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位面而来的旅人,
欢迎你来到萨鲁世界,
我为你带来一个消息,
先知邀请你前去见他。

不去                好的
123
返回列表 发新帖
楼主: 黑暗信徒

[遗忘国度] 《伊尔明斯特之旅》三部曲《第三部伊尔明斯特的诱惑》 [复制链接]

黑暗信徒 该用户已被删除
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59:3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霹雳染血

君王金口一开,便如雷霆霹雳,无辜者即刻血溅三尺。次日清晨之前,热血即可成河。
吟游歌手冥提沛·月银
民谣《巨变降升》
长剑与群星之年初次登场
丝拉德·林娜的抚摸冰凉已极。——比结冰的河水更冰凉,他曾经在那样的河水中洗过手;比蓝色流动冰川的噬咬更冰凉,那冰川几乎冻僵他赤裸的皮肤。
诸神啊!伊尔明斯特挣扎着使劲喘气,他实在太过震惊,喘息声渐渐变成呻吟。但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孔,却并未流露出一丁点得逞的神色,而是充满焦急地朝他看过来。伊尔望着那双眼睛,痛苦让他再也按捺不住,语不成声地惨叫起来,叫声不断回荡在石穴中。
过了一会,惨叫被一声更剧烈的号叫所替代,山洞里被隆隆声压过,一道闪光劈开黑暗,所有铭文突然间全着了火。山洞后墙的缝隙之中,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纤细影子,鬼鬼祟祟地飞快往后缩进去。
这是她最棒的一道法术,就好像将一支高脚玻璃杯狠狠地扔向石头,只有碎片落了满地——看来它对手中这个颤抖无助法师没什么作用。啊,这就是厄运规条:##一个神选者,当他自己亦需要帮助之时,有什么法术能够派上用场呢?
丝拉德站直身体,目光如炬,暴喝一声:“是谁——?”
这一次,刺穿井底的闪电不再是破坏性的光芒,而是一道金光色的光柱,附着的巫术亦更为持久。
四个人影驾着光柱的魔法,缓缓出现在王座周围,靴子先着地,发出一阵杂乱无章的乱响。
光柱中,有三人都年纪老迈,满脸诧异。赛拉达特、贝勒顿和拓罢雷斯正敬畏地注视着同伴。沉静的竖琴手方才放了一道魔法,魔法猛地往前冲,周围的树木皆为止晃动;他又随意一反手,一块厚厚的石板就吹到一旁。接着,他朝前走了几步,宽慰地对伙伴们笑了笑,再比划了个手势,四人便一同进入那等候的光环,在光芒的伴随之下,一同来到这深深的井底。
“伊尔明斯特,”竖琴手嘴里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靴子踩在石地板上,如同一片落叶被微风吹拂到地面,“快离开那铭文。你所欲行之事,乃为蜜斯特拉所禁止。”
伊尔明斯特使劲喘了几口气,才恢复了说话的气力,全身僵硬不自然地转过身,四肢都在发抖,嘴唇乌青。他声音尖利地反问道:“蜜斯特拉所禁之事,不欲、不视、不行。——可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轻轻一笑,眼睛变成两根顶着魔法火焰的长矛,穿过洞穴射在丝拉德身上。“叫我——阿祖色,”他回答。
*****
“主、主人,法术又失败了。”长袍人说道,声音有些发颤。
也斯卜理·费尔墨雷稍稍点头,道:“你可退下。但切勿离开太远,若有需要,我们会再度传唤你。”
“主人,在下自当从命。”术士低声说。他转过身,谨慎地小跑着离开大厅,守门的两个卫兵注视他离去,有些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娜斯美尔?”
费尔墨雷夫人阴郁地抬起眼,望着他说:“主人,这实在不关我事。每当我靠近魔法,向圣阿祖色神进行祷告,都发现那魔法的大门紧紧关闭。我发誓。”
也斯卜理·费尔墨雷将一只大手压在她手掌上,“夫人,放轻松些。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至为惨烈的教训。我知道你也没有忘记它,也并未再度越过它的界限。我亲眼看过你滴在祭坛前瓦片上的血迹,我也亲眼见过你在祷告。你那过于坚定不渝的信仰,早已使得你蒙羞受辱。”
有一刻,他嘴角似乎露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微笑就溜走了。“当你用魔法统治这座城堡的时候,你可把这里的人们吓坏了,这你是知道的。我听他们说了,那以后你每天夜里都在跟阿祖色神交谈。”
“也斯卜理,”他的夫人轻声道,眼睛稳稳地落在他身上。可她的脸色早已变成赤红色,喉咙也羞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错,我是在向神祈祷。阿祖色神当着你的面,剥夺了我的法力。但此刻,我远比那时还要恐慌。所有的魔法都中了邪,整个领域里的魔法全都发疯了。这里会再度被利剑和狼群统治,而我们雇佣的法师,没有一个能帮上忙!”
“那又怎么样呢?信任武力、锋利的长剑、强大的武装,还有雇佣兵,那又有什么不好的?”
“也斯卜理,”娜斯美尔柔声说着,用嘴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她动作十分缓慢,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闪闪发光。这情形,也斯卜理·费尔墨雷看得一清二楚。“夫君啊,如果没有法师施法助阵,当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冲进来,你能坚持得了多久呢?难道你不知道,一支兽人部落,有多少把利剑,又有多少亡命的凶徒吗?”
*****
无数铃铛的合奏猛然飘荡在大厅之中,几乎把伊尔明斯特的耳朵震聋。发出鸣响的寒风从他身体中穿过,他立刻被冻成冰人一般,再度完全无法动弹。丝拉德变身成如同幽灵一样的迷雾,在他周围旋转、卷绕、扭曲。阿祖色放出的火舌似乎并没能伤她半分,反而直接从她身体中透过,射在伊尔明斯特身上。
先是冰,而后就是火。火焰将他双脚从地面举了起来,举到那团盘旋渴战的迷雾中;又把他压在地上,也不管他脚步踉跄。伊尔明斯特但觉此刻手无缚鸡之力,他唯一能做就是发出痛苦的号叫。
“啊,”拓罢雷斯嘴唇吓得发白,牙齿不住硌哒硌哒地响,并喃喃自语道:“先生,您击中的是咱们的伊尔明斯特哪,先生——不,我的神哪!”
“快放开她,”打扮成竖琴手的阿祖色神轻声说。他双睛不再是两团火焰,弯下腰关切地看着伊尔明斯特,人类法师早已因剧痛闭紧双眼。阿祖色道:“快快放开她——否则你难逃一死!”
“你们本来就难逃一死!”半空中传来一个轻蔑的声音,五根棍子一同从井口疯狂地扑了下来,如同暴雨般倾泻不止。
*****
高级女神侍者穿过乌黑铁链悬挂而成的遮帘。铁链的每一寸,都意味着神性的残忍,初级信奉者看到这些刑具,免不了害怕得胆战心惊。有倒刺的皮鞭倒背在她的肩膀上,似乎随时做好准备扑出去的准备。任何人对她稍有触怒,皮鞭必将毫不留情地“照顾”他们。她的脸上戴着一副长角的黑色面具,面具的嘴角向上,残忍地微微笑着。大厅里的两个守卫女祭司见了她的身影,只敢默无声息地乖乖后退。她径直往前走,仿佛根本就没看到她们。她的高统黑皮靴,高高的后跟全是金属制成,踏在瓷砖上哒哒作响。她穿过三道遮帘,一直走进房间最深的地带,那里便是黑暗女神莎儿的凝视之池。
阴暗的池水边,有个人影在移动。那人影穿深紫色的斗篷,戴着同样有角的头饰。恐怖修女凯拉拉尔连忙双膝跪下,用双手呈上她的皮鞭。
黑暗夫人悠闲地在漆黑的池水边绕了一圈,来到她身边,拿起皮鞭。女神侍者忙不迭地弯下腰,亲吻着黑暗夫人鞋尖锋利的刀刃,她用舌头舔噬那冰冷而沾满鲜血的金属,直到皮鞭刷刷地抽在她背上。
皮鞭抽在她身上着火一般疼痛,哪怕那交叉的鞭痕早已成为她后背的一部分。但这是神赐给的骄傲记号,不需畏惧退缩。她握紧双手,静静地等待着第二道鞭笞的降临。黑暗夫人安佛娜不高兴的时候,总是这样抽打她的下属。而当她用刀子割他们,则意味着她的狂怒不可抑止。
但痛苦并未如预期般来临。安佛娜竟将鞭子放回她唇边,凯拉拉尔不敢相信地放松身体,伸直腰,重新抬起头,亲吻着皮鞭,并把它放回背后,大松了一口气。例行典礼结束了。
“黑暗夫人,有何吩咐?”凯拉拉尔照惯例问道。
“凯拉拉尔,”黑暗夫人急切地说,她的语气是如此亲密,让凯拉拉尔兴奋得禁不住全身颤抖,“我需要你为我做点事。尽管南肯德向我们保证过,但我总认为,那五个恐怖术士注定会让我们失望。你必须惩罚他们的罪过。要是他们胆敢背叛圣夜屋,那么,不管多么危险,你也必须还圣夜屋以正义。我命令你这么做。黑暗之神的怒火也命令你这样做。我最亲爱的信徒,你会替我完成此事吗?”
“那是我的荣幸。”凯拉拉尔衷心地说。离开这间屋子,重新回到外面,去旅行游历!重新呼吸费伦大陆上自由的空气和风!广阔的土地将再次展现在她面前!哦,安佛娜啊!“仁慈的夫人啊,”她的声音在颤抖,问道:“我该怎样做?”
*****
噪音侵袭着他们的耳朵,灰尘卷起,大地颤动,从他们靴子下翻起来。废墟周围的石板到处飞溅,如同喷气火箭,冲入半空之中。
五个恐怖术士敬畏而惊喜地互相看了看。他们放出的魔法,发出巨大的呼啸,压住他们兴奋赞许的叫声,将致命之力撒遍四野。这时,也莱拍拍伙伴们的胳膊,挥舞着手里的法杖(他等棍子放出魔法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从腰带上抽出这些新武器)。
其余四人停下手看着他,高级黑暗教士拿起法杖,稍稍下倾,瞄准井口旁边的一块地板。也莱已经用过侦探术,就在那地底之下的洞穴中,神选者正跌跌撞撞地靠在一把王座旁边,前面是半圈奇异的古代铭文。要是法杖的威力足够大,它便能准确地在地板上打穿一条隧道,兴许还能让引发古铭文爆炸咧。当然,只是兴许。
神选者一死,他们六人的神圣使命就算完成了。非姆特、凡谰慕和赫理格毫不犹豫,兴奋地举起手中的棍子瞄准。也莱退后了一两步,瞅了瞅札鲁佛。札鲁佛站在队伍最边上,也正做着同样的事。他们俩相视而笑。这笑容只有他俩才明白:要是这些棍棒有后冲力,总该有个把人活下来,给远方的黑暗夫人捎句话。最好,这些法术能沿着她用来监视他们的魔法联结传回去,好让别人都看看她有什么下场。或许这件事了结之后,两个失败的术士就能背着沉甸甸的魔法物品回到费伦大陆,分道扬镳。那些美妙的东西是那么沉,差点背不动呢!
好吧,等会再来打算这些美好的白日梦。现在可不行。此时已近黄昏,他们正站在一座吞噬生命的森林中央,脚下踩着的是鬼魂出没的废墟。而就在废墟地下,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神选者;一个自认为是神的疯子;一条蠢蠢欲战的女巫鬼魂;以及石头地板上铭刻的奇异古文(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总归是为了某种重要目的而留下的)。与此同时,那三人还互相放着魔法,想把对方干掉。
破坏魔法如同雷霆呼啸而出,劲力持久不衰,冲向地板。年轻的恐怖术士们爆发出开怀的大笑。四周墙壁倒塌,屋中衣柜粉碎,原先用以支撑地面的石板搅在一起,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并且不停变宽变长。地面移动,连周围的树木都发出饱受折磨的哀嚎,吱吱作响。
札鲁佛放低手中的棍子,对准那个自称的阿祖色和他的伙伴们。他看到那人正仿若无心地比划着一些手势,心中大惊。为了修得如此境界的手形,大多数大法师必须花很长时间,辅之以最复杂的祭典,才可略窥门径。混帐!管他是神还是化身,甚至是个夸夸其谈的法师——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必须得被毁掉!
也莱方才用的是三根棍子,将地面扯开大洞,而现在那三根棍子的能量已一一衰竭。他一把把它们扔到一边,换用法杖瞄准那灰尘簌簌落下的地下空间。耐色瑞尔法杖的威力和棍子也差不太多,如此强大的攻击下,任何一个术士都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活着,即使神选者也不可能。
一根法杖也因开火过猛失去威力,变成粉末落在地上。也莱恨恨地低喝一声,又抽出另一根法杖。受到这样的攻击,没人能活下来。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是,他为什么总是如此心神不安呢?
*****
洞穴末端挤满歪七倒八的碎石,闪光接连不断,岩石被魔法炸得飞上了天。冲击波从地面的厚石板上穿过,石板像小石头一般被“吹”了起来,砸在王座旁边。天花板上落下的石头也越来越多,在混沌的怒火中跳动。伊尔明斯特头昏眼花地跪在地上,痛苦模糊了他的双眼,头顶上的天花板不断地往下掉。持续不断的呼啸声中,比他还大块的石头四面纷飞。
在高处肯定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想杀掉他,想毁掉这些铭文……但攻击者并不是眼前这些近在咫尺的敌人,一个都不是。
丝拉德·林娜,除了铭文是凯撒斯所放置这一点之外,她告诉他的每件事大概都是谎言。这女人正骑在他背上,像个驯马的骑士,用尖利的手卡着他的喉咙,用寒铁般的指甲挖他的背。他使劲地翻滚,往墙上撞,但都无法拜托她的钳制。唉,谁会有本事把一团鬼魂般的迷雾压扁打碎呢?
但他必须赶紧挪动,否则就会被埋在地底,被那些冒烟的魔法光弹撕个粉碎。魔法衍射正穿过地面和岩石冲向他。伊尔沿着飞溅的石块,挣扎着挪动了些许位置。这时凯撒斯的铭文突然一个接一个地冒出白炽的火柱。它们的火舌舔噬着,烧焦倒塌的天花板,整座地穴充斥着强大的魔法,紫色的闪电不停跳动。半隐半现的陌生人形和映像不断地闪烁,出现而又消失,消失后又出现,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一块石板突然倒翻过来撞在阿森兰特人身上,把他的鼻子和肩膀都差点撞扁,痛得他跌倒在地翻了好几个跟头,近乎绝望地使劲喘气。他手上满是血,一点力气都没有,但还是用力抓住石板的边缘,想重新站起身。但石头一下全变成了粉末,破碎魔法全冲进他的身体。
啊,这就是我的末日……原谅我吧,圣神蜜斯特拉。
但随着剧痛过去,他并没被撕成碎片,肉身依然存在,甚至也没有被烧焦成一团炭灰……
相反,他好像被空气给抓了起来,翻了个跟头,虚无闪着光,像绳索一般包围住他,光辉令人几至失明。伊尔明斯特顿时泪眼朦胧,透过模糊的眼泪,隐隐似乎看到魔法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依顺时针方向疯狂旋转,正朝他杀将而至。
野性的笑声充斥着他的耳朵,既是兴奋,又高亢而尖利。除了丝拉德还能是谁!她化身成一团发光的迷雾,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光辉越来越亮,狼吞虎咽地吞噬着从天而降的魔法。诸神哪,这真是个女巫之鬼!
正在此际,阳光射进废墟地穴,而飞扬的尘土却将所有东西笼罩在灰暗中。只有那团迷雾愈发璀璨明亮,正中间裹着无力挣扎的伊尔明斯特。铭文之火跳动至半空,追随着丝拉德。她变得更加明亮,仿若一团火。伊尔紧张地看着她,而魔火之中也正有一对漆黑的眸子,冷冷地回看他,仿佛是在嘲笑他,庆祝自己的胜利……而后,火焰中又变出一张嘴,冲着他残忍地撇撇嘴角。
“这一刻,你是我的了,笨蛋,”她声音嘶哑地低声说,“你活不了多久啦……”
*****
“法术之主塞涩梅·阿露德殿下到!”侍者高声宣布,大门向两旁敞开。一个术士迈着大步慢慢穿过门道,嘴角边挂着嘲弄的冷冷笑意。他身着一件高领黑色法袍,本来就瘦削的身材被衬得更加瘦了,就像是中世纪的方尖碑。一个个子稍矮,衣饰华丽的夫人,穿一身翠绿的长袍,挎着他的手臂,棕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淘气的神采。
“先生们,”术士毫不顾及礼仪地张嘴道,“一天之内,你们到底要来访多少次才够?你们到底想听我说多少次拒绝,才会罢休?要是你们触怒于我,可知后果如何?我可警告你们,那不会是什么好归宿。”
“尊贵的阿露德阁下,”商人费堡骆声音干涉,谦卑地问:“相信您早晨过得不错吧?”
费堡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别浪费表情啦,你这个卖破烂的。我绝对不会出售这栋房子,它是用强大的魔法所修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用砖头砌出来的!省下你们的甜言蜜语,省下你们所出的高价,我决不卖!我拿钱来有什么用?就跟漂亮的衣服一样,毫无用处!”
“不错不错,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另一个商人嘟哝道,“我的确是看不出来他在衣服上有什么高明之处。一丁点都没有。”
“一屁点都没有。”又一个商人接嘴说。
挤在门口的商人中间传出快活的笑声。术士轻蔑地逐一看了看他们,轻声道:“你们的侮辱可让我受够了。要是在我唱完唤鬼圣歌之前,你们还不滚出我的大厅,我的鬼魂卫兵就把你们扯——”
“菲雅夫人,”胡尔得·费堡骆问:“难道他还没看那些文件吗?”
“他当然看了,我的好先生,”绿衣女人声音悦耳,朝所有人微微一笑,松开她主人的手,拿出一份折叠的牛皮文书,“而且他还签了字。”
费堡骆接过文件,迫不及待地展开,他身后的人群也围上来看个究竟。
法术之王朝那张纸和众商贾打了个呵欠,转过头看着菲雅,“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只是个小小的必需品,我的主人,”她甜甜地回答:“我非常高兴地看到您签了这份文件,它表明您终于恢复了理智。那是非常慷慨大方的价格,如果您愿意,这足够您从魔法界完全退休后用了。”
“我、我、我可什么也没签!”阿露德反驳道,脸色却开始发白。
“噢,可惜您确实签了,主人,签的时候您还挺快活咧。”她眼睛跳着舞,回答说。“难道您忘了?您趴在我的肚子上,还称赞它很平坦坚硬,最适合签字呢!我记得,那时您非常、非常兴奋。”
阿露德全身僵硬,“但……那只是——”
“小小的把戏?”一个商人笑道,“干得好,菲雅!”
“徒弟,”法术之王野蛮地低声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菲雅从他身边飞快地退了三步,站到商人之中。众商人立刻像团火焰般把她团团围住。菲雅这才转过身,双手叉腰,对着阿露德。
“没什么,塞涩梅·阿露德,”她柔声道,“自从你的魔法失效之后,消息很快传开了。来找你算老帐的人可不少。十多天前,我才帮你干掉两个人。”
“菲雅!你疯了吗?你把这些事情告诉这些人——?”
“他们知道,我亲爱的塞涩梅,他们知道,”术士的女人带着冷冷的嘲笑告诉他说,“整个小镇都知道。所有的法师,都捏着一大把发疯的魔法,可不只是你呀。要是你稍稍留意一下窗外的费伦大陆,你早就该知道这一切。”
法术之主的脸像骨灰一样白,瞪着眼睛使劲喘气,嘴巴像鱼吐水一样不停地开开合合。每个人都等着他开口说话——这很花了点时间。
“但是……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魔法还有效?”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不,没一个能成的,”她淡然说道,“我是用,这个干掉他们的。”她从大腿根边的刀鞘抽出一把微型匕首,然后又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里面一道长长的松树树胶,用扯成细条的亚麻布条包着,“而这,是它的由来。”
“那、那这些商人是、是来、来——?”阿露德结结巴巴地问,脚下摇摇晃晃的。他的手如同老人般不断哆嗦着。
“是我去找他们来的,”菲雅尖锐地告诉他,“去求他们,求他们再用两个月之前的价格收购这里。那时你拒绝得多么干脆啊。但他们非常仁慈,他们原本该放狗对付我的——要知道,我是那个人的徒弟,那个人曾经在一夜之间把他们中的三个变成了猪。”
围着他的商人里响起气愤的低语和附和声;阿露德往后退却,习惯性地举起一只手,准备放魔法。但很快,他失望地垂下手。
他的女人挺了挺胸,平静地说:“好啦,现在交易已经完成了。你的塔楼和所有的土地,从今晚午夜开始,属于这些可爱的商人,他们想怎么用处理它,就怎么处理。”
“啊——啊,神哪,看看您对我做了什么!神哪!”
菲雅举起一只手,术士的哀嚎立刻像被刀子给掐断了似的。有人笑了起来。
“至于我们,我的主人,我们可以自由地住在南尖塔,任意施放魔法,只要没伤着这些财产的主人就成。至于你,阿露德,你会得到二十万金币——这也是这些先生们来到此地的原因,还有过冬必要的柴火。此外,他们还答应每年往我们的餐桌上供应十二头鹿。”
一声不发地,胡尔得·费堡骆往角桌上搁下一麻袋沉甸甸、叮当作响的钱币。跟在他身后的是屠户芒得,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所有人都放下自己的那袋钱。麻袋很快靠着墙,堆到半空,桌子被压得吱呀作响。
阿露德鼓起眼睛,“不,不——你们不可能有足够的钱,不可能!”
他的女人优雅地靠过来,宽慰地拍着他的手,回答道:“他们有后台,我亲爱的,现在赶快跟他们说声谢谢,讲点礼貌。我们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呢——要不然你就得穿我的衣服了。”
“我、我——”
她温柔的手突然握成拳头,一拳狠狠敲进他的肋骨。
“喔——先生们,”阿露德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塞涩梅,”费堡骆和蔼可亲地说,“不用谢。那么,就让我们就此别过,南尖塔再见吧?”
商人们咯咯笑着,一窝蜂涌了出去。阿露德却还在大喘气,发出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凄惨无奈的抽噎。但当众人离开,却露出一个人来。在整个过程中,那人一直镇定地坐在众人身后。他膝盖上横放着一把阔刃剑,剑刃上幽幽地发出致命的魔力。
握着剑的手阔大多毛,术士抬起头一看,原来是闻名四海的武士包伦顿·哈布莱,他们可是老相识了。
武士挺了挺背,像严霜般直端端地凝视着术士的眼睛,“阿露德,我们又见面了。”
“你——!”术士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呵,法师,你现在可是我的房客了。来吧,省下你一贯的诅咒和吐沫。要是你过分生气,我就把你夹在我的胳膊下,拖到小孩子们玩耍的小溪边,让你好好冷静冷静。我还要狠狠地打你的屁股,打得它又红又肿。我听说,这一点也不会碍着你施魔法,一点也不会。”一只长满老茧的粗大手指像是不经意般,戳在阿露德的鼻尖上。
术士惊恐地眨着眼睛:“什么?谁——”
“谁告诉我的,对不对?”哈布莱扬起下巴,微笑着朝阿露德肩膀后抬了抬。
法术之主转过身,刚好看到菲雅灵敏得像野猫一般,穿过他们来时一同走过的那道门。她最后的身影,只是一片明亮的绿色。
塞涩梅·阿露德阁下发出绝望的呻吟,双腿发软,人已濒临痛哭的边缘。他面容失色地转过身,才跑了两步,就发出一声惊讶的尖叫,陡然停住脚步。哈布莱亮晃晃的剑正顶在他的胸口。
术士慢慢地,极不情愿地抬起眼睛,从那把拦住他去路的剑,一直看到握着剑的高大武士。包伦顿·哈布莱低沉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怜悯,“为什么所有聪明的术士,总是不会学习吸取生活的教训呢?”
利剑挥出,扬起又落下,接着稳稳回了剑鞘。一双大手按在术士抖个不停的肩膀上,“阿露德,一个术士,要想活得长命百岁,”哈布莱轻声说,“就得学会拒绝生命中永恒的诱惑。”
*****
一众莎儿神术士头上开始冒汗,他们紧张地用法杖瞄准,紧紧地端着棍子,那些挥出的魔法,把古老的石头掀了个底朝天,在地面上撕开一条大缝,下面的生物早该死了几百回。也莱看了非姆特一眼,他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手,手指上的魔法戒指冒着烟,碎成片;赫理格扔掉手里失效的棍子,砰地响了一声;札鲁佛也把手里没用的法杖插回腰带。
“够了!”也莱摇摇手,大声道:“够了!莎儿神的恐怖术士兄弟们!”总得留下点防身武器,免得今天遇到什么别的敌人——或者,喔,诸神在上,下面还有人活着。
“教士转职术士”们突然转过头,静静地朝他眨眼睛,就好像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我们还有一桩神圣的使命,黑暗兄弟们,”也莱提醒众人,让他们听清他嗓音中装出来的遗憾之意,“而这桩使命,并不是在一片树林中心,把一座被遗忘的废墟轰个底朝天。我们的任务是神选者——他还活着吗?”
三颗脑袋朝混乱的灰烬里张望。而五个人也一起低下头,打量他们开始攻击的那眼井,那里只剩下一片灰尘的粉末。地穴下全是碎石,还有——
一个莎儿神信徒仓惶失措地叫起来。
宣称自己是阿祖色的竖琴手,正站在他们射击的靶心原地,分外镇定地回看他们。而那三位老人,充满敬畏地使劲眨眼,也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身旁。——祂,他们,还有井底周围的地板,似乎分毫未变。
“你们,弄完了吗?”那竖琴手静静地问,抬头向着他们,灰色的眼睛格外坚定。
冰冷的恐惧从也莱喉咙慢慢滑进他的肚子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非姆特厉声咆哮,“莎儿神,杀了他们!”并从腰带上又抽出一根棍子。
也莱和札鲁佛来不及还阻止他,非姆特已经一大步跳到井口边,念出一句咒语,火流即刻冲往昏暗的地穴,笔直地射向灰眼人向上抬起的脸庞。
竖琴手一步也没挪动,但他的嘴巴突然大张开(一个普通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把嘴张得那么开),火焰已端正地落在他身上,全射在要害之处,他微微颤抖了一阵。身边的三位老人跌跌撞撞地围住他。
看起来这是某种保护魔法,只要竖琴手一动,三位老人也就随之而动。
过了一阵,火球减弱锋芒。竖琴手带着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仍然站在原地,烟雾从他最后里飘出来。
他朝莎儿教士赞许地看了看,评论说:“以后再烤肉,记得多加胡椒粉。”
恐怖术士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掉头就跑。阿祖色低下头,看着石穴中正在挣扎的伊尔明斯特:“我可是认真的,”他严肃地说,“你必须赶紧摆脱她。”
“我、我没办法啊——”伊尔明斯特喘着气,瞪着丝拉德·林娜那双黑眼睛,而她则在他身体中上下窜动,就像条得意洋洋的巨大食人蛇,越来越紧地缠绕着他。
“你不可能摆脱我的,”她开心地低声道,冰冷的嘴唇离他只有短短几厘米。她一开口,伊尔就可以感觉到她朝他脸上吐出的寒霜,“哪怕你是个神选者,哪怕你能拿到凯撒斯留在此地的所有法力,你都拿我没办法。——甚至连他,我也不放在眼里。”
她扬起头,挑衅般地看了看阿祖色,同时用一团凝固成形的固体雾气,像巨手一般,缠住伊尔的脖子;雾气剩余的触须,围在两人周围,有如森林里茂密的树丛,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不断抽打着飞来的碎石板。
阿森兰特人再也无法出声,只是挣扎地往肺里吸气。鬼魂般的女巫悠悠闲闲将迷雾最高处的尖顶,变成一具美丽而立体的人形肢体,虽说是曲线玲珑,却足以让人致命。
细长的手指长出长长的指甲,就好像是魔鬼的爪子,慢慢长成丝拉德的手掌般大小,亲昵地伸向伊尔的嘴巴。
“我认为,我们该先把你的舌头拔出来,”她大声说着,“免得他弄脏了这里——啊。但是,何妨再等等?在他沉沉睡去之前,丝拉德,难道你不想告诉他点事情吗?喔,哈哈哈哈……”
剃刀般锋利的爪子抚摸着伊尔明斯特被卡得透不过气来的脖子,轻松地切入她所发现的第一块裸露肌肤。人类法师几乎快被掐死,那指甲同时深深地探进他的喉咙管。女鬼饥渴地舔噬着他脖子上溅出的小血滴,兴奋地高举起血淋淋的爪子,对准头顶朝下的束束阳光。
“啊!我终于复活了!”丝拉德嘶叫道:“完完整整地复活了!我又可以呼吸了!我恢复了感觉!”她把手拿到嘴边,使劲咬了咬自己的指关节,骄傲地伸到阿祖色的人类化身面前,让他看清手指上正在流血。“我流血了!我——复活了!”
话没落音,她尖叫起来,身体晃动,回过头一看,深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一把剑,剑刃上全是血迹,冒着古怪的烟雾,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胸膛,只有剑尖露在她双乳之间。
“有些人活得太久了,他们不该活得那么久,”毒勒恩·塞塔琳手里握着剑柄,声音像丝绸那么光滑,沾沾自喜地瞪着人类法师的双眼(其实这时伊尔本还在丝拉德的魔爪中动弹不得),“伊尔明斯特,你也该同意我说的话吧?”
*****
一道大门猛地被推开,沉重地撞在两旁的墙上,巨大的隆隆声阵阵响起。高大宽肩女人此刻站在门口,满眼警觉之色,穿着自己最痛恨的那套战甲。然而她站在房间中一动不动,环视着周围环境,腰间的长剑半露出鞘,闪闪发光。女人身上的每一寸都无不显示,她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
有时候,雷诺兰冯总希望自己能长得更帅更强壮,年纪再大十岁。要是这么棒的女人能朝他露出微笑,他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妙的是,此时此刻,女人做了很多事,可惜一点笑容也没有。她低头看着他,样子就好像是在自家夜壶里瞅见一条毒蛇似的。唯一让雷诺兰冯稍感安慰的是,大厅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法师,面对这个怒气冲冲的女人。他的导师,刻薄嘴巴的精灵亦莱堪劳纳凡,正坐在几米开外的天鹅地毯上,呼哧呼哧地大声喘气。
“看来诸神面上,亦莱,”女领主奴莉莎咆哮道:“这里发生啥事儿啦?”
“我的远程占卜术出毛病啦,”精灵对她吼回去,“要不是这个孩子,就是这个,所有的书籍就都得给烧个精光。为了救咱们的命,大家提来几百桶水,全浇在这里啦。”
女领主往前走了一步,稍稍友好地又打量了雷诺兰冯一番。小伙子的脸顿时着了火一般烫。“没、没什么,夫人。”他结结巴巴地说。
“雷诺兰冯先生,”女人轻声说,“学徒决不应该顶撞自己的魔法导师……也别小瞧这城堡中四位主人的判断力。”雷诺兰冯的脸色红得发了紫,就快跟身上衣服的颜色差不多了,他磕磕拌拌,不知该说什么好:“呃呀-啊呀-呃-啊,我,啊……”
“好啦,好啦,孩子,照平常那般说话就行了。”亦莱堪劳纳凡不满意地打断徒弟,换了只胳膊肘支撑身体,“好啦,现在帮我好好看看这房间:有什么东西弄掉了?有什么东西弄坏了?有什么东西还在燃烧?快点,快点!”
有导师替他解围,雷诺兰冯心怀感激,他转过身开始忙活,但还是依依不舍地竖起耳朵,偷听两位城主所说的话。十多年前,他们都是快活而成功的冒险家,谁也预料不到他们嘴里会冒出什么令人兴奋狂热的话题来。
不过,也许这次并不是什么龙在交配一类的话题。
“告诉我,亦莱,”女领主用一种“我可真不是很有耐性”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你的远程占卜术失效了?是因为那个法术的适用年限过期了?还是你被什么漂亮的女精灵给搞了个神魂颠倒?嗯?”
“奴莉莎,”精灵大声发起牢骚(雷诺兰冯一直很羡慕导师总是这么精神充沛、思路敏捷、相貌也相当年轻;可也一直好奇,为什么他的态度比大多数矮人还死板生硬)。他站起身,用“你可叫我受够了”的眼神看了看女领主,“这事说来话长,严肃得很,关系到费伦大陆上的每个人、每个地方。我说,你能不能别用你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看我?就一会也成,好好给我听着。只此一次。”
听到导师用这样的口吻说话,雷诺兰冯全身僵硬,把头低低地垂到肩膀中间——要是女主人奴莉莎动了真气,真不知这房间里还有什么能活下来。要是她发现他躲在这,肯定会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但,房子里安静得像铁块。
“雷诺兰冯先生,”女领主平静地吩咐说,“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出去以后关上门。”
“雷诺兰冯徒弟,”他的导师也同样平静地说,“我希望你听她的吩咐,把雷诺兰冯先生带离此地,并且关上门,好让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雷诺兰冯咽了口吐沫,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两位主人,几乎不敢抬起眼皮,“大厅这边,东西都没弄坏,我、我检查好了,”他的声音比通常高亢,而且听上去很是摇摇晃晃,比他心里盘算的糟糕得多,“那、那我该现在检查那边……还、还是该等会再来?”
“就这样就好,雷诺兰冯,”女主人用丝绸般的声音威吓道,“请你赶快离开。”
学徒这回真的给吓坏了,他赶紧鞠了一躬,含混不清地说:“夫人,遵照您的吩咐。”
“奴莉莎,让男人和孩子都害怕你,对女人来说,可真是件了不起的事。但这样就能补偿你被人鞭笞的那些岁月了吗?一个逃往的奴隶,继续奴役他人?”他导师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一刹那间雷诺兰冯几乎吓呆在原地。女主人曾经是个奴隶?曾经赤裸裸地跪在烈日和灰尘下,被奴隶主的皮鞭抽打?诸神哪,他可从来没听说过——
“亦莱,能不能拜托你,我这些陈年老酒,就让它藏在我自己卧室的柜子里,可以吗?”女主人依旧温和地说。但她的下一句话,就几乎一声震怒的大吼:“难道你想要把它告诉整个世界知道才能善罢甘休?”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绝不会——我发誓,我绝、绝对不会!”雷诺兰冯口齿不清地说,脚下一软,几乎要跪在地毯上。
他听见女主人叹了口气,如铁钳般的手指搁在他的肩膀上,让他重新站稳脚跟。而另外几根手指则扬起他的下巴,就像一条皮鞭抽过,狠狠掉转他的头。学徒发现自己正对着奴莉莎冒着烟的双眼。两人的眼睛之间也许只隔了一个指头那么宽。
“雷挪兰,”她开口说,她的态度就像他不多的几个亲密朋友,而且用了他的昵称——他原本以为城主们不可能会知道这个称呼。“你应该知道,一个术士最应该学会的技能,就是恰当地保守秘密,保守得牢牢的。所以,我现在就要考验你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很棒,值得留在这座城堡里继续接受法师训练……也许有一天,遇到适当的机会,你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术士。所以,保守秘密,你就留下;要是你泄密,就给我滚出我们的领土,你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小心后背遇到我的剑。听见了吗?”
雷诺兰冯听见导师似乎准备说点什么,但女领主似乎背着手冲他打了个什么手势,亦莱堪劳纳凡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你明白了吗,雷诺兰?”
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就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比如在田野里晒干草什么的。雷诺兰冯咽着吐沫,点点头,在她像刀子一样的凝视下,蠕动着嘴唇说:“夫人,我发誓我保守您的秘密。我决不辜负您的考验……要是我泄密了,我会自己来找您,坦白交代,您愿意如何处置我就怎么处置。”
她扬起眉毛,“说得好,徒弟先生。那么,咱们成交。”
她快速从他身边退开一步,不慌不忙地掀开长袍下摆,露出一条肌肉结实,晒成褐色的长腿。年轻人忍不住狠狠咽了两回口水,舍不得挪开自己的眼睛。不太远的地方,他的导师咯咯地笑出了声。但雷诺兰冯却是完全迷失在这缓慢的展示之中。衣服抬高,抬高,一直扯到了她的臀部——他再度狠狠地咽下一泡口水,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亮堂得像一盏灯。
突然,他的双眼锁在一道深紫色的烙印上,那残忍的标记深深地刻在她的皮肤上,几乎露出下面的白骨。她用长长的手指围着烙印划了一个圈,淡淡地问:“雷诺兰,看够了吗?”
年轻人几乎被这话给呛死了,一边咳嗽,一边使劲点头。长袍又重新回到女领主的脚踝,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一根棒球棍使劲敲了下来,她用低沉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好啦,我,和你,现在分享了一个秘密。你可要千万记得。”接着又轻轻推他一把,接着说,“我相信房间这头还没好好检查过呢,学徒先生。”
她重新变回了主人口吻,严肃得如同驱赶牲口的棍子,但雷诺兰冯却忍不住张开嘴笑起来,大跨步地走到房间尽头,一边大声说:“夫人,我现在就重新检查——我们的秘密也从现在开始!”
导师大声笑起来,过了一会,雷诺兰冯听到一阵低沉而连续不断的颤音,一定是女主人压抑不住在发笑呢。
接下来的一秒钟,她笑到一半,又突然恢复了惯常凌厉的声音,“法师,时间浪费得够多了。你用一副还没画完的地图,把我从桌子边扯过来,我的汤都凉了。可你又迟疑地不向我解释原因。好吧,是什么样的‘严肃’事,连你的徒弟都必须呆在我身旁?你能不能,在天黑之前把这件如此严肃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说清楚?”
“我说过这是严重的事,那并非是在开玩笑,奴莉莎,”亦莱堪劳纳凡轻声说,“把你的刀子嘴放到一边去,请你好好听我说。”
他暂停片刻,接着——奇迹发生了!雷诺兰冯偷偷转过头来,稍感有趣地看了看夫人:女主人真的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等着导师往下说。
亦莱堪劳纳凡眨眨眼睛,似乎自己也有点吃惊,接着飞快地说:“你应该知道,魔法,除了极少数可以靠汲取魔力物品获得能量的法术之外,所有的魔法全部失效了。法术不受控制,结果千奇百怪,一夜之间它们全靠不住了,非常危险。有的法师只敢躲在塔楼里,任何人都能随意侵犯他们。如果没什么知道这件事,我也会把它视为一个秘密,仅仅属于我和雷诺兰冯之间的秘密。我希望你能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很多法师都想找出为何会发生这种史无前例的怪事。要是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猜,你并不会感到太过惊讶。”
“称不上什么有可惊讶的,”奴莉莎轻声说。雷诺兰冯转过头,想看清她阴沉的脸。他以前可从没听见她这么温柔地说过话。听起来几乎可以称作……有些,柔弱。
“我现在没有多余的魔力物品,能够用来支撑我的法术,”亦莱堪劳纳凡继续说,“所以这个孩子,雷诺兰冯,就成了我的‘靠背’,我利用他的法术,来保持自己的法术稳定。我们已经听见不少流言,很多术士,甚至是魔法之神的传教士,都认为,这是圣蜜斯特拉和阿祖色故意让魔法失效的。至于是什么目的,我们凡人无法斗胆揣度。”
“你信奉我们的魔法之神?”
“奴莉莎,”导师非常冷静地说,“我连‘卧室里的柜子’也没有,没办法把秘密藏在里头。我在试着赶快把这件事讲完,真的;你只管听好。”
奴莉莎往后靠在一根顶着法术大厅天花板的灯柱上,挥手示意精灵法师继续往下说。她看了起来一点也没生气。
“刚才,我们正在用占卜术召唤一个地方,可还没找到,魔力就用完了。”亦莱堪劳纳凡接着说,“就在那时,我突然感到了一件事,接着又看到了另一件。我相信,在同一时刻,费伦大陆上使用占卜术的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与我同样的感应:在一个地方,有一群法师,手里举着魔棍,肆无忌惮地,而且是故意地,朝着同一个目标射击。”
“你是说,要是一个术士攻击另外一个,那么所有地方的所有法师都能对此有所感觉?”奴莉莎有些不太相信地说,“难怪你是如此难与人相处呢。”
“不,不不,我们通常并不会感应到这类事情,尤其现在,我们的法术全都变成了鬼火,就更谈不上会有什么强烈的预感了。”精灵法师告诉她,“而这一次极为特别。原因是,那些术士攻击的目标很特别——是至高者阿祖色,万法之王。我看见他,站在一口井的底部,身边有三个凡人法师陪伴,而魔法从高处降下,试图摧毁他。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却在别处。”
“阿祖色?谁会这么疯狂,竟然会用魔法攻击一位魔法之神?”女主人看上去很吃惊。
“我也不明白,也没有看到那些攻击者是什么人。”亦莱堪劳纳凡回答,“我看见的是,阿祖色神所注视的人。一个鬼魂女巫,她正想杀掉一位蜜斯特拉的神选者。”
“神选者?这是什么?”夫人问,“是女神的侍者吗?”
“是的,”精灵法师严肃地说,“而且那个人,你应该还记得。十多年前有一天,我们从一座墓穴里逃出来,那座墓穴里到处都是长满眼睛的柱子。一个法师悬在我们面前,也许是睡着了,也许是被陷阱捕获了。我们逃出去之后,他也从墓穴中出来,还向你打听那时是什么年份。”
“啊,是是是的!我想起来了,”女主人轻声说,眼神遥远而弥散,“我告诉了他。”
“而从那以后,我们就受到了蜜斯特拉神的关照,”精灵告诉她道,“是她,把这座城堡送进我们手中。”
奴莉莎皱眉道,“我怎么记得,是阿曼顿拿了我们所有的钱,跟一些商人先生赌骰子,替我们赢回这些土地来的?”
雷诺兰冯蹑手蹑脚地站着,不希望再次被赶出去。毫无疑问,这是另外一桩惊天大秘密——
“阿曼顿把我们的钱全输光了,奴莉莎。为这件事,费劳杉气得几乎把他给杀了。那天晚上,他偷回几个钱,想买面包吃,结果被对方捉住。他们只好逃跑,藏在一座蜜斯特拉的神庙里,缩在神坛下面,盖着女神的衣服,睡着了。但他们两个都指天发誓说,是魔法把他们弄睡着的,因为那时他们都喝了点酒,正兴奋不已呢。等他们醒过来,我们所有的钱又都回到阿曼顿的袋子里,还有,这座城堡的一切。”
奴莉莎眉毛弯成两条拱桥,问:“难道你相信这种鬼话?”
“奴莉莎,他们跟我说了之后,我用法术,搜集他们两个脑子里关于此事的每一个细节。是真的。”
“我明白了。”女领主镇定地说,“雷诺兰冯,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另一个秘密,只有我们之间知道——否则,你就要从城堡四位主人的魔爪里逃脱出去,可不仅仅是我。”
“是的,夫人,”学徒回答,接着当着两位主人的面使劲咽起口水,“现在,我想我应该说点事。要是圣阿祖色,和至圣蜜斯特拉神,发生了什么事,魔法会继续败坏得不可救药,那么我们都会面临同一个严重的大麻烦。”
“是什么麻烦,雷诺兰冯?”奴莉莎夫人温和地轻声问,用手指爱抚着长剑的圆柄。
雷诺兰冯低下眼睛,看着她的手指——手指上的力量,就等于他世界里伫立的山峰。他抬起眼睛,迎上她冒烟的眼睛。
“我想我们应该为阿祖色神祈祷,或者想办法帮助他。这座城堡是建筑在无数魔法上的,”他迫不及待地对两位主人说,“要是连它的法术也失效了,它就会倒塌,把我们压在里头。”
夫人的表情一点也没改变,她转过头看着亦莱堪劳纳凡,“是真的吗?”
精灵点点头。奴莉莎看了他好一会,脸色虽然镇定,雷诺兰冯却看到她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整个指关节都发白了。女主人又扭过头望着他。
“好吧,雷诺兰冯,为了让我们免遭如此厄运,你有什么计划吗?”
雷诺兰冯遗憾地摊开空空的双手,真希望自己就是那个英雄,唤醒她眼中对他的爱意……也真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些“绝望”之外的东西,“没有,主人,”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很是平心静气,“我只是个学徒。但倘若您需要,我能为您而死。”
*****
他从摇摇晃晃的女巫身体里,野蛮地一把抽出剑,准备朝前一把刺进那个敌人胸膛之中,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这么久。这个喘着气的臭人类,他的脚踏足在科曼多城,玷污了这座伟大的城池,也是因为他,塞塔琳家族才遭受到覆灭的厄运。现在他如此无助地站在面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死期到来。
“人类臭虫,在你死之前,”毒勒恩·塞塔琳狠狠地说,“我告诉你,这是塞塔琳家族的复——”
这些话就是他最后的遗言。古代巫女吸进身体的魔法一股脑全冲出来,那是仿佛洪水般的巨大能量,猛地将精灵和他手中的剑吞了个一干二净,接着又冲击到洞穴最远的那堵墙上,如同啃奶酪般轻轻松松就把坚硬的岩石咬出一个大口子,阳光从斜坡上投下来,废墟之外的树木和碎石立刻化为乌有。
丝拉德·林娜发出一阵哀嚎,火焰从她嘴里涌出,人也从伊尔明斯特身上跌落下来。她的迷雾变成一团小小的云彩,那双漆黑而绝望的双眼,似乎是在恳求他。然而时间飞逝,它顷刻倒塌崩溃,只剩几颗灰尘旋转着荡漾在空中。
伊尔仍然跌跌撞撞地咳嗽着,用手抓住饱受蹂躏的喉咙。阿祖色上前一步,放出一道魔法,怪诞的绿色光芒顿时冲刷过地上的铭文,和曾经构成丝拉德的那些灰尘。
就像是温和的浪涛轻轻拍打着卷过海滩,神的魔法散布到地穴里的每个角落,包括毒勒恩先前藏匿的那条石缝。它不断闪烁,变成明晃晃的金色,贝勒顿惊讶地张大嘴巴,从地板上站起身,脚下顿时空空荡荡,一尘不染。
阿祖色一刻不停,径直穿过升起的魔法,一把抓住伊尔明斯特的肩膀,带着他朝前走了一大步。他们的脚还没重新落回地面,便一同消失无踪,只剩下三位老法师,敬畏地大喘着气,站在阳光照射的井底之下[奇`书`网`整.理提.供],身旁只有一把倒塌的王座。在这树林中央,一切突然变得寂静而又空旷。
他们在地穴里走了几步,前不久这里还到处都是致命的法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地板上的铭文也变成七块被打碎的弧形石头。三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他们全消失了,是不是?”贝勒顿突然说,“几秒钟之前的那些狂怒和挣扎,全消失了……对不对?全都了结了,只有我们被留在在这被遗忘的地方。”
拓罢雷斯动作优美地扬着可爱的白眉毛,问:“难道你期待事情有所不同吗?”
“我们得感恩于神的亲自保护,”赛拉达特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他跟我们一同来,当我们生命受到威胁,他挺身而出保护了我们。那些大火球,他本来根本不用费心理会。”
“这不是挺了不起么?”贝勒顿咯咯笑起来,“啊,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事讲给年轻人们听听……当然,我一定记得‘再多放点胡椒粉’。”
“我相信这就是他此行的原因,”拓罢雷斯对他说,“是的,我们被神赐予了荣耀,而且我们仍然活着,而没落得和那个鬼魂女巫与精灵一样的下场……对于这里,这就是一桩了不得的成就。”
他们再次面面相觑,贝勒顿抓了抓下巴,清清喉咙,说:“是——是的。我认为我们不妨从火球烧出的那个洞,离开这里,现在。”
“我还不想就这么离开,”赛拉达特回答,用脚踢了踢先前铭文所在的石坑,“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真正有法力的神站在一起,而且共同经历了如此重要的事件……我想以后再没这种机会了。我站在这里,觉得——重新又活了一次。”
“啊哈,”贝勒顿嘟哝道:“她也那么说过,可你看看她的下场。”
拓罢雷斯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用力给了赛拉达特一个拥抱,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感觉。可我们最好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晚上有空就能喝上一大杯。”
“可不是一杯,是许多杯。”贝勒顿附和说。
“但得找个地方,只有我们三个,静静地坐着,好好想想,好好回味,”拓罢雷斯补充说,“我可不想跟一屋子喝醉酒的农夫说,我们跟一位神站在一起!他们会把我们笑个够。”
“我同意。”赛拉达特平静地回答,转过身去。
贝勒顿瞪着他的背,“你要到哪里去?”
老法师走到布满碎石的井底,低头看着地板,“我就站在这里,”他自言自语地说,“而神呢,就站在……那儿。”他的声音虽然很稳定,甚至有些粗哑,但脸颊却突然被泪水打湿了。
“祂保护了我们,”他低声说,“祂撒下拦住无数从天而降的魔法,我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魔法。祂把魔法变成了岩石和空气……为了我们。这样,我们才活了下来。”
“你知道,神就得这么做,”贝勒顿对他说,“总得有人看到祂们所做的事,并活下去告诉其他人。否则,你以为强大的神力还有什么其他用处吗?”
赛拉达特抬起头看着他,怒火在眼里燃烧,从他身边退开:“你竟敢嘲笑圣——”
“不错,”贝勒顿简单地回答,“否则,你以为当个凡人还有什么其他好处?”
赛拉达特瞪着他,嘴巴大张着。过了很久,老术士咽下口水,摇摇头,笑了起来:“我承认,我以前从没打这个角度看待事情,”他有些佩服地说,“你经常嘲笑神明吗?”
“不太多,十天之中最多一两次,”贝勒顿严肃地说,“第三次是在圣神日,要是有人提醒我那是哪一天的话。”
“退后退后,圣嘴,”拓罢雷斯突然说,朝他挥挥手。贝勒顿扬起眉毛无声地问他,但他的老朋友却朝他比划着“嘘”的手势,朝前走了几步,又补充说:“我说,快把你的圣靴子挪开!”
“好吧,”贝勒顿轻松地回答,照做了,“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拓罢雷斯跪在碎石头上,用力拖着什么东西,从石头下露出一件亮晃晃的衣服。“宝石和腥红色的大衣?”他大声问道:“快看看这是什么?”
他长满皱纹的老手使劲把石头往外扒拉,飞快地拉出一整件衣服,贝勒顿吃了一惊,单膝跪下,跟他一同刨起石头。赛拉达特站在他们身后,焦急地注视二人,生怕一个鬼魂女巫重新从这些布料里跳出来。
贝勒顿看着红色外袍,赞不绝口。外袍的双臀都点缀着镶嵌宝石的龙纹。他迅速地把它扯出来,塞给赛拉达特,又看着地上,嘴里不停叫:“还有呢!还有呢!”
又一件式样大胆的黑色长袍出现了。三人更大声地赞叹起来。接着还有一件亮蓝色的袍子。
拓罢雷斯尤不甘心地继续翻拣石头,确定只有这三件漂亮的外袍。贝勒顿好奇地低声说:“根据我的观察,阿祖色神没穿它们,所以,这些一定是从她那里来的。”
拓罢雷斯和赛拉达特换了个眼色,“我们比你老,比你聪明,”老朋友拓罢雷斯和蔼地对贝勒顿说:“我们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贝勒顿吐吐舌头作为回答,把蓝袍子拉近眼前仔细察看。
“你认为这些衣服有法力吗?”拓罢雷斯用手指在嘿黑袍子上指指点点,好奇地问。赛拉达特虚情假意地朝他笑了笑。
“嗯,不管有没有法力,我可不穿这件无背装。”贝勒顿拿起蓝色的外套,仔细打量了一番,接着才回答:“它开叉开得太靠下了,根本不是为凉快通风设计的。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使用道具 举报

黑暗信徒 该用户已被删除
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2:00:0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债责难逃

漫长历史,广阔河山,
人民于国王,总是债责难逃。
君主一声令下,便收取人民之性命,要那年轻的——男子,
去那异国的战场。
他说:此乃圣战。
但那些,为科米尔丧生之无辜者,
他却叫他们:掠夺者——掠、夺、者……
国王如此轻易,就收回——平民的血,平民的债。
只有大法师,只有大法师,
能比他,手更快、抢更多、更无耻。
《叛逆短歌集》,出版于毒蟒之年
“厄运时刻,”深沉的声音敲击着伊尔明斯特的脑袋,“完全取决于你是否做出正确的抉择。”不知为何,阿森兰特人知道阿祖色神已经走开了,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在蓝色星光的洪流中。而这洪流,他认为正是阿祖色神的化身,在他身边上上下下地反复冲刷……将他带到一个黑暗的地方,伊尔赤裸的双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他的衣服、匕首、和数不清的魔法小玩意全随着洪流飘走了,整个身体都变得赤裸裸的。
“被一位神抢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声并没引起回音,可随着声音的消逝,伊尔感觉到自己是在地下的某个地方……一个不太大的地方。他又笑了笑,好心情却很快消失了——他的内脏被人蹂躏起来。
开始是一阵潮湿的寒意,在身体里蔓延。但伊尔并没站起身,还是跪着。他觉得很虚弱,很恶心,接着,他试图召唤魔法,却发现一个冰凉的事实。他作为神选者和一个法师的所有能力,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跪在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黑暗大厅里。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到绝望,但恰恰相反,他心情异常宁静。他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活得长,而且他自己的标准,一时之间所能想到应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完了。如果这就是他的末日,那么,就让它来吧。他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当然,他也有几个普普通通的疑惑:他什么时候会离开人世呢?那时他该怎么做呢?到底会发生什么呢?但是,谁又会停下来,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而那,又会是在何时呢?
他这一生中,只遇到过一位指导者和救援者,但此刻,谁也不知道祂是死是活,兴许是被埋葬在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又兴许她只是在睡觉……当然,祂就是让他成为神选者的魔法女神。
“喔!蜜斯特拉,吾爱,吾母,吾之灵魂向导,吾之救星与导师,”伊尔明斯特大声说,“请,现在,聆听我的召唤与祈求。”
他并不是有心开始真正的祈祷……喔,不,也许他正是在祷告,只是他自己不承认。“吾曾以侍奉我神为荣耀,”他对凝听的黑暗高声述说,“作为一个人类,您让我享有一段辉煌璀璨的人生。如此恩典,让我感之不尽。不管您此刻为我安排何种结局,吾都愿欣然接受。唯有,以术士修行之道,我但愿能先对您说些心事。”
他克制不住地笑了两声,接着举起一只手,“除了您的赐予的法术和狂怒,”他说,“吾只有三件事要说。”
伊尔明斯特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桩:感谢您赐给我的人生经历。”
咦?在那边的阴影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还只是因为他的眼睛发花?
他耸耸肩,管它是什么东西呢?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人,赤裸裸地跪在地上,魔法也失效,没法帮忙;要是真有什么东西爬过来,他也只有露出笑容向它问个好。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第二桩,”伊尔镇定地说,“成为您神选者的这些日子,正是我内心所期望的生活。我一点也不后悔。”
这些话在半空中传来回响。不久之前,黑暗还把他的话吞噬得一干二净呢。伊尔皱皱眉,又耸了耸肩,继续对四周大声说:“第三桩,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女神,我爱您,此志不渝。”
随着这一句话的回音,黑暗里终于吐出了神秘的东西,很快地朝他靠近着,它的全身都显现出来了。
一头巨大的恐怖怪物,全身长满触须,不慌不忙地朝他爬过来。
*****
“祂到底是不是神啊?”凡谰慕嘴唇发白,颤声问道。但他从其他恐怖术士所得到的第一个答案是不停地耸肩,不断地喘息。他们刚才飞一般地逃跑,此刻躺在山洞里,身上满是树枝的刮伤和淤青,同时也笼罩着沉重得不能再沉重的恐惧感。
“不管是不是神,”非姆特嘟哝道,“要是有人能抵挡我们一起向他脑袋射击,而且一口吞掉大火球——看在莎儿神面上,我可不想跟这种人在战场上打交道。”
“确实,看在莎儿神面上,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恐怖兄弟们。”有人从山洞深处的阴影里迈着愉快的步伐走出来。因为那里长着半人高的蕨类植物,所以他们刚才一点也没留心往里打探。五颗脑袋一起转过来,眼睛警惕地大张开——
——接着五张下巴一齐掉在地上,喉咙管一起发出吞咽的噪音,双眼充满极度恐惧。
轻松自在地悬在半空中,刚好处在他们伸手也够不着的高度,那里有个戴着面具披着斗篷的女人——这个女人,他们可是太过熟悉了。“因为黑暗中长存黑色的火光,这火让我们聚在一起。”残忍的高级女教士用喉音说了一句很正式的见面辞。
“这火光温暖了我们的身心,祂的圣名便是莎儿。”五个教士很不情愿、充满失落地齐声回答。
“你们离圣夜屋太远,恐怖兄弟们,而且尚未熟悉术士的习性,极容易偏离失所,所以,你们需要引领。”恐怖修女凯拉拉尔说道,声音甜蜜却又充满威胁,“因此,我们最细心最有智慧的黑暗夫人安佛娜,将圣夜屋……赐予你们。”
“咳,恐怖修女,”恐怖术士也莱强自镇定,问道:“您带来什么消息?”
“消息就是,黑暗夫人对你的领导能力深感失望,我最最粗心的也莱,”女教士有些快活地说,眼睛就像两颗闪着光的打火石,“根据她的意旨:你此刻便需停止在费伦大陆上的闲逛,回到你刚才逃出来的地方去。那里正贮藏着无边的法力——莎儿神要你去替我们弄回来。我想,你应该不会让圣神莎儿失望……也不会让黑暗夫人安佛娜失望。所以,快快回去,去侍奉莎儿神,我知道你会干得很棒。我会陪伴着你,随时替黑暗夫人提醒你们,你们此行出发的目的。各位,快快起身!”
“回去?”非姆特咆哮起来,手伸向腰带上插着的魔法棍。“去跟一位神决斗吗?你疯了吗,凯拉拉尔?”
其余的恐怖术士静静地看着,机没有站起身,也没有大叫着反抗。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在女教士身边闪了闪,而她则悠闲地用手撑着头。恐怖术士非姆特的棍子还没从腰带上拔出来,就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管非姆特用多大的劲,那东西也抽不出来了,再也没法用来威胁任何人。
与此同时,男教士厉声尖叫,放开棍子,用双手使劲捧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四肢发抖。
他在地上痉挛,抽筋,嘴里发出一阵阵胡言乱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凯拉拉尔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轻松地合上手掌,非姆特立刻跌倒在地,手足摊开,仿若骨头都消失了似的,像一团被抽去绳子的木头傀儡,躺着一动不动。
“我可以让你们都变成这样——而且是同时,立刻,”女教士故作姿态地说,“现在,快起来,回去。你们害怕死在那个‘神’的手里,可谁要是敢反抗,我就能立刻让他死!……当然,凡事也不是这么绝对。但违抗莎儿神的命令,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你们想跪在地上,死在这里吗?还是向黑暗夫人小小地展示一番,看看信奉祂的人会有多大的勇气?”
恐怖修女凯拉拉尔说完这些刺人的字眼,慢慢从半空中降落地面,从腰带上抽出一条长有倒刺的皮鞭——那是她侍奉神的器具。恐怖术士们痛苦地别过脸,面朝着先前迫不及待逃出的铭文地穴,爬出山洞。而她的皮鞭,嗖嗖地抽在无法动弹的非姆特背上。
在山洞出口边缘,几个恐怖术士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刚好看见非姆特斜靠在一侧,眼睛翻白,双脚都被魔法的铁钳控制,摇摇晃晃地跟着他们,背上满是皮鞭抽出的血痕,一只嗡嗡作响的小虫子附在血块上,贪婪地舔噬。他每往前走一步,就留下一道血淋淋的脚印。
凯拉拉尔晃了晃皮鞭上的深色血滴,朝他们妩媚地一笑,“继续往前走,”她的声音像丝一样柔顺,“我就跟在你们身后呢。”
*****
尽管身后有女教士手里高舞的皮鞭,五个恐怖术士爬最后一座树林茂密的山坡时,仍然小心地放慢脚步,前面就是废墟,要是冒冒失失地闯过去,可就意味着死得更快……相反,要是慢慢地走到那井底下,说不定危险的法师们已经走了,只剩下一座空空荡荡,然而分外安全的废屋子。
“小心些,”也莱自言自语地说,就在这一刻,他听到恐怖修女凯拉拉尔手里的皮鞭“噼啪”一声朝前甩开,正准备重重地抽在一个人的肩膀上……也许就是他的也说不定。“千万别一个人跟她作对,但要是我们一起……”
“住口!不准说话!”凯拉拉尔厉声道:“也莱,赶紧把你的嘴闭上,好好带你的路!在我们与那废墟之间并无他物,除了几根树桩,不少倒塌的废旧木料,还有就是你们自己的恐惧,以及……”
“还有我们,”一个悦耳的声音轻声接嘴——是一个精灵的声音。那精灵从山脊的另一侧走出来,左右手各握着一把木头削成的无鞘之剑。“这些天,在树林里走路,可得当心危险哪。”堕落星接着说,“例如,我和我的朋友。”
人类法师尤姆贝伽慢慢从山脊后站出来,朝莎儿神信徒们微微一笑。他的左右手各拿一根准备好的木棍。
女教士大声吩咐道:“杀了他们!”
“呀,好的。”堕落星夸张十足地叹了口气,“如果您坚持这么做。”他随口念了句咒语,身上立时冲出魔法,就如同是呼啸而来的潮水,一下就冲走了正在挣扎的赫理格。目瞪口呆的凡谰慕似乎也没了性命。
非姆特耸声尖叫,倒转过头,就往后面的树林里逃。但凯拉拉尔看不见的魔法就像是套索,紧紧套住他的脖子,拉住他,并把他掉了个头。不管他如何呻吟摆动,也无法逃脱那无形的咒术,一步一步地被推向冲突之中。
也莱和札鲁佛回过神来,正欲反抗精灵法师,尤姆贝伽当机立断,手中的棍子射出两道光条,射在也莱身边,及时打断他们的攻击。
一条流弹光射中札鲁佛的肩膀,血、肌肉,身上穿的布条顷刻间就烧焦了,露出森森的白骨,他痛苦地叫唤着,歪歪扭扭地朝后退了一两步。这时,尤姆贝伽似乎也中了一弹,嘟哝着向后倒,全身沐浴在光星之中。于是,只有精灵一个人对抗众莎儿神信徒了。
女教士脸上挂着残忍冰冷的笑容,那是她最喜欢的表情。在恐怖术士们成群结队的光弹攻击下,堕落星的防护法慢慢变得黯淡,闪烁不定,似乎很快就要失效了。
“精灵,我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凯拉拉尔愉快地说,“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们的去路。但我确切地知道,这可真是个致命的决定。我本可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弄死你,可我认为,还是听听你的回答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魔法,居然值得你为此丢掉性命?”
“我只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人类总喜欢把可爱的费伦大陆弄得分崩离析,彼此之间毫无联系,”堕落星悠闲地回答,就像正在跟老朋友把酒言欢,“方便他们互相厮杀,威吓,弄个不得安宁。这样他们就心满意足了。要是你能杀了我,那就杀了我,别说这些废话。要不然……”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空中一跃,顿时失去踪影。莎儿神侍们棍子里发出的光弹,徒劳无功射在树桩和蕨草上。而精灵的防护网将对方强大的冲击力吸收干净,撒下一道死亡之网,罩在女教士身上。
她使劲在空中扑腾,哭喊纠缠。她所下的精神咒术尚未完全失效,硬生生地把眼神迷乱的非姆特抓到她正下方,从自己的防护里跳出,将它甩在毫无防手之力的恐怖术士身上。这时精灵的攻击继续折磨着这群“可怜”的人。而最倒霉的还是非姆特,但见血光一闪,他便成了一大堆血肉模糊,白骨外露的肉酱。
没人留意到他死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尖叫,就永恒投入了大地的怀抱。
喘着气的女教士从半空中掉下来,因为她的飞行法术开始失效。
也莱咆哮起来,以为胜利在望。他的棍子最终找到了堕落星,一股蜂拥的光弹噬咬着冲过去,把精灵射得原地打了个转。尤姆贝伽脚步趔趄地站起神,满脸伤痛,困惑地看着他的朋友。
札鲁佛放低手中魔棍,穿过自己伙伴们冒着烟的身体空挡,瞄准人类法师,一抹微笑慢慢地升上他的嘴角,嘲笑着惊恐的人类。
接着,谁也料不到他脚跟一转,竟把魔棍所有的能量,都朝恐怖修女凯拉拉尔射出去。
棍子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他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剩下。而圣夜屋所有人都害怕和痛恨的女教士,全身上下都着了火,从高高的空中倒栽下来,黑皮衣包裹下的身体,痉挛着,冒出灰色的烟雾。
——倒栽下来。
可突然,那团被火围住的身体重新回复笔直的站立姿势,凯拉拉尔那张脸,从一团黑色的火焰中伸出来,随着火焰窜动,起了小小的波纹和涟漪。她的眼睛恨恨地瞪着札鲁佛,双唇一开一合,喝道:“札鲁佛,你必死!”
这声音粗重得非比寻常,两个残存的术士就像吃了大便,全身都僵硬得动弹不得。也莱头一歪,再顾不得继续对付全身烧得焦黑的精灵法师,赶忙转过身。
“你已被莎儿神所驱逐——死吧,你这个无信义的术士!”黑暗夫人安佛娜雷鸣般地咆哮着,只是发出声音的那张嘴唇并不是她的。
女教士做出呕吐状,随之吐出一团黑色的火焰,从札鲁佛身体上席卷而过,接着又冲进他身后一棵古老粗壮的树干之中。说时迟那时快,札鲁佛和老树都只剩下了下半截身体,四周的树木剧烈地晃动着,连也莱也被摔倒在地。
最后一个恐怖术士脚步不稳地站起身,而凯拉拉尔摇摆不定的身子继续吐着黑火焰,朝前漂浮。“现在,让我们除掉爱管闲事的法师们,精灵和人类,接着——”
事情又发生了变故。一个紫色的大火球,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击中女教士的残肢,把她撕成两半,黑皮衣的碎片洒落在周围的树林里。
“啊,只有笨蛋,才是我们怎么也除之不尽的东西。”高空之中,原先站着凯拉拉尔的地方,黑色火焰渐渐缩小。一个新的声音,对着那失效的法术,朗声说道。
也莱惊魂未定,喘着气,看到一个人类,手里拿着一枚冒烟的护身符,用黑色斗篷裹着自己。“费伦大陆上总有无数爱管闲事的法师,”新来者望着渐熄的火焰,很满意地解释说,“就比如说,我自己。”
也莱朝自己肺里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将全部力量集中在这个新敌人身上,充满敌意地挥舞着手中法杖,蹬地一脚,跳到半空,准备用全身重量,拼死一搏。
但他的目标却并没乖乖站在原地,迎上沉重的金属棍。新来者轻松自如地抽出一把匕首,插进教士的喉咙,反手环了一圈。接着他从这最后一位恐怖术士身边退了一步,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在下是顿坦·提阿罕姆斯,不死鸟之塔的大法师。愿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喉咙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转动着,也莱不停地咳嗽。但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周遭的树木和斑斑点点的阴影,显得愈发昏沉。黑暗即将降临这个令人愉快的世界——也莱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回答那个人了。
*****
莎儿神的祭坛上,紫色的火焰爆炸开来,在盛满黑色酒精的大碗里熊熊地燃烧。被精心挑选的侍者捧着一把发光的刀(那是在要放在酒里消毒的),狂热地不停祷告。他一点也不知道这紫色的火焰,其实并非神圣祭典的一部分。
所以他继续埋着头,祷告词接连不断地从他嘴里往外冒。自然,他无法看见黑暗夫人摇摇晃晃地跌倒在祭坛上,手足都冲出紫色之火。酒精咝咝作响,洒在她脚下。她抬起脸,痛苦地瞪着高高天花板的拱顶,点缀着黑色和紫色的圆环。安佛娜痛不欲生,还没积蓄好足够的力量发出尖叫。祈祷者已经念出最后一句祷词……刀子扎了下来。
侍者双手捧着那把神圣的刀,黑色刀刃上,神秘的铭文不断闪烁。它不断往下落,往下落,落到那大碗里的中央,也就是黑暗夫人安佛娜的胸口。
两人目光终于迎合在一起。匕首完全没入了安佛娜的身体,只剩下刀柄在外。侍者终于意识到一切出了错,满眼都是惊恐。可安佛娜一息尚存,刚好看到,那双眼睛里还有不少如释重负的喜悦。但永恒的黑暗如期降临,她再也不能惩罚他了。
*****
堕落星气喘吁吁地抬起一只胳膊,因为剧烈的疼痛,他的脸几乎拧在一起。整个左腰布满偌大的血泡,只有肌肉烧焦的地方,鲜红的血滴在熠熠闪光。尤姆贝伽脚步不稳地跑到他身边,试图装作完全没看见不死鸟之塔的大法师——那是他多年来的死对头。
尤姆贝伽知道顿坦也许会乘机发难,他站在自己身后不足数米,担心清晰地写在他脸上。但他仍旧毅然跪在堕落星身边,小心地使出自己从精灵处得知的最有效的治疗法术。他虽不是个教士,但即便是个天生的傻子,也知道堕落星是活不了多久了。
精灵法师在尤姆贝伽怀里颤抖着,像一袋沉重的麻袋往下缀。他喘了几口气,眼睛半开半闭,似乎觉得好了些。虽然他的腰背仍然没什么变化,可在那些可怕的伤口下,身体内的器官,却不再冒烟抽搐了。只是……
一只长手从尤姆贝伽肩头伸出来,手指闪着治疗术的光芒,轻轻地放在堕落星的腰上。随着光芒闪烁,精灵又是一阵颤抖。与此同时,大法师脖子上挂着的链条顶端,大奖牌最后一丁点残余,掉在地上的灰尘里。顿坦赶忙站起身,退后几步,手朝腰带上摸去。
尤姆贝伽抬起头,看了看靠近身边的魔法棍,踌躇地问道:“难道此刻,你我之间还要干上一架,才能了结吗?”
顿坦摇摇头,“当整个费伦大陆失去惯有的平衡,”他回答,“个人的恩怨必须放到一旁。我想,为了大家的好,我能够暂时抛开往日恩仇。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他摊开手,“你呢?”
*****
伊尔明斯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那个滑溜溜的,长着许多触角的怪物朝他靠过来,靠近了……更靠近了。长长的触须,蓝褐色斑驳相间,似有些懒洋洋地朝他伸出,用坚韧的力量缠住他的喉咙。恐怖冰冷地从他后背开始烧灼,触角爱抚般地抽紧,伊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蜜斯特拉,”他对着黑暗轻声说,“我——”
从前的记忆突然不请而至——从前,他的怀里搂着一位女神。骄傲感被从他心底唤醒,把恐惧压了下去。“要是我注定死在这些触角之下,那么就这样吧。我有过一个美好人生,比大多数人所过的生活,美好得多。”
他的恐惧消融在这些话里,滑溜溜的怪物也就地化为乌有。身体上满是粘稠的烟雾,过了一会,光芒冲刷过他的身体。他转过头,朝光芒的源头张望。
他的眼睛告诉他,那里也许有一块大石头墙,尽管在黑暗的笼罩下,看不太真切,但伊尔知道那是一道敞开的巨大拱门。拱门后面,有一间宽广的大厅,满是金灿灿的钱币,珍贵的雕像,和宝石—— 一大桶一大桶闪闪发光的宝石。
伊尔明斯特看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财宝,只是耸耸肩。可不等肩膀还没放平,装满金银珠宝的大厅就变得黯淡了,所有的财富随之化为泡影——喇叭声高昂嘹亮地在他身后响起。
伊尔再次转过身,看到了另外一间巨大宽阔,点着温暖灯光的大厅。这座大厅里没有珠宝,而是一大群人……他们身上穿的是华丽衣饰,头顶佩着王冠,一脸的骄傲,伊尔判断他们应该是皇室之人。人类的王,长满鳞片的人鱼族之王,全都在使劲喘着气,推推搡搡,挤做一团,争先恐后地把王冠和权杖放在他脚下,用各种不同的音调不断低述:“伟大的伊尔明斯特,吾愿献出吾之国与民,任您指派。”
公主们则脱下缀满珠宝的长袍,向他献上自己的身体和王冠。她们赤裸地跪下,用手抓着他的脚踝。伊尔察觉到她们羽毛般光滑的手指在他身上游弋,看到无数双充满崇拜、敬畏、渴望的眼睛,但他紧紧闭上眼,抗拒着这外来的诱惑,并凝神集中自己的念力。
也许过了永恒那么久,他才睁开眼,坚定地大声说:“请原谅,但愿我的拒绝,不会冒犯诸君。可,不,不,我不能接受这些。”
这时,所有的一切消失在朦胧之中。出乎他意料之外,又有一束光芒亮了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阳光,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在贝克拉拉姆的斯塔恩村,依美莱从一间明亮的房屋出来,朝他走过来。她伸出双臂,脸上带着热切的微笑,想投入他的怀抱。当她朝伊尔靠近的时候,她双唇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一把敞开蓝黑色睡衣的前襟。伊尔使劲咽了口吐沫,一些旧日的温暖回忆突然涌进他的脑海。
*****
阳光从狐塔的窗户洒落,斑斑点点地落在羊皮卷上。依美莱朝那些书本皱起眉头。诸神啊,谁搞得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呢?她叹了口气,往后靠进椅子里,接着,也许是一个小小的美梦——她发现自己站起身,朝着房间最黑暗角落滑过去。走到一半,她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扯开腰间的带子,敞开外袍的前襟,就像要把自己献给——献给空气。
依美莱蹙眉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她猛地打了个寒战,转过身,用发抖的手指重新系好外衣。
等手指忙活完了,她紧紧地将手握成拳,朝空无一人的房间四周打探,脸色苍白,“瓦伦,”她低声说,“伊尔明斯特?是你,在找我么?是你,在需要我么?”
寂静无声,便是她得到的回答。她只是,被自己的幻想驱使,对着一间空房子在说话。她觉得有点生气,朝椅子走过去……她迈开脚,才走了一半,被别人注视的感觉却从头到脚淋下来。紧接而来的,是一阵无比的平静和温暖之感。
依美莱觉得很舒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心安,她发觉自己在微笑。她再次看看空空的房间,叹了一口气,坐回椅子。斑斑点点的阳光在她的羊皮书本上跳动,她眼睛盯在书上,却回想起从前的日子,她和一个瘦弱的鹰钩鼻男人一起拯救了斯塔恩村。
依美莱又叹了一口气,继续埋头攻书,开始思考斯塔恩村的农事,分配谁该种什么庄稼,才能保证整个村子有足够的食物,舒舒服服地渡过下一个冬天。
*****
她的温暖、热情,充满渴望,她开心的样子……伊尔明斯特伸出手想要拥抱依美莱,他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但一个不妙的念头冲击过来,笑容僵住了:这个勇敢的年轻女子,也是对他的奖励吗?他侍奉密斯特拉的生涯是否就此结束了呢?
他硬生生地把手从扑过来的女人身上拉了回来,对着黑暗大声说:“不,不,许久以前我就做过选择……一个人,走最漫长的路,去面对黑暗,感受不同的危险和厄运。我不能反悔。因为,不仅是我需要蜜斯特拉,神也同样需要我。”
话音方落,依美莱和她身后洒满阳光的房间就缩小成无数小小往下缀罗的光点,把他再次带回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直到他再也看不清那些美好的景象。
又一阵阳光洒在他右边。伊尔明斯特转过身,眼前出现一间长长的大厅,两侧排着一架又一架的书,一直耸到天花板顶端。在阳光的照射下,灰尘荡漾在空气里,透过那些微小的尘埃,伊尔看见书架上堆积的都是魔法书,没有一寸空间留出空隙。有些书的书脊上缠着彩色缎带,而另一些书上则闪烁着神秘的铭文。
一把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舒服的扶手椅,同样舒适的脚凳。图书馆的右墙边上还有一张书桌,上面也码着一摞摞的书。伊尔朝前走了一步,想要再看看清楚,可却毫不自觉地迈着大步冲进那个房间。
阿森兰特之魔法。
书籍上清晰地写着这样几个烫金大字。
伊尔迫不及待地伸出一只手,但又使劲把它拉回背后,低声说:“不,不。拒绝接受这些知识,真是得打破我的脑子和灵魂才成……但,这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寻找新的魔法,一字一句地揣度它的含义,不断地演绎其结果,这才是法术之道啊。”
可这一回,这间大厅没有融回黑暗中。伊尔看着这满屋子的魔法书,哪怕花上几个世纪也无法收集如此之多啊。他使劲眨眼睛,狠狠地往下咽口水。就像是在梦中,他小心地朝前走了一步,来到靠他最近的书架前,伸出手,朝一本书摸索。那书脊上写着几个字:葛蓝得版耐色瑞尔魔法纲要。这可是……指尖离书还有寸许之远,伊尔突然转过身,大喝一声:“不!”
随着他惊叫的回声,布满灰尘的房间一瞬间又没了影。
他,
再度,
孤零零地,
站在黑暗,
又复黑暗里。
如丝般的黑暗虚空中,一缕光芒照下来,接着变成一个人,穿着有高围领的华丽长袍,站在地面突出的石板上,手里拿着一根法杖。法杖闪着光,发出嗡嗡的响声。他没看见伊尔明斯特,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脚下死去的一个女人,她四肢无力地摊开,一缕缕烟雾从她身体上悠悠冒出,脸上凝结着永恒的恐惧。
“不要,”那个男人厌倦地说,“请,别再有更多这样的事了。‘至一神选’只是无谓的虚名,女神,在未来的岁月里,请找别的傻瓜做你的奴隶吧。我所爱的每一个人,甚至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死了,走了,不在了。一代又一代贪婪的魔法修炼者,吞噬了我的成就。我年轻时所见到无数荣耀和辉煌,可如今,费伦大陆早躲到它们苍白的影子后去了……哦,我……如此……厌倦……”
男人手臂上的肌肉鼓起,用发狂的力量折断了手里的棍子。蓝色的光芒从棍子断裂的顶端冒出,很快形成一片涡流,魔法飞速涌动,剧烈的爆炸一波接着一波。绝望的神选者,将棍子尖利的顶端用力刺进了胸膛,他转过头,嘴巴大张,无声地尖叫喘息—— 一瞬间之后,他化为旋转的尘埃,抽搐的下巴最后消失在魔法眩目的光芒之中。
伊尔从强烈的闪光前别过眼,却发现这场景的镜像缩小到一个手掌大小的占卜球里。拿着占卜球的是一个光头驼背男人,穿着红色的长袍。那男人看见水晶球里所发生的一切,得意地握紧拳头,嘶叫道:“啊,很好!很好!现在我才是蜜斯特拉的至一神选!要是他们认为亦赛尔斯太过专横,那现在可得好好学学如何跪在我乌凯穆布兰脚下,看着我威力无穷的法杖瑟瑟发抖!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杀个干净,再把他们的力量转移到一个更适合的人身上,啊哈——那就是我!”
疯狂的叫声还回响在伊尔明斯特耳朵里,画面却已中止,一圈圆形的光芒出现在阿森兰特人右侧。那里头悬浮着一把匕首。而等他分辨清楚之后,匕首慢慢掉转方向,并将自己的刀柄递进他手里。
伊尔低头看了看匕首,笑着摇摇头,说:“不,我不会选择这种方法,走向死亡之路的。”
匕首一下就不见了,紧接着又重新出现在他左边,被一个长袍人紧紧握着。伊尔只看得见那人的背影,他把匕首狠狠地刺进另外一个长袍人的背。受害者僵直地站着,伤口冲出蓝色的光辉,谋杀者手里的匕首很快变成一堆蓝色的火焰,随之消逝。垂死的伤者转过身,外泄的蓝光变成星星点点往外流溢的小光星,伊尔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阿祖色神。神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赤手空拳地抓向那谋杀者的面门。谋杀者恐慌地往后退却,淡蓝色的光芒照亮了他——谋杀阿祖色的凶手竟然是……伊尔明斯特!
“不!”伊尔大声叫唤,双手抓扯着眼前的幻像,“走开!走开!” 一道布满蓝色星星的云散布开来,那两个人影在云的中央继续互相撕扯,毫不理会他的话。
“不,我没有这样的野心,”伊尔咆哮道:“即使有蜜斯特拉的允诺,我也决不会这么做。我喜欢在费伦大陆上浪迹行走,我喜欢发掘它蕴含的无穷神秘……倘若没有同好者一起分享,我又如何能够真正地从中感到快乐呢?”
垂死的阿祖色消失了。从星星中滴出一条血痕。伊尔明斯特在迷斯卓诺与精灵共享的记忆,此刻突然跳出脑海,让他认出那血的主人是卢马克,耐色瑞尔的法师国王。当那颓废之国沦陷后,卢马克苟且偷生于世,创建了哈鲁阿王国。此刻,伊尔看到,在一间宽广的大厅里,到处都立着白色的粗壮石柱,而在那高高的讲台之上,卢马克脸色苍白而严厉。
他小心翼翼地放出一道旋转的瓦解术。为了测试它的效果,卢马克把它甩向一根巨大的柱子。失去柱子的支撑,天花板顿时摇摇晃晃,碎片从天而降,落在下面看不清楚的地板上。大厅很快就将崩溃,卢马克却重新把瓦解术朝前掷出,刚好越过讲台的边缘。
他满意地点点头,猛然纵身一跃,跳过讲台。
卢马克消失了,一口布满灰尘的墓穴替换而出。一个人——伊尔虽然不认识他,但下意识地知道这也是一个蜜斯特拉的神选者。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枚古老破旧的催眠魔法,放进一口打开的棺材。就像伊尔经常替神秘女神所做的那样。
但这个神选者正处在一种极为可怕的暴怒之中,双眼中的神采几近疯狂。他从棺材里一把抓出一具布满蜘蛛网的骷髅,瞪着骷髅没有眼睛的大眼窝,咆哮道:“我给出了一道又一道的魔法,可我的身体却老态龙钟,变成聋子和瘸子!再过几个冬天,我就会像你一样死掉!为什么只有别人得到我所发放的‘救济’,可我却什么也得不到?嗯!?”
他把骷髅甩回棺材,猛烈地把棺材盖合上,石栅栏发出刺耳的噪音,伊尔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那个神选者双眼燃烧着红色的怒火,大迈步朝前走,一边狠狠地说:“获得永生——为什么不?找一具健康的身体,抽走它的意识,等它老朽之后,再找另外一具。我有许许多多法术,为何不用用看呢?”
他继续朝前走着,像一道鬼魂,穿过伊尔明斯特的身体——但当阿森兰特人转过头去看他的下场,那神选者已经不见了,身后的古墓也飞快地失去踪影。
“真可惜,”伊尔低声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眶里挤满了泪水。“哦,蜜斯特拉,我的神,难道必须我看下去吗?别再折磨我了,只需给我神迹?告诉我吧,我到底是将继续侍奉您?还是您对我有所不满,要将死亡的命运赐给我?只需您一句话,告诉我吧!”
突然,他感到一张嘴唇触摸着他的脸,兴奋感从唇边传过来——那一定是蜜斯特拉的唇,生猛的震撼力穿越他的身体,让他感受到自己此刻充满警醒,活力充沛。
伊尔明斯特张开眼睛,伸出手想要拥抱她——但魔法女神却只是一团渐渐缩小的光芒,飞快地向虚无中退后,他的手怎么也够不着她。“女神?”伊尔有些绝望地喘着气,充满恳求地张开双臂。
蜜斯特拉微笑道:“你需有耐性。”她宁静安详的声音震荡着他的耳膜,“恰当时机一到,我即去拜访你。但此刻你需先为我完成一桩使命,很长很长的一桩使命。也许这是你所接受的任务中最艰巨的一件。”
她的脸色转为忧伤,接着说:“当然,我亦预知,尚有另一件任务也甚为重要。”
“是什么任务?”伊尔冲口而出便问道。现在,蜜斯特拉的形象变得清晰了许多,不再是许多闪烁的星星。
“很快,”她安慰地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现在回费伦去吧,当你遇到第一个受伤之人,记得一定要帮助他。”
黑暗消融,伊尔发现自己重新穿上了衣服,站在废墟外的树林里。几步开外,有两个人,抱着一个精灵。这三人都背靠大树粗壮的树干,焦急地坐在地上。他们看到有人出现,赶忙中断了谈话,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其中一人手中突然生出一根棍子,抬起来对准伊尔明斯特,冷静地问:“你不是——?”
伊尔微微一笑,说道:“顿坦·提阿罕姆斯,你是要说,我本该死了很久吗?哦,可惜圣神蜜斯特拉又另有了安排。”
三个法师一同站起身,精灵相当迟疑地问道:“你是那位叫做伊尔明斯特的人吗?”
“在下正是,”伊尔回答,“而且我的第一桩任务就是,助您疗伤。”他就像没看到突然出现的另一根攻击棍和闪闪发光的戒指,只是朝堕落星放出一道治疗法,接着又用法术替尤姆贝伽疗伤。
伊尔和顿坦互相对视,一直等到他结束施法,朝废墟方向歪了歪头,问道:“那边,都结束了吗?”
“都结束了,只剩了点酒,”顿坦回答,手里突然冒出一瓶满是灰尘的酒瓶子。他用手在瓶子标签上来回擦了擦,有些怀疑地往瓶子盯了几眼,终于拔开瓶塞,凑上鼻子使劲一闻,裂开嘴笑了。
“看来魔法终于又变得可以信赖了。”他大声说,摊开另一只手,看着手掌里的四支高脚酒杯。
“我想,那是因为蜜斯特拉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伊尔对他说,“测试结束了,热衷黑暗魔法的人,一一皆被选出。”
顿坦皱眉道:“残忍的诸神啊,祂们就是用这样的方法,从我们凡人里带走最棒最聪明的家伙。”
尤姆贝伽耸耸肩,接过一支杯子,注视着半空中出现的其他几瓶酒。“应该说,诸神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最终将把我们全都带走,最终。”
这时堕落星开口道:“伊尔明斯特,谢谢你救我一命。按照诸神的方法,我相信,我们都活不了太久。精灵、矮人、人类……甚至连我们的神明,都活不了太久。久远的时间让我们失去常理,让我们疯狂……夺走我们的挚友、爱人、热爱的国土——陪伴我们的唯有寂寞,到最后,连寂寞也不剩下。就像我的族类,虽然生命很长,但它不是一份嘉奖。它让我们驻留人世,只残留当前的苦痛与哀愁。”
伊尔明斯特慢慢点点头:“汝所言乃是真理。”他看着堕落星的侧影,问道:“我们是否曾在迷斯卓诺见过面?”
月之精灵微笑道:“我是大统领开放计划的反对者,我一直不赞同他将精灵之城向其他种族开放,”他接着承认说,“我至今仍这样认为。开放计划什么也没有带给我们,反而加速了城市的覆亡,我们所有的秘密都被外人窃走。而你,你正是那个打开城门的人。我恨你,我巴不得你死掉。要是真有一种简单又不留痕迹的方法,我早就把你杀掉了。”
“那你为什么不下手呢?”伊尔柔声问。
“在迷锁之后的狂欢会上,我打量了你好几次。你跟我们一样:孤身一人,尽力想做到最好。人类,仅为了这个原因,我尊敬你。你抵挡住我们的攻击,用尊严捍卫和引导自己所行之事,而且,你确实做得很好。汝之善行,使汝长命。”
“谢谢,”伊尔明斯特回答,泪光闪烁在他眼眶中,他靠上前拥抱精灵,道:“听到你这么说,我很荣幸,很荣幸。对我来说,你的话意味格外深长。”
*****
波石镇上,窈窕淑女酒吧里接踵磨肩,人山人海。从大公爵那里传来的最新消息,他将派出一大队武装精良的商旅,重新开发那条危险的路线。整个波石镇变得像一座卖牲口的市集,到处都是大声叫唤的牲口,四处走动。在屋里头,贝勒顿、拓罢雷斯和赛拉达特,跟一位来自宝剑海岸的傲慢大法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大杯冒着泡沫的酒。因为人们的喧嚣,他们几乎被罩在灰尘之中。尽管如此,四人谈兴不减,继续说着关于魔法的事,什么征服怪兽啦,什么法师从坟墓里站出来还不曾死啊,诸如此类的。镇民们全都挤在周围,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
“嘿!这有什么!”贝勒顿大声咆哮,“什么也算不上。可你们知道吗,就在这一天,在死地的中央,我和阿祖色之神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宝剑海岸的大法师毫不相信,轻蔑地哼了一声。贝勒顿受到刺激,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是的,正是——阿祖色神!我告诉你……”
赛拉达特和拓罢雷斯无声地换了个颜色,点点头,一同站起身,开始翻弄赛拉达特的包裹。而他们的伙伴继续吼着,还用手指指在海岸法师震惊的鼻尖上:“我还要告诉你,他需要我们的帮助。这一天,全靠我们的法术才得以拯救——这可是他说的原话!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了解整个状况——”
“他送给我们这些魔法长袍!”拓罢雷斯得意洋洋地插嘴道,把黑色大胆的长袍拉出来让所有人看个清楚。
周围每一张桌子上,不知天高地厚的酒客们放声大笑,把酒店的天花板震得发抖,几乎就快掉下来砸在众人头上。但当众人的笑声渐渐消退,一个高亢的声音咯咯笑着插进来。
从门口传来的。
而那些转过头看的人,全都僵硬得一动不动。
“看起来这衣服很适合我穿呢,”女巫谢琳妲拉灿烂地对四个张大嘴巴的法师说,“如君所见,我真的需要一些漂亮衣服打扮打扮呢。”
焦石大厅的夫人只顶着一头如丝般光滑的褐色长发,她迈步向前,那发丝便软软地垂在她的胸口和腰间。可是,房间里的人们看得一清二楚,她上半身,从头到臀,赤裸得有如初生婴孩。但——所有的血肉就在臀部之下嘎然而止,整个腿部全是骨头。
“我能否试穿呢?”她朝长袍伸出手,问道。
转眼之间,在她周围的好几个人,从座椅上滑倒在地,吓得昏了过去。接着响起慌乱的脚步声,人们冲向酒吧门口。淑女屋酒吧很快就空出来一大片地方,还剩下的围观者也大多脸色苍白。
“我弄完了一些魔法,接着我就能吃能喝了,”谢琳妲拉解释说,“我知道,这真有点让人难为情……”
拓罢雷斯一下把黑色女装从她手边抓开,嘴里发出有些害怕的低吼。赛拉达特却一步走到他前面,从头顶脱下自己的外套,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大肚皮,吊裤带又脏又硬,还闪着脏兮兮的光。“夫人,这件不太干净,”他迟疑地说,“而且对您来说也许太宽松了些,但……请拿这件吧。”
一只细长的白净胳膊接过衣服,女巫微笑着回答说:“你是,赛拉达特?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呢——喔,诸神哪,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赛拉达特咽着口水,满脸通红,他舔着发干的嘴唇,“谢琳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死啦,”她简单地回答,屋里顿时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女巫朝手里的袍子耸耸肩,再次对赛拉达特笑笑,“但我又回来了。这是蜜斯特拉神的指引。”
人群之中响起窃窃私语,谢琳妲拉用一只手拉起赛拉达特的胳膊,而用另一只手拿起他的酒杯。她的手心冰凉而光滑,完全像普通人一样。她柔声说:“来,跟我一道,我们有好些话要说呢。”
两人一起朝门口走去。刚走到一半,半骷髅的女巫停在海岸法师面前,又说了一句:“另外,先生:今天晚上,他们所说的关于阿祖色的事情,每一件都是真的。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我保证,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们在深深的寂静里,幽然地消失在门外。人们终于想起呼吸的重要性,张大嘴巴使劲吸气。
*****
他似乎又把靴子弄丢了,如此一来,他只有在月光下赤脚行走了。可费伦大陆上,还是半下午的太阳当空而照呢。一分钟之前,他还在树林里和三个法师聊天,奶酪刚端上来下酒——但现在他已经来到这里,他们只能带着满脸惊讶,对他的离去投下仓促的一瞥。
好啦,他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蜜斯特拉?”他期待地大声问。
月光洒在他身上,银色的火焰冲刷彭湃,但并未燃烧起来。他只觉得力量在身体中冲撞,几乎让他发抖。火焰很快变成胳膊的形状,热烈地拥抱他。
“喔,我的女神,”靠在他身上的是一具柔软而熟悉的身体,伊尔明斯特克制不住地喘息着,再接着衣服也不见了踪影。她到底是怎么办到这一切的?她用嘴唇热切地亲吻他。
他也急切地回吻她,银色的火焰穿过他的身体,两人颤抖着交缠在一起。他的手绕开火焰,正想温柔地爱抚她,却发现自己的怀抱里空空如也,再一次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密斯特拉站在不远处,犹如一根银色的火焰之柱。
“蜜斯特拉?”伊尔问着,小心地不让声音泄漏他的秘密——他感到的失望和孤独。
“别这样,求你了,”女神恳求地低语,“我和你感到同样的难过——但我不能停留。可你却诱惑我,伊尔明斯特……你诱惑我这么做。”
银色火焰盘旋而起,一张饥渴的唇靠在伊尔嘴上,长久不歇。这是何等辉煌的一刻,火焰彻底地穿越他,一瞬间,变成明亮耀眼的光彩,让他泪流满面,低声吼叫,身体翻腾。
“伊尔明斯特,”当他悬在朦胧的神赐之中,悦耳的声音告诉他,“我把你带到了银掌塔,你将为我培养三名神选者。”
“培养?”伊尔惊讶地问,警觉的恐慌将所有的幸福感都冲走了。
女神放声大笑,好容易才停下来,接着说:“在这座塔里,你会发现三名小女孩,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你要,当他们和蔼可亲的大叔和导师,养活她们,给她们衣服穿,教导她们。你要让她们明白,她们应该做些什么,以及如何去做。”
伊尔明斯特吞着口水,呆呆地望着蜜斯特拉又缩小成了一颗遥远的星星。“你不能控制她们的意识,也不能强迫她们,除非遇到非常紧急的事件。”她接着说,“等她们长大了,让她们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那时,你的任务就变成暗中监视她们,帮助她们,一次次地让她们从险境中逃生。但你不需要明白地指引,除非她们寻求你的建议。我们都知道,任性的神选者总是喜欢频繁地寻求别人的建议,对不对?”
“蜜斯特拉!”伊尔充满绝望地大声喊着,朝她伸出双臂。
“喔,看在魔法的面上,别让我这么难过,”蜜斯特拉低声说,她的亲吻和爱抚让他剧烈燃烧起来,旋转着,将他带走……
尾声
伊尔明斯特于费伦成就之至高伟业,乃是抚育蜜斯特拉之女,做她们的父,亦做她们的母。以蜜斯特拉之魔法,危难时刻拯救拖瑞尔——此事易也;培养聪明、好动、美貌迷人、法力强大的小女孩,且需做好——此事甚难。
安塔恩
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
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
不远处就是银掌塔,他正站在塔楼前的小路上。
塔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的外表破破烂烂,主体塔身比一座小农舍大不了多少,外头围着一圈空荡荡的城垛,和要塞破烂的树桩头。周围是茂密的树林,缓慢地、极有耐性地吞噬着这座可怜的小建筑。楼后面有一座椭圆形的小花园,种着蔬菜。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从绿油油的叶子里露出来,怀疑地打量着他。很快,小脸消失了。留下欢快跳动的树叶,伊尔冲它们笑了笑。
伊尔明斯特瞅了一眼花园,想要寻找那具小小的身躯躲在何处。但他没能找到,只得耸耸肩,朝小农舍迈步走去,稻草搭成的屋顶盛开着灿烂的鲜花和低垂的草药。
“阿曼贝拉?”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轻声呼唤,“依瑟娜?”
门似乎匆匆忙忙地锁上了,而且拒不打开。伊尔用膝盖顶顶门,可想到那些弱小的身体很可能就蹲在门背后,也就没使劲。他听到木头噼啪作响,靠在脏乎乎的地板上,紧紧地杵进门锁边。有人拿起了一把棒槌,要么是钉头,又也许是斧子。
“阿曼贝拉?”他朝黑暗的屋子里头探问,“依瑟娜?安娜曼纽?”
棍子在靠他很近的地方挥舞着,接着他听到年轻而清脆的声音低声念着魔法口诀,如大雨般倾盆而出的魔法光弹弹出来,把他扔到了靠门处。伊尔还在发抖,便听见什么人拉开门闩,把门打开,一同冲出昏暗的小屋。还有人拿起一把斧子,朝他砍去——狠狠地砍下来。
斧子把他的魔法防护劈成一阵四溅的火星,一瞬间已消失不见。可小孩的手实在太小了,被震得虎口发麻,眼看着就要哭起来。伊尔顾不得多想,赶紧伸出手,给那个赤着双脚的小女孩放了一道治奇$ ^书*~网!&*$收*集.整@理疗术。小女孩撇着嘴,努力地不想哭出声……异常的宁静突然降临。
他慢慢从这个小女孩身上收回手,左耳边比着一把满是灰尘的匕首,匕首的主人有一张坚毅的小脸。另一张同样坚毅的小脸,手里拿着准备好的棍子,刚冲出来,站在他右边。三个小脑袋上都顶着乱糟糟的银色长发。尽管她们全都脏乎乎的,脸上充满惊骇,并且还只是小孩子,可这些,完全无法遮掩她们惊人的美貌。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最年长的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棍子,绷着脸问:“你是谁?”
“蜜斯特拉告诉我的,”伊尔明斯特朝她微微一笑,回答说。“她派我来照顾你们,因为你们的母亲暂时无法到来。”
“难道妈妈她死了吗?”拿着棍子的女孩厉声问。
伊尔明斯特点点头,“你是阿曼贝拉,”他说,“对不对?”
“没人这么叫我,”小女孩生气地摇摇头,对他说。可是,诸神哪,她长得真漂亮。
“啊,你是阿曼贝拉·德芙,今年四岁,”伊尔轻声说,“你喜欢我怎么叫你呢?”
“德芙,”小女孩说,“她叫‘暴风’,但她还不怎么会说话。莱亚也不会,她只会哇哇地哭。”
“她是需要有人照料。”伊尔严肃地说。
“我们都需要有人照料,”德芙板着脸,“尤其是你,你把我们吓坏了。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找点东西吃。我可不能浪费这个宝贵的东西,”她挥舞着手里的棍子,用一种久经沙场的老兵口吻说,“不能用它随随便便打个小鸟小动物的,因为它们很可怜,我们都不喜欢。而且,附近能吃的小东西都消失了。”
“我不是一个太好的厨子,”伊尔告诉她。
德芙叹了口气,“那为什么蜜斯特拉要派你来呢?”她粗鲁地问,又用棍子一指:“那边,树桩下面有小溪,我们在那里洗澡,喝水。现在,你来照顾莱亚,我去打猎。‘暴风’就……”
“看着你。”“暴风”突然说,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伊尔明斯特的胡须,“我来保护莱亚,对她好点……就像对待你的胡子一样,让她舒舒服服地呆着。”
伊尔明斯特对她露齿一笑,却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梗塞住了,眼泪汹涌澎湃地往外滚。他赶紧用胳膊把眼泪一擦,可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照顾这三个小孩,摆在他面前的,可是一条又长又艰辛的路哪。
莱亚对帮她驱痛的男人咯咯笑着,可德芙用力拍着他的头,凶巴巴地说:“快别哭啦。天快黑了,我们得吃东西。”
伊尔的哭声很快变成笑声,突然之间,三个女孩拉着他的头发和胡子,四人一同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翻起滚。
喔,诸神哪,这些事情,他还得做多少年呢?
*****
烤蜥蜴只剩下骨头和烧焦的尾巴,闻起来挺香。他的碎浆果汁虽然做得很粗糙,可也只剩了一点点。他发现女孩们睡觉时连足够保暖的衣服也没有,可没有一个人开口抱怨。他解下自己的大斗篷,轻轻松松把三人裹了起来。太阳落下山,伊尔眺望着沉浸在微光中的树林,看见蜜斯特拉深邃的眼睛,正透过密布纠结的树枝,打量着他。
他望着那双充满神秘的眼睛,眼睛里传给他无声的爱意浓情,还有赞美与倾慕。同时,还传给他一道无声的指引。他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天色全黑,夜晚笼罩整个大地。
一只小手拉住他,诸神啊,三个小家伙一同动起来,偷偷摸摸就像小昆虫一样,蹑手蹑脚的。
伊尔明斯特低下头,轻声说,“你们难道不想睡觉吗?”
德芙拉着他的手,“怪胡子叔叔,”她坚决地说,“天色全黑了,我没办法睡着,我一定得看着你保护我们不被饿狼侵犯,还有各种怪物。要不然,我就得拿起棍子对付它们。可我现在很累呢——我们还是进屋去吧?”
伊尔看着她,眼泪忍不住又冲进眼眶,他飞快地抬头看了看天上明亮的星星。
“先生,”她继续拉着他的手,“我们进屋去好吗?”
伊尔叹了口气,朝星星看了最后一眼,心情沉甸甸的。他跪在地上,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说:“好吧,我想我们该进屋去了。可爱的德芙,就由你来带路吧。”

全书完

使用道具 举报

光之洗礼

wx9264946 发表于 2015-1-30 15:14:58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分享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萨鲁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萨鲁世界2006- ( 苏ICP备15007101号 )

GMT+8, 2024-4-23 18:28 , Processed in 0.036161 second(s), 16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 2001- Comsenz Inc.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