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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国度] 《伊尔明斯特之旅》三部曲《第一部伊尔明斯特:法师之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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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0:49:36 |显示全部楼层
《伊尔明斯特之旅》三部曲


EdGreenwood所著的《伊尔明斯特之旅》三部曲(Elminster'sTravels),全书分为《伊尔明斯特:法师之路》、《伊尔明斯特在米斯·扎诺尔》和《伊尔明斯特的诱惑》三部分,描写了贤者、大法师伊尔明斯特年轻时代的经历。其中以第一部《法师之路》最为著名,书中描写了伊尔明斯特由一个年轻的牧羊小孩,走上了向毁灭了他的村庄的骑龙法师的复仇之路的故事。伊利明斯特先后作过土匪、盗贼、牧师,最后终于发现魔法的力量是他对付仇人的最佳方法。

葛蓝多摩地区位于海豚之城德森赫投以东,首府内斯拉佴,现名为内斯拉。
故事第一部分始于失剑之年(759 DR),前后持续近五年。
故事第二部分则发生在苏醒之龙年(767 DR)十六七天之间。

《法师之路》——伊尔明斯特之旅第一部
    这世上只有两件事唯可宝贵:第一,是爱;第二桩是智慧,但它远远不及爱重要。
    ——葛斯登?博格生活之要,在乎吾人之给予。
    吾愿汝等皆能以汝之心,予之得之。
    ——伊尔明斯特在阴影谷序幕
    哈欧用还在淌着辣椒酱汁的勺子,指着楼梯回答道,“当然,莫格林主上。他正在搞研究呢,如您知道的那样。”
    莫格林点点头,谢过这个伊尔明斯特的抄写员,一步两阶地迈上满是尘灰的楼梯,冷冷注视着前方的黑暗。老魔法师竟然如此安静——他有点踌躇,尘土包围着他,仿佛正对他发出阵阵讥笑。这舒适的房间里紧密地排着一个个书架,地上铺着磨旧的地毯,放着舒服的椅子……伊尔明斯特的吹笛摆在桌上。却没有老魔法师留下的痕迹。
    莫格林耸耸肩,又闯进另一间魔法室,地上有个圆环,冰冷洁白。除此以外,这间半圆形的斗室差不多就空无一物了。
    阴影谷之王踌躇了一阵,走向最后一间房。他以前从不敢打扰在卧室休息的老魔法师,可……
    门微微开着,莫格林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一只手紧紧握着长袍外挂着的剑柄。星星在天上无声的眨眼,黑暗罩着这房间。可房里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到处都是灰尘。除非他隐身,或者变成一本书或者类似的东西,否则——伊尔明斯特并不在这幢塔楼里。
    莫格林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手上的汗毛根根直立。老魔法师可能任何世界,任何位面,任何只有诸神和他所知的地方。莫格林皱起眉,耸了耸肩。毕竟,在这世上,如果说有谁真正了解伊尔明斯特的想法和他的过去,也许只有七姐妹罢了。
    “我在想,”
    阴影谷之王一边沉思,一边退回到哈欧身旁,“到底伊尔明斯特从哪里来?他也曾年轻过吗?那时的世界又是怎样的?”他到底是怎样成为一个如此强大的魔法师?
    这故事必定相当有趣。

[ 本帖最后由 黑暗信徒 于 2008-11-5 22: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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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0:52:48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当女神莎儿布下她漫天的星斗的时候,尘世的人们就该披上件斗篷了。这天稍有些冷,夜晚还算是清新凉爽。天色向晚,一个孤独的旅者从西方走来,最后一缕夕阳洒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片蔷薇色光晕,和一道长长的身影。
    这女骑士骑着马,在渐浓的夜色里查看四周。一抹弯弯的眉毛下,亮着一对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端庄的美丽中却奇异地透射出强悍的力度与犀利的智慧。对大多数男人来说,更惹人注意的是她头上垂下的蜂蜜色发卷,如丝般绕在她白嫩却又泼辣脸庞上。就连女王们也会为了得到她那样的美色而放弃自己的权势财富。她独自骑着马,眼睛里没有傲慢,只是哀伤。这个春天,野火已经席卷了整个大陆,烧焦的枯木和萧瑟的残枝取代了她美好回忆中青葱翠绿的大自然。这些美好的回忆,如今是哈兰葛森林唯一残存的东西了。
    当薄暮降临到这尘土飞扬的路上,一声狼嗥从北方某处传来,随后,更多狼嗥传来,此起彼伏。但这单身骑士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即使威武的骑士看到她的这份沉静,也会向她惊讶地扬起眉毛。毕竟,他们只敢在大白天,一大队人马进行例行询查的时候才经过此处。然而,让人惊讶之处不止如此。这女骑士背后披着长长的斗篷,一次次地被劲风从腰间掀起,缠在她的右手上,恰好显出她身无片甲。竟敢如此穿越这危险之地!只有一个蠢蛋才会这么做——可这高个儿的窈窕女士的确就这么做了。骑士巡逻队肯定会当她是个疯婆子,要么就是个女巫师,于是他们会惶恐的抓起自己的刀。
    不过,他们这次没有判断错误。
    她披风上的银色图徽,分外明白地告诉旁人,此女正是黑眼麦嘉拉。她强大的法力和肆意妄为的处世之道令得所有人都害怕她,可也有些农夫和镇上的小伙子们因她的美色而疯狂地迷恋着她。当然,城堡里高傲的贵族们可不会像他们那样傻。麦嘉拉常常来去像一阵复仇的飓风,把城里的男爵和骑士们洗劫一空,只在夜里留下他们光溜溜的身体,分外醒目的警告着别人。所以,在很多地方,她是出了名不受欢迎的人物。
    当夜晚正式来临,麦嘉拉放慢了马,在马鞍上转过身,脱下了自己的斗篷。她轻声说了一个字,斗篷就从平常的暗绿色变成了褐色,而如怒蛇搅动的银色魔法图徽则变成了一对交缠的金色喇叭。
    接着,这女人的肩膀骤然变阔,肌肉隆起,抓着斗篷的纤细手指也变成了男人粗壮多毛的指头。这两只手从马鞍后面的驮包里抽出一把阔锋大剑,挂在了它们主人的腰间。她,不对,现在应该是他,把斗篷重新理了理,好让背后那传令官的喇叭徽记更加显眼。远处的狼嚎渐渐的近了,他伸腿夹了夹马肚子,听话的坐骑向东方小跑起来。前面还有最后一座山了,翻过去就是一座城堡,在那里他可好好休息一晚上。贵族传令官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可谁能料得到他竟然是黑暗巫师们派出的间谍呢?传令官抹了抹他漂亮的小弯胡子,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此行的任务正是为了阿森兰特国鹿角王座而来。
    当传令官的坐骑跑过护城河上的木吊桥的时候,城堡的守卫在城门上点亮了灯,照亮了站在城门外扣门的传令官。他们看清他的外衣和徽章,微笑着向他致意,打开城门。城内的钟声响起,告诉守门卫兵,晚宴可就快开始了。
    一个卫兵例行公事的向他说道,“大门永为和平而开,莫林城堡欢迎您。”
    传令使者照通行的方式向卫兵点了点头。
    “从塔瓦雷到这里可真远哪,您一定饿坏了吧?”卫兵一边问候着,一边上前帮传令官下了马。传令官慢慢走了几步,想要克服长途骑马带来的不适,尔后微微笑了。
    他转过头,用一双黑眼睛望着卫兵们,轻声道,“我来的地方可比那儿远得多了。”他无声的向卫兵们点头道别,慢慢走进了城堡。自始至终,他的一举一动都和一名标准的传令官毫无二致。
    卫兵呆呆的看着他走远,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站在旁边的另一卫兵也靠过前来嘀咕道,“不带马刺,也没有随身侍从,这算哪门子传令官?”
    卫兵城门卫兵耸了耸肩,“兴许他们路上失散了。要不就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儿。反正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喂,看着他的马。”他转过身对那卫兵说,可随即又露出了更加惊讶的表情。那马站在旁边,乖乖的看着他,那表情仿佛是说,“我可什么都听到了。”马儿点了点头,温顺地转过脖子,缰绳恰好伸到到卫兵手中。两个兵士分外诧异地看看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城门卫兵又看了看牵着马远去的兵士,再度耸了耸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回了城门口。也许在站岗的时候不该说这么多的话。
    城门外,狼嚎声阵阵传来。马儿惊恐地打着响鼻,跺着蹄子。
    不久之后,城堡的一扇窗户里闪起一道刺眼的亮光:那是攻击法术的光芒!杯盘破碎声,女士们的尖叫声,卫兵们冲进来的喊声,火焰的爆燃声,嘈杂声浪一波又一波地传过来。片刻之后,这些声音中又开始夹杂着广场上骑士们的呼喊。
    根本就没有什么传令官。可怕的声音和杀戮的气味告诉门卫,城堡里的出了大事。他紧咬牙关,拔剑向城里冲去。
    要是莫林城堡给这些邪恶的操法者给征服了,那么,下一个陷落的会是谁?会是鹿角王吗?又或者是整个阿森兰特王国?邪恶的巫师们会在这里施行残暴的统治,剩下的只有毁灭与悲苦,年复一年,年复一年……
    谁将奋起反抗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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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0:54:19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命运龙之火

何谓龙也?彼貌虽瑰玮,实不足惧也。人子看穿其华而不实,则立可控之。
    ——阿斯葛佴?霍伍德,依雷霸法师,与其徒语
    艳阳高照,阳光晒热了高山牧场上的岩石堆。山下,蓝绿色薄雾笼罩着树林里一个小小村落。有人说那是魔法迷雾,是仙民中的迷雾法师造成的。他们的魔法有好有坏,但人们总是提到那些坏法术,当然,这是因为赫尔登村里的人们都不太喜欢那种传说中的精灵。
    伊尔明斯特可不是什么精灵。可他倒巴不得哪天能碰到一个小精灵,摸摸他们光滑的皮肤,尖尖的耳朵,偷偷地对他们说说话。听说,这整个森林都曾经是他们的乐园,他们知道世间一切的一切。“以后,等我小伊尔长大成人,能够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时候,我也要去知道这些。”伊尔明斯特心想。
    伊尔靠在他最喜欢靠的那块大石头上,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遐想。顺便看了看山下坡地上的羊群,它们吃草吃得正欢。
    这鼻梁挺直,长相帅气的男孩,不止一次的遥望着南方的天边。他用还有些细弱的手指,往后捋着浓密的黑发,渴望着某天,他能用他暗灰色的眼睛,看见远方美丽的阿森兰特。阿森兰特位于哈桑塔的中心,靠近迪林拜尔河边。他总是能看见那河岸最近处微蓝的薄曦,但他的目力所及也就到此为止了。父亲总是告诉他,城堡隔这里太远,看不见。而且还总是又加上一句说,隔得远是件好事儿,孩子。
    小伊尔一直想知道这话的意思,可这却是父亲决不会告诉他的秘密之一。每当他缠着追问父亲,父亲的嘴唇就抿成一线,灰色的眼里,似是若有所思。可是,他绝无一个字回答。
    小伊尔痛恨这些秘密。总有一天,总有办法,他想,他会知道所有的这些秘密,他能看见那座吟游诗人歌中的壮丽城堡……也甚至能在它的城垛旁走过……唉……。
    微风轻轻掠过草地,吹弯了小草们的腰。今年是火森林之年,已经是八月底了,还有几天就快到九月,这是森林里最后炽热的日子。夜里已经消了暑气,甚至有些冷。在高原草地上放了整整六季的羊,小伊尔早就知道,树叶马上就要变得枯黄,从树上脱落下来。
    这牧羊男孩终于又叹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破烂的皮衣收紧了一些。这件衣服原来是一个看林人的。衣服背后的一块补丁上有一个破洞,洞周围浸渍着黑色的污迹,有人说正是一枝精灵箭从这里穿过,要了那个看林人的命。这件衣服由老旧的带扣系着,扯去的领主徽章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大口子,衣襟袖口都在过去的冒险途中翻起了毛边。小伊尔觉得,穿着这样的衣服,大概会更有男子汉气概。不过有时他也希望这身衣服能更合身一些。
    突然!一片阴影从天而降,低低的地草地上压下来。男孩抬起头。他身后响起了锐利的风声,和他从未听过的巨大的咆哮。他连忙转过身,肩膀紧紧贴着石头。草地上,撑起了两扇巨大翅膀,中间有一头比马还要巨大的深红色鳞甲怪兽。那怪物胸前挂着长长的利爪,其上是长而粗的脖子,最上方是一对凶恶的眼睛,和一副强韧有力的下颚。光是这下颚就足有小伊尔这么高!而它的身后,一条大而粗的尾巴拖到了山后面去了!
    天哪!一条龙!
    小伊尔惊讶得连口水都忘了往肚里吞。那龙缓缓地、凶狠地慢慢朝他走来,翅膀不停扇动,眼睛瞪着北方的天空。
    更令小伊尔惊讶的是,龙背上竟有个人!
    “守护之龙啊……”伊尔不由得默念起咒语来。巨大的头颅微微倾斜,他发现自己正紧紧盯着这巨龙古老深邃的眼睛。
    那是一对充满了黑暗邪恶的池塘,它让小伊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巨龙的利爪劈进石堆,石头应声而裂,冒出了火花。石块崩起,有如村子里最高的塔楼那般高,巨大的翅膀不停扇动。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霹雳和雷声中,小伊尔被震得站不住脚,头朝下猛跌在地,可怜的小羊们翻到了一地,发出恐惧的咩咩声。
    他被狠撞一下,停止了滚动,肩膀似乎脱臼了。
    他应该快跑,应该……
    “神佑之剑!”他喊叫着他知道的最强力的咒语,却发现自己狂乱奔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牵住了。突的,他感到一阵魔力的颤动传遍了他全身的血脉!他发觉自己正在转身,缓缓地被魔力拉到了正在降落的龙身边。小伊尔总是幻想看看魔法的力量,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并未感应到那种一直期待的狂野的兴奋之情。相反,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魔力在身上的感觉。可如今,这无可抵挡的恐惧和愤怒唤醒了他,他被迫仰起了头。
    不,我压根不喜欢魔法,压根不喜欢。小伊尔心里呐喊着。
    巨龙收起了翅膀,如一只秃鹫般盘踞在巨石之上——如同城堡一般高峻的秃鹫。尾巴半卷在草地西边的斜坡上。伊尔的嘴巴发干,却止不住吞口水。
    巨龙上的男人从龙身上下来,站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用手指傲慢的指了指伊尔。
    小伊尔明明白白察觉到了这男人的凝视。身体里无助的恐惧感再度升起。他想躲开,可又一阵强大的意识传过来,他几乎是被强拖着,看到了那男人的眼睛。
    看见龙的眼睛,尽管可怕,可也极为壮烈。可看见这男人的眼睛,那里只有痛苦和死亡……那真是再可怕、再坏也没有的事情。伊尔仿佛闻到了冰冷潮湿的死亡气息。
    小伊尔看得分明,那男人狭长的眼睛里闪过的是残酷的快感。他拼命的让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范围扩大一些,他看见那人头顶半秃,眼旁的肤色发暗,仿佛有鳞甲,颈上垂着一条饰物,一直垂到他光滑无毛的胸口。那上面上有个标志,半遮半藏在暗绿色的长袍里。他戴着一枚戒指,是由黄金和别的一些蓝色金属制成的,脚上穿的鞋子一看就是好货色,比伊尔知道的任何鞋子都名贵。
    爸爸说过,有一种蓝色的魔法微光,只有伊尔能看到。他还叮嘱伊尔一定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而现在伊尔在这个人的饰物、戒指、袍子和他胸口的印记和他靴子外隐约露出的似乎是法杖的东西上都看到了这种蓝光。而这种稀有的蓝光在他伸出的胳膊周围更加明显。伊尔立刻就知道,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巫师!虽然父亲从没告诉过他,可是,伊尔知道自己这次是绝对不会错的。
    男人冰冷的问道,“山下的村子叫什么名字?”男人的话语冰冷简洁。
    “赫尔登。”这名字在伊尔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飞出了他的嘴唇。顿时间,他感到唾液在嘴里汹涌澎湃,还有一丝丝血的味道。
    “领主可在那里?”
    伊尔拼力反抗控制他的意识,可发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的应道:“是,是的。”
    这巫师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告诉我,他的名字。”他抬起他的手,戒指上的蓝色光芒更明亮了几分。
    伊尔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热情,想要告诉这无礼的陌生人任何他所知道的事情。他心中的恐惧像冰一样,越积越多,[奇`书`网`整。理提。供]越重,越冷。“阿沙瑞,主人。”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他是怎样的人?”
    “他很高,我的主人,他常常笑,他对大家很……”
    “告诉我他头发的颜色!”巫师猛的打断了伊尔。
    “褐、褐色,主人,两鬓和胡须稍有些发灰了,他……”
    巫师巫师做了个果断的手势,伊尔发现自己的嘴唇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下。他试着控制它们,却发现自己的脚也不要命地跑了起来。他狠狠地摔倒在草地上,无助地抗拒着巫师法师的控制法术,却翻进了山坡上的斜沟里。
    掉进沟里之前,伊尔至少在这场斗争中小小的胜利了一回:他终于不需要再告诉巫师,阿沙瑞其实是他父亲。
    确实只是个小小胜利。悬崖的边缘从伊尔身边跳过,耳边风声霍霍,薄雾中的阿森兰特在他的眼睛里翻滚,显得分外美丽。
    他翻滚着,一块大石头就快撞上他的头,但此时那内心的恐惧感和被控制感终于脱离了他。小伊尔挣扎着,试着救自己一命。
    有时,他能用念力移动东西。只是有时——可是诸神啊哪!快快让这样的时候出现吧!
    沟壑十分狭窄,而尖利的大石头近在眼前。上个月,一只小羊羔掉了进去,它掉进沟里之前早就已经没了命,零落的肢体粉碎的摊在谷底。伊尔咬着唇,脑子里一道亮光闪过,他盯着石头,蜷曲起手指,仿佛他在一瞬间中长出了翅膀。
    就在这时,他滚过了一片灌木丛,皮肤被磨破,火辣辣的痛。他滚过的地方卷起了尘土和石块,接着又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上,大概是蔓藤吧,不过他只是继续向前滚着。
    “啊啊啊!”这回是狠狠地撞上了大石头。整个世界似乎都碎了。伊尔想要屏息凝气,可他甚至连呼吸该在哪里都找不到了。山下的薄雾再度弥漫在他眼前。
    “男女诸神,保佑保佑,赐福赐福。”
    薄雾飘过伊尔眼前,突然又往后退去。头上方传来可怕的噼啪声。
    他感到一些黑乎乎湿乎乎的东西从身旁落下,掉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伊尔狠命摇摇头,看了看周遭景象。旁边有块大石头,斑斑血迹历历在目。头顶上的太阳,黯淡无光。
    伊尔身体僵直,把头偏向一侧,让自己显得仿佛是死掉的样子。他的胳膊,肋骨,半边屁股,都痛得要命,但他悄悄试着动动,似乎没有骨头断掉。还好,他心里想,转念又寻思,那巫师和那条龙会不会下来检查尸体啊?
    在小伊尔能看到的范围里,正发生着非常残酷的事情。那龙的巨大下颚还露着一只绵羊的腿脚,摇摇摆摆的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等它再有点心满意足的回过身来,嘴里狠狠的咀嚼着两只羊。龙的咀嚼发出吱嘎吱嘎的难听声音。
    小伊尔又难过,又害怕,又觉得恶心。他把自己紧贴在身旁的岩石上,似乎那坚实稳固的岩石能告诉他该怎么做。龙的前翼又开始扇动,周围的风都变得热乎乎的。伊尔躺在地上,把头偏向一侧,一动不动,继续装死。他张着嘴,眼睛呆滞的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龙从伊尔身体上掠过,而那巫师坐在龙背上,居高临下的再一次冰冷的看了一眼他的身体,然后抬起头,嘴里发出些怪声响,这声音在宁谧的山谷中回荡,带给人不祥的感觉。巨龙强壮的双肩上下耸动,似乎是在向这可怕的声音发出回应。只是在这一个动作之后,龙就冲出了伊尔的视野。劲风掠过龙翼,发出刺耳的尖啸。法师和龙径直向赫尔登飞去了。
    伊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却被脚下的石头和杂草绊倒。疼痛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他得挣扎。他努力地向前爬着,他知道前面有个地方,他以前爬着玩过……尖利的石子把他的手划出了血。心里升起的莫名恐惧把他吓坏了。但愿那不是真的。
    他终于爬到了草地的边上,翻了个身滚上去,望着山下的赫尔登村。小伊尔想要叫,想要喊,可是喉咙里哑哑的发不出声了。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响起。片刻之后,铁匠铺里一直闹腾腾的打铁声骤然停止了。阿沙瑞?艾摩从农场帐簿上不满地抬起头,大清早的,怎么回事?害得他打碎了身边的陶罐。
    他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叹了口气,从墙上取下剑,走到街头,一边走一边拔剑出鞘。想在今天上午对上帐是不可能了……但又是什么让这素来宁静的村庄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雄狮之剑,这阿森兰特的镇地之宝,在阳光的照射下,迸出耀眼的光芒。剑上沉睡已久的魔力,在阿沙瑞坚定沉稳的手中逐渐醒来,它发出嗜血的闪光,“锃”的一亮。
    人群向南边纷乱的跑去,人们惨白的脸上带着恐惧。一个胖女人拼命地从至高森林方向跑过来,她跑得这样的快,连阿沙瑞都禁不住感到惊奇。街上挤满了他张皇失措的邻居们,人们都在跑,有些人的脸上还带着泪水。
    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气息,不知是何处传来。
    强盗?流匪?还是森林里跑出什么怪物来了?
    他冲上道路,剑的魔力给了他勇气。
    他闻到了燃烧的气味,看到屠宰房那边起了火,恐惧感渐渐涌上了心头。
    天哪,他看见他家里已经成了一片火之地狱。但愿她已经逃出来了——可是,阿沙瑞没在人群里看到她的身影,没有。
    “莎儿,”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突然涌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袖子擦了擦。在那咆哮的火焰中,他看到她的尸骨。
    他也知道,有些村民背地里议论说,一个外貌普通,家世低微的看林人女儿,竟然能博得阿森兰特最最被人尊敬的王子的青睐,一定是在她的床上施了什么邪恶的法术。——可是阿沙瑞真的爱她。
    她也爱他。
    他看着熊熊燃烧的房子,火焰里闪动着她的笑和她的容颜。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狂怒在心底沸腾。
    “到底是谁干的这一切!”阿莎瑞咆哮着。
    他的怒喝无人回应,街上只听见房子烧得噼啪作响……
    之后,巨大的吼叫声传来,周围的房屋仿佛也随之颤抖,他脚下的卵石路面开始不安地晃动。在尘土飞扬和被火烧得热腾腾的空气中,阿森兰特的王子——阿莎瑞抬起了头,看见了那条红色巨龙。它高高地盘旋在半空中,暗红色的外皮仿佛是凝结了的血迹。
    龙上骑着个男人,穿着古怪的袍子,手里拿着一根法杖。阿沙瑞并不认得。但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人必定是个巫师巫师。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他残暴的哥哥,孛醪佴,终于向自己出手了。
    父王打小就特别喜欢阿沙瑞,身为长子的孛醪佴为此恨他得咬牙切齿。父王将镇国之宝雄狮之剑传给了阿沙瑞,其余都给了孛醪佴。雄狮之剑曾是父王的心爱武器,陪他征战无数,可如今毕竟只是父王的遗物啊。不是什么魔物!
    阿沙瑞心里怒吼着,耳朵里传来那巫师轻蔑的笑声。看着他开心地射出的闪电,将村民们一一击倒在地。阿沙瑞王子仰头长望天空,似乎看见了孛醪佴的脸——狂妄,不择手段。
    他把雄狮之剑举起到嘴边,亲吻它的锋刃,脑海里浮现出儿子浓密蓬乱的黑发下瘦削刚毅的脸,那上面刻画着他的孤寂,他的严酷,他的野性。伊尔明斯特身上具有强大的念力,这一定是费伦大陆历代诸神的赐福。阿沙瑞擎着剑,在泪水中独执一念,“吾儿,以汝之血,为汝母复仇!还我鹿角王座以荣耀!”
    伊尔明斯特这时正抓着藤蔓,艰难的往山下挪动。他靠着一棵树,感到浑身僵硬,喘气也很困难。但他耳边分外清晰的传来父亲的诵唱。他还听得明白,父亲正在对宝剑施咒。这么多年来,小伊尔只知道父亲做过一次,那次母亲和他们在雪中失散,父亲用这念力救回他。
    而这时,这些字,一字字都像针刺在伊尔心头。他知道,父亲快要死了……
    “等等我啊,父亲!”伊尔向无动于衷的大树呼喊,“我很快就回来!父亲!”他不顾一切的冲下山,灌木丛的刺扎进他的脚,他也毫无感觉。他只知道,这次他也许真的迟了。
    阿沙瑞?艾摩立定身姿,高举宝剑,决心以王子之姿,尊严地与敌人战死。他坚定的站着,举起了剑。龙飞过他的头顶,根本不把面前的这个男人放在眼里。龙背上的巫师用法杖向前指了指,闪电和魔法飞弹带着死亡射向赫尔登村的村民们,让他们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巫师巫师的眼睛扫视过王子,把法杖默默向他身上一指。
    空中一个霹雳打来,整个世界似乎都七零八落,东倒西歪。阿沙瑞身旁就是烈焰和闪电,但他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手中之剑,魔力附身,剑芒暴长。
    王子看见巫师巫师牵住龙颈上的缰绳,皱着眉看他。阿沙瑞把剑举得高高的,希望能诱使巫师从龙身上下来——他也知道这想法只是空想罢了,他嘴边慢慢吐出在很久以前被传授的一个咒语,他将以最后之念力,诅咒此人。
    巫师巫师做了个惊奇的手势,嘴巴也愣愣地张开。阿沙瑞的咒语挡住了他的攻击!巫师巫师马上又用法杖指了一下,魔法飞弹射出,却没入被施以咒语的剑刃中,让剑芒更加明亮。龙嘴里吐出火焰,四处喷射。雄狮宝剑发出的魔气护盾渐渐减弱。阿沙瑞知道,虽然自己可以破解咒语,可是不能挡住火焰的侵袭。他的生命,已经剩下不多了。
    “哦,魔法女神在上,请佑吾子脱生,”巨龙向他袭来,他继续道,“助汝复仇!”来不及再说别的咒语了。
    龙的火焰把阿沙瑞湮没在一片火海中。他发出决死的吼叫,在烈焰中挥舞宝剑,转眼间,只剩下血焰漫天……
    伊尔明斯特眼前,只剩下焦土一片,残砖断瓦。磨房,只剩一缕焦烟从坍塌的烟囱里冒出。被火烧焦的土层里伸出一只无助焦黑的手,一动不动,那人已经死了。
    伊尔四处看着,到处都一样,倒塌的房屋,未熄的火焰。他在街上,赶紧几步向家跑去,可……
    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烧焦的灰烬。浓烟笼罩着整个赫尔登村,屠宰房也早倒在街道上,灰土张扬。
    龙已经走了。
    整个村子,只剩下伊尔,和全村人的尸首。
    伊尔忍着恐惧和悲痛,找遍整个村子。他看见的是,尸体,尸体,烧焦的尸体,别无任何生者的迹象。可他没有看见自己父母的……他知道,他们没有脱生。他们在哪里?
    伊尔的心颤抖着,这是何等的惨象啊。神哪,为何将惨祸降临我的家园?
    他步履蹒跚,脚下踩进厚厚一堆焦黑的灰烬。定睛一看,雄狮之剑半露在灰烬外。
    他用颤抖的手捧起了剑。剑柄上尤有燃烧过后的余温,除了握手的地方,剑柄全是金黄色的。蓝幽幽的魔力之光虽已不再,但伊尔还是感到了它的力量。胸口一口怒气涌动,伊尔握着剑,似乎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他面前晃动。
    太阳横越天空,伊尔跪在硝烟过后的长街之上,泪水在他神采涣散的眼睛中打着转。很长时间,他一动不动。直到泪水淌在脸上,带来冰冷的感觉。
    他坐起身来,才发觉赫尔登已经笼罩在黄昏下。至高森林已经天色全黑。伊尔动了动了已经快失去知觉的手指,握紧了那柄力量之剑。它被拿在自己手里,全无半点威力。伊尔的手禁不住发起抖来。不过,他必须赶在森林里的狼群下山觅食之前,尽快离开这里。
    伊尔抓着雄狮之剑站起来,把它高高举向了天空。这天最后一缕阳光映射在剑身上,发出黯淡的光来。伊尔有些吃力的举着它,“我要宰了那个巫师巫师!吾父吾母,吾必将为汝复仇!至死不渝此誓!”
    远处一声长长狼嗥传来,似乎是对伊尔誓言的回应。他冲声音传来方向紧紧咬着牙,挥了一下手中的剑,朝着草地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皎洁的月光照在赫尔登村死寂的废墟上,白骨一般的月色在残垣断壁上投下幽青的光辉。伊尔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突然醒来。他藏身的山洞是以前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时发现的。雄狮之剑搁在他手边,坚硬的剑柄硌在他的身下。小伊尔机警地聆听着四周,附近似乎有人在说话。
    “突然发生的攻击……却没有任何兵器的伤痕,”一个语调低沉的声音说。这声音很大声,离自己很近。伊尔小心翼翼的躺着不动,机警的听着,眼睛望向外面的黑暗。
    “我猜,那时所有的小屋都突然自己着了火,”另一个男人语带讽刺的说道,“其余的人只是不小心摔倒在地,所以摔死了?”
    “够了,够了,贝拉德,所有的人都死了啊,唉——只是找不到任何刀剑的伤口。有些尸体上有狼咬过的痕迹,可来不及检查所有的尸体。我在一具女尸上找到一枚金戒指,在夜里都闪闪发光。”
    “那么,是什么东西放火烧死了那些人——还有那些房子?”
    “龙。”又一个声音,更低,更冷峻。
    “龙?我们怎么没看到?”那个有些讽刺的声音再次滑稽的说。
    “‘迪林拜尔河之下,神物起伏,而汝眼将不可见。’要那不是龙,还会是什么?魔法——对,不错,可能是魔法。可哪个巫师巫师能有如此强大的法力?他怎么可能让所有的房子都着了火,所有的地面和石头都被烧焦?”几人都静下来,隔了一阵,镇定的声音继续说道:“想想看,除了龙,还有什么更合适的答案呢?——还有一件事得注意,朋友们,我们一定得在天黑之后才开始搜索,免得被它们从天上看到。”
    “我才不干!我可不会坐在这里干等着,眼巴巴的看着对手把我想要的钱和宝物洗劫一空。只剩下一群恶狼在那堆废墟上等着我。”
    “那好,贝拉德,你去吧。我留下来在这里等着。”
    “嗯,跟着这些绵羊吗?”
    “哈!山下只有那些可怜村民烧焦的尸体等着你。你是想拿这些可怜人当晚餐呢?还算想把他们全都埋了?”
    有人打了个不耐烦的喷嚏,又有一个人说,“老贝拉德,赫尔姆是对的。大家都别说了,我们还是走吧。别总是絮絮叨叨地抱怨,总会有办法让我们弄点东西吃的。你说是吧,老贝?”
    冷峻的声音说,“我可不敢那么保证。如果我们总是害怕会有什么龙之类的东西会被一股烟吸引过来,那我们就只能吃冷肉了。不管怎么样,你们得先找一口大锅,那才有办法吃上热饭。”
    “你的头盔里什么时候能少一些豆子的气味?”
    “对,还有豆子。”
    “我可不会花时间去找什么大锅子!”贝拉德突然说,“我们明明在山下的村子里能找到很多钱,很多宝物!”
    “先找个大锅,先找个大锅,你想要的东西都能装在里面——而且比咱们两只手能带的东西更多。”
    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老贝,的确是那么回事儿。”
    “别说了。”
    “好吧,我们出发吧。”树丛里响起草叶摩挲的沙沙声,石子儿的滚动声,脚步走动声。
    隔了一会儿,这些声音渐渐消失,树林里恢复了宁静。
    小伊尔静静地等了很久,空气里只传来风声。他们确实走了。他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伸了伸已经发硬的胳膊腿儿,在黑暗里迅速的摸索到了山洞的拐角处——在那里,他差点撞到了一把剑的剑尖上!
    那藏身于黑暗之中的男人,静静地说,“小伙子,你是谁?从山下村子逃出来的?”这人穿着破烂的皮护甲,手上戴着生锈的铁护手,头上顶着到处是凹痕的头盔,还长着又脏又乱的大胡子。
    小伊尔和他靠得这么近,闻到这个男人身上发出一股子不好闻的油烟和木柴的气味。
    “他们说的是我的羊。”小伊尔说。“别管它们了。”
    “什么?你倒说得容易!别管它们?是谁每天跟它们在一起,拿它们当自己的朋友?还有,还有,那些死去的所有的人……”
    小伊尔的眼睛和那男人对视着,突然眼眶里涌出泪水。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他擦了擦眼睛,手里握紧了雄狮之剑。
    男人脸上露出,也许是同情的神色吧,说,“世事无可奈何,孩子。我对你的剑不感兴趣,虽然好像是把用料不错的家伙。你的家人是在,”他偏了偏头,眼睛却不从伊尔身上离开,“那个村子吗?”
    伊尔声音抖了一抖,迟疑地回答,“是……”
    “那你现在打算到哪里去?”
    伊尔耸了耸肩,声音苦涩,“我会留在这里,吃掉我的羊。”
    男人平静的看着伊尔年轻而愤怒的眼,“人生总得有个好的计划,对吗?要不要我给你提个建议?”
    伊尔明斯特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怒气,“你们这些贼!”他冲男人喊叫,“土匪!”
    男人无所谓的晃了晃头,“有人给过我更糟糕的名字。”
    伊尔的手气得颤抖起来,他想从这人面前走开。可那人正堵在唯一的出口前。伊尔真想找一块能打碎这人脑袋的石头……
    “要是阿森兰特的骑士巡逻队现在过来就好了!你就不会那么嚣张。他们可不会放过土匪。”伊尔恶狠狠的吐出这些话来。
    可那男人的反应吓坏了他。男人打了个立正,靴子的后跟响亮的“磕”了一声,双眼如探照灯般扫视在伊尔脸上,“我就是阿森兰特的骑士!孩子,我以鹿角王座的名义起誓,愿天界男女诸神庇佑我地。我可巴不得天下和平!可是近来从哈桑塔来了许多巫师巫师,雇了许多土匪扰乱我地,他们自称‘圣战士’。孩子,我保证,要不是他们,你的家人必将无恙,要不是他们,你的家园不会被毁。”
    这对年长些的灰色眼睛里冒出了怒火,与伊尔的眼睛对视着。伊尔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鼓起勇气看着这个男人,答道,“先生,若你是个真正的骑士,那就放开我。”
    男人警惕地看了看,往旁边靠了靠,“这样行了吗,孩子?”
    伊尔抽出了长剑,把它举起,“您可认得这把剑?”他的声音有些摇摆不定。
    男人看了看,身体僵在原地,“雄狮之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它现在本该在武瑟葛拉尔的坟墓里。你怎么拿到它的?”他伸出手,想拿过那把剑。
    伊尔明斯特摇摇头,收回宝剑,“这是我的——它曾经是我父亲的,昨晚……”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哽咽着说,“他,战死了。”
    两人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伊尔终于忍不住好奇的问,“武瑟葛拉尔是谁?怎么会和我父亲的剑埋在一起?”
    男人惊讶的看了看伊尔,仿佛他平空长出了三个脑袋,每个脑袋上还顶着一个王冠。“小伙子,我会告诉你的,不过你先把你父亲的名字告诉我。”他斜靠着墙,眼睛突然显露出阴沉而专注的神色。
    伊尔挺了挺身,骄傲的说,“我父亲,他叫做阿沙瑞?艾摩,每个人都叫他赫尔登村的无冕之王。”
    男人变得异常紧张,屏住了气。“天哪,小伙子,别再把这事儿告诉别人!”马上又加了一句,“你明白吗?”
    “为什么?”伊尔问,“我只知道父亲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人,可……”他声音再次哽咽,可他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可他被一个拿着法杖的巫师巫师给害死了!那个巫师巫师驾着一条龙,暗红色的龙。”伊尔神色黯然,“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的样子。”他用手再度紧紧的握起了剑柄,“总有一天……”
    伊尔惊讶地看着骑士突然露出牙齿,笑了一笑——不是嘲笑,而是很开心的笑容。
    “怎么了?”伊尔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孩子啊孩子,”男人轻轻的说,“来这里坐下。”他用自己的剑指了指身旁。
    伊尔却只是警惕地看着他,男人叹了口气,自己先坐下来,并解开皮带,从里面抽出了一个带着塞子的雕镂小瓶子。“来喝一口?”
    伊尔口渴得要死。可他忍了一下,上前一步,说:“你会保证不伤害我吗?并且会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男人带着敬意看着他,说道,“我以鹿角王座之骑士的名义起誓,我,赫尔姆?石之剑,将效忠于你。”他清了清嗓子,又说,“要是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一定会告诉你满意的答案。——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沙瑞的子嗣。”
    “是独生子?”
    伊尔明斯特打断他,“够了,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伊尔接过赫尔姆的酒瓶,“该我提问了。”
    赫尔姆裂开嘴,“呵,王子殿下,再回答一个问题如何?”
    伊尔瞪着他,“你在嘲笑我?什么‘王子殿下’?”
    赫尔姆摇摇头,“不,伊尔明斯特王子,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得弄清楚。你有兄弟姐妹吗?”
    伊尔明斯特也摇了摇头,“从来没有过。”
    “那你的母亲呢?”
    伊尔摊开手,“你们在山下,能找到一个还活着的人吗?”他突地恼了,“骑士阁下,请给我答案,我想知道!”他狠狠的饮了一大口酒。
    伊尔的鼻子和喉咙顿时像是着了火,他哇哇地咳嗽起来。他的膝盖撞在了地上,赫尔姆有力的手稳稳地拉住他,替他拍了拍背。
    “你不喜欢烧酒吗?年轻人,现在好些了没?”
    伊尔吃力的点点头。赫尔姆搀着他的手,说,“孩子,看起来你的父母认为,你最好什么也不知道,那样才最安全。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伊尔顿时觉得自己被这个人愚弄了。他抬起头来,狠狠盯着赫尔姆。
    “尽管如此,我向你发了誓,会让你弄明白的。骑士的誓言不可打破,虽说我想它未免太轻率了。”
    “那就告诉我啊。”伊尔说。
    “你到底了解你父母多少呢?你知道你的门第血统吗?”
    伊尔摇摇头,苦涩地说,“什么也不知道。除了他们的名字。母亲叫做莎儿?高汐,她的父亲是个看林人。父亲为拥有这把剑感到骄傲,他说他有魔力。还有,父亲还常说,幸好在赫尔登看不到厄苏尕。”
    赫尔姆双眼望向额顶,叹了口气,“好吧,年轻人,坐下听好。如果你被阿森兰特的巫师逮住,千万别告诉他们我跟你说的这些话。”
    “好的,”伊尔回答说,“我明白。”
    赫尔姆有些紧张地伸手拂了一下面颊,开口说道,“王子殿下,这个地方,阿森兰特,打从鹿角王武瑟葛拉尔?奥曼统治以来,就被叫做鹿角王国。武瑟葛拉尔是个勇武的英雄,也是你的祖父,孩子。”
    “哦!”伊尔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从‘王子殿下’这个称呼里大概猜到了。那我,为什么不在厄苏尕的宫殿里,穿着华丽的袍子什么的?”
    赫尔姆看着伊尔明斯特,赞许地点点头,“你跟你祖父一样,反应很快,胆量过人,孩子。”他伸手到背后,拿出一个帆布包裹,边说话边在里面翻找,“事情总要从发生的时候开始说起。武瑟葛拉尔是在下的主人,我见过的最伟大的骑士。”赫尔姆的声音变得很低,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了,“森林之年上,在与亚顿半兽人的战斗中,他战死了。那年,我们死了很多人。你身上的这把阿森兰特之宝也跟随着我们。”
    赫尔姆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块发硬的面包。他默默递给了伊尔。伊尔点头向他致谢,听这骑士继续往下讲。
    “武瑟葛拉尔自知必死,尤其是当塞得芮儿皇后过世之后,他几乎是疯狂地寻找一切机会战死。半兽人酋长将他砍倒之后,王国就落入了他的七个儿子手中。武瑟葛拉尔没有生下女儿。”
    赫尔姆看着黑暗的洞穴,也不知在看什么。“七个王子里有五个都是野心勃勃,残忍好杀的人。其中一个,费罗达,看中了邻国的黄金,现在不知下落。可其他的儿子,都留在了阿森兰特。”
    骑士的眼神仍然游弋于旁处,“还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太小,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而阿沙瑞,也就是你的父亲,天性平和,他娶了一个平民,并隐居于此地。我们都认为,这表明他自动放弃了王位。恐怕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赫尔姆叹着气,看着伊尔紧张的神色,继续说,“其余的王子为了争夺王权,争战不休。人们把这叫做‘阿森兰特的王位内战’,因为这场战争,还产生了不少关于他们的诗歌。而胜利者,是长子孛醪佴。”
    骑士突然向前抓住了伊尔的胳膊,“孩子,听好了。孛醪佴的确战胜了他的兄弟们,可是他为这个王国,为他自己,为这个王国里所有的子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他从费伦请来了巫师,倾其所有,只为了夺取鹿角王座。现在他坐在王位上,可过多的酒精和他们给他施的魔法已经毁了他的判断力。他已经胡涂了,连别人踢他都不知痛。那些巫师才是阿森兰特现在的统治者。在哈桑塔,人人都明白这一点。”
    伊尔迅速的问,“到底来了多少巫师?他们叫什么名字?”
    赫尔姆松开伊尔,坐了回去,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想阿森兰特所有人也都不知道。也许除了他们在厄苏尕的佣人们。”他向伊尔投来敏锐的目光,“汝将以此剑,为汝父母复仇,王子殿下?”
    伊尔点点头。
    “耐心的等待,”骑士坦率的告诉他,“等你长大些,有了足够的钱,你才能收买到你需要的魔法师。你以后会用到他们的。否则,你会像一只陷在泥潭里的青蛙一般,永远跳不出他们的掌心。你得学会魔法。虽说阿森兰特留下的魔法不多了,那些巫师毁了巨龙之塔,杀害了山德拉斯——这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师,”他不停的叹气,“还有一些,像宫廷法师瑟斯凯,他是你祖父最信任的魔法师,被他们关了起来。魔法毁不掉的,就用刀剑和毒药摧毁。”
    “我将为所有这些人复仇。”伊尔镇定的说,“我发誓,吾将以吾之手,拯救阿森兰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赫尔姆摇头,“王子殿下,不要用诅咒作为你的誓言。以诅咒为誓者,必将还诸其身。诅咒和仇恨会蒙蔽他们的眼睛,他们会把一生都耗费在无意义的争斗上。”
    伊尔尊敬的看着他,“巫师夺走了我父母的性命,夺走了我所有的朋友,还有我认识的所有人。不管怎样,复仇,将是我以后的人生。”
    赫尔姆脸上虽露出欣赏的表情,可还是摇头道,“不要这样说,王子殿下,一个谨慎的人,将带着这所有的仇恨和雄狮之剑,离开阿森兰特,再不回头,对他的身世终身保密,另到他乡寻找宁静而快乐的生活。”他的身子前倾,双眼望向伊尔,“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身上有武瑟葛拉尔的血液,你是武者之后,阿森兰特之王。所以你宁死也要复仇。”他再次摇摇头,“可是你得听我说,在找到机会复仇之前,别让费伦来的人知道你还活着……否则,在这残酷的世上,你斗不过他们的。”
    “他们知道我吗?”
    赫尔姆同情的看着他,“汝是临世之纯洁羔羊。——那个毁你家园的巫师必定是获命要消灭阿沙瑞和他的血脉,以免养虎为患。”
    赫尔姆看到年轻人的脸一下变得苍白。一阵沉默之后,他惊讶的听到伊尔分外镇定的说,“赫尔姆阁下,告诉我,我该向哪些人复仇。尔后,你可以拿走我的羊。”
    赫尔姆发出一阵狂笑,“以我对伙伴们的了解,他们早就把绵羊杀掉下肚了。不过,我会告诉你叔叔们的名字,你得记住。”
    伊尔的眼睛闪着光,“那么告诉我吧。”
    “年纪最长的叔叔,也是你最主要的敌人,叫孛醪佴。他是一个喜好恃强凌弱的人。他成年之后的二十九个冬天里,在猎场和战场上充分展示了他的残酷与暴虐。,他的体格非常健壮,是所有王子中最能战斗的。但他没什么脑筋。在他暴露自己的残暴之前,先王武瑟葛拉尔最是宠爱于他。此外,他做事极无耐性。他六年前登上王位,可迪林拜尔河流域许多人并不承认他的统治。他们知道他搞了什么鬼把戏。”
    伊尔点了点头,“那么老二呢?”
    “有些人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叫伊尔沙恩,好女色,阴谋家。他赶在孛醪佴的军队到来之前逃出了哈桑塔。一年后,有巫师发现他在萨林姆斯罕地区,据说藏在某个城市的地洞里,用法力竭力延长自己的生命。
    “第三子。”伊尔明斯特扳着手指,在心里记下这些人。
    赫尔姆说,“葛里恩,他在孛醪佴称王之前被杀掉了。他是个卑鄙多疑的人,他很喜欢看巫师作法,有时甚至幻想自己就是个巫师。后来,伊尔沙恩请来了一个魔法师,把他变成了一条蛇,而且用一种我从未听说过的古怪法术,让他从里到外爆裂开来。接着,孛醪佴他们向全国宣布,伊尔沙恩被以叛国罪论处。”
    赫尔姆说得不忍,又摇摇头,“接下来是你父亲。他总是很安静,言语态度都很高贵,为人也不偏不倚。人们都喜欢他,可也因为他为人太过善良,这场权位之争里没人看重他。他很早就退隐到赫尔登,哈桑塔的人们没有几个记得他了。我一直不知道武瑟葛拉尔会把雄狮之剑传给他。”
    “四个王叔了。”伊尔点着头,仿佛是为了把这些话刻进脑海,“其余的呢?”
    赫尔姆也扳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接下来是尤格拉斯,一个大胖子,满肚子装着打趣话,每天晚上狂饮暴食,肚子比桶还粗。他喜欢用毒药毒死敢于反对他的人,排除异己,扶植同党是他最喜欢干的事。”
    伊尔看着他,皱起了眉毛,“你这样说,我的叔叔们岂非全是些恶棍不成?”
    赫尔姆回看他一眼,“哦,孩子,这是整个迪林拜尔河流域,人民对他们的评价。我只是向你转述罢了。诸神也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他抓了抓头皮,拿起酒瓶饮了一大口,“孛醪佴夺取王座之后,尤格拉斯被吓坏了,就逃到了达尔尼地区,混进当地的猎人部落,那里的人以玛拉作为众神之首。不过,我怀疑百兽之王从来没有过这么胖的手下。”
    “他可还活着?”
    赫尔姆摇摇头,“阿森兰特的人都知道他会有什么下场。巫师们通过法术找到了他,在一次祭祀中,把他变成了一头公猪,活活被自己的人给宰啦。”
    伊尔吓得抖了抖,可他还是追问下去,“那下一个王叔呢?”
    “费罗达,就是我开始讲过的到萨林姆斯罕去的那个。武瑟葛拉尔死前,他就已经放弃了王位之争,去找寻金银财宝。他走到哪里,就把生意做到哪里,他用黄金引诱当地的王,深得宠信。不过背地里,他自己也大赚了一笔,贪婪地攫取他看到的所有财宝。买卖奴隶,毒品交易,黑暗魔法,为了赚钱,他什么都干。据我所知,他一直在这么做,即使现在。”赫尔姆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而且,他还雇佣了自己的巫师团,跟孛醪佴的魔法军团抗衡。”
    “难道就没有一个不那么狠毒,而又活得长久些的王叔吗?”伊尔表情冷漠的问,赫尔姆笑着点点头。
    “最后一个,纳姆,也是最年轻的一个。我记得他是个胆小,意志力薄弱的年轻人。皇后过世之后,宫中的女人们带大了他。他这一生,好像连厄苏尕皇宫的大门也一步未曾踏出。四年前,他突然消失了。”
    “是死了吗?”
    赫尔姆耸耸肩,“也许,要么就是被孛醪佴的巫师们拘禁在某地吧。总之,孛醪佴是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威胁他的王座的。”
    伊尔伸手从赫尔姆手中拿过酒瓶,格外认真地饮了一口,咂咂嘴,又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听起来,当这阿森兰特的王子,可真不怎么样。”
    赫尔姆说,“那可不?王子本来应该时刻谨记自己和王国的荣耀。可如今哪,谁还记得这些呢?”
    伊尔看着雄狮之剑,不知不觉间,这把剑又回到了他的手里,“现在我该如何做呢?”
    赫尔姆说:“到西边去,孩子。去群山之角,跟那里的匪徒们一起过活。学会残酷的生存,学会使用兵器,学会屠杀。年轻人,你要的复仇,可不是偷偷走到仇人背后,给他一剑。这不是私人恩怨,是整个王国的复仇。孛醪佴的卫兵和巫师成千上万,想取他的人头,必须越过重重保卫。”
    他叹一声气,又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你一生都将以复仇为志。此路艰难,孩子。你必须泯灭幻想,变得残忍。你要战斗,永不停息。你要为生存而战,为那些想杀死你的阿森兰特的士兵而战。到那群山之中去,拿起你的剑,在无法无天中生存下来,变得比匪徒更无法无天。”
    赫尔姆接着又说,“若你从那环境中生还,就到费伦去,在那里找到合适的武器,确信它能干掉聂尔德林,那时再回来,杀掉他。”
    “杀谁?”
    “聂尔德林?霍克莱。他是巫师团里最强大的法师。”
    伊尔的眼中闪出愤怒的火花,“你不是说过,你不知道巫师团里任何人的名字吗?这难道就是一个骑士所谓的‘真实’?”
    赫尔姆向前倾了倾身,“那什么是‘真实’,孩子?”
    伊尔明斯特皱起眉头,冷冰冰地说,“真实就是事情的本身面目,我不知道它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真实,”赫尔姆道,“是强大的武器。记住我说的话。”
    两人之间出现了长长的冷场。好一阵,伊尔才说,“好的,聪明的骑士阁下,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宝贵的一课。可我该怎么相信你告诉我的这些呢?关于我父亲和叔叔们的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如何知道?”
    赫尔姆忍不住微笑,这孩子平静的声音里蕴育着危险,远比其他人的恫吓更需留意,好吧。骑士于是简单的回答说,“所有。这是我所知的一切。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你仇人的名字,把这两个加上:巫师王谢尔狄诺?斯托克劳,卡登?奥勒斯坦。不过我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
    伊尔明斯特看着这个没刮胡子、臭烘烘的男人,“你不像我想象中的阿森兰特骑士。”
    赫尔姆回看着他,“你是想看见闪亮的盔甲吗?还骑着高头大马,态度彬彬有礼?真正的骑士风范?噢,孩子,打从太上皇后过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这些了。”
    “谁?”
    赫尔姆无奈的说,“我又忘了,你对自己的王国一无所知。塞得芮儿皇后,你祖父之妻,也就是你的祖母。她曾是这个王国最尊贵的女性。”他看着前方,忽而十分温柔地说了一句,“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伊尔明斯特突然站起身,“为您做的一切,向您致谢,赫尔姆?石之剑先生!在赫尔登村的恶狼返回山林之前,我必须出发了。若得众神赐福,我们会再相见。”
    赫尔姆抬头看他,“希望如此,年轻人,希望如此。也望我们再见之时,阿森兰特重得自由。我们这些恶狼——阿森兰特的真正骑士能再次在阳光下驰骋。”他左手捏着酒瓶,右手拿着面包,把两样东西递给伊尔明斯特,“去西边的群山之角,一路小心,别被发现。在黄昏和清晨行进,尽量少走大路。小心那些巡逻的兵士,那些人可没什么骑士风度,他们是巫师团雇佣的兵棍,唯一干得好的事情就是杀戮。你到了西边,若遇到匪帮,告诉他们,是赫尔姆让你来的,你会得到他们的信任。”
    伊尔明斯特拿过了面包和酒瓶,两人目光相接,他点头向赫尔姆表示谢意。
    “一定记住,”赫尔姆说,“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世,也别乱向人打听关于那些王子和巫师团的事儿。在成功之前,你一定得变成另外一个人。”
    伊尔点头说,“感谢您的信任,骑士阁下。”他转身走向山洞口,十二岁年的春秋岁月,从此都将成为过去了。
    赫尔姆紧随着他走出来,“等等,孩子。带着我的剑,你会用得着的。至于那把宝剑,你还是小心别让其他人看见才好。”
    男孩兴奋的转过身来,一把他自己的剑!“那你用什么呢?”伊尔一边问,一边从赫尔姆满是泥尘的手中接过了那把沉重的阔剑。剑鞘上的扣环叮当作响。
    “我还有另外的,”赫尔姆说,“阿森兰特的骑士,随时愿意用自己的剑为真正的王子效劳。”
    伊尔开心地拿着剑,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击向假想中的敌人。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
    赫尔姆拍了拍他的背,“孩子,带着它,上路吧!”
    伊尔明斯特向草地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过来,举起剑向骑士挥了挥,向他告别。然后,他转身跑向未知的世界。他的手中紧握着那把阔剑,阳光和青草被他抛在了身后。
    目送伊尔走后,赫尔姆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羊群走去。他叹了口气,也许不久后他就会听到这个男孩的死讯吧?
    骑士之责,在于捍卫国土之尊严,护佑子民之梦想。可,现在他竟然像个强盗!几时,他才能恢复骑士的尊严呢?
    这么想着,赫尔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而阿森兰特,又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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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0:55:48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寒冬群狼

狼神之待人,以人世前后互有承继,相生相助而已。何谓也?是江山代出,人材倍新也;父母之命,愿使其子体健、聪慧、富有。若可至其一,则足矣;人主之命,愿使其民心有所寄,力有所得,生而无愧也。
    ——汤诺达?阿林,洛山达之大祭司于复仇女神堕之年所做《晨曦教诲》他瑟缩在这白色的冰雪之中。现在是冬锤之月,暴风雪在群山之角没日没夜地咆哮,无边的阴云将团团白雪扔在这片荒凉的高地上。无论是人是羊,都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被冻成冰块。
    转眼已经是赫尔登村被毁的第四个年头了,这年却叫做“智慧之年”。伊尔明斯特对这种纪年法到底有什么意义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这无尽的冬日,何时能是个尽头。
    打从那年他来到群山之角,就每天在跟冰渣子作对。那里面裹着石子儿的冰渣子,被狂风卷起,打在脸上,生生作痛。这样的冬日,连狼群似乎都不愿过多出没。冬天,冬天,这冬天让伊尔明斯特感到异常的厌倦和疲惫。
    有人用手拍拍他裹在厚衣中的肩膀。伊尔没回头,也用手碰碰对方,作为回答。他们一伙人里,沙戈斯的眼光最是犀利。这轻轻的碰触,是提醒伙伴们,巡逻队已经穿过雪幕,走过来了。伊尔这一伙六个人,一个个穿着一层又一层偷来的衣服(还有从死尸上剥来的),把自己裹得像个大粽子,他们怀里藏着剑,正藏身在路边的雪堤上。
    他们藏在岩石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狂风正猛,风雪卷起丈把高。恩伽手里拖着一杆长矛,迎着风阻力太大,他几乎拿不动了。这长矛是他在天气变坏之前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另外,他还谨慎地送给那人后脑勺一块石头。刚才他心里还很得意,现在却被气坏了。
    这帮匪徒在雪的漩涡里挣扎。大雪正想把他们罩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让他们变得像风雪巨淘中的小贝壳。
    “天杀的臭巫师!”这声音顺风吹过来,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有人回答说,“可别说这个了。换个好点的话题吧。”
    “我倒能换话题,我的脚可坚决不答应。它们一定更喜欢靠着一堆暖和的火堆……”
    “谁不愿意呢?诸神赐福,它们很快就能好好休息了。现在保持警惕,闭上你们的嘴!”
    “也许如此,”伊尔明斯特悄声评论道,“可也许诸神另有打算。”不过他知道,这些话会被狂风吹散,他身后的人一个字儿也听不见。
    沙戈斯在伊尔左边,正欲答话。就在此时,他们听见受惊的马在嘶叫。
    盗匪兄弟开始了冲杀,阿艮首当其冲地冲了上去,接着巴隆德发出进攻的嚣叫声。
    巴隆德的叫声有如饿狼。
    但听见马匹嘶鸣,前腿深深的陷进雪坑,挣扎不出。巡逻队就在他们面前!
    伊尔明斯特仿若复仇幽灵,猛地跃出雪堆,剑已出手。白雪茫茫中,他看见眼前有金属发出闪光,一定是身边的兵士拿出了武器。
    可恩伽的长矛已经戳进了这个兵士的喉咙。兵士的坐骑向前一跃,将他甩下鞍桥。兵士抽噎着,在汹涌的血流中倒下,脑袋掉在一旁,脖子上还戳着那根长矛。伊尔毫不迟疑,立刻扔下这垂死之人,转向右边的一个兵士。那人骑着马,正试图从他们身边跑掉。
    伊尔从雪上尽快地滑过去——在雪地里,匪帮都是这样来回摇摆着滑动行走,看上去动作十分笨拙,好像是马戏团里喝醉的狗熊一般。但这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省力、安全。
    马匹在雪地里行走,比人更加艰难。马蹄已经陷入雪坑,数次挣扎不出,渐渐支持不住身上的骑手。
    兵士看见伊尔明斯特过来,连忙侧过身子,挥剑砍来。伊尔迅速蹲下,躲过了这一砍。兵士力有未逮,伊尔趁机向下狠拉了一把他的脚。那人重心不稳,几乎跌下马来。伊尔又一剑砍在马腿上。
    兵士似乎已经绝望,无助地挥着剑。马不再受他的控制,软软的倒进雪地。他手上的缰绳再无法控制了。大雪吹进那人的眼睛,伊尔趁机一剑砍断了他的脖子。兵士痉挛着倒下。
    四年前,伊尔知道自己并不爱杀人,现在仍是这样。可是,他不得不杀。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个世界的逻辑是如此简单,可是并不那么容易掌握。
    伊尔的视线离开死去的兵士,看着混乱的四周。
    雪地里,是一片伤者的呻吟声,盔甲沉闷的砸地声,和兵器拼杀发出的刺耳敲击声。伊尔内心再次颤抖了一下,可他拿着剑,并未放松警惕。他记得有好几次,匪徒们杀红了眼,把手里家伙招呼到自己人身上了。有时,在暴风雪的掩护下,有些人会有意地犯下这种错误。这样的不幸,他可不想碰到。
    伊尔并不认为自己的伙伴如此信不过……可是也许只有神才能完全明白人的心吧。
    像群山之角的大多数人一样,这里的人都敬重赫尔姆?石之剑,痛恨巫师团,而匪帮也并不打劫平民。两者之间和平相处,甚至还有时,山民会为匪帮提供马棚和干草,作为他们温暖的住房。可是他们互不信任。作为一个匪徒,必须学会永不信任这个字眼。
    阿森兰特的军队悬赏五十金币,只要求山民能带他们到匪帮的住处。已经不止一个匪徒被“信任”这个词给夺走了性命。
    决不信任任何生物。不可信任鸟群,它们的惊飞可能提醒周围的巡逻队;不可信任路过的小贩,他们为了金币,会带着巡逻队,沿着匪帮留下的痕迹沿途而来;不可信任山民,他们为了钱什么人都出卖,也许连同自己的灵魂。现实如此冷酷,远远比这寒冷的天气寒冷多了。
    沙戈斯从雪堆里站起身,嘴里冒着寒气,嘿嘿笑着,“伊尔,全死了,一整队人,全干掉了!而且他们还有人带着满满的食品袋!”
    伊尔明斯特在匪帮里的名字叫“伊尔达”。他嘟噜一句说,“难道随行的没有巫师吗?”
    沙戈斯笑了,拍拍伊尔的肩膀,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只血手印。“耐心点。我们得先杀死足够多的士兵,那时巫师才会出现。”
    伊尔明斯特点点头,“还有什么?”他们周围,狂风又集聚起新的力量,再度猛烈的吹起来。大雪纷飞,什么也看不清。
    “伤了一匹马。把它宰了,用那些人的斗篷包起来。快些,山里的狼群比我们还迫不及待呢。伊尔达,你去脱那些人的靴子,完了就帮奈狄杀马。”
    伊尔吸了吸鼻子,“嗯,跟往常一样,血腥的活计。”
    沙戈斯大笑,拍拍他的背,“一切为了生活!给自己弄点好吃的,别像平常一样吃太多生肉,除非你想让冰雪堆满你的后背,把你冻得像小猫一样虚弱。”
    伊尔哼哼了两声,朝沙戈斯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有人兴奋地叫了一声。巴隆德正用力牵着一匹马。太好了,他们可以让它拉点战利品。等他们不再需要它的时候,就把它宰了,也免得马蹄在雪地里留下痕迹。
    四周风雪渐减,天就快黑了,天气也快转好。匪徒中传来咒骂声,他们必须加快速度了。否则,即使等级最低的巫师也能用法术找到他们。
    幸好,神明在上,当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暴风雪又刮了起来。即使有人开始施展法术跟踪他们,现在也会失去线索。匪帮们跟着沙戈斯和巴隆德,在风雪中艰难行进。沙戈斯和巴隆德是这群山中的最好向导,他们知道这山群中的每一个藏身之处。
    他们行进到不冻泉,这里是魔法跟踪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率。巴隆德对着马儿吁吁几声,然后用力一斧砍断了马腿。马匹倒在血泊之中,在它来得及嘶叫之前,他又用两斧砍死了它。
    马匹的残尸不久后就会被循着血腥气息而来的狼群发现,它们会把这里的现场打扫干净。匪帮们趁此机会,在溪水里洗了洗身上残存的血痕。
    他们继续往前行进,一路迎着风雪,向北一直来到巨风洞。这里风雪减弱了不少。他们排着队,挨个弯着腰走进巨风洞狭窄的洞口。漆黑的洞里用发光石标过记号,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前方石头发出微弱的光。洞内路途崎岖不平,几个人都摸着洞壁,慢慢地向前摸索。
    走了一阵,前方又有一块发光石。沙戈斯便停下,在洞壁用手“咚咚咚”扣了六下,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扣了两声。
    前方穿来对方回应的扣动声。沙戈斯听到,朝前走了两步,顿时消失在黑暗的转角里。剩余的人赶紧跟着他。
    洞穴内是潮湿泥土和石头的气味,很明显,这里一直通向群山之角的深处。
    洞内的灯光渐渐亮起来,当他们走到这光亮之下,沙戈斯平静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前方昏暗处的人放低手中的弩,应声道:“所有人都还活着吗?”
    沙戈斯很是得意地说,“都活着——还都扛着大堆的肉呢!”
    对方人马里有第二个声音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马肉?还是被切碎的人肉?”
    双方都笑了起来。两队人马混在一起,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下。这里石钟乳层层叠叠,要么从头顶倒插而下,要么是从地面暴突而出,上上下下犬牙交错,犹如巨兽之颚。洞穴四周都弥漫着地下泉水的蒸汽,正中央的地面上透出红色的光芒,旁边放着一架粗大的梯子,通向里面的一个宽大洞窟。
    他们顺着梯子向洞里爬了过去。
    在那个地方,红光和蒸汽不间断地从地缝中冒出来。疲倦的战士们越往里走,就越感到温暖,最后,他们来到了一眼滚热的温泉旁边。潮湿的空气里洋溢着人们的热情,到处都有人激动的伸出手来拍他们的肩膀。
    他们终于到家了!匪帮们的家!
    他们无比自豪的叫这里“乱法城堡”。
    这里是个好地方,虽然只是用破破烂烂的旧摊子和衣服勉强装饰了一番。
    许多年以前,矮人向赫尔姆?石之剑介绍了这里。从此以后,匪帮们就陆陆续续找来了柴火,备好了火把,汇聚在此,与黑暗共生。
    满脸皱纹的老匪婆瑁莉对伊尔说过,虽然人类永远看不见矮人,“但他们想让我们待在这里。这些粗壮的家伙喜欢做一切能削弱那些巫师的事情,因为他们在人类的强大中看到了自己的末日。我们已经把他们像兔子一样赶到了洞穴深处,如果我们再像精灵那样掌握了魔法,他们就只能看见自己的墓穴了……”
    现在,瑁莉冲着这支凯旋的队伍,裂开没有牙齿的老嘴,怪异地笑着说,“勇士们,食物呢?”
    “好啊,”
    恩伽打趣说,“等我们吃完,你再看看有什么东西剩下吧。”
    但旁边那些匪徒立刻就发出了恼怒的冷哼。过去的几天,大伙的食物都吃完了,那些长在红光里的地底真菌让他们的胃直犯痛。只有瑁莉藏下了四个大土豆。他们都等不及要吃肉呢。
    大家赶紧生起了火,用生锈的剑支起烤肉架。回来的匪徒们跺掉靴子上的残雪,解开带回来的血淋淋的食物包裹。瑁莉向前倾身,想看看到底自己的餐桌会摆上什么样的美味。
    沙戈斯的小队总是最棒的,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伊尔很高兴成为其中一员,虽然他剑法最差,可腿脚最利索。要是遇上自己人吵架内讧,他只保持沉默,从不加入。况且冬天太冷,人们太容易筋疲力尽,也不怎么容易吵起来。
    曾经有一回,有个巫师找到了巨风洞,可是他被守卫的弓弩队射死了。除了这么一回,伊尔再也没有过别的机会见到他恨之入骨的巫师。
    匪帮频繁的袭击阿森兰特的巡逻队,也正因为如此,巫师也很少随队巡逻了。
    红胡子贾瓦尔弯下腰凑到火跟前,满意地说,“今晚早些时候,我们还抓了两个从达尔拉来的。”
    “那样最好,”沙戈斯和自己的人正忙着摆弄弄回来的皮革、头盔,他说,“咱们不能就让他们舒服地躺在爱人温暖的被窝里。保不准他们会带着个巫师,施法术用我们自己的陷阱对付我们呢!”
    贾瓦尔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点点头,“老沙,你总是知道该怎么办。”
    沙戈斯只是哼了一声,在篝火上烤着双手。赫恩角——阿森兰特最外围的森林,那里驻守的兵士们常常外出找村女取乐。几年前,有些女士买下了那里的一幢旧农庄,把它变成了一个充满美酒和女人的地方。匪帮已经在那附近宰了好几个酒醉单独归队的兵士了。想到这里,他笑了一笑,“是啊,我知道。让我们等到春天来临,再去找他们取乐吧。”
    “什么?到春天之前都只能让那些土匪为所欲为?你到底还剩下多少人够他们杀掉的?”
    说话的巫师声音冰冷,比这冬天雪地中的城堡更加冷酷。他们站在城堡的高墙上,看着城外被雪覆盖着的独角兽场。萨托尔的卫队长无奈地摊开手,万分无助地回答道,“法师大人,一个也没有了。每个人都知道,从这里出去,向西边走,那就注定没命了。没有人再敢这么做。匪帮现在正向我们的权威发出公然挑衅,可……现在我们无能为力。在这样的季节里,如果商队还敢踏着雪四处周游做买卖,那我只有求神明保护他们的安全了。照我说,那些匪帮,自有诸神啊爷对付他们,让他们在寒冷的天气里冻饿而死吧……可我们没办法派人出去干掉他们。”
    巫师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卫队长,目光远比他的声音更冷酷。
    卫队长听了这声音,觉得异常惊心动魄。他用手死命地抓紧面前的城墙,好让自己站得稳当些,免得被这巫师的声音给吓得倒退。
    他把目光移到冰冻的苔原上,真心希望自己正身在别处,一个天气暖和、没有巫师的地方。
    “虽然我并不希望国王发现这就是你对匪帮的看法,但我不得不说,国王对此必定深有兴致。他的卫队长竟然如此懦弱,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回,巫师的声音柔软有若丝绸,但比刚才还令人感到心里发寒。
    卫队长鼓起勇气,强迫自己转过头,看着巫师那对黑暗阴森,闪着恶毒光彩的眼睛,“法师大人,这只是您的意见,”他说道,用语气向巫师强调,国王一定会理解他的审慎看法,“难道您竟然要我罔故他人性命,继续往群山之角增派人马?”
    巫师踌躇了一阵,继续温和的说,“那么让我听听您的意见吧,卫队长,也许我们可以获得一个一致的意见。”
    卫队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盯着巫师残忍的眼睛,“往群山之角派一队魔法学徒,当然,只要有一些法力的就可以了。再派一个法师统领他们。以这支魔力之队作为剿匪的主力,我派二十个士兵——这是我能抽调出来的最大限度,在必要的时候支援帮助他们。我认为,要消灭这些顽固的悍匪,不施法术是不行的。”
    两人对视片刻,慢慢地,法师王卡登?奥勒斯坦笑了一声,“不错啊,卫队长,好一个有趣的计划!我就知道,我们会达成一致意见的,不是吗?”他望着城外河边笼罩在大雪下的农庄,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们得快点造好合适的雪橇,而不是干等着一直到春天。”
    卫队长用手指着城墙下,“看见那座磨房下堆着的原木了吗?那里的人保证,我们可以免费使用它们,还有那里的切割工具。”
    巫师笑了,眼神有如一条毒蛇,正看着嘴边无法逃脱的猎物。“那么明早他们就会出发。你将会得到十二个魔法师,卫队长,其中之一是法师王兰度?瓦拉姆,你可满意?”
    卫队长点点头,暗自寻思,这个兰度到底是个大笨蛋呢,还是因为他不讨卡登的欢心,才被分派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愿是后一桩原因,也但愿这个兰度还顶用,能够对付那帮难缠的歹徒。
    站在城墙上的这两个男人各怀鬼胎,微笑地看着对方,接着又极是刻意地转过身,背对着城外,故作漫不经心地走了下去。他们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告诉这个世界:他们是强者,什么也不怕。
    他们走后,萨托尔城堡静静地屹立在风雪之中。看它的样子,即使这两个男人到了坟墓,这城墙也毅然会屹立于此。
    这就是城堡的意义。
    伊尔明斯特幸福地烤着火,舔着手指上剩下的马肉油。正在这时,却听见洞穴外的警卫喘着气跑进来,“巡逻队!他们发现了这里!还有可能发现了进来的办法!有些人已经跑回城堡去报告了!”
    洞穴里顿时一片喧哗混乱。沙戈斯在嘈杂里大声呼喝:“除了瑁莉,所有的人都拿起弓和剑!未成年的和受了伤的,负责洞内守卫!其余的人都跟我来!”
    灯光灭了,人们在黑暗中跑动,兵器互相碰撞,叮叮当当乱响一气。沙戈斯又命令道,“伊尔达!布瑞特!你们两个脚程最快,快冲出去把那些跑去报告的兵士干掉!宰了他们!一个活口也别留下!否则我们就都完了!快快快!”
    “是!”伊尔和布瑞特喘着气,冲到了巨风洞洞口,靠着一块大石头。洞外兵士们的箭嗖嗖的射过来,第一支射到众人的头顶上,第二支又失手了,可第三支箭……
    第三支箭正射中了沙戈斯的眼睛!他还来不及藏身到岩石背后!沙戈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伊尔和布瑞特藏在石头后,向前方看去,那掌握着他们命运的兵士就在前头!一个!又一个!第三个!伊尔看见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艰难的移动着。
    伊尔明斯特拿起弩,上好箭,弩弦绷紧,嘎嘎作响。这时候身后的匪徒们也开始用弓弩反击。
    伊尔对自己说,“沉住气。”他扣动扳机,嘴里默念着战神之名,这一箭发出,一个兵士背后喷出了血,倒在地上。
    接着伊尔重新准备好一只箭,向跑动的兵士甩出了自己的头盔。那兵士停下,回过头来打量。这时伊尔清楚的看见了那张脸,一张残忍嗜杀的军人的脸。伊尔瞄准,射击!
    错过了!
    他低声诅咒了一句。
    他身后,布瑞特也拿起自己的弩射击。
    兵士开始在雪地里寻找掩护。他弯着身子,曲线跑动,伊尔再也没有办法瞄准。
    伊尔恨恨地骂了一句,放下他的弩,掏出匕首,从岩石后冲了出去。就在他跑到第一块可以作为掩体的石头之前,兵士从前面的大石头后探出身,手里拿着上好弦的弩,直直地对着伊尔。
    伊尔猛地打住脚步,横着身冲进最近的雪堤,摔倒在看不见的石头上。他挣扎着,等待那命运的一箭射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但是箭没有射过来。伊尔拍去脸上的雪,抬头看着。
    是布瑞特或者别的匪徒救了他的命。那兵士肩膀上正好中了一箭。
    “噢,感谢战神坦帕斯!”伊尔由衷地感叹,他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第二个正在雪地里蹒跚着的兵士身后,一拳将他打倒在地,用匕首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一刀为了我父阿沙瑞,阿森兰特的王子!”他低声祈祷,脑海里突然现出父亲的音容笑貌,几乎令他要流下泪来。
    不,不,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伊尔猛然克制住自己,看着兵士倒在雪地里,又连忙冲到下一块岩石后。
    方才那受了伤的兵士正在这里,看见伊尔,他连忙挣扎着往旁边躲避。伊尔恶狠狠的低吼,“这一刀是为了我母莎儿!”一刀结果了那人。随后,他俯身拿起那个人掉在地上的弩箭,一箭射中了另一名刚刚站起身的持矛兵士。不远处,一名兵士和匪徒发生了肉搏,没过多久,他就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地上。
    匪帮这边的攻击已经停止了。伊尔回头看了看。巨风洞前到处都是鲜血,几丈之外,布瑞特倒在雪地里,心脏上竖着一支利箭。
    诸神啊!沙戈斯和布瑞特都……!要是方才那些兵士逃回营地,这里所有的人都会遭到同样的下场!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伊尔边跑边数着地上的尸体,他们是否都被干掉了?
    这次至少来了两支巡逻队,每支队伍派出三个人给巫师团报信的话,那还至少剩下了两人。得找到他们!
    伊尔弯着腰,四处张望着。
    是了,就是前面,至少有两个人,还牵着马!
    伊尔低着身子爬向他们,顺便拾起死人身上的箭和矛。身后匪帮射来几支箭,差点就射中了他。他转过身,向他们打了手势,接着继续前行。
    他就快爬到兵士面前了,却看见一个兵士正用弩向巨风洞瞄准。情急之下,伊尔狠命向那人投出矛。兵士这时还没看见他,也没有时间再改变他的瞄准目标了。
    箭没有准头地射了出去,而矛尖已经刺中了兵士的胸口。兵士栽倒在地,痛苦万状。
    伊尔又冲上去,把矛再度狠狠扎进兵士的身体,同时怒喝“为了我父,阿森兰特的王子!”兵士的眼睛只来得及闪出最后一丝诧异,之后就没声没息了。
    伊尔喘着气,用匕首扎进了另一个兵士的身体。事情发生太快,那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往外汩汩涌出。
    “为了我母!”伊尔从他身上拔出匕首,拿起他的弩,屏住气藏到岩石身后。他把箭上好,弩搭在左手臂上,右手食指勾着扳机,机警的四处打量,看是否还有活着的兵士。
    这里好像没有人了。但是匪帮的弓箭从他头顶上射过,坠进溪谷。伊尔看着那箭,心想自己可以爬到峡谷上边,看兵士往哪个方向逃跑。
    这时风雪已尽,山谷一片白雪茫茫,地面平平的覆盖着新降下的雪。
    只要他向山谷上爬,谁都能看见他。伊尔心想,为了所有人的性命,我跟命运女神赌上一把吧。
    他用皮带绑好武器,抓着山上的冻草,开始向上爬。
    还没爬到一人高,就有一支箭射到了他头顶上。他抓住箭,扑腾着倒在山坡上,装作没了命。地上的雪扑进他的眼睛,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抓起自己的弩,发现它还没有损坏,便急忙上好箭,同时用大声的呻吟遮盖拉动弩弦的声音。
    一个兵士,手上拿着装好箭的弓,从雪地里的灌木丛走了出来,查看他射中的目标。他和伊尔在同一时刻发现了对方。
    两人同时扣动了扳机。
    两支箭都失了准头。
    伊尔连忙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朝兵士跑过去。他怕对方还有一把上好箭的弩。
    可惜这次他又猜对了。
    兵士冲着他狞笑,举起了弩。伊尔手中的匕首毫不迟疑地飞出,这令得兵士出手慢了一秒钟。
    伊尔趁机向地上一滚。而匕首和箭尖在空中碰到了一起,“叮”的一声响。匕首掉落下来,箭则贴着伊尔,擦身而过。
    他感到肩上一阵剧痛,双膝登时有些发软。而兵士则挥着剑冲过来。伊尔忙将另一把匕首掷向他的面门。
    匕首撞在兵士的头盔上,弹向一边。兵士也重心一歪,剑锋偏了,落空砍进雪地。而他身体的整个重量猛地压倒在伊尔的左手臂上。伊尔痛得撕心裂肺。
    兵士压着伊尔,用手去掏靴里的匕首。伊尔拼命挣扎,眼前发黑,只顾用右手在皮带周围摸索,可什么也没摸到。兵士狠狠喘着气,热气吐到伊尔的脖子里。他身体的重量将伊尔藏在身上的雄狮之剑推到了在他胸前!
    伊尔扯开衣服,摸到了剑柄。——他到群山之角的第一个年头,为了打发百无聊赖的长夜,也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伊尔不停的打磨雄狮之剑,把它的剑锋磨得极为锐利,而从那时起,整个剑身也只剩下他的一个手掌那样长。
    如今这短剑救了他一命!兵士瞪着他,用手狠狠地击打他。这时伊尔终于抽出了剑,刺进了兵士的眼睛。
    “为了我父!阿森兰特的王子!”伊尔默念,鲜血喷了他一身。他感觉自己全身脱力,倒在了赤红与黑暗之中。
    他漂浮在某个静谧与黑暗之地,半梦半醒地听见身体附近有低语声,有节奏地升起,又落下。伊尔感到他的手和身体各处都异常疼痛,仿佛是为了回应那低语。
    是谁在说话?是他的头吗?
    是的!
    他聚精会神,脑海里升起白色的光芒,并慢慢跳动起来。
    白色的光芒渐渐扩散,身体的疼痛在减缓。
    伊尔觉得很累,疲惫而且虚弱,但他不再感觉到痛了。
    原来是这样。
    他能“推走”身体上的痛感。
    他真的能治愈自己?伊尔走了神。而这时,所有的疼痛突然又冲了回来,他觉得冷,肩膀下是坚硬冰冷的地面,而且全身都是汗水。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从那低语所来之处,他慢慢地游了过去。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伊尔倒在雪地上,僵直、冰冷、疼痛。他小心翼翼地翻身起来,四处打量着。周围没有任何人,任何生物。
    很好。
    他的头还很痛,他需要再度躺下。他缓缓的呼吸,这感觉真好,真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翻身醒来。雪鹫在山谷上空盘旋,重重地拍打着翅膀,尖利地冲他大声嘶叫。
    最后一个兵士脸上插着雄狮之剑,死在他身边。伊尔看着那死人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寒战,忍着恶心,用力把剑从他脸上拔了出来,用雪擦拭干净剑身。天已变成铅灰色,厚厚的云层后透出这天的最后一丝光线。伊尔站起身,为了活下去,还有最后一桩事要办。
    他感到有些头昏目眩,跌跌撞撞的从峡谷旁的空地向巨风洞走去。一路躺着许多死去的兵士,还有两倍于此的匪众之尸,大多数尸体上都插着弩箭。苍鹰在头顶盘旋,而不久狼群也会循着血迹而来。但愿它们不会发现巨风洞口,那里只有老弱病残守卫着,随便来一队巡逻队,大家就都会没命的。
    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杀掉更多的兵士。伊尔对杀人感到深深的厌倦。他避过脸,努力不去那些尸体。他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歹徒啊!
    在峡谷口的空地上,留着凌乱的马蹄印,来的,和走的。巡逻队一定会再来的。伊尔不可能在这么深的雪地里再去追赶上他们。难道说他和剩下的匪帮注定只有一死了吗?
    不,不,他想。赶快把所有的弓箭和兵器收集起来,把整个巨风洞变成一个布置好的大陷阱!他将和别的幸存者战斗到底!总有人会活下来的。
    可万一巡逻队带来巫师,用火攻魔法对付这里,又怎么办呢?
    千万不要。
    伊尔边想边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这一跳救了他。一支利箭擦着他头顶飞过去,落进雪堆中。伊尔仓惶的倒进雪地,打着滚,藏身到石头背后,四处打量箭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原来如此!峡谷对面的山脊那边,有一个兵士。巡逻队必定是派他在那儿盯着匪帮的老巢!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匪徒都是被箭射死的!
    伊尔叹了一口气,他可是一个聪明的勇士!那兵士的马一定在山下某处,只要他能赶在箭射到自己身上之前,找到它,骑上它……
    哼,青蛙被憋急了也咬人!伊尔皱着眉,回想哪里能找到弩。方才他杀死的最后一个兵士,那人拿着三只弩……对啊,在那片灌木丛里!
    伊尔想到这里,匍匐着向那边爬过去,一支箭又从他身边飞了过去。但愿不给他射出第三支箭的机会!
    “战神坦帕斯、命运之神太姬!汝二神请助我一臂之力!”伊尔爬到了树丛中,第三支箭“蹭”的一声,射到他身旁的树枝上,把它劈成了两半!
    真正的战斗,和游吟诗人们所唱的场面,是多么多么的不同啊。
    伊尔一边这样想,一边已经从深深的雪里拿到了两只弩。它们已经被雪弄湿了。诸神啊哪,应该还能用吧?伊尔分外镇定地伏在死人身旁,拉开弩的弦,放上箭。
    静谧的山谷里,他似乎听得见对面那活着的兵士拉动弓弦的声音,吱嘎吱嘎的。
    还有一把弩在几步开远外,伊尔不太敢出去拿它。他把两支弩都准备好,慢慢在灌木丛里向前挪动身体。
    又一支箭射在他身后。伊尔咬牙切齿地笑了笑,“有你好看的!”
    那兵士又射了一箭,必须得重新上弦。伊尔举起刚才自己准备好的弩,瞄准了对面的那人。
    幸运女神这次眷顾了他。伊尔听见兵士发出惊骇的叫声,他中了那的一箭。兵士手中的弓掉进了山下,紧跟着人也滚了下去。
    伊尔把另外一只弩放了空箭,同时拾起三只弩和箭袋,捆在身上。他沿着山脊快速移动,指望能找到那匹马。
    谢天谢地!前面果然有一匹马,周围没人看守。
    伊尔解开缰绳,骑上马,沿着巡逻队留下的足迹,想赶上他们。马儿虽很听话,可在雪里不能奋步疾驰,只是比平常人走得快些。伊尔夹了夹马肚子,催它快跑。他必须在巫师用跟踪术发现自己之前赶到赫恩角。
    骑了不久,伊尔感到非常吃力,背上背着的弩弄得他很不舒服。夜色也迅速地笼罩了群山。可他必须成功!乱法城堡和那里剩下人的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他骑在马背上,脑海里突然显现出父亲教导他做人之责任的事情来。父亲总说,王国中每人皆有其责,无论山野中鲁莽之农夫,还是王座上尊贵的国王。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打从父亲死后,伊尔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自己作为继承者的身份。他清楚的记得父亲对他说,“国王的第一要务就是引导民众。民众的性命在他手中,他必须为他们指点明路。所有人都寄望于他,亦也因他之失责、莽撞而全盘皆输。孩子,你可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君?”
    “我父,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君?”伊尔骑在马背上,奔驰向赫恩角。他向呼呼的风声发问。
    风并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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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0:56:59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深雪之嗜杀

冬雪深兮,汝行路;行路言兮,汝需慎;慎言者兮,方不为雪声所害。
    ——古诗?仗剑行雪也许太姬神听见了伊尔的祷告。
    他沿着巡逻队留下的足迹,翻过了一座山谷,他看见兵士们正聚在山下,燃起了火堆。很明显,两支巡逻队正好碰在了一起。天色黑尽,他们开始搭帐篷,看来准是要在这里宿营了。
    “唉,命运之神,我还真得感谢你啊!”伊尔疲倦的骑在马鞍上,表情冷漠的挖苦说。那么多敌人聚在一起!伊尔停下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兴许命运之神的意思,就是要他杀死那五个从乱法城堡逃出的人,还有所有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兵士。全部杀死。
    伊尔在那一瞬间只希望自己是个法力强大的法师,只需做一下手势,念念咒语,就能让他们死于非命。要不就是能唤来龙,它吐出火焰,烧死所有的人,再把他们的灰烬抛向风中。
    那段赫尔登村被毁灭的影像历历在目,伊尔的心开始抽搐。他用手握了握藏在身上的雄狮之剑,“伊尔明斯特王子是个道地的战士!”他对着风默念,可心里又有些苦涩滋味,“道地的战士!他先杀了一个作为热身,宰了那人的马,吃了马肉饮了马血,紧接着又投身战斗,干掉了七八个敌人。这还不够,他现在准备要干掉更多呢,二十个怎么样?对方全是全副武装的男人!——除了一个道地的战士,他还能是什么?”
    “只是个傻瓜而已。”背后,非常近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个冷酷声音。
    伊尔惊讶的转过马,一个人,穿着深色的袍子,笔直地站在空气里,看着他。
    惊讶之中,伊尔猛地抽出插在皮带上的匕首,朝那神秘人扔了过去。可是那人动也不动,匕首完全穿没他的身体,那身体仿佛并不存在,而是一片空空荡荡。匕首插在了那人身后的雪地上。
    神秘人裂开半边嘴,带着笑说,“这只是个法术幻像而已,笨蛋。”他冷漠的说,“你骑着马,沿着我们的足迹一路跟踪到此。你是谁?为何来此?”
    伊尔皱了皱眉毛,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难道我已经到了阿森兰特了吗?”他看着面前的法师,又加了一句,“我正在找一位法师王,替他送去一个消息。您就是吗?”
    “噢,你十分不幸,我就是一个法师。”神秘人答道,“我敬爱的伊尔明斯特王子。我方才在风里听见了你骄傲的小演说。你就是那个我们一直在找的人,阿沙瑞之子。”
    伊尔明斯特坐着没动,一个法师能通过他的幻象施法吗?他心中有人冷冷的回答:“有何不可?”
    那最好动起来,以免……伊尔用膝盖夹了夹马肚子,让马跑动起来,转了个圈,“那是我要带给某个法师王的名字,”他边说边穿过了那影像。
    影像在空中转了个身,看着伊尔,“嗯?”
    “另一些法师,”伊尔补充说,“他们有了另外一些计划。”
    法师笑了起来,“呵呵,不错,他们永远都有另外的计划,你这自夸的男孩。想知道我要如何让你的谎言变成碎片吗?——你跳舞吗?玩纸牌吗?”
    伊尔被他气坏了。难道他骑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让这个可恶的巫师嘲笑吗?再让那些兵士把自己包围起来,乖乖地束手就擒?
    他吸了两口气,平静地回答道,“我当然喜欢那些。”
    他骑马爬上了最近的一个斜坡,回过头。巫师的影像并没动,只是在原地消失不见。雪地上留着伊尔自己的马蹄痕迹。
    山下的兵士已经有人骑上了马,拿着兵器,从不同的方向朝自己赶过来。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天上的星星闪着微光,不久,月亮也会升上天际。巫师到底能从多远之外就看到他?
    伊尔脑子里浮现出两个计划。
    第一是骑着马冲下山,砍下所有人的头,在巫师来得及作法之前,用剑砍死他,用弩射死他。天哪,这个计划多么英勇!绝对是游吟诗人们的好题材,每个人听说之后都会赞不绝口。不过,连他也不相信这个计划会成功,太荒谬了。
    另一个计划是,沿着兵士们走的路,在雪下铺设好上了箭的弩,让他的马跑出去引诱敌人。要是能引开一队敌手,他就有时间射穿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头,说不定还能捞到一匹马,然后冲下山,袭击帐篷里的人。如果巫师还没发现他,他还可以先在别处设好陷阱,一个一个地干掉出来的人。
    不过这个计划也几乎同样荒谬。
    他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民谣,“王子陷于阵,其势不可挡;倚其勇其诚,终可成大业。”伊尔打定了主意,数了数,山下上来九个骑士,另外还剩下多少人,他就不知道了。
    他胯下的倦马几次都差点摔进松软而深厚的雪坑里。“慢慢来,”伊尔柔和地对马儿说,也感到来自身体内的疼痛和疲惫。他能做的就是在意识里暂时消灭痛苦。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并非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勇士。
    但那又怎么样呢?这场战斗要的只是一个充满幻想的蠢蛋,而不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勇士。但就这样逃走也是愚蠢的行为,而且逃走的想法让伊尔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父母的在天之灵。只有阿森兰特不再被巫师控制,骑士才可重新驰骋在这块大陆上。
    “骑士将重新驰骋,”他告诉风。风声把这话传到他身后不可听见的远方。这时,他骑到了一块可以埋伏起来的有利地势。这里由雪堆积成了一个狭窄的通道。他停下了马。
    他腿脚僵硬地下了马——自从赫尔登被毁之后,伊尔一直没骑过马。他站在地上,感到脚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他支撑着自己,从马背上拿下弓箭袋,“赐我幸运!”他对风说。可是风仍然没有回答。
    伊尔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拍拍马背,“跑吧,马儿!”这牲口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冲进了雪夜。
    这下,他又是一个人了。
    神啊,这一切不会太久的。九个兵士已经沿着他的血迹、足迹,追了过来。伊尔跪在雪地里,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布置着自己的陷阱。
    现在三副弩都上好了箭,时刻都可射向敌人。他躺在雪地里,将四把匕首插在面前,剩下的,只有等待。
    他屏住呼吸,听着由远及近到来的甲胄碰撞声。兵士们就在他附近,近了,更近了。
    这计划成功的关键在于,兵士们没有发现他,他们的武器也没有准备好。伊尔摇摇头,这可能吗?他的嘴巴发干,不管发生什么,这一切不会持续太久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只有这两个可能。
    突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不远处的兵士们乱作了一团,互相之间的武器碰得乱响。
    他们怎么了?可时间上不容伊尔细想,他举起弩,瞄准,射击。
    马匹惊动,前蹄在雪里乱刨,马脖子高高的昂起,嘶叫着。它带着它身上的骑士一起翻下山。那兵士被掀倒在雪地里,动也不动。
    剩余的人不再向前冲锋,打住了马四下乱看。伊尔明斯特知道山上出了事情,但他来不及细看,而是匆忙地,拿起自己的第二只弩。
    山上的骑兵们又互相砍杀起来。伊尔这才看清,似乎有两队人马,一队人穿着奇怪的破烂护甲,诸神啊哪,他们是打从哪里来的?而另一队则是阿森兰特的骑兵队,人数比对方多,可死伤也快得多。
    伊尔看见一个阿森兰特兵士从打斗中冲出来,催马往后飞奔。
    伊尔从雪里站起来,举起弩向他射击。箭射进兵士的肩膀,可是那个骑兵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跑着。伊尔低声骂了一句,拿起自己的第三把弩。
    兵士已经跑得很远,渐渐的身影也变小了。可是他骑着马爬上了一个雪坡,这令他目标分外明显。伊尔瞄得准准的,一箭射了出去。
    兵士的手伸向背后,似乎想抓住那支箭,可是随即他从马鞍上倒栽了下来。马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没了骑手,还继续奔跑着。
    “我竟然不知道今晚跟着我们的,有这么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伊尔高兴的转过身,“赫尔姆!”
    赫尔姆还是穿着那身破烂的皮革盔甲,铁护手早已生了锈,还是那样一把没修剪过的大胡子。身上的味道还和几年前一样,兴许从那时他就没洗过澡。
    他骑着一匹和他一样伤痕累累的黑马,手中紧握着长剑,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锋刃上依稀还有新鲜的血迹。
    伊尔兴奋的叫起来,兴许今夜他不用死了。“你怎么来的?”
    阿森兰特的骑士斜靠在马鞍上,扬了扬眉毛,“我们才从乱法城堡赶来。好些不错的小伙子死了,可瑁莉说,她没找到伊尔达。”
    “我是一路沿着兵士,追到了这儿。”伊尔严肃的说,“他们发现了城堡,必须赶在他们向巫师团汇报之前杀掉他们。他们在山下升火扎营,在那里,”伊尔用手指指山下,“这些人是上来追我的。山下的人比这里还多。”
    赫尔姆喝道,“好啊!棒小伙子,跟我们一起来吧,让我们一起冲下山干掉他们!”
    伊尔摇摇头,“我的目标是另外一个。”他说,指着黑暗中看不见的帐篷,“那里有巫师。”
    赫尔姆的笑意消失了,“小伙子,你准备好了吗?”他静静地问道,“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伊尔拿起自己的弩,“不知道。可是那里有一个巫师,至少有一个,他已经知道我是谁,我长得什么样。”
    赫尔姆点了点头,策马向前,拍拍伊尔的肩膀,“那么祝你好运,我的王子。”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需要人手下去帮你的忙吗?”
    伊尔摇摇头,“不,赫尔姆,你们只需要下去对付那些士兵。把他们每个都干掉,这样乱法城堡才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直到匪帮找到新的避难所。等到雪都融化的时候,巫师们一定会集结他们所有的法术,带上所有能招来的佣兵,对整个山脉进行搜索。”
    赫尔姆说,“的确如此。好吧,小伙子,活着再见。”他举起剑向伊尔致意,伊尔则抬起弩还了个礼。然后赫尔姆就驾着马冲下了山。
    雪花不断地飘落。伊尔明斯特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吃了,重新把弩上好箭,沿着山边向帐篷处进发。他从右边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希望能从另外一个方向攻入。——但是,难道巫师凭借法术不是可以看到所有方向的敌人吗?
    噢,也许他们的法力耗光了呢?就像士兵用完了箭?但愿他们此时没有用水晶球预卜到,一个男孩正从雪里向他们走去。
    要是他没有被发现,伊尔真的是欠了诸神一大笔债呢。
    暴风雪中,三脚桌不断地摇晃。落雪纷纷,打着旋儿,飘进了宿营地的中心。巫师卡拉达?瑟茹面朝水晶球,紧皱额头。尽管夜晚如此寒冷,汗水却不断的从他眉梢往下滴落。他努力施法,让水晶球显影,同时又向山下的匪帮队伍施展着另一项闪电法术。咒语紧跟着咒语,他脸色发白,仿佛一只幽灵一般。
    他正想让两项咒语同时起作用。
    巫师感觉到身体中涌动起了魔法的力量,顿时一阵狂喜。他摊开手,示意随身侍从退下。
    他马上就要开始施展闪电术了。他做了两个极为复杂的手势,手臂大开大合,嘴里念出一个字眼。接着,他用绒布擦了擦水晶球,如黑鸦一般滔滔不绝的念起了咒语。
    他张开了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膀,巫师一个趔趄,几乎倒在地上。水晶球在一阵闪电中炸成了粉末。法师痛苦地大叫起来。而另外一箭又射了进来,终于让他倒地不起。营地中顿时大乱,兵士们纷纷抓起剑,朝箭射来的方向冲出去。
    伊尔看着他们冲自己跑来,他还有最后一张上箭的弩。帐篷那边出来另外一个穿长袍的,正在四处查看骚乱原因。伊尔一箭射中了他的喉咙。
    随后,他扔下了弩,解开箭袋的扣子,把它也扔到地上,拿起了自己的长剑。
    愤怒的兵士们已经冲了过来。伊尔一手持剑,一手拿着匕首,用剑格开第一个兵士砍来的刀锋,另一只手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身体。
    他用力推开这个即将倒下的人,向其他人猛冲过去,“为了阿森兰特!”他大叫。那被他盯上的兵士被他的杀气吓得倒退了一步,向自己右边的人使着眼色。伊尔眼明手快,用匕首捅进了那想要过来的人的肚子,又一剑砍进了旁边一个兵士的身体。他为自己杀开了一条血路,跑出了众人的包围。那些剩下的敌人与伊尔对峙,渐渐向营地方向退却。
    一个兵士手里拿着长战戟,站在营地的火光之下。伊尔看得真切,用剑向他砍过去。那兵的战戟非常沉重,伊尔将他连同战戟一把推到,长长的战戟碰倒了好几个兵士,还打倒了路边竖起的提灯,一个帐篷“蹭”地着了火。
    嘈杂的人声更加混乱了。在熊熊的火光中,伊尔看见巫师摇摇晃晃地从帐篷里走出来,肩膀上还插着他射的那支箭。可兵士们手里拿着剑,拥在巫师背后,将他和伊尔隔开了。
    伊尔杀红了眼睛,想从右边冲到巫师身旁。可从另一座帐篷里冲出来一个兵士挡住了他的路,伊尔一剑刺中了他的胸口,将他撂倒。伊尔暗骂一声,掉头往夜色里狂奔。身后跟着一大群兵士。“可恶!要是现在手里还有弩就好了!我要宰了那巫师!”
    幸好这时宿营地里没有弓箭手,要不伊尔的小命此时已经不保了。
    伊尔越过了一座山丘,往回看去,宿营地成了一片火海。两个兵士还跟在身后。
    伊尔放慢了步伐,回头望去,能看见有两名敌人正追过来。他稳了稳自己的呼吸,准备好一战。这时他看见山下另外一边来了一队人马,却正是赫尔姆一行。有些人抬头看见了他,赫尔姆冲他招手,“伊尔达!干完了吗?”
    伊尔连忙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说,“弄死了一个巫师,但是另外一个只是受了点伤。还有,还有,一半的营队都在追我呢。”
    赫尔姆笑说,“我们正在休息战马,等着打劫那些兵士呢。他们穿的战甲太好了。你现在改变主意了没?”
    伊尔还在喘气,“也,也,也好。”
    赫尔姆点点头,指着一匹马对伊尔说,“你骑上那匹马,跟着我,伊尔达。”
    他们留下了四个匪徒,守着多余的马和缴获的战利品,剩下的人沿着伊尔来的路赶过去。那跟来的两个兵士被轻易的解决了——一个被箭射死,另一个被赫尔姆一剑砍倒,再也没爬起来过。后头还跟着的兵士立时转身四散奔逃。
    赫尔姆骑在马上,大声说,“看来你给我们带来了好运气!愿意和我们一起攻下哈桑塔的城墙吗?”
    伊尔摇头,“我实在对死亡感到厌烦了,赫尔姆!”他喊着回答说,“再说,我们现在干得越棒,春天来到之后,他们就会越凶残地对付我们。死了几个外路的商人是一回事,可要是整支巡逻队被干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整个地方的人都会知道,都会记得,也都会注意我们。”
    赫尔姆点头道,“都一样,小伙子,都一样。不管怎么说,你确实干得不错!”他指着燃烧的宿营地,“我现在只希望你没把装粮食的那个帐篷给烧掉!”
    一行人马在夜里疾驰,大喊大叫,砍下溃散兵士的首级。不久后,营地变得异常安静。
    赫尔姆向众人命令道,“我们得把这里彻底清查一遍。两个人一组,分散查看帐篷,记住你们发现的东西。注意,不要随意毁坏。要是有人发现活着的巫师,就大声喊叫!”
    人们迅速四散开去,各自行动。不久,有人发现了好几雪橇载得满满的肉、土豆和啤酒。板着脸的骑士们还找到了几本魔法书,但是受伤的那个巫师和他的随从们却毫无踪影。
    “很好……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赫尔姆说,“把所有能找到的马集中起来,今晚我们大办盛宴!明天出发,带着我们能带的东西,回乱法城堡去。这些帐篷也拆下来,带回巨风洞前面的峡谷,给马匹做掩护!最后,让我们共同祈祷圣神塔洛斯和欧吕尔,望天赐瑞雪,湮没我们的足迹!”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声。赫尔姆往伊尔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小伙子,你若想离开此地,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带着这些魔法书,好好地读读,会对你有帮助的。我想……你可以到赫尔登村,我们曾相遇的那个山洞去,那里的岩石十分松动,你要把它们好好地藏起来。在那里,你能靠打猎为生,直到夏天到来。那时,我将会去找你。万一敌人察觉到什么,你就躲进至高森林,他们可从不敢去那儿。”
    他用手蹭了蹭下巴,“虽然你一直长不出什么像样的肌肉来,可你射箭比别人都准,使剑也使得不错,生存能力也比任何匪徒都强。也许哈桑塔的小巷和人群能更好地磨炼你,那里也会是你更好的藏身之地。”骑士和蔼地看着年轻的王子,“你觉得怎样?”
    伊尔明斯特缓缓点头,“嗯,不错。”他喃喃自语。
    赫尔姆用力拍了拍伊尔的肩膀。把年轻人拍进了雪堆里。
    整个世界很快又会变得充满未知数,黑暗一直想吞没这位落魄的王子。而伊尔,必须靠着自己,找到一条全新的道路……
    第二天早晨,大家坐在桌子前,吃着涂满黄油的面包,啃着美味的牛肉,赫尔姆神采奕奕地抱怨说,“这些兵士过的日子可真舒坦。”桌边的人都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而空空如也的酒桶亦明白无误的表明,昨天大伙儿渡过了尽兴的一晚。
    伊尔默默地点点头。
    赫尔姆看着伊尔,“小伙子,你那神秘的脑袋瓜里正在想什么呢?”
    伊尔低头看着血迹斑斑的雪地,默然回答,“虽然那是些不得不杀的人,可我还是觉得一切都太快太残忍了。”骑士安慰他说,“我了解你的心情。”突然他又加了一句,“可你昨天所做的一切,比许多真正的战士更棒!你有这个天赋。”
    伊尔摆摆手,“不要再说了,我正试着忘记那一切。”
    “抱歉,小伙子。你打算怎么上路呢?骑马还是走着去?骑马的话,旅途上会轻松很多,马匹会自己找吃的。可是那样太招人注意,尤其是横跨尤普塞的时候,你得千万小心,带好武器,你最好跟上几辆马车,一起走。不过,如果有人发现你带的魔法书和经卷,你就死定了。”赫尔姆捋着自己的大胡子,继续说,“另外的一条路,就是走着去。虽说慢了点,但不那么打眼。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千万别弄湿自己的脚,随时都得注意,不然就会被冻死。”
    “我会走着去。”伊尔明斯特说,“我会带上弩,足够多的食物,饱暖的衣服。盔甲就不用了。”
    赫尔姆点点头,“这些都没有问题,我们现在有整整一支部队的装备。”
    伊尔抿着嘴,心情分外沉重,那些本该驰骋在阿森兰特土地上的骑士,现在竟然不少死在他自己的手里。他应该怎样去面对自己手上的鲜血?伊尔还不太清楚。
    他低声地对自己说,“也许他们命中注定一死,以换阿森兰特之生。”
    赫尔姆听见了,点点头“很好,孩子,你说得很好——他们命中注定一死,以换阿森兰特之生。我想我以后会有用得着这句话的时候。”
    伊尔笑了。“可是你得让人们知道,这话里的‘他们’指的是谁。”
    赫尔姆还他一个笑容,“那就是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那条跟着伊尔走了好几里路的狐狸,摇着毛茸茸的尾巴,用闪亮的黑眼睛最后看了他几眼,跳上冻得硬梆梆的苔藓地走远了。
    伊尔看着它跑远,心里琢磨,这狐狸是不是巫师派来的间谍呢?但他也明白,它只是一只小动物,一只挣扎在寒冷季节中的小动物。等它确实跑远了,伊尔便迅速沿着树丛,来到客栈后的马房。
    他在干草堆边仔细找找,那里有一个饲料槽盖子。赫尔姆说过,干草堆靠着马厩的后墙。这马房屋檐往外伸出很长,挡掉了大部分的雪,干草堆非常干燥。
    就像赫尔姆说过的那样,这就是木草旅店的后门。
    伊尔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四处看看有没有看门狗。幸好,没有。
    伊尔在心里说了声:谢天谢地,弯着腰走进马厩低矮的入口,扒开干草堆,果然发现了入口。干草本身的重量刚好够把门压紧。他放下剑,开了门,钻了进去。
    马房里非常安静,比屋外暖和许多。有一匹马被拴在墙边,懒懒地靠在饲料槽上。伊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见屋里凌乱地堆着铁铲、饲料架、木桶。伊尔藏好自己的剑,拿起了一把铁叉,往草里捅了捅,试试看有没有什么危险。等他确信此处没什么东西,就掀开草堆,钻了进去。
    他把自己稳稳地藏进草堆。厚实的干草替他挡住了风寒。伊尔渐渐放松,又把那神秘的念力唤了出来,让整个人都漂浮到了那充满低语的地方。慢慢地,他睡着了。
    稻草簌簌作响,擦着他的手。伊尔挣开眼睛。天哪!他竟然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脑袋在一根房梁上狠狠地撞了一下。
    “抱歉啊,我的王子殿下。”耳朵里传来那个熟悉而冷酷的声音。“我想我弄醒了你吧。”
    伊尔被魔法悬在半空,巫师的身影正在马厩屋檐之下,他手上闪着诡异的蓝色魔法光芒,脖子上挂着一块饰物。
    伊尔气恼已极,他想拿起雄狮之剑,可手却动弹不得——他完全被法力给控制了!还好,他发现自己还能说话,“你是谁?”他问道。
    巫师轻盈地向他鞠了一躬,口吻愉快地答道,“卡拉达?瑟茹为您效劳。”
    伊尔发现自己在半空中被挪向前方,与此同时,斜靠在墙角的一把有长长尖耙齿的稻草叉,正对准了他的左眼,[奇`书`网`整。理提。供]不紧不缓地漂过来。
    伊尔瞪着巫师,狠狠地咽了口吐沫。“跟你战斗,可一点也不公平啊,法师大人。”
    巫师大笑,“你多大了,王子殿下,可有十六岁了?难道你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公平?如果是这样,那你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他嘲笑着说,“你觉得应该像个武士那样拿着剑跟我比划吗?我是个魔法师,我战斗的武器就是法术。那么,这又有什么不公平的呢?”
    从巫师手上发出的魔法亮光变得更加刺眼,草叉子也更靠近伊尔的眼睛。伊尔喉咙发干,喉结上上下下,不停地蠕动着。
    巫师笑着说,“现在不那么勇敢了?阿森兰特的王子,你来告诉我,为了活下去,你愿意顺从我的意旨吗?”
    “活下去?为什么不赶快杀了我,法师大人?我知道你想这么做。”伊尔心里发毛,却还是倔强地回应巫师的问话。
    “另一些法师,他们有了另外一些计划。”巫师嘲讽地说出伊尔第一次对他说的谎话,“不错,我自然有我的打算。阿森兰特的王子,您有不少利用价值呢。孛醪佴该受点报应了。我要藏起一个神秘的幼王,向他……哼哼,”巫师冷酷的笑容里带着得意,叉子离伊尔的眼睛更加近了,“如果我把你变成一只乌龟,或者一只蛞蝓,要不,干脆变成一条蛆!你觉得如何啊,王子?那样,等我们杀死你那些匪徒朋友的时候,你可以喝他们的血,在他们的伤口上蠕动……哈哈哈!这景象真叫我兴奋!当然,要是我们逮不倒他们,那你就要忍着饿了!”
    巫师的声音在冷笑中慢慢淡去,伊尔无助地悬在半空,手心紧握,里面全是汗。他止不住颤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可一瞬间后,他的眼睛被强力拉开,直到他端端地看着巫师。伊尔发现自己此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即使是自己死了,都不能惨叫一声,以示凄厉——他不无哀伤地这样想。
    “现在,不准叫,”巫师愉快地说,“我们可不希望你吵醒这店里的人们。但我真想看看叉子戳进你漂亮脸蛋儿的样子。”
    伊尔只能在恐惧中看着草叉直直地向自己的眼睛戳过来,近了,更近了……
    巫师身后,一扇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粗壮的男人,手上抓着一把巨斧,慢慢地举起,对准巫师的头狠狠地劈了下去。
    肉体重创的声音,巫师的头裂成了两半,鲜血四溢。伊尔砰地摔回地面,叉子也落在地上。他猛地弹起身,手里紧张地抓着雄狮之剑。
    “王子,小心!”男人叫道,挥开大手挡开他,“他身上怕是有死之毒咒!”
    男人自己退后一步,仔细地看着地上的尸首,肩膀上扛着血淋淋的大斧头。伊尔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尸体。巫师身上笼罩的蓝光已经渐渐消失了,可他脖子上的饰物却还是蓝幽幽的。他慢慢地从草堆边走开,“脖子上的饰物有魔力。”伊尔沉静地说,“可除此之外,我再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向您致以我最深的谢意。”
    男人向他鞠了一躬,“如果确实如巫师所说,您是本国之王子的话,为您效劳,乃是吾人之幸。”
    伊尔回答道,“我叫伊尔明斯特。已经死去的阿沙瑞王子之子。赫尔姆告诉我,如果您是那位巴劳的话,我应该相信您,信任您。”
    男人又鞠了一躬,“正是鄙人。欢迎您来到这间客栈,不过您一定要留心,此时有六个兵士下住小店,还有一个四海行脚商人,他是巫师团的密探。”
    伊尔笑笑,“我就住这儿就行了。我跑遍了大半个群山之角,躲开巫师和兵丁,百般不易地来到此地。真不知道到哪里能够摆脱他们。”
    “无人能够逃脱强大的法术。”巴劳严肃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控制了这片土地,却动不了那些精灵。”
    伊尔好奇地问了一句,“可是,精灵的魔法比人类高很多,祂们为什么没能控制人类呢?”
    “如果精灵们愿意的话,我相信祂们能够。可是祂们是些和平的生物,意本不在此。况且祂们,用人类的话说,有点懒散,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过得开心,而不是找麻烦。换句话说,祂们没有什人类那样的野心。”巴劳从他进来的地方拿了一床毯子,铺到草堆上。
    “人类巫师在法术上不如精灵,”他继续说,又拿进来一只盘子,一只比伊尔头还大的酒杯,“但是他们总在不停寻找失传的法术,并努力创造新的强大的魔法。精灵法师却只是微笑着,说祂们已经知道了一切,只是不屑做而已。”
    伊尔坐到旁边的一条凳上,“告诉我更多,好吗?”他说,“我的生活跟那个巫师说的一样,非常简单。我需要明白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
    巴劳笑笑,把大酒杯和食盘递给伊尔,看着伊尔大口地吞吃盘子里的冷肉和杯中的酒浆。他的笑容非常温和,“嗯,我明白。可是我知道你有足够的智慧理解这一切,大多数人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在阿森兰特,每个人都知道,巫师团控制着这个大陆。但是,在南部的某些地方,他们的法力无法施展。”
    满嘴食物的伊尔扬起眉毛。巴劳冲他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地方。而且那里都很富裕,人口稠密。比如说,其中最强大的一个地方叫萨林姆斯罕。他们那里到处都是商人,春秋两季,常常过来做皮毛买卖。”
    伊尔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那种人。”
    店主人捻了捻胡子,“那是因为你藏起来了啊,孩子。长话短说,萨林姆斯罕北边,最是无法无天。那里的贵族常爱在森林与河流之间打猎。那里有个法师,法力比这里所有的巫师都强大……”巴劳沉吟了一下,看了看脚下死去的巫师,“他统治了当地大部分领土。那里的人都叫他狂暴法师,因为他做事从来只凭一时兴起,又好反复无常,从不关心后果。他的名字叫伊赫玳。他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变成了青蛙和猎鹰,供自己打猎为用。剩下的大多数人,都跑到北边去了。”
    伊尔叹了口气,“看来所有的地方都摆脱不了魔法的灾难。”
    巴劳微笑着,“是这样的,殿下。如果你想逃开这里的巫师团,就一定要去独角兽场,到至高森林去。巫师害怕那里的精灵起义反抗。而精灵又害怕失去更多的土地,无处可容自己藏身。精灵最怕的是龙。而法师们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们说,二十年前,他们已经杀死了这附近的最后一条龙,但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却是不会相信这些谎话的。”
    伊尔也笑了一笑,“那我该如何与巫师们战斗?如何能够打败他们呢?”
    巴劳摊开他的大手,“学习到更强大的法术。或者雇佣更强大的巫师。”
    伊尔摇摇头,“怎么能相信更强大的巫师呢?怎么可能相信他们对权利毫无欲望?怎么可能相信他们杀死了现在这批巫师之后,会对王座毫无留恋呢?”
    店主人赞许地点点头,“的确是这么回事。还有另外一条路,虽然更艰辛,但也更稳妥。”
    伊尔斜靠在凳子上,“告诉我吧。”
    “像一只老鼠那样,慢慢地咬坏整个储藏柜。也就是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人如何可像一只老鼠?”
    “那就是偷偷地学!在后街上,客栈里,哈桑塔的市场上,悄悄地靠近巫师,静静地等待、观察、学习。你已经明白如何在蛮荒之地生存下来,现在该学习城市里的谋生手段了。某个名人说过,这是学会统治的必由之路。”巴劳说了句俏皮话,“做一个武士不见得比做一个贼更安全。再强的人都会被打败,只要他是孤身一人。就像你今晚上看到的一样。只要你坚持下来……”
    伊尔像看到食物的狼一般,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他拉起巫师的一只脚,“你有铲子吗?”
    巴劳笑说,“有的,王子殿下,记得挖深点,他可是上好的肥料呢!”他们紧紧地握了握对方的手,就像即将肩并肩作战的武士一样。
    “出发前一定要多吃一点。”巴劳说,递给伊尔一碟菜。
    伊尔伸手接过,饭菜香味从盘子里游荡出来。“噢,我的天哪,”伊尔正想推辞几句,肚子里却发出震天的“咕咕”声。店主和他都笑起来。
    “你一定要把那个巫师的饰物带走,”巴劳叮嘱道,“要是你藏在这里,巫师们会找到的。我可不希望他们找到我,用他们的法术‘温柔’地折磨我。”
    伊尔向他保证说,“我将随身把它带走,它现在藏在外面路上的一块石头下。那条路有许多人走过,巫师们会认为那是盗匪们落下的。”
    巴劳说,“很好……”他突然停下,用一只手指挡住嘴唇,示意伊尔保持安静。
    店主人蹑手蹑脚地弯腰走到马厩后面的出口,聚精会神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隔了一会,他又从门背后拿起了那把大斧子,高高地举在头顶。
    伊尔抓紧雄狮之剑,迅速地钻进草堆,把自己遮住。
    入口的盖子慢慢掀开。巴劳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地等着那人出现。却不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最最亲爱的巴劳,你正等着我吗?”
    巴劳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退后一步,几乎是吼着说了一声,“我可想你得紧!赫尔姆!”
    “我带了朋友,”骑士说着,钻进了屋,看起来比以前更脏了。伊尔也从稻草堆里钻了出来,头上粘着稻草星儿。
    赫尔姆看见了他,不禁皱了皱眉。
    “你怎么才走到这里?我还以为你现在正该过河了呢!”他说。
    伊尔摇摇头,“在营地那儿见到的那个巫师,他用法术跟踪我来到这里,还差点杀了我。巴劳用他的斧子救了我一命。”
    赫尔姆用敬佩的目光打量着店主,上上下下地反复看,仿佛巴劳在一瞬间变成了个漂亮女人,“你现在杀了巫师,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呐!”
    巴劳打断他,“赫尔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应该知道我这里常住着兵士。”
    他们正说着,入口处一个跟着一个的,钻进来足有一打全副武装的土匪,把个马厩挤得满满的。
    “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小小的问题。”赫尔姆严肃了几分,“瑁莉正在外面的雪橇上发着抖,那里还有另外二十个勇敢的小伙子。”
    “他们攻下了乱法城堡?”巴劳大吃一惊道。
    “没有,我们在他们找到那里之前逃了出来。巫师团从萨托尔派了一大队雇佣兵,还有十几个巫师跟着。就我所知,他们已经杀了二十多个好伙计了,还用法术向他们逼供,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乱法城堡的位置,而且正朝那里杀过去。”
    “赫尔姆,所以你把他们带到了这儿?”巴劳有些苦涩地问道,向赫尔姆满怀敬意地鞠了一躬。
    “他们不会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一路上我们只是偷了一两匹马罢了。”赫尔姆强硬地说,“我们很快就会走。这个孩子叫伊尔达,如果他还没跟你说的话,”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赫尔姆继续往下说,“他跟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我们杀了很多兵士,巫师团决不会容忍如此公然的挑衅,他们一定想把我们统统干掉。很快,整个国家就会进行总动员了。见多识广的店家,你可有什么好些的建议吗?”
    巴劳用鼻子吸了两口气,“到萨林姆斯罕去,让伊赫玳教给你们法术,回来向巫师团复仇;在巫师团找到你们之前,央求一个友善的法师把你们统统变成青蛙,藏在沼泽地里;或者藏到精灵的领地去;最后,祈求诸神庇佑……我想,就差不多是这些了吧。”
    “还有一个地方可去,”伊尔小声说。
    赫尔姆和巴劳吃惊地停下对话,转身看着这个站在马厩边儿上的男孩。伊尔手上端着巴劳拿给他的菜盘子,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勺子,微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再次心满意足地吃上一口。
    “要是你再不给我停下这个愚蠢的小把戏,小伙子,我可巴不得宰了你!”赫尔姆冲他喝了一声,同时上前一步。
    “想杀掉我的那个巫师,多多少少对我透露了一点信息,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伊尔胸有成竹地说。
    赫尔姆拿他没办法,只好跟巴劳和其他土匪开起玩笑来,等着伊尔慢慢吃东西,吊他们的胃口。
    巴劳等他吃够了,才说道,“够了,孩子,你到底怎么打算,说,还是不说?”
    伊尔说道,“在哈桑塔,巫师们并不敢在密集的人群中太过于为非作歹,否则他们会尽失人心。”
    赫尔姆,和其他的匪徒,都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伊尔。
    “所以我们就能对他们分而击之?藏在他们身后,把他们引到门里,一刀宰了他们?”赫尔姆问。
    伊尔摇摇头,“不。我曾整天看着绵羊在太阳下睡觉,这教会了我做事要有耐心。而跟巫师作对,则教会了我做事也要有谋略。”
    “我看哪,是你疯了。”有一个匪徒嘟囔着说。
    很快有另外的人应和,“不错。”
    也有人说,“等等,听他说完。我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你是想找死哪。”
    “如果我像伊尔说的那样去哈桑塔,我也许能在冬天睡个暖和觉。”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巴劳抡起他的大斧子,在众人面前一挥,嘘了一声,“安静!安静!”
    等他们都住了口,魁伟的店主说,“要是你们再这样闹下去,我就去把兵士们叫起来,带他们过来看看这里发生了多么有趣的事!你们想要这样吗?”
    他等大家都默不作声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接着说道,“有些人大概会想继续逃往森林,但也许有些人想跟着这孩子一起去哈桑塔。不管大家怎么决定,我要你们在黎明之前离开这里,重新找个地方从长计议。赫尔姆,带瑁莉过来,把她留在这里。悄悄地行动,快,小伙子们!现在全都出去,愿天上的神保佑你们!”
    会议已经结束了,是时候干掉他们啦。死了一个自己人,刚好让自己在巫师团里提升一个等级。再不用做又老又肥的哈尔斯库的学徒了!慢慢地,真正的权力就会到手!
    萨普丁?奥伦从山后站起身来,停下施展他的窃听术。他举起手里的法杖魔杖,瞄准山下那座旅舍的后出口,准备在那些人离开那里之前,消灭他们。
    “去死吧,愚蠢的人!”他边说边冷笑起来,但他的身体却突然仿佛一棵倒下的树,直愣愣地摔在地上,一块头盔那样大的石头砸进他的脑袋,登时鲜血四溅。
    死者手中的两支法杖魔杖,自己站起来,轻盈地滑到了另一座山头下的某棵树下。那里站着一个高个儿女人,她有一双深色的大眼睛。
    女人的脸庞很有骨感,面色白皙,棕色的头发有些卷曲。乍一看,一般人必定会以为她是位贵夫人。她伸出手,接过了自己漂来的法杖魔杖。她身上深绿色的魔法长袍自动裹住了她的身躯,可以看见银丝织就的条纹镶在长袍的肩膀处。
    这女巫看着匪徒们走进树丛,挥了挥手。她的身形渐渐隐去,变成这冬日里的一片阴影。斗篷遮住她大大的黑眼睛。她看着山下,伊尔跟赫尔姆拥抱作别,然后他朝着一个人朝着南方走去。
    “阿森兰特的王子啊,你的灵魂如此坚毅不拔,”她静静地说,“那就一定要活下去,让我们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样的大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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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0:58:1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随风潜入夜

呜呼!奈何尔等以贼子之名污吾辈忠良之士哉!
    吾辈虽盗窃,不窃之于国;虽猾狡于外,至诚于内也。
    贼团首领奥格拉民间古剧《剑之碎》野鼠嚣闹之年转眼到了黑火焰之年,哈桑塔无尽的夏日闷热而又潮湿。日落之后,人们在屋檐下搭起凉榻,半梦半醒地躺着,渴望晚间能有一丝微风袭来,可以缓解暑气。
    这情景,真是无比惬意,不仅仅对消夏的人们而言,对做“买卖”的人们也大大有利。当然,这“买卖”,是一门相当特殊的买卖。
    “啊,”法尔从半开的窗户向外偷窥着,小声说,“晾肉时刻又到了,我们现在动手吧。”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鼻梁挺直的青年人回应道,“我下去的时候,你可得把好风。”
    “我知道,那是天亮前的事,还早呢。”法尔回答说。
    伊尔瞥了他的贼搭档一眼,极为老练地说,“我要你现在就看好。身上有个挺不错纹身的那个人,你看那些花纹,恐怕只有上神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法尔吃吃地笑着,“谁去管那个!”他动作夸张地退后一步,又说,“照计划,你应该去留心那些女人,伊尔,可不是男人们!”
    “当然,我已经学会了区分他们的不同,不过这只会让我惹上更多的麻烦。”伊尔沉着应对。紧接着,他们盼望的时机终于来到了。天空飘过一大片云彩,遮住了月亮。他一句话也不再多说,手里紧拉着绳子,轻手轻脚地从窄窄的窗户口钻了出去。
    法尔拉着这边的绳头,不停往下放。隔了一会,有人在下面使劲拉了拉,他就停下,在绳子滚轴里卡上一把匕首,接着从窗户里伸出头。
    伊尔正悬在他正下方,在塔楼的外墙上。他一只手扶着墙,正从窗户外打量着下面的屋里有没有人。好长时间后,他确定屋里没人,头也没抬,只是向法尔做了个手势。
    法尔连忙把工具沿绳子放下去。
    在夜里的微风里,伊尔接住了工具。两根手柄处有系腕吊带的细长木棍,有一根的另外一头是黏性很强的小球,而另外一根则是尖尖的钩子。
    伊尔巧妙地把那根钩子棍伸到了百页窗上,把窗户页片往下拉。他停了一会没动,仔细地听着屋里的声响。里面什么响动也没有。他又再次把钩伸了出去。这时他又用另外一根棍子,一头有黏球的那根,把它伸进屋里的床头处,慢慢地探摸着。等他抽出棍子,那小球上粘着一粒宝石。他小心地把宝石取下,放进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帆布口袋,又把棍子伸进了窗户。
    慢慢地。
    静静地。
    长棍往返再三,一直到再也捞不到什么油水。法尔看见下面的年轻人汗湿的手在皮裤上蹭了蹭,不禁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这姿势意味着什么:黑夜伊尔达准备不计后果地来一次“大的”。法尔忍不住向窃贼之王蒙面神祷告了起来。
    伊尔的棍子又一次伸进了卧室。他的棍子轻盈地悬在距离熟睡的年轻商人妻子赤裸的身体不到一寸的地方,沿着她曲线毕露的身体,游走到喉咙上方,停住了。
    她戴着一根黑色的缎带,下面连着细碎的祖母绿宝石,而最前端是一枚巨大的红宝石。而且最奇的是,红宝石镶嵌在一只黑蜘蛛样的底座上。
    伊尔看着那枚宝石随着女人缓慢平稳的呼吸起起伏伏。要是他没看错,这黑蜘蛛底座,本来是单独佩在某种斗篷外的扣子。
    要真是这样的话……
    千万不要犹豫!犹豫意味着被抓住。他不得不开始工作,他的手劲支持不了多久了。在过一会,也许就会有另一根比他手中这根长一倍的棍子,把他从窗口打落下去。
    他伸出棍子,前前后后地动着。千万不能碰到她的鼻子,千万。在足足一百分的坚持和耐性的帮助下,伊尔取回了棍子。
    宝石落在他的口袋里。他扯了扯绳子,示意法尔拉他上去。他还能感觉到蜘蛛上带着的那个女人呼吸的温热,闻到上面麝香的气味。伊尔悄声叹了口气,忍不住想,那个女人是谁?她怎么会有黑蜘蛛饰物?她长得什么样?
    “有了这些,我们能像那些富有的骑士那样,美滋滋地活上五十来天呢!我是说,至少。”在他们肮脏而又黑暗的藏身处,法尔的眼睛灼灼放光。
    “嗯,”伊尔说,“别着急,我们至少得耐心等上三五个晚上。你想想看,谁会买那个黑蜘蛛?在这座城市里,你能放心地卖给谁?咱们得等一个好主顾,要知道他有能力藏好这个宝贝,然后我们出了城之后再卖给他。今晚,趁着到处还没消息,我们先卖了那个祖母绿戒指,那是个平常玩意儿,上面没记号,被抓住了也好说。然后我们到黑市上,找点苦力活干干,等消息。”
    法尔瞪着伊尔好一会,嘴张开了又合上,终于点点头笑笑说,“不错,你总是对的,伊尔达,我猜你准是这里最狡猾的贼了。”
    伊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如果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能活得长久一些,那我接受。走,我们出去找找看可有什么地方,会给年轻武士供应饮料。这些可怜的人啊,不仅口渴得像火烧,还掉了钱包。”
    法尔笑起来,他顺着碎石烟囱爬上去,伸手到天花板下的一个缝隙里。在洞口,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放着一只死耗子。他把死耗子挪开,把口袋放进去。
    这个阴暗的房子是一间早已关门的皮匠铺,现在早变成了野猫、野狗、醉汉、流浪人的卫生间。这年春天,皮匠得了黑死病,一命呜呼了。在人们想好对付办法之前,这里至少还能再挨上一个季节。到最后,人们会用火烧的办法消灭致病的毒素,那时,这里将被烧成一片白地。
    而那时,法尔和伊尔打算找个更好的地方藏脏物,就在哈桑塔的北城墙那边。他们看中那里有幢大屋,屋檐很长。除非有人在那屋下被砍了头,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里,否则那里就是一个理想的藏赃处。
    当然,一切都还只是打算而已。
    两个年轻人彼此点点头。法尔跳下来,从窥视孔往外看了看,冲伊尔挥了挥手。伊尔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踱步走进外面狭窄黑暗的小巷。法尔紧随其后,手里握着匕首,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隔了不久,几只老鼠钻出来,嘴上叼着小块发霉的奶酪。两个小贼看了看,长出一口气,消失在夜色里。
    “少妇热吻”是间闹哄哄乱糟糟的酒吧,到处人头攒动,酒气四溢,空气里充满性欲和金钱的亢奋气味。法尔和伊尔达拿着大酒杯,向他们最喜欢的黑暗角落里走去。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进来的人,但只有特别留心的人才能看到他们。
    当然,他们的位置已经被占据了。占据者是一些非常和蔼可亲的小姐们,只要有钱,她们待你比谁都好。离晚上狂欢的时候还早,所以她们只是稀稀拉拉地坐着,吸吮着杯中的迷药,把香水擦在膝窝和肘弯里。长凳上还有空位。
    “要不要来个游戏之吻?或者,拥抱一下?”阿姗妲看着自己的指甲,不太感兴趣地问。她知道他们只会答话,不会有什么特别举动。黑头发挺鼻梁的那个什么也没说。另一个,是法尔,他说,“噢,女士,我们只想自己看看。”他目光轻薄地打量着她。
    她冲他嘲讽而又妖艳地笑着,装出震惊的表情,眨着眼,把两根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回答说,“大多数人都喜欢有个好观众,没关系,你们只管坐。可是,要是我们需要椅子上更多地方,你们可得挪挪!否则,你会知道有什么下场的,小伙子。”
    当然,他们可知道她的厉害。他们亲眼看见过她的匕首靴戳进过不少男人的胫骨,也亲眼见过她把刀捅进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水手肚子,他惨叫着滚出了酒吧。
    在其他女孩吃吃地笑声里,两个小贼乖乖地点点头。
    法尔冲她们中的一个眨眨眼,她便倾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膝盖。她身上穿着光滑的紧身裙,冰凉而柔软,刚好蹭在伊尔手臂上。伊尔急忙掉转自己的酒杯,身上打了一个冷战。
    布妲尔拉看到他转身,就转过头来冲他笑笑。她身上擦的香水,也许是天然玫瑰的香味吧,不像其他人擦的那样浓烈,却一丝一丝地飘进了伊尔的鼻子。伊尔几乎无法自控了。
    “小宝贝,等你有了钱,任何时候都可以。”她声音有些沙哑地对他说。伊尔几乎来不及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但还是有不少酒沫喷了出来,一口酒差点把他给呛死。
    角落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嘲笑声。布妲尔拉恨恨地瞪了伊尔一眼,但等她看见伊尔脸上诚恳的歉意,她又放缓声音,拍了拍他的膝盖,说,“没关系,没关系。关键在于提高你自己的技巧,这只是小问题,我会教你的。”
    另一个女孩却笑说,“那也得他负担得起你的学费啊。”所有的女孩都笑了起来。伊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酒迹,点着头向布妲尔拉表示谢意。可她已经转过身去,开始跟别的女孩讨论起指甲的化妆了。
    法尔用手指捋过耳边的头发,又晃了两下,指尖突然多了一枚银币。他用从来没见过银币的乡巴佬口吻,对伊尔达说,“看看这个,伙计。你知道吗,也许我头发里还能有一个呢。”
    当然,那里还有一枚。他骄傲地举起它们,“布妲尔拉,我准备好了,我要向您学习。请问,您今晚可有空呢?”
    “只有两个银币吗?噢,我的小可爱,那可不够啊。”女孩中爆发出一阵嗤笑。旁边的男人也为这雷动的笑声转过身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
    法尔垂头丧气,“噢,我想我没有更多钱了。但是我今早没有仔细梳过头……”他又变得一脸憧憬,用手耙着自己的头发,但这次,他摇了摇头。
    “噢,没有。”一个女孩假意同情地嘲笑着他,却不料法尔举起自己的手,“小姐们,等一等。我还没有仔细检查我的每一根毛儿呢,对吧?”他再次目光轻薄地回看了那女孩一眼,把手伸进衬衣,使劲抓着自己的腋窝。他有滋有味地抓了一阵,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拿出手,看着并不存在的虱子。他假装一口吃了它们,还舔了舔手指。接着,他又把手伸进衬衣,准备掏另外一只胳膊窝。
    几乎是立刻,法尔突然眼睛发亮。他慢慢地掏出手来,手指间闪着金色的光——一枚金币!他用力地闻了闻,得意地把手举高,“你们看见了吗?”
    “噢,”布妲尔啦嘟囔了一声,向前靠了靠,“这差不多能换一个喷嚏了。还有吗?”
    法尔看上去一副受伤的表情。“您到底觉得我的胳肢窝有多脏呢,女士?”
    人们哄堂大笑,女士们也都给逗乐了。唯有伊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嘴角往上弯一弯。布妲尔拉贴到法尔身边,嘴唇对着他的耳朵,很性感地说,“再来两个银币,我包你满意。哪怕是乞丐,我也勉为其难,破例一次,让你过过瘾。”
    “还要两个银币?”法尔高高在上地说,“我想我或许会接受您慷慨的施舍,敬爱的女士。现在,”他四处张望着,“可有哪位好心人施舍给我两枚无关紧要的小钱么?”
    围观者不满地喘着气,伊尔向法尔伸出手,慢慢地翻开,手心里正好有两个银币。
    法尔向他鞠了一躬,小心地从他手掌里拿起一个银币,接着拿起另一个,然后夸张地把它们交到了布妲尔拉手里。
    布妲尔拉首先看中了那枚金币。她迅速地把它藏进了自己腋下的小钱袋,接着一枚一枚地点着银币。点完数之后,她吻了吻最后一枚,这才正眼看着法尔,说道:“我的爱人儿啊,咱们已经成交了。”
    她眼睛里顿时洋溢出神秘的色彩,仿佛是一条蛇一样缠上了法尔。她示意伊尔让让,让她和法尔有点“私人”空间,好开始“工作”。
    伊尔站起身走开,摇晃着酒杯。酒杯里只剩一点点酒了。突然,一只手指,十分温柔地,敲了敲他。他抬起头来,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叫珊迪丝“魅影”。她来去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好几次,伊尔和法尔都暗中猜测她肯定是个完美的盗贼。她黑色的大眼睛扫过伊尔皮带下面的地方,他立刻感到那里的裤子有了绷紧的感觉,他的喉咙发干。伊尔知道,自己的欲望在涌动。
    “黑暗中的伊尔,你有钱借给人吗?嗯,你有钱,借给别人吗?”她的声音嘶哑,她的眼神充满渴望……
    伊尔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袖子边,那里缝着好些金币呢。他吃力地说,“有那么一个,或者两个钱,多余的。”
    她的眼睛立刻跳起舞来。“哦,我的主人,只有一两个吗?我听见的可是三个四个啊。哦,四个金币。每一个,都将代表我带给你的一重快感。”她轻轻舔了他的手,最最温柔地触摸着他的掌心。伊尔忍不住轻轻颤抖了。
    伊尔定了定心神,很粗暴地一把推开了她。他已经发觉,有一个高大魁梧的保镖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身后还有另一个同样高大的保镖。而在这两人之间,一个满脸疲惫的仆人提着一盏油灯,照亮了一个矮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橙色丝袍,微红的卷曲头发垂在肩膀上。他敞着胸,胸口挂着一大块金子,有男人的拳头那般大小的金子,上面刻着大张着嘴的狮子头,垂在粗壮的金链子上。每根指头上都戴着宝石戒指。伊尔有些厌恶地看着,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些玩艺儿可都是真货。
    他跟法尔交换了眼色——法尔惊呆在布妲尔拉的怀里。
    那男人抖着裤褶——他连裤边都镶嵌着象牙和金丝。他得意洋洋地看着珊迪丝的脸。“很忙吗,我的小女人?”他态度有些倨傲地说,摇晃着手指。身后提灯的仆人立刻递给他一个钱包。
    男人懒洋洋地打开钱包,十来个金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珊迪丝的裙子里。“你有空跟一个真正有钱的,而且还是真正的男人,玩上一玩儿吗?”
    “哦,我的主人哪,你想跟我玩上几年呢?”珊迪丝喘着气回答说,张开手向他表示欢迎。男人得意地笑笑,对保镖们打了个手势。两个保镖立刻冲到角落里,粗鲁地推开别的女人,全然不顾她们的抗议。
    其中一个一把拉住布妲尔拉的脚踝,把她从法尔身边拉开。她摔倒在地,尖叫起来。法尔脸上现出怒意,“噔”地从长椅上站起身。
    “你以为你是谁?”他直指着这个浑身香喷喷的男人说。保镖上前向他做出威吓的样子,法尔傲慢地向他们挥了挥手指,手里变魔术般地多了一把匕首。保镖看见那把匕首,顿时迟疑起来。
    “我叫坚士卜,坚士卜?欧桑。”一个声音响起来,仿佛想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法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听说过这个满是廉价香水味的名字?你听说过吗,伊尔?”
    伊尔正在向另一个推他的保镖挥舞着自己的匕首,并轻盈地从他手里钻出身来。
    “哦,从来没有。”他镇定地回答说,“反正天下的耗子都长得差不多,谁分得清楚?”人群顿时被这话震得冷了场。花花公子的脸因为愤怒变得发红。珊迪丝跪在他面前,他用力扯着她的头发,紧接着一种病态的笑容浮上他的脸。
    伊尔感到心里些微有些寒意,这个男人想要他们死,就在此时,此地。
    两个保镖靠近了伊尔和法尔。
    “这番言辞可是大大地侮辱了别人的荣誉啊,”一个新来的洪亮声音从众人背后掺和了进来,那个“啊”字还刻意被加重了。坚士卜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脸色顿时变成死白,怒意更盛。“此种侮辱,只能用真正的决斗来还荣誉之尊严!这可不是派两个保镖上阵就完了的小事。”
    坚士卜和他的手下散开,望着那新来的纨绔之人。那人穿着同样扎眼,丝绸的衣服,袖子边滚着龙纹。他手里捏着一个酒杯,眼神里是止不住的讥诮之情。他身旁两侧也有侍从数人,手里都握着尖刀利剑,对准着坚士卜的保镖。
    这时,酒吧里静得掉一根针也听得见,人们都屏吸凝气,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做人要公平,坚士卜,”新来者静静地说,抿了一口酒。“珞芮又把你甩了么?黛尔蒂又不够让你称心如意?哦,诸神啊,尊严的荣耀何在啊?”
    坚士卜气得咆哮起来,“给我滚开,瑟洛!你不能永远躲在你祖先荣耀的庇荫下头!”
    “那是因为他的荣耀之庇荫比你父亲要长久,阿坚。我和我的人无非为了到此喝个酒,可这角落里的恶臭气息实在太浓烈了。我们过来看看有什么畜生死了。阿坚啊,你别穿成这样了,女佣人都忍不住要打开窗户散散这臭气。”
    “上神会让你和你的臭嘴去和坟墓接吻的!”坚士卜喝道,“给我滚开,混蛋。要不我就让我的人拿玻璃渣破了你的相!”
    “哦,我荣幸之至,坚士卜。你的两个人在哪里来着?我怎么没看见。我的六个手下正在等他们呢。”他身后又无声无息滑出两名侍从,举着剑。在昏暗的灯光下,剑锋闪着阴冷的光芒。
    “我可不跟你身边的那些人比划,”坚士卜退后了些许,“我知道你素来喜欢搞点‘偶然事件’,恕我不奉陪了。”
    “哦?你用自己沾满毒液的匕首找别人麻烦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呢?阿坚,你怎么老是对这种拙劣的把戏乐此不疲?哦,阿坚,你真是猪狗不如。难道你竟然卑鄙得连你自己的卑鄙都看不出来了么?”
    坚士卜暴跳如雷,“闭上你的臭嘴!要不然……”
    “要不然你就带着你的小把戏离开这里,对不对?然后为了发泄你的怒气,你会用你的刀刺穿这里所有的姑娘和小伙子,好发泄你的怒气。毫无疑问,你会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干这些事,我是多么地了解你,阿坚。很多姑娘都和我一样了解你。——你准备为你这奢侈的爱好付出怎样的代价呢,阿坚?”
    坚士卜闻言,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几步,破口大骂。对方保镖的剑只要一接近他,他身上的奇异魔法护甲就从内往外闪烁出光华。
    而那后来的,名叫瑟洛?塞理安的男人,却一个箭步,铮一声抽出了长剑,剑尖直端端顶住坚士卜的鼻子。
    两人的侍从大惊,一时间,屋子里剑拔弩张。
    “以国王之名,欧桑、塞理安,快快住手!”众人身后的吧台处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两队侍卫顿时僵住身体,不敢再动一下,而人群也立时裂成两半,仿佛被一把利剑破开似的。
    一个胡须修得短短的男人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手里正端着酒杯,他语调平淡地介绍自己说,“我是卫队长阿忒隆,我将向巫师团如实汇报今晚这里发生的流血事件,我还会告诉他们这个地方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现在,两位,回家!”
    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四周,两个纨绔子弟看见他身后影影幢幢,似乎有许多手下。两人的侍从大松了一口气,放下剑来。要是他们的主子违抗卫队长的话,不久士兵们就会很“偶然”地对这里进行一场大清洗,保镖们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
    “我的手下们喝多了一点,”
    瑟洛语气轻松地说了一句,可他下巴上暴突的血管却跳得厉害。他一眼都没看欧桑,仿佛只是对着周围的人在说话。“你可以先走。等我向卫队长大人敬酒致意之后,我再走。卫队长大人的每个字,我都顶顶赞同。以阿森兰特的荣誉之名,我敬他一杯。”
    “以阿森兰特的荣誉之名。”几十个人齐声应和,举起了酒杯。卫队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散去,又冷冷地看着坚士卜,“阁下,您呢?”
    坚士卜咬了咬牙,对自己的人挥挥手,接着,他大步走向“魅影”。她还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
    坚士卜对伊尔冷冰冰地说,“阁下,我们的事情被塞理安打断了。你是否介意我……”
    伊尔小声回答,“您可以到那边去,阁下,那里更隐蔽,也更私人。”他指指前方,“我深信这里方才被你的手下热情推开的人们,也希望能继续他们的娱乐活动。”
    花花公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再次露出凶光,但卫队长对他说,“欧桑,听这年轻人的话,他是为了挽救你家族的名誉,也是教你懂得一些最简单的社交礼仪。”
    欧桑没有回头,肩膀却僵直了。他一语不发地使劲扯着珊达丝的头发,转身便走。珊达丝忍不住小声叫痛,也忙不迭地起身跟着走了。
    伊尔上前一步。但欧桑已经怒气冲冲地冲到黑暗的角落,掀起门帘,吩咐女侍应,“给我来一盏灯。”女侍应手忙脚乱地替他点了灯。
    门帘后面的贵宾间通常要六块金币,但在保镖和卫队长的注视下,女侍应都慌不迭地跑出了包间,根本不敢提房钱的事情。保镖们立刻站到了门外,欧桑看了看座垫,拍了拍软绵绵的床,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珊迪丝上床。门帘很快又垂了下去。
    法尔慢慢把手伸到墙上,捻短了灯芯。他冲长椅那头的女孩使了个眼色,她也如法做了。酒吧里顿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幽暗。
    卫队长转身,和瑟洛一起去了吧台那边。
    法尔和伊尔互相使着眼色。法尔用一只手比划了一个大胸脯,指了指门帘那边,接着又用他的拇指指了指自己。伊尔迟疑地眨眨眼,指了指厕所,又指了指自己。
    法尔点点头,伊尔站起身来准备去放水。如果今晚真要弄点事情出来,他得让自己全身放松才比较好。
    哈桑塔没有巫师团之前也是这样吗?伊尔穿过醉酒的人群,走进洗手间,一边解手,一边想像自己的祖父还坐在鹿角王座上,而这间酒吧又会像什么模样。所有的贵族都像今天的这两人那么残忍吗?那他们又如何谈得上比自己和法尔更高贵呢?虽然他和法尔只不过是夜里偷东西的小贼。
    在诸神面前,谁更纯洁一些呢,残忍的巫师、华丽的贵族、还是无名的窃贼?神会选择哪一个呢?前两个拥有更多的权利,但只顾着满足自己病态的欲望;而贼,至少他对自己所作的事情供认不讳。当然,这个问题可不合适用来向牧师们告解,那么做只是自找麻烦。
    厕所里的怪味阵阵袭进伊尔的鼻子,他还是早点回去为妙,免得法尔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万一哈桑塔所有在外边的兵士都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可就没什么好混的了。
    当他回到长椅旁边的时候,法尔正坐在门帘旁边,而且还用眼神示意他赶快坐下。伊尔坐了下来,发现法尔正在仔细观察周围人的行动。他也开始做同样的事。
    两位朋友肩并肩地坐着,垂着头看着地面。黑暗中,喘息和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这时,法尔站起身,举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大声赞这酒着实好味。同时,他手里捏着一枚小石子,准确地弹进油灯,弄熄了灯芯。
    两人立刻闪进门帘背后,伊尔仿佛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一把从身后捂住了花花公子的嘴,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想把他弄昏过去。
    法尔的手也捂住了珊迪丝的嘴。她本来拼命挣扎,想要尖叫。但很快,她认出了身后的人是谁,也就不再动作。伊尔看见她细长的手指不再乱抓,而是轻轻抚摸着身后人的肩膀。接着,他身下的贵族猛地挣扎起来。
    坚士卜身上涂满了香料和润滑油,非常难抓住。虽然他不曾像伊尔一样经历过残酷的战斗,但他显然比伊尔重很多,愤怒也增大了他使出的力量。他把伊尔拖到地上,想咬伊尔的手指。
    伊尔空出一只手,从背后抽出匕首,捏在手里,用匕首柄猛敲在坚士卜的下巴上。坚士卜脑袋一歪,昏了过去,倒在床上。伊尔满意地到门边上看了看,没有人留心突然熄灭的灯,也没有听到这里发出的细微声响。人们正在畅饮。法尔正在地上捡着金币,那是欧桑撕开珊迪丝衣服时掉出来的。伊尔没管这些,却伸手准备摘下珊迪丝耳朵上戴的有些与众不同的耳环。
    珊迪丝从法尔手里挣开一点,贴着伊尔的耳朵,尖声说,“诸神啊,你!”
    伊尔用手指合在她嘴唇上,悄声说,“这是为了你好。我保证我会还给你的,我保证。”
    他取下它握在手里,掀开门帘,不慌不忙地穿过了房间。正如他希望的那样,卫队长和瑟洛正并肩坐在吧台边。
    卫队长言语无味地说着,“你得知道,作为法师的子嗣,得为人民作出表率来,得让人民感到,法师也是人们中的一员,而不是孤立的。如果这个王国很强大,那么……”
    伊尔插进两人之间,打断了他的话。伊尔给他们看耳环,轻声说,“阁下,万分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但我来,是为了传递一个爱的信息,方才欧桑阁下带走的那位女士要我来的。欧桑阁下的表现令她非常失望。方才她为您的口才而感动,希望能更深一步的,认识您,了解您。”
    瑟洛看了看伊尔,突然笑了。卫队长摇摇头,转着眼睛走开。年轻贵族看着人群那边的门帘,伊尔点点头,为他开路。瑟洛跟着他去了。
    二人来到门帘边上,伊尔弯了弯腰,为他掀开门帘一角,瑟洛往里看了看。
    屋里灯光昏暗。床脚下摆着一堆衣服,床上一个女人赤裸着身子,只有一面轻纱遮住她的面孔,但没有遮住她的媚笑。她将双手揽在脑后,玩弄着自己长长的卷发,“过来啊,我的主。”
    瑟洛的笑容多了几分得意,踱步走了进去。两人才进了屋,门帘一合上,伊尔就抓着匕首柄狠狠地砸在花花公子头上。瑟洛仿佛一滩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法尔从珊迪丝腿边的被单下钻出来,和伊尔相视一笑。
    两人立刻工作起来。戒指上也许有附着魔法,他们没敢拿。珊迪丝分了那些金币,藏进衣服里,开心地给了他俩每人一个热情的吻。她如同伊尔想象地那般美丽,也许改天,他能有机会分享她的美丽。
    他们迅速剥光了塞理安的衣物,用床单把他和坚士卜捆在一起。等别人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两人不知会窘迫成什么样呢。
    “魅影”装成昏迷的样子,两人架着她的胳膊,埋着头走出了酒吧,来到巷道口的厕所边上。
    法尔警惕地看着四周,伊尔手里握着匕首,静静看了看,确定一切平安,又把刀收了起来。三人不发一言,径直朝北边的老汉尼拔家而去。
    汉尼拔是个头发灰白的老面包师,一个人住在他铺子的后面。哈桑塔的女人都不怎么喜欢他,因为他满脸皱纹,踩着木头假肢,说话口吻刻薄,而且天生吝啬。大多数时间里,他总是把自己的隔夜面包扔给那些在街上浪荡的小孩子们。
    这天晚上,从他家里传出轰隆大作的鼾声,在老远的路上都听得清。
    “我们去哪儿?”珊迪丝对她得到的意外之财虽然很是满意,可是她的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了不信任。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关于两位小贼的“事迹”。
    “我们必须把你藏起来,免得那些疯狗醒来之后,派他们的保镖找你要你没给他们的东西。”法尔贴着她的耳朵说。
    “嗯,我明白,但是藏在哪里?”魅影用手环着法尔的脖子,问道。法尔用手指了指那扇传来鼾声的窗户。
    珊迪丝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疯了吗?”她突然怒气冲冲地说,“要是你们觉得我……”
    法尔猛地抱住她,用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唇。她挣扎了一阵,发出几声不满的抗议。渐渐的,她停止扭动,变得安静下来,她昏了过去。法尔松开她,把她推进伊尔明斯特怀里,然后响亮地说,“就是这儿。”
    他转过身,从面包师的垃圾箱里撑起一条木棱。
    而伊尔看着他手里抱着的女孩,她是如此柔软而美丽。很快她就会醒来,要是她知道自己被叫作“魅影”,她一定会很生气的。他环顾四周,谨慎地找了个地方放下她。
    “这将是汉尼拔的幸运之夜,”法尔微笑着说,拉动了手里的木棱。百叶窗顿时向上掀开,整条街道里都洋溢着重重的鼾声。法尔指了指伊尔和珊迪丝,又指了指窗户。
    “肯定是的,”伊尔心里对她说,把珊迪丝背了起来,她的体香冲进他的鼻孔,他吸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他会比我幸运的,我保证。”
    他小心翼翼地翻进窗户,法尔从后面托起珊迪丝的腿,免得她弄出什么声响来。他们穿过了空空的地板,来到汉尼拔床前。这时,她动弹了两下。
    他们掀开床上的被子,轻轻地把她放在沉睡的面包师身旁。尔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捂着嘴忍笑。老面包师竟然穿着一身女式性感睡衣,纯丝质地的衣服下摆衬着一双多毛的腿。
    伊尔咬着唇,肩膀无声地晃动着,翻出了窗。法尔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笑声,轻轻摸了摸床上两具无意识的身体。他像只猫一样翻身出了窗户,而伊尔已经在窗外等着他了。
    两个小偷跳到街上,哈哈大笑。他们推到垃圾箱,让上面的东西掉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音,盖过了老人的鼾声。随后,两人飞似的跑到了街道转角。
    两人跑了很久,停下来换气。法尔说,“嘿!干得真不错。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喝完酒杯里的酒呢。”
    伊尔嘿嘿一笑,把珊迪丝的耳环递给他。法尔低头看看,说,“很好,整晚的辛苦工作总算有了回报。”
    伊尔笑得更开心了,又把三条沉甸甸的金链子递到法尔另一只手中。“他应该把这些链子弄短一点,都快垂到他肚子上啦。”
    法尔笑得前仰后合。
    他看见不远处有个招牌,指给伊尔看,“我们进去喝一杯吧。”
    “什么?”伊尔的蓝灰色眼睛跳动着危险的光,“你还想再干一票?”
    是夜之后,月亮升起在厄苏尕高高的塔尖上,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如是三次。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在传说两个小偷的事迹,还有巫师团“和蔼可亲”的后代们。两人的保镖整天都在哈桑塔城里最偏僻的酒馆和饭店里搜寻一个黑发挺鼻年轻人和他伶牙俐齿朋友的踪迹。
    伊尔和法尔决定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前先休息休息。除非又有哪个贼朋友不顾一切地掠夺了那两个纨绔子弟,他们的保镖有了新的目标。不然的话,他俩还是少出动为妙。
    两个朋友的新藏身之处就是厄苏尕的守望塔之下。不过呆在守卫下面晒太阳的滋味还是不太好受的。两人只能闲谈,睡觉,遥望城市另一角的墓地。那里地下埋的都是有钱人,墓碑前种着小树,枝叶伸展,郁郁葱葱。也有历经数代的坟墓,很久无人清扫,就只剩了断壁残垣。
    再伟大的名字最后也都会被埋在那里,无非是一抔黄土,一块记载着他们伟大事迹的墓碑。事迹和荣耀,都有可能是谎言;金钱和富贵,也都只是过眼云烟。伊尔躺在地上想,对于尸骨来说,哪里有什么好坏之分呢。
    太阳西下,阴影从墓地那边一直扫过整个城市。两人看了许久,法尔抓了抓身上,突然说,“我正在想,”
    伊尔殷勤地点着头,“你的想法通常都是一件坏事的前兆。”
    “哈!哈。”法尔回答,“我只是想说,我正在纵酒狂欢中思考人生的道理。”
    “哦?可有思考出什么头绪?”伊尔伸展开身体,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法尔用受伤的眼光“哀怨”地看了看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声。他擦了擦嘴角,“你还记得布妲尔拉当时是如何热情邀请我的么?”
    伊尔笑了笑,“当然。她开了个非常‘便宜’的价格。”
    法尔点点头,“她们的收入可真不错。我想,何不趁着她们在外面拉客,或是睡觉的时候,从她们那里弄点零花钱呢?”
    “噢,不,”伊尔摇头,“这个计划我不参加。要做你自己去。”
    法尔看了看他,“好,那就当我没说过。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伊尔正色道,“我是不会偷那些辛辛苦苦挣钱的穷人。他们的钱本来只够买面包的,省下的几个还得向富人交税。”
    “这是你的原则?”法尔仰头干光了酒囊。
    “多多少少我有一些吧。你知道的。”伊尔摇了摇酒囊,又把它递给了法尔。法尔一把接过,高兴地一饮而尽,“我只知道,你想杀光阿森兰特的巫师。”
    伊尔点点头,“是,我想杀光了他们。我曾经发过誓,我一定会完成它。”他远远地望着前面的河流,一路蜿蜒而下,流向港湾,那里,正有一艘驳船驶入河口,“可是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我的生活应该还有些别的内容吧。”
    “每天晚上吃饱喝足,”法尔说,“不用担心有兵士来抓我,不用东躲西藏。”
    “就是这样吗?”伊尔问,“生活就只是这样吗?没有些别的什么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法尔嗤笑着对他的朋友说,“费伦大陆上到处都是牧师,世界有他们关心就足够了。我只需要填饱我卑微的肚子,只有它不会用那些大道理欺骗我。”他喝完了最后一滴酒,敞开皮带,躺倒在地上。
    伊尔达皱起眉头看着他,“那你该信奉什么神呢?”
    法尔耸耸肩,摊开手说,“一个人总得去寻找最适合他的东西,和他做事的方法。只有傻瓜才会无条件服从他人的指示。我的意思是,他不能逮着离他最近的牧师就顶礼膜拜,别人说啥他就信啥。人不能这样。”
    伊尔蓝灰色的眼睛里锁定了法尔,他觉得很是有趣,“那你觉得,牧师是做什么用的?”
    法尔又耸耸肩,“唱唱圣歌,大喊大叫,杀死异教徒。”
    伊尔沉默了片刻,用严肃的声音再问,“那信仰又是什么用的?”
    法尔动作夸张地摆了摆手,做了一个疯狂的样子,好像是想说,“谁知道”。可伊尔严肃的表情抑制住他的嚣张,他静下来,慢慢地回答:“人们总是愿意相信有个地方比现实世界好,有些东西比现实生活要强。他们愿意参与到这种幻想中去,这样他们会觉得自己比别人更好、更强、更聪明。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参加小团体,找个对象去追随的原因。”
    伊尔达问,“所以你觉得,在黑夜里走到外面去互相残杀,就是为了证明他们比对方强吗?”
    法尔笑笑,“正是如此。”他望着远方河边驶进码头的驳船,“如果以后,我们将一起面对死亡,我提前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对我来说非常好。我知道你情愿去当小贩、搬运工,甚至小听差,也不愿做小偷。可谁不是这样呢?”
    伊尔苦涩地说,“也许会有疯狂的头脑想要寻找刺激。”
    法尔大笑,“求你让我喘口气,再想这些深奥的问题吧。”
    伊尔静想了一会,“我不会伤害无辜的人,我只想偷那些贪婪无度为富不仁的商人,还有巫师。”
    “你那么憎恨他们么?”
    伊尔说,“我蔑视那些藏在法术背后对人民无情掠夺的人。既然神教会他们读、教会他们写、教会他们超凡的法力,他们应该用这神迹去帮助所有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地统治剥削别人。”
    法尔柔声道,“如果你是孛醪佴,诸神在上,你除了服从巫师,还能怎么办呢?”
    伊尔摇头,“国王也许是被愚弄了,但也许并不是这样。他从不向他的子民表明他真正的用心,那么我们又怎能知道国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你还记得,你有一回说过,你的父母是被一名驾龙的巫师给杀死的。”法尔问。
    伊尔吃惊地看着他,“我说过这话吗?”
    “当时你喝醉的时候。我们才认识不久,我想弄明白我能否信任你,所以我是故意让你喝醉的。那天你说了许许多多‘匪帮’和‘杀死巫师’,你不停地说。”
    伊尔望着墓地那边已经破败的墓拱,“每个人心底都有困扰。”他转过头看着他的朋友,“你又是为了什么?”
    法尔说,“为了刺激。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了冒险,我活不下去。”
    伊尔点点头,暗中记下了他的话。
    他回忆起很久前的一天,他才赶到哈桑塔,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适应。天气昏暗,阴雨连绵数日,街道上满是积雪和泥泞。伊尔沿着小巷往前走,却发现巷口堵着几个眼神锐利的持刀壮汉。一个转着皮护甲的光头巨人手里拿着棍子,站在他们前头,挨个儿搜索着路人。
    伊尔慌忙往后退却,右手暗暗握了握雄狮之剑,盘算着在这陌生的地方,能不能打得过他们。
    他站在一个角落,拿出了剑,前方那些人还是慢慢向他走过来,举起了棍子,准是想一下打落伊尔的剑。但他还来不及行动,一个镇定的声音在他前面响起来。
    “嗜都,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他已经是霍莱恩的‘货’了,难道你没看见他身上打了记号吗?还是你没发现他脑袋晕头转向的?我猜你知道,霍莱恩对那些多手多脚的人从来不会客气。”
    光头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丑陋的脸,“谁说我们要那么做来着?”
    说话的是个瘦削的年轻人,蹲在窗沿边上,手里拿着十字弩,威胁似地前后晃着。“光头,你已经那么做了。安瑟尔已经溜去报告了,因为他想起自己还欠你一大笔旧债,所以才让我留下来劝你,千万别找错了人。你还记得尤达说过的话吗?如果你再犯下不幸的错误,他一定做了你。我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呢。”
    光头男人恨恨地看着他,冲自己的人挥挥手,向后退去。
    等旁人都散去,伊尔抬头看着那年轻人,“谢谢你的帮忙,先生,我欠了你一命。”
    “我的名字叫法尔,可不是什么先生。”他向伊尔解释说,奴隶、流浪汉,或者别的什么不幸的人,不巧给巫师团当了魔法试验品,弄得意识不清、脑筋不灵的,就叫做“货”。才流落到这里的伊尔显得有点笨头笨脑,确实有些像才被魔法洗过脑子,“所以我拿这个借口吓唬他们呢。”
    “谢谢你,”伊尔有点挖苦地回答,“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告诉他们,你是这里最有势力的法师的私人财产,而嗜都的主人还不足以跟他抗衡,所以现在还不敢公开跟他作对。嗜都必须严格服从他主人的命令。”法尔挪到雪堆旁,又补充说,“你不想把剑先放下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暖和的地方,咱们能喝点热汤,烤点土豆吃吃。……当然,要是你有钱的话。”
    “没问题,”伊尔说,“只要你告诉我能到哪里找个过夜的地方,再跟我讲讲这城里有些什么行事的规矩。”
    年轻人从窗沿上纵身一跃而下,笑着回答伊尔,“当然,我会告诉你的。你想知道,而我又愿意说,这很好;你看上去需要个朋友,我最近又恰好孤身一人……你觉得这主意如何呢?”
    伊尔笑说,“看看吧。”
    那天他知道了许多事情。虽然,并不包括法尔从哪里来。这快活的小偷仿佛从小就生长在哈桑塔,他对这城市无比熟悉。两人很合得来,打那天以后,在暖洋洋的春天和炽热的夏日里,他们合作无间,偷的金币和宝石恐怕比两人加起来还重得多。
    伊尔望着远方的墓场,思索着,在这个阴霾遍布的城市里,巫师团的种种行径,夏天的暑气即将散去,他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朋友的脸,“我记得,你不止一次说过,你知道我是从赫尔登来的。”
    法尔点点头,“我确定你的口音是东部乡村的。有一年冬天,尤达才来到这里,想要加入巫师团,为了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到处宣扬自己能驾龙。于是大法师霍莱恩就对他说,如果你这么能干,就带着你的龙,到赫尔登去杀掉一个人,还有他的妻子。于是尤达就去了,把那个地方弄了个底儿朝天,烧得精光,连田里跑的狗都没留下一条。”
    伊尔缓缓地重复着,“尤达,尤达。”
    法尔看见他的朋友手指握紧,指关节捏得发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噢,朋友,我明白你的感受。”
    伊尔转向他的目光里闪着铁蓝色的火焰,但声音却及其冷酷而镇定,“噢,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巫师团杀了我的母亲。”法尔冷冷地说。
    伊尔看着他,眼里的火焰熄灭了,“那你的父亲呢?”
    法尔耸了耸肩,“哈,他倒是过得挺好的。”
    伊尔用眼神无声地问他为什么,法尔的笑容里带着悲伤,“事实上,他现在也许就在前面的那些高塔之上。如果命运神现在看我们不顺眼,说不定,他会用魔法偷听到我正在念叨他的名字。”
    伊尔抬头看着高高的塔楼,“他会从那边用法术攻击我们吗?”
    法尔摇头,“谁知道巫师会干些什么。不过我想不会,要不哈桑塔的人会全都逃光的。再说,我知道的魔法师,从不会对正面遭受的侮辱显露怒气,他们都在暗中使法术。”
    “那你就尽管说,”伊尔故意地套着他的话,“他说不定还会从那楼里下来呢。”
    “等我杀了他之后,”法尔缓缓地回答,“等我拿石头堵住他的嘴巴,一根根折断他的手指,让他再也无法施法,我决不会让他死得很快。等我这么做了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那他到底是谁呢?”
    法尔咧开嘴,阴郁地笑了,“大法师霍莱恩,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他摇摇头,“我是个私生子,我母亲曾是个大美人。可等霍莱恩知道她生下了我,就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那你怎么还能活着呢?”
    法尔没留心伊尔的神色有异,“他的手下的确杀死了一个婴孩,但他们杀错了人,那是个替死鬼。我母亲的好朋友把我掉了包,那个朋友是个‘夜之女’。”
    伊尔扬起了眉毛,“那你怎么还忍心去偷那些女人的钱?”
    法尔耸耸肩,“为了几个金币,有个女人就把我的继母给掐死了。我一直没找到凶手是谁,但我现在非常确定她是‘少妇热吻’里的一个,就在……”他学着圣人传道的样子,声音洪亮而充满嘲讽地说道,“……那日里,两个法师的后裔,向全哈桑塔显示了他们对世人的爱。”
    伊尔平静地说,“噢,诸神啊。法尔,我曾常常觉得自己在可怜,你……”
    法尔道,“哦,汝能否保持安静?吾人不可博取廉价之同情,伊尔达?法师杀手。”
    他冠冕堂皇的样子,逗得伊尔噗哧一声笑了,“那我们现在该做点什么?”
    法尔抖了抖双腿,“休息时间结束了,现在该回到我们的战场了。你说不能偷穷人和‘夜之女’,可整个哈桑塔地区最多的就是他们。巫师和贵族,我们暂时也不能对他们下手了,现在正是紧张时期,等着我们的肯定是陷阱和刺刀。那就只剩两个地方可以当目标了——神庙和……”
    “神庙?”伊尔赶紧摇摇头,“我可不想跟神明作对。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下半生在诸神的诅咒中度日。”
    法尔说,“我也是这么想。那么我们只剩一个目标了:富商。”
    他赶在伊尔提到“辛苦工作的人”之前,抢着说,“我是说那些放高利贷的,家里有密室藏宝的,贱买贵卖的人。你注意到那些在这河边停靠的驳船了吗?还有卸货的仓库?哼哼,我们一定得搞清楚他们的工作流程,等我们老得没法动弹了,手指也不再灵巧了,我们可以象他们那样,买进卖出,生活无忧。——你觉得他们的密室大多会在什么地方?”
    伊尔沉吟了一番,“应该是在那些最明显但又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一个深藏不露的地方。”
    法尔补充道,“就像盗贼的地盘一样。”
    “的确如此,”伊尔满怀期待地说,“那将会是我们的战场。你觉得如何?我们该如何动手?”
    “今晚,”法尔说,“有个家伙欠我一笔人情债。我会请他帮我一个忙,让我有机会出席一场晚宴。那家伙是那里调酒的。我会混进去,如果猜得不错,很多商人会聚在那里,讨论他们秘密的交易和勾当。我会偷偷地听,偷偷地记下来。”他突然皱起眉头,“只有一个问题。我没法把你也弄进去。那些人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守卫。”
    伊尔说,“没关系,我到其他的地方逛逛好了。这个无聊的晚上,你可有什么好地方介绍我去?”
    法尔慢慢点点头,“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可非常危险。那房子我留心四年了,里面住着三个商人,他们挥霍无度,可是却从来没看见他们亲自动一个指头挣钱。也许,他们也是那些秘密投机商的成员。你悄悄地藏在那里,小心别被人看见。看看哪里有门,哪里是入口,哪些房间很重要,最好,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偷听他们的谈话……”
    伊尔点头说,“很好,告诉我那个地方。我们在第二天早晨会合。不过别对他们的谈话抱太大希望,人们吃饭时大多只是聊聊吟游诗人唱的传奇故事。”
    法尔说,“嗯,你只需要潜进去,看看有什么值得留心的地方。最后静悄悄地离开,别轻举妄动。我可不希望我的搭档变成死去的英雄,再说,值得信赖的朋友也很难碰上。”
    他们离开屋檐,沿着先前爬上来的大树往下爬。伊尔开玩笑地问,“你难道更喜欢偷生的胆小鬼不成?”
    法尔打断了他,“我可是说认真的。伊尔,我从来没在谁身上发现所谓的勇敢和诚实。只除了一个人,而且我还在他身上发现了过人的坚韧和敏捷……他只有一个地方让我感到不快。”
    “是什么?”伊尔撇了撇嘴。
    “你可真不够可爱。”
    两人此时已经跳下大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法尔又说,“现在我只看见眼前有一个危机。在巫师团来了之后,哈桑塔开始变得越来越富裕。匪帮和盗窃集团也都看中了这里。等他们在此地扎下根,为了活下去,你和我恐怕都得加入一个团伙。要不就是我们自己纠集一个。如果我们真的要打劫这些幕后投资人,我想,我们会需要更多的人手。”
    “所以你担心……?”
    “背叛。”
    他们走进一条满是垃圾的小巷,老鼠在地上钻来钻去,而“背叛”这个词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隔了一会,伊尔说,“法尔,你知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可爱的朋友。”
    “比你自己还可爱?”
    “你是一个诚实又可信的朋友,我们的友谊比我们一起偷来的珠宝金币要贵重得多。”
    “说得真动听。——我突然想起一件憾事来,”法尔严肃地说,“你说,珊迪斯和老汉尼拔醒来之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呢?”
    两人笑得几乎抽了筋,他们走出巷子,伊尔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笑意,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注意到,关于他们的会面,哈桑塔几乎还没有流言出现呢。”
    “实在是天大的遗憾。”法尔回答道。
    两人互相搭着肩膀,大跨步地走在街上,仿佛整个哈桑塔马上就会在他们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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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0:59:0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法师的束缚之链

天下有何链可束法师鄢?权欲可也,贪婪可也,挚爱亦可也。此所谓束天下人者之链,皆可束法师。奈何人性哉!
    女巫皇流放之冥思黑火焰之年从高高的大窗里飘来美食的香味,伊尔藏在石槛之后,头朝着下的姿势非常不舒服。此时,他只希望没人听见他肚子的咕咕声。
    下面的大餐十分丰盛,席间的人们觥筹交错,有时大声说笑,又有时低声耳语。伊尔觉得自己还是隔得太远,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伊尔把绳子紧紧地打了个结,使劲拉了拉,挺结实。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只有祈祷神明保佑了。
    他静静地等到人群里发出一阵欢笑,立刻就开始沿着绳子往下攀爬。只要下面有人偶然抬个头,就会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伊尔满手都是汗。还好,没有人尖叫起来。他慢慢滑到了阳台的地板上,藏到了阳台的矮墙后面。这里很黑很暗,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他要小心地呼吸,免得弄起地上的尘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伊尔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些人的闲谈。听了不久,就让他热血上涌,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他伸手到胸口上,按了按雄狮之剑。
    “夏佛廉,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传言,说什么我们的法术只能吓唬老实的平民。我们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地盘;还说什么我们的法术只是浮华的假象,连这城里的毛贼都无法对付。我甚至还听说你对我们的能力有所怀疑。”说话的声音冷酷而又傲慢的声音,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也许您的确不曾说过,可您的语气告诉我,您相信了那些无稽之谈。——不,请您放下剑,今夜我并无恶意,在主人的家里让他丢脸,那会显得我非常无礼。而且这会让我们失去一个有力的支持者,我不会干这样愚蠢的事情。我只是想让您看一个小小的实验。”
    夏佛廉的声音听上去枯涩极了,“霍莱恩,你在搞什么把戏?我可是警告你,这里在座的有些人没有象我一样戴着魔法护符,他们也不会象我这样尊敬您。你可得小心,别让这里的人对您动了刀子。”
    “噢,我的脑子里并非只有暴力。我想向各位展示一下我最近最喜欢的法术,它能捆住任何我知道他名字的人。”
    “你是说任何人?”
    “不错,任何活着的人。各位,放下你们的手,这虽然是地道的魔法,但是不会伤害到各位的。”
    屋里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叮当声,随后这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继续说道,“各位,请安静,安静。请看这无敌的链条。”
    人群嘈杂惊恐的脚步声渐渐静了下来,而伊尔上方的一面墙壁上,现出了火焰折射的光影。
    伊尔小心地抬起头偷看,但见一条透明的链条从地板上自动升了起来,悬浮在半空,慢慢打着转。
    霍莱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传说中的水晶束链。很久很久以前,流传在耐色瑞尔的魔法。无数的人类和精灵都在寻找它,可他们全都以失败告终。现在,我重新把它呼唤了出来!看看这束链何其漂亮!它能捆住任何强大的魔法师,让他们无法施法。”
    人们低声嘀咕着,大法师继续说道,“夏佛廉,你可知道谁是费伦大陆上最强大的魔法师?”
    “呃,这个,这个,关于魔法我是个外行人。呃,我曾听说……您觉得‘狂乱法师’如何?”
    “噢,他呀,级别太低了,您就不记得魔法女神蜜斯特拉的教导了?”
    “什么?您打算捆住魔法女神?”
    “不,我说过,只能是人类。”
    “别卖关子了,”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说,“虽然说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卖弄自己的聪明和过人的口才,不过您还是先让大家看看效果,再做评论吧。”
    “你怀疑我的法力?”
    “不,法师大人,我对您的法力绝对信任。我只是希望您别再那么傲慢自大地向我们卖弄,您得弄点实际的东西出来……”
    话音还未落下,说话人就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人群里想起说话声。伊尔赶快抬起头往屋里一看,又缩回了脖子。他已经看见有人满脸恐怖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餐盘里放着一颗人头,正向他眨着眼睛。
    “你仔细看看这颗人头!奈理森,他就是最后一个到你仓库偷东西的贼!是我,用法术之剑削下了他的头,你还记得吗?现在继续吃你的晚餐吧,那只是个幻象。”
    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我也认为你应该让我们看看法术的效力,霍莱恩,该是时候了。”
    “很好,”皇家大法师回答道,“各位,仔细看着,保持安静!”
    大厅中传出念咒的声音,然后是一道闪电,接着水晶相互之间发出狠狠碾压和摩擦的声音。
    “告诉众人,汝是何人。”“霍莱恩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得意。
    “吾乃迈伽什坦,”一个新来的声音说道,那声音虽然镇定,却因为苍老而有些颤抖。
    餐桌前的人纷纷肃然。连伊尔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了。迈伽什坦可是披着蜜斯特拉法袍的大法师啊,据说是人类中有最强法力的法师。伊尔必须要看看清楚。慢慢地,他抬起头,心里直打鼓:要是巫师团拥有了费伦大陆最强大的魔法,他如何能有希望击败他们呢?
    众人围坐在餐桌前,所有人都瞪大着眼睛,看着半空中悬着一位穿着长袍的瘦削老人,他被水晶链扣在中间,无法动弹。水晶链不停地转动着,发出绞紧的声音,向周围的空气中释放出一条条细小的闪电。
    皇家大法师冷冷地问,“汝可知汝在何地?”
    “必定是某一庄重之地,在哈森塔,鹿角王国之土地。”
    “汝可知何物束汝?”霍莱恩身体前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了这句话。他黑色的法袍上闪着危险的魔法之光,眼神甚至有些癫狂。他伸出指甲长长的双手,指着被困在链中的法师。
    迈伽什坦好像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围住自己的链子,态度雍容,就像自己正在商店里闲逛。他伸手摸了摸链子,链子上立时爆出闪电和火光,噼啪有声。但老人并不惊讶。他拍了拍自己的手,沉思了一阵,说,“若吾所猜不错,此链当乃耐色瑞尔之物,失传久矣。此物唤作‘水晶束链’。”
    尼德?霍莱恩堂皇地向老人提出要求,“吾将以数个问题问汝,汝当解答。如若不然,吾当以此弓射汝。费伦大陆乃有迈伽什坦之新生。”他边说着,一扇门后就漂出一张上好弦的十字弩,对准了迈伽什坦。围坐在桌边的商人纷纷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嗯,”老人温和地问道,“此乃一威胁,汝胜之亦不武也。”
    “除非汝反抗,我必不以刀剑对汝。顺从或者灭亡,汝自当二选一也。”
    迈伽什坦的声音有些苦涩,“噢,汝生活之地,甚是蛮夷也!尼德?霍莱恩,吾已知道,汝,及汝之巫师团,竟以法术之力,暴政于阿森兰特之地!此行非良善之举。”
    霍莱恩嘲笑地说,“我对此毫不怀疑。汝可住口,除非我命令于你。否则……”
    “汝何可控制吾之唇舌?”老人的声音几乎有些哀伤。
    “吾自有吾人之法。”十字弩向前进了几步,险恶地悬在桌子上空,对准了老人的脸。
    “魔法女神若知我今日之举,当不得怪罪。吾接受汝之挑战。”
    他的身体突然化成了一团沸腾的蒸汽,一瞬间就消失了。束链在半空中转了两转,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字弩立刻开火,但射进了虚空之中,穿过了房间,撞进对面的石头墙,掉在了地上。
    “万物显形!”大法师霍莱恩大叫道,手向前平伸。突然他向后退了一步,老人在他面前浮现出来,静静地悬空在餐桌的上方。
    霍莱恩看清老人身影,一瞬间念出五六条必杀魔法。惊恐万状的商人们乱哄哄地离开桌前。闪电、火焰一起向老人显形的地方击去,餐桌上的碟碗散落一地,几乎碎成了齑粉。而老人又不在了,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汝以嗜杀之法术而生,”老人镇定的声音突然在伊尔身边响起,他抬起头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汝必将死于是!”
    他举起了他布满皱纹的手,每一只手指都发出红宝石般的光芒,直直地穿越了整个房间,光线所到之处,一切固体都消失不见。伊尔惊恐地看着没有身躯的四肢在屋里狂乱奔窜。一个巫师惨叫着跌倒在地,他的腿突然之间就没了踪迹。在人们的尖叫声中,红色的光芒慢慢褪去,屋里满是烧焦的木头和布料。
    而这一瞬间,人们全都浮在了半空中,手脚乱动也无济于事。玻璃杯和刀叉也全都浮了起来,连同那水晶束链全都悬在半空,叮当作响。
    霍莱恩在附近大喊大叫,老人根本不去看他。
    众人浮起到跟窗台差不多的高度时,那水晶束链闪着光,把他们全都围在环里。
    霍莱恩发出魔法,毁坏了大半间的阳台,伊尔为了活命,赶紧向窗外跳了下去,拼命地抓住了一块还没碎裂的地板石。
    有人发出一声呼喝,阳台上的砖瓦轰然坍塌,只剩屋子中间的大梁支撑着屋顶。迈伽什坦满不在乎的站在半空中,周围是一圈惊恐无助,悬在半空中的人。
    “霍莱恩,此即汝之至强法力?”老人摇摇头,“汝之法力甚是低下,不足以向吾挑战。汝甚是愚昧。”他轻轻叹了口气。
    伊尔看见水晶束链紧紧缠住了一个悬空者的脖子。
    束链被无形的力量慢慢地绞紧,男人喘不过气来,无助地向老人睁大眼睛。“汝亦为法师,昴格,汝自以为聪明,从不暴露自己的野心,可是如此?暗地里,汝时时刻刻等待机会,欲取他人而代之。噢,吾知汝之统治,并不会比这些人温柔些许。”
    迈伽什坦挥了挥手,仿佛是不打算放过他,水晶束链缠着昴格的头,砰一声炸开。昴格没有头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掉了下去。短了一截的链子又缠上了另一个人。
    “欧斯?乃尔,汝乃一清白商人?非也,非也,汝乃一皮条客和走私犯,倒卖香水和酒精。”老人的声音仿佛还有一丝希望可转圜,可转眼又变得充满失望和苦涩,“噢,诸神,这人竟然对他人下毒!”束链又炸裂了一截,再次留下一具无头的身体。
    有人哭喊着,仿佛即将被恐惧淹死。迈伽什坦全然不理睬这一切,而那死亡之链环着众人缓缓移动。一个胖乎乎的商人,被突发事件震得目惊口呆,只能呆呆地望着老人。但他被链子松开,轻轻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一个人是另一名巫师,他狂怒地挣扎着,但无能为力。他很快便到了自己的死期,这人无头的身体四周闪出了紫色的光芒。迈伽什坦看了看,“霍莱恩,汝不觉得这相当有趣?”
    皇家大法师在大厅那头一声怒喝,平地里猛然爆出火焰。伊尔这时正好爬到了角落里,连忙用手捂住了脸,一股灼热烧痛了他的背。很快,那感觉就过去了,烧红的石头渐渐冷却,但听见老人叹息道,“火球,火球,难道汝已无他法可用?”
    老人还是手无寸铁地站在半空,水晶束链已经短了很多。因为烈焰烧过,它的表面变得发黑。它又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奇书手机电子书网}那人已经死了,不知是因为惊吓,或是自杀,还是被方才的爆炸所震死了。束链转向了别人。
    它炸裂了两次,接着放了一个商人。那人痛哭流涕地跑掉了。顿时这里只剩下了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和迈伽什坦两人,面对面地悬在半空中。霍莱恩向左右两边看看那些无头尸体,声音开始发颤了。
    老人说,“神明在上,吾必须忏悔,吾内心以杀汝为一幸事。然吾意欲放汝一条生路。汝可能彻底与此地断绝关系,在我之指导下,侍奉我神蜜斯特拉左右?”
    霍莱恩咬了咬牙,从齿缝里吐出他最后的咒语。迈伽什坦彬彬有礼地听着,听完摇摇头。他面前突然现出一个魔法影子,向他伸出了巨大的爪子。
    幽影的指爪无声无息地穿过了老人的身体。这时水晶束链的最后一环锁住霍莱恩,猛然炸裂开来,而这魔爪亦消失无踪。不远处的地上,溅起大片血污。
    无头的尸首排在地上,一副恐怖景象。迈伽什坦转过神来,凝视着缩在阳台角落里的年轻人。伊尔敬畏地看着他,老人眼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彩。“孩子,你是巫师,还是这房里的仆人?”
    “都不是。”伊尔吸了一口气,努力从地上挣扎起来,沿着血迹斑斑的石头翻下阳台。老人的眼睛半闭,一只手指钩起来晃了晃。一面火墙顿时挡在伊尔面前,把他围了起来。伊尔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战剑。
    愤怒点燃了伊尔求生的勇气,他看着半空中的老法师,声音发抖,“你看不出我不是巫师么?你并不比这些残酷的阿森兰特巫师好多少!”他朝包围了自己的火焰挥着剑,“难道说,所有拥有魔法力量的人,都是暴君,都以摧残普通人的生活为乐事么?”
    “你不是跟他们一起的吗?”老人指着那些无头尸体,问道。
    “跟他们一起?”伊尔愤怒地说,“我一直在和他们作对,满心渴望有一天能够把他们都消灭干净,阿森兰特的人民能重新获得自由快乐的生活!”他突然觉得有些混乱,便放慢了自己的语速,“我说的话,听上去是不是像个天真的吟游诗人?”
    迈伽什坦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人,“汝能如是想,孺子可教。不过以后需小心说话才是。”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伊尔看见了,也冲他笑起来。
    在两人都不曾看见的大厅下面,一双眼睛藏在翻倒的桌子之后,贼溜溜地看着两人,不知在想什么。
    伊尔突然不假思索地问老人,“你真能看穿他们所有人的身份和想法吗?”
    “不,”迈伽什坦简短地回答,他看着伊尔坚定的目光,挥了挥手,火墙顿时熄灭了。
    伊尔有些好奇地静静看着,却并没有逃走的意思。他站在鲜血淋淋的地上,抬头直视着老法师。“你想杀了我,还是放我走呢?”
    “我决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尤其他既年轻而且没有法力。我只是认为你相当有做法师的潜质,年轻人……何不试试学习法术呢?”
    伊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是轻蔑和悲愤,“我对那东西没有兴趣,对做那样的人也没有兴趣。我一看到法师,就会联想到吐着舌头威吓别人的毒蛇……他们用法术强迫他人遵守他们的命令。”他抬头四顾着周围狼藉的场景,“魔力能在呼吸之间毁坏这样一座房子,却毫不顾及他人的想法,只为了满足巫师们自己的奢欲。别让我碰那样的脏东西,我尊敬的大人。”
    伊尔看着老人分外平静的面孔,突然为自己冒失的话语感到害怕。毕竟,老人也是一个法师啊。可老人温和的目光里,却分明透露出赞许之色来。
    迈伽什坦回答道,“只有不曾被权欲污染的人才能够成为最好的法师,”他边说边用目光攫取着伊尔的眼睛,仿佛正探索着他的灵魂。好一会儿,老人脸上又显出哀伤之色,“噢,孩子,以偷盗为生者,大多不得善终。”
    “我并非为了从中取乐,”伊尔说,“我只是为了弄到足够活命的吃的,并且把偷窃作为一种手段,反抗巫师团。”
    老人点点头,“所以你更该听听我的话,我希望我不是在浪费口舌。”
    伊尔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突然耳中传来了急促混乱的脚步声,那是靴子跑过地面发出的响动。阿森兰特的兵士们正在赶来!
    “快救救你自己吧!”他猛然说道,完全忘记了,他对面是一个法力无比强大的法师。他自己飞快地朝没有声音响动的一条出路奔过去。
    但在距离出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手持刀剑弓弩的兵士们已经冲进了房间,一个商人在他们周围,伸出手指,指着悬空的法师和伊尔,厉声喝道:“他们就在那里!”
    霎时间,乱箭齐发。整个大厅突然火焰升腾,夏佛廉曾经堂皇的大厅再次变成火海。地上的无头群尸哄然爆炸,连地板都碎裂开来,碎石四溅。
    兵士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他们连忙往后退却,嘴里念叨着战神坦帕斯和命运神太姬之名。
    伊尔趁机冲到出口,进入厨房。他忙乱地找到一扇门,拉开来一看,是一间没有出口的餐具室。他又快速地冲向另外一扇门,暗中祈祷那千万不要是一条死路。这时他听见夏佛廉狂怒的声音在大吼,“逮住那个男孩,他不是这里的客人!”
    伊尔边骂边打开了门,很好,那是受惊的厨子们逃走的出口。他一头闯了出去,刚要下楼,两只战戟就交叉着横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伊尔想退后,却发现那边正有个兵士拿着上好箭的十字弩冲了过来。眼前别无选择,他慌不择路地往旁边跑去,那里有个气味难闻的凹室。
    一支箭从他头上飞过,他还来不及回过神,另一只箭却紧跟而来,射中了最前面兵士的喉咙。伊尔没有时间看到那个兵士是怎样倒下的,只顾着在黑乎乎的凹室里找出口。还好,他看见了,门半开着,他冲了出去,穿过一排菜板,鼻子里满是腐肉和烂菜叶的味道。他只希望这幢房子有足够的年岁,那样他就可以……
    果然!他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他蹲下身,一把拉开地上的扣板门,那是下水道的出口。他都能听见水流的声音了。他忙跳进去。下水道的深度比他想象得要深很多,他摔倒在冰冷的脏水里,脚下似乎还踩中了一堆粪便。他挣扎着站起来,听见头上的入口处有许多人的声音,还有人在高喊,“下水道,他从那里跑了!”
    伊尔屏住呼吸,在湍急的水流中往前游,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音。兵士们也许马上就会追下来,带着火把和他们的利箭。他感到水刺骨地冰冷。但他还是坚持着,慢慢地游到了一个转角处。
    这只是短暂的喘息,是今晚他第一次有机会在震惊之后整理自己的思路。皇家大法师和其他几个法师在一夜之间送了性命,而他居然什么也没做!他既没有机会在晚宴中偷吃上一口,也不曾为这夜的精彩戏剧喝上一声好。
    “太姬神啊,伊尔明斯特向您献上感激之情。”他在黑暗中默念着祷告。在今夜的混乱中,他竟然保住了自己的头,这实在是个奇迹,连最强大的法师也无法掌握的命运的奇迹。可随即,审慎的心克制住了狂喜,他还不曾完全脱离险境。
    他继续往前游,看见远方码头的黯淡灯火。他心中雀跃已极,转回头蔑视地望了一眼厄苏尕的高高塔楼。
    这里是一个被废弃的码头,他爬上岸,一路湿淋淋地走回藏身处。如果他是法尔,一定会牢牢记住那些死掉的人,今晚就展开行动,到那些人家里去大捞一笔。
    伊尔摇摇头,在夜色里悄悄地说,“可惜我不是法尔,我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盗贼,只是一个好运的逃命者。”
    仿佛太姬神要向他证明这句话,伊尔迎面就遇上了一个手里拿着戟的兵士。那人看见少年,立刻睁圆了双眼,十多分钟前,这少年还在夏佛廉的屋子里!伊尔转身就跑,他紧随其后。两人沿着富人区的小路,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几棵大树附近。突然一个阴影闪身出来,用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兵士的头上。
    阴影把石头扔了,沿着小路轻松地走上前,一边还冲伊尔的身影叫了一声,“伊尔达!”
    伊尔凝神一看,面前向他挥手的正是他的朋友法尔。
    伊尔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法尔对他说,“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轻松地呆一个晚上吗?”
    等伊尔走近,法尔蹲下身,老练地在兵士身上摸索着钱包、匕首、奖章一类的东西。他一边摸,一边说,“有大事件发生啊!晚上,夏佛廉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费坦说了些什么。然后我们所有的人就都被请了出来,兵士们跟在我们背后,等我们都走干净了,他们就朝着一个地方奔过去。伊尔,我跟你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哪个富商还记得跑步是怎么回事……”
    “我就在那大事件发生的地方,”伊尔静静地回答,“这也是这家伙追捕我的原因。”
    法尔看着他,眼睛闪着光,只说了一个字,“说。”
    “等会,”伊尔回答,“先让我告诉你今夜死了哪些人,然后我们可以到那些正在办丧事的人家里大干一票,我保你大获丰收。”
    法尔兴高采烈地说,“哈,那等我们干了这一票,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贼中之王了。”他弯下身,抬起守卫的尸体,却不曾留心到伊尔的脸色,因这个无心的“王”字,伊尔达的面孔僵硬了好久。
    两人把脏物藏了,法尔心满意足地说,“只要没赃物我们就是清白之人。现在,我们得找个地方慢慢谈。”
    “到那个坟场如何?”
    两人果真去了,伊尔对法尔讲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当伊尔讲到迈伽什坦的时候,法尔冲他摇摇头,“我认为他是一个传奇人物。”
    伊尔说,“不是。他是令人恐惧的。当然,想想看,那些巫师最强的魔法对他也无能为力,他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们。不是传奇,是力量!”
    法尔斜着眼睛瞟了伊尔一眼,他的朋友正抬头望着月亮,“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再也不用看见个兵士就掉头鼠窜,落荒而逃。”
    “我还以为你恨法师呢。”
    “呃,我,我,我当然恨巫师团。看见法术的魔力,嗯……”
    “你着迷了?我就知道。”法尔在月色下点点头,“可即使你对着棍子念一千次咒语,它也不会燃烧起来。你很快就会忘记这种兴奋。你会学会保持距离,敬畏地看着它。你得对它保持清醒,否则一不小心,你就会死在它手里。唉,天杀的巫师!”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多么愉快的一晚!我们得找个地方睡上一会儿。”
    “在这里睡如何?”
    “不行。今晚那些死掉的贵族,至少有两家在这墓场有家族祠堂。要是他们来扫扫墓,为即将入土的人做准备,他们很有可能会带上一些兵士。不行,我们必须得重新找个地方。”
    伊尔脑子里灵光一闪,“汉尼拔家如何?”
    法尔笑道,“他的呼噜声能把死人从坟墓里震醒。”
    “正是如此。”两人笑着,潜入了深黑色的夜幕里。这天晚上,兵士们像无头的苍蝇一般满城乱搜,要找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孩,和一个悬在半空的老法师。他们当然会一无所获。
    黎明的晨曦已经透出了一缕微光,照在哈桑塔的河面上,伊尔和法尔来到汉尼拔家,屋里寂静平和,悄无声息。“他的呼噜声到哪儿去了?”伊尔小声问。法尔也疑惑地耸了耸肩。
    很快,他们听见房子的后门轴在轻轻响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屏住呼吸,往后巷看去。珊迪丝,就是那位叫“魅影”的,也许是全哈桑塔最漂亮的女人,沿着巷道,轻轻地走到了汉尼拔的后门口。他们听见她温柔地说,“吾爱,我已经来了。”
    “噢,你终于来了,我的爱人。”面包师打开了房门,“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快来床上躺下,我的爱人。”
    伊尔和法尔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拼命忍住笑。接着,他们觉得自己困意全消,决心藏在这里听听看屋里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几分钟过后,两个小贼就甜甜地睡着了。
    火热的阳光把两个筋疲力尽的偷儿唤醒。他们一醒来,就闻到了烤面包的香味,知道自己一定还安全地呆在汉尼拔的房子附近。
    肚子咕咕叫起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往卧室里望去。他们看见珊迪丝的睫毛一动不动,正在熟睡。
    “真不公平,我们不能睡觉,她却睡得这么香!”法尔抱怨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让她睡好了。”伊尔回答,“我们走吧。”他们从房梁上小心地爬下来,却看见隔壁商店门口,隔街的浴室门口,到处都排满大队的居民。
    法尔找了个看上去眼熟的卖腊肠店主,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人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你们还没听说吗?昨天晚上啊,皇家大法师和好几个法师都被人杀害了!哀悼仪式今天一大早就开始了。”
    “被杀害了?什么人能杀害皇家大法师呢?”
    “啊,说来就话长了,”腊肠店主向前倾了倾身,他周围十几个人都伸长了耳朵。他故作神秘地说,“唉,听说啊,是他们唤醒了耐色瑞尔沉睡多年的魔法师!”
    旁边有个女人插嘴说,“不是,我听说是……”
    “还听说啊,”腊肠店主提高了音量,压过女人的声音,“他们为了举行一种邪恶的魔法仪式,抓了一个可怜的人,正准备活活吃了他,那人就突然变成了一条龙,把他们所有人都给烧焦了!也有人说他变成了眼魔,或者是灵吸怪,或是更糟的某种妖怪!”
    女人努力地插了进来,“还有,还有呢……”
    腊肠店主用手肘推开了她,再次提高了音量,“不过在我看来啊,我觉得第一种说法更可信。是女神蜜斯特拉派来的人,惩罚了他们。”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这样告诉大家的,”女人终于逮住了机会,兴奋地对众人说,“皇家大法师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失传的魔法,能控制魔法女神,借助她的力量摧毁所有的法师,还想把自己的势力扩展所有的大陆上去!但是他当然错得一塌糊涂,魔法女神……”
    “她把他们都变成了烤乳猪,弄到炉子里把他们烤得香喷喷的!哈!”鱼店门口站着的男人愉快地说。
    一个老女人非常骄傲地开口发言,仿佛自己的消息是国王孛醪佴亲口告诉她的一般,“不是!我听说她轻而易举地拔掉了他们的脑袋,把他们一口就吃掉了!”
    她身旁的男人狠狠地踩了她一脚,“胡扯!女神怎么会那么做!”
    老妇人单脚跳了跳,用手在男人鼻子下晃了晃,“哼!等会你看到那些尸体上安的都是木头脑袋,要么就是用布裹着他们的头,你就知道我是对的了!我告诉你,我,哈桑塔的海提老太太从不会错!你就等着看吧!”
    法尔和伊尔看着大家,拼命压抑住捧腹大笑的欲望,法尔突然抿嘴一笑,突然用很粗鲁和漠不关心的语气说了一声,“喂,各位,要不大家就掏出钱来做个赌注吧!”
    人群立刻受到了法尔的鼓动,大家纷纷涨红着脸,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下赌注。
    “等一等,等一等,”伊尔开口说,人群静了下来。“这样下赌注,大家都会不认帐的。要我说,如果大家当真要赌,我主动弃权,做个中立人,写下各位的赌注如何?这样才公平。”
    人群的声浪更大了。不过一会儿工夫,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并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伊尔扯下自己的袖子,找了一枚粗针头,蘸着墨水,把大致的赌注记在上面。
    混乱中,人们没有注意到法尔在“无头”这边接下了好几笔大注。
    伊尔沿着队伍接下赌注,把写着赌注的袖子高高地悬在半空。一不小心,他载进了浴室附近的大水缸,水缸的水顿时变得浑浊了。店主冲出来冲着他们大骂。伊尔随手掏出几个银币放进主人手中,重新拿起袖子,继续接受众人的投注。
    “诸神会给你们报应的!竟然用别人的人头做赌注!”店主还是心有不甘地在他们身后咆哮着。
    伊尔又往那人手里扔了几个银币,有些厌恶地对法尔说,“他真是个比我们还坏的贼!”两人找了个好地方把袖子藏了起来,看起来哈桑塔的人们相当乐意看看皇家大法师的下场。
    “不,应该是比我们更出色的贼才对。”法尔赞同地说。
    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哈桑塔,人们到处都在议论。城市上空飘荡着过节一般的喜庆气息。人们甚至在卫队旁边都忍不住要开怀大笑。伊尔有点困惑地摇摇头,法尔对他解释说,“他们当然值得开心。阿森兰特最坏的大法师,还有他的那么多手下,都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也会开心的。”
    伊尔有点黯然地回答道,“可是说不定会有更坏的人取代皇家大法师的位置,更加残暴地统治这里。”
    人群沿着大街小巷,缓慢地移动着。身上的衣服稍微好一些的人,纷纷向前凑着,挤着,想给自己挤出个好位置,希望等会能看得更清楚些。而人群的尾巴上,又多半会有些好事之徒,大声喧哗着,向前推着搡着。这天的出丧前奏就是这样的情形。
    看尸体的大队走过之后,法尔轻声问,“你觉得在这样热闹喧哗的一天过后,有哪些房子是没什么人把守的?”
    伊尔嘿嘿一乐,“我倒没想这个。我在想,怎么把浴室老板装钱的大木桶给掉个包,换成一桶……”
    “大粪吗?”法尔咯咯笑了,“太冒险了。那边的人群都看得见呢。”
    “伙计,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活计为生的么?你不会这么天真,对吧?”伊尔回答道。法尔一副自尊心受伤的样子,“先生,这是一个有关尊严的事件。虽然他们都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毕竟没有人见过我们那么做啊。咱们不能凭空把那么大一个桶给变没了。咱们不是那种‘没头脑’的巫师。”
    伊尔笑着回看他,“我们去拿上工具吧,”他说。两人搭着肩,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两人盘算好这天打劫的前后顺序,找了两套仆人的制服穿在外面,胸前背后都绑着空袋子,腰里都插上了防身用的匕首。打扮得当,就迅速出发。
    他们从后墙翻进了一座堂皇的私人花园,仿佛两道鬼影,轻松地穿越过一道花墙,来到屋子的外阳台。阳光下,一个仆人睡得正香,享受着主人不在的空闲。
    “真是太容易了,”法尔轻松地说。这时,两人正走上台阶,来到一扇滑动门前,他掏出匕首,插在门中央的狮子头里,开始静心等待。片刻之后,几只飞镖从门框里射出,交错着掠过擦过门板……“这些笨蛋难道搞不懂,商店里卖的防盗器,大多都是小偷作出来的么?”
    他把刀又插进狮子头像的一只眼睛里,那玻璃做的眼珠一下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眼珠带出一根丝线,法尔切断了那根丝线,无声地推开门,两人马上闪进屋中,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伊尔四处看了看,屋里静悄悄的。
    卧室的装璜基调是红色,墙上的织锦是粉红色的,卧具也统统都是红色。两人穿过这片红色的海洋,法尔嘀咕着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人的肚子里。”
    “要么就是趟在巨人的伤口上,”伊尔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个银色的保险箱。
    他刚刚伸手过去,一支飞镖就从他的指头上闪过。法尔一惊,匕首已经握在手里。窗户里跳进两女一男。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皮衣,衣服的胸口上绣着徽记:交叉的月亮和短剑。
    一个女人用强硬的口吻轻声说,“这里的东西属于月爪团。”
    法尔无礼地回答,“不,不,”他舞着匕首,“你们是强盗。”
    毫无征兆地,他猛地把刀甩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手背,就是那只射出飞镖的手。女人尖叫一声,捂着手跌倒在地。
    伊尔把匕首掷向男人的脸,接着又甩了个枕头过去。男人躲过了匕首,却被枕头挡住了视线。伊尔一脚狠狠地踢进了他的肚子,那人惨叫一声,往后翻出了窗外,手里才拿出的绞索也派不上用场了。
    “真吵闹,真不专业,”法尔小声说,一把抢过了保险箱。受伤的女人忍着痛,捂着手,想沿着她翻进来的绳子逃跑,法尔在他身后叫道,“嘿,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刀哪!”另一个女人跃过来,向他扔出了一把匕首,手里又握起了另一把。
    法尔连忙弯下身子,用保险箱挡了飞来的匕首。匕首哐铛一声,斜着飞进了屋顶。她冲过来想抢过法尔手里的保险箱,伊尔围着她打转,趁她不留神,用箱子砸在了她的头上。她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那边伊尔已经放倒了那个受伤的女人,把法尔的匕首递给他。法尔看了看蘸着血的刀锋,在女人身上蹭干净。“死了?”他问。
    伊尔摇摇头,“只是昏了过去。”
    他们匆匆忙忙地在保险箱里翻检出值钱的东西。法尔说,“差不多了!用他们的绳子,我们闪人!”
    他们拉了拉窗外挂着的绳子,法尔先向下翻出去。那个男盗贼倒在草坪里,早已失去了知觉。花园里的一个仆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名仆人抬头看了看晃动的绳子,正好看见了伊尔和法尔。他尖叫着逃走了。不久之后,法尔和伊尔头上的窗户里传出了愤怒的咆哮声。
    “可恶!我现在只希望他们不要拿出十字弩来!”法尔怒喝道,赤手抓着绳子滑向地面,手心传来火烧一样的疼痛。
    突然,绳子松了,法尔掉在了地上。伊尔看着他,希望他没出什么事。还好,法尔站起身就往外跑去。伊尔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下面的草地,往窗外跳了出去。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试图站起了身,但腿抽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右脚受了伤。伊尔身旁躺着方才他踢下来的那人,那人脸色苍白,嘴巴张开。伊尔心里一阵恶心,挣扎着站起身,看见那人的手无力地动着,仿佛是要抓住那并不存在的窗沿。
    伊尔和法尔一起搀扶着跑过花园,翻出了墙外,落到外面的街上。这时,对面的木头大门沉重地轰然打开。
    法尔扭头一看,“我的天哪,弓箭手!我们快快逃命吧。”
    两人仓惶逃窜,身上偷来的珠宝都掉了好些。
    法尔突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妈的!他们一定是设置了望风的!”他连忙往回跑去,一边示意身后的伊尔快些往前跑。
    伊尔加快了脚步,但没法跑得很快。他一次次地回头张望着法尔。
    等他越过了两条街,法尔从他头上的屋顶翻下来,喘着气对他说,“好了,我们快去把这些都藏起来,到老汉尼拔那里买些吃的!辛苦半天,我们只挣来了一顿饭钱!”
    伊尔问他,“你刚才说什么把风的?”
    “我去给了他一刀,虽然没射中,但他有些吃惊,从屋顶上掉了下去,头被下面的马车给扎成了两半!我保证他再没办法望风了。”
    伊尔不禁哆嗦了一下。
    法尔摇摇头,有些阴郁地说,“还记得我提醒你的事情吗?匪帮!他们已经开始在哈桑塔扎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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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00:03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群贼之贫贱

群贼之贫贱窃国者之恶,百倍之恶甚于窃财者也。窃国者居高位之地,窃财者藏夜游之地,吾愿择其后者而居之。卡林港之厄柯跋黑道流言书碎骨之年从萨林姆斯罕来的货物,一路上闯过海盗的侵袭,风暴的折磨,历经巨海沿岸的大城市,依雷霸、忧思塔,还有雅乐思,沿途倾销着丝绸和特产。等货船深入到迪林拜尔河边这个小得不起眼的内陆港口哈桑塔,所剩货品就不太多了。所以在这座城市里,手工织锦和带鞘的好剑都是最最受人欢迎的,一小段丝绸比一整件皮衣都贵许多。丝绸衣服是这里高贵身份的象征。码头上人头攒动,往来货商挤挤攘攘。本地的有钱商人大多等不及到街上的布料商店去买丝绸,而是直接在码头上向外地货商贩卖陶器,以物易物。法尔和伊尔两人游荡在码头上,时刻保持着机警。第一艘货船靠岸,他们并不急于上前,而是静静地观察周围的形势。第二艘货船很快也到了岸边,他们仍然并未行动。远处的城墙上,一个月爪团的手下被人们剥光了吊起来,他是在偷丝绸的时候当场被人捉住的。因为巫师团的禁令,布料商没有行会。于是他们在“森林舞”饭店大摆筵席,在酒精和美女的引诱下,签订行业规范。法尔和伊尔偷偷给了饭店的女侍应四个金币,她很高兴地告诉了他们这个信息。 “绝对是笔大交易,”法尔断定。伊尔则像通常那样,没有说话。这天晚上,天阴无月。两人潜伏在正对着码头的仓库房顶上,等着布料商的私运货船靠岸。据说这里进行的都是现金交易,用于购买丝绸和名贵的琥珀钮扣。微风乍起,树上开始落叶了。想来即将来到的冬天依然寒冷潮湿。但两人可没有时间感到寒冷,他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河面上闪起明灭的灯光,那就是货船靠岸的信号。两人耐心地等着货物从船上被卸下来,并满满地装上四辆大车,这才从房顶上无声无息地钻下来。货车旁有人无精打采地守着,法尔往街对面的废料场扔了一块小石子,引开了那人的注意。两人趁机钻进第四辆车,再次等待下一个行动时机。不料,附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马匹受了伤,立时嘶叫起来,他们还听见车轮翻倒的声音。伊尔贴着法尔的耳朵,小声问,“难道是那些对手又来了?” 法尔点点头,“毫无疑问,是月爪团的人。先等等,马匹受了伤,这证明那些人手里肯定有弩和弓箭。我们在这边看看好戏吧。” 那边厢打得不亦乐乎,这边的两人就开始大肆收掠战利品。等二人用货品把身上装得满满的,他们拔了匕首握在手里,轻轻推开了马车后门,小心地向外瞟去。一个持剑人的脸正在门边上,那人眼睛大瞪,惊讶地看着他们。法尔纵身跃起,躲过那人挥出的剑,顺手一刀刺在那人脸上。还来不及发出叫声,那人就一命呜呼了。伊尔跟在他身后下了车,背的东西太多,几乎让他有点站立不稳。法尔从那人身上拔出匕首,往身后投去。那边正有人拿着刀赶过来。匕首射中了一个手上拿着十字弩的守卫,顿时让他血如泉涌,惨叫着抛开了武器。法尔捡起第一个受害者的长剑,冲着伊尔低声道,“快走!” 两人朝右面跑去,那边是些正派人的住宅区,虽然大多体面可靠,但那些居民并没有多余的钱为自己的房屋加修围墙。四面八方都是刀剑拼杀之声,不知怎么回事,随车的守卫仿佛不堪一击,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所有还站着的人,都是月爪团的手下了。法尔和伊尔低声咒骂着,左躲右闪,一边拼命往前跑。月爪团的箭射在他们身前身后,咻咻作响。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叫骂声,仿佛是受了伤。法尔皱着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跟着他们的月爪团,肩膀上中了一箭,痛苦地倒在地上。伊尔喘着气问,“他们还会再射箭吗?连自己的人都……” “他们可不会轻易罢休,”法尔边往前跑,一边说,“小心躲闪!” 他们跑到了小巷的尽头,转了弯,蹲在墙后,又一箭射了过来。人群的喊叫声已经逼近了。那箭擦过他们的头,射中了路边的一扇窗户。正在此时,前方走来了一队卫兵巡逻队,手里都高高地举着战戟。巡逻队长眯着眼睛,看着前面地上蹲着两条人影,倒抽了一口冷气,“快点灯,点灯!拿剑-” 月爪团大概有两个射手。还不等队长把话说完,另一支箭就插进了他的喉咙。眨眼间,队长已经倒在血泊中。法尔和伊尔抓住时机,站起身来,冲过巡逻队往后跑去。巡逻队哪里反应得过来?个个手里的戟还尖朝上举着呢,只有一个卫兵想要阻止他们。二人分别弯下身,猛地把守卫的腿一推。卫兵哐铛一声倒在地上,两人继续往前冲。跑到墙角处,法尔抽出匕首插在墙上,“蹭”一声翻身上了屋顶。木质的房顶,因为雨水的浸湿而显得很滑,让法尔几乎一脚没站稳,摔回到地面上。伊尔跟在他身后,一起跳上了另外一间房檐,那房檐是茅草,房顶斜面很长。两人就势倒下,喘着气互相看了一眼。 “我说,我说,”法尔大口吸气,“我们一定得自己组织个团伙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成!” 伊尔小声说,“太姬神会保佑我们。” 法尔看着他,“你是在向蒙面神祷告吗?” 伊尔回到道,“不,我是在祈祷太姬,希望‘团伙’不会毁了我们的友谊,也不会夺走我们的性命。” 静了一会,伊尔听见法尔低声说,“太姬神哪,请听我的祷告……” “啊哈!看这些光滑的手!”法尔笑着,突然停下来,“对了!就叫‘妙手帮’如何?” 狭窄的房间里爆发出大笑。这房间里到处都是灰尘,空气里还到处飘着一股老咸鱼的奇怪气味。这间货舱的主人已经死了,况且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们在门口小心地堆了两辆破车,防止巡逻队走过来。现在屋里挤着十来个人,都一脸戒备,手里握紧着武器,小心地保持着彼此身体间的距离。法尔看着他们,“我明白各位对这个主意都不太感兴趣。但是,我想各位也都清楚,若是不趁此时赶紧抱成团,我们就只剩被别人屠宰的份儿了。要么就是离开哈桑塔,另寻出路。这样的下场,各位想必也不愿见到吧?” “那我们为什么不加入月爪团?”卡恩问道,他和布拉拜是弟兄,后者正靠着窗户,斜眼看着窗外,只有一有什么动静,他就会向窗外的人打信号。 “他们?各位仔细想想,”法尔克制地回答道,“每次我和伊尔达跟他们遇到,都免不了一场恶战。难道各位没看出那伙人是不讲道义的么?他们牺牲手下就像是打喷嚏一样轻松。要是加入他们,天知道有什么下场。” 伊尔也插嘴说,“还不止这样。再让我们从另外一个方向想想。各位可留心到月爪团每个人身上都佩着价值不菲的徽章?而且,他们的武器为何那么精良?大家想想看,他们才成立了多久?能偷多少东西?哪能有这样的大手笔?难道各位不觉得他们就像私人卫队么?就像是巫师团或者国王的阴谋似的。每次他们看到我们,总是提前开火,不讲情由。想要消灭盗贼,有什么方法会比让他们内讧起来更方便呢?他们这一招,叫做‘以贼治贼’。” 人群里响起了应和的声音。“嗯,这么一说,”又老又胖的珂斯莱拉搓了搓手掌,说,“我觉得有些道理。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就觉得有些古怪,而且他们行动的时候,守卫里似乎有人把头转向另外的地方,视若无睹。一定是有人给他们下了这样的命令。” “嗯,我也觉得有道理。”年轻的雷格坐在水桶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刀。他身上跟大木桶一般脏,不注意观察,几乎会忽视那里还有个人。不过,小刀的闪光提醒着旁人,可不能小看他。 “一派胡言!我不愿意再多听一个字了!”卡恩大声叫道,“你们都是些蠢货!要是你们相信这两个花言巧语家伙,那更是蠢上加蠢!除了能说会道,他们还会干什么?”他从自己站着的角落走出来,两个兄弟也赶快跟在他身后。他挥了挥手,语带威胁地说,“如果我们要成立一个对付月爪团的帮派,我认为该由我来做头!不错啊,‘妙手帮’。我保证,在这两个小子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我就能让各位包里揣得满当当的!” “噢?”一个深沉的声音从另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那你怎么不告诉大家你的打算啊?卡恩,你在小巷里恐吓弱小的事,我可看得多了。以我对你的了解,就是千万别背对着你,要小心你偷偷刺来的刀!” 卡恩冷笑一声,“贾拉丁,虽然哈桑塔的每个人都知道你壮得像头牛,可大家也都知道你的头脑不好使!你哪里懂什么叫计划?” 贾拉丁提高了音量说,“我家乡的人总说,要是有人对你提什么‘计划’,八成是他准备算计你呢!” “那你怎么还不回你的家乡去!” “够了,卡恩,”法尔冷冷地说道,“看来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只要你还在这附近,我们大家就不可能彼此信任。你最好赶快走。” 红发男人转过身来瞪着他,“你是怕你失去对这个小帮派的控制权吧,嗯?那好,让我们看看,这里有人支持他的意见吗?” 伊尔默默地走上前来。 “哈,哈,你这个可怜的跟屁虫小子,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卡恩正嘲笑着伊尔,贾拉丁上前了一步,雷格从木桶上跳了下来,珂斯莱拉也喘着气走了上前。卡恩四顾看了看,“拓珊柏,你呢?” 最阴暗的角落里传出了一个低沉而有韵律感的声音,“卡恩,很抱歉,我也同意法尔的建议。” “你们这些个遭神罚的蠢货!”卡恩跺了一脚,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房间。他的两个弟兄警惕地跟在他身后,环顾了众人一眼,随后也离去了。阴影里有个男人低声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情人呢。” “拉林,小心点说话!” 拓珊柏有点恼怒地说,“那只发春的公熊,只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这时,贾拉丁看看了法尔,法尔冲他点点头。这个壮汉硕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室内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来,卡恩活不了多久了。法尔走到前方,“我们成交了吗?哈桑塔‘妙手帮’从今晚就正式成立,各位意下如何?” “成交,”独眼塔森点点头,“我愿意加入。” 珂斯莱拉有点呼吸困难地说,“我也是,我愿意参加。只要你们别变得像那些巫师团一般心狠手辣,我就永远站在你们这边。” 众人纷纷表了态,达成了一致意见。法尔笑笑,向众人鞠躬道,“这样我们就都成交了!好,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好武器从这里溜出去。万一月爪团和巡逻队正拿着弓等着我们,大家可别对他们客气。” 雷格急切地答了一句,“哼,我真等不及想尝尝他们的第一滴血!” 拓珊柏在他身后低声笑了,“可千万当心,别是你的血。”黑暗掩盖了他投向她的目光,但众人分明都感觉到了那种凝视。人群一起走下楼梯,还有人吃吃笑着。全哈桑塔都知道,阿森兰特的两家豪门葛莱默和图蒙佩要缔结亲家了。这天,皮森?图蒙佩戴着高高的羽冠,穿着镶金的外衣,脚上是一双弯尖的软皮靴。他腰的腰间佩戴着父亲赠给他的最名贵的利剑,骄傲地牵着他的新娘,逐一走过诸神之殿。盛大的游行从火发女神苏安神殿开始,路过洛山达神殿、守护神海姆神殿和命运之神太姬神殿,一直来到圣骑士之神提尔神殿下。婚礼将在提尔之剑下辉煌结束。新娘的父亲送给新人一座整块钻石刻成的雕像,上面刻着阿森兰特的守护兽——一只牡鹿。这雕像十分珍贵,价格比数座城堡还要值钱。它罩在一个半圆形的玻璃罩下,仆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手臂沉重,如同是捧了几座城堡。在重重守卫下,这非比寻常的宝物被安置在了新人的婚房里,放在婚床床脚正中。老达拉葛?图蒙佩小心翼翼地把它安置在那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这个地方好,最显眼,能好好地看着它!” 瑙浓?葛莱默穿着一身高贵非凡的天蓝色婚纱,传言说是遥远之地的精灵所织就。她母亲十分得意地对别人说,这衣服值得上千金币。可现在它像团皱巴巴的破布一样被搭在地上,正投了皮森的心意。这对新人正在婚床上举着酒杯,向月神撒伦敬酒致意。撒伦温柔地倾泻下月光,投在那牡鹿雕像上。新人们都不曾留意到,床下偷偷伸出一双带着黑手套的手,拿走了瑙浓方才取下的钻石发夹。而新郎只顾着沉醉在新娘美丽的浓密长发中。同样,两位新人也不曾看到,窗外皎洁的月色下,一道蒙面黑影窜过,身形是个女人,胸口别着一枚徽章。这入侵者的眼角还带着笑意。她蹲下身,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发丝般细韧的长剑,从窗外伸向了雕像。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兴奋里,全没听见婚床下有个声音带着怒气“哼”了一声。窗外的蒙面女人对着瑙浓,柔声警告道,“你若敢叫唤一声,我就用它废了你!” 瑙浓果然异常听话地,立刻开始尖着嗓子大声叫唤,手里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清脆地“叮当”一声响。女人的脸色陡然变了,冲进房间,手里举起了匕首。可脚下有个小凳子仿佛是“自动”地跳到了她的脸上,她一惊,匕首掉在了地上,人也失去重心,倒在衣橱上。衣橱沉重地、慢慢地、倒在她身上。瑙浓和皮森终于抓住了时机,惊天动地地大叫起来。楼下,双方家长都听见了这声大叫。他们互相换了个眼色,有些高兴地笑着。 “噢,年轻人啊,” 达拉葛?图蒙佩举起他的酒杯,摸着自己的短须,向葛莱默夫妇敬了一杯,“这让我想起自己结婚的第一个晚上,我可是哭了很长时间呢。我还记得那是蛇发女神月之年的事情了……” 新人赤身裸体地互相抱着,惊恐万分地大声叫着。而床下的黑影窜了出来,弓着腰悄悄躲在了长沙发背后。他刚藏好,又有两个黑衣人从另外一扇窗户闯进婚房,粉碎的玻璃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新人瑟瑟发抖,紧紧抓着对方的背,只求此刻正身在别地——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别是这间婚房!两个新来的闯入者是一男一女,他们穿着跟方才那女人一样的黑色夜行衣,胸口上佩着徽章。两人都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整间房间。 “她到哪儿去了?” “嘘!闵特,你会把整所房子的人都吵醒的!” “别叫我的名字,你这口没遮拦的东西!” 他们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走向婚床上这对可怜的新人。他们把头埋在丝被里,恨不得在床上挖个大洞钻进去。 “别走啊,两位!”闵特一把抓住新娘的脚踝,使劲一拉。皮森无助地想拉回新娘,而新娘则半跪床上尖声大叫。房间那边,长沙发后的一双黑手不小心碰到了一只玻璃饰物,它掉在地上打碎了,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闵特把皮森?图蒙佩一把拉下床,“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用匕首在他鼻子上晃着,“快说,她到哪里去了?” 皮森发着抖,“谁,谁?” 闵特身边的女人叫依莎佩拉,她正在忙不迭地收捡着屋里的珠宝。她看到床脚的牡鹿雕像,一把抓过来,在手里掂了掂,深为它的重量而惊叹。地毯上出了些褶皱,差点把她绊倒在地。她咕哝了一声,重新站稳,看了看手里的雕像,还好,它没出什么事。闵特看到依莎佩拉那里没出问题,又冲着皮森大叫,“就是先我们一步进来的那个女人!她在哪里?” 皮森喘着气,指着衣柜,“在,在,在那边,衣橱底下。” 闵特转头往那边看去,躺倒的衣柜下流出暗红色的血。那衣橱足有一辆马车那般大小,而且看上去重极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时床底下突然又跳出一个人来,手拿一支香水瓶子,敲在了闵特的头上。依莎佩拉站稳脚跟,扭头看过来,“又是你们这些妙手帮!”她猛地甩出匕首。那人影往床下一闪,躲过了匕首,同时还打了个喷嚏,仿佛是在嘲笑她。瑙浓又尖叫了起来,黑衣女人反手给了她一巴掌,跃向那神秘人,想要抓住他。手掌却不小心打了个滑,牡鹿雕像从她手里飞了出去,掉在地上,轰然一声,摔破了。床后的神秘人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体不禁抖了一抖。但不知何时,他手里又多了一个香水瓶子,准备把它敲在她头上。月爪团的女人左躲右闪,后退不迭。而瑙浓抓住机会,狠狠地还了依莎佩拉一个耳光。女贼蒙面的脸被打得侧向一边。她怒喝一声,向前栽了一下,而皮森正好拿起一盏铜制便壶,砸在了她的下颚上。依莎佩拉立刻晕倒在了床上。瑙浓跪在她身后,看着这个蒙面女人嘴角留出血,染红了丝绸的床单,忍不住又尖声叫了起来。皮森看清自己做了什么,“哐铛”一声,铜便壶掉在地上,滚倒了墙角。而他也像一个疯子般,凄厉地嚎叫起来,冲向卧室的门。长沙发后的人影闪了出来,冲上去想要阻止他。皮森离卧室的门还有两步,那人影却赶上了他。黑影抱着他一起撞在门上,门“砰”地一声被两人撞得开了一半。但那门本身十分沉重,又“哐”地一声合上了。楼下的长辈们听见楼上的大响动,带着笑意互相看了看,又拿起了烤吐司。珍尼莎?葛莱默脸上微微红了红,看着其余三人道,“他们……听上去……,嗯,真带劲。” 达拉葛?图蒙佩听了大笑,瞟了一眼自己的亲家,“的确的确,真是带劲。我还记得我的第二任老婆也有这么带劲呢!” 伊尔从晕倒的皮森身旁站起来,看看门关得很牢,就冲还在床边摇摇晃晃的法尔急切地说:“我们得赶快溜出去!” 法尔忿忿不平地说,“可恶的月爪团!好好一瓶名贵香水就这么废了!咱们得另外拿些东西才够本啊!” “我已经拿了,”伊尔说,“现在咱们快逃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窗外又跳进两个月爪团的对手。那两人一着地,就拔出亮闪闪的剑,冲向伊尔和法尔。伊尔身边有一张摆满玻璃小雕像的桌子,他猛地把桌子举起,扔向两人。那两人左右一闪,桌子砸了个空。而一座小雕像却都从桌上掉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了伊尔脚上。伊尔痛得弯下了身。月爪团员带着满脸狞笑,志得意满地扑向了他。而另外一人则冲向床上那位尖叫着的光溜溜的新娘。桌子破窗而出,带着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黄铜窗框,落在夜幕中的卵石路面上。有些碎片掉在客厅上方,发出巨大的声音。楼下的两对亲家听了,眉毛扬得更高了。 “他们难道打架了吗?” 珍尼莎?葛莱默有些焦急地问,脸更红了,“听上去可像是不妙。” “不用担心,” 达拉葛?图蒙佩大声笑着说,“这只不过是现在年轻人爱说的,那个,前,前,‘前戏’!对,就叫前戏。你应该知道,就是那、那事之前的小游戏。上面的房间那么大,足够他俩打打闹闹了。”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房檐,那里很明显地因为另一声巨响而摇晃了一下,连檐上的灰尘都簌簌地落下好些。“我真希望我能再年轻一些,等我亲爱的侄儿皮森叫‘救命’的时候,我就……” 话未落音,楼上就传来一声微弱的、颤抖着的“救命”。达拉葛开心地说,“噢,我看这可怜的年轻人是顶不住了!楼梯在哪儿,我上去看看,我衷心希望我体力还行……” 伊尔向后跳了一步,对手一剑挥过来。但法尔猛然跳起,一把抱住他的脚,这人直梆梆地倒在地上。他还来不及挣扎,法尔已经一刀刺中他的喉咙。他拔出刀的时候,鲜血“吱”一声从刀口喷了出来,血污弄在一块名贵的萨林姆斯罕皮毯子上。摔坏了的牡鹿雕像从他尸体背后滚了出来。伊尔看见那人的惨状,转过头来,把晚饭都吐到了蓝色的卡丽山毛绒地毯上。法尔有些兴奋地说,“啊哈,这块毯子我们不用带走了。”他冲向最后一个月爪团女贼。女贼正在对付抽泣的新娘,她要掐断新娘的脖子。法尔可不会放过机会,他一拳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她还没完全倒在地上,法尔已经纵身一跃,一把抓住窗外的绳子,溜了下去。伊尔随手从他脚边拾起一个小小的首饰箱,塞进自己的背袋,跑向窗户,想跟着法尔溜下了楼。瑙浓厉声大叫,跑到门边,她丈夫还在地上昏迷不醒。匆忙中,伊尔被破碎的牡鹿雕像绊倒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声。雕像这次重重地飞到了墙上,又打碎了好些。伊尔顾不及多想,攀上窗沿,抓住绳子往下就跳。而这时,另外一边窗户里飞进一个月爪团的家伙,他径直朝着伊尔的方向冲过去,可他的目光锁定在雕像上,完全没有看见伊尔。那人兴奋地大叫着,“啊哈!我可以用它勒索国王了!”他抽出匕首,正朝着瑙浓掷去。瑙浓惊恐地往旁边一躲,碰在身旁的玻璃镜子上。镜子摇晃了一下,失去重心,往下摔倒。瑙浓又慌忙往旁边躲去,一不小心绊倒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本来放着的熏香瓶顿时摔个粉碎。浓烈的熏香气息,让正伸手拾起雕像的贼人忍不住抬起头,后退了一步,手一松,雕像又掉在地上,再一次砸破了一小半。后退的盗贼还把墙上挂的一幅鲁淖?图蒙佩的巨大画像给震落在地,沉重的画框向前一倒,画板砸到了这个贼的头上。——鲁淖?图蒙佩在传说中是夜鸮之王,画像上的鲁淖一手握着一只血瓶,另一只手上站着一只吸血夜鸮.瑙浓光着身体倒在一大堆神秘的香水和润肤油里。地面和她身上全都滑溜溜的。她挣扎许久,也无法站起身。她四处看了看,一边抽噎,一边往一块毯子边上挪动。屋里弥漫的巨大香味让窗户边的伊尔也皱眉摇摇头,他抓紧绳索,溜了下去,消失在夜色里。而在他走后,一只戴手套的手拿着匕首,从鲁淖?图蒙佩画像的胸口戳了出来。随后爬出来的是那个月爪团的盗贼,他狂乱地四下搜寻,终于又看到了牡鹿塑像的所在。它滚落在床脚下,已经遍体鳞伤,残缺不全了。他连忙冲上去,将它拾了起来,“最后它还是我的!” 窗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不,是我的!”一把匕首飞向他,但没射中,“铮”地一声插在他身旁的木头墙上,摇晃个不停。屋中的月爪团手下把雕像牢牢握在手里,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即,他又想起对方肯定看不到他面具后的表情,就向袭击他的人做了个粗鲁的手势。那个袭击他的也是月爪团的人。他怒气冲冲地又扔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不偏不倚,正扎在瑙浓鼻子跟前。可怜的新娘匆匆忙忙又换了一个方向爬行。拿到雕像的贼人向窗口退去,晃了晃手中的刀,恶狠狠地冲那个对手说,“这刀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后来的贼人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珠宝盒,朝第一个人头上扔了过去。这次他没落空,珠宝盒砸在目标头上,亮晶晶的宝石散了一地。第一个贼人也随着它们倒在地上,拿着雕像的手一松。那雕像竟顺势往窗外飞出去。第二个贼凄厉而又失望已极地大叫,“不!”他一个箭步,腾身跃起,冲向雕像,他的手无助地向前伸,向前伸……他的手指尖触到雕像了!他一把攥住了雕像!这人心满意足,忍不住开心叫道,“哈,哈,是我的了!是我的了!”不料脚下的珠宝十分光滑,他站立不稳,重重地翻下了低矮的窗沿,夜色里传来一声惨叫。瑙浓看见那个贼突然消失,好容易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小心翼翼地准备站起来,面朝了大门。她必须得出去…… 可这新婚之夜的噩梦是根本不打算放过她了。窗口又翻进了一对黑衣人。瑙浓几乎要疯掉,真希望像她丈夫那样昏死过去。两个盗贼看了看一团混乱的房间,其中一个走上前来,一把推开了床上倒下的蒙面女人,向瑙浓走来,准备绑架她进行勒索。瑙浓尖叫着,挣扎着,扑向门口。可她来不及冲出去,就倒在皮森身上。她听见门外边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门闩吱吱呀呀地响了。盗贼恼怒地叫了一声,继续试图抓住瑙浓扑腾的脚。贼人拿出匕首在瑙浓面前威胁地晃着,瑙浓忍不住又尖叫起来。门开了,达拉葛?图蒙佩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变成了战场的新房,不知所措。脚下躺着他的侄子,而新娘挣扎到他跟前,抱着他的脚,瑟瑟发抖。老人又抬起头看了看,一个黑衣人正双手持刀,朝他冲过来。老人气得胡子也翘了起来,却还来得及留心脚下仍然赤身裸体的瑙浓动人的姿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图蒙佩家族有难啊!” 冲上来的贼人一刀刺进了他的肩膀,老人却并没退缩,一拳朝贼人下巴打去。盗贼后退了一步,达拉葛又像啃火鸡一般,一嘴狠狠咬住那人的喉咙。盗贼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淋漓。达拉葛乘胜追击,把贼人逼近窗口,把他举起扔了出去。他听到窗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身对付另一个贼。等他把那人也如法扔到了窗外的时候,瑙浓终于能够放心地、挨着皮森的胸口,昏了过去…… 不到第二天中午,整个城市里就到处都流传着伟大的老战士达拉葛?图蒙佩的故事:老达拉葛?图蒙佩如何在侄子的婚房里,赤手空拳对付了一整打全副武装的月爪团盗贼,把他们全扔出了高高的窗户,横尸在图蒙佩家的院子里,如此一对新人方可安心洞房。伊尔和法尔举起了酒杯,为可怜的新人祝酒一杯,“这样听上去,还是有人救出了依莎佩拉,并且一起离开了现场。”法尔边喝边说道。伊尔问,“他们到底剩了几个人?” 法尔耸耸肩,“谁能知道呢?也许只有诸神和月爪团他们自己清楚吧。但他们确凿无疑地损失了瓦拉、闵特、安纳斯、欧毕尔,至少是这四个,兴许还得加上依悌。依我看,昨夜他们的行动真是犯了大错。而我们只损失了一小点。” “有一个发夹碎了。”伊尔提醒他。 “没错,但我们至少还有两对哪。没什么大不了的。”法尔说,“现在,要是我们……”他停了下来,侧着脑袋偷听附近一张桌子上兴奋的低语声。伊尔本来就很安静,现在也没说话。 “不错,就是魔法!多年前,老国王尤格拉斯藏起来的!”一个人几乎贴着他朋友的脸,小声说,“他们说,就藏在城堡里的一个秘密房间里!” 法尔和伊尔屏息仔细听着,可没过多久,进来一个吟游诗人,坐在离他们最近的桌子边,用自己年轻嘹亮的嗓子唱起了歌谣。而这歌谣唱的正是他们方才想听的故事。据说有一堆当年被尤格拉斯藏起来的魔法石,在城堡里被人重新找到。这些魔法石可以自己发光,悬浮在空中,还能发出美妙动听的和弦音乐。巫师团为了谁该获得这些魔法石,争论不休,现在还没吵出答案。于是,国王孛醪佴下令说,在他们做出决定前,把这批宝石放在一间专用的音乐室,派重兵把守,法师不得入内,而普通人可进去参观。吟游诗人唱道:我曾亲见了那法力之光啊,那一切都是真真切切。法尔和伊尔起身离开了酒馆。法尔笑着说,“我们得弄到那堆石头。” 伊尔摇摇头,“不,不行。你要是去了,我保证你没法活着出来,继续当你的‘妙手帮’帮主。” 法尔嘿嘿笑起来。伊尔严肃地说,“这次,你一定要等,看清楚月爪团布下的陷阱,除非你确信万无一失,才能动手。” “陷阱?” “噢,法尔,难道你不没闻到这整件事上都散发着巫师团狐狸般的臭气么?我可是闻得清清楚楚。” 隔了一会,法尔点点头,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法尔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说的是‘你’,不是‘我们’?” 伊尔慢慢地说,“我已经当够了小偷了。我在哈桑塔只有一事未了,等我做完,我就会离开。所以如果你要去偷这些魔法石的话,你只有一个人去了。” “为什么?”法尔一下子愣了。 “偷窃和杀人,我已经深感厌倦。而且,我没法通过这些事情,更靠近巫师团一步。你看那牡鹿雕像,那些偷窃的手只会去偷那些珠宝,他们彼此争夺,活生生地毁了它。关于偷窃,我在这城里已经学得够多了,”伊尔看着法尔不解的眼睛,又加了一句,“时间过得很快,我得赶快做完我的事,离开这里。” 法尔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是你要做的那件事,该不会背叛大家吧?” 伊尔摇摇头,故意说,“我从不曾有过像你这样的好朋友,法尔,霍莱恩之子。” 两人紧紧搂在一起,重重拍着对方的背,好一会儿才松开。又过了一阵,法尔问,“啊,对了,伊尔,你走以后,我该怎么办?” “跟拓珊柏一起干,”伊尔说,眼睛有意无意地闪了一下,“你跟她一起干,会比我们之间合作得还好,我保证。” 法尔摇摇头,“那么我们就得散伙了——你得带上我们一半的财宝。” 伊尔耸耸肩,“我只要带够路上用的钱就够了。” 法尔叹了一口气,“那么我会替你存起来,用于帮你宰掉巫师团。” 伊尔轻声道,“若蒙诸神赐佑,我也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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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01:1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唯一之奥术

唯一之奥术故老相传,凡为法师者,必以寻唯一之奥术为终身之目标,人皆云,唯一之奥术乃为法师至高境界。有云海外某,以毕生之修为,终得偿所愿。然人又云,此子徒为一疯痴人也。
    吾少时尝见此一疯人,法术至不可叵测之地,未尝为疯癫之辈。其人语我,唯一之奥术实乃一女子,世人唤之曰魔法女神蜜斯特拉。此女之吻,甜蜜不可挡哉!
    哈里文?沙恩斯塔修士致盲巫师的传说双足飞龙之年这天晚上,天气温暖而静谧。伊尔吸着气,一边把法尔坚决要他带上的珠宝挑拣出来好些。今晚他想干的这件事,很可能会让他送命的。那时就再没法还什么债了。
    等他挑拣完毕,伊尔看看了地上堆着接近百十个金币,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若等到早晨太阳出来,就能看到它们本来的金黄色。但……那时,他可能没法再见到它们了。
    他耸了耸肩,好了,他终于自由了,他终于可以继续去做那些他想做的蠢事了——不管多么愚蠢,他还是那么想去做的事。他把金币裹进包里,拉紧扣绳,免得它们叮当作响。然后,也许将是他盗贼生涯的最后一次——他翻上房檐,朝定一个方向走过去。
    窗户敞开,微风吹了进去,凉丝丝的。新房布置得十分简陋,和图蒙佩那里根本没法比。听说他们举行了婚礼,伊尔非常高兴。他很高兴能在这件事上花去他身上大部分的金钱。他偷偷迈进门槛,对屋里睡着的新人笑了笑。
    新娘的头饰很漂亮,点缀着一条白色丝带。伊尔调皮地摸了摸它,想着要不要把它当作纪念品带走。不,不,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偷了。
    珊迪丝翻了个身,好像感觉到有人正轻轻抚摸着她的腿。但她睡得那么熟,伸出手来搭在汉尼拔的身上,而汉尼拔依旧鼾声大作。她在梦里微笑着,没有醒来。
    伊尔看到房里还摆着别的一些礼物,一根新的赶面棍,一副新围裙。珊迪丝的枕头下露出一支匕首握柄,突在外边像是一只大眼睛。
    伊尔悄悄把自己的礼物放在两人中间,一枚一枚地,小心翼翼地排在两人身体中间,还有婚床的边上。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自己做小偷的技巧,轻手轻脚,不惊动他人。可等他放完了,金币还有剩余。伊尔笑了笑,把最后一枚金币放在了珊迪丝的胸口,金属的冰凉让珊迪丝翻了个身。——这是伊尔迟来的结婚礼物。
    他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月亮高高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中,伊尔站在房顶,沿着空无一人静谧的街道,望向前方已经废弃的蜜斯特拉神庙。
    那里黑漆漆一片,景象破败。从伊尔站的地方都能看见神庙门口挂着一把重重的大锁。看来巫师团不想哈桑塔的人们向魔法女神祷告,这样他们才能安然地呆在厄苏尕的高塔上悄悄祈祷,求得蜜斯特拉赐予的全部法力。虽然如此,他们也并不敢亵渎这座神庙。
    也许,他们的能量就是从那里来的;也许,毁了这座神庙,就能动摇巫师团对王国的控制。又也许,他该砍下女神的手,责问他为什么要让他惨遭父母双失之痛。再或许,伊尔只是厌倦了整天呆在房梁上,盘算着偷各种小玩艺的生活。也许巫师团不敢毁掉蜜斯特拉神庙,但他伊尔可敢。
    就在今夜。
    噢,也许,没有了魔法的世界——至少是阿森兰特,会变得更加美好。他这样想。
    虽然没人能想象毁坏一座神庙的下场,但如果这么做,说不定就能解除魔法女神对这里的诅咒,巫师们再不能躲在高墙里施法。而且,庙中说不定还有些魔法用具,他能拿来对抗巫师。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伊尔为此送了命。没什么可怕的。
    伊尔望着神庙斑驳的墙壁,和左右屋檐上雕刻的石蝙蝠。它们用爪子攀着神庙大梁,尖喙伸长怒张。但它们一动不动。也许,伊尔心想,他大概是不够档次看见它们的魔力吧。大门上黯淡地漆着一行字:“吾乃唯一之奥术。”
    伊尔摇摇头,叹了口气,从屋顶上纵身而下。今晚必须得复仇!
    大门的锁没有法术,伊尔用法尔教他的开锁术,不消多久就弄开了它。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外静谧的大街,抽出刀紧紧握着,等眼睛习惯了黑暗,就义无返顾地走进了神庙。
    灰尘遍布,空空荡荡。伊尔四处搜索,也不见蜜斯特拉的神庙里有任何器具,只有几根石头柱子。通常,陷阱总是设在门的正前方。他小心地侧身走了几步,继续往前。
    这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噢,也许只是紧张,他的汗毛立起,仿佛马上就会受到古老魔法的一击。不,不,还有什么别的问题——确实有问题——一个如此巨大又空旷的房间,一定该有回声,不管他如何小心翼翼,他的脚步声如何轻巧,也该有回声。但这里没有。
    伊尔从胸袋里摸出每个小偷都随身带着的干豌豆,把它投向前方的黑暗里。
    他竟然没听见它掉在地上的声音。伊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他处在进口的大厅中,几根粗壮的石头柱子隔开了大厅和内室。柱子也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又高又粗。地上灰尘厚厚的,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伊尔回头看了看他走进来的门——两扇门方才已经被他合上了。随后,他又握了握匕首,走进黑暗中。
    巨大的内室是圆形的,房顶很高,竟然看不见房梁。屋子中间有一座圆形的石头祭坛,对面并排着三间楼厅。
    此外,这里别无他物。
    只有漆黑、空灵、静谧。
    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可以亵渎、可以毁坏的东西。这里连神仆都没有一个。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粗鲁地推开了,一大队兵士拿着火把走了进来,伊尔连忙窜进神庙后方,藏在柱子后边。
    许多兵士,至少两队,手里都拿着矛。
    “散开仔细搜!”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无人可以擅闯蜜斯特拉的神庙!”
    说话人上前一步,对着祭坛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手势。接着,他格外平静地说:“请神赐光。”他并没有施法,但房间里的每一块石头果真发起光来。
    光亮开始有些刺眼,渐渐柔和下来,那些光芒包围着伊尔,他发现自己在一瞬之间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所有的人,就是这里几十个兵士,每个人都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和时刻准备刺出的长矛。先前说话的人站在他们中间,“原来只是个小偷。收起你们的武器。”
    “法师,若他逃了怎么办?”
    穿长袍的人微笑着说,“我的魔法将会让他走到我命令他走到的任何地方。”
    他打着手势,伊尔感觉到四肢蠢蠢欲动,一股麻丝丝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许多年前,他在赫尔登所遭遇的那种恐怖感又来了!他的身体不再是他自己的,他发现自己转过身,慢慢地朝众人走去,绝望传遍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不,不对,是朝着祭坛走去。祭坛是一块光光的圆形石盘,周围连一句装饰文字也没有。兵士们举起了矛,对准了他。
    一个有点老的兵士说道,“法令规定,擅闯神庙的人该被处死在祭坛上。”
    身着长袍的那人说道,“正是如此。等那个傻瓜到了祭坛上,你们就朝他射矛。蜜斯特拉祭坛上的新鲜血液,一定可以让我试出新的魔法来。”
    伊尔缓缓地朝祭坛走去,心里又是急又是恨。他是今晚唯一的蠢货。他终于死在了向巫师团复仇的路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无济于事。噢,我父我母,我即将追随汝而去。
    他不停地想挣扎开来,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巫师微微一笑,弯了弯手指。伊尔就乖乖地站在了祭坛之前。
    巫师面对面地与他站着,向他鞠了一躬,“恭喜您,小偷阁下。我是法师圯翟,也是阿森兰特的法师。你可以说话了——你是何人?”
    伊尔发现自己可以动嘴唇了,“”如您所说,“他冷冷道,”一个小偷。“
    巫师扬了扬眉毛,“汝为何今夜来此?欲为何事?”
    “向魔法女神祈祷,”伊尔说的话把自己下了一跳。
    圯翟眯起眼睛,“难道你也是法师?”
    “不,”伊尔反驳说,“我是为了向魔法女神祷告,让她帮助我消灭你们这些巫师!要是她拒绝,我就诅咒她。”
    巫师的眉毛又扬了起来,“噢,你怎知魔法女神会帮你的忙?”
    伊尔咽了一下口水,发现自己没办法耸肩,也不能动弹除了嘴唇之外的任何器官,“神明在上,”他慢慢地、失望地说,“祂的法力永在,我需要这法力的帮助。”
    “喔?少年人,传统的方法,”巫师笑着说,“是投尔之终身,一心向法,刻苦钻研,执着一念,数年方可成事。想靠这从天而降的赐福,你实在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女神又怎么会搭理你!你这态度,端的无礼!”
    “难道巫师团把阿森兰特紧紧地控制在手里,就不是无礼了么?你们这些巫师一天不能消灭,阿森兰特的人民就一天没有空想和无礼的权利!因为那成了你们的特权!”
    兵士们小声议论起来。圯翟冷冷地向他们环顾了一眼,他们立时噤若寒蝉。他夸张地假意叹了口气,“喔,年轻人,我不想再听你的胡言乱语了。住嘴吧,除非你想为自己做最后的祷告。”
    伊尔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上了祭坛。
    “等会再射矛,”巫师命令道,“我先施个法,看看这年轻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或许,他还有什么秘密没说。”
    巫师抬起手,使了个符咒。他眯起眼睛,皱着眉头看着伊尔。
    “你没有魔法,”他自言自语地说,“但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法力潜质,虽然还不很微弱……我以前不曾看到过这种事情。”他上前一步,“那股力量是什么东西?”
    伊尔说,“我没有法力。我痛恨魔法,痛恨它所做的一切。”
    “如果我放了你,让我尽心研究你身上那股潜在力量的来源,你会宣誓效忠鹿角王国么?”
    “永远忠于鹿角王国!”
    巫师又眯了眯眼,加了一句,“以及效忠阿森兰特之法师团?”
    “决不!”伊尔的喊声回荡在整个大厅里,巫师叹了口气,看着这愤怒的年轻人在祭坛上徒劳地挣扎着,“够了,”他平淡地发出命令,“杀了他。”
    圯翟转过身去。伊尔看见十多个兵士——也许更多,举起手中的矛,往后退了一两步,瞄准了自己。
    伊尔嘴唇发着抖,小声道,“吾父吾母,请你们原谅我。请相信,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个真正的王子!”
    巫师陡然转过身,“什么?”
    矛已经从兵士们的手中飞出,伊尔瞪着巫师的眼睛,“我以我的死,诅咒你,圯翟!还有所有的巫师团!”
    伊尔有些迷惑地停下来,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说这么长一句话。但见巫师举起双手,正在施法,同时叫道,“停下!停下!”
    他也看见兵士们仿佛见了鬼般瞪着自己,就好像他是一条有三个头长在少女肢体上的恶龙一般!
    而那些矛……
    它们悬在了空中,静止不动,被大厅内皎洁的光亮包围着。
    伊尔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他转了一圈,发现四下里全是悬在空中的矛,一动不动。他看着巫师的眼,而巫师的表情,表明他分明对此事一无所知。
    在法术消失之前,伊尔弯下身,刚好来得及看见祭坛的顶端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消失了,平坦的石头上冒出一缕火焰。
    兵士们大叫着四散开去,伊尔听见巫师惊恐地嚎叫起来。
    火焰一下猛烈地燃烧起来,所有悬空的矛都被它吞噬了,一瞬间就化为了灰烬和青烟。
    伊尔张开嘴,呆呆地看着。祭坛四周显出一道金色的圆环,围着他。兵士们越发惊恐,退得远远的。伊尔看到他们抽出剑,打算往外逃跑。可他们身上仿佛泛着金黄的微光,让他们的跑动速度极其缓慢。火焰从他们身体里燃烧出来,所有的兵士都在火焰里变得凝滞不动。
    伊尔又低头看那巫师。巫师也像其他人那样呆滞地站着,金色的火焰在他睁大的眼睛里燃烧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他甚至还做着施法的手势,可他也完全凝滞不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火焰哧哧地燃烧着,伊尔转着身,看着跳动的火焰,感觉它们仿佛变成了一个……一个……一个人,一个高高的、穿着长袍的人,站在火焰中,胜似闲庭。祂是一个人吗?还是个女人?那么,祂是一个女巫吗?
    黄金火焰凝成一双眼睛,好笑地看着伊尔,“向您致敬,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森兰特之王子!”
    伊尔吓得后退了一步。不,他从未见过这位高贵的女士,也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人。他哽着喉咙说,“您、您、是谁?”
    有声音回答说,“一个留心你多年,希望看见些伟大事迹的人。”
    伊尔又吞了一口口水。
    女士的眼睛神秘不可叵测,她的声音仿佛唱歌。她笑笑,举起一只手,本来是空空的手掌,突然就变出一根金属法杖。法杖可长可短,伊尔从没见过这等物事,它显出淡蓝色的幽光,分明是一魔法之物。
    “用这个,”女士静静地说,“你可立刻摧毁这里所有的敌人。只需要念念刻在把手上的咒语即可。”
    她松开法杖,让它平平漂进伊尔手中。
    他看着它漂过来,用手接住它,手里立刻涌起一股强大无声的力量。伊尔看着它在手中震荡,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孔。他举起了它,转向那些静止不动的兵士,却弯下腰,静静地把法杖平放在脚下的祭坛上。
    “不,”伊尔抬起眼睛,对她说,“这不对。用法术对付那些无助的人,我不能这样做。”
    “噢?”她挑战般地看着他,“你是害怕了吗?”
    伊尔摇摇头,耸了耸肩,“只是有一点而已。”他镇定地看着她,“我更害怕的是自己做错了。法杖带着魔力的火焰,如果不小心使用,一定会酿成大错。我不能看着自己毁了这里。”他又摇摇头,“人若拥有合适的力量,那会很愉快;可要是拥有太多力量,那就不好了。”
    “什么叫做太多力量?”
    “对我来说,尊贵的女士,我恨魔法。一个巫师,在一个下午,轻而易举地毁了我的家园,杀了我的父母。那么短的时间,我都无法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而我的家园已经被毁了。没有人该那么做。”
    “所以,魔法,是邪恶的?”
    “不错,”伊尔注视着她的美貌,说,“至少它的力量纵容了人们的邪恶。”
    “啊?那么人们该如何去阻止暴政和巫师团?”
    伊尔生气地皱着眉,“女士!看上去你是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不,”她柔声应道,“我只是希望你在作出结论之前,要仔细想想。我再问,一把剑是邪恶的么?”
    “不,”伊尔答,“因为剑本身无法思考。”
    女士点点头,“那么一副爬犁是邪恶的么?”
    “不,”伊尔好奇地扬起眉毛,“那又怎样?”
    “虽然剑并不邪恶,却可以被用邪恶的人使用,这把法杖也是一样。”
    伊尔皱起眉毛,摇摇头,却无法反驳她的话。
    她看着他,又接着说,“如果,我把这根法杖送给其他大陆的、某些善良的法师,你会说些什么?”
    伊尔突然觉得很生气,凭什么他,一个正派人,就该跟她纠缠这些无意义的巧辞令言?他们这些会魔法的人,为什么总拿他当傻瓜和玩具?他们挥挥手就能杀了他,就像拍死一只苍蝇,踩死一只蟑螂。为什么他们还要如此玩弄他?
    “女士,恕我直言,在了解如何控制和使用它们之前,没有人应该被授予如此强大的力量。”
    “对一个年轻人来说,你的话可算冷静了。大多数年轻人、大多数魔法师,都认为自己天生聪明,无所不能。”
    她的话为伊尔明斯特带来了一些安慰。至少,她认真地听了他的话,没有轻易打断。她到底是谁?难道是蜜斯特拉派出的使者在保卫自己的神殿么?
    伊尔说道,“女士,我是一个贼,游荡在一个被残酷巫师统治的城市。智慧和骄傲都是富有的蠢人才玩得起的。只有在晚上,在房梁上,我才能体会到自己的智慧和骄傲。”他苦笑了一下,“而这些贼,当然还有农民、乞丐、小贩、工人,白天只能在巫师的统治下过活,否则,就会被当成蚂蚁一样碾死。”
    “那你会怎么做?”女巫好奇地问道,“我是说,如果你拥有法术,并且魔力跟这些巫师一样强大?”
    “我会用这法力,把阿森兰特所有的巫师都赶出这个国家,让人民重新获得自由。然后我会重新制定一些律令,其后永断法力。”
    女士轻声又问,“既然你如此憎恨魔法,那若是有人一定要授予你法力,并告诉你,你天生注定就是一个法师,你会怎么办?”
    “如果我无法和命运抗争,那么我只能尽力做个好的法师。”伊尔回答道,无奈地耸耸肩。难道神庙的法师们都会跟闯入者聊上一整夜么?虽然,能和一个人这样聊天,对方认真地听取,而不是贸然裁断,感觉是很好的。
    “你会让自己为王么?”
    伊尔摇摇头,“我肯定不是个好国王,”他说,“我做人没有耐心。若我能遇到真正适合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我坚定地会站在他的身后。我想,这才是一个法师该做的事情。”
    女士听毕,嫣然一笑,接着全身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伊尔感觉空气中突然涌出无穷的力量,猎猎作响地包围他,让他的发丝滋滋作响,皮肤微麻。这女法师大步走向伊尔,“你会以膝着地,宣誓臣服于我之法门否?”
    伊尔嘴巴一下发干了。不错,她美丽得很,可也那么危险。她的眼睛和发丝都在魔力中闪耀着灼目的光芒。伊尔发着抖,努力站直了身体,“女、女士,你、到底是谁?”
    “吾即是女神蜜斯特拉,”一个声音在他身边有力地响了起来,“掌握世间所有魔法的女神!吾乃神力的化身。法术之所在,吾亦无所不在!汝当以汝之诚心,敬吾惧吾,畏吾爱吾!魔法即为我之领域,吾即为万法之宗,法界之唯一奥术!”
    大厅内到处响着这话的回声。伊尔感觉神庙里每根柱子都在发抖。他像一个站在巨风中挣扎的人,努力地想要站稳。而火焰仿佛也在他身体内猛烈地燃烧起来。
    大厅内突然静了,女神和他对视着。
    女神眼里闪着金光,伊尔只感到敬畏,但他并没有说出一个字。
    女神有些不满地问道:“汝欲违抗吾意旨?”
    伊尔摇摇头,“我到这里来,原本为了诅咒于您,我曾想毁了您的圣地,又曾想强求您的帮助。但是现在,不,我不会这么做。我只希望你不曾赐法给巫师团,纵容他们杀我父母,毁我家园。我想要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小人并无冒犯之心。”
    “那汝现在作何想?”
    伊尔叹了一口气,也许他必须向她说实话,“噢,女神,我是多么地畏惧您……”他静了一刻,仿佛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擦在他嘴唇边,带给他一丝笑意。他继续说道,“我想,我现在应该学会爱您。”
    这时,蜜斯特拉跟他靠得很近,她眼中满是魔法的深邃。她微笑了。突然间,伊尔觉得遍体通凉,仿佛重焕自由之新生。
    “我曾以为,人们可靠魔法之力,脱离人世之暴政。但我不知,原来这种自由被类似巫师团一类的人等所利用。”她说道,“若汝欲推翻其统治,汝何不自为法师?法力有如汝手中之工具,汝必使之合心称手。”
    伊尔退后一步,举起双手,无意识地做出保护自己的姿势。
    蜜斯特拉停止说话,眼神凌然,良久,声音再次响起,“吾再问一次:你会以膝着地,宣誓臣服于我之法门否?”
    他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跪下一条腿,“女神,我向您忏悔我的不敬。”他慢慢说道,“但若吾将侍伴您之左右,吾但求双眼睁开,看清世情。”
    蜜斯特拉笑了,眼神炯炯,“噢,像你这般趣人,我多年不曾见了。”
    然而很快,她的脸又变得庄严起来,她用低沉的声音说,“汝须心怀信任,张开汝之手;亦或汝可立时离去。”
    这次伊尔毫不犹豫,立刻伸开了手。蜜斯特拉微笑着轻轻触了一下它们。
    万重火焰立时熊熊燃烧在伊尔周围,电闪雷鸣,狂猛地击打着他的心房。他仿佛掉进了无尽的地狱。伊尔想要尖叫,但他叫不出来。他被强力抛进了无底深渊,身体处处皆是苦痛。
    黑暗转眼又侵袭而来,伊尔忍不住一头撞去,仿佛想撞出这无尽的幻象。可黑暗如此坚硬,如同一道铜墙铁壁。伊尔再也忍受不住,头一低,昏了过去……
    慢慢地,四遭冷却下来,伊尔缓缓醒来,坐起了身,本想看看猛烈的火焰,却不料自己仍然身处神庙,四下里皆静寂黑暗。但魔力还隐约地涌动在空气中,虽不可见,也不可触,那力量却一直在蔓延,从祭坛,一直到那些僵直不动的士兵身边。
    啊!伊尔发现自己竟然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力量。
    他又惊又吓,满心敬畏。他向四周打量。不知何时,他已变成了裸体,他身上的一切都成了灰烬,除了那把雄狮之剑。这剑静静地放在他身旁,分毫未变。伊尔笑着拿起了它,噢,女神果真无所不知。蓝幽幽的魔法之光在大殿四周闪着,他身后一处地方亮光最甚。伊尔转过身去看。
    蜜斯特拉已经走了,而且带走了那根法杖。他放眼看去,祭坛上有一行发光的字迹。
    “你须自学魔法。他日你可知何时适合返回阿森兰特。吾神祝你常有此仁慈与谦卑之心。读毕,汝当用手抚摸这神台。”
    他方一读完,字迹便自动隐去。
    伊尔好奇地走到祭坛之前,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把手放在了冰冷的石头之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见周围传来一阵细微的笑声……
    黑暗再度降临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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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信徒 发表于 2008-11-5 21:02:06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女神之侍

予尝侍蜜斯特拉女神。女神行事,实非常人可料。然常人经此磨炼,乃可成为完整之人。
    桑得尔?莫森法师之路碎片欢歌之年四周是乳白色的薄雾。伊尔用力摇摇头,却分明听见有小鸟的鸣叫。一只鸟?在这冷寂的神庙里?他又摇了摇头,发现自己赤脚站在泥土的地上,而不是方才冰冷的石地板。
    诸神啊,他又到哪里来了?
    伊尔在薄雾中大口喘着气,意识里仿佛有云彩从中飘过。他继续晃着头,可小鸟的歌唱是那么分明,像极了当年他躺在赫尔登的草坪上的时光。微风轻轻掠过树叶,沙沙作响。
    他在一座树林里走着。薄雾渐渐散开,伊尔屏住呼吸,四处张望。他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树林的深处,大树参荫,遮天蔽日,周遭空气湿润,树根下生长着大大小小的蘑菇。
    伊尔慢慢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了大树之间的一片空地上,阳光直射了下来。伊尔眯起眼睛,前方有一汪清泉,水面清澈见底。而雄狮之剑就放在泉水边的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蜜斯特拉一定用法力把它也转移到了这里。
    伊尔走上前去,弯腰拾起宝剑。他低下身时,胸口涌动起一股他从不曾体会过的陌生感觉。他皱了皱眉头,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竟然曲线毕露,一对少女的乳房有活力的动弹着。伊尔几乎呆若木鸡,惊恐万状。他迟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天哪,它们绝对拾千真万确的真货!
    他茫然四顾——只有他一个人。
    魔法女神把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伊尔用手紧紧握着雄狮之剑的剑柄,这才稍感心安。他冲到水塘边上,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挺直的鼻梁,黑色的头发,但脸部的线条变得柔软了许多,还有一张看上去精巧细致的嘴。水里的倒影,千真万确地显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骨感的女人。诸神啊,他已经不再是伊尔明斯特了!
    他看了好长一阵,发现从水底冒出一缕蓝白相间的火焰。
    伊尔退后。有团火焰在水底燃烧!那团火焰自己烧起来!还在慢慢地升起!
    啊,那团火焰变成了金黄色——一定是蜜斯特拉的火焰!
    等火焰刚刚升到水面上,伊尔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它,一点也不担心它是否会烧着自己。手指触上去,火焰竟然是冰凉冰凉的。这时,他脑海里有人告诉他,“伊尔明斯特将变成伊尔玛,汝将用一女子之眼观察此世界。汝将了解,万事万物皆有其法力,并以之为生。汝将在此森林寻得一位师父。”火焰渐渐熄灭。伊尔明白那是谁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又向水面照了照自己,现在他是,“伊尔玛,”她大声地说,“伊尔玛。”她的声音比从前动听多了。
    她摇摇头,突然回忆起在哈桑塔的一夜,他身上带着偷来的金币。他想起那些热烈的吻,那些光滑的肌肤,他的手在那些身体上游走。
    如果他现在再次进入那房间,他——她,就得学会另一种做爱的方法了。嗯……
    这是女神的第一个小把戏吧。伊尔玛舔了舔嘴唇,摇摇身子,深呼吸。伊尔明斯特,破落的王子,杀过至少两个巫师,而现在,他的使命将暂时停下。嗯,会停下几年。但是,现在该……
    伊尔玛自言自语,“现在该怎么办?”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她耸耸肩,站起身,翻过小山坡,不再是往常那样大幅度的跨步,她的步子变得小了许多。但这树林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落叶和薄雾。她一个人,赤身裸体,光着脚丫。她,现在,到底,该干些什么?
    这里没有食物,没有地方可以藏身。她已经感到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最好赶快找个地方躲躲。蜜斯特拉方才说,她会在这树林里找到一位师父。但她不愿离开水池边,这里也许是她跟女神唯一的联络点。不,不对。女神还说,她可以用火焰召唤她。但这里没有柴火可以点燃啊。对了,现在得去寻找那位师父了。
    伊尔玛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在手里玩弄着雄狮之剑,眯着眼睛斜斜地看了看太阳。这树林很像是当年他从赫尔登遥望的至高森林。如果是这样,那她往南走就能找到树林的边缘,也许那里还能找到些食物。要是在树林里实在找不到东西可吃的东西,她只有那么办了。树林里的地面很滑,到处都是凹陷的小沟,和陡峭的斜坡。她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路回到这水塘边上。伊尔玛弯下腰,狠狠喝了一大口水,不知自己几时还能见到清水。
    那好吧。勤劳的男人——女人不该浪费时间。她嘲笑地更正了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习惯自己的新性别。
    她走进了树林,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当然就没有看见水面上露出一对眼睛,看着她远走,赞许地点点头。
    伊尔玛在树丛中走了一整天,赤裸的双脚被粗糙的地面磨得出了血,每往前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溜血痕。她必须在天黑之前找一棵合适的树作为栖身地。要不然,老虎和狼在天黑后就会循着血迹找到她,三口两口把她吞个干干净净。
    她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树林仿佛没有尽头。黄昏的斜阳西下,从茂密的树叶里只透出一缕微光,反倒显得这里异常昏暗诡异,让她心里不由得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她得尽快燃起一个火堆,虽然那样也会引来凶猛的野兽。但蜜斯特拉说过,燃起火即是向她祈祷。伊尔玛对自己点点头,从现在开始,她一定每天晚上都这么做。
    她弯腰拾了一些干枯的树枝,把它们弄散,堆在一块石头上。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有点难办,她怎么才能生起火呢?她身上没有打火石,也没有坚硬的铁器。
    坚硬的铁器?坚硬的铁器!伊尔玛一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埋怨自己反应太慢。她有雄狮之剑啊!这不就成了么?她抽出剑,狠狠地往岩石上劈下去。
    一道火星溅了出来。对!就这么干!她在石头边上放了许多引火用的干杂草,继续一下一下用雄狮之剑剑身的根部劈着大石头。那里是剑最硬的地方了。剑劈在巨石上,叮叮当当的回声在森林里蔓延了很远。可是,火星总不在她预计的地方溅出来,而是东一点,西一点,总也点不燃干草。
    她越劈越是沮丧,难道她就做不来什么正确的事么?她忍不住大叫起来,“蜜斯特拉女神,你看见了,我在努力啊,可是……”
    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打住了话头。为什么不用念力唤起火焰?她以前用念力推动过小东西,用念力给自己止过血,嗯,她能用念力点火么?
    何不试试看?她全神贯注,盯着雄狮之剑,召唤起脑海里的白色光芒,直到这白芒扩散成一团火焰,充盈在她脑海里。然后,她把雄狮之剑放在巨石之上。但见剑身周围一丝火星闪了出来,仿佛要引燃干草,却又又在蓦然间熄灭了。
    伊尔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样看来,真的有希望。她再次屏住呼吸,在脑海里召唤火焰。这次,火星变成了白色,而且扩大开来。伊尔玛咬紧了牙,控制着火星蹦到干草堆边,并继续燃烧。火星蹦了蹦,她突然闻到了火焰的气息。干草堆里飘出一缕烟气。
    伊尔玛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喜万状。她小心翼翼地拿了些树叶和干树枝放在干草堆边上,诸神保佑啊——燃了!一团小火燃起来,舔着周围的树叶,它们变得焦黄起来,火焰越燃越盛。
    她正兴奋,突然觉得脑子里出现了一阵极痛的抽搐。她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面向火焰祈祷说,“吾神蜜斯特拉,吾将努力学习,全心侍神之侧。”
    火焰突然窜起,差点舔到她的鼻子,转眼又缩了回去,好像从未曾像刚才那样爆燃过。伊尔玛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剧痛欲裂的头。刚才那绝非一般的火焰,女神一定听到了她的祈祷。
    她停了好一会,希望女神会显现一些指引的征兆,可她只看见树林里一片昏黑,听见树枝烧得噼啪作响。唉,她还在期待些什么呢?难道指望更多的好运?昨夜之前,她还从未见过女神,费伦大陆上像她一样的莽夫草民多得是。而现在她已经在神的眷顾之下了。
    伊尔玛茫然无措地对自己说,难道你以为诸神成天没事干吗?
    突然,她听见前方传来靴子走路的声音。伊尔玛本能地操起了雄师之剑,屏息凝气,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双骄傲的眼睛——精灵的眼睛,看着她,目光并不十分和善。
    一只手伸向伊尔玛,有亮光在那手掌里闪现,渐渐地扩展开来——伊尔玛发现一把光剑对准了她的咽喉。
    “告诉我,”一个清亮的声音对她说,“为什么我应该让你活着?”
    德尔山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火光!”他向前伸出手,魔法让前面的树丛纷纷向外闪开,突然而来的怒气让他的耳朵尖变得通红,“那里!竟然在老树林的深处!”
    “嗯,”布理塞恩用手挡住了他朋友的胳膊,“只是一小团火,不要着急。”他抬起自己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嘴里轻声念了一句咒语。
    一会,空中浮现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脸。德尔山嘘了一下,示意同伴噤声。两人听见,“吾神蜜斯特拉,吾将努力学习,全心侍神之侧。”
    火焰舔出了长长的火舌,他们使出的魔法影像一下破裂开来,变成了几点蓝色的火星,很快就消失了。德尔山的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不可思议地说,“女神竟然听见了她的祷告!”
    布理塞恩点点头,“她一定是女神送来的那人。”他站起身,默默念道,“吾神,吾将践我誓言,指引教导于她。吾神,请践汝之诺……”
    德尔山慢慢地,也点点头,但他仍旧表情冷漠,语带挖苦,“女神说过,会引我们——三个人,至成功之境,”
    布理塞恩静静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转身走了。
    德尔山默默摆了摆手,人类,人类,他们杀了他的父母,毁了他从小长大的树林,可为什么女神还会送“人类”到这里来?难道她会让人类学习她至高的魔法吗?
    “我想,也许女神觉得精灵们已经够聪明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吧。”他一个人大声说着,笑了笑,随后才站起身。蜜斯特拉从未跟他说过话,他耸耸肩,用手抚着树干。好一会,才走进夜色里。
    伊尔玛看着剑尖,“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她终于开始说话,“蜜斯特拉女神送我来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觉得很是羞愧,“我对这地方,和对你,都并无恶意。”
    精灵看着她,神情严峻,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可是你心里对很多人都有恶意吧?”
    伊尔玛看看那双眼睛,喉咙干涩,“我活着是为了向杀我父母的人报仇。我的敌人,只是阿森兰特的巫师团。”
    伊尔玛耸耸肩,“为了报仇,我必须掌握魔法,要么就是找到别的能毁掉他们的方法。我……我遇到了蜜斯特拉女神,她告诉我,我会在这里找到一位导师。你知道那人在哪里吗?”
    光剑忽然消失了。在突然降临的漆黑里,伊尔听到有人简短而清晰地说,“我知道。”接着,又是静谧。
    伊尔玛不假思索地追问道,“你会带我到他那里去吗?”她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是害怕被孤零零地留在这无尽森林的长夜里。
    “你已经找到了‘那个人’,”精灵低声说道,那声音既是满意,又带着些消遣的意味,“告诉我,你的名字?”
    “伊尔——伊尔玛,”她回答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今天早晨之前,我还叫伊尔明斯特。”
    精灵点点头,“我叫布理塞恩,很久以前,在一个人类面前,我也曾叫过布莱伊尔。”
    伊尔玛突然好奇起来,“那人是什么人?”
    精灵眨眨眼,“一位女法师……死了有三百年了。”
    伊尔垂下头,“噢……”
    “我不太喜欢别人问我问题,”精灵接着说,“你会渐渐习惯的。你必须专心顷听,专心观察,用全心来学习。这是我们精灵的学习方法。你们人类总是迫不及待地提问,尚未完全理解,就匆匆着手开始做。我希望你会尽力避免这一点。”他靠近她,“现在,躺下。”
    伊尔玛看着他,照做了。可她忍不住想他准备做什么,不知不觉中,她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前胸。精灵见了,笑道:“你全身我都已经看见过啦。”他蹲下身,接着说道,“把你的脚递给我。”
    伊尔玛好奇地看看,抬起了自己的左脚。精灵轻轻握住,他的碰触仿佛羽毛一般轻,脚上的伤口慢慢不痛了。
    她连忙放下左脚,抬起右脚。伤痛再次消弥于无形。“你已经向森林献过了血,”他说,“这是一个仪式,虽然有人觉得不太舒服。”精灵握住她右脚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他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喊,慢慢放下它。
    隔了一会,他无声无息地来到她的脑袋旁边,单膝跪下,他轻声说,“躺着别动。”伊尔玛感觉到他的手指正在她头部轻轻游走,慢慢地,扫过她的眼睛,嘴唇。她头部的剧痛减退了。
    困意渐渐向她袭来,她猛然警醒,“阁下,十分地感谢您——可您在做什么?”
    “一些小事。我正在做一些小法术,你很快就会学到。其次,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阁下’,我希望你会叫我作‘布莱伊尔’,把我看成一个人类,而不是某种会施魔法的妖怪。”他说话声音很轻,但伊尔玛相信他的每个字都是很认真的,于是她便将这段话默记在心。
    她慢慢抬起头来,寻找着那对离自己只有一指之遥的眼睛。“布莱伊尔,请原谅我的无心冒犯。你会成为我的朋友么?”精灵的眼睛眨了眨,而她,轻轻侧过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布莱伊尔没有推开她,可也没有回吻,他用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这很好。王子的女儿,也是个小公主,现在睡觉吧。”
    伊尔玛重新躺下,她还来不及寻思布莱伊尔怎么会知道她的父亲是个王子,就飞快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在睡熟之前,她似乎有一种感觉,好像全费伦大陆都知道她的身份似的“像所有的年轻人那样,你起先敬畏魔法,接着你害怕它,你憎恨那些滥用法术的人。再过了一阵,你看见了魔法强大的威力,你忘不了它。所以,你必须学会掌握它和控制它。”
    布莱伊尔说完,靠前一步,专心地看着在伊尔玛指尖跳动的蓝色魔法火焰。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让这些火苗沿着她发麻的皮肤,在每根手指里来回跳动。
    “你也许会想,我为什么会用这种小孩子般的把戏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布莱伊尔说,“我不需要靠它让你对魔法熟悉起来,我认为你已经认识它们了。这样做,是要让你从心底爱上魔法本身,而不是爱上魔法能达到的目的。”
    “为什么,”伊尔玛用精灵的礼仪问道,她看着他,眼睛里反射着火焰跳动的影子,“一个人为什么该爱上魔法呢?”
    像往常那样,她的导师十分安静地看着她。两人双目对视,直到伊尔玛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觉得如果一个人爱上了魔法,就会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成天钻研一些疯狂的法术,就这样耗费掉他们的生命。”
    “某些时候,情况的确如此。”布莱伊尔赞同地说,“但爱魔法本身,对于信仰魔法女神的人来说,也就是女神的牧师,这一点非常重要。大多数人并不明白这些人和普通法师的区别,更不必说他们和巫师的区别了。人们必须先有了爱,尔后才会有真正的尊敬。”
    伊尔玛皱起了眉头。她狂野的黑发间现在已有了一丝灰发,她已经在布莱伊尔的指导下学习了两年时间,每晚,她都向魔法女神祷告。可她从来没有听见女神的回复。哈桑塔和她作贼的那些日子想起来就像是一场梦,但她始终都还记得她见过的巫师团的那些面孔。
    “有些人只是崇拜魔法,但不害怕它。这说明他们的敬意还不够么?”
    精灵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他简短地回答道,“那些人甚至并不理解魔法。”他站起身,动作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现在灭了火,跟我一起去找点晚餐。”
    望着他穿过树林,伊尔玛站起身,笑了笑,跟了上去。他们的一天总是这样渡过的,她在他的指引下练习法术,间或谈谈话,接着就去寻找食物。她还记得有一回,他教她如何变成一只狼,她惊讶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变成狼,扑向一只鹿。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伊尔玛从未见过他做别的事情,只是每天教她法术。但他每天晚上都留下她独自一人,自己消失到不知何处,一直到天亮才出现。他总是替她选择睡觉的地方,以她的魔法直觉,她知道他在先那里布下了某种魔法环晕。
    布莱伊尔看上去从不疲惫,也从不肮脏,从来不曾失去耐心。他的衣服从来没换过。他从来没有一天不准时出现。但伊尔玛也从未见过其他任何精灵,或是任何人。虽然,有一次他告诉她,他们确实是在至高森林,离费伦大陆的精灵王国很近。
    伊尔玛来到森林的第一个早晨,布莱伊尔带给她一套粗糙的动物皮袍子,一双极为柔软,舒服之至的长统靴子,还有一根细皮带,可以把雄师之剑挂在她脖子上。她找了一张兽皮,把剑裹起来,免得割伤自己。最后,他还给了她一把铲子,她能用它挖地洞。
    为了把自己弄干净,伊尔玛用树叶和苔藓清理自己,在森林里无所不在的水塘里洗澡。有一天,她问他,这森林里是不是处处都会有清泉,特别是在山丘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高度的地方。布莱伊尔点点头,笑着对她说,“泉水就好像魔法一样,无所不在。”
    这回忆提醒了伊尔玛。她看着走在前头的精灵,穿越树丛无声无息,仿佛一道阴影。她大跨步地赶上他,每次她一走快,就会踩着落叶,发出噼里啪啦淅淅嗦嗦的声音。布莱伊尔转过身,不满地看着她。
    伊尔玛看见他皱着眉头,问他说:“布莱伊尔……为什么精灵们爱魔法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他脸上露出特别高兴的神采,但转眼之间,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噢,你终于开始思考了。”他说,“你终于问了一个正确的问题。我将开始教导你。”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开始教导我?”伊尔玛有点愤怒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问:“那你这两年是在干什么?”
    “浪费时间而已。”他平静地回答,她的心猛然沉到了最低点。
    眼泪流下她的脸颊,接着她蹲下身,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她一个人哭了好久,寂寞失落,觉得自己没用极了。等眼泪全流干了,她终于抬起头来四处打量——只剩她一个人了。
    “布莱伊尔!”她大声叫唤,“布莱伊尔!你在哪里啊?”她的叫声回荡在整个树林里,可没有人回答。她失望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女神啊,帮帮我吧……”
    天已经黑了。伊尔玛张皇地环顾四周。她以前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她呼唤出火焰,点在手心,像是提着一只灯笼。周围的树沙沙作响,然而她只是觉得这里更加寂静了。
    “布莱伊尔!”她在黑暗中呼喊着,“请……你……回来吧!”
    她身边有一棵树来回摇摆,向她弯下腰,走上前来。那就是布理塞恩,他看上去忧伤极了,“伊尔玛,你原谅我了?”
    他们之间还隔着两三步,伊尔玛已经跳进他的手臂,用手环着他,抽泣起来,“你到哪里去了?噢,布莱伊尔,我该怎么做才好?”
    “噢,女士,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的话会伤你的心。”精灵温柔地抱着她,轻轻摇着,就好像她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他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她长长卷卷的头发。
    眼泪滑下伊尔玛的脸颊,“可你不该走开啊。”
    “我觉得你看上去需要一个人呆上一段时间,放松心情。”精灵轻声说。“有时候,人需要学会自己面对那些悲痛,学着自己去克服。”
    他轻轻推开她的肩膀,两人面对面站着。他微微一笑,举起一只手,突然变出一只碗,林间野味的香气立刻萦绕在两个人身边。“想吃东西么?”
    伊尔玛不好意思地笑了,点点头。布莱伊尔伸出另一只手,变出了一个华丽的高脚酒杯。他动作夸张地递给她。伊尔玛接了过来,布莱伊尔手中又多出了两把漂亮的餐叉。他向她示意,请她坐下。
    伊尔玛发现自己正在狼吞虎咽。布莱伊尔这个森林的大厨,做的烧蘑菇美味极了,酒杯里倒满了香醇可口的薄荷酒,她把每样东西都吞进了自己的肚子。布莱伊尔边看,边是好笑地摇着头。
    等她吃完了,精灵的手里又端出一盆水,好让她洗干净自己的脸。
    伊尔玛把脸上的水甩干,抬起头,发现精灵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严肃。
    “我再问你一次,伊尔玛,我错怪了你,你原谅我了吗?”
    “当然,我原谅。”伊尔玛用洗干净的手拍了一下他的手。
    布莱伊尔看着她的手,“我对你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我错误地对你下了判断。这是这座森林里的人们都不会喜欢的事情。我并不是想让你感到不舒服。你还记得之前我们的对话吗?”
    伊尔玛看着他,“你说你这两年浪费了太多时间,从现在起才会真正的教导我。”
    布莱伊尔点点头,“那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伊尔慢慢回答,“我问你,为什么精灵热爱魔法。”
    布莱伊尔点点头,“不错。”他一挥手,所有的餐具都消失不见。一道魔法火环在他们周围燃了起来。他双腿交叉着坐下,问道:“你介意我们今晚谈谈吗?”
    伊尔皱着眉头说,“当然不介意。可为什么呢?”
    “我要对你说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在过去的两年里,你已经准备好了,应该听这些话了。”
    伊尔玛看着他严肃的眼睛,上前一步,低声道:“那么,你说吧。”
    布莱伊尔微笑着说,“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们这些热爱魔法的人,从本质上来说,只是因为我们热爱生命。魔法是费伦大陆生命活力的源泉。精灵,还有那些在地底的矮人,都非常靠近这块土地,是大陆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我们跟它密切相关,是它生命圈平衡的要素。我们的数量十分有限,而且也不会过度繁殖。噢,请你原谅,但,你必须知道,人类与我们的情况十分不一样。”
    伊尔玛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布莱伊尔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人类的本质和半兽人是一样的,天生懂得做四件事:拼命地繁衍自己的种族;垂涎自己周围所有的东西;[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破坏不合自己心意的所有事物;控制他们无法毁坏的一切。”
    伊尔玛望着她,脸色苍白,但她慢慢点点头,听他继续说。
    “我知道这话有些过火,”精灵说道,“可是你应该知道得比我还清楚,实情就是这样。费伦大陆的人类总是想要改变这块土地,让它变得更合乎自己的心意。如果我们——或是别的任何东西,挡了他们的路,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消灭掉我们。人类十分聪明,可他们思路变化太快,奢望太多,这对费伦大陆来说,异常危险。他们的势力渐渐扩散到这块大陆的所有地方,蚕食了这片森林,还有大陆上所有不可接触之地。你是人类中第一个深入到这片树林的人,虽然,我的族人都巴不得你死在这里,用你的血肉做树木的肥料。”
    伊尔玛静静地听着,脸色苍白,眼神阴郁。
    布莱伊尔笑着补充了一句,“你的族人都不喜欢死亡,可有时候死亡本身是值得赞美的。”
    伊尔玛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么,为什么你……容忍我来到这里?”
    精灵伸开自己的手,伊尔玛好奇地抚摸着它。他拍着她的手背,“最简单的原因,是我尊重女神的意旨。既然她派你来到这里,我就应该照她希望的那样教导你,把你教导成为对我们伤害最轻的那种人。如果神的意思是这样,你当然应该活下去。”
    他继续微笑着说,“可除此之外,我渐渐地了解了你,并且敬重你。我知道了你的一生,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森兰特的王子。我知道了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反抗我们最近的敌人——巫师团。你本来憎恨魔法,但你以审慎的态度接受了女神的指引,来到了这片森林。女神把你变成了一个女人,这让我的教导过程变得不那么乏味枯燥。而且,我得说,伊尔玛,你把它变得很有趣。”
    伊尔玛眼眶一热,眼泪又流了出来。“噢,布莱伊尔,你、你是那么好的人,你是我知道的最有耐心的人了,”她低语道,“请您原谅我,我太容易哭了。”
    布莱伊尔拍着她的手背,“噢,都怪我。我想这也是蜜斯特拉的本意,她把你变成一个女孩,既是为了把你在巫师团面前藏起来,也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体会在这块大陆上,万物本是生生相息。在这方面,女性比男性更为敏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教导你如何更好地与此生物链共生共息。”
    “你可以看穿我的想法吗?”伊尔玛轻轻啜泣着,“那么,看在诸神的份上,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呢?”
    布莱伊尔摇摇头,“我只能在靠你很近的时候,才能读出你强烈的感情起伏。几乎没人可以随时看穿他人瞬间变化的小心思。视心术并非随时随地去读懂他人的思想,而只是能看穿对方当时脑海里最关心的那一类问题。”
    好一会儿,伊尔玛才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对的。”
    布莱伊尔说,“我想告诉你,你的问题,只能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
    她看了他好一会,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哭得太久,她发出自己从没听过的干涩而深沉的声音。伊尔玛吓了一跳,布理塞恩也笑起来。
    黎明将至,布莱伊尔说,“你累了吗?还有精力继续下去么?”
    伊尔玛伸展了一下坐得发硬的腰,坚决地要求,“不,我一定得弄清楚。你继续说吧。”
    布莱伊尔敬佩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必须要明白,这块至高森林正在渐渐死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人类的斧子和巫师团的魔法之下,它一点点在消失。巫师团明白我们的力量,也知道,除非彻底消灭我们,摧毁我们,他们的统治才会稳固。”
    他指着四周的树木,“我们的力量根源与四季的变换,这才是这块大陆的活力与韧性所在。我们的力量,不是用来作战与破坏的。巫师团深知这点,所以他们总是强迫我们在一些我们不熟悉的地方作战,在那些地方,我们是无法发挥自己的能力的。这样,我们也不敢公开的挑战他们的统治。这一点,他们也非常明白。在战争中,我失去了很多朋友,他们大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巫师团的法力在某些方面比我们更强大。”
    布莱伊尔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你,还有所有像你一样的人们,我们会帮助你们反抗巫师团。只要你们尊敬这块大陆,与它和平共处,我们的友谊与帮助会持续到永远。当你们与巫师团作战的时候,只要需要帮助,随时可以召唤我们。此为吾等庄严之誓。”
    片刻之后,四周的树木突然向两人走来,有很多声音重复着布莱伊尔的话,“此为吾等庄严之誓。”
    伊尔玛看着周围这许多肃然的精灵之眼,慢慢鞠了一躬,轻声说道:“吾必不有违君之愿,吾人永不害及君及此大陆。请君为我见证,教我以何偿此誓。”
    精灵向她还礼,慢慢又回到树林之中,伊尔玛惊讶地问布莱伊尔,“他们总是在这里么?我们周围的树上都有他们的身影么?”
    布莱伊尔笑着说,“不。只是你碰巧停在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伊尔玛看看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摇摇头说,“我尊敬你和你的族人,我们不能彼此侵犯。”她打了个呵欠,接着说,“不过我觉得现在该睡上一觉了。你保证以后会教我真正的魔法吗?”
    布莱伊尔笑答:“当然,我保证。”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很快便甜甜地睡着了,他轻轻抱着她的肩膀,把她放在地上。
    布莱伊尔靠近她坐着,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在这森林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他得好好看看这对付巫师团的武器。不止如此,他还想好好看看他这位宝贵的人类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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