名少女的前途不可。而且话又说回来,实因轴德族帮助,那尔撒斯才得以逃过席尔梅斯这帮人的,因此,既是救了她,总需负起相对的责任。如果当初别救她也许还比较好,但那是那尔撒斯所做不到的。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尔撒斯。”

    “那,那尔撒斯,今后请多多照料。”

    “多多照料……”戴拉姆原领主口中嘟哝着,重提精神后策马前行。

    (四)

    那尔撒斯与亚尔佛莉德进入小村庄,已是夕阳落于他们身后,与山尖成一平行线的时刻。绕行如此大段路,才行至此地,培沙华尔应在眼前。

    就那尔撒斯而言,在到达培沙华尔城之前,得要尽量避人耳目。但两人共乘的马匹,已精疲力竭,非让它休息不可。可能的话,再买一匹马,是最好不过的了。

    两人就在村庄入口处下马。一边安顿马匹,一边走进村庄,那尔撒斯心中总有不祥之感。按照常理,现在是黄昏居家准备晚餐的时候,为何不见村人们炊烟袅袅;此亦是户户点灯的时分,为何每幢屋子的窗口都是暗的呢?

    “有没有买马的钱呢?”

    那尔撒斯被亚尔佛莉德问及这实际问题时,就交给她一个羊皮袋。打开袋口的亚尔佛莉德眼睛为之一亮。

    “这些钱大概可买一百匹马。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金币?”

    “什么为什么?这些钱原本就是我的。”

    亚尔佛莉德面露僵硬表情。

    “嗯,你呀,原来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个老实人。”

    “为什么这么认为?”

    “金币这种东西,老实人是不会乱进乱出的。如果一般人持有金币,连官府都会加以严刑拷问,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那尔撒斯并未答话,他并不想表示自己的诸侯身份。

    突然,亚尔佛莉德抓住他的手臂。

    那尔撒斯顺着她楞住的眼光看去,一家门口躺着一名男子,从流血迹象看来,可以证明这名男子已气绝多时。

    死者胸前的羊皮袋口,溢出些银币铜币,在夕阳之下,闪闪发光。亚尔佛莉德皱紧眉头,往后倒退几步。那尔撒斯立即想起轴德族原本是沙漠悍盗,于是转头问道:

    “怎么了,不去拿那些钱吗?”

    亚尔佛莉德“很认真地”瞪着那尔撒斯,怒形于色。她的表情,使那尔撒斯一瞬间为之惊讶地发现了她充满了活力之美。

    “轴德族决不会向死人或病人掠夺的,别把人看扁了!”

    “抱歉!”

    那尔撒斯想到她和奇夫的哲学是相反的,一边向她道歉,一边心中又觉得奇怪,这件惨案是谁下的手?

    很快地,那尔撒斯发现村中各处都是尸体,而且令人不解的是,不论男女老少,死者的致命伤多半都位于下半身。而另一方面,和最初发现的死者一模一样,并未见死者的钱财被夺,可见并非抢劫杀人。

    死者人数超过五十人,可以判定凶手欲灭绝全村。死亡情况如出一辙,所有人都在屋外被杀,大概是听到被杀者的哀叫,跑出屋外探查究竟时,反成为另一名牺牲者。

    “看来像要赶尽杀绝似的!”

    “一定是传闻的鲁西达尼亚这等蛮人干的。那些蛮族!终于杀到这里来了。”

    对于亚尔佛莉德怨恨不平之声,那尔撒斯并未作答。只望着夜幕逐渐低垂的这片大地。同时,那尔撒斯注意到死者身旁必定有堆小土堆。

    “我们该怎么办?”那尔撒斯经少女一问,答道:

    “听说一到晚上,这里经常有食尸鬼出没。不论传闻是真是假,天黑后还是不要妄动的好,找个人家借住一晚吧!”

    “好呀!不过,我可是守身如玉的轴德族的女人。一定要分房而睡。”

    “……我没意见。”

    于是两人决定找个没有尸体的人家,借宿一晚。很难得地亚尔佛莉德说要准备晚餐,那尔撒斯就迳自找寻马匹去了。也许是村中共有小马房,一间马房,四匹马状似可怜地依偎一起。选了当中较年轻力壮的一匹马,其它三匹则解开马缰,任它们自由。明天,天一亮,得埋葬尸体才行。

    在井边打水的亚尔佛莉德,看见牵着马匹回来的那尔撒斯向他招手。正想走近井边时,突然间,那匹马像受到惊吓似地嘶叫,停步不前。那尔撒斯立即提高警觉,飞快地跳开。他看见,亚尔佛莉德也看见,地底下突然冒出一只手,试图抓住那尔撒斯的脚。结果抓空,手掌亦自在一开一闭。

    “那,那是什么?地下长出手来?”

    亚尔佛莉德心生恐惧,不敢相信此种离奇的情景,就在眼前发生。

    “是地行术……”

    所有死者之谜,至此终于真相大白。

    那尔撒斯本身不会魔道之术,但却有相关的知识。那是自由往来于地底下,再从地下伸出刀或枪,一击杀害地面上的目标。但是,为何魔道士来此地杀害村人?这实在令人纳闷。

    昏暗中,那手迅速地又遁回地下。之后,留下小小的土堆。那尔撒斯定睛一望,竖起自己的脚尖。等到脚板下似乎有感觉,便急速地一跃而上。地下冒起的刀尖,恰好掠过那尔撒斯的鞋底。倘若站在那儿不动,恐怕大腿处必挨了一刀。瞬间着地的那尔撒斯,以半跳舞般的脚步,躲过白刃。随即,白刃不声不响地沉入土中,之后,又是留下小土堆。

    这如同被恶梦抓住心脏般的感觉。他立即抽出自己的剑,严阵以待,并克制住那一股想以手上的剑,刺探地下的冲动。

    站在墙边不动的亚尔佛莉德喊着那尔撒斯的名字。

    收起剑,走近他身旁的那尔撒斯,发现近门口屋檐下,有罐大桶的枣油。

    “怎么办,那尔撒斯。”

    问话的表情语气,像个小孩。那尔撒斯为了让少女心安,扮了个笑脸。

    “你会爬树吗?”

    “那还不简单,这种事情。”

    “好,你就爬上那颗大枣子树。”

    “你没有问题吧?”

    “……嗯,还没有从你手上接到银假面,换成银元之前,决不会有问题。快,快些!要经由石头上去。”

    经过那尔撒斯一番催促,亚尔佛莉德立即往枣树上爬,很轻松地就爬到粗树干上。

    当她跨坐在树干上时,隐约可听到地面和空气之间,有阵声波传动着。戏谑嘲弄的声音,打破了黄昏凝结的空气。

    “哦、哦,狡猾的家伙,看你能支持到几时……”

    听来就如响尾蛇吱吱的叫声。

    这声音,令亚尔佛莉德毛骨悚然,却给那尔撒斯些许时间。不管是人是妖,只要是会开口说话,那尔撒斯就不会害怕。最怕的是不声不响地作怪。

    那尔撒斯悄然地推倒靠近墙角的枣油桶,油灌满地,并迅速渗透到地下。同时,一手抓起打火石。等到所有的油流满地面,这位内心比外表看来更有胆识的男子,额上也冒出了汗水。

    接着,他扯下袖子下的小块布卷成圆条,沾上油,点上火,投向流满油的地面。直径五加斯(约五公尺)宽的地面,一时火焰熊熊,浓烟四起。

    紧接的一幕,更是令树上的亚尔佛莉德倒吸了一口气。

    地面的一角“碰”地一声爆裂,一团火焰随之窜起,大小约合一个人的身影。怪异惨叫声由口中迸出。伴随着哀叫声,一边还匍匐前进,两手大张,心想一把抓住那尔撒斯似地。

    那尔撒斯拔出长剑,对其肩部斩击而下,随即,那团火球一股脑儿的滚进昏暗中,一边翻滚,一边尚继续延烧着。

    “没事了,下来吧!”

    那尔撒斯抬头往树上叫嚷。

    潜藏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地下的灰衣老人所唤来,为制造帕尔斯全境成血腥地狱的七位魔道士中的一人,即如此丧命。

    从树干上轻松跳下的亚尔佛莉德,兴奋地称赞那尔撒斯。

    “那尔撒斯,那尔撒斯,你真是了不起。不但勇敢,脑筋又好。竟然把那个妖魔鬼怪解决掉了。”

    “大家都这么说。”

    这种若无其事的回答,已经是那尔撒斯自我吹嘘的极限了。亚尔佛莉德以纤细手指撑住轮廓鲜明的下巴若有所思。

    “那尔撒斯,你今年几岁?”

    “二十六,问这干嘛?”

    “咦,超过二十五了吗?我原想你可能你可能还更年轻些。”

    “……抱歉,不符合你的期望。”

    “嗯,也好。恰巧整整大我十岁,很好记。年龄有些差距,这种男人比较可靠。”

    那尔撒斯一反其智者的形象心中略生畏惧。似乎觉得什么不妙的气氛,默默无语。而少女这方,却自言自语似地接着说道:

    “不过,还得等上二年。我的母亲、祖母、曾祖母,都是在十八岁那年九月举行婚礼的。”

    “对你的家世,我并不感兴趣。倒不如安心地赶紧做菜煮饭……”

    “我很快做的哟。”

    “从刚才到现在,你都在嘀咕些什么?”

    少女深情款款地望着那尔撒斯。

    “真迟钝呀!你还不懂吗?真的吗?”

    “……”

    仅凭一张嘴,就将三国联军逐出境外,号称一国顶尖绝伦的智者的先前风光日子已经成为过去。那尔撒斯摇了摇头,却无法甩去眼前的事实。这一天,到这一瞬间为止,自己到底做错了多少选择,他也不再多想了。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先去烧饭。那尔撒斯,既有麦酒,我还会做豆烟、热甜点呢!如果合你口味就好,要不然就再重做……”

    看着喜形于色,边跳边跑进屋内少女的背影,那尔撒斯呆立一旁。

    “……真伤脑筋。”

    在遭安德拉寇拉斯放逐时,在受狠毒主教所派遣的刺客围攻时,在与亚尔斯兰等人一起逃离巴休尔山时,无论任何难题,都没有他的智谋所解决不了的。然而,这似乎已成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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